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白粉姥姥 -【朱門惡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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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18 PM

040雲娘祭日

  穿過林子,葉家的家廟便映入了眼簾。

  高大的廟社,令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然而賀氏心中心潮起伏,別說肅,根本連靜都做不到。

  葉葵跟在葉老夫人身側慢慢往前走,目不斜視。偶然間會發現她的便宜爹葉崇文總是在悄悄打量她,可看著看著卻又不停地歎起氣來。應當是在透過她想要看到已經不在人世的蕭雲娘吧?

  只可惜,她同蕭雲娘除了眼睛,根本就沒有相似的地方。

  不過這麼說來,葉崇文跟蕭雲娘過去也是真心相愛的嗎?

  可世事弄人,這時代造就了一大堆以三妻四妾為樂的男人,也讓這世上的女子成了最最可悲的附屬品。

  她們不過是用來繁衍後代的工具罷了。

  出身皇室的青瑛長公主是,葉老夫人亦如是。

  賀氏也好,蕭雲娘也罷,她們都是。

  將來,她也會是……

  葉葵只心中憋著一股濁氣,無法消散。

  日子一天天過去,留給她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終有一日,她也要被嫁給一個可能連面都沒有見過的男人,而後為其生兒育女,管理後宅,看著對方納了一個又一個妾,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

  無聲冷笑。

  葉葵腳下的步子絲毫未亂,依舊走得又平又穩,扶著葉老夫人的手亦沒有變化。

  只要她不願意,就沒有人能夠逼著她嫁!

  葉家可不是只有賀氏一人!

  心中思量著,他們一行人已經進了門。

  蕭雲娘的靈牌是新做的,上面的漆色仍舊十分新鮮,在一堆日久了的牌位中顯得愈發顯眼。

  葉殊纏著手,小心走到她身旁,低低喚:「阿姐……」

  「將心中的話都好生對娘說一遍吧。」葉葵對著他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這一次葉殊會受傷,是她的錯,卻也是葉殊自己的錯。他懂了恨、懂了隱忍,卻沒有學會如何面對前方的困境與危險。

  她要學的還有很多,而他卻更多,多到令人看不到盡頭。

  今日祭奠蕭雲娘,他們姐弟倆自然是主角。

  所以此刻葉殊什麼也不顧就站到了葉葵身側,葉崇文幾人便也沒有說什麼。總歸都是自家人,也無需那麼多的規矩。

  香案備好。

  擺上香爐,點上香燭。

  葉葵跟葉殊接過阮媽媽點燃的香緩步上前。一齊給蕭雲娘上了香,又跪下磕頭。

  「家中眾人對女兒姐弟都十分心疼,母親更是對我們有如親生。娘親若是地下有知,便安心吧。」

  口中喃喃說著這樣的話,但當額頭抵上冰冷的地面時,她卻在心裡無聲地說道:「你讓我照顧好葉殊,我卻沒有做到。但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搶了你的男人,又害了你的兒子,若你真的在天有靈,就好好看著吧!」

  等到起身,她伸手扶了一把葉殊,用幾不可聞地聲音道:「等會好好看著。」

  葉殊臉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卻一閃而逝。

  今日老祖宗自然是沒有來的,葉明煙便也沒有跟來,但葉家老三葉崇武卻來了。

  葉葵這已不是第一次見自己的三叔,又加之對方知道一切,所以目光相觸之時。她微微勾了下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不是以侄女的名義,而是以另一種謀友般的情誼打的招呼。

  葉崇武不喜歡賀氏,這是他親口說的。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何況還是幫過自己的人。葉葵覺得有必要也尋個時間想法子同自己這位三叔好好聊上一聊了。

  原本就該是賀氏領著他們幾個小的上香才是,但葉老夫人卻偏偏等到幾個小的依次上了香後,才突然道:「老二媳婦當年沒有機會敬茶。今日便好好見上雲娘一面吧。」

  人群中驀地發出一聲輕笑。

  葉葵循聲望去,便見到自己的年輕三叔嘴角還掛著那抹來不及消失的嘲諷笑意。

  葉崇文自然也瞧見了,當下微微惱火地訓斥起葉崇武來,「老三,這是什麼地方,你當真是一點規矩也不懂了嗎?」

  「咳,二哥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是太子殿下,你別訓我。」葉崇武擺擺手,一臉不耐煩。

  葉崇文氣急,當下便要發火,卻被葉老夫人給制止了,「好了好了,當著雲娘的面,這像是什麼樣子!你們倆有什麼話都回去再說!」說完,她又面向賀氏道:「去給雲娘上柱香。」

  賀氏今日似乎特意裝扮過,若不是今日的場合不適合著紅,只怕她就要穿著代表正室身份的正紅色襖裙過來了。

  葉葵冷眼看著她一臉傷心表情,似乎死的那個不是葉葵姐弟倆的親娘,而是她的親娘一般。不知道的人,還當她跟蕭雲娘的感情親若姐妹呢!

  賀氏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葉葵一眼,依言越過幾人,接了阮媽媽手中的香,立在了蕭雲娘的牌位前。

  煙氣裊裊間,賀氏插好了香,絲毫沒有遲疑,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葉葵清晰地聽到站在她身後的葉昭咬牙的聲音。

  恨吧?

  此刻葉昭母子應該已經恨極了她吧?

  賀氏身姿放鬆,聲音悲戚,竟叫人瞧不出她心中任何真實的心思。

  如此心思深沉的人,葉葵不由得感覺到了種充滿的寒氣的壓力。撕破了的臉皮,離了家廟卻還要貼在臉上,該笑便笑、該關懷便關懷,想必賀氏也不會覺得比她舒坦到哪裡去。

  「阿姐……」葉殊突然在人看不到的角落緊緊抓住了葉葵的手。

  葉葵這一次並沒有甩開他的手,反而還回握了一下。

  她要讓葉殊知道,這世上永遠沒有誰可以毫無顧忌地做壞事。如果不能一擊即中,不能一下子便將對手置於死地是。便絕不要衝動去做。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姐姐在天有靈,妹妹一定會將葵丫頭跟殊哥兒當成我親生的孩子好生養育,姐姐萬莫擔心。」

  賀氏帶著哭音說了幾句,即將起身的時候卻突然又道,「兩個孩子都是難得的好孩子,尤其是葵丫頭,更是聰明懂事惹人憐愛。妹妹將來定會為葵丫頭挑個最好的人家……」

  葉葵隔她老遠,卻聽得一清二楚。

  賀氏這是在告訴她,不要得意、不要自作聰明,她多的是法子拿捏她!

  這時候,婚姻大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婚事自然由主母打算。賀氏這是已經是在明確警告她。

  葉葵看著賀氏的背影,無聲地笑了笑。

  只怕賀氏的如意算盤要散架了!

  賀氏轉過身來,正巧看到了自己那立在葉殊姐弟倆身後的兒子葉昭,也看到了葉葵嘴角那抹淡薄的笑。

  按照長幼來說,葉昭立在他們身後並沒有什麼不對,然而這一幕落在賀氏眼中,卻是分外地刺眼!

  若是、若是沒有這兩個孩子。她的昭兒便是這家裡唯一嫡出的孩子……她當日做了那麼多、費了那麼多的心機,難道為的不就是這個嗎?可是明明以為已經死了的人卻又都出現了!

  硬生生將水攪得渾濁不堪!

  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裡,她不是不恨,她只是要維持這已岌岌可危的雍容模樣罷了。

  葉葵今日穿了身鵝黃色的窄袖衫子,底下是條月白色的儒裙,頭上鬆鬆編了小辮束在了一道,盤成小髻,上頭只斜斜插了支成色上好的白玉簪子。

  清淡如菊的裝束,人卻又濃烈如牡丹,混成了種詭譎的感覺。

  賀氏看得久了,不禁有些恍神,直到葉崇文喚,才陡然回過神來。

  「老爺方才說什麼?」

  葉崇文有些不悅地道:「我在問你,雲娘的那些妝奩都入了庫還是另外放著,如今他們姐弟倆也回來了。那些東西便提前分給他們姐弟兩便是。」

  賀氏一怔,「這……離葵丫頭出門也還有好些日子,何必這般著急?」

  「是我說的,東西放著也是放著,母親的妝奩原本也就是留給孩子的,他們倆既然回來了,便提前給了他們也好。」葉老夫人起身,身姿筆挺。

  賀氏臉皮微微一僵,隨即卻又綻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母親說得極是,等回去我便讓人將冊子給理出來。」

  葉葵站在原地,面上如常,心裡卻已是鬆了老大一口氣。

  她不過是同葉老夫人渾水摸魚地略微提了一句罷了,沒想到葉老夫人竟就真的幫她同葉崇文說了。

  「二姐姐,你臉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呢。」葉葵正樂,突然聽到身後葉昭以極低的聲音說了這麼一句。

  一眾人除了她跟葉殊外,並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葉葵神色不變,回頭驚呼:「呀,四弟這是怎麼了?臉色如此難看,可是哪裡不舒服?」

  葉昭自來體弱多病,所以葉葵這麼一喊,一群人的目光立刻就都被吸引了過去,賀氏更是登時便變了臉色,急巴巴地道:「哪兒不舒服?」

  很快,一群人便簇擁著葉昭出了門。

  葉葵落後,盯著遠處的賀氏背影喃喃自語,「你的兒子似乎真的很寶貝呢……」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執妾禮,讓賀氏認清身份,不過是最容易的一步罷了。

  接下去的路才是危難重重,一步錯步步錯。

  走在懸崖峭壁的邊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誰先害怕,誰便先行墜落!

  「阿姐,那傢伙可真是個藥罐子啊……」

  葉葵聞言冷著臉看了葉殊一眼,突然摔了手道:「從明日起,你開始練習用左手習字握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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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20 PM

041菊香凜然

  「你何苦對他說那般重的話。」池婆歎了一聲,低聲道。

  葉葵拿著繡花針的手一頓,「這人世從來都是骯髒黑暗的,他若是以為可以依賴我,今後如何能走得下去?」

  池婆未盲的那隻眼睛裡有著別樣的神采,她似是想起了一些想往卻始終忘不掉的往事。有時候,當那些記憶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的時候,她便能聽到那隻盲眼在尖叫、哭泣。

  她垂眸,眼角細碎而密集的紋路舒展又聚攏,「你說的對,若真是為了他好,便該狠心一點。」

  葉葵看她一眼,未發一言。

  這個道理他們都懂,不過是做得到跟做不到的區別罷了。

  沒有誰可以陪著另一個人直到永遠,能陪著自己走下去的,只有自己那顆堅強的心。

  某些冷酷的處世哲學,即便到了這個世界也一樣行得通。

  這些道理對自己所在乎的人使用,不過是種變相的保護,且比起之前的守護更加強大跟有效。所以哪怕他的右手再也沒有辦法回到以前的樣子、哪怕她心裡也疼得要命,可是安慰、心疼完了,那一記「耳光」卻還是要打下去。

  打醒他,也是打醒自己!

