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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1:43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28 12:47 PM 編輯

第59章族兄

林謹容蹙眉接上龔媽媽話︰「誰不怕惹麻煩?這行善積德若是那麼好做,這世上就全都是善人了。遇上了不管,就是做給佛祖再塑十次金身也抵不過。說句不客氣的話,咱們家養著那麼多人口,略微伸手就能活了一個人,為什麼不?」

    陶氏沉聲道︰「以後又再說以後的話。」

    龔媽媽曉得她的脾氣,知是擰不過了,不由輕輕嘆了口氣,轉身登上林昌家的台階,使勁拍門︰「開門開門」

    許久,那道緊閉的大門才緩緩打開,看門的老頭子與林昌二人手提著個氣死風燈,從門縫裡探頭看出來。

    陶氏握緊了林謹容的手,鎮定地道︰「大伯,我剛才忘了件事。」

    林昌的神情驚愕,微微有些不安,有些敷衍地道︰「三弟妹,怎了?」

    陶氏嚴肅地道︰「大嫂剛去,想必你們也不曾備得有乳娘,我家有新鮮羊奶,又有僕婦若干。不如讓三佷兒把她抱了跟我去,一則是不至於餓著孩子,二則你們正好給大嫂辦身後事,也免得另花心思去安慰照顧這兩個孩子。」

    林昌眼裡閃過一絲極為複雜的情緒,正要開口婉轉謝絕,就聽林謹容脆生生地道︰「族伯,您不要推辭,說什麼麻煩不麻煩之類的客氣話。祖父曾經交代過,我們是族人,怎麼相幫都是應該的。」

    聽到林謹容搬出他家在此地最大的靠山林老太爺來,林昌的眼神又忽閃了幾下,沉聲道︰「你們的美意我心領了,可這倆孩子還得給他們母親守靈送葬……」

    「我明日自會送他們過來至於今夜,一個神志不清,一個孱弱不堪,都得好生照顧才行。照料孩子這種事兒,你們三爺們能做麼?我看你家就是一個大佷兒媳婦能理事,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兒可不會少,你早前都不怕麻煩我,這會兒怎地又這麼客氣?可是怕我搶你孩兒呀?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陶氏一旦決定做某件事,氣勢就很強橫,根本不給林昌拒絕的機會,直接牽了林謹容的手往裡走,命龔媽媽和春芽︰「去呀,把三少爺和姑娘尋出來。」

    林昌聽到陶氏這不講理的話,又想到傳聞中這位三太太那擰巴暴躁的脾氣,不由長嘆了一聲,佝僂著背領著陶氏等人往裡走︰「府上的大恩,我是不敢輕易相忘的,但是……」

    陶氏淡淡地打斷他的話︰「你們人生地不熟的,想來要辦這喪事也不容易,今夜我就把鐵槐家的留在這裡聽你使喚,明日再點些人過來相幫。你仔細想想,族裡有哪些人要通知的,我派人幫你去說。這身後事總得辦妥帖了,以後你們才好為人的。」

    本朝風俗,婚姻論財,厚葬成風,人世間最看重的就是這兩件事,喜事喪事若是不能辦得體面了,也就別怪當地人瞧不起。初來乍到,這面子還真得硬撐起來才行。林昌又是一聲長嘆,朝陶氏作了個揖,低聲吩咐立在門廊下的二兒子︰「去把你三弟和妹妹帶出來,你三嬸娘想接他們過去住一夜。」

    林二少明顯十分不樂意,猛地豎起眉頭來,哼哧著要開腔,林昌冷了臉沉聲喝道︰「快去」

    林二少咬緊牙關,厭惡地掃了陶氏和林謹容一眼,陰沉了臉往裡而去。

    林謹容握了握陶氏的手,偷偷衝她豎起一個大拇指,眼裡全是崇敬。

    陶氏一怔,隨即無聲地翹起了唇角。她連林老太太都敢惹,又何論這林昌?這家人從南方逃來此地投奔親友,扎根不穩,若非依靠著林老太爺和族裡,且喝西北風去罷。他又怎敢強硬地謝絕她的好意?別家扔孩子,溺亡孩子,那都是背著人幹的,可沒誰敢明目張膽地幹,特別是在林家這樣的望族裡。除非他家以後不想見人了。

    沒多少時候,唇角猶帶血污的少年一襲白衣,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小嬰兒,有些蹣跚地出現在了廊下。他的目光從眾人的身上淡淡掃過,最終落在了陶氏和林謹容的身上,來回逡巡幾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林昌的表情頓時格外難看。

    陶氏嘆了口氣,上前扶起這倔強少年,柔聲道︰「走罷,想必你妹子早就餓狠了。」

    那少年起身,頭也不回地跟著陶氏等人出了大門。

    「三郎」林昌從後頭追上來,低聲道︰「你要懂事,莫給你三嬸娘和四妹妹添麻煩……我……」

    林三郎恍似根本不曾聽見,腳步半點不停歇,一直走到車前才停住了。龔媽媽去接他懷裡的孩子,他也不說話,就是側身一讓,緊緊抱著不鬆手。

    陶氏看看他懷中那個嬰兒,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情,輕嘆一口氣︰「你和水老丈夫坐後面那張車罷。」

    林三郎對她倒是表現出足夠的尊重,微微一躬身,沙啞著嗓子道︰「三太太,大恩不言謝。」

    「你叫什麼名字?」陶氏聽他稱呼自己為三太太,而非是如同他家的人一般稱自己嬸娘,就有些讚賞這孩子。林昌等人攀親,並不是有多親,只不過是需要,他這樣的態度,卻是表明不看所謂的族親,不是親幫親的理所當然,而是真正的記恩情。

    「林世全。」

    陶氏道︰「你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你四妹妹,說實話,我本來怕惹麻煩,是她苦苦求的我。」這話一說,龔媽媽就朝她擠眼楮,意思是,說林謹容為他求情也就罷了,為啥還說怕惹麻煩之類的話?豈不是半點人情都不剩?

    陶氏無所謂地上了車,醜話還是說在前頭的好。

    龔媽媽下意識地去打量林世全的神情,卻沒有從林世全的臉上看出任何生氣或是不高興的痕跡來,他只是抬眼認真地看著林謹容。

    林謹容正就著馬車上的氣死風燈仔細打量自己的這位族兄——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高鼻樑,唇上才有一圈淡青色的絨毛,眼楮不似林昌父子幾個那麼細長,是一雙杏仁眼,長得也比她那些正經堂兄壯實得多……

    二人的目光對上,林世全挪開目光,準備給林謹容行禮,林謹容側身讓過︰「三哥先上車吧,什麼事回去再說。」

    林世全垂下睫毛,抱穩懷裡的孩子,轉身上了車。

    一路無話。

    回了莊子陶氏已是疲憊不堪,下車的時候全身酸疼得幾乎挪不動,卻還顧著要安排林世全兩兄妹。林謹容忙推她入內︰「娘您快去歇著,都交給我來辦。」

    陶氏遲疑道︰「你能行麼?」

    林謹容笑道︰「不是還有龔媽媽麼?」隨即回身有條不紊地指揮眾人︰「去把西跨院收拾出來,取新鮮羊奶煮沸,再讓廚房做點清淡好吃的過來。」然後將手伸到林世全面前︰「三哥,你還是把妹妹交給我吧。你要不放心,就在一旁看著。」

    林世全乖乖交出了孩子,卻不是給林謹容的,而是給龔媽**。

    陶氏見狀,頗有幾分欣慰,交代龔媽媽幾句,也就放心去休息不提。

    林謹容湊過去一瞧,那孩子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睡得熟極,皺巴巴的小臉不過巴掌大,疏淡的眉頭緊緊蹙著。這可憐的小東西,林謹容嘆了口氣,示意林世全跟她去東跨院︰「委屈三哥暫時先在我那裡暖和一下。」

    林世全遲疑了一下,悶頭跟上。

    才行兩步,苗丫和桂圓就撲了出來︰「姑娘可回來了……」

    「噓……」林謹容指指懷裡的孩子,示意二人噤聲。

    桂圓詫異萬分,沉默著仔細打量林世全,苗丫卻是一聲喊出來︰「咦,這不是林三少爺麼?你怎麼成了這樣子?這是……」

    荔枝白了她一眼,苗丫迅速反應過來,立刻掩住了口。林世全的嘴唇顫抖了幾下,到底忍住了,沒流淚,只低聲道︰「我娘沒了。」

    苗丫嚇得不敢說話,看看林謹容懷裡的孩子,又看看林世全,倏地一下藏到了桂圓身後。

    林世全也不言語,繼續跟在林謹容身後往裡而行。

    林謹容默然旁觀下來,對這位族兄的印象真不錯。敢大著膽子反抗父兄救下親妹,到了這裡還能忍住悲痛說清事由,沒有失態哭出聲來,年紀雖然不大,卻還懂事知禮。

    羊奶很快熱來,龔媽媽親手給那女嬰餵羊奶。看到妹子吃飽喝足又睡過去,林世全鬆了一口氣,大口吃光廚房煮來的素面,隨即起身對著林謹容長長一揖︰「四姑娘,按理說,你們救了我妹子的性命,我就該知足,不該再給你們添麻煩……」

    龔媽媽一聽這話有下著啊,這孩子是趁著陶氏不在,專找心軟的四姑娘呢,於是趕緊朝林謹容拚命使眼色,意思是不管林世全說什麼,都不要先應下來。

    林謹容沒理龔媽媽,繼續聽林世全說話︰「可如今我們怕是回不去了,少不得要厚著臉皮賴著府上幫這個忙活命。我身無長物,養不活我妹子,卻也不能讓你們白白養活她和我,我……」他沉默片刻,低聲道︰「我願意與你家做工。我識字會算賬,不過就是地裡的活兒我也能幹。」



第60章春光(一)

    林世全對著林謹容說出這番話來,其實多少有些撒賴的意思。因為他知道,林昌絕對不會允許他帶著妹妹長期住在林三太太的莊子裡,那得引起多少閑話啊。只等喪事辦妥,林昌和林大少等人必然會千方百計把他兄妹二人弄回去,一旦離開這庇護,妹妹就算是僥倖躲過此番,將來也難免會不小心夭折。

    十多年間,他已經失去了兩個妹妹。

    同樣的事情他想得到,林三太太不會想不到。幫人也許是一時興起,一時可憐,但要長期、不怕麻煩的幫一個非親非故的人,不管是誰都要仔細思量才能下定決心的。但他已經無路可走,所以不管林謹容和林三太太同意不同意,他都要賴著她們——不求陶氏直接求林謹容,這來源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他覺得林謹容這樣柔軟的小姑娘,一定不忍心拒絕他。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沉默不語的林謹容,生氣憤怒的龔媽媽,準備破落到底,掃盡所有尊嚴,拚命苦求。就在他即將跪下去的時候,林謹容平靜地開口了︰「好。憑自己的努力養活自己和至親的人,應該得到尊重。我會替三哥和母親說,母親這裡不好處理,我和祖父說。」

    林世全驚喜萬分,早前一直忍著的眼淚沒有任何預兆地流了滿面,他將袖子使勁抹了一把,認真作揖︰「多謝四姑娘,不拘何種活兒,我都不會挑揀。等母親入葬,我就可以開工,早前的這些開銷,請記在賬上,總有一日,我能雙倍奉還。」他會為了妹妹的生存下跪哀求陶氏和林謹容,卻不願意厚著臉皮跟著父兄一口一聲「三嬸娘、四妹妹。」他再清楚不過,隔了好幾代的親,沒有任何感情,沒有任何來往,算是什麼親?喊著底氣不足太拗口,不如喊三太太和四姑娘更踏實更順口。

    林謹容淡淡地道︰「三哥,我敬你愛惜手足,有志氣,憐惜***生而喪母,孤苦無依,並不是貪圖你們報恩。這些情分,你將來若是能還,我很高興,因為說明你有出息;若是不能,我也不氣。一切自在人心,所以,一個所謂的稱呼,其實並不能說明什麼。」

    林世全沉默許久,終於低低喊了一聲︰「四妹妹。」

    林謹容微微一笑,認真起身對他行禮,答曰︰「三哥。」

    這一夜,剛出生的小女孩兒得了個名字︰留兒。取其留存於世艱辛不易之意。

    第二日陶氏最終聽了林謹容的勸︰「已經走到這一步,也不怕多走幾步……識字又能吃苦,念情,有志氣,是個值得拔拉的,將來會是七弟得力的幫手。他家那邊就說娘和留兒很投緣,她沒了娘,有長輩願意照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於三哥,就說要請他幫忙,他家根本不可能不許。」

    於是,林世全自此成了這莊子裡的一份子。

    事情傳回林家老宅,林家上下一片嘩然。有人道是陶氏起心不良想搏賢名;有人挑唆林亦之,道是陶氏這是防著他,不把他當兒子,幫林慎之找幫手對付他;有人挑唆林慎之,說是陶氏收了個乾兒,不要他了;有人去尋林三老爺,道是陶氏不把他放在眼裡,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和他這個做丈夫的商量一下,她的妝奩要被不相干的外人給哄走了,林三老爺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刻殺到莊子裡去振振夫綱,被林謹音苦苦勸住。

    事情通過林慎之落到林老太爺耳中,林老太爺思量許久,只道了一句︰「行善積德是好事。多個人多口飯,我林家的人怎能看著族人犯錯而不聞不問,從而落下罵名?小老七你要記住,日後若是有了出息,就該盡力幫助族人才是,聲望不是一天一日累積起來的,行善積德之家才有善報。」

    於是這事兒不了了之。沒有人再敢說陶氏不對。

    過年,陶氏在臘月二十才帶著林謹容回的老宅,不過呆到初五,就又領著林謹容回了莊子裡繼續養病。林慎之照舊的哭得鼻子連著口,陶氏照舊的狠心不回頭——雖然在家裡的時候,她恨不得每天每夜都守著林慎之不放手,但看到長女更加沉穩的作派,林慎之越寫越好的字和背得越來越多的書,她越發下定決心,早日斷了病根,早日殺回來

    林謹容只顧著和林謹音說悄悄話,逗著林慎之玩耍,並沒有和來拜年的林玉珍等人會面,自然也不知道,陸緘和陸雲都雙雙學會了吹塤。

    春雷乍響,帶著清新氣息的春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彷彿是在一夜之間,田野裡的草和樹木就紛紛甦醒過來,把田間地頭,庭院花園都染上了一層柔和油嫩的綠色。緊接著,粉白的櫻桃花,白的梨花,紅的杏花,嬌艷的桃花紛紛在枝頭招展著自己的嫵媚清新,正是*光無限。

    午後,天氣晴好,微風習習,田地裡忙碌的農人們也懶得回家,就在田埂上坐了,就著葫蘆裡的水,吃著家人送來的飯食,開開心心地說著農事,議論著別人家的長短,當然說得最多的還是母親死了以後,突然跑到陶氏莊子裡來幫忙的林世全和他那個「剋死生母」的妹子留兒,以及林昌爺家的事情。

    有感嘆林昌爺狠心,林大少等人黑心,林世全和小姑娘可憐的,也有贊嘆陶氏和林謹容好心的。也有人羨慕林世全靠上了林家這顆大樹的,還有人操心林世全這個少爺能不能忍下給人做管事的苦頭。

    但不管別人用何種目光來看待,青衣布鞋的林世全仍然盡職盡責地守在田梗旁的樹蔭下,熱情的和從身旁經過的佃戶打招呼道辛苦,目光銳利地檢查著地裡的農活兒是否做得精細。

    偶爾他舉目遠眺,看到掩映在青松翠柏間那座小小的寺廟,想到自己那位好心腸的族妹此時正在裡面燒香拜佛,為母祈福,心裡就是一片寧靜。縱然世間有百種不如意之處,但好人還是很多的。

    此時的清涼寺裡清淨到了極點——又是林謹容來燒香拜佛泡溫泉的日子,兩個老尼姑自是緊閉廟門,不許人出入。

    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的林謹容趴在清涼寺不算高的後牆頭上,膽怯地看著站在牆外的苗丫。

    苗丫朝她伸開手,低聲鼓勵︰「跳呀,跳呀,像我一樣的,閉上眼楮就跳下來了,你別害怕,我接著你……」

    林謹容臉色寡白,一雙手緊緊攥著牆瓦,雙腿在打哆嗦︰「你的胳膊細得像麻花……」

    苗丫又好氣又好笑︰「我的好姑娘啊,我的胳膊細得像麻花,也可以在你跌倒的時候扯你一把。你要不去就算了,回去吧。」

    林謹容的腳底板在抽筋,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來,弄得她滿手都是冷汗,背脊涼幽幽的,她幾乎想流淚︰「我不敢轉身。」

    苗丫看到她那狼狽樣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那就往前跳吧,像我早前那樣。快點,當心給人瞧見,以後就再也不能出來啦。」

    林謹容咬緊牙關,小心翼翼地調整了身形姿勢,閉著眼楮往下跳。

    「咚」的一聲悶響,除了雙腳落地時震得雙腿有些麻以外,並沒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她竟然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了還沒有摔倒林謹容定了定神,歡喜得眉眼飛揚︰「苗丫,剛才那種感覺好奇怪哦,好像飛了起來,但是心又好緊,幾乎要跳出來似的。」

    「是啊,姑娘真厲害。」苗丫早就習慣了她的一驚一乍,迅速牽了她的手往前跑︰「快,我二哥在那邊等著我們的。他昨兒補網補了半宿呢,等會兒下了河,你別亂動,要聽我的。咱們走這條道要經過一座木頭搭成的橋,有些朽了,上次我差點沒掉下去,你別走右邊。」

    謹容笑得眉眼彎彎,學著苗丫的樣兒,撒開腳丫子朝著背後的清涼山跑去。暖暖的春風從她臉上掠過,她聞到了從來沒有聞到過的自由的,肆無忌憚的味道。

    這一跳,她拋棄了從前許多奉為至理的東西。

    從前那個循規蹈矩的林謹容,靜悄悄的死了。

    二人走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一個半大小子從路旁的樹下站起身來往林謹容身上打量︰「怎麼才來?還以為不來了。」正是苗丫的二哥鐵二牛。

    苗丫道︰「姑娘不敢跳牆。二哥你等會兒找個梯子去。」

    鐵四牛「哦」了一聲,抓了地上的砍柴刀和魚簍,紅著臉悶著頭往前走。

    苗丫威脅道︰「二哥,說過的哈,今日的事情不許說出去,不然我就和爹說你偷 子肉和銀絲炭跑到雪地裡去烤來吃,還偷了酒,吃得爛醉的事情。」

    鐵二牛惡狠狠地回頭瞪著她︰「死丫頭,你有完沒完?說過不說就不說,你不信我就別要我跟著,我回去了。」罵完以後又紅著臉偷偷瞟了林謹容一眼,做出要走的姿勢。

    林謹容看了一眼靜寂的山道,心裡到底還是有些害怕,忙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苗丫你錯了。」

    苗丫毫無誠意地和她哥虛虛行了個禮,道︰「看在姑娘的份上,別置氣了,趕緊的,時間緊得很。」

    於是三人都不再說話,靜悄悄地沿著山道而去。

    春光裡,有個青衣少年帶著個小廝,慢吞吞地走到廟門緊閉的清涼寺外,詫異地看了看緊閉的廟門,讓小廝去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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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2:22 PM

第61章春光(二)

坐在大殿外曬太陽打瞌睡的兩個老尼姑被拍門聲驚醒,智平匆忙起身,將門開了一條縫︰“誰呀?”

    但見青衣少年彬彬有禮︰“敢問老師太,這里是否清涼寺?”

    智平被打攪了好夢,本來想說你看著像個讀書人,難道不識字?可看到少年沉靜如玉的臉和從容優雅的舉止,這話自然就說不出來,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好︰“我佛慈悲,這里正是清涼寺,敢問施主從哪里來?”

    少年又回了個禮︰“小生從諸丈夫那里來。聽說這後殿有塊古碑,寫得甚好。不知師太可否行個方便?”

    智平聽說是諸老丈夫那里來的,又是來看碑文,而非是泡甚溫泉的,頓時肅然起敬︰“老尼有眼不識泰山,失禮了。按理施主是從諸老丈夫那里來的,無論如何也要讓您進去觀摩這古碑,怎奈今日不巧……”

    少年很是詫異︰“如何?我看這廟門緊閉,莫非是有事不開門?”

    智平道︰“有位女施主在里頭誦經念佛,不想要人擾了清淨。要煩勞施主稍候或是改日再來。”雖然感嘆,雖然尊重,卻是半點放他們進去的意思都沒有。

    “什麼人這樣霸道?”小廝不平,掏出錢袋︰“佛門八面開,誰人進不得?這廟又不是她家修的,她念她的佛誦她的經,我們少爺自去看我們的古碑,兩不相干。若要香油錢,我們也不是施舍不起。”

    少年忙止住了小廝的無禮︰“長壽休得無禮”隨即對著智平一揖︰“小廝無禮,師太休要怪罪。”

    “不怪,不怪。”智平道︰“出家人清苦,是靠各位施主施舍,但就算是做生意,也有先來後到,信守承諾之義。實是早就答應過的,不敢私放人進去。這位女施主今日來得早,大概再待上一個時辰就會走了,施主若是願意等候,便可往後山一行。後山風光優美,施主游玩下來,興許老尼也能掃地待客了。”

    少年聞言,抬眼看向清涼寺後的那座小山,但見山上白的梨花,粉紅的桃花,一簇簇一團團的,看著實在是清新可愛。又看到一條河從清涼寺旁流淌過去,蜿蜿蜒蜒繞進了那山中,不由欣然一笑︰“有山有水有花,想來風景不會太差。既如此,我便去游游又有何妨?長壽,走,咱們順著河道走下去。”

    智平宣了聲佛號,目送少年走遠,緊緊關上大門。這個時候,林家把守後面偏殿的婆子們正坐在後院門口磕著瓜子,喝著茶,說著長短,不時往四周的牆頭上掃一眼,也是昏昏欲睡。

    偏殿里,荔枝和桂圓二人百無聊賴地坐在溫泉池子邊上,將腳泡在水里,撩動著水花,陽光透過房頂上的明瓦照耀下來,又從池中晃動的水波上折射回去,把整個偏殿照得光亮閃閃。二人卻都無心享受這美好一刻,偶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擔憂和害怕,還有無可奈何。

    桂圓的目光落在身邊白藤椅上疊放著的那套櫻紅繡梨花綢緞春衣上,拼命舔著嘴唇︰“荔枝,我好害怕。姑娘不會怎樣吧?少字”話音未落,她自己又“呸呸”兩聲,“姑娘才不會怎樣呢。”又打了哭腔怪荔枝︰“都是怪你,你為什麼要答應姑娘?要是……要是……我看你怎麼辦?”

    荔枝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簾盯著池水。

    桂圓見她不答話,十分生氣,猛地推了她一把︰“都是你若是太太知道了,我就說是你先答應姑娘的。”

    荔枝被她弄得心煩,皺起眉頭發怒道︰“你若不肯,當時就該同姑娘說你不肯,死死攔住姑娘,以盡忠僕之義才是,當時不說,這會兒背里害怕抱怨,總想推到別人身上去,有意思麼?我若是主犯,你就是個同犯我若挨二十板子,你也要挨十五板子我還非得拉著你不可了”

    可是姑娘根本不聽她的啊,姑娘明明就是早就打定主意要跟著苗丫偷偷溜去清涼山里玩兒的,要不怎會連換的衣服都準備好了?荔枝都答應了,她敢不答應嗎?苗丫越來越得寵,她要不答應就要被擠走了。桂圓越想越委屈,眼圈一紅,嘴一張就要哭︰“都是苗丫那個死丫頭把姑娘帶壞了”

    荔枝低聲呵斥道︰“閉嘴你想把外頭的婆子招進來?”

    桂圓果真閉了嘴,只是那淚珠兒一顆一顆不停往下掉,落在冒著熱氣的池子里,蕩起一片漣漪。

    林謹容自然不知道這些,她快活地蹲在清涼河最寂靜、最狹窄的河道中的石頭上,與苗丫一同拿著長長的柳枝往河水里使勁抽打,水渾濁一片,驚慌失措的小魚兒紛紛不要命地往下逃竄,下游鐵二牛將褲腳挽得高高的,手忙腳亂地來回檢查他布下的網,不讓狡猾的魚兒溜過那明顯網眼大小不均的網。

    苗丫挽了褲腳站在水中,一邊抽打柳枝,一邊指揮她哥︰“快點啦那里有條魚要跑了笨死了真不知道你怎麼織的網,大得可以鑽過蛙去,你真的是來捕魚的?那里又有一條噯,你真是不如爹爹誒白白長了一雙牛眼楮”

    鐵二牛忙得不亦樂乎,還不忘回頭狠狠痛罵苗丫︰“閉嘴爹會陪著你胡鬧?再叫就自己來”又偷偷看了林謹容一眼。四姑娘真好看,就是穿著粗布衣衫也比苗丫好看得多……

    林謹容快活地抽打著柳枝,不時看斗嘴的兄妹二人一眼,一張臉因為興奮和歡喜顯得燦若桃花,眼楮黑得發亮,嘴更是從來就沒有合攏過。

    不是沒有遺憾——她有膽子翻牆,卻不敢如同苗丫一樣脫了鞋子,卷起褲腳走入水中,雖然她希望能夠如此,但她知道她不能,鐵二牛是苗丫的哥哥,卻是她家的男僕。她不能。但就是這樣,她已經心滿意足,快活到了極點——這樣的快活,甚至于從來沒有在她的夢里出現過,可是此刻卻活生生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叫她怎能不快活?那點遺憾相比較而言,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

    有梨花和桃花瓣順著河水流下來,在被攪得渾濁的河水中浮浮沉沉,林謹容開心地伸手去撈︰“被擋住道了吧?少字不過我難得有機會出來一次,你們就讓我一回。”

    苗丫看見她和花瓣說話,朝鐵二牛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四姑娘又開始奇怪了。

    這叫風雅你懂不懂你個俗人野丫頭在諸老丈夫的私塾里念過兩年書的鐵二牛無聲地狠狠蔑視了苗丫一回,再抬頭,就看到不遠處的一棵桃花樹下,站著兩個人,正傻傻地往這邊張望。特別是當先那個穿青色袍子的少年,死死盯著林謹容,連眼楮都不眨。

    鐵二牛不干了。什麼地方來的野男人,懂不懂規矩?盯著人家姑娘看,簡直就是斯文敗類他陰沉著臉喊了一聲︰“什麼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苗丫迅速看了一眼,趕緊將褲腳放下,抬眼看過去,然後驚奇了︰“這種地方怎會有這樣的人?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吧?少字”

    林謹容的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過去。

    滿樹桃花下,陸緘靜靜地站在那里,皺著眉頭死死盯著她。

    苗丫說這個地方清淨極少有人來,他怎會出現在這里?真是陰魂不散。林謹容手里的柳枝落入河中,夾雜著桃花瓣和梨花瓣順流而去,又被漁網給擋住,被河水沖刷得浮浮沉沉。

    那邊鐵二牛已經上了岸,陰沉著臉提著柴刀朝那兩個人走了過去,凶神惡煞地道︰“干嘛盯著人家姑娘看啊?懂不懂規矩?再看把你們的眼楮挖出來”

    “你可別亂來啊”陸緘身後的小廝忙道︰“我們是諸丈夫家的客人,來游山玩水的”然後又指定了林謹容︰“還有,我們是這位姑娘家的親戚”

    鐵二牛狐疑地回頭看著林謹容,見林謹容垂著眼蹲在石頭上一動不動,並沒有反駁這句話,立刻就蔫了。但還不肯讓開,就在那里站著,瞪大一雙被苗丫形容為牛眼楮的眼楮死死盯著陸緘主僕。

    “四妹妹,你怎會在這里?荔枝她們呢?三舅母可知道你在這里?”陸緘緩緩走了出去,在離林謹容不遠的河邊站定了,看著林謹容身上那套明顯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又皺起了眉頭。

    林謹容死死盯著腳下那塊石頭上的青苔,一言不發。既然被陸緘看到,無論她說什麼,都遮掩不住,因為現在的情形就已經暴露了一切。現在最實際的做法就是求陸緘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但,求誰都可以,這世上她最不願求的人就是他

    她的沉默明顯讓陸緘很不耐煩,還很生氣,提高了聲音道︰“你總不至于不承認你是林謹容吧?少字你怎會在這里?荔枝她們呢?為何沒有陪著你?這兩個人是什麼人?”

    嗯,他這樣的男子,當然看不慣這樣不守規矩的女子。林謹容一瞬間下定了決心,抬頭看著陸緘道︰“沒錯,是我。二表哥要如何?”



第62章風景(一)

這樣子,是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了。但就是不說,他也能猜到。陸緘瞟了苗丫兄妹二人一眼,伸手給林謹容︰“過來。”

    他以為他是誰啊?閑吃蘿卜淡操心還真把自己當人家表哥了?林謹容側開臉,不理陸緘,自顧自地拍了拍手,瀟灑地從石頭上跳了過去。只是姿勢沒擺好,業務不熟,跳的時候滑了一下,一腳踩到了水里,一只鞋濕了。她惱恨地提起腳來,想踢那故意和她作對的石頭一腳,又想著這舉動挺無聊的,悻悻地收回了腳,假裝根本不在意地對著苗丫和鐵二牛道︰“趕緊的,該干嘛干嘛。弄完了我們趕緊走”無視他,無視他就對了

    苗丫和鐵二牛交換了一下眼神,確定這事兒不是他們能管的,于是繼續干活。只是心思已經不在上面了,底氣怎麼都不足,還有些害怕秘密泄露被懲罰的擔憂。于是一個拿著柳枝有氣無力地抽打著,一個每每總是讓狡猾的魚兒從手邊溜走,弄了半天,那魚簍也沒有裝滿。

    真掃興林謹容悻悻地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脫下那只被浸透了的鞋子,將腳收在裙子下,大喇喇地當著陸緘的面倒出里面的水,又舉起那鞋子使勁地甩,水甩到陸緘的臉上,陸緘臉色微變,忙忙往旁一讓,長壽不滿地白了林謹容一眼,遞過一塊帕子︰“少爺你擦擦臉。”

    陸緘剛擦了臉,又一串水珠落在了他臉上,有一滴還在嘴邊,他終于有些怒了,惱怒地抬起眼來,只見林謹容又換了個方向,還是朝著他甩。

    長壽憤恨地道︰“四姑娘您干嘛亂甩啊?”話音未落,他的臉上也濕漉漉一片。

    “對不住啊,不知道你們站這麼近。”林謹容停下動作遺憾地看著那只鞋,怎麼就沒水可甩了呢?真想再扔進水里泡泡啊。她將鞋放在地上,迎著太陽曬著,擰了擰裙邊上的水,抱著膝蓋抬眼望天。

    陸緘皺眉看了看那只鞋,又看了看她那濕了小半的裙子,走過去遮住了長壽等人的視線,嚴厲地道︰“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你定然是瞞著三舅母偷偷溜出來的。不但如此,荔枝和桂圓還是你的幫凶。”他打量著林謹容的神色,“清涼寺里念佛誦經的人是你吧?少字好個金蟬脫殼之計”

    他怎麼又會知道清涼寺?是了,他應該是從那邊來,老尼姑不放他進去,他才往這里來的。真是倒霉。林謹容的心情無限糟糕。眉眼也懶得抬,淡淡道︰“煩勞讓讓,別擋著我曬鞋。”

    陸緘果然讓了讓,也不看她,抬眼看著河道里歡快流淌的水,淡然道︰“我知道你看不慣我,雖然不知什麼原因,可我好歹也是你表哥,這事兒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他頓了一頓,厲聲道︰“雖然你年紀小貪玩,但也該知道分寸。你一個女孩子,丟了丫頭瞞著大人獨自偷偷跑到這山野里來,站到河中玩耍,全然不顧安危,簡直就是個傻大膽你就不怕被人販子給拐走綁走?你曉不曉得後果會有多嚴重?那叫生不如死”

    他這話說出來,一直偷窺兼偷聽的苗丫兄妹倆不樂意了,鐵二牛粗聲大氣地道︰“這位表少爺說什麼呢?咱雖是鄉下人,可也曉得忠義二字,又怎會讓我家姑娘給人販子拐走綁走?要先問我手里的柴刀答應不答應”

    苗丫難得地和她哥站在一條線上,贊同地點了點頭︰“姑娘也不是一個人,有我們倆陪著呢,我哥還帶著刀呢。方才要不是你是表少爺,就砍你一刀叫人把你綁出去打一頓”

    長壽聞言,氣憤地朝苗丫揮了揮袖子,輕蔑地道︰“鄉下野丫頭,懂得什麼?主子說話哪兒有你說話的份?懂不懂規矩?”

    話音未落,就被一個小石子砸在膝蓋上,疼得他大叫︰“好個野丫頭”

    苗丫不屑地朝他吐舌頭︰“嘴巴放干淨點不然把你的牙齒打下來,叫你說話關不住風”

    林謹容突然很想笑,實際上她也笑出聲來了。苗丫和鐵二牛見狀,放了一多半心。看來四姑娘並不是很害怕這表少爺,也不樂意他們被這小廝給欺負。

    長壽被林謹容笑得惱羞成怒,又不敢沖林謹容發作,只得委屈地看著陸緘︰“少爺?”

    陸緘朝他揮揮手,示意他閉嘴,回頭對著林謹容道︰“你也別讓他們作怪,我管不了你,自有三舅母會管你。”

    林謹容的心咯 了一下,抬眼看著他︰“你要告我?你是不是男人啊?沒事兒學著別人告嘴管閑事。”

    陸緘板著臉道︰“我本來想給你一個機會改過自新的,但是你不需要。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這樣胡鬧,鬧出事兒來,又叫三舅母傷心。”

    這個人真做得出來的。有一年林慎之在外頭干了壞事,他替林慎之擦干淨了,他們姐弟二人都求他別說出去,他硬是不答應,說什麼不能再助紂為虐,從而告訴了林老太爺,林慎之被狠揍一頓,打得半個月起不來身,陶氏差點沒哭死。且不論那事兒他做得對不對,反正他做得出來就是了。林謹容冷笑︰“你還挺好心的。說吧,你要怎樣?”

    陸緘清了清嗓子︰“我剛才順著河道來,想過去看那邊的風景,但是找不到路,你如果答應下次不再亂跑,再幫我領路,我也不是不通情理,非要讓三舅母擔憂生氣。”

    林謹容抬眼看過去,但見兩片山崖夾著清涼河,清涼河過了鐵二牛設網的那個隘口,往下就開闊了去,水流也湍急起來,崖上有許多遒勁的山木和野花探出頭去,在微風里搖曳生姿。難得的清幽美麗。

    這貨早前大概是真的想管閑事,擺表哥的譜,後來就是純粹想利用她的害怕恐懼領他游山玩水吧?少字一輩子都當他自己最聰明呢。行這次就好好給你個教訓,看你以後看見我還敢不敢上來湊熱鬧。林謹容掀起唇角輕輕笑了︰“好說。”

    “苗丫,收拾好咱們走。”林謹容朝河里的兄妹倆招呼了一聲,忍著不適將濕鞋穿了。

    陸緘明知濕鞋穿著不舒坦,卻也不言語。他聽說林四這丫頭因為上次的事情不但挨了打,還被遣到了鄉下莊子里,他還以為不知有多難過委屈呢,誰知人家過得這樣暢快,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早前看到那個蹲在石頭上笑得無憂無慮的林謹容,心里竟然生出了淡淡的嫉妒和濃濃的羨慕——有母親護著的人,才能把膽子養得這麼肥。

    從七歲那年成了林玉珍的兒子後,他從來,從來也沒有這樣快活過,不管隆冬酷暑,他都是每天很晚才睡覺,很早就起床,拼命讀書習字學才藝,在陸建新和林玉珍面前恪盡孝道,規規矩矩當好這個兒子的角色,為了不給親生父母添麻煩,他甚至不敢詢問來往于兩地的家奴父母親弟的情況如何。

    他已經忘了開懷大笑的滋味是什麼,更忘記了在親生母親的面前調皮搗蛋之後那種雖然害怕被罰,但是被打狠了還可以遍地撒潑,反過來不饒母親,要母親哄的滋味。因為他知道他沒有資格,他只是別人用來傳承香火的繼子,地位隨時岌岌可危。他像一匹上了戰場的馬,只許往前走,不能後退,只能比別人更好,不能比別人差,就算是差,也不能差太多。

    他最恨的是,林玉珍和陸建新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誰誰年紀輕輕就中了兩榜進士光宗耀祖,誰誰孝道感動天地,誰誰長袖善舞無數好人緣。但他只能沉默,他的反抗就是拼命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強,讓人挑不出錯來。

    他做得是很成功的,林玉珍那樣挑剔的人都很少能挑出他的錯,陸建新就算拼命想生出自己的兒子,也掩飾不了對他的欣賞和期盼,陸雲更是真心把他當同胞哥哥對待,家里的長輩兄弟們都看重他。可是他的親生父母不敢當著別人的面和他親熱,表示關懷,生母一看到他就眼淚汪汪,幼弟不和他親近,一看到他就跑得老遠。

    他不快活,但他卻是極驕傲的。他的才名不是浪得虛名,他是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努力得到的。就是諸夢萼丈夫,也極喜歡他。但也就是這位諸夢萼丈夫,看出了他的不快活,硬勸著他往這里來游一游,散散心。寧靜美麗的景色,的確讓他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可他遇到了這個從來對著他就沒有好臉色的林四。他的好心好意每每就是被她當做驢心肝來踩踏,既然如此,就讓她穿一回濕鞋子,走一回山道又如何?總能叫她記住這教訓,以後再不敢輕易跑出來頑皮。

    片刻後,苗丫上岸來,見到林謹容濕了的鞋襪,死活要拿她的給林謹容穿︰“穿我的,干淨的,今早才換的。病了怎麼好?”

    林謹容看著她那雙比自家的鞋子大了許多的鞋,低笑道︰“你怎麼辦?趿拉著我的鞋走?就這樣吧。”

    說話間,鐵二牛已經收好了半簍子活蹦亂跳的小河魚,又把網收好了放在腰間掛著,提起柴刀道︰“四姑娘,是要往哪里去?”

    “下游。”林謹容抿了抿唇,道︰“就從我們來時的那條路繞過去,我記得過了那道橋,風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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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2:51 PM

第63章風景(二)

    聽林謹容說要從那條橋上過去,苗丫和鐵二牛不由對視了一眼,默然片刻,鐵二牛率先道︰“好,聽姑娘的。”

    幽靜的小道,蜿蜒著往山林里而去,湮沒在絢爛的桃花梨花之中,暖風拂動,吹落滿地繁花,偶然響起幾聲鳥鳴,越發顯得清幽寧靜。

    但有個聲音和環境十分不協調——林謹容的濕鞋子每走一步,就會發出“啪嘰”一聲響,引得眾人紛紛側目,陸緘淡淡地道︰“四妹妹這鞋子還會唱歌。”

    林謹容反唇相譏︰“二表哥真是雅人,這樣的聲音都能聽出音律之美來,回去後不妨作曲一首,叫做鞋子歌。”

    鐵二牛憋紅了臉,想笑又不敢笑,放慢了腳步;苗丫則輕輕握住林謹容的手,小聲道︰“姑娘,要不,就和表少爺說,我們先回去,讓哥哥帶他去好不好?”

    林謹容咬著牙笑︰“不用。我沒事兒。”

    陸緘也不管臉色明顯不好看的林謹容,自顧自慢吞吞地走著,偶爾還停下張望一下周圍的風景。

    長壽不過一個半大小子,對風景不感興趣,對鐵二牛的魚簍更感興趣——有種魚好奇怪,頭是扁平的,好像還沒鱗片,饒是他跟著陸緘從江南來,自認為比一般僕役更見多識廣,也從來沒見過。有心要問鐵二牛,又覺得丟臉。

    苗丫發現,冷哼一聲,掩住魚簍︰“看什麼看?沒見過魚啊?”

    “我沒見過魚?這麼長,這麼粗的魚我不知見識了凡幾”長壽撇著嘴比劃著︰“看看這簍子里的魚,能吃麼?不過一些爛魚爛蝦,手指寬的魚就要吃,餓瘋了吧?少字鄉下土包子沒見過世面的。”

    苗丫語塞,她的確沒見過那麼長,那麼粗的魚。

    林謹容淡然道︰“嗯,這魚就是我要吃的,我還真有點餓了,也沒見過什麼世面。”

    長壽一怔,勉強道︰“四姑娘,小的可不是說您。”可不知道林四姑娘原來是這麼討嫌佔強的人,只許她家的下人欺負他,就不許他回嘴。

    鐵二牛附在苗丫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苗丫立刻回道︰“長壽你吃過大魚算你厲害,但你可吃過這種桃花魚麼?看你那少見多怪的樣子,必然見都沒見過裝什麼裝”

    “桃花魚?”陸緘好奇道︰“你把魚簍給我看看。”

    鐵二牛並沒有立刻解開,而是去看林謹容的臉色,見林謹容板著臉不說話,便粗聲粗氣地道︰“表少爺,這魚髒污腥臭,莫要髒了您的手。”

    長壽“ ”了一聲,眼楮一瞪就要發話,陸緘淡淡掃了他一眼,他只得閉上嘴悶聲走路。

    在一片“啪嘰”聲中,幾人穿花拂柳,繞過幾道彎,終于又聽見了水響。林謹容抬頭對著陸緘一笑︰“就快要到了。二表哥,你說話算數的吧?少字”

    “當然算數。”

    “無論如何都不會和我娘說?不和別人說?長壽也不亂說?”

    陸緘看了林謹容一眼,認真道︰“不說。長壽不敢。他若是說出半個字,我打斷他的腿。”

    林謹容微微一笑︰“那好,今日的所有事情若是泄露半個字,叫你這輩子都考不上進士”她太清楚科舉對于陸緘的重要意義。不要說進士,最好是連舉子也別考上才好。

    今年秋天陸緘就要去府里應試,世人都樂意討個好彩頭,這四姑娘怎麼這麼刻薄呢?長壽急了︰“四姑娘,您怎能這樣呢?我家少爺可是好心來著。要是你們這邊的人自己說出去的,也要怪在我們少爺頭上啊?哪有這種道理?”

    林謹容淡然道︰“我怎麼啦?你不服啊?主子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誰家的規矩?我身邊人自不會透露半個字,我就信不過你們。”。

    長壽被她嗆得無話可說,呼哧呼哧喘小粗氣。這個四姑娘,比她那三個堂妹更難纏

    陸緘的嘴唇抿了又抿,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只平靜地道︰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今日不拉著這死丫頭走遍這山,走得她鬼哭狼嚎,走到她苦苦哀求他放他回去,他就不姓陸一句話,他是出來游玩的,時間充足,林謹容卻是溜出來的,時間有限,看誰拖過誰。

    二人各自心懷鬼胎間,腳下已然轉過一個彎,但見一片瑩潤如碧玉的綠意帶著幽幽的涼意乍然傾瀉而來。

    清澈的河水如濺珠碎玉一般從高處唱著歡歌騰躍而來,到了這里,偏又緩了,化作一汪緩緩流動的碧玉。碧玉旁,一株參天的古樹新發的芽葉綠油油的佔據了半片天空,青苔野草青翠欲滴,不遠處的山崖上探出一枝開得正熱鬧的桃花,綠葉粉花,藍天白雲倒映在水中,道不盡的幽美明媚。

    林謹容雖然早前就驚嘆過一回,此時照舊忍不住又小小的驚嘆一回,再看陸緘的表情,雖然沒什麼大的變化,但是她看到,他的眼楮從來就沒有眨過。這說明,他果然被這景色給折服了。

    “很美吧?少字”林謹容微微一笑,指著不遠處的木橋︰“從這里走過去,前頭更美。”

    陸緘看過去,但見那木橋並沒有圍欄之類的物事,乃是由三四根胳膊粗細的木頭簡單搭建成的,木頭上長滿了濕滑厚重的青苔,木質已經被風雨侵蝕成了糟朽的深褐色,寬窄只容得一人通過,看著就挺危險的,好似一不小心就會滑落到水里去。那水也不知有多深?他一時下不定決心該不該過去,便試探著道︰“是一起過去還是一個個的過?”

    林謹容譏笑他︰“二表哥讀書讀傻了吧,這麼細的木頭搭成的橋,也不知在這里橫了多少年,風吹日曬雨淋的,內里只怕早就糟朽了,哪兒禁受得住我們幾個人?自然是要一個個的過去。”

    鐵二牛的嘴略微動了動,想提醒陸緘那橋右邊不好走,卻見林謹容黑黑的眼珠子盯著他,里頭還反射著綠色的光,雖然是周圍的綠色折射的,他卻覺著好嚇人,于是下意識地閉緊了嘴。

    說實在的,這條河對于他們來說真的算不得什麼,他和小伙伴們從前也會一個把一個折騰進水里,甚至于就在河水里打架。四姑娘要整人就整罷,水不算很深,里頭也沒石頭什麼的,大不了他下去救起來就是了。叫這個看起來很討厭的漂亮少爺和他那個鼻孔朝天的小廝跟班吃一回虧還是比較符合他的夢想的。

    苗丫卻是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問林謹容︰“姑娘,咱們出來許久了,再不回去只怕荔枝姐姐她們擋不住。讓我哥哥陪表少爺去吧,我們倆先回去。”

    “說話要算數。”林謹容安撫地握了握苗丫的手,朝陸緘一笑︰“我先過去”然後大搖大擺地上了橋,不露痕跡地避開苗丫所說要注意的右邊那根木頭,利索地走到了對面,望著陸緘挑釁地道︰“怎樣?二表哥是不敢過來了吧?少字不敢來就回去,今日的事情到此為止。”

    陸緘表面好似什麼都不在意,實則就是個禁不住激的。林謹容都能利索地跑過去,他還不能麼?即便是覺著林謹容必然不安好心,他也淡淡一笑,一撩袍子穩穩地上了橋。

    長壽忙道︰“少爺,慢點小的扶著你”

    林謹容淡淡地警告︰“我說過了,這橋不能一次過兩人的。”

    長壽唬得又縮回了腳。

    陸緘已然走到了橋中間,林謹容默默計算著。

    一、二、三、四、五、六,著“啪哧”一聲響,陸緘的身子猛地一歪,一腳踏空,歪來歪去尋找平衡之際,林謹容捂著嘴尖叫起來︰“小心橋要垮啦”

    “少爺”長壽尖叫一聲,也不管什麼只能容得一人通過之類的話,呼啦啦就沖上了橋,直朝陸緘撲將過去。

    “嘩啦啦”一聲響,“撲哧、撲哧”兩聲悶響,兩個驚慌失措的人影落入了碧綠如玉的水中,有根腐斷了的木頭差點沒砸在陸緘的頭上。

    落水不可怕,倒是那木頭險些砸著人看著真是可怕。苗丫和鐵二牛同時驚呼了一聲,鐵二牛立刻解下腰間的網和魚簍遞給苗丫,蹬掉鞋子,準備往下跳。這水雖然不算很深,到底也會淹死水性不通之人的。下面胡亂撲騰呼救的兩個人明顯都是旱鴨子。

    苗丫沒有去接漁網和魚簍,而是傻傻地看著河對面的林謹容。鐵二牛順著苗丫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林謹容立在那里,紋絲不動地看著在水里撲騰掙扎的陸緘。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早前驚慌失措喊出那一聲時的誇張驚色,但是她整個人就是給人一種很冷靜,根本不害怕,還甚至于有點期待和享受的感覺,特別是那雙半垂的眼楮,仿似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林謹容卻覺得過了千年之久。

    看到水里掙扎浮沉的陸緘,所有的關于冰冷的水的記憶,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鋪天蓋地朝她襲來。陸緘啊陸緘,你有沒有嘗過這種滋味?好受麼?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絕望?是不是很委屈?