  哪怕看到葉殊不解而傷心的眼神,她仍舊只能這麼做。

  逼著他一遍遍用左手寫下一個個扭曲到甚至不能辨識的字。

  逼著他一次次用左手拿著筷子去夾菜,卻將飯菜盡數掉在了桌上。

  哪怕這一切會令他狼狽不堪,卻仍舊逼著他去面對。

  「不能讓賀氏得逞。不過是廢了一隻手罷了,他還好好活著,就遲早會有站起來的那一日不是嗎?」葉葵喃喃說著話,像是在問池婆,又像是在問自己。

  池婆亦放低了聲音道:「不談這事了。倒是那些妝奩你是如何打算的?只怕賀氏也不會蠢到在這上面做什麼手腳,她本不是窮家小戶出來的女子,就算你娘的妝奩豐盛。她也不至於起了貪念。」

  說到正事,葉葵終於來了點精神,「便是她貪了,我又能知道什麼?將東西要回來,一則是為了小殊打算,二則也是為了我自己打算。手中無銀錢總是寸步難行。婆婆您也知道,如今這世道女子做生意的也多得是,若是能攢下些銀子,將來總是用得上的。」

  「便是世道如此,也斷然沒有勳貴人家的未嫁女兒出門做生意的道理!」池婆斷然否決。

  葉葵低頭咬斷了絲線,「何須我出面,做個背後老闆難道不好?」

  池婆是知道裴長歌的事的,當下明白過來她大抵是準備走裴長歌的路子了。便道:「你最近見過裴九爺?」

  按理說,自打她回府,便不應該見過才是。池婆心中有些疑惑。

  葉葵對裴長歌夜訪的事心知肚明,他是決計不會讓池婆發現的,便神色自若地回答:「您想到哪裡去了,我是準備跟我家那位三叔合作罷了。」

  「葉三爺?」池婆沒有料到會是這個回答,登時就愣了。

  葉葵將手中已經繡完了的抹額拎起來在眼前細看。「如何?」

  池婆見她避而不談,卻也不再問,只將那條抹額接過來細細看了道:「進步了些。」

  「我果然也要好好鞭策下自己了,不過就是繡了兩條抹額,便累得不想動彈了。」葉葵苦笑,揉著手站起來。揚聲喊燕草,「燕草,找塊樣子素淨些的方巾來。」

  等到方巾拿來,葉葵眼也不眨,取了剪子將其一分為二,分別將兩條抹額包了起來,這才又將綠枝尋來。

  看著對方藍幽幽的眼,葉葵心中一動,道:「綠枝可有見過我父親?」

  誰知綠枝突然臉色大變,半晌才道:「不曾……」

  「是嗎?」葉葵點點頭,不再說話。

  等到出了門,走到了僻靜處,綠枝忽然攔著她跪了下來,低著頭道:「二小姐,奴婢願意永遠效忠於您。」

  葉葵裝作不明白,也不去扶她,只悠閒地道:「這裡雖僻靜,可離開老祖宗的院子也不遠了,難免什麼時候就冒出來個人,你若是願意跪著便繼續跪著說,若是想明白了,等到回去再和我說,也是一樣。」

  「二小姐……」綠枝聲音柔媚,低聲說話的時候不似一般良家女子。

  葉葵往前走去,背身道:「起來吧,我知道你的心思了。」

  綠枝不知道她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卻也知道自己就算繼續說下去,葉葵也根本不會繼續聽,便也就從地上起來,乖順地跟了上去。

  到了老祖宗的院子,卻被告知老祖宗正在小憩。

  葉葵便同葉明煙閒話了幾句,將那塊繡著牡丹花紋樣的抹額交給她後,轉而去了葉老夫人那。

  葉老夫人倒是拿著那塊抹額看了又看,寶貝似地讓阮媽媽給好生收了起來,又仔細問了些葉殊的事情,這才讓她先回去了。

  一連串了兩個門,葉葵看了下天色,想著既然已經出來了,不如就順道再去一次秦姨娘那好了。

  然而剛走了幾步,她卻又躊躇起來。竇姨娘那也一直未能見到面,說起來,葉明宛那丫頭上次來的時候可還特意說了好幾遍竇姨娘有意請她過去一敘。

  這到底是先去哪邊才好?

  長吁了口氣,葉葵突然覺得自己的日子好忙碌。

  這後宅,大得像是迷宮。

  人心更是一個又一個迷宮。

  她不得已被扯了進來,結果就兜兜轉轉,似乎出不去了。

  唯有一個個慢慢擊破,她才能看到出口在哪裡。

  「走吧,去秦姨娘那。」葉葵皺眉,來日方長,先去秦姨娘那一趟得了。

  綠枝不做聲地跟了上去。

  如今已是秋日,秦姨娘愛菊,院子裡種了不少各色菊花,如今已盡數開放,香氣襲人。

  葉葵鼻子靈敏,素日不喜這些花香,一進門便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秦姨娘聽說她來了,慌忙迎了出來,「這是怎麼了?二小姐可是著涼了?」

  「不礙事,」葉葵扯了帕子出來掩住鼻子,「只是聞不慣這花的香味罷了。」

  秦姨娘親熱地上前來扶她,口中道:「今日怎麼得空來了?」

  她一靠近,葉葵驀地一怔,隨後淡淡道:「姨娘身上的香好特別啊……」

  似乎是沒有料到她會聞出來,秦姨娘亦是一愣。

  「什麼香,不過是最近秋燥,臉上的皮子緊繃繃的難受,使人去南城的榮壽堂配了丸子來吃罷了。」秦姨娘笑道,「只是沒想到,二小姐的鼻子這般靈。」

  葉葵露出好奇的模樣,「什麼丸子?我這幾日也老覺得臉上的皮子乾得難受呢。」

  秦姨娘有些為難地道:「這丸子卻是不能亂吃的,二小姐若是想……」

  「我剛來鳳城,對那什麼榮壽堂更是聞所未聞,不過是好奇罷了。姨娘可千萬莫要藏著捏著了,快些取出來給我瞧上一瞧。」葉葵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她的話,果真是一臉好奇。

  秦姨娘愈加為難,領著她進了門,使小丫鬟取出一個小碧玉匣子來。

  碧玉沁涼,猶如冰雪。

  一打開,竟也真的冒出一股涼絲絲的白煙來。

  葉葵贊歎:「姨娘竟還有這樣的寶貝?」

  「是老爺前幾年從別處得來的東西,知我素日歡喜碧玉,又貪涼。這才送了來。」秦姨娘語氣謙卑,卻到底難掩得意之色。

  葉葵裝作沒有瞧見,一連串贊歎的話從口中冒出來,直說得秦姨娘滿面喜色。

  她一邊說著,一邊俯身去看那匣子裡裝著的東西。

  一匣子蓮花米大小的青白色小丸。

  其實說是丸子都是勉強了。看上去小小一顆,似乎一碰就會化掉一般。

  秦姨娘在一旁解釋:「這東西也跟人一樣貪涼,便要放在這樣的玉上養著,效果才最好。」

  葉葵點著頭,伸手去揀其中的小丸。

  「這可不能吃!」秦姨娘驀地伸手來搶。

  葉葵避開,口氣不悅:「姨娘何必如此小氣,我不過是看看罷了。」

  秦姨娘訕訕收回手,「二小姐看看也就是了,這東西小姑娘可吃不得,藥性太猛,怕是容易壞了底子呢。」

  「是嗎?」葉葵把玩著,兩隻手一交錯,用袖子隔開秦姨娘的視線,先前特意用中指跟無名指一道夾出來的另一顆小丸便落入了袖中小袋。

  將東西藏好,她歪著頭繼續打量這顆東西,卻突然瞥見一旁綠枝的神情。

  怎麼似乎有些不對?

  綠枝似乎認識這個東西……

  但是這東西應當不會太有問題才是,若是真的問題十分大,秦姨娘是腦子進了水才會拿出來給她看吧?

  「好了好了,二小姐也看過了,倒是說說今日來做什麼?」秦姨娘靜默了會,又伸手來搶,伸出手卻又像是察覺到了自己語氣不對,立刻轉了話鋒道,「莫不是想來我這蹭飯吃?」

  打趣的語氣卻一點也不有趣。

  葉葵腹誹了句,面上卻笑著將東西丟回了她手裡,笑道:「還真是讓姨娘給說中了,我今日啊,就是來蹭飯吃的!」

  「好好,您吶晚膳便留在這用了吧。不過這菜色都是大廚房做的,恐怕同您那也沒多大區別。」秦姨娘口中說著話,忙不迭地讓丫鬟將匣子收了起來。

  葉葵保持著恬淡地笑容,「跟姨娘坐在一道,我總是能想起我娘來,這不論吃的是什麼,味道可不就都不一樣了嘛。」說完,她忽然伸手抓住了秦姨娘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捏著她的手腕道:「姨娘,我這幾日總是做噩夢呢!」

  秦姨娘被嚇了一跳,惶惶安慰道:「怎麼了這是,說出來同姨娘聽聽。」

  「就是前些日子死在我院子外的那個,姨娘可還記得?」葉葵嘴角笑意漸漸變得詭譎,眼睛湊近了秦姨娘的,「她總是提著個燈籠,濕淋淋地立在我床前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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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21 PM

042春情小丸

  秦姨娘駭了一跳,猛地將手從葉葵的掌中抽出來,蹙眉道:「二小姐最近定然是思慮過重,才會做如此噩夢,若是睡不安寧,不若去請個大夫開兩帖安神的藥吃了看看?」

  「姨娘以為我不曾去請大夫嗎?」葉葵收回手,重重歎了聲,「夜裡入睡的時候,我屋子裡也都點上了安神香,但到底沒有用。而且不止是我,我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哪個睡得安穩吶。」

  秦姨娘端起桌上的茶盞急急喝了一口,小聲道:「二小姐快別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婢妾膽子小,可不敢聽這些話。」

  「唉呀,這倒是我的不是了,光顧著自己害怕,沒成想竟嚇著了姨娘!」葉葵懊惱地說完,又去安慰秦姨娘,「姨娘只當我在胡說八道便是了。」

  「姨娘,三小姐來了。」門口守著的小丫鬟突然進門來,滿面喜色地喊了起來。

  秦姨娘亦是笑了起來,慌不迭地站起身要去迎。

  葉葵瞧得分明,便道:「既然三妹妹來了,我也就不打擾姨娘了。」

  「二小姐不再坐一會?」秦姨娘的一顆心早就飄到了門外,口中心不在焉地留客。

  葉葵搖搖頭,推脫了句便領著綠枝離開了。

  走出門口,正巧碰上三小姐葉明珠提著裙擺跨過門檻進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

  「三妹妹。」葉葵嘴角含笑,溫婉地打起招呼來。

  可誰知,葉明珠卻一挑眉,瞪了她一眼道:「你來這做什麼?」

  秦姨娘聞言,急忙道:「二小姐不過是來看看我的罷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葉明珠整張臉都垮了下來,怒目嚷嚷:「姨娘什麼時候跟她這麼親熱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從姨娘肚子裡出來的呢!」

  葉葵嗤笑。這葉明珠長得像秦姨娘,性子卻被賀氏給教成了個十足的蠢貨。

  喜怒全掛在臉上不說,這說的話也這般沒有腦子。

  她是葉家二房嫡出的長女,葉明珠明著說她像是從秦姨娘肚子裡出來的,這豈不就是罵她不配擔當那個嫡女嗎?況且,竟然連秦姨娘也一道給鄙夷了……

  葉葵面上也不惱,錯開身往前走去,口中淡淡道:「我像是從姨娘肚子裡出來的,三妹妹倒像是從母親肚子裡出來的呢。」

  說完也不去理睬她們,她便帶著綠枝快步離開了秦姨娘的院子。

  回到自家院子。葉葵喊了池婆進來,卻沒有將綠枝遣出去。

  她拿出那顆從秦姨娘的碧玉匣子裡偷出來的東西,蹙眉問道:「綠枝。你可是識得這東西?」

  「奴婢的確見過。」綠枝臉上露出個奇怪的表情。

  池婆亦蹙著眉伸手將那顆小丸子捏在了指尖查看,又放到鼻下輕嗅,然而才聞了幾下,池婆霍然將那東西給丟到了桌上,低聲怒斥:「竟是這種腌臢的東西!」

  葉葵不解。「到底是什麼?」

  「不過是滋陰養顏用的東西罷了。」池婆聲音漸緩。

  葉葵自然不信,「您方才還生了那般大的氣,如今卻說只是滋陰養顏用的東西?」

  池婆不答反問,「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秦姨娘那。」葉葵瞅了眼一旁的綠枝,扭頭向她問道,「綠枝你說,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綠枝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奴婢不知該說不該說。」