第64章憤怒

鐵二牛不喜歡這種感覺。

    對面站著的那個女孩子容顏依舊,卻不是平日那個溫和近人,一說話就笑眯眯,專問一些很簡單,很奇怪的問題,讓本來擔憂自己答不上,結果很輕松就回答上了的四姑娘。這個四姑娘,有點嚇人。或許是嚇呆了?或許是錯覺?因著四姑娘早前分明就是故意想引陸緘落水的一系列表現,鐵二牛很快認定她不可能是被嚇呆了。

    那是什麼呢?鐵二牛不及細想,他只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來,仿佛是他最喜歡的某件東西被人給砸碎了一樣。他生硬地抓住苗丫的手,把魚簍等物事統統塞進她手里,飛步向前準備跳水救人。

    與此同時,林謹容恍若夢醒,語氣倉促地喊了一聲︰“快快救人”她的神色間終于露出了一絲慌亂和害怕,她開始在周圍尋找是否有樹枝之類的東西。

    鐵二牛跳入水中之時,欣慰地想,四姑娘應該是被嚇壞了。所謂的有賊心無賊膽,就是這種了。

    水不是很深,水流也不湍急,鐵二牛水性很好,對這片也是極熟識的,救人並不難,很快就從後頭抓住了陸緘,把他推到了林謹容這邊的岸上——這里的地勢不同于早前捕魚處,更像是一條深溝,從水面到岸上,苗丫那邊少說也有兩尺半深,林謹容這邊稍淺,卻也有兩尺深左右。因而,拼命把陸緘拉上岸就成了林謹容的事情。

    由于救助及時,陸緘並沒有出現昏迷什麼的,但他顯然被嚇得不輕,臉色寡白,嘴唇發青,濕散的頭發貼在臉龐上,顯得十分狼狽。他一手緊緊摳住岸邊的泥土,一手緊緊攥住林謹容的手,大口喘著氣,回頭去看又折回去救長壽的鐵二牛。看到鐵二牛抓住了長壽,托著往這邊來了,他方才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林謹容,握著她手的那只手也漸漸地收緊。

    有一瞬間,林謹容認為陸緘是非常想把她拉下河去的。他那麼聰明,前因後果一想就能猜到她是故意算計他的。可是那又怎麼樣?他沒有任何證據,之前她還反復提醒了他。長壽吃了虧,他卻是半點不冤枉,她還嫌不夠

    林謹容平靜地迎著陸緘的目光,平靜地道︰“二表哥,你用點力,不然我拉不上你來。”

    陸緘的睫毛慢慢地垂了下去,悶不作聲地配合林謹容的動作,姿勢絕對不優雅地爬到了岸上。林謹容沒問他有事沒事兒,直接松開他的手就去幫鐵二牛拉長壽上來。

    陸緘沉默地看著林謹容雖然已經開長,但還顯得很瘦小的背影,抿緊了嘴唇,神色意味不明。林謹容雖然忙乎著,卻也能感受到背後那兩道讓人極不舒服的目光。

    苗丫從另一個地方繞過來,見狀感嘆道︰“還好,還好……”話音戛然而止,她有些無措地看看面無表情的林謹容,又看看沉默的陸緘,害怕地悄悄往林謹容身邊縮了縮。後知後覺地想,大概他們所有人都要被罰了吧?少字

    長壽的水灌得比陸緘多,年齡更小,膽子也更小,上了岸就有些渾渾噩噩人事不省的,由鐵二牛弄出好幾大口餿臭的髒水來才算是哭出聲來︰“少爺,少爺,我這不是在黃泉下吧?少字算命丈夫不是說我要活到七十歲的麼?怎麼就死啦可憐您還沒中狀元呢”

    苗丫轉眼忘了憂愁,“撲哧”一聲笑將出來︰“你被水灌暈了吧?少字胡說些什麼呢?”

    長壽這才清醒了些,連滾帶爬地朝一旁的陸緘奔將過去,死死抱住陸緘的大腿驚喜地哭道︰“少爺,少爺,您還活著太好了,小的被嚇死了……您沒有什麼事吧?少字”邊說邊往陸緘身上到處亂摸。

    陸緘又惱又好笑,喝道︰“住手我好得很”

    “這活寶”苗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鐵二牛也是唇角帶笑,林謹容沒有笑,只垂眼看著那汪碧綠的水,一動不動。她現在只想離開這個地方,不要再看見這個人。

    長壽哭夠了,回頭指著林謹容︰“四姑娘,開玩笑也要個限度,都是你害的,算你運氣好,不然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我害的怎麼啦?”林謹容的情緒此時已然惡劣到了極點,掀了掀眼皮子,無比凶狠地道︰“拿命去抵啊是我硬拉著你們跟我來游山玩水的是我沒告訴你們那橋不好過,硬拉著你們過的是我沒提醒你們那橋不能上兩個人,硬拉著你主僕二人一同上橋的還是我把你們推下河里去的我還見死不救呢鐵二牛,你是沒事兒做了吧?少字誰叫你拉他們起來的?走啦還等著人家謝你啊?”說完轉身就走,苗丫見狀,趕緊跟上。

    “你,你,你……少爺,四姑娘她,她……”長壽的腦子還不太靈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林謹容的話,但就是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不狠狠還回去就是對不起少爺,對不起他自己。

    “不要說了。是我硬拉著四表妹來這里游玩的,也是我自己要過橋的,還是你不聽勸,我們二人才一同掉進河里的。”陸緘止住長壽,起身對著鐵二牛深深一揖︰“二牛兄弟,多謝你的搭救之恩。”

    鐵二牛早前沒有提醒他那橋有問題,本來就做賊心虛,此刻得了他這一禮,臉一下子就漲得血紅,連連擺手道︰“我,那個,我,本來就是應該的,表少爺不要多禮。”然後摸著頭道︰“到底是春天,涼著冷,趕緊換衣服去罷,要不會病的。”

    長壽嘟噥︰“去哪里啊?我們的行李都在諸丈夫家,難道這樣子回去?好幾里路呢,走回去都已經風干了吧,不病才怪我倒是無所謂,我家少爺要考功名的,可耽擱不得。”

    諸丈夫家的確比自家莊子里遠得多,可是沒得四姑娘的吩咐,他也不敢做主。鐵二牛摸著頭不知該怎麼辦,只見苗丫又折了回來道︰“二哥,姑娘讓你找條近路先把表少爺領回莊子里去,直接就找太太,再請水老丈夫開服湯藥。”

    鐵二牛見陸緘沒有表示反對,心里松了一口氣,問苗丫︰“那你們呢?”

    苗丫不自在地道︰“我們還要先回清涼寺呢,出來這麼久,荔枝姐姐她們該急了。”

    鐵二牛前頭引路,長壽擠眉弄眼地和陸緘低聲道︰“少爺,等會兒舅太太問起來,我們就說……”

    陸緘冷冷地道︰“你忘了,我答應過不說的。”

    長壽郁悶道︰“我們只是說不泄露四姑娘偷溜出來在河里玩的事情,又沒說她害得你差點沒了命都不能說。”

    林謹容早前說的是,今日的事情都不許說出去,而且說了她害他掉進河里去不是照舊得扯出她偷溜出來玩的事情麼?她早就已經算計好要讓他出丑的了吧?少字陸緘心情很不好︰“不要你多嘴,等會兒我怎麼說你就怎麼聽。”

    壽委屈地閉緊了嘴。

    鐵二牛一直豎著耳朵聽,聽到陸緘說不會告狀,一顆心方才放了下來,轉而厚著臉皮問陸緘︰“表少爺,等會兒見了我家太太,該怎麼說才好?”

    陸緘平靜地道︰“就說我游山玩水,走到此處橋塌了,不小心掉進了河。你剛巧遇到,救了我二人就行了。”他的目光落在鐵二牛腰間的漁網和魚簍上,心想這話應該不會有破綻。

    他這樣平靜淡然,還教自己怎麼說話應對,鐵二牛心里越發愧疚,摸著耳朵道︰“表少爺,你莫怪我家姑娘。她心腸很好的,是想和你開個玩笑,只是年紀還小,拿不住輕重而已。她曉得我和苗丫都會水,不會有大礙……”

    陸緘還沒說話,長壽就爆發了︰“她心腸好?你哪只眼楮看到她心腸好?再有她惡毒的人沒有了。不會有大礙?你沒看到那爛木頭差點沒砸上我家少爺啊?砸壞了她賠得起麼?我家少爺可金貴著呢……”

    鐵二牛又尷尬又憤怒,尷尬的是的確出了險情,憤怒的是說林謹容惡毒。林謹容的心腸分明就很好,從來不會為難人。于是他也對長壽怒目而視︰“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家姑娘心腸不好?我家姑娘明明就叫你別往橋上跑的,你偏不聽就是你害了你家少爺,這會兒還要推給我家姑娘。哪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我害的?”長壽一挽袖子,就要去推鐵二牛︰“你再說一遍”

    陸緘皺眉道︰“長壽,閉嘴退下”

    長壽委屈地住了手,鐵二牛自然也不會再纏著他。三個人都是沉著臉悶著聲走路,身上的濕衣濕鞋被冷風一吹,都在打顫。鐵二牛是個不肯吃虧的,故意問陸緘︰“表少爺,濕衣服濕鞋子穿著不好走吧?少字”

    長壽又要發蠻,陸緘卻平心靜氣地回答了一聲︰“是。很冷,很不舒服。”

    行至一半,忽聽前頭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少年出現在小路盡頭,腳步匆匆,東張西望。

    鐵二牛看到來人,驚喜地喊道︰“三少,我們在這里。”

    那人趕緊跑過來,看到三人的狼狽樣並不驚奇,只道︰“四妹妹讓我來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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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2:54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9-21 10:48 PM 編輯

第65章舊事

    林謹容沉默地和智平、智清二人道了別,將紫羅面幕戴上,領著幾個婆子和明顯是鬧了矛盾的荔枝和桂圓回了莊子。

    才進了門,就見早前被她遣去尋林世全的苗丫「刺溜」一下從門旁陰影裡鑽了出來,一邊朝她擠眼楮一邊道︰「姑娘,來客人了。陸家表少爺帶著小書僮遊山玩水,不期那橋腐朽塌了掉入河中。我哥哥去捉桃花魚兒恰好遇到,救了他們。這會兒太太正陪著表少爺說話,讓您回來就過去。」

    看著苗丫那笑嘻嘻的輕鬆樣,林謹容就曉得陸緘沒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卻並不立即就去陶氏那裡,而是自顧自回了屋,對著窗外那株已經凋謝發芽的臘梅樹發呆。

    「姑娘若是不想過去,不如洗個腳睡上一小覺,我去和太太說您累了,吃晚飯再過去?」荔枝不知林謹容今日在外遇到了什麼事情,但看到她沾滿泥土的濕鞋子和陰鬱的表情,也能猜到不會好到哪裡去。後來又見她把苗丫打發出去找林世全,就又猜到了幾分——多半陸緘主僕落水和她有關。這會兒見這林謹容這樣子,下意識地就猜她是不敢過去。

    謹容這會兒的確也不想過去見到陸緘那張臉,她需要平復一下心情。再加上折騰了許久,爬高下低的,的確也是累極了,頭挨著枕頭沒多會兒就睡著了。

    陰沉沉的天,幹得硬白的地,枯黃的蘆葦,在冷風中默然矗立的江神廟,四處奔逃哭號的災民。

    刺眼的雪地裡鮮血滿目,一片血紅。

    荔枝在拚命地喊︰「快跑,快跑……」

    她拚命的逃,拚命的逃,腳好痛,胸口如同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五臟六腑和咽喉都在抽痛……

    「嘶……」林謹容疼得坐了起來,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日影西斜,窗外綠意盈然,窗下有鋪著石青色半舊萬字不到頭錦席白籐坐榻,角落裡的青瓷刻花卷草紋香爐在吐納著百花香,條桌上的聳肩美人瓶裡桃花燦爛,一切都在告訴她,她是在自己的屋子裡。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擁緊被子,盯著被面上的梅花紋發呆。她近來忙著莊子裡的事情,已經很少想起從前的事,可剛才這個夢,卻是如此的真實,甚至於半點夢裡常有的變形扭曲都沒有。

    她竭力不想去回那場景,那場景卻總是固執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在等候陸緘的那幾天是她印象中兩世加起來最為寒冷的幾天。每天總有等船的災民不顧守江神廟廟祝的阻止,把江神廟中能夠生火御寒的東西拆個乾淨。把江神像身上穿著的衣服和帳幔撕下來墊著蓋著,把木門、窗戶、供桌統統拆下,就在大殿裡燃起火堆。在火堆上煮湯熬藥烤餅,四處充斥著怪異的味道和孩子的哭聲,老人們高一聲低一聲的哼哼聲,以及男人們的怒罵聲,女人們低低的抱怨聲。

    她和荔枝算是幸運的,不用和那些人擠。不外出的時候,她們就躲在江神廟那間隱蔽的雜物間裡,廟祝和他的養女把門一鎖,堆上幾堆乾草,外面的世界就完全和她們兩個隔絕開來。雖然沒有取暖的火盆,小床上的被褥也很單薄,但是主僕二人緊緊靠在一起,卻也並不冷,也不用擔心誰會來侵擾她們,飯食雖然不好,卻能吃飽,她真的很滿足了。

    只是她總是很擔心,看到無數人拖家帶口來了又去,總也看不見一張熟悉的面孔,也就無從打聽家裡人和陸緘的情形。直到那一天早上,她們的眼楮都看酸了,才終於看到一張熟面孔,那是一個叫陸績的陸家旁支子弟。

    陸績雖是旁支子弟,家中貧寒,之前卻也經常去陸家走動的,直到陸綸身死,陸家很長一段時間都關門不納客,這才不見他去了。她和陸績雖沒甚交集,只是見過幾次面,可在這樣風雨飄搖,人人自危的時刻,見了熟面孔兼族親心裡總是比平時更歡喜幾分,更親切幾分的。

    她驚喜地讓荔枝把陸績請過來相問。

    陸績看到她們主僕的時候,明顯吃了一驚︰「二嫂怎會在這裡?」

    她滿懷希望地同他打聽家裡人和陸緘的消息,陸績很乾脆地告訴她,只知道林家也遭了災,但是沒見著林家人。說到陸緘的時候卻瞄著她遲遲不語,許久才嘆息道︰「二嫂,情況危急得很,匪兵馬上就要殺過來了,你還是不要等了吧,不如先跟我走,慢慢又和二哥匯合。我雖然不才,也沒甚本事,好歹也能顧得你們兩個弱女子的周全。」

    她向來比較笨,聽不懂話裡的含義,只是搖頭︰「不行,我答應過要等你二哥的。他要是找不到我,怎麼辦?」

    「二嫂啊……」陸績長嘆了一聲,搖搖頭,欲言又止,滿臉的同情。

    她下意識地覺得害怕,心裡揪緊起來,顫抖著聲音道︰「怎麼啦?」

    陸績嘆道︰「沒事兒,沒事兒,你們先同我走就是了,躲過這場災難,我再幫你找二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匪兵來了可嚇人。」

    他越是不說,她越是害怕,以為陸緘是遭了不測,苦苦哀求他一定要說。

    「我實是不忍心和你說……可是二哥的做法真不地道,我親眼瞧見,他帶著三伯父和三伯母坐著驢車往另一條路去了,這會兒怕是已經過江了。」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震得她的腦子裡頃刻間一片空白,她不信,明明他把身上大半的錢和值錢的玉珮都給了她,又重金托付廟祝照顧她,還請廟祝幫忙找船家的,他怎可能就這樣扔了她走了?難道那錢和玉珮是留給她生活的?那條船也是幌子?他其實是要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之後她只看到陸績的嘴唇不停地動,好像是在安慰她,又好像是在勸她和荔枝趕緊跟他走。荔枝拉著她使勁搖晃,大聲喊她的名字,她勉強聚攏精神,抱著最後一分希望問陸績︰「除了你看見,還有誰?」

    陸績苦笑︰「二嫂,我早前不敢和你說就是怕你不信。看吧,果然不信了吧。可我憑什麼騙你啊?我問你,我二哥是不是穿件天青色銀鼠出鋒的袍子,腳上是烏皮靴,頭上戴個青色結帶巾?」又隨手抓過他身邊的同伴︰「我問你,前日我們是不是看到陸二哥陪著兩個老人坐著驢車往南邊那條路去了?」

    他那同伴她雖不認識,但那人的表情卻是萬分地肯定︰「沒錯兒,我們親眼看到的。還喊他來著,他假裝沒聽見。」

    荔枝顫抖著聲音道︰「會不會看錯了啊?」

    「看錯了?」陸績冷笑︰「我們是親戚,不是仇人,我騙你們做什麼?願不願意跟著我們走,是你們的自由。我是看在都是族人,你們又是兩個弱女子的份上才肯管這閑事兒,不然我是吃多了吧?少字」

    他的同伴忙上前打圓場︰「何必生氣呢?嫂夫人不妨好好想想吧,匪兵真的馬上就要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們兩個單身女子,夫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2:55 PM

第67章嫣紅(一)

    卻說林謹容回了陶氏的屋子,倒是再沒做出什麼明顯的反感陸緘之類的行為表情,只同陶氏回道︰“二表哥說他要吃油酥桃花魚。”

    “油酥桃花魚?”陶氏顯然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隨即搖頭輕笑︰“我還擔心他養得嬌,病了要忌口,或是有特殊喜好什麼的。既如此,就讓鐵槐家的做幾個鄉野小菜,給他換換胃口。”

    她的擔憂不是沒道理,據她所知,林玉珍夭折過太多孩子,所以在起居飲食上對陸緘和陸雲那是周全到了極致。

    龔媽媽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笑道︰“太太,說起姑太太養這雙兒女,那也真是不容易。”

    陶氏這些日子閑得牙疼,聞言忙問︰“怎麼說?”

    龔媽媽小聲道︰“黃姨娘不是和姑太太身邊的方嬤嬤交好麼?方嬤嬤上次過年的時候跟著去拜年,往黃姨娘那里去坐了坐。就提起上次咱們姑娘斗茶和吹塤的事情來,恰好給小丫頭聽見了,就多嘴說給我聽……”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越發壓低了聲音︰“其實也不怪姑太太生氣。您知道,姑太太自來是個極好強的人,最不能容忍別人道一句不好或是不如人。她只得表姑娘一個親骨肉,自是希望表姑娘極有出息的。方嬤嬤講,表姑娘還握不住筆,拿不穩針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學字學女紅,每次姑太太出門做客都要帶在身邊,一舉一動不許有任何不妥。再大些兒了,就請了名家來教導,琴棋書畫,針黹女工,一件不許落下,務必要出類拔萃,比別人強。表姑娘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十分刻苦,這才有了現在的模樣,就盼著那一刻彰顯才名,將來說一門好親呢。”

    陶氏對林玉珍的品性清楚得很,早前二人之所以不和睦,一是因為她容貌比林玉珍強,文采不比林玉珍差;二是因為她眼里容不得沙子,不似周氏那般圓滑,不學羅氏那般諂媚。所以二人彼此不服氣,看不順眼,經常對著干。比容貌,比才氣,比丈夫各有輸贏高低,可說到這兒女緣,她二人真是半斤八兩。

    但無論如何,她雖然受盡委屈,終還有兩個女兒和一個親兒傍身,三個孩兒都和她一條心,聽話乖巧。林玉珍卻是只得一個女兒,陸緘這個用來撐門戶、只能算半個的兒子還是從別人那里搶來的,得日夜防著他生出異心,日夜防著被人家搶回去;又要操心陸建新那些嬌滴滴的小妾們什麼時候不小心生出一個兒子來,就母以子貴,母子同心妨害了正室的利益;還得防著陸家另外兩房算計大房的財產,嚴防死守。所以,林玉珍過得真是很心苦。

    人到了這個年紀,要比的就是兒女,陶氏才不同情林玉珍,有些得意地笑道︰“其實是她太為難自己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看看,我可從來沒有硬逼著孩子們做什麼,學什麼,阿音照舊得體能干,有一門好姻緣,囡囡的才氣更是擋都擋不住小老七輕輕兒就得了他祖父的疼愛,可是我硬逼出來的?”

    林謹容看到陶氏那得意樣兒,暗道前世她還真不比林玉珍好過多少,三個兒女,只成功了一個,一個窩囊早死,一個紈褲不成器,卻也不說什麼,只順勢勸道︰“既然母親能夠這樣想,那就更好了,好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何必硬逼別人,又苦逼自己?”

    陶氏聞言,笑容稍斂,輕輕拍了拍林謹容的頭,道︰“這丫頭,自滿了十三歲之後,越發像個老迂夫子,又說教起我來啦。知道了,知道了,安排晚飯去讓他們取那套粉彩桃枝碗碟來用。”

    林謹容在外間指著荔枝等人布桌,還聽見龔媽媽在里頭八卦︰“要說這表姑娘,還真是有姑太太那不服輸的性情。整個冬天里,都在苦練茶藝,苦練吹塤,她屋子里的丫頭婆子們喝茶都喝飽了……”

    陶氏大拽拽地道︰“要我說,她與其弄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不如來學學我閨女怎麼理家待人,她永遠也別想超過……”

    林謹容聽得十分好笑,同樣的事情,落到她身上就是才氣橫溢,落到別人身上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自家這個母親可真是讓人沒話說,護短算是護到了極致。

    荔枝聽得分明,小聲道︰“姑娘,看表姑娘這勁頭,只怕遲早還要再找您比試的。”

    已然走了第一步,自不怕第二步,林謹容淡然道︰“我隨時奉陪。”

    剛布好碗筷,飯菜就送了來。鐵槐家的整治鄉野小菜果然有一套,焦黃鮮香的油酥桃花魚,涼拌香椿,醬爆梨花蒂,醬香核桃花,油浸浸的咸鴨蛋,新點的菜豆腐,油潑辣子香蔥蘸水,配著粉彩桃枝碗碟,嬌媚清新,讓人食指大動。

    林謹容指派苗丫︰“你去請三少爺和表少爺過來吃飯。”

    苗丫迅速往後退了退,使勁搖頭︰“我才不要見長壽。他一看到我就惹我,我一回嘴我娘就要掐我耳朵。”

    桂圓忙道︰“姑娘,奴婢去罷。”隨即快步出了門,走到轉角無人處站住了,小心翼翼地理了理鬢角那朵珠花,又整整裙子,從懷里摸出一盒胭脂,將指尖抹了一點往唇上擦了,方又繼續挪動步子。

    西跨院中,傍晚的涼風把石桌上的書頁卷起來,林世全看著頁扉上那顆小小的印章笑道︰“是諸丈夫家的書罷?早前我也在諸丈夫的私塾里讀了兩年書。”

    “是,諸丈夫借我看的。”陸緘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何不繼續讀下去?有丈夫指點,不愁沒有功名。若有難處……”

    林世全見他同情自己,不由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非也,不是我想讀而不能讀。丈夫早就說過我雖有恆心,卻無慧根。既然如此,何必強求?我現在就想把妹妹養大,為她掙一份體面的嫁妝。”

    陸緘眼里閃過一絲贊賞,笑道︰“有志者事竟成,你一定能成”

    “那是一定的。”林世全話鋒一轉︰“陸二哥從外地來,可曾聽過這築壩於田之事?”

    陸緘答道︰“聽過,去年春天,京東有崔提舉征用民工,隨地形築堤,借灞水於田八萬傾,盡成膏腴之地,民眾得利極大。”

    林世全心中一動,沉吟道︰“我平洲的鹽堿地不少,光是北面就有幾十傾,西邊還有上千傾,為何無人如此?”

    陸緘聽他提起這個問題,神色也嚴肅起來,認真道︰“平洲離渚江太遠,要把河水引來不容易,非一家一戶之力能成。除非上頭真動了心思去做。”

    林世全忙道︰“非得渚江水不可麼?難道尋常的河,好像似你來時路上見到的那條河不行?”

    “那河還是太小,充其量只能作為引水排水的河渠而已。”陸緘見林世全滿臉的可惜,隨口道︰“怎麼,有人要於田?我來時見著那河邊正好有一大塊鹽堿地。”

    林世全替林謹容可惜得厲害,本想告訴他是林謹容的地,話已到口邊,又覺不妥,轉而笑道︰“我就是聽人說了這於田之事,覺著這鹽堿地白白放著真是太可惜了。要是上頭趕緊下命征發民夫建築渠壩就好了。”

    不直接回答,那就是有了。陸緘淡淡一笑︰“是太可惜了,但此任提舉年已老邁,又極迂腐,只等任期一滿就可致仕享福,恐怕在他的任期內,這兩三年間都不會有多余的舉動。且看下任提舉是否熱衷農事,真想為百姓做點實事。”

    也就是說,林謹容這塊地還得等著撞大運才能成良田?林世全不禁暗自嘆息了一聲,勉強打起精神朝陸緘一揖,贊道︰“陸二哥真是博聞廣識,受教了。”

    “林三弟謬贊。我是有一位師兄熱衷農事,和我說了不少,恰好知道罷了。”陸緘起身回了一禮︰“不知你是聽何人說起這於田之事的?我自回到平洲,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起這事兒。”

    聽他說了這許多,總不能連這個問題都不回答,林世全無奈,只得道︰“聽四妹妹隨口提的。我就記在了心上。”

    緘修長白淨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擊了兩下,淡淡地道︰“她知道的東西可真不少。”

    “那是,她什麼都好奇,認識的野菜野草恐怕比我還多。”林世全輕笑一聲,眼角瞥到一個水紅色的身影在院子門口一晃一晃的,念著馬上就是飯點,猜是丫頭們來請吃飯,看到自己二人說話不敢隨便打擾,便道︰“是誰在那里?”

    那人方走進來,臉上堆滿了笑蹲下行禮︰“奴婢桂圓見過表少爺,三少爺。晚飯好了,太太請二位過去吃晚飯呢。”

    林世全也就請陸緘︰“陸二哥請,鐵媽媽做的家常菜別具風味,你平日吃不到的。”

    陸緘正要去收書,桂圓已然湊了過去,笑道︰“表少爺去罷,這里就由奴婢來收好了。”

    丫頭小廝收拾東西很正常,陸緘本來無所謂,誰知一錯眼見竟看到桂圓指尖微微一點嫣紅,鮮明無比地印在了書頁上,不由勃然大怒,斥道︰“下去誰讓你踫我的書了”



第68章嫣紅(二)

    桂圓本來正暗自歡喜中,心想表少爺真好看,身上的味兒真好聞,是沉香味兒吧?少字乍然聽得這一聲怒喝,不由唬得神魂俱滅,手一抖,那書就從指尖滑落。

    林世全手疾眼快,在那書落地之前搶先一撈撈在了手里,只一眼,就瞧見了書頁上那點嫣紅。再抬頭,就看到了桂圓唇上的胭脂,不由陰沉了臉,沉聲道︰“下去”

    轉眼間,兩個面帶微笑的少爺全都翻臉作色,好似要把人撕來吃了一般。桂圓嚇得面無人色,微張著嘴唇害怕地看著二人,眼里迅速浮上一層淚光,手足無措︰“表少爺,您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

    陸緘看也不看她,陰沉著臉從袖里摸出一張白絲帕,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去擦書頁上那點嫣紅。

    林世全見桂圓還杵在那里不動,恨不得抬起腳將這輕浮不知羞,給林謹容臉上抹了黑的丫頭給踹出去。

    一旁熬藥的春芽發現不對勁,趕緊捏著蒲扇上來賠笑道︰“怎麼了?這是?”

    桂圓猶如見了親人,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春芽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春芽的目光從她的唇上、陸緘手里的書上緩緩掃過,突地笑了一聲︰“你這丫頭,懶得手都不洗就來干活兒?看你干的這糟心事兒,還不趕緊給表少爺磕頭認錯?自己去龔媽媽那里領罰?”

    桂圓立即跪了下去,響亮地給陸緘磕了個頭︰“表少爺,您饒恕奴婢吧?少字”

    陸緘連眼角都沒掃她一下,只垂著眼繼續擦書。

    春芽賠笑道︰“表少爺,您莫急,先去吃晚飯,待奴婢來想法子。”

    陸緘沉默片刻,將那張白絲帕隨手往石桌上一扔,把書交給春芽,轉身往外。

    “春芽姐姐,多謝你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桂圓爬起身來向春芽道謝,春芽蹙著眉頭盯著她淡淡地道︰“不知你還記得早前大姑娘身邊伺候的葡萄不?”

    桂圓一怔,隨即臉色死灰一樣白。

    “大姑娘出嫁早,你年幼,可能已經記不得了。那時候大姑娘有個最得寵的丫頭叫葡萄,是個貌美愛俏的,可惜一夜之間暴病而亡。”春芽的聲音冷颼颼的︰“她就和你一樣,喜歡有事沒事兒調點胭脂弄點粉。平日里和半個姑娘似的講究得意,可死了後,就得了一床破席子。桂嬤嬤平時里待我好,我也不想姑娘的聲名因此受損,所以才多這句嘴,言盡于此,聽是不聽由得你。”也不等桂圓回話,皺著眉頭拿著那本書自行走了。

    桂圓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許久,方從袖子里掏出絲帕來使勁地搽嘴上的胭脂,直到嘴唇被擦得火辣辣地疼了,才做賊一樣地溜出西跨院,並不敢回正院去伺候,而是躲進了東跨院,坐在那口古井邊發了許久的呆,才想起去把泥污了的裙子換掉。表少爺再好看,也沒有自個兒的命來得更重要。

    林謹容沉默地端著碗,看著林世全先將最大的一條油酥桃花魚夾在陸緘的碟子里,又給陸緘舀了一勺菜豆腐,陸緘則一副明顯吃得很爽口很滿意,怎麼也吃不夠的樣子,不由一陣郁卒,輕輕放了碗,要茶水漱口。

    陶氏見狀,忙道︰“怎麼不吃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說著又要探手去摸林謹容的額頭。

    林謹容微微不耐地側開臉︰“沒有,我飽了。”

    陶氏奇怪不已︰“飽了?往日總要吃上兩三碗的,今日才吃一碗呢。”

    陸緘聞言,不由停了筷子上下打量了林謹容一回。在八九歲就想著要苗條,要縴瘦的這些富家姑娘中,很少聽說誰會似她這般吃得這麼多的。

    看什麼看?林謹容白了他一眼,起身行禮告退。才進了東跨院,就見桂圓殷勤上來相迎,端茶遞水,好不勤快,想到適才她還一門心思往陸緘跟前湊的情形,不由很是好奇︰“你剛才為何不去我跟前伺候?”

    桂圓偷偷打量著林謹容的神色,揪著袖子道︰“奴婢突然來葵水了。”看樣子,表少爺沒有把事情說出來,她現在只求清涼寺里供著的菩薩能保佑春芽把那書上的胭脂弄干淨,不要把事情鬧出來。

    林謹容見她果然新換了條深色的裙子,遂也不再多問,走到窗邊坐榻上坐下,趴在窗台上看著臘梅樹綠綠的枝芽道︰“荔枝,這一季的賦稅什麼時候才上呀?”怎麼還沒聽見買銀入貢的事情呢?

    “還早著呢。得芒種前後吧?少字”荔枝揉了塊熱帕子遞過去︰“三少爺不是說了麼,要等冬小麥和春蠶絲上了才行。”

    林謹容毫無形象地歪倒在坐榻上,看著青瓷香爐里裊裊冉冉,忽而盤旋,忽而直上的青煙,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她真是等不得了。

    春芽呆呆地看著手里的書,她想盡了法子,也不能在不傷書的情況下把那點嫣紅去掉。正在為難間,突聽得陸緘吩咐長壽下去吃飯,她趕緊站起來,緊張地看著陸緘,正想替桂圓求情,就見陸緘淡淡掃了那書一眼,道︰“拿去給你家四姑娘,就說這是諸丈夫的藏書,問她怎麼辦?惡作劇也要有個限度。”

    春芽一怔,隨即歡喜起來,屈膝行禮︰“是,奴婢這就拿去給姑娘。”把桂圓的不檢點規劃為林謹容示意的惡作劇,真是大家都體面,也不用處心積慮地瞞著陶氏。

    惡作劇?這是要她賠他書了。或者是,提醒她管束好身邊的丫頭?林謹容諷刺一笑,將那書翻來看,但見裝幀精美,用紙講究,還是手抄本,字寫得極有風骨,再翻看到那個印章,確認果是諸家的藏書,且價值不菲,便隨手放到桌上,道︰“好辦得很,春芽姐姐你稍等。”

    起身尋了銀刀,埋頭對著那點嫣紅刮了一陣,拿布擦了兩下紙,轉手交給春芽︰“好了。”

    春芽驚喜地道︰“姑娘真聰明。奴婢這就拿去給表少爺。”

    其實這個法子太簡單不過,只不過丫頭們不敢用這法子而已,書在她們的眼中,那都是貴重嬌弱的東西。

    林謹容回眸看著桂圓,淡淡地道︰“我去同太太說,打發你出去如何?”

    桂圓一聽,平日里的精靈勁兒和嬌氣統統都不見了,“啪嗒”一聲跪下去,膝行著爬到林謹容面前,牢牢抱住林謹容的腿,涕淚交流,悔恨交加︰“姑娘,姑娘,奴婢不想死,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謹容漠然地看著桂圓,就好似是在看一件東西,沒有半點感情。那一年,寧兒沒了,陸緘和她形同陌路,某夜,他突然一腳踹開她的門,死死瞪著被驚醒茫然不知所措的她,咬著牙不說話。

    荔枝和桂嬤嬤撲上來,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他苦苦相勸,他卻回頭對著桂嬤嬤笑︰“你們主僕真是情比金堅。不就是一個丫頭麼,算什麼,行,給我我就接著。”隨即揚長而去。

    第二天一早,林玉珍就找她說話,誇她做得好,因為寧兒沒了之後,陸緘就已經不再和她同房,陸家怎能絕後呢?接著桂圓就抬了姨娘,所有人都誇她賢惠,但她根本解釋都無從解釋。陪嫁丫頭背叛了她,偷偷爬了男主人的床就已經是讓人很丟臉的事了,她再出來鬧騰澄清一回,不過是白白讓人看她的笑話和熱鬧而已,她丟不起那個臉。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桂嬤嬤關在屋里哭了一天一夜,夾著小包袱在她面前磕頭懇請離去,說是再沒臉見到她,怎麼也留不住。陸雲勸她放桂嬤嬤走,不然兩母女,一個是她房里的嬤嬤,一個是妾室,算是什麼事?她也就應了。

    那時候桂圓也是這樣抱著她的膝蓋苦苦哀求,說都是自己的錯,一時鬼迷心竅,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又保證將來生了兒子就交給她養,保證什麼都不和她爭……

    可到底,爭也沒甚可爭的,她也不屑于與誰爭,這點骨氣她還是有的。陸緘三天後就帶著長壽離開了家,直到陸老太爺死了才回家奔喪,二人更是見面不相識。

    狗改不了吃屎的性。

    林謹容掀了掀眼皮子,低聲道︰“你知道自己犯的是要命的錯就好。我念桂嬤嬤的情,這次就先饒過你,若有下次……最好自己尋個干淨些的死法,死得利落點,莫要拖累了別人。”與陸緘無關,而是她恨透了這種被親近之人背叛,被人當做白痴,耍弄于鼓掌間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她這幾句話,不要說桂圓,就是荔枝都嚇得睜大了眼楮。林謹容朝桂圓笑著︰“被嚇著了是不是?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你要知道,姑娘家的名聲最重要。想死,早點說。”

    桂圓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不自禁地松開了林謹容的手,顫抖著嘴唇道︰“是……姑娘,再,再沒有下次了。”

    林謹容冷冷地道︰“下去把臉收拾干淨我不喜歡看到人哭喪著臉。”

    桂圓抖抖索索地退了下去,林謹容煩躁地捏了捏眉間,抬眼看到苗丫站在門邊膽怯地看著自己,下意識的就以為給這丫頭看到自己剛才的所為了,就有些責怪地看了荔枝一眼,柔聲道︰“苗丫,怎麼了?”

    苗丫猛地拿出一本書來,擔憂地道︰“姑娘,表少爺說您太可惡了,不賠書也就算了,干嘛把這書給弄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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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2:56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9-21 10:51 PM 編輯

第69章糖果

    林謹容鐵青著臉看著面前的書。

    在她用銀刀刮過的地方,赫然是一個洞,破得不明顯,但的確是被刀刮得過火了之後的破。這個洞,完全不用問來歷,除了陸緘再無人敢下這個毒手。

    苗丫膽怯地覷著林謹容的表情,小聲道︰「表少爺說,這是諸丈夫珍藏的書,不是阿貓阿狗的,隨便賠個禮或者是給點錢就可以解決了,七少爺將來還要拜諸丈夫為師呢,這印象差了怎可以?他是沒法子了,問姑娘要不要請太太設法?」

    「他要如何?」林謹容舊恨未消,又添新仇。她印象中的陸緘有兩大愛好,一是下棋,二是藏書,下棋必然要下贏,愛書猶如是性命。所以陸緘為了這書發怒,她並不奇怪,卻沒想到他居然會為逼她道歉而去拿諸丈夫好心借他的珍貴藏本來糟蹋。他自己的書輕易捨不得給人看,別人的書卻用來隨意糟踐,看來,她還是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

    苗丫低頭玩著手指,硬著頭皮低聲道︰「表少爺說只要姑娘真心悔過,向他賠禮道歉,他便不再追究。」

    「他做夢」林謹容猙獰一笑︰「你去告訴他,既然他這麼不愛惜,這書就留在我這裡好了。我看他拿什麼去還諸丈夫將來七少爺要拜師,我讓七少爺把這書拿去給諸丈夫,就說從我家西跨院的角落裡找到的」以為她是尋常幹了壞事怕被大人知曉挨罰的小女孩?她不是她就不信諸丈夫會去聽陸緘慢慢解釋,說是表妹頑皮,把那書給扣了或是什麼的。這種話若是能從陸緘的口裡出來,他也就不是陸緘了。

    苗丫看了那書兩眼,嘴唇嚅動了兩下,想說什麼到底又忍了下去,輕輕答了一聲,自去回話不提。

    林謹容抓起那本書來,想狠狠砸在地上,但出於對諸丈夫的尊敬和天性愛惜東西的習慣,又生生忍住了,轉而回頭看著窗外已經變成墨藍色的天幕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荔枝忍不住問道︰「姑娘,您為何這麼討厭表少爺?」不想嫁進陸家和與陸緘結仇,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她很迷茫。

    林謹容收回目光,恨恨道︰「因為有些人天生就長著一張惹人厭的臉。」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荔枝的心情也頗有些不平靜,便去取了針線來守在林謹容身邊,邊做針線邊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您說表少爺把這書給弄成這個樣子,打算怎麼向諸丈夫交代?」即便是林謹容向他賠禮道歉了,到底也還是要和諸丈夫交代的吧?少字

    林謹容沒好氣地道︰「還用問?他是看上人家的藏本了,想藉機昧下來,然後把事兒全推到我身上,叫我又挨罰,又向他賠禮,一箭三雕。」

    「啊?他這麼壞?」荔枝吃了一驚,看上去斯文乾淨的表少爺竟是這麼個心思曲折陰暗的壞東西?

    陸緘當然不至於真昧了諸丈夫的藏書。但林謹容就要這樣說著才舒服,其實她也很想知道,如果她真的如了陸緘的願,陸緘又怎麼解決書上這個洞?請人修補?

    燈花「啪」地炸了一下,苗丫歡歡喜喜地走進來,將個漆盒往林謹容面前一放,笑嘻嘻地道︰「姑娘吃果子。」接著又招呼荔枝,問桂圓往哪裡去了。

    「她身子不舒坦,姑娘許她先下去歇著了。」荔枝敷衍著往漆盒裡一看,見裡頭裝著烏梅糖、糖豌豆、蜜彈彈、蜜棗兒、乳糖獅兒等五種果子糖,便笑道︰「哎呦,苗丫,這麼多好吃的,誰給你的?」

    苗丫小心地看著林謹容,道︰「是表少爺賞我的。其實,他人真不錯……」見林謹容眉毛一挑,立刻就又改了口︰「哦,是不算太壞……他說給我二哥買張好漁網呢……姑娘,您嘗嘗,真的很好吃。」剛才她空著手回去,提心吊膽地把林謹容的話說給陸緘聽了,也沒見陸緘生氣發怒什麼的,反而叫長壽拿果子給她吃,倒是長壽,衝她橫木怒目的,忒討厭。

    林謹容起身往裡︰「你們吃吧,我今日有些累了。」

    苗丫忙道︰「姑娘,這書可不可以讓我拿回去?」

    林謹容沒回答,大力把簾子一摔。青布簾子在空中飛起半個圓弧,猶如蕩鞦韆一樣蕩了幾個來回,才緩緩停下。

    姑娘還是第一次衝自己發火,雖然發的是啞火,苗丫還是覺得很委屈,難過地看著荔枝道︰「荔枝姐姐。」

    荔枝輕嘆一口氣,低聲道︰「傻丫頭,一張漁網和一盒子糖就把你給收買了?」林謹容這樣恨陸緘,她身邊的人卻接著倒戈,先是桂圓不要臉——雖然陸緘把賬算在她頭上,給了大家台階下,但總歸真相就是真相,日後林謹容見了陸緘平白也要不舒服的;接著苗丫輕易就被收買了,還替他說起了好話,林謹容不氣才怪。

    苗丫委屈至極︰「我哪兒是那樣的人?金山銀海也比不過姑娘待我的好。我只是,只是覺得,表少爺真不壞。姑娘早前那樣待他,他也沒怎麼樣,姑娘把這書給弄破了,還罵他,他還是沒怎樣,反而給我和哥哥好東西,我只是想讓姑娘生氣了,和人家生氣,難過的不還是自個兒麼……」說來,這丫頭是因為早前陸緘落水,不但沒找他們兄妹的麻煩,反而和顏悅色地給他們東西而內疚了。

    傻丫頭,這洞可是這位「好」表少爺自家弄破的,早前這表少爺也曾用他們兄妹倆來威脅姑娘來著。苗丫都天真可愛得讓荔枝不忍心告訴她真相了,笑著拿了一顆烏梅糖塞進苗丫口裡,哄她道︰「好苗丫,姑娘曉得你的心,她只是這會兒累了。抬著糖下去吃吧,表少爺再要你做什麼,你就直接告訴他,說姑娘不喜歡就行了。」

    苗丫破涕為笑︰「正是呢,我好為難的。」

    神仙打架,可不是小鬼遭殃麼?這還是這兩位主子心腸不狠,若是遇到林五、六、七那般的,這點委屈簡直不能叫委屈。荔枝笑了笑,又把那本書將塊白絹包了遞給苗丫,小聲道︰「拿去吧,就和表少爺說,姑娘不會再調皮了。她只是嘴裡好強呢,其實心裡早後悔了,擱不下臉來。」

    「嗯」苗丫興奮地抱著書和漆盒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荔枝輕輕掀起簾子往裡看去,但見林謹容側身躺在床上,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突然就有些想笑,姑娘很久不曾這樣孩子氣了。

    苗丫一口氣奔到西跨院門口,埋著頭就要往裡鑽,迎面走出一個人來一把揪住她的肩膀把她扯住了,笑罵道︰「小丫頭,亂跑什麼?半點規矩都沒有的。」正是龔媽媽。

    「媽媽好。」苗丫除了她娘以外最怕的就是這個什麼都要講規矩的龔媽媽,乾笑了一聲,眼珠子一轉就從龔媽媽肋旁矮身鑽過去。

    龔媽媽看得分明,一手揪住了她的後衣領,喝道︰「幹什麼呢?手裡拿的什麼?」

    苗丫忙道︰「是表少爺賞的糖果呀」

    龔媽媽一揚那本白絹包著的書,眼楮一瞇︰「這是什麼?」

    苗丫心虛地眨巴著眼楮正在思忖如何對答間,就見陸緘從裡頭走出來笑道︰「苗丫,你們姑娘看完了?」然後朝龔媽媽一伸手,大大方方地道︰「媽媽,這是諸丈夫的藏書,可珍貴著呢。四妹妹好奇,借去看了看。」

    龔媽媽默了一默,笑著將書遞給陸緘,沉默著打量了苗丫一眼,行禮告退。

    陸緘掃了一眼書上的白絹,問苗丫︰「怎麼說?」

    苗丫忙道︰「我們姑娘以後不會再調皮了。她只是嘴裡要強,其實早就後悔了,就是擱不下臉來。」

    陸緘許久方翹了翹唇角,笑容猶如雲破月來︰「好,你和她說,我不和她一般見識。」

    苗丫點了點頭,好奇地道︰「表少爺,您打算怎麼補那洞兒呢?要用針線和布頭麼?要不要我去幫您找點來啊?」

    陸緘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卻也不答苗丫的話,逕自往屋裡去了。長壽在一旁鄙視地低聲道︰「說你傻你就果然傻,說你村你還不服氣用針線和布頭補書?虧你想得出來,那不是補書而是補書包吧?少字想知道?求我啊?」

    苗丫大怒,卻強烈地想知道這書要怎麼補,於是忍了氣道︰「長壽,求你告訴我好麼?」

    「你聽好了。」長壽鼻孔朝天︰「告訴你你也不懂,傻丫」

    苗丫的腮幫子鼓得像金魚,猛地舉起手裡的漆盒,朝長壽當頭一砸,烏梅糖、糖豌豆、蜜彈彈、蜜棗兒、乳糖獅兒稀里嘩啦掉出來,砸得長壽滿身都是。

    苗丫哈哈大笑,抬著下巴道︰「甜不甜啊?我吃剩下的,賞你了不用謝啦。」

    「死丫頭你找死」長壽偷看了窗上陸緘的身影一眼,壓低了嗓子狠罵一聲,探手去捉苗丫。

    苗丫早跑到了院子門口,朝他吐口水︰「長壽長,短命短……」

    他這個名字可是老太爺特意賜的,為的就是討個好綵頭,讓二少爺長命百歲的意思。這死丫頭怎能如此嘴賤?長壽出離憤怒,也顧不得是在人家做客,脫了鞋子就朝苗丫砸去,苗丫靈活一讓,那鞋砸在門上,一聲悶響。

    苗丫捏著鼻子撿起來,哈哈一笑,看也不看地往遠處一拋。長壽大叫一聲,正準備不顧一切衝過去報仇,就聽陸緘在屋裡沉聲道︰「長壽,你進來。」

    長壽無奈站住腳,死死瞪著得意跑開的苗丫,恨得眼淚汪汪。



第70章好人

    陶氏語重心長地教訓面前的林謹容︰「你十三,他十六,年齡已然不小,雖說是至親,卻也要注意避嫌,不該胡鬧的不要胡鬧……」

    「我哪有?如果不是您讓我去瞧他,我才懶得去。」林謹容心中暗恨,她什麼時候和陸緘不避嫌了?陶氏昨日還叫她去看陸緘呢,這會兒卻又這樣說,是什麼人亂嚼舌頭呢?