  池婆一記眼刀丟過去,厲聲道:「辛羅婢,哼,我倒是忘記了你們都是如何被教養的了!」

  葉葵聽得愈發糊塗,擺擺手求饒,「婆婆您便說吧,我又有什麼聽不得的?」

  「你倒是聽得!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個未嫁的人!」池婆瞪了她一眼,張張嘴,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葉葵終於聽出了點名堂來。不贊同地皺眉看向池婆,「我便說您教了我那麼多東西,卻偏生漏了一樣從來沒有教給我。這後宅中的陰私,那麼多的手段,你一樣也沒有教過我。」

  這話並沒有避諱綠枝。

  綠枝自然反應過來葉葵這是願意將她留在身邊的意思了,當下鼓起勇氣表露起自己的誠意來,「二小姐,那丸子叫做豐肌養顏丸,卻也有個別名叫做春情丸。」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覷了眼葉葵跟池婆的臉色,見他們並沒有不快,便繼續道:「服用此丸可保青春年少,使肌膚白皙豐潤,面若桃瓣。且常年服用,服藥之人的身上便會隱隱約約透露出一股香氣。那香氣若是男人聞得久了,便會動情……」

  「好了!」池婆驟然打斷了她的話。

  葉葵聞言,眉頭卻舒展開來,只是覺得有些疑惑。

  「既如此,那豈不是隨意什麼男人聞到了都會有催情之效?」

  綠枝搖搖頭又點點頭,「是也不是,這到底不比旁的虎狼之藥,需要日積月累才會有明顯的效果,這聞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仍是不對。」葉葵又將眉頭皺了起來,提起自己的手嗅了嗅,「我方才不過抓了她的手,身上便似乎沾到了些,那那些同秦姨娘接觸過的人,身上豈不也都有這香氣?既然是這樣,難道便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的味道?」

  這次不用綠枝了,池婆開口道:「這一顆丸子便是十兩,你當是什麼人都能用得起的嘛。」

  葉葵悚然一驚,她自到了這世界,便一直沒過過富裕的日子,十兩銀子對她來說已是個十分大的數字了。

  這麼看來,秦姨娘的銀子可還不少呢……

  她驀地輕笑起來,「看來她誠意雖足,到底漏了些東西。」

  池婆沒有跟著她去,乍然有些聽不明白。

  「這種東西她既然敢拿出來給我看,便說明她有意交好,但她卻又忘記了點事。」葉葵往後一仰,靠在了軟榻上,「那死了的丫鬟,身上也有這樣的味道。」

  池婆是知道那事的,不過是怔了會,便明白了一切。

  但綠枝卻是實實在在被嚇到了。

  她原本以為葉葵不過就是個聰明心細些的人罷了,可如今看來,心狠手辣倒是一樣不缺!

  那丫鬟在水裡泡了那麼久,身上便是有什麼香氣自然也消失了,但是葉葵卻知道她身上的味道,這便說明她在那丫鬟死前便接觸過。

  綠枝有些躊躇起來,突然覺得自己是出了狼窩又進了虎穴。

  葉葵看到了她的異狀,彎起眉眼道:「綠枝,閒來無事,你同我說說你是如何進的葉家吧。」

  「奴婢沒什麼好說的……」綠枝低聲道。

  葉葵神情自若,看了眼窗外,道:「夫人原先買了你,想必是給我父親留著的吧?可後來又為何將你給了我?而且我瞧著,你已經許多日沒有離開我身側去向夫人稟報了吧?」

  她故意日日將綠枝帶在身旁,想要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結果卻發現綠枝似乎真的鐵了心要跟著她一般。

  「是奴婢自己同夫人請命,說能從二小姐這取得重要的消息,所以才得以過來。」藍幽幽的眼睛似一汪海,看得人著迷。

  葉葵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夫人為何會相信你?」

  「因為辛羅婢最擅長的,不過是勾人跟獲取情報罷了。」池婆突然冷冷插話。

  葉葵故意收斂了笑容,用疑惑地神情看向池婆,眼裡的意思分明是說你懂的怎麼那麼多。

  池婆亦沒有說話,回瞪了她一眼。

  「池婆婆沒有說錯,」綠枝苦笑了下。「辛羅婢便是這樣的存在。只是奴婢並不想要嫁給二老爺,這才出此下策!」

  葉葵道:「你可識字?」

  既是小妾後備軍,那就應當有為紅袖添香四字做過準備才是。

  果然,綠枝點點頭道:「識得。」不僅識得,而且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丹青!

  「很好,那麼你就留著吧。便是夫人往後要將你要回去,我也會保你的。」葉葵淡淡做出了一個承諾。

  綠枝自然是感激不盡。

  這邊其樂融融,秦姨娘那邊卻是鬧開了。

  葉明珠自小在賀氏身邊長大,養成了刁蠻又容易自卑的矛盾性子。加之跟秦姨娘也根本沒有多少母女情分,每每見了秦姨娘,也就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姨娘你怎麼跟那丫頭攪合在了一起?你難道不知道她是什麼來頭嗎?」葉明珠一臉不忿。

  秦姨娘親自給她倒茶,低著頭道:「她是這家裡嫡出的長女,同她走得近些,沒什麼不好。」

  葉明珠一手掃過去,將杯子弄倒,挑眉道:「沒見識!她算哪門子的嫡長女,不過是鄉下回來的丫頭,何況如今當家的那可是母親!你若是再同她來往,只怕將來連你都會被牽連進去。你可別好端端地連累了我!」

  秦姨娘低頭接過丫鬟拿過來的布巾,將桌上的茶水一點點擦乾了,長歎一口氣,「三小姐到底年紀輕了些,看事也淺了些。您可千萬不要去惹二小姐。」

  「亂七八糟說些什麼東西!」葉明珠一甩手,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反正已經同你說過了,聽不聽得進去便是你的事情了!有朝一日出了事,可千萬不要說我不顧母女情分!」

  秦姨娘頹然鬆了手,那塊吸滿了水的布「啪嗒」一聲落在了桌上。

  「三小姐……」她低聲喚了聲,可葉明珠卻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十月懷胎生下了她,卻到底連能喚一聲她名字的資格也沒有。

  更加沒有辦法讓這塊從自己身上落下來的肉叫自己一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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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21 PM

043誰在演戲

  蕭雲娘離開葉家,賀氏扶正。

  這葉府中的人自然也就換了好幾撥。

  當年那些伺候蕭雲娘的老人,除了如今的秦姨娘外,剩下的早就都不知所蹤。所以當葉葵看到那個被賀氏跟蕭雲娘的嫁妝冊子一道送來的婆子時,著實愣了下。

  眼前淚水漣漣的婆子年紀其實不過三十過半,人稱曹媽媽,聽說是當年跟秦姨娘一道伺候蕭雲娘的。

  蕭雲娘懷了葉殊的時候,便是她在一旁伺候的。

  「奴婢終於等到二小姐回來了……可惜夫人如今已……」她說著說著,淚水便跟決了堤的河水般,止也止不住,拼命落下來。

  葉葵沉默著,讓燕草搬了張小杌子來,又讓綠枝給沏了熱茶。

  曹媽媽接過茶盞,慌不迭地道謝,聲音哽咽著說不清楚話。

  葉葵道:「媽媽可是我母親的陪嫁?」

  曹媽媽搖頭,「奴婢在蕭家時便被指了人,一家人都跟著夫人來了葉家。生下了我家大小子後,才又回到了夫人身邊伺候。」

  「那如今你家的人也都還在葉家?」葉葵頷首,又問道。

  按照年紀來看,曹媽媽是比秦姨娘還要長幾歲,那麼自然也就比蕭雲娘要大,在蕭家配了人也說得通。

  曹媽媽放下茶盞,面上露出不忿來,「我家那口子守著夫人在南郊的莊子呢,大兒也一道跟了去。」

  葉葵好奇問道:「我娘在南郊還有莊子?」

  南郊她是知道的,那裡土地肥沃,產出極好,若是蕭雲娘有在那給她跟葉殊留了莊子,那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

  「不是奴婢胡說,當年蕭家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咱們小姐那也是將軍的掌上明珠,那可是含在嘴裡都怕了化了的人物!」曹媽媽臉上的不忿又變成了驕傲。「小姐出門時的妝奩,那可是十里紅妝,一路從將軍府排到了葉家門口呢!莊子自然也是陪了不少!」

  葉葵聽到她說到激動處,直接管蕭雲娘喊起小姐來,微微一笑。

  一般能在脫口而出的時候用主子在家時的稱呼來喚人的,多半是忠心的老僕。

  葉老夫人身邊的阮媽媽就是,雖然多是喊老夫人的,可有些時候卻還是會忍不住喚起小姐來。

  這種習慣深入骨髓,哪怕刻意去改變,卻還是不能除根。

  她不由得對眼前的曹媽媽多了幾分信任,不過這幾分,也就真的只是幾分罷了。

  「那些東西可還都在?」葉葵隨手翻著單子。問道。

  曹媽媽眼睛紅紅,似是惱火又似是傷心,「素雪那個賤人!」

  「素雪?」葉葵皺眉。

  曹媽媽回過神來。拍了自己一巴掌,道:「奴婢這張嘴就不會說好聽的話,沒得髒了二小姐的耳朵!」說完了,她才緩緩道,「奴婢方才罵的是秦姨娘。她當年私下裡克扣了不少。奴婢人微言輕,根本拿捏不得她,索性後來老爺將這些東西都交給了新夫人保管,才算是安寧了些。」

  葉葵原本以為她會說被賀氏弄走了些,可沒想到卻是說的秦姨娘。

  不過這麼一來,倒是也能解釋為何秦姨娘吃得起那般昂貴的藥丸了。而且長年累月的服用。那銀子還不得跟流水一般花出去?恐怕秦姨娘手裡還有別的財路在。

  叫人沒想到的倒是賀氏。

  葉崇文讓她保管蕭雲娘的嫁妝,她竟然一點也沒有動過手腳。

  不過,聽說她的妝奩也不少,恐怕也不會貪圖蕭雲娘的這些東西吧。何況保管得好了,還能博一個好名聲。

  但葉葵不同,銀子這種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秦姨娘吞掉的那些,她遲早也會讓她盡數給吐出來的!