    陶氏不悅地皺起眉頭看著女兒︰「還學會回嘴了麼?我問你,為何要讓桂圓去污了他的書?又要刮破他的書?幸虧他是個大度的孩子,不但不計較,還護著你。本來沒有什麼,你只是頑皮,可一來一往的,傳到有些人耳朵裡,又不知要說什麼。到時候你又要難過。」

    他是個大度的,不計較,還護著她?偽君子看吧,所有人都覺著他好,光憑一個色相,就可以讓桂圓發蠢;憑著一張嘴,又讓林世全對他刮目相看;一張漁網和一盒糖果就讓苗丫可憐上了他;現在他栽贓陷害了她,陶氏還說他大度護著她。他可真成功,永遠都這麼成功。惹不起還躲不起麼?林謹容氣急反笑,認真回答陶氏︰「娘教訓得是,女兒以後不會了。為了避嫌,以後女兒都在自己房裡吃飯吧,他出門我再出來。」

    「那也不至於做得這樣刻意,你少頑皮就是了,大姑娘就要有大姑娘的樣子。我回去就要給你五哥說親,接著就是你了。」陶氏說了半日,有些倦了,便揮手叫林謹容出去︰「去吧,桂圓留下。」

    桂圓害怕地看著林謹容,林謹容不看她,逕自出了門。到了外頭,正好瞧見林世全陪著陸緘主僕二人從西跨院走出來,旁邊還站著個鐵二牛,鐵二牛腰間掛著漁網和魚簍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瞧見她便笑嘻嘻地朝她彎腰行禮︰「姑娘好。」

    憑什麼自己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得到現在這一切,陸緘一來就搶走了大半?林謹容即便是理智上知道在林世全等人的心目中陸緘的份量未必超過了她,心裡終究頗不是滋味兒,臭著臉誰也不看轉身進了東跨院。

    陸緘瞥了她一眼,回頭問林世全︰「林三弟,我們今日先去清涼寺裡拓碑,然後再去河裡捉桃花魚,我要親自試試。」聲音比平日平白高了許多。

    腫著臉的桂圓從陶氏院子裡回來後就發起了高熱,口裡不停地喊胡話,不住地喊︰太太我不敢了,姑娘救救我,又哭著喊娘。

    荔枝雖然厭憎她年紀小小就輕薄不守規矩,給林謹容臉上抹黑,卻又念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少不得精心照顧,怕她就此死掉。

    林謹容已知並不是胭脂事件發作,陶氏只是讓龔媽媽使勁搧了桂圓幾個大耳光,問她以後姑娘再犯橫,她是還要助紂為虐呢,還是要攔著?桂圓當場立了保證發了誓,也就給放了回來。這癥狀看著凶險,也不過是因為她心裡有鬼,自家把自家嚇壞了,緩過來就好了。不過說起來,這桂圓如此蠢笨加膽小怕死,當初怎會有那膽子去爬床?是因為確信有人會保她呢,還是確信自己不會把她怎麼樣?林謹容淡淡地道︰「有水老先生在她就死不了。她這都是心虛的。」

    荔枝看了林謹容一眼,垂下了眼簾。

    林謹容曉得她在想什麼,無非就是原來自己那般縱容桂圓,此刻卻如此無情。卻也不想解釋什麼,對著桂圓的耳朵道︰「你若是再不好起來,太太就要把你趕到外院去。再想回到我身邊過清閑日子,可就難了。」

    果然桂圓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迅速轉了幾轉,就不再喊胡話了,再過了一會兒,就連早先急促的呼吸都顯得平緩了許多。

    林謹容直起身來,低聲道︰「荔枝,凡是心裡真念著我的,我也會念著她,心裡沒有我的,我也不會念著她。」

    荔枝立刻就原諒了她,扶著她柔聲道︰「好姑娘,奴婢都知道,桂圓太給您丟臉啦。留著她已然太讓您為難了,您放心,日後奴婢會好好看著她的。」

    林謹容微微一笑︰「你不用看著她。路是自己選的,想死的人,誰也攔不住。」

    當天晚上,林謹容說到做到,果然不去陶氏房裡吃晚飯。陶氏曉得她犯了擰巴,也不和她計較,只叫人給她送了飯菜來。林謹容看到那碟子焦黃酥香的油酥桃花魚,想到是某人捉來的,本想叫人端出去餵貓,轉念一想,昨日那人不要臉地吃了她那許多魚,還不要臉的栽贓陷害她,不吃白不吃,她不能吃這個虧,當下恨恨地將那魚吃了個乾乾淨淨。

    過得兩日,陸緘養好了病,卻不提回諸先生那裡去住的事情,而是問陶氏要了一匹馬,每日天未明就去諸先生那裡求學,散了學又回來協同林世全或是鐵二牛四處遊玩。笑容竟是多了許多,飯量也好了許多,連連說鐵槐家的手藝好,經常賞錢賞物,刺激得鐵槐家的拿出渾身解數,絞盡腦汁日日翻新變花樣,恨不得把山野裡的所有能吃的野菜山花都弄來給他嘗一遍。

    飯菜的味道好得連帶著陶氏和林謹容都長胖了一圈,林謹容原本只是小窩窩頭的胸部也開始往小饅頭的方向發展,內衣漸漸緊了起來,心情也跟著發生了變化。

    她先是盡量避開與陸緘見面,後來也就視他為空氣,反正見面不相識,她不是沒有做過,不是做不到,苗丫說得好,和人家生氣不過是自己難過而已,何必呢?陶氏怪她做得不好看,她十分嚴肅地道︰「女兒大了,端莊嫻靜第一。」

    陶氏也拿她沒轍,只得任由她去。

    於是日子照舊地過,林謹容除了再沒有機會爬牆往山裡河裡去玩以外,隔三岔五仍然去清涼寺裡燒香拜佛誦經鳧水。轉眼過了月餘,清涼山上的桃花梨花早已經敗了,氣溫越來越高,林謹容在池子裡游上一圈之後就熱得不行,終於耐不住,爬上岸去躺在椅子上喘氣。

    苗丫體力比她好,在池子裡游了兩圈才停下來,趴在她腳邊神秘兮兮地道︰「姑娘,您知道麼,表少爺在跟我哥哥學鳧水。」

    林謹容大驚,立時坐了起來︰「真的?」

    苗丫十分不滿︰「當然是真的。難道我還會騙姑娘?他們每天就在上次落水的那個地方游。比我們好玩多了。」

    「你就知足吧你,能有這麼個地方已經是菩薩的恩惠了。」林謹容點了苗丫的頭一下,腦子迅速開動起來,哼哼,他以為他是什麼呀?什麼都想學?

    苗丫見她突然沉默下來,眼珠子盯著明瓦不動了,忙輕輕推推她︰「姑娘,您想什麼那?」

    林謹容回頭看著苗丫親切一笑︰「苗丫,有件事我沒和你說過,你知道表少爺為何會在這裡賴著就不走了嗎?」。

    苗丫想當然地道︰「當然知道啊,他要和諸先生學本領嘛。每次要考試,諸先生這裡總是會有許多人來求學的。」

    「錯這只是原因之一。」林謹容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主要的原因是,我姑母太厲害了。有一年,他家一個家僕禁不住他的哀求,領著他上街玩了一趟,回來就被我姑母打個半死賣了。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為什麼會那麼恨他?也是因為我姑母。她要是知道你二哥教他游水,再有我娘護著,一頓打是少不掉的……」

    「啊?」苗丫嚇了一跳,「姑太太這麼凶?」

    「不信你可以去打聽打聽。你沒見表少爺上次回家去來,臉色陰沉了好幾日才緩過來?」林謹容無視荔枝不贊同的眼神,很肯定地點頭︰「你讓你二哥小心些吧。挨打是小事,就怕背後被陰。」

    苗丫坐著想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我讓我二哥把表少爺送他的東西全還回去。雖然很對不起表少爺,但是姑太太實在太凶了,我們惹不起……」

    林謹容道︰「他送了你二哥什麼,我回頭讓人也給你二哥一份就是了。」

    「其實送的也不是什麼值錢的,只是我二哥喜歡,卻沒什麼用,我爹娘捨不得給他買。」苗丫抱著林謹容,感動地道︰「姑娘,您真是個大好人。」

    「呵呵……」林謹容兩眼望天,摸了摸頭︰「太熱了,收拾收拾,回吧。」

    苗丫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鐵二牛。

    陸緘主僕二人滿臉細汗,歡天喜地的回來,就見鐵二牛拿了一大堆東西站在門口,紅著臉不敢看他,結結巴巴地話都說不明白。雖然之後鐵二牛還是又紅著臉把東西拿走了,但陸緘這日下午就沒有再出過門,西跨院安靜得如同沒有人住。

    林謹容決定去吃晚飯,趁著陶氏還沒上桌,她笑瞇瞇地看著膚色明顯變黑了,明顯很沉默的陸緘道︰「二表哥,今日下午怎麼不見你出去遊玩,陶冶情操?」

    她本以為陸緘會沉默不語,誰知陸緘只是沉默片刻就抬起眼來看著她道︰「被狗咬了,心情不好。」

    「咳」林世全見林謹容眼裡露出殺氣來,趕緊咳嗽了一聲︰「陸二哥,你聽說了嗎?從今年的春賦開始,就要買銀入貢了。外面現在都鬧翻了,不過兩日功夫,銀價已經從每兩八百文漲到了九百文,看樣子還要漲,那些沒銀子的又要倒霉了。」

    「真的?」林謹容激動地握緊雙手,甚至忘了自己才被陸緘罵,歡喜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見陸緘和林世全都奇怪地看著自己,索性飯也不吃了,樂顛顛地回了房,一頭紮在床上,打了兩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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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2:57 PM

第71章破臉

    又過得幾日,銀價竟然漲到了一千文一兩,且各大銀鋪還供不應求,紛紛脫銷,有許多富貴人家趁此機會拿了存銀賺了一把。陶氏得知,頗為後悔當初沒聽林謹容的勸︰“早知如此,就該留留才好。留一留,不漲又賣也不吃虧啊?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又怪林三爺︰“就是那混賬東西礙著我,害得我不得不到處操心,讓我顧不得細想”

    林謹容見她懊惱抓狂,遷怒于人,不由暗自好笑:“我怎麼說你們都不聽……”

    陶氏心里不得勁,又朝林謹容潑冷水︰“雖說你是猜中了這金銀要漲價,但你看看你買的鹽堿地,你不是說必成良田麼?我聽阿全說了,三五年之內別想有動靜即便是換了一個熱衷農事的提舉來,也不見得就肯把水引到這一片來”

    林謹容本想告訴她,這地成良田還真是板子上釘釘子的事,可轉念一想,買銀入貢這件事已然被自己說中,再加上一件鹽堿地的事,別人不生疑都難,還是低調穩妥一點的好。遂只是笑笑︰“說過了是練手,我又不是鐵口直斷,哪能事事都猜著?且不是徹底沒了希望,留著總會成良田的。”

    “也是,買都買了,反正也沒花多少錢,留著看看吧。”陶氏嘆了口氣,又開始抓狂︰“我當時怎麼就那麼糊涂?那麼多金銀呢,若是按現在這價格,可以給你打一整套最體面的紫檀家具了。”

    林謹容的心突然軟得如同一汪春水,輕輕抱住了陶氏的腰,將頭埋在她懷里,低聲道︰“娘,我只要你和姐姐、弟弟好好的,其他的我不稀罕,錢永遠都掙不完,多有多用,少有少用,這次錯過機會,還有下次。”

    陶氏扎著手愣了片刻,突地一笑,摟住林謹容朝龔媽媽等人道︰“瞧這話說的,讓我……噯……”說著眼角就濕潤了,喃喃地道︰“囡囡,娘沒白生養你一場。”

    林謹容抬頭朝她笑︰“娘是沒掙著錢,氣哭了吧?少字”

    “你這個丫頭”陶氏沒好氣地朝林謹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林謹容誇張地叫。正在熱鬧間,就聽夏葉在簾外道︰“太太,姑太太家里來接表少爺,等著給您磕頭呢。”

    陸緘不是說還要在此處住上一個月麼?怎地這會兒陸家就派人來接了?陶氏一怔,松開林謹容,起身坐正了,抿了抿發鬢,道︰“進來。”

    門簾打起,進來的是林玉珍的心腹方嬤嬤。

    方嬤嬤只和黃姨娘一般年紀,卻因為做了管事媽**關系,打扮比較老氣。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藍色綢褙子,配著青色百褶裙,一窩絲上頭插了根明晃晃的雙股金釵,看著就比黃姨娘生生老了幾歲。

    林謹容瞥了方嬤嬤一眼就垂了眼楮。她前世與方嬤嬤打過無數交道,知曉此人之秉性——緊隨林玉珍走,能夠清晰傳神地把林玉珍的旨意傳到,卻又能憑著一張不怕打的笑臉和裝出來的憨相,盡量將自己只是傳話人,身為奴才的不得已擺明出來,盡量減少別人對她的惡感。嚴格說來,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卻也不是可以托靠信任之人。故而,林謹容對方嬤嬤沒好感,卻也不痛恨。

    方嬤嬤滿臉堆笑地給陶氏和林謹容行禮問了好,雙手奉上個黑漆拜匣,道︰“我家太太早前並不知曉舅太太的莊子就在這附近,只當二少爺一直是住在諸丈夫家中。昨日才知二少爺不懂事,竟麻煩了舅太太這麼久,心中委實過意不去。讓老奴送上這份謝禮,感謝舅太太照顧了二少爺這麼久。”說到這里,她略微頓了頓,覷著陶氏的表情道︰“眼看著就要考試了,太太怕二少爺玩心太重荒了學業,讓老奴來接他回去,先送去太明府適應適應。”

    這麼說來陸緘住在這里,竟然是半點沒讓林玉珍知曉?不懂事?麻煩她這許久?荒廢了學業?什麼意思啊?當她上趕著去舔人呢陶氏頓時火起,也不讓人去接那拜匣,冷笑道︰“姑太太客氣了,謝什麼啊?若不是我家的小子恰好遇到陸緘落了水,好心救起來,我還不知他們主僕在諸丈夫家里求學呢。我並不敢留他在這里住,怎奈他感了風寒,我這個舅母要是不聞不問,人家要說我狠心做得出……”

    二少爺竟然落了水?二少爺是個話少的性子,從來不喜歡多說話也就罷了,怎地長壽這個短命的也半點沒提?方嬤嬤頓時吃了一大驚,連裝憨都忘了。

    陶氏覷著她的驚色,越發肯定陸緘啥都沒和林玉珍說,母子間到了這個地步,真是好笑之極。本想再添一句“陸緘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只怕你家太太又要哭鬧不饒我,說我害她絕了後。”話到嘴邊,到底又想著陸緘這孩子不討厭,何必咒他,遂硬邦邦地扔了一句︰“又不是我強留他在我這里住,要接回去就接回去罷,東西拿走。我又不是開客棧的笑死人”

    好心照料親戚,卻得了這麼一個下場,任是誰都會不舒坦,何況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陶氏。方嬤嬤雖覺得陶氏說話難聽,不留情面,到底自知理虧,只是一味憨笑︰“舅太太說笑,舅太太說笑。我們太太真是感謝舅太太,她本想親自來謝,奈何家中有事,來不了……”

    “方嬤嬤,真不用謝,我娘和我都信善有善報,不要說是自家親戚,就是阿貓阿狗和乞丐病倒在我家門前,也少不得要給碗飯吃。”林謹容冷幽幽地插了一句,她早知林玉珍會是個什麼反應,無非就是想著陸緘是個寶,凡是姑娘們都擠破腦袋,挖空心思地想嫁給他;又或是,陸緘若是此番考不好就絕對饒不了誰之類的狠話而已。

    方嬤嬤詫異打量著林謹容。林謹容穿著件鵝黃色的羅襦,配著條翠綠繡梔子花的百褶裙,腳下銀紅繡鞋,臉色白里透紅,唇角帶著笑,一雙漂亮的長眉舒展開去,眼楮亮晶晶的,半點膽怯周圓之意都沒有,有的只是調侃和嘲笑。

    林四姑娘這個樣子,和半年前相比簡直是脫胎換骨,難怪得黃姨娘會說她厲害。方嬤嬤暗贊了一聲,又有些憋氣,好好的小姑娘,嘴巴怎麼這麼損?不過到底是可以和太太交差了,人家姑娘可未必看上二少爺,不然哪兒會這樣肆無忌憚的說話?想到此,方嬤嬤也就不再多語,只是憨笑著把那拜匣放在茶床上。

    春芽在門口喊了聲︰“太太,表少爺來了。”

    陸緘走進來,淡淡瞥了方嬤嬤一眼,朝陶氏擠出一個笑,行禮下去︰“舅母,承蒙您照顧許久,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外甥這就要去了,不知舅母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去了就好好考吧,省得有人怪住在我這里耽擱你的學業。”陶氏沒好氣地朝他揮了揮手,猶自氣不順。

    緘垂下睫毛沉默片刻,看向林謹容,林謹容不看他,指著那拜匣道︰“方嬤嬤,這個記得帶走。”

    方嬤嬤尷尬地道︰“四姑娘,莫要為難老奴……”

    林謹容沒聽見似的看著她笑︰“嬤嬤是打算馬上就回去的吧?少字怕耽擱你們趕路就不留飯了。”隨即吩咐荔枝︰“幫方嬤嬤把這個放到車上去。”

    方嬤嬤一張臉漲得通紅,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她也不想做,但她不做誰又來做?有心想再說幾句軟話緩和一下,陸緘已然掉頭往外︰“走吧。”

    方嬤嬤只得憨笑著行了一禮,趕緊追出去。荔枝緊隨其後,抱著拜匣,指揮人把方嬤嬤帶來的禮物統統搬回陸家的車上去,徑自回了房。馬車啟動,沒有人去送行。只有苗丫和鐵二牛兄妹二人站在樹蔭下一直看著,鐵二牛幾次想上前去和陸緘打招呼,但看到臉色慘白、明顯害怕到了極點的長壽,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回陶氏和林玉珍之間算是把臉給撕破了。

    陶氏沉著臉生悶氣,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林謹容笑道︰“喏,我當時就勸了您的,就說招惹不得,您還不信。”

    陶氏氣道︰“我這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以後他家的人就是病死在我面前,哭著求我,我都懶得看一眼。”

    龔媽媽勸道︰“太太,這是她不講道理,您何必和她一般見識?傳出去人家只會說她不知恩,咱氣什麼啊?”

    “就是,值得氣麼?別浪費精神。以後不要和他家打交道就是了”林謹容笑嘻嘻地站起來,“我讓人去把西跨院好生打掃一番,去去晦氣”

    陶氏郁悶了些日子,得到清州陶家送來的信,得知自己的金銀雖不曾賣了高價,卻也得了個不錯的價格——當初她只想一兩銀多換50文,得到850文的價格就已經很滿意,但陶舜欽竟給她換到了900文,已是超出她的預期兩倍,怎不值得人高興?

    林謹容更高興,她也收到了陶鳳棠寫給她的信,陶鳳棠是個守信之人,真的將她的金子換成了銀子,又留到了近日才出的手,算起來,她一兩銀子竟然賣了1020文她開始想念平洲城西的上千傾鹽堿地。她目前雖沒那個財力,胃口也沒有那麼大,並不想全部吃下,但,她總歸是有了基礎。



第72章難行

轉眼石榴花開,翠葉滿枝,滿樹嫣紅。

    水老丈夫斷定陶氏的病已經完全痊愈,陶氏立即命人去翻黃歷選定日子,送信回去讓林謹音收拾房子,只等吉日一到就要搬回去。與此同時,陶家把幫陶氏買的木料、毛皮、香藥等物裝了車,由陶舜欽押著親自送到平洲,卻不去林家,而是找了個倉庫存著,轉身先去莊子里見陶氏。

    時隔半年,林謹容見著舅舅,極為興奮。陶舜欽看到長高了半個頭的她和面色紅潤的陶氏,心情也極好,放下東西就特意先跑去謝水老丈夫。

    飯桌上,陶氏嘮嘮叨叨地把林謹容買了鹽堿地的事情說給陶舜欽聽,陶舜欽訝異地看著林謹容,林謹容忙朝他討好一笑,于是舅甥倆都很有默契地沒有當著陶氏的面提起那筆金銀。飯後,陶舜欽問林謹容︰“可想陪舅舅去田邊走走?”

    林謹容曉得是有話要和她說,豈有不應之理?當下叫桂圓取了紫羅面幕來,跟著陶舜欽出了後角門,往田埂上走去。

    此時佃農已然歸家,四下靜寂,彩霞滿天,綠油油的禾苗迎風招展,一切靜謐而美好。舅甥倆一前一後悠哉樂哉地走了約有盞茶功夫,陶舜欽方站住了腳,極目四眺︰“還是鄉下養人。你長高了,你母親也好了,我很高興。”

    林謹容笑道︰“那是。但實際上都是托了舅舅的福。我娘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在于有您和舅母這樣的兄嫂。”

    陶舜欽搖頭輕笑︰“錯了,囡囡。我顧不得她一輩子,她的福氣還要著落在你們身上。”他回眸看著林謹容,探究地道︰“你的錢,我全給你帶來了,你打算怎麼處理?還要換銀子等著秋天賺錢麼?”

    林謹容認真道︰“不,現在銀價已經回落,聽說已有人往京城去販銀,只等著秋賦時再賺錢,大家都在做,那就得有大宗的銀錢才能賺到錢。舅舅若是要做這銀錢生意倒是有可能,我的錢太少,不適合做了。”

    “哦?”陶舜欽眼楮一亮,很感興趣地道︰“那你打算怎麼辦?你覺得你那點錢適合做什麼?”從買銀入貢到鹽堿地,他對這個外甥女多了許多興趣。他是讀書人,也是生意人,他明白一個道理,即便就是偶然,也要有抓住偶然的決心;即便是孩子式的異想天開,也要這孩子有實現夢想的信心和能力。

    她是一個女子,是一個孩子,男人們也許會稱贊她良善大方,善于理家,卻不會隨便就生意上的事情來問她的想法和意見。假設她能得到陶舜欽的信任和幫助,以後想做什麼就會事半功倍。林謹容再清楚不過這個機會的難得之處,沉思許久方慎重道︰“我想做的很多,但那些錢多數是借來的,還了之後我就沒剩多少了。只能從最簡單的做起,比如說……”

    陶舜欽注意到她的緊張小心,便調侃道︰“比如說,沒有人要,不值錢的鹽堿地?”

    林謹容抿唇一笑,抬眼認真看著陶舜欽︰“舅舅不要笑話我。我還想要更多的鹽堿地。我聽哥哥們說了,今上重視水利灌溉,休養民生,既然其他地方都在於田,誰能說得清楚我們平洲和清州就不會?如果我們沒有可供放水的大江大河也就不說了,可明明我們離渚江並不遠。就像是做生意,誰也不敢保證次次都賺錢,總有走眼賠本的時候,但卻不能因為怕賠本,就不做生意了。既然購買鹽堿地所需的資財並不多,為什麼不可以試試?”

    陶舜欽認真聽完,肯定道︰“你說得很對。囡囡雖然是個女孩子,但比許多男兒有想法。舅舅很喜歡。”

    林謹容好容易得到陶舜欽的肯定,心中暗自歡喜,正要把盤算了許久的事情說出來,以期謀求陶舜欽的支持,卻聽陶舜欽道︰“我承認你很聰明,但真的很可惜,你是個女孩子。如果你是個男孩子,我會傾盡全力去教你。”

    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來,淋得林謹容的笑都顯得慘兮兮的︰“舅舅,我是女孩子有錯嗎?”。

    陶舜欽溫和地看著她︰“天地生萬物,萬物生陰陽。你是女孩子,半點錯都沒有。但在世人眼中,男女不同,職責不同。男人養家糊口,建功立業,橫行于天下才是正經,女子就該恪守婦道,相夫教子才是本分。你懂得太多,太強,反而是害了你。”

    “怎麼會呢?”林謹容的鼻腔一酸,低聲道︰“舅舅,人家都說技多不壓身,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想多學一點本領,多掙點錢,幫母親分憂,不叫自己被人騙了都不知道,不叫自己靠著別人吃飯怎麼會是錯?”