  細細將蕭雲娘的嫁妝單子給看了一遍,葉葵忍不住歎了聲。

  東西雖然不少,但是能動的其實很少。

  那些瓷器金銀首飾,她自然不可能拿出去變賣,剩下的能有所產出的,不過就是南郊的莊子跟另外一個在姜山的一個更小的莊子而已。其實蕭雲娘還有好幾個田莊,可據說是這些年沒了好的打理的人,慢慢地就沒開始入不敷出,最終也就荒了。如今雖然還有人守著,但也就是看看屋子罷了。

  葉葵跟曹媽媽閉門聊了許久,明白過來除了她男人跟兒子守著的兩個莊子外,剩下的人都是由賀氏派出去的。

  所以賀氏不是沒有動靜,她只是不貪,卻也不想讓蕭雲娘的東西好好地留著罷了。

  這樣慢慢毀掉的東西,外人也只會說是下人管理不好,誰也不會責怪到賀氏頭上去,最多只說她一個用人不善而已。

  葉葵彷彿已經聽到賀氏那撥得極順溜的算盤在耳邊卡卡作響,只是……

  貝齒咬了咬唇,葉葵心裡生出幾分戾氣來。

  就算是金子打的算盤,如今恐怕沒法子撥得那麼順暢了。一個不慎,恐怕還有要熔了的可能。

  掂了掂手中的冊子,葉葵讓綠枝拿下去重新摹寫了一遍。

  舊的那份照舊交給曹媽媽,讓她繼續管著那些東西。

  另一份被她鎖在了匣子裡,鑰匙交給了燕草。

  倒不是比起綠枝來,她更放心燕草,只是有些習慣跟想法實在難以改變。而且最近這段時間的相處,更是讓她感覺到燕草還是過去的那個燕子,只是沒了小時候的跳脫,多了幾分卑微罷了。

  所以將鑰匙交給燕草,也是為了讓她明白自己也還是過去的那個小葉子,哪怕如今是她們的二小姐,她也依然信任著她,是她的好友。

  等到一切安置妥當,葉葵沉沉睡了一覺。

  第二日一早,當綠枝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外的時候,她便已經坐在了梳妝台前。

  「讓玳瑁在屋子裡好生待幾日,沒得成日裡在外頭走動惹人非議。」葉葵任由綠枝給她梳著頭,輕聲吩咐。

  綠枝應諾,靜了會又道:「奴婢聽說玳瑁姐姐的針線活做得極好,不若讓她給您做條裙子吧。」

  葉葵喜歡她聰明,當下便笑了起來,「就這麼同她說去。」

  等到梳妝完畢,她特意從蕭雲娘的那堆首飾裡挑了支華麗的步搖出來。

  她年紀不算大,臉又生得稚氣,其實並不適合這樣濃重的金飾。

  但她身上那股氣,卻偏生又能同這些東西尋到一個極妙的平衡點。

  綠枝幫她將步搖插在髮間,問道:「二小姐今日是要去哪裡?」

  「去看一看秦姨娘吧。」葉葵照了照鏡子,確定自己頭上的步搖十分顯眼,這才直起身回道。

  綠枝有些遲疑,「是不是去得密了些?」

  這話原不是她能說的,但既然已經表露了忠心。葉葵也喜歡她有話直接說多過不說,所以綠枝便也大著膽子說了。

  自打葉葵回了葉家,除了老祖宗跟葉老夫人那,葉葵去得最多的,恐怕就是秦姨娘那了。一個嫡出的小姐跟個姨娘走得這般近,哪怕秦姨娘過去是伺候葉葵母親的,也是要令人非議的。

  但葉葵要的便是這效果,最好讓賀氏見她們走得近,心中難耐!

  何況,她今日去,是有重要的事。

  隔了這麼些日子,也是時候去將事情拿到台面上來說說了。

  綠枝見她不語,突然想起一事來,由不得提醒道:「三少爺那您不去瞧瞧?昨日伺候三少爺的嬤嬤不才來請過您?」

  葉葵沒有忘記這事,只是卻是實在不想過去而已。

  她愈發不懂自己這個弟弟了。

  她知道左右習字握筷的難度,也明白讓一個不是左撇子的人將左手用得如同右手十分艱難,但這並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何況,這還是他不得不做到的事!

  但葉殊此時顯得似乎太脆弱了些。

  脆弱到連池婆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有心晾他一晾,可心裡卻還是不放心,「先去秦姨娘那,晚點再去三少爺那,說起來也許久沒有同他一道用過飯了。」

  然而到了秦姨娘那,葉葵卻見到了一個沒有料到的人。

  葉崇文的另一個妾室——楊姨娘。

  也就是她的大哥,葉崇文的庶子葉渝的生母。

  楊姨娘生得嬌小,笑起來的樣子柔柔弱弱,當真是弱柳扶風,瓷人一般。

  她似乎也沒有料到葉葵會來,慌忙丟了手中的繡繃子,起身給她施了一禮。

  姨娘算不上長輩,這禮,葉葵自然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受了。

  等到葉葵落座,楊姨娘卻是低聲同他們告辭,收拾了東西便走了。

  秦姨娘笑道:「楊姨娘那人素來膽子小,又不會說話,怕是因著二小姐在,有些不自在呢。」

  葉葵亦笑笑。

  乍一看,楊姨娘跟秦姨娘似乎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但是,一個真的膽子小,又不會說話的丫鬟,是如何能在葉崇文身邊一留幾十年?

  又趕在蕭雲娘之前生下了庶長子呢?

  難道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單純的運氣好?

  別人信不信,她不知道,總之她是絕對不信的!

  明著來的人都沒有什麼值得人害怕的地方,但那些明面上弱不禁風,背地裡卻頑如磐石的人,才是她真正要害怕恐懼的。

  「看樣子姨娘同楊姨娘的關係不錯?」葉葵呷了口茶。

  秦姨娘點頭,毫不猶豫地道:「我輕易不說人好,但楊姨娘的為人我卻是敢肯定的。她往日裡連一隻螞蟻也捨不得踩死,卻是膽小心善不過的了。」

  葉葵有些詫異,沒有想到秦姨娘會說出這番話來。

  「看來我那大哥的性子一定也是隨了楊姨娘吧。」葉葵鎮定心神,將話題帶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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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22 PM

044蜚語有舌

  這世上會說話的東西遠不止人。

  動物、植物,甚至屍體,都會說話……

  人常說,唯有死人才不會將秘密洩露出去,但是誰又知道死者也有他們的語言。

  「屍語……」葉葵輕笑,吐出兩個字。

  秦姨娘疑惑不解地看過來,問道:「二小姐說什麼?」

  葉葵正視著她,清晰重複道:「屍語。死者所說的話,便是屍語了。」她眉目漸冷,「姨娘可還記得我之前說起過的那些噩夢?竇姨娘的丫鬟濕淋淋地立在我的床前……」

  「二小姐快莫說了……我駭得緊……」秦姨娘急急出聲打斷。

  手指輕叩桌面,葉葵佯裝害怕,「姨娘不知道呢,那丫頭在夢裡向我指認凶手呢……」

  秦姨娘眼睛一跳,起身離了桌子,「二小姐莫要說笑,不過就是個夢罷了!」

  「姨娘不想知道是誰殺了她?」

  「哪裡來的什麼凶手!那丫頭不過是自己失足落水淹死的罷了!」秦姨娘低聲咬牙道。

  葉葵亦跟著站起身來,「姨娘啊姨娘,那丫鬟跟我說凶手就是姨娘你啊——」尾音拖得老長老長,簡直恨不得一直拖到地老天荒一般。

  秦姨娘手中的青瓷茶盞「哐噹」一聲落了地,碎了。

  手扶著桌沿,指節處發白。

  她揚聲將丫鬟喚進來,將地上的碎片給收拾了。自己才微微顫著雙手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飲盡。

  葉葵沒有說話,只定定看著秦姨娘。

  敵不動我不動。

  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秦姨娘一連喝了三杯,終於忍不住道:「二小姐真真是嚇煞我了。那是竇姨娘的丫鬟,我連見也不曾見過,又怎會是凶手!」

  葉葵低低發笑,她自然不會是凶手,但她會害怕,這便夠了。

  「姨娘說得是,只可惜啊……」葉葵只說了可惜,卻噤了聲,似乎不準備再繼續說下去了。

  秦姨娘也老道,這一次愣是憋住了沒有開口。

  過了許久,她才沉下眼道:「二小姐是如何看出來的?」

  葉葵抬起頭來看她,面無表情,「其實姨娘的這步棋下得不錯,也算是滴水不漏。我也的的確確是懷疑到了夫人頭上,只是你卻忘記了一樣東西。」

  「是什麼?」秦姨娘皺眉,似乎真心不知。

  話已說到這份上,葉葵也懶得同她兜圈子,當下道:「你常年服用春情丸,通體生香,同你接觸過的人身上都會殘留一絲味道。那丫鬟身上恰好便有這味道在,想來那夜是先同你見了面的才是。雖然那味道極淡,但不巧的是我的鼻子卻特別靈。姨娘你那日不也這般誇過我?」

  秦姨娘眼睛一瞪,詫異地道:「是你殺了她?!」

  「不。」葉葵絲毫沒有遲疑。「不是我殺了她,是你,是你殺了她!」

  秦姨娘怒火中燒,又駭又怒,「你胡扯,怎會是我殺了她!分明是你做的!」

  「我不過是助了姨娘一臂之力罷了!若不是姨娘讓她做這樣的事情。她又哪裡會命喪黃泉?」葉葵單手撐頭,歪著頭看向秦姨娘。

  秦姨娘沉默了下來,只覺得面前的少女絕不會只有十三歲。那雙眼、說話的腔調,都狠辣得叫人害怕。

  葉葵見她不再出聲,便歎了口氣,「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同姨娘一開始見面,便也沒有隱瞞心思。姨娘為何要這般做?」

  「不過是二小姐遲遲不動手,加把柴罷了。」秦姨娘一字一頓道。

  葉葵坐直了身子。搖搖頭道:「姨娘到了這時候還不肯承認?這不過是你的一部分心思罷了,若是只為了添柴,多的是法子,可你卻選了種最叫人頭疼的法子。你就這般肯定我會發現?若是我沒有發現,姨娘又準備如何做?那件褻衣,呵,又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一個又一個問題拋出來,砸向秦姨娘。

  秦姨娘霍然起身,別開頭道:「婢妾不過是相信二小姐的本事罷了!」

  葉葵沒有說話,盯著她的側臉看了會。

  竇姨娘的丫鬟,從她院子裡的婆子手裡拿到了她的褻衣。

  一招棋,就同時帶出了賀氏跟竇姨娘。

  這是被她發現了的後果。

  若是她沒有發現,那件褻衣成功流出……

  那麼,秦姨娘在這府裡就會少一個威脅!

  她的女兒葉明珠也會少一個比較的對象!

  這府中有兒子的女人都容不下葉殊,有女兒的人自然也就容不下她葉葵。

  怪就怪葉崇文只有她一個嫡女。

  嫡女庶女雖然都是葉崇文的女兒,可身份上卻是雲泥之別。到了出嫁的時候,能選擇的人家差別更是明顯。

  但若是葉崇文沒有一個嫡女,那麼他的那些庶女,身份自然也就會相應提高些。

  不用太多,有就夠了。

  恐怕秦姨娘便是這樣想的吧。

  「我今日來,不過只是想要姨娘一句話罷了。」葉葵冷聲道,「是敵是友,姨娘給個準話吧!」

  秦姨娘只覺得額角青筋跳動,眼睛生疼,強行壓下怒火,道:「是敵如何?是友又如何?」

  葉葵展顏一笑,聲音卻還是冰冷的,「同生,抑或你死!」

  是友,那便一同生;是敵,那麼你就去死吧!

  秦姨娘咬牙,半晌才順過氣來,擠出一個笑容,「自然是友,二小姐切莫多慮。」

  葉葵面上笑吟吟,心裡卻已盤算清楚。

  同生,自然會讓你生。

  只是如何生,她可就不敢保證了。

  生不如死,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姨娘是個聰明人。」葉葵淡淡說了句,出了門。

  等人走遠後,秦姨娘終於還是忍不住又摔了個杯子!可惡,可惡至極!竟然被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給嚇住了!

  而與此同時,葉家中有個流言也正在悄無聲息地擴散開去。

  就像是一顆小石子入了水,慢慢的、慢慢的就漾起了一圈圈漣漪。

  而這些漣漪,自然就是葉家的那群下人們。

  葉葵不過讓綠枝將「石子」丟給了珍珠,珍珠果然就不負眾望地將消息傳得滿府都是了。

  這大概便是家生子的用處。

  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座大宅裡,牽根帶枝的,到處都是,用來傳播流言再適合不過。甚至到了最後,讓人想要查都查不出源頭到底在哪裡!

  沒過多久,竇姨娘落水身亡的那個丫鬟冤魂不散,日日徘徊於葉家要尋人償命的消息就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

  自然也有不少人懷疑,那丫鬟不是說是不慎落水才溺斃的嗎?

  若是這樣,又是哪裡來的償命一說?

  但人就是這樣,流言蜚語聽得多了,就成了真的。

  不然,人的舌頭為何會比刀子還鋒利呢!

  又過了幾日,流言愈加豐富多彩起來。

  ——那鬼在夫人的院子裡!

  這樣的話,越來越多,多到賀氏終於忍無可忍,要嚴懲散播謠言的下人。

  消息傳來的時候。葉葵正在陪著葉殊用飯。

  練了多日,葉殊卻還是沒有辦法用左手握筷。

  「啪嗒——啪嗒——」

  一頓飯,他手裡的筷子,又或是筷子上夾著的菜不知掉了幾次。可葉葵不許他不吃,也不許一旁的丫鬟幫忙布菜。

  他眼巴巴看著葉葵,想要將筷子換了調羹,卻被葉葵冷冷的話語激得將調羹都砸了。

  「我就不信我做不到!阿姐你就等著看吧!我很快就可以用得跟右手一樣好!」

  葉葵舉筷夾菜,聞言淡然道:「我知道你可以。」

  但葉殊卻似乎已經沉浸到了自己的宏偉目標中,全然沒有聽到她的話。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口中的飯菜味如嚼蠟,叫人難以下嚥。她做了那麼多,為的不過只有他。可他若是自己不爭氣,她又能如何?

  才回葉家的時候,他還記得關心她,見面時會問她過得如何,吃得可好、睡得可安寧。

  但如今,每每見了面,卻再不會提及一句。

  葉葵有時候都開始忍不住反省是否自己對他太嚴苛了些?

  可,池婆也好,裴長歌也罷,甚至是綠枝,都說她如今這樣才是正好。

  甜棗跟巴掌永遠都是缺一不可的東西。

  她不能只給一樣而已。

  不過很快,葉葵就沒有多餘的心力來分散到葉殊的心理問題上了。

  因為賀氏的反擊已經開始。

  以流言克制流言,似乎也是個好辦法。

  沒多久,葉家下人中茶餘飯後的談資就從女鬼變成了災星。

  ——葉家二小姐葉葵命中帶煞,乃剋六親之象。

  所以葉二小姐一回到葉家,家中就開始出事。

  先是好端端的淹死了個人,且那麼巧就在她的院子外。後來胞弟又路遇匪徒廢了一隻手,如今夫人也開始生病……

  當綠枝將從珍珠那聽來的話轉述完,葉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賀氏自從給蕭雲娘祭拜回來後,就開始裝病,倒如今也好些日子了。

  前段時間,竇姨娘的丫鬟冤魂不散的流言到處都是的時候,那群人還說賀氏生病是因為院子裡有髒東西,陰氣太重引起的。如今話鋒一轉,立刻就變成了是因為她命中帶煞,剋到了賀氏。

  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不過賀氏的反應倒是不慢。

  古人迷信,人人都信命。

  若是葉家幾個長輩真的認定了她的命不好,恐怕許多事情也就會跟著改變。

  而且命這東西,還不是由你說了算的。

  「過不了幾天,恐怕就要有道士和尚上門了。」葉葵倚在軟榻上,嘟囔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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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23 PM

045煞女降世

  果不其然,沒過幾日,葉家便來了一群和尚。

  只是出乎葉葵幾人意料的是,這人不是賀氏請來的,而是老祖宗發話讓請的。

  年紀大了的人,總是貪生怕死些,像葉老夫人這樣絲毫不在意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老祖宗活了七八十歲,在這個醫療各種都不發達的時代能活到這把歲數,已經算是十分不容易,再過些年,恐怕就可以被稱之為人瑞了。但也正因如此,她愈發想要長命百歲起來,所以四處搜刮名貴藥材食材來進補。

  反正,她不缺這點銀子。

  她兒子都已經先她一步奔向了極樂世界,她卻還生怕閻王會來索命。

  這種近乎偏執的求生欲望,著實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院子外的誦經聲越來越響亮,葉葵凝眉不語,心中煩躁。她從未信過佛也未信過基督、伊斯蘭教各種教派,她唯一感興趣卻也不想加入的,不過是鞭身教這種被稱為邪教的教派罷了。說起來,她就是厭惡信仰這種東西而已。

  若是念經有用,人人都去念經不就是了!

  還要自己努力哪門子!

  院子外的誦經聲、木魚聲令她心神不寧,厭惡非常。

  然而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她心虛的表現。

  在他們眼中,這種心虛來自恐懼。

  就好比惡魔會對聖父的名字有反應,所以他們覺得葉家二小姐是因為害怕這聖潔的佛號才惶惶不安。

  可誰知道,葉葵不過是煩透了這些令人不得清淨的聲音!

  水池都已經埋了!

  況且先前也已經請人來超度過了!

  這換了個寺院又來一遍,便是真的有什麼,難道還能驅趕兩次不成?

  葉葵煩躁地伸手捂著耳朵,低聲罵了句,「混蛋!這是準備慢慢吵死我吧!」

  綠枝乖覺地給她點上了安神香。是好生勸慰:「二小姐嫌吵,不若先睡一會吧。」

  「這種時候怎麼睡得著。」葉葵嘟囔道,可是聞到安神香的味道,意識卻漸漸有些放鬆起來,心頭湧上一股睏倦,她心道這東西竟比安眠藥還好用,口中已是對綠枝吩咐道,「想法子給我弄兩個棉球來,把耳朵給堵了還不成嘛!」

  綠枝頭一回見她的小兒心性,不由得失笑,快步出去找棉球了。

  等到東西找來,葉葵迫不及待地塞進了耳朵孔裡。

  雖然不能徹底隔絕外邊的聲音,到底有那麼點效果。

  她滿意地點點頭,脫了外衫鑽入帳子內,閉目睡去。

  香氣裊裊,沒一會,她便已睡熟。

  徹底入睡的前一刻,她心裡還浮現出一個念頭來。

  自從回了葉家,除卻點了安神香的時候。她竟然似乎從來沒有自己睡熟過。不知道這東西用多了,是不是也會產生依賴性……

  然而這一覺並沒有能夠睡得太久。

  日頭高高懸在天空中,周圍卻蒙了一層陰翳,叫人感覺不到日光的溫度。

  綠枝輕手輕腳進來,撩開帳子,輕聲喚道:「二小姐。該起了。」可喚了好幾聲不見葉葵答應,她這才想起葉葵耳朵孔裡塞了兩顆棉球,皺了皺眉。想著外頭老夫人的人還等著,只好不顧僭越地伸手去推她。

  誰知葉葵突然翻了個身,她微涼的指尖就碰到了葉葵的臉頰。

  葉葵猛地睜開眼,微微上揚的眼角顯得戾氣十足,不由得叫綠枝往後退了一步。手一鬆動,帳子便重新滑落。

  手骨纖細,卻並不柔弱的素手從帳子裡探出來,雨過天青色的帳子襯得手上膚色霜雪一般。

  葉葵尚未徹底清醒,揉著額角將帳子打起,嗔道:「什麼時辰了,便來喊我。」

  綠枝看著葉葵那張似乎還籠著睡意的臉,突然發現二小姐雖不如大小姐那般美,可卻也有著一張宜喜宜嗔的俏麗面孔。尤其是那眉眼,並不似尋常女子滿是柔弱之氣,反倒有股子強硬的味道在裡面。

  也難怪出身將門的老夫人會對這個沒什麼情分的二小姐青眼有加。

  「綠枝?」葉葵疑惑。

  綠枝惶惶回過神,走近了將帳子掛在了銀鉤上,道:「老夫人派了人來喚您去呢。」

  葉葵一個激靈醒過來,將棉球掏出來,屏息聽了會外邊的動靜,問:「那些和尚可是都走了?」

  「師傅們已經被夫人請下去用茶了,此刻怕是已經到了老夫人那。」綠枝知道她想聽什麼,便也就直接說了。

  葉葵眼裡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意,「既睡飽了,那便去會一會吧。」

  她特地挑了件素色的衣服,愈發襯得人清冷如傲雪之梅。

  可一進葉老夫人的院子,葉葵還是忍不住差點沒破功。

  這群和尚,怎地就能念個沒完沒了!難道就不會口乾舌燥?

  但葉老夫人是個敬佛的,所以她決不能在葉老夫人面前露出任何不滿或者不快的神情來。

  葉葵勉力鎮定心神,去向葉老夫人請安。

  「這幾日還是睡不好?」葉老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

  一旁的賀氏亦用關切的神情看著她,問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葉葵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勞祖母跟母親掛懷了,這些日子已是好多了。先前不過是突然換了環境,有些不適罷了。」

  賀氏鬆了一口氣,親手去扶她,「若是有什麼不適,可不要藏著捏著,早些說出來於我聽才是。」

  「女兒知道了。」葉葵由著她東扯西扯,且看她何時切入正題。

  不過,她並沒有等得太久。

  因為賀氏雖然極力想讓自己表現得滿心關切,但她顯然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讓那個煞星的名號落在葉葵身上罷了。她一直不說,不過就是在等葉崇文來了再說而已。

  一盞茶的工夫後,葉崇文便進了門。

  他先向葉老夫人請了安,才皺眉看看賀氏跟葉葵,道:「有什麼事非得將我叫過來不可?」

  後宅之事乃是婦人之事。

  這是此時普天下男子的共識,葉崇文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不明白賀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非得將他也叫過來不可。

  賀氏揉著帕子,狀似為難,扭頭對身後的沈媽媽吩咐道:「去將慧僭大師請進來吧。」

  葉葵這才發現,自從開頭見過一次翡翠後,她似乎已經許久沒有在賀氏身邊見過翡翠了,倒是沈媽媽,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

  不多時,披著袈裟,鬍子雪白的老和尚便跟在沈媽媽身後進了門。

  先念了一聲佛號,才慢吞吞向在座諸人行了禮。

  古人尚佛道兩教,鮮有不信的人。所以葉崇文雖然是疑惑,卻也回了半禮。

  葉老夫人抬眼看了看葉葵,讓阮媽媽給大師看座。

  「慧僭大師,勞您將先前說過的話對我家老爺再說一遍。」賀氏滿面為難,似乎並不願意讓和尚複述,又特意時不時將目光落在了葉葵身上。

  葉崇文不由得認真了起來,恐怕不是什麼小事。

  慧僭皺著老臉,手上念珠悠悠轉動著,念了聲佛號才道:「葉夫人既如此說了,那貧僧便斗膽再說一遍吧。那池子雖然已經埋掉,亡魂也早已被超度,但仍有東西在擾宅。」

  「池子?您是說小女院外的那個?」葉崇文問著慧僭,眼睛卻已經看向了葉葵。

  葉葵早就知道這老和尚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所以仍舊老神在在,任由她的便宜爹將自己上上下下打量起來。

  看吧!

  反正也不可能看出花來!