    陶舜欽嘆了口氣,摸摸她的丫髻,低聲道︰“不是錯,是世道如此。你不能拋頭露面,你不能獨立支撐起一份家業,這世上有很多地方,女子寸步難行。”

    林謹容深吸了一口氣,紅著眼楮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些窩囊男人容忍不得女子比他強,不許女子比他強我就想賺錢怎麼了?我就不想靠著別人的施舍,看別人的臉色過一輩子怎麼了?”當著陶舜欽的面,她第一次當著人喊出了她的心聲。

    陶舜欽怔住,片刻之後竟哈哈大笑起來。

    林謹容咬著嘴唇委屈地看著陶舜欽︰“舅舅是第一個聽我說這話的人,我以為您沒有那許多迂腐想法這才和您說的,誰知您卻這樣笑話我。”

    陶舜欽終于停住了笑,伸手按著林謹容的肩頭道︰“好,有志氣其他的舅舅不能幫你,再幫你買點鹽堿地還是可以的。等到你的鹽堿地都成了良田,你只需守著它就好,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這說法還是換湯不換藥,林謹容憋氣道︰“只需舅舅幫忙買下就行,不要您出錢,我就用我的錢,不夠的我自己會想辦法。當然,舅舅若是願意自己或是勸我娘也買些放著那也極好。”她怎甘心守著一片鹽堿地就到此為止?她明明還知道很多事情,有很多的賺錢機會。

    陶舜欽不置可否,抬步繼續往前︰“走吧,陪我走到清涼寺去,我要檢查一下我的錢可落到了實處。”

    這代表剛才的話題到此為止。林謹容也就不再提,只說些鄉野趣事給陶舜欽聽。

    從清涼寺回來,天色已黑,林謹容吩咐荔枝︰“去和三少爺說,讓他明日早上晚些出去,我有事要找她。”

    第二日清早天尚且未亮林謹容就起了身,備下茶點等候林世全。

    林世全遲遲未到,反倒是大門口突然熱鬧起來。苗丫跑過來道︰“姑娘,林昌爺家的大少奶奶來了,說是要接留姑娘回去。三少爺攔住了大門,不許她進來呢。”

    林謹容趕緊起身出去,但見林世全站在門邊,手里拿著一根扁擔,橫橫地擋住門口,也不多話,就不許馬氏進來。

    小包子站在一旁看熱鬧,馬氏緊緊攥著那根扁擔,使勁往後推,大聲喊道︰“小叔,長嫂如母,你怎能如此待我?我要見三嬸娘三嬸娘知書識禮,絕對不會答應你這樣不懂規矩的”

    林世全一張臉漲得通紅,咬著牙和他嫂嫂互相用勁,誰也讓誰。他雖然體壯,卻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馬氏卻生得高大,又有一股不要命的潑勁兒,一時之間二人推磨似地一進一退,簡直難分高下。莊子里的人心里是向著林世全的,卻不好上去幫忙,只能勸道︰“有話好好說,這樣多難看。”

    馬氏吼道︰“你們看見的,這個白眼兒狼,我好心來接小姑回去,他卻連爹和親哥嫂都不認了,這是想打死我呢”

    林謹容走上前去笑道︰“大嫂真早。”

    馬氏看見她,忙收回了攥著扁擔的手,站定了,撫了撫鬢角,滿臉堆笑地道︰“四妹妹,我是聽說你們要走了,特意來送行的。”

    謹容朝林世全使了個眼色,小聲道︰“三哥,這樣鬧著難看,讓她進來再說。”

    林世全猶豫片刻,收回了扁擔。

    馬氏得意地朝他瞟了一眼,整了整衣裙,大步往里走,鐵槐便朝看熱鬧的下人們一揮手︰“該干嘛干嘛去,杵在這里干嘛?”眾人一哄而散。

    馬氏站在院壩里看了看,堅定地抬步朝正院走去,林謹容朝一抬下巴,荔枝便皮笑肉不笑地上去攔住了,道︰“大少奶奶,真是對不住了,我們太太還沒起身呢,煩勞您先等等。這邊來喝著茶,且耐心地候著罷。”也不管馬氏是個什麼神情,就扯著往耳房里去。

    林世全白著一張臉走過來,垂著頭道︰“四妹妹,我又給你和嬸娘添麻煩了。不知她是聽什麼人說了什麼,突然要接留兒回去。”

    “你無需自責,也無需擔憂。這事兒當初是經過了我祖父允許的,誰也不能怎樣。倒是你,”林謹容正色道︰“三哥,你是怎麼打算的?真的想這樣替我家看一輩子的地,做一輩子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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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2:58 PM

本帖最後由 熊大嬸 於 2012-9-19 02:58 PM 編輯

第73章涼薄

    林世全沉默片刻,抬眼看著林謹容道︰“四妹妹覺得我能做什麼?功名與我無緣,做生意無本錢。”他頓了頓,加重語氣︰“若是我獨自一人,自然走到哪里算哪里,總不能把自己給餓死了。可是留兒怎麼辦?”難得他年紀不大,遇到此種事情,眼里有憤怒有不甘,卻無戾氣。

    林謹容看得清楚,低聲道︰“這些都是可以解決的問題,不是難事。重要的是三哥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林世全認真想了想,道︰“無愧于心,豐衣足食,受人尊敬。”

    還好,這個願望容易實現。林謹容輕輕吐了口氣,“這些都簡單,日後必然能實現。我們先去見我娘。”

    林世全被她沒頭沒腦地這一問,頗有些莫名,但到底心中憂煩,也就拋之腦後。

    進了正房,陶氏正吩咐龔媽媽︰“你親自跑一趟,務必要把林昌爺請來。你問他,這麼久都沒上過門,突然弄個女人大清早的來我門口鬧騰,做的什麼事兒?他不給我面子,我也不給他面子”

    林世全上前一揖,低聲道︰“嬸娘,我們兄妹給您添麻煩了。但我還要再肯求嬸娘一回,求您幫我過了這個難關。”

    陶氏馬上就可以回家去見兒子女兒,又賺了錢,還見著了長兄,心情極好,並不因此而生氣,呵呵一笑︰“阿全莫擔憂,既然早前我已經管了這事兒,自然要管到底。”

    林世全想說點什麼,但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妥,索性閉了嘴,沉默地看著腳下的青磚。

    坐了一歇,忽聽耳房里一陣喧嘩,馬氏高聲道︰“你們為何攔著我不許我見三嬸娘?三嬸娘,是我啊,我是您大佷兒媳婦。”

    這大佷兒媳婦叫得真順溜……林世全頓時臉火一樣的熱,尷尬地站起身去︰“我去看看……”

    陶氏輕笑一聲︰“不必,夏葉,你去把大少奶奶請過來。”

    少傾,馬氏進來,眼楮先溜溜地往林世全身上溜了一圈,與陶氏見過禮後,單刀直入︰“三嬸娘,佷兒媳婦今日來是為著兩件事,一是聽說您和四妹妹這就要搬回去住,來給你們送行,二是感謝您照顧了阿全和留兒這麼久,奴來接他們回去。”

    陶氏淡然一笑︰“你是世全和留兒的嫂子?”

    馬氏一怔,隨即道︰“是呀,是奴家。上次您和四妹妹去我們家里見過的。我還給四妹妹倒過茶,扶過您來著,您忘了?”

    陶氏笑了一聲沒說話。

    夏葉在一旁笑道︰“大少奶奶,其實不怪我們太太忘了,主要這半年多不曾見著了,一時之間有些想不起來。”

    馬氏並不見半點尷尬,道︰“三嬸娘富貴,不知我們小門小戶的難處。我們平日里忙碌生計就夠得從早忙到晚,哪里有空走門串戶?這幾日正薅草呢,家里病的病,忙的忙,若不是記掛著給您送行,要接小叔和小姑回去,我也沒空來的。”隨即抬眼看著林世全︰“小叔,你有什麼氣,這大半年的功夫也該消散了,跟嫂子回去罷。雖然我們養不起奶娘,但你也別怕小姑餓著。前日公爹特意買了兩只羊給她喂奶,管飽。小包子可以照顧你佷兒和她。”

    林謹容聽馬氏這話怎麼都覺得不對味,先聲明養不起奶娘,用羊來代替,這也倒罷了,但那個憨痴痴,見著果子就什麼都忘了,年齡不會超過九歲,瘦得干柴一樣的小包子能同時照顧兩個小孩子麼?其實馬氏是想說,你不怕留兒吃苦你就回來呀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林世全自然也聽出了其中的味道,忍著氣生硬地道︰“不去。”

    馬氏“嘖”了一聲,道︰“小叔,你別不懂事,雖然你別扭,在外頭說得那麼難聽,可公爹一直記掛著你們。家里是窮,但你總不能在別人家里一輩子,總有一日還是要回家的。你再有什麼氣不能消,也不能不顧骨肉親情,壞了父兄的名聲。對你和小姑又有什麼好處?”

    實在欺人太甚,林世全再也忍受不住,起身咬牙瞪著馬氏︰“你們不就是怕我回去麼?我告訴你,討口要飯我都不會回去,死也死在外面滾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噯,噯……小叔,看你說的什麼話?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你回去了?看看,傳到外頭去又要說我容不下你們。”馬氏的一張大嘴誇張地張到最大,高顴骨在晨光下閃著微光,她回過頭看著陶氏和林謹容,高聲道︰“三嬸娘,四妹妹,你們看,我這冤屈得……簡直沒地方找話說多虧得有你們作證,不然我得冤枉死掉都說我容不下他們,我好心來接,就這樣待我”

    沒規矩,沒見識,黑心爛腸的東西,和昌大*奶簡直不能相提並論。陶氏無限鄙夷地掃了馬氏一眼,蹙起眉頭道︰“佷兒媳婦聲音小點,我被你吵得腦仁疼。哎,還是你婆婆說話好聽,又軟又柔,又懂禮,可惜她去得早,不然也可以教你點規矩和為人處世的道理。”

    馬氏的臉終于抽搐了一下,透出了一絲紅色,仍堅定地挺起胸脯,道︰“三嬸娘,奴是個粗人,原不懂得這些的。”她只知道,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多佔一份家產,好留給她的兒子。本來好好兒的,不理睬就是了,偏偏老頭子還顧什麼名聲,要顧著族里怎樣怎樣,跑去買什麼羊那掃把星接回去還能輕易擺脫得了麼?不如拼著這次不要臉,逼著陶氏好人做到底。

    陶氏冷笑一聲︰“既是如此,那你就不配和我說話。你上頭還有公公在,尚輪不到你來做主”

    馬氏猛吸了一口氣,生生把氣咽下去,擠出一個笑來︰“嬸娘有所不知,就是我公爹讓我來接他們的。小叔,你回是不回?別過後又後悔。”

    林世全將頭上的木簪拔下,猛地將木簪掰成兩半,狠狠扔在馬氏臉上,恨聲道︰“後悔當如此簪”

    馬氏被砸了這一下,並不生氣,反而有些歡喜︰“好,好,你自己說的,可不是我逼你的。不服人尊敬,有你後悔的。”隨即朝陶氏行了個禮,道︰“三嬸娘看著我不喜歡,我也不礙三嬸娘的眼了。”

    馬氏才一轉身,就看到龔媽媽立在庭院里幸災樂禍地看著她,身邊站著氣喘吁吁,滿臉怒色的林昌爺。

    馬氏暗自吃了一驚,怎麼這麼快就來了?臉上卻堆了一個笑,道︰“公爹,您怎麼來啦?”

    林昌爺氣得渾身發抖,掄起拐杖朝她狠狠砸去︰“蠢貨毒婦沒規矩,沒見識的東西還不趕緊給你三嬸娘賠禮道歉?”

    馬氏不敢躲開,硬生生挨了這一下,轉過頭去朝陶氏磕頭認錯︰“三嬸娘,是我的錯,您大人大量,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林昌爺內疚地朝陶氏拱手︰“三弟妹,真是對不住,讓你看笑話了。”

    長子長媳謀算家產,想逼走幼弟幼妹,做父母的可以推說不知,但在已經得知真相的情況下,心疼孩子的父母第一件事難道不應該是先去哄受了傷害的小兒子麼?可林昌爺這表現,最怕的還是得罪了自己,得罪了林家,以後再沒有靠山。

    本是骨肉至親,卻涼薄至斯……陶氏諷刺一笑︰“我是做長輩的,自不和她計較。大伯要教訓小輩,自帶回去教訓罷,在這里不好看。阿全和留兒說過不回去了,你也別為難他們。我累了,你們請便。”言罷果真起身入內。

    林昌爺豈能看不出陶氏的厭憎之意,默了一默,看向林世全︰“三郎,我是真心想接你們回去的。我買了兩只羊,奶盡夠留兒吃了。”

    林世全默然地垂著眸子一句話不說。

    林昌爺又站了一會兒,低低嘆了口氣,轉身往外。馬氏見狀,忙招呼小包子跟上,迅速撤退。

    屋子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林謹容擔憂地看著坐著一動不動的林世全,勸道︰“三哥,你別往心里去。其實,族伯還是關心你和留兒的。”

    龔媽媽也好心道︰“是呀,老奴才出去沒多遠就遇到了昌大爺,他是早起發現您家嫂子不見了,就忙著趕來的。只是來遲了。”

    林世全忽而一翹嘴唇︰“不用勸我,我心里都明白。誰知道是不是合伙兒演戲給你們看的?他們如願以償了,我也如願以償了。”隨即起身慢悠悠地往外去了。

    林謹容忙追出去︰“三哥,三哥……”

    “你不必勸我。”林世全回頭看著林謹容,低聲道︰“他第一件事,不是擔心我是不是受了委屈,而是怕得罪了三嬸娘,在老太爺那里說了難聽話,從此以後他們沒了靠山。他說真心要接我們回去,卻沒有提出去看留兒一眼。”

    他再表現得激烈決然,其實還是想回到自己的家里的,但今日恐怕是徹底被傷透了心,林謹容不知該怎麼勸林世全才好,怎麼說都覺著太蒼白無力。

    林世全看著她微微一笑︰“三妹妹,你可能不明白是為什麼。我說給你聽。在他眼里,留兒是賠錢貨,他從始至終就沒打算要,自然沒把她當女兒看,死活都沒關系,才會不肯看一眼;我和他呢,朝夕相處了十幾年,他未必是不想要我了,但他覺得我已經靠上了你們家這棵大樹,日後必然衣食無憂,何必又去和哥哥們爭那點少得可憐的家產呢?所以,”林世全一字一頓地道,“以後我不要他了。”



第74章歸去

    “問清楚三少爺去哪里了麼?”林謹容午睡起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林世全的去向。早前林世全心中難過,說是要出去走走,她也不好硬跟著。

    “去了地里。”荔枝滿是佩服,“本來以為會跑到哪里去躲起來難過,誰知竟去地里干起了活兒。大家問他,什麼都沒說。”

    林謹容撐著下巴想了片刻,命荔枝和桂圓把茶具準備好,自去西跨院尋陶舜欽。

    陶舜欽正在翻看一本書,見林謹容進去,放下書道︰“這本書是誰的?”

    林謹容湊過去一瞧,卻是一本《齊民要術》。便道︰“約莫是我族兄的。”再一看,就瞧見頁扉上寫了一行小字,筆鋒熟悉,分明是陸緘的字,不由暗自冷笑一聲,問道︰“舅舅從哪里找到的?”

    陶舜欽指指坐榻︰“在角落里找到的。你這族兄字寫得很不錯。”

    “舅舅,我分茶給您喝,好麼?”林謹容無意糾正這個誤會,起身淨手焚香煮水分茶,待到湯花幻出一個壽字,便盈盈奉上︰“舅舅長命百歲。”

    這馬屁當真拍得不錯。陶舜欽微笑著接過兔毫盞,嗅過茶香又品茶味,贊道︰“真不錯。你倒真有幾分本領。”

    “我吹塤也比從前吹得好,改時又吹給您聽?”林謹容厚著臉皮誇了自己兩句,轉入正題︰“舅舅,今年舅母生辰,您打算怎麼辦?”

    陶舜欽挑了挑眉︰“你有什麼主意?”

    林謹容挨著他坐下︰“我繡了一座枕屏,一百個福字,打算送給舅母做壽禮。您看怎樣?”

    “很好啊。字是你寫的?”陶舜欽幾乎已經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心中暗自好笑,卻又有幾分欣慰。看來讓陶氏來鄉下莊子里養病真是做對了,看看這孩子,活潑許多呢。

    “當然是我寫的啊,雖然不是那麼好,但一針一線都是我的心意。”林謹容見陶舜欽露出滿意的神色來,接著道︰“今年讓我去清州給舅母拜壽,好不好?我不喜歡呆在家里。”

    不是什麼出格的要求,陶舜欽心中已經肯了,偏故意吊林謹容的胃口︰“你姐姐臘月十六就要和你大表哥辦喜事,你母親忙不完的事情,恐怕沒空帶你去吧?少字”

    林謹容早就計算妥當︰“姐姐的嫁妝早就備齊了的。母親前些日子還和我念叨,說想去給舅母慶生,讓七弟認認門。我也是好些年沒去了,舅舅不想成全一下我們麼?”

    話說到這個份上,陶舜欽也就收了和她玩笑的心︰“我自是喜歡你們去玩的,但還要看你祖父母是否同意。”

    “母親多年未曾歸省,只要時間不長料想不會拒絕。”林謹容仰了頭看著陶舜欽︰“舅舅,你知道我那個族兄林世全吧?少字他很聰明,很能吃苦,有韌性,您可不可以順便提攜他一下?比如說去買鹽堿地的時候,讓他跟著您一起去,學學怎麼談價,怎麼交易。行麼?”

    她沒有辦法了,昨日與陶舜欽談話之後,她更加深刻地認知到這個世道對于女子的不公。就算是陶舜欽,也認為她不必要懂得太多,也認為給她足夠的嫁妝,她有能力管好就已經足夠。他們能給她的自由和保障,只是在一個有限的範圍內,她要得到她想要的,必須另闢蹊徑。

    她迫切地需要一個人在外面幫她做事管事,這個人必須依附于她,卻不能是家僕,畢竟有些場合僕人是應付不來的。她沒機會和外面能干的大管事們接觸,也沒辦法駕馭和掌控那些人,她只能把目光投向林世全,她覺得他雖青澀沒有經驗,但能吃苦,踏實聰明,人品也不錯。她並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不對,但她沒有其他路可走,她只能放手一試。

    “行,小伙子看著還不錯。”陶舜欽根本沒意識到這對于林謹容來說意味著什麼,只認為這是外甥女良善的一個表現,不過舉手之勞自然樂意滿足,繼續翻看那本齊民要術︰“再去給舅舅分兩杯好茶來。林世全這字寫得真不錯……”

    林謹容揮動茶筅認真地攪拌著茶,眉眼漸漸湮沒在裊裊的水汽之中。當年,她非常想去清州,發了瘋似地想脫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但她根本不敢提出這個要求,因為她想,以陶氏在林家尷尬的情形,她就算提出要求也不過是為難陶舜欽,給別人一個拒絕她,嘲笑她的機會而已。但現在,她不這樣想了,自家的事情都不敢開口爭取,誰又會把她放在心上呢?

    林世全頂著一身的臭汗,疲憊地踏著夕陽回到自己住的房間,隨手打了一桶井水兜頭淋下。冰涼的井水令他全身的肌膚神經都戰栗緊縮起來,也令他的情緒平靜了許多,他怔怔地看著睫毛上那顆將滴未滴的水珠輕輕吹了一口氣。

    適才林謹容的話還在他的耳邊回蕩︰“我需要人幫我一個忙,我不需要他做到盡善盡美,只需他盡職盡責。如果有一天他不想幫我了,我希望能好聚好散。作為回報,他一定會衣食無憂,但受人尊敬這事兒,還得靠他自己。但我想,他只要真的能做到問心無愧,被人尊敬這事兒想必是手到擒來。三哥,不知你是否願意一試?”

    他當然願意一試。雖然他很懷疑,這位年幼的族妹怎樣才能讓他豐衣足食,但他的確沒有其他更好的機會——林謹容說得對,他不甘于守一輩子的地,不甘于給人做一輩子的管事。他想得到世人的尊敬,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庇護留兒,不叫別人再踩在他們的頭上,想怎樣就怎樣。

    輸的結果不過是他又重新回來做個管事而已,總餓不死他。有機會總比沒有機會的好。要知道,一無所有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

    “不想像狗一樣的活著,就要像狼一樣的撕咬。”林世全盯著泛著血紅的夕陽露齒一笑,白森森的牙齒閃著紅光。一天之中,他幾乎失去了所有,卻也得到了所有。很多年之後,林世全想起這戲劇化的一天,仍然不勝感概。

    三日後。

    林三老爺和林亦之一大早就來接陶氏和林謹容歸家,林謹容辭別了依依不舍的苗丫等人,踏上回平洲城的路。途經那片鹽堿地時,她從車簾縫隙里脈脈含情地看著它,摸著地契的感覺與真正看到這塊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她有些心安,又有些興奮。她仿佛已經看到渾黃的天河水順著柳葉河滔滔而來,淹沒這片土地,留下細面一樣細潤的泥土,在泥土上又長出青翠繁茂的小麥,等到小麥成熟的時候,從這里經過的每一個人都將被那片金黃晃花了眼楮。

    林謹容撫著因為歡喜而微微發燙的臉頰,低頭抿唇笑了。

    陶氏注意到女兒的神情,略帶興奮地道︰“囡囡,馬上就要回家是不是很高興?我也很高興。這里雖然幽靜養人,委實也太寂寞了些。”半年多的休養不但養好了她的身子,也養回了她的性子。她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要殺回去。

    謹容輕易就看透了陶氏眼里的亮光,卻不想打擾她的興致。

    馬車從林家的側門里駛進去,一直駛到了垂花門口方才停了下來。林謹音牽著林慎之的手,滿臉含笑地迎了上來,親手打起了車簾子︰“娘,四妹妹,一路安好?”語氣里的激動和歡喜怎麼都掩蓋不住。

    “好,都好。小老七長胖了啊,有沒有想娘?”陶氏激動地捏了一下林慎之白胖粉嫩的臉頰,扶著長女的手下了車,淡淡瞥了一眼趕上前來行禮問好做低伏小的黃姨娘,驕傲地抬起下巴,穩穩朝里走去︰“囡囡,快跟上。”

    謹容緊隨其後下了車,微眯了眼打量著林府。正當午時,暴烈的日光透過覆蓋在林府上方的那些百年老樹,在房檐、牆頭、地上落下點點斑駁,風一吹,仿佛整個宅子都跟著晃了起來。

    她抿唇一笑,看向一旁眼巴巴地看著她的黃姨娘,柔聲道︰“姨娘別來無恙?”

    黃姨娘趕緊湊上前來,親熱地道︰“四姑娘,您和太太終于回來了,奴的心里真是歡喜啊。”

    歡喜?歡喜的是錢吧?少字林謹容看了一眼前頭拽得像只鵝似的陶氏,笑道︰“姨娘想我啦?”

    黃姨娘的眼楮眨了眨,清脆地道︰“真是想了。聽說舅老爺來啦,怎麼不見?”

    “舅舅和父親在外院。”林謹容也就不再逗弄她,干脆地道︰“我今日要歸置東西,還要去給幾位長輩請安問好,怕是沒有什麼空閑。姨娘若是不急,不妨明日午後過來,我們清清帳。”

    “不急不急。”黃姨娘的眉間有些淡淡的愁意和後悔︰“聽說今春銀價大漲……”

    林謹容站住腳,冷睨了她一眼︰“是啊,漲得還真不少,太太後悔得不行,可惜沒有後悔藥吃。姨娘也後悔啦?”

    黃姨娘本就是試探一下林謹容的口風,見她立即翻臉,趕緊停住了粲然一笑︰“不後悔,不後悔,多虧姑娘給奴機會,不然怕是連這點都賺不著。”

    “不客氣。”林謹容悠然抬步跟上陶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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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3:18 PM

第75章點名

林謹音趁著陶氏和林謹容梳洗的時候,小聲和陶氏報備家里的情況︰“前些日子,二伯母管事出了點問題,祖父發話,又換大伯母出來管事。交賬時,兩位伯母當著祖母的面鬧了不愉快,到現在也沒和好。當著人的面還勉強會扯扯嘴角,背里話都不說的。”

    陶氏很驚奇也很愉快︰“賬出了問題?真丟臉這可是大事兒呢,你祖母就沒說什麼?就這樣算了啊?”

    林謹音小聲道︰“春天不是銀子漲價麼?二伯母和人合伙在外頭開了個銀鋪,賺了很多錢……”然後附在陶氏耳邊低聲道︰“聽說她私底下用金和銅錢換出公中的現銀,拿到外頭鋪子里去賣,只留了很少的一點銀子裝樣子。事情捅出來後,祖父發話,讓大伯母盤算到底被挪了多少銀子,按照銀價最高時的數目讓二伯母拿出來。二伯母說只有一萬兩,大伯母說挪了二萬兩,二人互不相讓,當著祖母的面就吵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大伯母原來吵架那麼厲害的。最後祖母折中,讓二伯母補了一萬五千兩的差價。”

    “她好肥的膽子真把自己當作管家兒媳,可以一手遮天了。這才管家幾天,就迫不及待地露出這樣一副難看的吃相,是在打你祖母的臉呢。”陶氏好笑之極︰“她絞盡腦汁地辛苦了許久,卻給公中平白送了三四千兩銀子,想必恨透了你大伯母吧。”

    林謹音笑道︰“大伯母還恨她盡賺了上千兩銀子呢。又恨祖母偏心,這一向在祖母面前都經常板著臉。祖母也沒太計較,只是又對著二伯母板臉。這一向,六妹和七妹都不怎麼敢往祖母面前湊。”

    一回家就聽見這麼好玩的事情,陶氏笑得打跌,撫掌道︰“你祖母包庇了你二伯母,心中有愧,自不好和你大伯母計較。這一巴掌搧好,活該呀活該我這等人雖不討人喜歡,這種腌事體倒真是做不出來。”

    走時大房失意,二房得意,來時二房丟丑,大房得意。這半年里,家里的情形又顛了個兒。林謹容在一旁默默聽著,輕笑道︰“要是每年二伯母都來這麼一回,想必發月錢和逢年過節的時候,大伯母會爽快很多,咱們家也不用那麼節省了。”

    “你呀……”陶氏越想越好笑,把一枝喜慶的紅珊瑚釵子插上發鬢,眉眼飛揚地道︰“走,咱們去給老太太請安。”

    林謹容便牽了林慎之的手,與陶氏一道往和樂堂而去。

    和樂堂里還是老樣子,丫頭婆子還是那幾個,空氣中彌漫著一成不變的檀香味兒,銅瓶里插著鮮妍的時新鮮花,只有那坐墊椅袱比之從前舊了許多。

    林老太太剛午休起來,還沒什麼精神,半歪在榻上飲茶提神。見陶氏等人進來請安,臉上堆出一個稱不上歡喜,也稱不上不歡喜的笑容︰“坐吧。都痊愈了吧?少字身子養好了就好,日後好好過日子。四丫頭長高了,臉色也挺好的。”邊說邊朝林慎之張開手臂,道︰“小老七到祖母這里來,你祖父放你假啦?”