  慧僭微微頷首,「葉大人可曾記得令嬡出生的時辰?」

  這個令嬡自然是指的二小姐葉葵。

  「寅時一刻。」葉崇文脫口而出。

  葉葵略怔,倒是沒想到葉崇文竟然牢牢記得她的出生時辰。

  慧僭繼續點頭。歎息般道:「寅為虎,四方神獸中以西方白虎為凶星。寅時又被稱為逢魔時刻,故而二小姐生來身上便帶了極重的煞氣。」

  一番話,說得玄之又玄,可偏生聽上去那般有道理。

  而且這慧僭聽說是相國寺出來的,就連皇上都曾贊他佛法高深。

  所以葉崇文聽到這話,立即便信了八分。

  剩下的那兩分,不過是慧僭說得還不夠多罷了。

  很快,當慧僭問出,「不知葉大人最近可有覺得四肢疲軟,精神不振?」

  葉崇文一個激靈,驀地回憶起似乎真的是從葉葵回來後,才開始慢慢出現這樣的狀況的,而且從來不夢魘的他,近來也是夢魘加身,時常夢見過去的蕭雲娘。

  葉葵看著他臉上神色變幻,心中鄙夷。

  「恕貧僧無禮,二小姐若是繼續住在府中,只怕情況還要加重。」慧僭一臉嚴肅。

  葉葵微微瞇起眼睛,隨後眼中便盈滿了淚水,她低頭,淚珠就撲簌簌落了下來,打濕了袖擺。

  她啜泣著問道:「原是女兒不吉祥,驚擾了父母,只是還求大師給個解救的法子……」

  慧僭一怔,似乎沒有料到她會突然發問。

  但既然知道了,那自然也就該有破解的法子,不然他這個高僧的名號豈不是成了空的?

  葉崇文聞言,也回過神來,急聲道:「大師可有法子?」

  「這……」慧僭看了看諸人,歎氣道:「其實說來也不難,只要等到二小姐及笄,煞氣自然就沒那麼重了。只這幾年內,定要每日不間斷地抄寫經書,潛心向佛,才能有所裨益。」

  葉葵聽到抄寫經書,還要幾年不間斷,心裡登時惱怒起來。

  只好拼命安慰自己,權當是練字罷了!何況她也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如今不過是讓賀氏嘗點甜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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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27 PM

046釜底抽薪

  她哽咽著抬起頭,看看葉老夫人,又看看葉崇文跟賀氏,哭道:「既如此,女兒便搬出府去吧。」

  賀氏佯作為難,揪著帕子看向葉崇文,道:「老爺,葵丫頭這也才回來沒有多少日子,這……」

  話說一半,剩下的自有葉崇文自己思量。

  不得不說,比起蕭雲娘來,賀氏更懂葉崇文。

  也是,十幾年的夫妻,且又不是因為墜入少女情愛深潭才拼命嫁進葉家來的,當然跟蕭雲娘不同。

  很快,葉崇文便不負賀氏的期待說出了那句徹底讓葉葵寒心的話,「如今這樣的情形,若是繼續下去終究是不好。葵丫頭也好趁著這段日子好好學學女紅針鑿,修身養性。」

  說到底,他也是覺得這個從鄉下找回來的女兒有些不懂規矩。

  明明行事作風都要比家中的幾個女兒還要大方得體,可她給人的感覺,卻就是那樣的不懂規矩。像是一隻沒有被人馴服的小獸,一不留神,就會撲上來咬你一口!

  雖然葉葵不知道葉崇文心中所想,卻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只是他這樣輕易地就信了這些話,甚至毫不猶豫地就決定了她的命運,不能不讓人心寒。

  對她來說,葉崇文不過是個便宜爹而已,但對葉殊來說,這可是他在世上除了蕭雲娘外最親的親人了。

  她低下頭,垂淚不語。

  這時,葉老夫人開口道:「既然這樣,那便讓葵丫頭搬出去吧。可有什麼好的去處?」

  「我有處莊子如今正是收成的時候,環境也不錯,不如就讓葵丫頭上那去住上段日子?」賀氏細細說道。

  葉崇文贊同點頭,「那就這麼定了吧。」

  葉葵急忙抬起頭,滿面是淚。哽咽著道:「女兒想去南郊的那處田莊。」

  三人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蕭雲娘嫁妝裡的莊子。

  葉老夫人見她哭得傷心,忍不住歎口氣:「也罷,南郊的環境也是好的,她長這麼大,也沒去過雲娘的莊子,如今便去看一看也好。」

  不等葉崇文跟賀氏說話,葉葵急忙先道了謝。

  賀氏想要讓她去她的田莊裡住,她是傻了才會同意!

  而且趁著現在這機會,去一趟蕭雲娘的田莊,是再好沒有的機會了。

  只是,唯一叫她放心不下的只有葉殊。

  她這一走,至少也得個把月,只留葉殊一人在這裡,可會無事?

  心思一動,她已想到了對策。

  事情既然定下了,自然是宜早不宜遲,賀氏當下便帶著人回去幫著收拾東西安排人了。在他們的意思裡,葉葵這一去不是小住,而是長住。她今年才十三歲,等到及笄歸來,自然就需要兩年的時間。

  所以要帶去的東西、人,自然都不會太少。

  很快,消息就傳了出去。

  而葉葵卻並沒有動彈,依舊窩在葉老夫人這。

  臉上的淚濕了又乾,皮膚開始緊繃起來。她伸手抹了一把,而後跪在了葉老夫人面前,懇求:「祖母,孫女不在的日子,還望您對小殊多加照拂。」

  她這般越過葉崇文夫婦倆說話,其實已是不對。

  但她只能仗著葉老夫人對自己的那點喜歡,不顧一切地說了。

  果然,她方才沒有看錯,葉老夫人根本不信那慧僭的話。

  「起來吧。他亦是我的孫兒,不用你說,我也會好生照拂。」葉老夫人示意阮媽媽將她扶起來。「你也不用太過憂心,權當是去散心罷了。過得幾日,我便會讓你回來的。」

  葉葵心中早有了定奪,但葉老夫人能夠這般說,自然是再好不過。

  等回到了院子,她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讓綠枝將人盡數叫了過來,她臉色頹然地道:「兩三日後我便要去鄉下的莊子裡住著了,你們若是有不願意跟我去的,大可以在此時提出來。」

  眾人見她臉色頹然,又想起先前那些流言,便都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加上他們同葉葵本就沒有相處多久,更別說什麼主僕情分了,當下便有許多日大著膽子想要提出不去,可卻因為見識過葉葵發火的樣子,有些戰戰兢兢。

  葉葵看著騷動的人群,冷笑了聲,道:「想留下的盡管說,反正我也不可能將你們都帶了去,那鄉下地方也住不了這麼多人!」

  這話一出,人群終於喧鬧了起來。

  到了最後一算,願意跟著葉葵去的,只有池婆、綠枝燕草,還有幾個粗使婆子罷了。

  果真是樹倒猢猻散,他們不過是想著這二小姐一去,就等同於流放,想必將來也不會有大的出息,所以寧願在這府裡討生活,也決不願意去鄉下待著。

  誰知道這一去,是否還有回來的日子?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葉葵早就料到,也指望著看看到底有幾個能用的人,結果臨了臨了,卻也不過就是原先的這幾個自己人罷了。

  她突然笑了下,伸手指向人群中的兩人,「玳瑁、如碧,你們也不跟著我去?」

  玳瑁原本就是賀氏的人,難道賀氏沒有讓她繼續跟著?還是說看著玳瑁只能窩在屋子裡給她做裙子做鞋子,覺得沒用,成了棄子?

  而那個如碧,葉葵笑得愈發開心,當初在牙婆那挑了她,不過就是想藉著她來讓賀氏心裡不舒坦而已。想來翡翠後來都沒怎麼出現,說明當初那一齣並不是沒有效果的,所以葉葵也是真心實意想要這丫頭。

  誰知如碧一臉慌張,支支吾吾道:「奴、奴婢笨手笨腳的,便不去了。」

  笨手笨腳?

  葉葵一眼便看到如碧腰間的那個嶄新荷包。

  上面的花色她見過!

  秦姨娘身邊的那個丫鬟身上也有著這樣一只差不多的荷包……

  果然,秦姨娘的手越伸越長了。

  不過無妨,她挑了如碧除了要刺激賀氏外,原本就沒有別的打算,恐怕秦姨娘這一次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倒是玳瑁,「奴婢娘老子前些日子來過了。家中已挑好了人家,過些日子便要來給奴婢贖身。」

  「哦?」葉葵微驚,「這可是大好的事,你怎地不早說?」

  玳瑁惶恐,「是奴婢不好,忘了先同您稟報一聲。」

  葉葵無意地擺擺手,「你的契子也還在母親那,自然還是母親的人,這事母親知道便可。不過添妝還是要的。燕草,給玳瑁取三十兩銀子、一支金釵壓箱子。」

  「好了,既這樣,那麼人便定下了。你們散了去忙吧。」等到燕草將東西取出來親手交到了震驚的玳瑁手中後,葉葵看著底下的人笑道。

  那些人果然臉上都露出了隱隱豔羨的神情。

  沒想到,著實沒有人想到。

  二小姐手裡竟似乎有許多銀子!

  沒有人知道,葉葵盯著那些東西心暗自滴血。

  三十兩銀子!

  可以買多少大米!

  到了這個世界就開始窮著長大的她,早就忘記了在那個世界裡揮金如土的自己。

  其實她手頭根本沒有多少銀子,蕭雲娘的那些東西她都不能輕易動。可是,這種時候銀子不能不花。

  手裡沒有銀子的小姐,同他們這些丫頭婆子又有何區別?

  給不出賞銀,誰又會真的看得起她?

  不拘什麼時候,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從未改變。

  所以,找三叔想法子賺錢的事,果真該慢慢提上日程了。

  面前的路想起來似乎就是寸步難行的,但她劈山也好,砍樹也罷,總是要走下去的。

  一群人散去,綠枝跟燕草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燕草做起這些事來遠沒有綠枝順手,也沒有她利索。但葉葵想要將燕草留在身邊,不單單因為她是過去的那個燕子,更因為她想要在身邊留個並不那麼聰明的人。

  同聰明人打多了交道,你就會忍不住又想要身邊有些說話直來直往,一根筋的人。

  他們分得清好壞,卻不懂如何避諱自己分得清。

  這樣的人,活不長久也活不好。

  所以燕草,她一定要帶在身邊!

  沒多久,池婆也已經將東西都收拾了出來。葉葵這邊原也就沒有多少東西,不多時便也收拾完了。

  將曹媽媽叫進來,細細問了些話,葉葵心中愈發有了底氣。

  「我家那口子笨嘴拙舌的,二小姐可千萬見諒。」曹媽媽一臉不安,若不是要守著那些東西,只怕她也想要跟著去了。

  葉葵想了想,突然道:「不若你也跟著一道走吧?」

  曹媽媽一驚,「這……」

  「無妨,我們都離了這裡,那些東西反而不會有人惦記。」葉葵道。

  若是他們在莊子上的時候出了問題,賀氏自然脫不了干係,她沒有那麼蠢!

  「阿姐,你真要去南郊?」

  尚未變聲的少年聲音一喊得急了,就顯得有些尖細。

  葉葵只看到一團蟹殼青的顏色急急忙忙闖進來。

  葉殊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一看便是跑過來的。

  葉葵心裡酸酸的。

  拿著帕子伸手去擦他的額,可還沒有碰到,她的手就被一隻粉嫩的肉手給拉住了。

  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跟進來的葉明宛正拉著她的手,一臉不快地嚷嚷:「二姐姐你太壞了!怎地就自己跑去田莊裡玩!」

  葉葵哭笑不得,愈發受不了這個小祖宗。

  怎麼打了她一次,她反倒黏上來了,攆都攆不走!

  「我要跟你一起去!」葉明宛嘟著嘴,叫嚷,「你不用瞪我,父親一定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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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28 PM

047南郊莊子

  葉崇文會答應讓葉明宛跟著她一道去南郊莊子上小住,的確有些出人意料。

  起碼葉葵是沒有想到的。

  但既然葉崇文都已經答應了,她這個做長姐的難道還能拒絕?