    林慎之舍不得地看了陶氏一眼,提步上前靠在林老太身邊,笑道︰“是,祖父知道我娘今日回來,說管得住人管不住心,不如放了我,他也清淨,我也歡喜。”

    林老太抓了兩個李子遞過去,摸摸他的頭頂,叮囑道︰“好好聽你祖父的話,好生念書,將來光宗耀祖。”

    林謹容在一旁瞧著林老太這樣子,待林慎之竟似是比從前親熱了許多,心知這是因為林慎之跟著林老太爺一處,書也念得不錯的緣由,于是很高興,朝林謹音擠了擠眼楮,姐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3:23 PM

第77章算術

    林府東南角的樸簡居是大房的居處,因為林大老爺向往的是鄉間田園生活,故而這里沒什麼奇花異木,有的不過是幾棵有了些年頭,長勢奇特的老杏老梨,庭院里搭的也是葡萄架子,葡萄架子旁還應景地鑿了一口井, 轆吊桶一應俱全。

    林家大太太周氏頂著濃烈的日光帶著一串丫頭婆子走進院子里,一瞧見枝頭上綴滿的青杏兒,聯想到自家那個剛出生不久,粉妝玉琢的大孫子,原本煩悶的心情陡然就輕松了許多︰“還是自個兒的屋里舒服,平白就要比外頭清涼了許多。”

    眾人忙笑道︰“那可不是?難為太太這麼辛苦,這般大的日頭還不得清閑。”

    周氏便淡淡地道︰“有什麼辦法呢?三太太才回來,家里又有客人,老太太吩咐要好生熱鬧一回,我怎能讓人失望?少不得要親力親為。”最主要還得防著被那心眼長偏了的死老太婆和那不要臉的羅氏抓了小辮子。

    “當家太太就是辛苦。”眾人簇擁著周氏進了房,遞帕子,端茶,打扇子,忙個不休,周氏等著身上那層薄汗消了,方才揮手命閑雜人等下去,問一旁的石榴︰“怎樣?”

    “太太,四姑娘選定的是這四種衣料。”石榴趕緊把那四樣衣料拿出來給周氏過目。

    周氏的目光停頓在那兩款玉色荷花暗紋薄綢和湘色薄羅上,輕輕一笑︰“她不知道?”

    話未說清,石榴卻是明白她問的什麼,便低聲道︰“不知具體是怎樣的,但荔枝分明問過奴婢了。”

    周氏緊緊抿了唇,手無意識地拂過腕間的金絲蜜蠟念珠,目光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石榴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要不,奴婢去提醒一下荔枝?”

    周氏突地一笑,和煦地道︰“不必,讓針線房好好地做,不許偷工減料,更不許不用心。做得不好就別想要月錢了,還得賠衣料。”

    她這樣的態度令石榴微微有些訝異,輕輕答了一聲是。

    “娘,聽說晚上要擺宴席是不是?我要吃酒蒸鰣魚和蝦臘”林五笑嘻嘻地跑進來,直奔周氏身邊拉住周氏的袖子撒嬌提要求。她自小就最愛吃這兩樣,偏林家如今不比從前,似鰣魚和蝦臘這般名貴食物,除了林老太爺夫妻倆那里及逢年過節以外,飯桌上輕易難見其蹤。

    周氏一笑,懶懶地道︰“早吩咐下去了。等你想起來時,飯菜都上桌了,哪里還來得及?”要說當家有什麼好處,最簡單的就是在這種時候最方便滿足自家人的愛好和口味了。

    “就知道娘最疼我。”林五嬌嗲地靠在周氏的肩膀上撒嬌,一眼瞧見了石榴正在收拾的四塊衣料,不由驚異道︰“咦,這不是我那兩件衣裙的料子麼?怎地還在這里?”

    石榴知她素來小氣,不好明說,便只笑不語。

    林五卻明白過來了,氣沖沖地上前將那四塊衣料揮落在地︰“是給林四做衣服是不是?她怎麼這般不要臉啊,什麼都跟著別人學難道這天底下除了這兩種衣料以外就沒別的了?”

    “住口”周氏猛地一拍桌子,豎起眉毛道︰“你還沒吃夠虧是不是?是不是還想再挨一耳光,再關些日子啊?”

    林五立刻紅了眼圈︰“娘,你親眼瞧見她是怎麼害我的。她去了莊子里泡溫泉逍遙快活,博取賢名孝名,我卻被生生關到大嫂生產才放了出來。好容易有做新衣服這樣一樁快活事,她又來慪我我不依呀”還不要臉地趁著機會勾引陸緘呢,只這句話她是不敢說出來的。

    豈止是林五被關了這麼久?就是周氏的管家之位也才搶回來不久。若非如此,那幾千兩銀子的好處怎會是羅氏給佔了去?他們是長房,那些銀子本該更多是他們的,現在卻成了大家的。周氏咬著牙罵道︰“胡說八道她是長姐,本來就該由她先挑才輪到你們這些做妹妹的,現在你已經穿了一個月了她才做,你有什麼意見?難道還不許她穿?”

    林五聽到周氏這一聲怒罵,更不來勁了,哭道︰“我哪敢有什麼意見?人家吹塤吹得那麼好,點茶又是高手,有才名,又孝順,還好心,哪個不誇她我就是心里不服氣罷了,為什麼祖母那麼偏心。”

    周氏聽到她說林老太偏心,心里十二分的贊同,但看到她還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樣子,又實在覺得窩火,便低聲斥道︰“你還不明白麼?這可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而是你和她爭,兩敗俱傷,盡給別人落了口實生生拖累了我”

    林五聽了這話方才住了淚,仰頭望著周氏道︰“母親,我也明白不是那麼簡單,你教教我怎麼辦呀,都是林家的姑娘,祖母怎麼就那麼偏心呢?”

    少女的心,是脆弱的心。她被禁足時,林六、林七往陸家可跑得歡了。雖則出來後陸雲待她和從前相比也沒什麼兩樣,可是待林六、林七同樣很好,還多了一股子說不出道不明的熟悉親熱勁兒,林六、七經常和陸雲說些她不知道的事兒,叫她插也插不上話,這叫她怎麼受得了?最嚴重的打擊來源于那日陸緘即將前往太明府趕考來辭行時,她羞答答地上前祝他馬到功成,他卻只是淡淡地謝了一聲,看也不看她,轉身就走,令她滿腹的話盡都憋在了肚子里,無從紓解,好不傷心。最可惡的是林七還來嘲笑她。

    周氏淡淡地道︰“日子還長著呢。你記好了,上次的事是你不對,你當眾給了你四姐難堪。等下見著了她,記得要好生和她賠禮道歉,然後還和她同從前一樣的好。兩套衣裳算什麼?她愛穿就讓她穿個夠”

    林五睜大眼楮︰“那是要怎樣?”

    周氏認真道︰“就是繼續和她做好姐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3:27 PM

第79章計較(二)

    陸雲抬頭看著陶氏,情真意切地道︰“三舅母,真是我的錯。早前,請了幾位姐姐去家里參加暖爐會……”她的眼圈微微有些發紅,有些說不下去,卻又嫣然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不會做事,讓母親對四姐姐生了誤會,幾位姐姐鬧了不愉快……若是我當時做得好一些,也不至于讓兩位長輩生了罅隙,以至于後來又加深了誤會……究其根由,都是雲兒的錯,求三舅母不要生氣了。”

    陶氏再是討厭林玉珍,再是護短,對著陸雲這樣的態度,這樣含淚帶笑的表情,也說不出一個不字,更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少不得起身扶了陸雲,柔聲安撫道︰“好孩子,你這胸襟氣度也真是難得,你受委屈了,你四姐姐自來有些傻,拿捏不住分寸,卻也不是故意的,你別和她計較。”

    陸雲害羞一笑︰“舅母說什麼話,四姐姐是率真,我不如她就是不如她,難不成硬要她輸給我才叫好?那不合道理。”隨即對了林謹容笑道︰“四姐姐,其實我也有些小氣的,當時只想著自己從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盡了苦頭,卻輕易就輸了,便只顧著自己傷心難過,沒顧得上其他。若是我彼時處理好這事兒,五姐不會挨罰,你也不至于去鄉下。待我想通卻已經于事無補了,心里一直不安,早想找機會和你賠禮道歉,但是一直不成行,今日我就借這個機會,同你賠禮道歉,請你原諒我。”言罷深深一福。

    她這一席話說得入情入理,情真意切,坦然直白,頓時得了所有人的贊許。誰也沒認為她當時生氣難過有錯,這是情理之中的,誰受了那種委屈不難過?刻意否認就是假話,反倒顯得虛偽做作。難得的是有勇氣說出來,還能反省,替人著想,這樣內秀大度,顧全大局的女孩子,又有多少?才氣有高低,品質有高下,德才兼備,德是第一,于是所有人都看著站在那里不動的林謹容,神情各有不同。

    林謹容沉默地看著陸雲。

    好生會做人。只為讓兩位性格素來不相和的長輩和好,就把所有的過錯,不管是她的還是別人的,全都攬在自家身上,卻又明明白白的讓人看出她的委曲求全,誰會怪她?與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無動于衷的自己相比起來,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可真是厚顏無恥,半點不知悔改,猖狂自大到了極點。

    其實林謹容真有過愧疚,但她從不後悔暖爐會時的行為,重來一次,她還會再做一次,因為她想不到其他任何辦法,可以讓她遠離陸家,遠離悲慘的命運。然此刻,對著一屋子人或是譴責,或是愧疚,或是不滿,或是厭惡,或是擔憂,或是輕視的目光,她突然很想笑。

    真是的,陸雲從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盡了苦頭,好心請自家姐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3:28 PM

第81章砸鍋

林謹容並不知道周氏在關注她,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請托陶舜欽在城西購買鹽堿地的事情上。

    平洲城西,是一片望不到頭的鹽堿地。

    已入了夏,幾場大雨下去,鹽堿地里亮晶晶的鹽花或是隨水流走或是滲透到了土層深處,不怕鹽的野草也冒了出來,覆蓋上些許綠色後,這片土地瞧著終于沒了春天返鹽時的耀眼刺目,但東一塊、西一塊的綠色和裸露的土色交替著,仍然顯得無比荒涼。

    林世全謹慎地垂著手,老老實實地跟在陶舜欽的身後,一見到陶舜欽停下腳步或是說話,立即打足十二分精神,豎起耳朵,睜大眼楮,充分調動全身的所有力量去聽,去看,去記陶舜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從決定要來買這鹽堿地開始,陶舜欽已經帶著他在這片鹽堿地上走了好幾天。他知道陶舜欽是在選地勢,同一片鹽堿地,可能會因為地勢的原因,築堤壩的時候會比其他鹽堿地更費力,也有可能會被選作開挖渠壩的地方,還有可能會於田成功,卻變成澇地,一切都是學問。

    他不明白陶舜欽一個讀書人,怎會懂得這麼多。陶舜欽笑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但也要看是什麼人,讀的什麼書,又是怎麼個讀法。有些人讀了一輩子的書,未必就能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甚至連飯都吃不飽,有些人大字不識,卻著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這是為什麼?佷兒想明白這個問題就懂了。”

    幾天下來後,陶舜欽終于看定了西南角一塊近一百傾的地,隨即開始和平洲府衙的人接觸。這城西上千傾的鹽堿地,全是官府的,官府中最不缺少的就是聰明人,幾乎是陶舜欽剛表露出了這種願望,就有人四處打探,問要買了做什麼。

    陶舜欽便請了府衙里幾個管這事兒的人吃飯喝酒,林世全跟著平生第一次進了花樓,席間看著半露**的妖嬈ji女不敢抬頭,斂了十二分精神去聽陶舜欽怎麼和官府的人打交道。酒至半酣,眾人開始稱兄道弟,ji女們把人哄得骨頭酥軟之際,陶舜欽方提起來,說是自家做了個夢,夢見買了那塊地,在那里蓋個院子就會順風順水,明確表示不指望這地有產出,只為買一個心安。

    有人沒有被酒色迷住,本著雁過拔毛的本能,打算刁難一下,卻被最管事的給呵斥住了,在哥哥弟弟的熱情招呼下,這地買得水到渠成般的自然,地價自是照著最低廉的價格,量地之時八十傾的地其實得了一百傾。陶舜欽讓人將這地平均分成了兩份,叫人立了界石。

    林世全不明白陶舜欽為何要將這地分成兩份,剛起了個頭,就被陶舜欽拿話岔開︰“你記著,這土地買賣有兩種,一是絕賣,二是典當,也叫倚當。這契約必須經過官府,加蓋紅印,這叫紅契,若是不曾,就是白契,這種很容易扯皮,不可取。”

    接著林世全又看到陶舜欽把幾封銀錢塞給了那幾個人,其中管事的那個得的最多。他沒經歷過這些事,不由很是心疼︰“官家買賣土地,本是他們該做的,又吃又喝又拿,平白便宜了他們。”

    陶舜欽袖著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其實我也沒吃虧。”然後算了一筆賬給他聽,地價便宜,多得到的地,關鍵是以後有事再找這些人方便。

    “你若真是想走這條路,就要記著,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搪。想做生意,人脈最緊要,不過些許小錢,他們少找點麻煩就比什麼都強。況且人有見面之恩,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找上他們幫忙了。”陶舜欽如是說。

    林世全牢牢記在心中,覷了空子尋到荔枝,只隱了去花樓喝酒的事情,把這事兒前前後後,一五一十地告訴林謹容︰“地才買成70文一畝,一共八十傾地,實際上是一百傾,只花了五百六十貫錢,請客送禮不知道舅老爺花了多少,但估摸著不會少下數十貫。”

    林謹容又驚又喜,喜的是這地比她買柳葉河邊的地便宜了許多,驚的她沒有想到陶舜欽會這麼大的手筆,這下可好,她從哪里去找這近六百貫錢來還他?

    上次賣銀子,她自己的錢賺了58兩銀子不到,從黃姨娘手里賺了46兩,林謹音的賺了近80兩,加上她自己原有的,統共不過394兩銀子,折算成錢才315貫,這缺口大了去,她早前還在陶舜欽面前誇海口說自己不要他買,會自家找錢,現在這錢從哪里去找?

    借,短時間內回不來本,誰會借她?再向馬上就要出嫁的林謹音借,她臉皮沒那麼厚,向陶氏,她上次購買柳葉河邊的地的錢都還沒完全付清,月錢還在被扣中。自己真是太窮了,林謹容一下子作了難。

    要是陶氏肯把給她預備下的嫁妝交由她處置那就好了,但這明顯不可能,林謹容呆坐良久,開了妝盒對著里面的金銀首飾動起了腦子。她先把逢年過節必須插戴,不可動的幾件物事挑出來,撿些款式簡單不打眼的釵環放在一旁,打開最下面一層妝盒時,紅綢包裹著的一只八寶赤金瓔珞項圈長命鎖,兩對可以調節大小的赤金手鐲、腳環出現在她面前。

    她一時有些怔住,心里一陣鈍痛。

    這是她小時候戴的,高僧開過光的,後來跟著她去了陸家。寧兒出生以後,她沒有用其他人送的長命鎖,而是將它給寧兒戴上,希望能保佑寧兒長命百歲,百病不生,平安康順。可是寧兒照舊離開了她,怎麼喊都喊不醒……

    林謹容的指尖觸在長命鎖上,眼前一片血紅,當時寧兒的血就浸染了那個“壽”字,真諷刺她狠狠地咬住牙,以後不會再有寧兒,這東西也不能保佑寧兒,留著何用?就是它了她垂著眼,逼著自己把目光從那長命鎖上挪回來,親手將紅綢把東西包得嚴嚴實實,遞給荔枝︰“你拿去給三少爺,讓他想法子把它換成錢。”

    荔枝大驚︰“姑娘,其他東西倒也罷了,可這個怕是不妥啊。”這些東西都有表記,除非毀了,不然被人知道,那閑話就傳得難聽了,可若是毀了,又要貶價。

    林謹容淡淡地道︰“你讓他把它拆了,先把上頭瓖嵌的寶石珠子拆下來,然後找人把金銀融了,分開賣。這樣誰也認不出來。”她最想賣的是斗茶贏來的水晶蓮花釵子,林玉珍的東西,留著膈應人。

    “姑娘,這是太太為您求來的,高僧開過光的,太太若是知曉,會傷透心的。況且,就算是賣了這個,也不夠的,舅老爺不是說買給您麼……”荔枝不能理解,那鹽堿地毛都不長有什麼好的,姑娘怎麼就這麼想買,甚至于到了這個地步。她長期在林謹容身邊伺候,早就發現林謹容的安靜下,掩藏著一種深深的焦慮。在莊子里的時候,她曾以為林謹容已經好了,現在看來,其實是變本加厲,只不過是掩藏得更深而已。究其原因,都在那次被驚嚇生病之後,荔枝一時很有些自責。

    她顫著嗓子,小心翼翼地問林謹容︰“姑娘,您不缺吃,不缺穿,太太一直在為您準備妝奩,您到底在擔心什麼?您就算是不願意和奴婢說,怕太太擔憂,也該和三姑娘說說,她一定能幫您。”

    “父母姐弟再親,有些事情也是不能讓他們知道的。”她的憂慮太多,但不能為外人道,林謹容默了片刻,嫣然一笑︰“荔枝,嚇著你了麼?我不擔心什麼,我就是不想要舅老爺的錢。姐姐要出嫁,我也不是小孩子啦,要舅老爺出力已經不好意思,再要他花錢,清州的表姐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3:29 PM

第83章周邁

   林六飛速道︰“十兩金子”水精釵子是好,但不能賠本,她曾經問過陸雲,這釵子當時花了林玉珍六萬錢,五千錢兌換一兩金,這個價格半點不吃虧,成了她還賺了。

    林五要慢半拍,只來得及喊出一聲︰“十二兩”

    “十二兩什麼啊?銀子?”林七立刻捕捉到了林五的疏漏,一口截斷,歡喜的鼓掌︰“五姐你真舍得,十二兩銀子就想換四姐價值幾萬錢的水精釵子?太不仗義了這就是不讓四姐吃虧啊,明擺著算計四姐嘛”

    林五急得滿臉通紅︰“我說的是金子金子”回頭看著林謹容,又急又氣︰“四姐,我說的是金子,給我”

    “你趕緊去最近的三少奶奶那里拿金子來,要快。”林六低聲吩咐了丫頭紫襦,回頭看著林謹容笑得溫柔︰“四姐,你說的是一口價,無更改,對吧?少字”

    林謹容有些猶豫地點頭︰“是。不過……”

    林七氣道︰“不過什麼呀?我們都聽見的,你總不至于要幫著五姐耍賴吧?少字還是你想多賺那二兩金子?你若是掉在錢眼里去了,成心要幫她,我也沒話說。”

   

    “不我有話說”林六將扇子輕輕敲了敲茶床︰“五姐居心不良,明擺著是早就打定主意見風使舵,要耍賴的倘若我說的是十兩銀子,她就會說她是十二兩銀子,若我說的是十兩金子,她也說她的是十二兩金子。且,她還比我慢了半拍這樣四姐還要護著她麼?我不服也不依”

    強買強賣都用上了,林謹容心里暗笑,為難地看著林五︰“五妹妹,你看這個……”

    林五已經要哭了,死死咬著嘴唇瞪著雙胞胎,悲憤地道︰“你們合伙兒欺負我欺負我”話音未落,眼淚就流了出來,她咬著牙將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扒拉下來擺在茶床上︰“四姐,我拿這些換你的水精釵,省得有人說我想佔小便宜。”說著就伸手去拿水精釵。

    林謹容看得分明,飛快地一把將水精釵抄起牢牢握在手里,往後退了兩步,緊張地道︰“五妹,這樣不好。”她完全可以肯定,這釵子若是落到林五手里,雙胞胎就能上去搶,她們怎麼出丑都是小事兒,弄壞了她的水精釵,她可不是血本無歸了麼?還浪費了她的茶啊糕點啊

    林六立刻起身,將林五攔住,抬著下巴道︰“五姐,剛才說的是金子,誰要你這些破爛玩意兒”手一伸,匆忙趕到的丫頭紫襦忙將五個二兩一枚的金元寶遞了上來。

    林六得意地笑著,氣勢強盛地道︰“四姐,說話要算數。”

    “五妹,對不住了。”林謹容猶豫了片刻,朝剛回來的荔枝使了眼色,荔枝忙上前不動聲色地驗過,收了金元寶,林謹容這才將水精釵子雙手遞給林六︰“六妹妹,你看清楚哦,這釵完好無損。”日後別又哭著鬧著說她給了不好的東西,這金子進了口袋,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把它吐出來的。

    “我還信不過四姐嗎。”林六一笑,低下頭,嬌俏地朝林五眨著眼楮,盡顯得意之情︰“四姐姐幫我戴上唄”

    林謹容便輕輕幫林六簪到了發上。

    “謝四姐割愛。”林六當著林五的面把綠萍取來的魚兒水精耳墜戴上,晃動著頭,笑問林謹容和林七︰“好看不?”