  不管怎麼樣,明面上的姐妹情分總還是要顧念著的。

  馬車出了城,一路往南郊而去。

  過了這麼久,葉葵還是不太適應馬車這種交通工具。而去自打出了城後,這路也就愈發顛簸起來,她昏昏沉沉的,讓綠枝拿了個小枕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可葉明宛這臭丫頭卻鬧騰個不休。

  也不知道葉崇文跟竇姨娘到底是怎麼教養孩子的!

  葉明宛這丫頭竟然全然不顧長幼尊卑,伸手去扯她的臉!

  一邊鬧騰,一邊還要不滿意地大喊大叫:「怎的那麼遠!我都快要被顛死了!」

  嘴裡說出的話也全然不知忌諱,當真是個什麼也不懂的蠢丫頭!

  「二姐,你快起來陪我下棋吧?」她嘟嘟囔囔地說個沒完沒了。

  葉葵惱火不已,憋著一股濁氣,渾身不得勁,推了兩次葉明宛卻仍舊要死命黏上來。她終於忍無可忍,猛地坐起身,一把將葉明宛扯到了前方。

  面對面看著她,葉葵冷著一張臉沉聲道:「你若是再鬧騰,信不信我立刻將你丟下車去?」

  葉明宛笑哈哈,一臉不相信。

  葉葵氣得額角青筋跳動,臉上卻漸漸露出一個笑來。

  她驀地起身,一手扯住葉明宛將她拉了出來。

  一手撩開簾子,葉葵笑得陰沉沉,道:「聽話還是不聽?」

  車輪咕嚕咕嚕地滾動聲清晰在耳邊迴響,葉明宛似乎有些害怕起來,但看看葉葵,又看看幾個面露恐懼的丫鬟婆子。她又蠻橫起來,似乎料定了葉葵不敢將她怎麼樣。

  何況身後的那駕馬車裡,還跟著葉崇文特意派來送行的人呢。

  「嘁,出門的時候父親便說了,讓我吃好玩好,還讓你照顧好我!你怎敢不聽?」葉明宛的小臉上滿是得色。

  葉葵收了笑,咬牙道:「甚好!」

  話音落,葉明宛的身子已經被她拖到了車轅上!

  但這位置卻又恰好被風揚起的馬車簾子給擋住了,後頭的那輛馬車上的人根本看不到前面發生了什麼。

  腳下懸空,抓著自己的那雙手看上去又是那樣細弱無骨。

  葉明宛登時踢蹬著腳尖叫起來。

  一旁的綠枝跟燕草亦被葉葵的動作嚇得半死,顫顫地說不出話來。

  車夫眼見情況不好,慌忙要停下,卻被葉葵一聲吼了回去,「不准停!」

  葉明宛哇哇大哭。求饒道:「二姐姐,我錯了……二姐姐……」

  「要不要聽我的話?」葉葵咬著牙問道。

  「聽聽……你說什麼我都聽……」

  葉葵深吸一口氣,這才將她拖回了馬車內。

  她剛一鬆手,葉明宛就跑到了角落裡瑟瑟發抖地蜷成了一團,看也不敢再看她一眼。

  綠枝聰慧,急忙湊過來看她的手。

  葉葵吸著氣,將手露出來。她力氣便不是太大,方才能拉住葉明宛不掉已經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手掌都已發烏,手背的指節處卻又是青白的還未恢復。

  綠枝看得倒吸一口氣,覷她一眼,卻又飛快地低下頭給她小心地揉搓起來。

  不過來了這麼一齣後,葉明宛倒是真的就安靜了下來。

  就連燕草悄悄地遞給她點心吃,她也沒有反應,不敢伸手去接。

  「二小姐,五小姐這是不是被嚇著了?」燕草有些擔心。

  葉葵嗤笑,「由著她去。」

  她一開始還有些擔心葉明宛,但是在燕草說話的時候,葉明宛分明從指縫間悄悄地打量著她們。

  這樣狡猾的孩子,哪裡這麼容易就被嚇著!

  不過對葉葵大概還是有些害怕的。直到到了南郊的莊子,下了馬車,她也沒有說一句。

  下車後,更是邁著小短腿,飛快朝著坐在另一輛馬車裡的乳母跑去。

  不知她跟劉媽媽說了什麼,反正葉葵一回頭便看到了劉媽媽一臉憤憤的表情。

  葉葵轉過頭來,對池婆道:「您先帶著燕草幾個進去將東西安置了,我領著綠枝四處轉一下。」

  「二小姐不先去見一下曹管事?」池婆點點頭,卻還是問了句。

  葉葵仰頭看了看天色,輕笑:「不了,等會用飯的時候自然會看到。坐了許久的馬車,胸口發悶,我先走走。」

  池婆這才吆喝著讓人將箱籠都抬了進去。

  葉明宛腳步遲疑,似乎想要跟著葉葵走,卻又顧忌著方才在馬車上的事,良久,一跺腳扯著劉媽媽的手往裡走去了。

  「五小姐倒是有趣。」綠枝跟在葉葵身後,看到那一幕,笑道。

  葉葵隨手摘了一片樹上的已經略微發黃的葉子,皺皺鼻子:「這有趣勁我可受不了。不過她這次過來,絕不是只是為了玩而已。」

  綠枝不解:「五小姐才這個年紀……」

  「她小,竇姨娘可不小了。」葉葵低聲道,「況且,這丫頭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綠枝笑,「二小姐說得是,方才五小姐還在背後衝您吐口水呢。」

  「嗤……估計又是那個劉媽媽教的,也不知竇姨娘是怎麼選的人,將個好端端的官家小姐教成了市井潑婦。」葉葵往前走去,頭也不回地道。

  兩人沿著莊子外圍兜了一圈,回來時葉葵身上的那件水藍色的月華裙,裙擺已經沾滿了泥。

  劉媽媽看到,低頭小聲跟葉明宛道:「您瞧瞧,那就是個鄉下丫頭,傲個什麼勁!」

  葉明宛眼睛一瞪,大人一般斥道:「你懂什麼!娘親說了,她值得攀交!」

  「哎,您怎麼……」

  綠枝見一老一少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什麼,笑吟吟揚聲打斷:「五小姐,該用飯了。」

  葉明宛應了聲往前走去。

  劉媽媽緊緊跟在她邊上,越過綠枝後低頭啐了一口:「藍眼睛的妖精!」

  「劉媽媽您說什麼?」綠枝早就聽到了她的話,卻佯作沒聽到,故意問道。

  劉媽媽慌忙擺手:「沒說什麼,沒說什麼……」

  等到了飯桌上,葉明宛又開始鬧騰起來。

  只這一次,動靜小了許多。

  「這是什麼東西?這也能吃?」葉明宛一雙筷子在碟子裡點來點去,滿嘴挑剔話語。

  葉葵一下子用筷子夾住了她的,道:「食不言寢不語。劉媽媽難道從來沒教過你?」

  葉明宛嘟著嘴不高興地將筷子抽回來,低頭扒飯。

  見她安靜了下來,葉葵這才開始用飯。

  她吃飯的舉止姿態優雅,並不比號稱鳳城第一美人的堂姐葉明煙差多少。可吃的量,恐怕卻有葉明煙的一倍不止。

  一個是弱柳扶風,一個便是傲雪白梅。

  她吃得多,才能在風霜中站得更穩。

  慢條斯理用完了飯,葉葵便去見了曹媽媽的男人曹管事。

  許是因為她將曹媽媽也一道帶了來,所以那面色黝黑的高大男人對她顯得愈發恭敬有加。

  「小的聽說二小姐要來,特地讓人將那排屋子裡裡外外都給清理了。」曹管事搓著手道,「您如今來得正是時候,過些日子那些果子就都該收了,塘裡的魚也都能上桌了,您吶,到時候一定要嘗嘗鮮。」

  鳳城少湖泊河流,更沒有海。

  所以這魚蝦一類吃得便少,價格也就昂貴。

  葉葵知道這莊子不單有一百多畝地,還有一片果林,卻沒想到竟然還有魚塘。

  這麼算下來,一年的收成也有不少了!

  不過對於葉家這樣的門第來說,這些銀子恐怕根本就連毛毛雨也算不上。

  曹媽媽見自家男人絮絮叨叨說著莊子裡的事,生怕葉葵不高興,急忙擰了一把他的胳膊。

  曹管事回過神,一拍腦袋,「您瞧瞧我,這滿腦子都是莊子裡的事,也不管您愛聽不愛聽。」

  「沒事,我喜歡聽著呢。」葉葵毫不避諱,「我原先也是在鄉下長大的,在這遠比在府裡自在得多了。」

  曹媽媽一聽眼眶便紅了:「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當初就該跟著夫人一道的,若是奴婢跟著,指不定夫人如今也還在呢。您跟三少爺也不用吃那麼多苦頭……」

  「那些都過去了,我如今不好好的?」葉葵微笑,「那我先去歇著,午後再將那些管事的人都喊過來於我見見。」

  曹管事忙不迭地應了。

  曹媽媽又親自送葉葵回了屋子。

  屋子裡的東西自然是比不上葉家的那些,但被褥都是新棉新做的,又特意曬過,格外軟和舒適。

  雖然只是棉布做的面,葉葵卻覺得比葉家那些綢緞做面的被子不知舒服了幾倍,令人一鑽進被窩裡就再也不想出來。

  為此,她老實頹廢了好幾日。

  吃的都是純天然的綠色食品,蓋的是正宗的新棉被子。

  曬曬太陽、看看書,這日子,神仙也就這樣了。

  說起來,這似乎還是她頭一回這般放鬆自己,所以池婆見了,也就由得她去。

  但葉葵並沒有放鬆幾天,因為葉明宛那丫頭又開始變得生龍活虎,以惹她生氣為任!

  自己好好的屋子不睡,偏生要擠到她的屋子裡來!

  次日一早,更是直接用冰涼的小手鑽進了她的後頸裡,尖叫:「快起來快起來!去摘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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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30 PM

048秋色連天

  葉葵哈欠連天地看了看外邊的天色,終於察覺到自己這幾日太過於放鬆了,竟然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來。

  「二姐你倒是快一些啊!」葉明宛嘟著嘴催促個不停。

  葉葵瞪她一眼,覺得這些日子自己都快要被葉明宛給帶出小孩子性子來了。喜怒流於表面,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匆匆盥洗過後,吃了個饅頭,葉葵就被葉明宛拽著手拉到了地頭。

  此時已是八月末,正是萬物豐收的時節。

  風一吹,鼻子裡就灌滿了各種莊稼水果的香氣。

  葉明宛將眼睛瞪得溜圓,指著眼前的一大片林子對葉葵道:「二姐,這麼多的蘋婆果,你可得吃到什麼時候去?」

  「五小姐說笑呢,這些蘋婆果收下來自然是要去賣銀子的,哪裡能盡數留著自己吃。」曹媽媽笑道。

  葉明宛鬆了緊緊拉著葉葵的手,提著裙子往前跑去,頭上兩個圓圓的小髻晃晃悠悠,口中嚷嚷:「我可不管,先摘兩個給我嘗嘗味道再說!」

  曹媽媽為難地看了看葉葵。

  「跟著去,莫要讓五小姐磕著碰著了。劉媽媽你還站著做什麼?」葉葵衝著曹媽媽擺擺手,又扭頭冷冷看了眼劉媽媽。

  劉媽媽嘴巴一癟,似是不樂意被她差使,但她身為葉明宛的乳母,自然是要跟著去的,當下便邁著小腳往前去了。

  「二小姐不一道來?」曹媽媽往前走了兩步,回頭道。

  葉葵搖搖頭,伸手戳了戳一簇低矮枝椏上掛著的果子,道:「你去吧,我自己轉轉。」

  蘋婆果?

  原來這時候是這般稱呼蘋果的。

  葉葵呼了一口氣,嗅著蘋果的芳香,終於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這一次能出來。她倒是還要好好感謝賀氏一番。

  只是不知道,賀氏如今都在做些什麼?