    林七撫掌哈哈大笑︰“好看極了”

    “好,好,你們合伙兒欺負我是不是?不就是一根破釵子麼?我不稀罕送你去簪死人頭”林五紅著眼楮,顫抖著嘴唇,將桌上的東西掃入懷里,起身就走。

    “怎麼出口傷人啊?你才死人頭呢”林七一巴掌朝林五打過去,中途被林謹容一把抓住,連聲相勸,林五緊緊抿著唇,掃了三個堂姐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3:3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9-21 11:01 PM 編輯

第85章笑話

    黑沉沉的天邊突然閃起一道亮光,緊接著一陣沉悶的雷聲由遠及近響了起來,幾乎是同時,一陣冷風捲起,黃豆大小的雨點裡啪啦地砸了下來,一股夾雜著潮濕的涼意迎面撲來,轉瞬間到處白茫茫一片,落在房頂上的雨水更是順著房簷往下淌得歡,幾乎連成了一片水簾。

    林謹音愁兮兮地站在廊下,一任雨水濺起將鞋子衣裙浸濕浸透,聽屋子裡的父母吵翻了天。

    林三老爺高聲道︰「你給我說清楚,這麼大的事情為何半點不給我知曉?在你兄妹眼裡我究竟算什麼?」

    陶氏尖聲道︰「你好奇怪,又沒用你林家的錢,我哥哥自家花自家的錢,為何要經過你允許?難不成你姓陶?」

    林三老爺砸東西︰「他可真好啊經常平白無故送你們東西,怎麼不見他送點給我?分明是你一片私心,平白拿了這麼多錢去打水漂,卻還瞞著我」

    這句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陶氏大罵︰「我哥給我東西他樂意不給你東西是你不配林如恭,你要再敢砸我東西,我就把你的破紙畫給燒了你信不信?你還曉得是我的嫁妝?你怎麼不直接說是你的錢?要臉不要臉」

    林三老爺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聲音有些發顫︰「你以為你的嫁妝怎麼來的?還不是我家的聘禮給換來的」

    陶氏的聲音越發高昂︰「好意思說我家的妝奩是你家近三倍,你家寫的聘禮單子至今還存著呢,要不要拿來看?嫁女兒的錢公中所出不到三分之一,其餘都是我在添補,下面還有好幾個,你家的那一份夠不夠?有本事就別用我的妝奩,自家拿錢出來啊」

    「我不和你扯這些」林三老爺開始落敗,「律法上還規定,婦人陪嫁資產及嫁資所置產業以夫為主呢。三從四德,出嫁從夫,你問過我了?說到哪裡去都是你沒道理」

    「律法?呸」陶氏啐了一口,「這種話你也好意思說?有本事你來拿我嫁妝啊?看看平洲人的唾沫淹得死你不林家出了個好男兒,會搶奪妻子的妝奩了你好本事」

    的確,律法是這樣規定的,但習慣上就是歸入婦人的名分,本人才有支配權,民間就是如此,就算是到了公堂上,也要偏著婦人。林三老爺沒法兒反駁,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陶采苓,你這個潑婦誰搶你嫁妝了?他送你東西,難道你不還人情的?還不是拿我的錢去還我不好生教訓教訓你,你簡直不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你的錢,你房裡的那堆爛紙爛石頭是從哪裡來的?還人情,他們逢年過節都送禮來,我們又還了多少人情?」陶氏寸步不讓︰「林如恭,有種你就打死我,打不死我你就等著死」

    「他家小子要娶我家姑娘,難道不該送禮?哦,對了,當年我家就送了你家不少禮,那個也要算在聘財裡面去」

    「你好會算賬,算精算絕」

     裡啪啦一陣亂響,也不知道誰打了誰,反正兩個人都悶著不出聲。林謹音聽到扯上自己的嫁妝,心裡難過酸痛到了極點,又聽父母扯成年舊事,比誰家的聘財妝奩多寡,又覺得丟臉,實在聽不下去,正要不顧一切地去敲門,全身濕透的林謹容衝了過來,直接就去砸門︰「開門開門還關什麼門?外頭冒著大雨都有人蹲著聽熱鬧,聽得眉開眼笑,不如開門直接打給他們看才好看」

    裡面頓時靜悄悄一片。

    好半天,門才開了,陶氏板著臉站在門口,沒好氣地罵林謹容︰「看看你這個樣子,半點規矩都沒有趕緊進來換衣服」

    林謹容見她衣飾整潔,只是臉上帶著因憤怒而產生的紅暈,還有些氣喘,曉得又是雷聲大雨點小,並沒有大礙。便把眼往屋子裡一瞄,只見滿地狼藉,書,枕頭,坐墊,雞毛撢帚什麼的到處都是,林三老爺披散著一件道袍,髮髻歪著,立在窗邊呼哧呼哧喘粗氣,眼楮還往陶氏身上嗖嗖射刀子。

    林謹容接過龔媽媽遞來的披風裹住自己,垂著眼道︰「我剛才進來時,就在院子門邊,有兩三個人不怕雨的蹲在那裡聽笑話看笑話,看到我來了才跑掉也不曉得是哪個院子裡的?」

    陶氏心裡恨透了外頭躲著看熱鬧的人,曉得又是妯娌中的誰在背後挑唆的,恨不得把人給撕爛了才解氣。便冷笑道︰「會有誰?無非就是有人見不得我有個好哥哥,故意來給我添堵唄。偏偏有人發蠢,聽了人家的話,巴巴兒地跑來當打手。這回別人倒是痛快了,稱心如意了呢。」

    林三老爺也回過味來,面上掛不住,怒道︰「你沒和我說就是你不對我不想當著女兒的面和你吵,你別來招惹我」

    憑什麼娘家人送東西要和你說啊?干她什麼事?陶氏哼了一聲,道︰「囡囡,你來說,這地究竟是誰給買的,花了我的錢沒有?」

    林謹容道︰「是舅舅送的。舅舅一共買了八十傾地,一半給我,一半給七弟。說是丟著沒什麼,指不定什麼時候成了良田,就賺了。」這事兒瞞不住了就不用再瞞,但她始終沒說是她堅持要買,還用了自己的錢,私心裡是想把這買鹽堿地的功勞全推到陶舜欽身上去。

    林三老爺想了半日,突然道︰「是不是真會賺?」陶舜欽的頭腦靈光,做生意基本不會賠本,就算是林老太爺,雖然口裡經常貶責他不務正業,但陶舜欽每次上門卻也很給面子。

    陶氏翻了個白眼,不理睬他。

    林三老爺厚著臉皮道︰「要不,我們再買點?」

    陶氏往一邊讓了讓︰「沒錢三老爺拿自己的錢買。」

    「你蠢啊?」林三老爺理直氣壯地道︰「拿我的錢買,日後還不是大家得?你願意哥嫂來和我們分?就拿你的嫁妝置。」

    其實是想給林亦之那個賤種置產吧?少字陶氏冷笑不語。

    林三老爺坐了片刻,見外頭的雨小了,起身道︰「就這樣定了,我明日就去看地。」

    陶氏怒氣衝到喉嚨口,正要發作,就見兩個女兒同時朝她使眼色,好歹忍了一口氣,轉念一想,寫在自己的名下,就是自己的資產,將來就算是她把它留給林慎之,誰也沒法子。便笑了︰「三老爺去買唄,不過我先說在前頭,我是沒錢的,我的錢要留著給我的三個孩兒備妝奩和置聘財。我要我女兒的妝奩比人家高兩三倍,兒子的聘財不被人說輕。」

    林三老爺怒了︰「爺有錢不要你的」

    林謹音忙提醒他︰「爹,還是小心一點,舅舅說了,他也不確定,花費不多,有它無它的丟著也沒啥。他有錢,咱們不一樣……萬一那個,您……」

    被女兒看不起了,林三老爺恨道︰「我就要買爺賠得起」

    林謹容便朝林謹音使眼色,意思是別管他,隨他去。她覺著,就算是便宜了天底下所有的人,也別留到最後便宜了陸緘。

    林謹音沉默不語。雖然她替林謹容隱瞞了很多事,卻覺得很矛盾,她不認同林謹容的行為,對錢財表現得太過熱衷,太過看重,彷彿瘋魔了一般。偏偏一向深得她敬仰信任的陶舜欽似是很認同林謹容的行為,這又讓她產生了疑慮,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面對林謹容的這種行為。

    林謹容看出她的矛盾和猶豫,逕自換了衣服,喝了春芽送上來的薑湯,往她身邊坐了,輕輕踫了踫她的肩膀,小聲道︰「我沒想到舅舅會那麼大手筆,又不想欠他太多,在表兄妹面前丟臉。事急從權,保證以後再不會做賣首飾這種丟臉的事了。」

    林謹音沒理睬她,唇角卻輕輕彎了起來。

    林謹容厚著臉皮撞過去,姐妹二人一同倒在坐榻上,林謹音翻過身來,凶神惡煞地掐著林謹容,低聲道︰「為什麼不來找我?」

    林謹容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的錢不就等於是舅舅家裡的錢?有什麼區別?」

    林謹音大囧,更加不饒她,兩姐妹鬧成一團,笑得喘不過氣來。陶氏本來滿腹怨氣和怒火,看到這樣子也忍不住消了氣,上前一人輕輕打了一巴掌︰「去,去,大姑娘了還這樣胡天胡地的鬧?」

    第二天,林三老爺果然氣勢洶洶地殺去看鹽堿地。原本打算買個不低於陶舜欽的八十傾的,事到臨頭又改成了四十傾,府衙裡的人坐地起價,非得要一百文一畝不可,他一氣之下,又改成了十傾。堪堪花了一百貫錢,連連罵府衙的人心黑。

    陶氏譏笑他︰「還以為有多少錢呢。」

    林三老爺嚷嚷道︰「我家已經有那麼多了,何必再買那麼多?全天底下這麼多鹽堿地,難道都能買得完的?我問你,亦之的親事你看成什麼樣子了?父親先前過問了。」

    陶氏淡淡地道︰「平洲這邊提了幾家,清州那邊也有合適的,我打算去給我大嫂慶生的時候,在清州多留幾日,相看一下。等定了以後再稟告公婆。」

    夫妻倆多年過招形成的默契,這是都不想吵的表現。林三老爺也就不再過問,裝模作樣地吩咐︰「你好生上點心,休要讓人看笑話。」隨即搖搖擺擺地出去炫耀陶氏買了多大一片土地,將來成了良田又是如何的好,被人一致嘲笑,氣得他咬牙切齒地說他們統統都是嫉妒,沒膽子。

    事情很快就傳到了林老太爺的耳朵裡。



第86章跟風

    午後,聽濤居裡一片清涼寂靜,林老太爺問束手立在一旁的林大老爺林如敏︰「什麼事?」

    林如敏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盞茶上去,賠笑道︰「外面這幾日有些傳言。三弟和三弟妹在城西買了上百頃的鹽堿地,外面人都在笑話他們瘋了,錢多了沒地方用。這樣的大事,早前也沒聽他們提過半句,攔都攔不得。」

    「婦人的妝奩,你管那許多做甚?」林老太爺放下茶盞,淡淡道︰「你是想問我,這地買得買不得吧?少字」

    林如敏被他一語戳穿,不由尷尬萬分,囁嚅道︰「那地不貴,倘若真能成良田,將來咱們家也能寬裕許多。可真要買,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若是不能成,就相當於打了水漂。」

    林老太爺慢悠悠地道︰「你四十幾的人了,不能凡事總來問我。讀不好書,是你沒那個福氣,但總不至於這樣一件小事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父親教訓得是。」林如敏自來怕他,聽到這話就有些汗顏,不敢再問,訕訕地退了出去。

    林老太爺看著長子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

    他是不贊同凡事向利的,在他看來,科舉入仕才是正途。可天底下那麼多讀書人,能走上仕途的人畢竟是少數,而如今這世道,婚姻論財,若是沒有幾分家產,就連兒女的親事都成問題,更不要說厚葬成風,平白給人添了多少負擔。因而兒子媳婦們的小動作,無傷大雅的他都睜隻眼閉只眼,過得去就算了。可是長子不但沒能在科舉一途上有所建樹,就連平日操持家業都這麼小氣。由不得他不失望。

    在窗邊埋頭寫字的林慎之聞聲回頭,放下手裡的筆道︰「祖父因何嘆氣?」

    林老太爺睜圓了老眼看著孫子,沉聲道︰「小老七,你要記住,科舉入仕才是正途。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不要辜負我的心血」

    林慎之忙站直了身子,應道︰「是」

    林如敏灰頭土臉的回了樸簡居,進門就扯著衣領道︰「上茶,打扇,熱死老爺我了。」

    周氏趕緊捧了茶上去,賢惠地拿了扇子給他搧著,小聲道︰「怎樣?」

    林如敏沉著臉道︰「老爺子讓我自己做主。」

    「那怎麼辦才好?到底買不買?」周氏由不得失望地嘆了口氣。這地若是不買,怕錯過發財的機會;若是拿她的妝奩來買,又怕打了水漂不敢冒險;最好是拿公中的錢來買,賠是大家賠,個人的損失可以降到最低,但是,賺了也是大家賺,賠了卻是大房擔責,落人口實也不划算,好到老太爺發言,賠了也不怕二房落井下石。誰知老太爺卻不表態。

    老爺子讓他自己做主,卻也沒說反對不許買。林如敏沉默許久,咬著牙道︰「買就拿公中的錢來買」

    周氏忙道︰「買多少?」

    「也買一百傾就拿羅氏送來的幾千兩銀子來花銷。」林如敏伸出一根指頭晃了晃︰「晚上你讓廚房備幾個好菜,弄點好酒,我請老2、老三吃飯。」

    這頓飯是要商量買地的事,三房必要力主買地,二房必然不會反對,若是出了差錯,大房不但不用擔責,還會留下賢名。周氏心領神會地一笑︰「好。」

    如林如敏所願,在酒宴上,林三老爺果然力主買地,吹牛幾乎吹破了天,口口聲聲說的都是陶舜欽如何精明能幹,從來沒賠過本,還建議多買一點,大家一起發財。二老爺只是笑,說哥哥弟弟怎麼定就怎麼好,他沒意見。

    林如敏最後一錘定音,決定買一百傾地,他把這個消息報給林老太爺知曉,重點挑了林三老爺的幾句話來說,林老太爺只笑了一聲,淡淡地道︰「多大點事情,何至如此。」

    林如敏一張臉臊得通紅,卻又無從辯起。他曉得老太爺是看透了他怕擔責,又想賺錢的事實,卻也滿腹委屈,他自小一心讀書,奈何沒有那個命,好容易死了心,打理家業又不善經營,老太太偏疼二房,羅氏不安生,隨時等著背裡戳大房一下,他這個長子委實做得累。

    林老太爺見他可憐巴巴地站在那裡,心裡越煩,揮了揮手︰「你怎麼辦怎麼好。記著你是長子,是長兄。」

    林如敏得了這話,才放下了心。他原本是打算第二日就去買地的,奈何周邁使了個小廝來說,諸先生過生日,請他幫忙辦點禮。書香門第,尊師重道是大事,他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情親自趕去給諸先生慶生,諸先生很給他面子,留他住了兩日。

    待到他回來,已過了四天,慢悠悠地看好了地,找衙門裡的人商量,才發現鹽堿地又漲價了,漲到了160文一畝,而且他看好的地已經有主了,要買就得往更偏遠的地方去重新看。一打聽,才得知就這幾天的功夫,二房以羅氏的名義悄悄買了幾十傾,吳家也買了兩百傾的地來放著,陸家老太爺也聞風而至,掃了兩百多傾,地價就是給他們炒高的,好地也是給他們搶先選走的。

    要說平洲的吳、林、陸這三家人,目前最窮的就是林家了,其他兩家人有錢,隨便扔幾千兩銀子擺著沒事兒,林家哪裡有那麼多閑錢去折騰?林如敏氣得吐血,先是恨透了林三老爺這個大嘴巴,接著又恨林二老爺夫婦狡猾自私冷血,只顧著自己佔便宜,就沒想著替家裡省點錢,還有比這樣更無用,更自私的兄弟麼?

    氣歸氣,地還要買,陸家和吳家都買上了地,那還會有錯麼?必然有得賺。又覺著二房、三房都私底下買了放著,他們不買太吃虧,將來分了家,被另外兩房給比下去還是小事,關鍵是兒子兒孫無著落,於是和周氏一商量,咬著牙也掃了幾十傾地去放著。

    周氏好後悔,越看賬簿越後悔,越看越難過,早知道這樣,她就該當機立斷,趁著其他人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先去買了來放著,地勢任她挑自不必說,就是價錢也不可能有林三老爺那個傻子的高,頂齊天80文。現在可好,等於花了雙倍的價格買了地勢不好的地。周氏揪著胸口,心酸得說不出話來。

    林大老爺安慰她︰「莫難過,莫難過,不是這樣也不會知道這地買得買不得,雖然多花了點錢,但好歹心安……」說到此處,就是他自己也說不下去了。想必給老太爺知曉,又是一樁他不會做事的證據。

    林謹容得知這事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

    林謹音笑得眉眼彎彎地道︰「我還說大伯母為何近來總是一副氣血不足的樣子,大伯父為何總是挑二房的毛眼,看著父親倒理不睬的呢。原來是為的這個。這就叫搬石頭砸自己腳。瞻前顧後,絲毫的虧都不肯吃卻想佔盡便宜,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林謹容不由微微一笑,興許,這引渚江水來於田的事情會提前也不一定。

    早前只有她一個人有這地,只能乖乖等著時運到了,順理成章於成良田。但現在卻不同了,平洲城裡的大戶基本都買了鹽堿地入手,誰會願意自己的錢平白打了水漂?還有陶舜欽,誰說得清他是不是也會在清州掀起一股買賣鹽堿地的熱潮?如果鹽堿地盡入平洲、清州大戶之手,也許等不到那個時候,就有人會提前促成這件大事。

    轉眼入了秋,陶氏早早收拾好了東西,稟過林老太爺和林老太,預備過了中秋節就與林三老爺一道,帶著林謹容、林慎之去清州給吳氏賀生。

    黃姨娘從林三老爺那裡得知陶氏此行還要替林亦之相親,不由大急,有心跟了陶氏一道去,卻曉得根本不可能,少不得去苦求林謹容替她美言幾句。

    林謹容自是滿口的答應。她當然會幫著陶氏替林亦之好好選個媳婦兒的。前世時,林亦之的婚事不是陶氏作的主,而是周氏選的人,姓範,清州人氏,通過林老太那一關後,直接就通知陶氏準備聘財,把人給娶進了門。

    範氏和林亦之一樣是庶出,性格陰鬱,常年臉上沒多少笑,伺候陶氏表面上挑不出任何毛病,背裡卻沒少算計林慎之。總之是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不舒服,這一生,有她在,範氏別想進林家的門

    才過了八月十五,太明府就傳來消息,陸緘和吳襄都過瞭解試。吳襄做瞭解元,陸緘屈居其下,一同去的林家三少勉強掛了個末尾,四少名落孫山。

    吳、陸兩家大放鞭炮,喜不自勝,林家卻悄無聲息,下人走路都不敢走出聲。

    林老太爺很生氣很沮喪,幾個孫子中,長孫,次孫考了好幾次才勉強考了個舉人,但已經是極限,他早就不報希望。三孫子考了兩次終於考上了,名次還這樣醜,四孫子就更讓人憤怒。想當年,他何曾受過這種氣?

    於是這一日林慎之被生生關到了掌燈時分才從聽濤居給放回來,晚飯吃了兩碗還要添。陶氏害怕他吃給撐了,壓著不給吃,心疼得要不得,少不得小聲抱怨幾句。

    林慎之卻眨巴著眼楮笑道︰「我將來是要和吳二哥一樣的,還要考進士,吃點苦頭算什麼?」

    「好,娘就等著你金榜題名。」陶氏憐愛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叫來龔媽媽商量︰「少不得要給吳家備一份厚禮,再去問問其他兩房打算怎麼走陸家,我們隨禮,不要多送,也別少送。」又低聲同兩個女兒嘟囔道︰「別說,你們姑母真是好運氣。」

    林謹容在一旁由不得的一陣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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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9-19 03:33 PM

第87章火焰

“別說,你們姑母真是好運氣。”陶氏這句無意的感慨,不經意地撞開了林謹容記憶深處的那道門,乃至于她半邊身子都是僵硬的,有片刻甚至不能呼吸。

    當年陶氏在得知陸緘考中之後,也是如此的感嘆,只是語氣和表情不似當年般落魄。母親的命運在改變,那自己的呢?林謹容看著晃動的燈火愣起了神。

    她正是在這一年冬天,林謹音的婚宴上,被林玉珍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吻提出與陸緘結親的。當時陶氏並沒有答應,推脫等林謹音的事情辦完以後又再說。但是之後沒了林謹音支撐周圓,陶氏的日子每況愈下,隨時犯病不說,小妾飛紅咄咄逼人,林三老爺黑心爛肝,大房、二房擠壓不堪,終于在第二年的春天,陶氏迫不得已答應了這門親事。

    這一次,她能擺脫這個命運麼?林謹容前所未有的緊張和不安,恨不得林玉珍趕緊把陸緘的親事定下才好,但她想不出,她有什麼本事,有什麼辦法,能迅速促成這樁婚事,讓自己徹底放心。

    目前這種情形,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成功地讓林玉珍母女、陸緘厭惡上了自己,林六脫穎而出,成為林玉珍目前最中意的人;陶氏身體健康,心緒不錯,林慎之活潑上進,很得老太爺喜歡,林三老爺翻不出波浪,黃姨娘母子還算聽話。好像一切都很好,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改變,但她就是害怕。

    還有沒有另一條路可以給她走?

    林謹容拔了簪子,細細挑著燈芯,油燈里放了三股燈芯,火焰大而明亮,簪子將燈芯上敷著的那層枯黑的碎末撥干淨以後,黃色的火焰陡然增大,淡藍色的焰芯也迅速隨之擴大,林謹容緊緊盯著那點火焰,心里豁然一亮。

    怎麼還忘了這一轍?去歲觀梅之時不是沒動過心思,可是隨即就去了鄉下莊子,接著又只顧著買鹽堿地,許久沒見到這個人,竟就忘了。大好的時機就在眼前,為什麼不去做?林謹容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著陶氏笑道︰“娘,我們要親自去吳家送禮的麼?”

    陶氏正和林謹音翻看些玉佩之類的東西,想從里面挑出合適的東西拿去送禮,聞言頭也不抬地道︰“那是你舅母的娘家,怎能不去?”

    林謹容挨過去,從里頭掏出一塊玉佩來︰“這個不錯。”

    陶氏一看,見是塊橢圓形,雕了只鴨子的白玉佩,便笑道︰“寓意不錯。”

    林謹音不贊同︰“一甲一名,這個倒是好,想來吳家必會喜歡,但拿什麼去送陸緘?總不能送他一個二甲傳臚吧?少字兩家這樣的關系,送誰都不好,不如不送。留給我家小七弟。”

    陶氏便微笑道︰“好,那就留給小老七。”

    林謹容也就不再過問這送禮的事情,而是隨手抓了幾根絲絛打起了結,不經意地問陶氏︰“娘,吳家會不會派人去清州給舅母慶生?”

    吳氏是四十的整生,陶氏非常肯定︰“肯定會。”

    “那我們會不會一起走呢?”絲絛在林謹容靈巧嫻熟的穿插下迅速結出了一個梅花結的雛形。

    陶氏道︰“這個我倒是不知道,但總要問一問的,欠了他家許多情,就沒什麼機會可以還。”吳家往清州去得頻繁,經常總會來問,她有沒有什麼要帶去清州的,若是物件和信倒也罷了,難得是她這里派了婆子管事,也一並帶著人走,路上好吃好喝好招待,回來也經常會幫陶家捎東西來給她,真是很欠情。

    按著吳襄的性情,大考過後只怕會四處游玩,就不知道他會不會一並跟了去?就算是他不去,楊氏去也極好。可若是他們都不去,而是其他人去呢?林謹容心里很有些煩亂暴躁,卻又覺著,這種事兒真不受她控制,她也沒辦法控制,于是勉強壓了心神,繼續打結。

    第二日清早,林謹容去和樂堂請安,但見和樂堂里烏壓壓地擠滿了人。林老太太坐在榻上,照舊是那副說不上歡喜,也說不上不歡喜的樣子。周氏淡淡的,羅氏則是喜氣洋洋的樣子,陶氏可有可無,林五滿臉的心事,林七和林六在一旁喁喁私語。幾個堂嫂心不在焉,林三少和林四少縮在角落里,表情如喪考妣。

    林謹容便問林謹音︰“怎麼回事?”

    林謹音小聲道︰“在說去姑母家里慶賀做客的事情。”

    陸家正式待客是在兩日後,但林玉珍一早就使人來說,那日人多事多,阻礙自家人說話親近,不自在,她備了幾桌好菜,請娘家人今日就過去玩。其實是給娘家人台階下的意思——林家兩個兒郎比著陸緘都不成器,彼時林家人見了其他賀客難免尷尬,但不去慶賀卻又不成。所以才會采用這樣折中的方式,今日去過,到正宴時去不去都行。

    林玉珍倒是周到,但看著周氏的樣子,也不是很歡喜,畢竟林三少雖然也忝居末席,卻是考了兩次的人,對比著實在有些丟人;反觀羅氏,卻是半點不為林四少沒考上而生氣的樣子,還在那里興致勃勃的,瞧著比林老太還歡喜上幾分。

    林謹容暗自稱奇,小聲問林謹音︰“四哥沒考上,二伯母和二伯父就不生氣?”那一年林玉珍也是這樣做的,她當時不關注,也就記不太清眾人的具體反應是怎樣的,只記得彼時去了陸家並沒見著陸緘,說是陸緘有事還留在太明府。

    林謹音微微有些不屑︰“你能指望鴨子飛上天麼?”

    林謹容忍不住笑了起來。鴨子飛上天那是意外之喜,飛不上天那也是情理之中,這樣說來,二房倒是真想得開,看羅氏的歡喜,只怕也是真心為陸緘歡喜,原因無他,只怕已經把陸緘看作了囊中之物,丈母娘為女婿有出息而歡喜,再是正常不過。于是她的危機感又稍稍低了一點點。

    林六在一旁看到林謹容笑得歡快,便湊了過來笑道︰“四姐姐什麼事兒這麼開心呢?”

    林謹容隨口答道︰“聽說要出門做客高興的唄。”

    林六聞言,小心地打量林謹容的表情道︰“是哦,你很久不曾去姑母家里了。”這段日子以來,陸雲約過她們姐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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