  是同她的寶貝兒子商量怎麼讓她死在這莊子裡,還是想著怎麼樣再讓葉殊廢一隻手?

  說起葉殊,葉葵倒不是十分擔心。

  葉老夫人既然那般應承了下來,那麼葉殊這段日子一定不會有事。何況他如今人在葉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賀氏反倒不容易下手。

  「啊啊啊——」

  葉明宛的尖叫聲突然遠遠傳了過來。

  葉葵唬了一跳,皺眉看過去,卻只看到一角粉衫的人影又跳又竄。

  「五小姐這是見了蟲子了吧?」綠枝的心情似乎也不錯,連帶著臉上那雙藍汪汪的眼睛也愈發清澈明亮起來。

  葉葵得了空,便忍不住好奇問道:「綠枝,你們在辛羅時應當不是說的大越話吧?」

  綠枝微怔,臉上神情有些古怪,「二小姐難道沒有聽過辛羅的事?我們自小生下來便是被教導說大越官話的。而且……」話音頓了頓,「奴婢也不曾去過辛羅,奴婢生下來便在大越了……」

  「原來是這樣……」葉葵隨手摘下一顆蘋婆果,樹枝被拉低又彈起,打得上頭的樹葉簌簌作響。

  她到底對這個世界了解的太少了些。

  正暗自想著,前頭突然跑過來個人。

  葉葵定睛一看,卻是燕草。

  來了幾日,她要麼蒙頭大睡,要麼出門便帶著綠枝,倒真是忽略了燕草。

  雖然極力想要和這個唯一的幼年玩伴能恢復到過去的相處方式,但是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她心裡清楚,也不想讓燕草不自在。

  燕草一路跑著過來,氣息不穩地道:「二、二小姐,前頭來了幾個人,說是竇姨娘來了。」

  「竇姨娘?」葉葵皺眉。「她不是懷了身子,怎麼會大老遠地過來?」

  何況,身為姨娘哪裡又能輕易出門?

  竇姨娘只生下了葉明宛一個女兒而已,一定也盼著肚子裡這個是個兒子好再為自己長長臉才對,怎麼會不顧身子舟車勞頓地跑到這來?

  她抿了抿嘴,提著裙子往前走去,一邊回頭囑咐綠枝:「你去將五小姐找來。」

  說完,她又對燕草道:「人此刻在什麼地方?領著我去。」

  燕草一邊帶路一邊道:「剛下馬車。池婆已經去迎了。曹管事那也有人去通知了。」

  原本不過只是個姨娘而已,哪裡需要這般動靜。

  但竇姨娘懷著身孕。自然不同一般。

  葉葵愈想便愈發想不明白,葉崇文難道是傻的不成?竟然會讓竇姨娘過來!

  再說,她跟葉明宛來了也不過才幾日而已,竇姨娘便是思念女兒,也不該這麼做吧?

  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兩人走出林子,進了前院。

  院子門口停著架青布馬車,正有人往裡面搬東西,見她過來急忙彎腰行禮,「二小姐。」

  葉葵點點頭,眼睛往馬車內看了一眼。

  問道:「東西可是都搬進去了?」

  那人道:「才搬進去一個小箱子罷了。」

  葉葵淡淡「嗯」了聲,繼續往裡走去。

  馬車內這剩下幾個包裹而已,這樣子竇姨娘倒不像是來常住的。畢竟北邊的天再過一個月就該冷得要下雪了,她若是準備常住,定然要帶上厚襖,那麼只有一個小箱子,又能裝上多少東西?

  何況,葉明宛也不過是跟著她來玩的而已,竇姨娘就更不應該在這長住了。

  葉葵領著燕草拐過一個角,進了廳堂。

  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身姿筆直的背影。

  銀紅色的緙絲小襖,烏髮如雲堆砌在頭上,其上只斜斜插了支白玉簪子。

  葉葵特意看了眼她的小腹,平坦的,看不出一絲隆起。

  三個月未到,胎都不穩的時候,她怎麼敢這樣大老遠的過來?

  這一出事,指不定就是一屍兩命。

  心中疑惑不已,視線往上,卻只能看到一個曲線優美的側臉。

  葉葵心中一緊。

  對面的人聽到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微微一福,柔聲道:「二小姐。」

  光潔如玉的額,高挺小巧的鼻,嫣紅唇瓣,好一張眉目如畫的臉!

  葉葵眼睛一沉,竟然這般像!

  竇姨娘原來生得同蕭雲娘這般相似!

  她忽然間才想起來,也怪不得了,葉崇文對葉明宛疼愛到了沒邊的地步。說起來。葉明宛的樣子若是長開了,倒是也還真有那麼幾分像蕭雲娘。不管如何,比起她來。葉明宛才更像是蕭雲娘的女兒!

  可是,這麼一來,難道葉崇文真的是對蕭雲娘念念不忘?

  葉葵心中激蕩,突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些事。

  若是葉崇文對蕭雲娘情難自禁,多年未能忘懷。那麼她一開始就應該好好利用這件事才是!

  然而她卻對葉崇文當初娶平妻,逼得蕭雲娘帶著幼女懷著身孕離家的事情耿耿於懷。

  又想著當初沈媽媽幾人做出了這樣的事,葉崇文卻從來沒有懷疑,心中更是對他不恥。

  可如今看來,她一開始的強硬態度也許做錯了也不一定。

  若是對葉崇文示弱,興許更能得到預期的效果。

  竇姨娘直起身,一手扶著後腰,有些疑惑:「二小姐在瞧什麼?」

  葉葵垂下眼瞼,輕笑:「姨娘國色天香,我乍然一見,不免看得呆了呢。」

  「二小姐好會說笑。」竇姨娘掩著嘴,笑起來。

  這一笑起來,竇姨娘的那張臉便更加像是蕭雲娘了。

  彼時葉葵穿過來後,蕭雲娘的精神狀態就已經不是太好,不然也不會將原來那個小葉子活生生凍死。所以那時候的蕭雲娘的樣子便有些憔悴,葉葵從未見過她過去的樣子,卻也從未覺得蕭雲娘是個絕色佳人。

  但此刻看一看竇姨娘笑靨如花的模樣,她卻不得不承認,蕭雲娘極美!

  可惜了,她生得卻同蕭雲娘沒多少相似的地方。

  因為生得像是早逝的三姑母,所以她輕而易舉地討得了葉老夫人的喜歡。可因為不像蕭雲娘,恐怕今後也難以得到葉崇文的歡心了。

  但是有一點,竇姨娘還是竇姨娘,永遠不可能成為蕭雲娘!

  竇姨娘是個柔媚的美人,而蕭雲娘不是!

  她骨子裡的那個靈魂決定了她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古人,不然她也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心念電轉之際,葉葵想到了一件事。

  也許,若是可能,她該同竇姨娘交好才是。

  勢單力薄的人,若是能結伴而行,接下去的路應該會走得更為順暢才是。何況,竇姨娘先前讓葉明宛做的那些舉動,難道不是想要刻意拉攏她?

  想到這,她忽然不是那麼急切地想要知道竇姨娘到底為什麼要來南郊了。

  葉葵面色微霽,道:「姨娘才下馬車,想必累壞了吧?屋子都是現成的,不若先去休息一會?」

  「多謝二小姐,不知明宛那丫頭如今人在何處?」竇姨娘笑道。

  葉葵心神一震。

  竇姨娘管葉明宛直呼其名,這說明了什麼?

  不過是一個姨娘,按理來說,她至死也只能管葉明宛叫一聲五小姐罷了!

  「姨娘先去屋裡歇著,五妹妹那邊我已經派人去喚了,想必很快就會回來。」葉葵看了眼燕草,才正視竇姨娘道。

  話音剛落,門外已經傳來了清脆的叫嚷聲。

  「姨娘……姨娘……」

  葉葵錯開身,讓葉明宛進來,卻見她要去抱竇姨娘,慌忙攔了。

  葉明宛瞪她一眼,似在責備她不讓他們母女相擁。

  「姨娘懷著小弟弟,你難道不知?怎可這般冒冒失失的!」葉葵低聲訓斥著她,眼睛卻看向了竇姨娘。

  竇姨娘一聽到小弟弟三字,早已心領神會,笑道:「你二姐說得是,這般大的人了,還總是毛手毛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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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31 PM

049結盟失敗

  「姨娘身子日漸重了,父親怎麼會讓她出來?」葉葵端著茶盞,沉聲問竇姨娘身邊伺候的婆子。

  那婆子身子瘦小,老態畢露,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厲害。

  聽到葉葵問話,她恭敬躬身道:「有些話奴婢不好說,二小姐不如等姨娘醒來,親自去問一問吧。」

  「你是不好說,還是不願意說?」

  婆子笑了笑,道:「二小姐可別這麼說,奴婢可沒有這樣的膽子,只是這話奴婢當真是說不得。二小姐若是真想知道,其實也不會先來問奴婢了。」

  葉葵聞言,不禁又細細看了這個不起眼的婆子一眼,恍若贊歎般道:「竇姨娘身邊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那婆子慌忙跪了下去。

  葉葵卻已經從她方才的話裡聽出了許多東西,如今見她做出這番模樣,只淡淡笑了笑,擺擺手道:「你下去吧,剩下的事我自會去問竇姨娘的。」說完,她又扭頭問綠枝,「五小姐去了何處?怎麼從方才起便沒有見到她?姨娘剛睡下,可別讓五小姐咋咋呼呼地吵著她。」

  綠枝瞅了眼正從地上爬起來的婆子,輕聲道:「五小姐跟著曹媽媽回果林去了。」

  「哦?」葉葵詫異了下,之前見葉明宛那樣子,還當她會跟著竇姨娘不放呢,結果沒想到竇姨娘還不如蘋婆果重要,「那我們也去瞧瞧吧。」

  等到了林子裡,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那麼些果子只花上一日,當然是摘不完的,所以天色一黯,眾人便收拾了東西回莊上。

  難得碰上這樣的日子,葉葵也興沖沖地親自動手去摘了幾顆。

  葉明宛更是擦也不擦,摘下來就直接往嘴裡塞。

  大口大口啃完了兩顆,卻又來衝她喊,這蘋婆果肯定有毒!

  葉葵自然是不理她,任她大喊大叫,可誰知道沒喊上幾句,這丫頭竟然真的就捂著肚子哭了起來。

  等到讓曹管事快馬加鞭去遠處請來了大夫,卻被告知是這丫頭乍然吃多了蘋婆果,所以積食了。

  葉葵哭笑不得,早知道是這樣,她就該聽了池婆的話,也不用白費力氣又花銀子去請什麼大夫了。

  不過這麼一來,她倒是又從竇姨娘那看出了點別的東西來。

  也許,比起肚子裡這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竇姨娘更加心疼葉明宛。

  知道沒大礙後,竇姨娘長舒一口氣,卻仍不敢直接離開。愣是守著葉明宛吃了藥丸,熟睡後才扶著腰起身。

  葉葵適時伸手扶了她一把,換來個柔婉的笑容。

  「今日多虧二小姐了。」竇姨娘眉宇間有些疲倦,低聲道謝。

  葉葵搖搖頭,扶著她出門。

  竇姨娘推脫了一番。但轉念一想這裡畢竟沒有什麼外人,便也就由著葉葵親手攙扶自己。

  將人送回屋子後,葉葵又特意吩咐曹媽媽去熬點清粥來。

  原本從林子裡回來就該用晚飯,但因著葉明宛這麼一鬧,結果眾人就都沒有吃上飯。又因為來了先前根本沒有預料的竇姨娘,一開始準備的那些鮮魚也就不好上桌了。

  對普通人來說是美味,可對孕吐嚴重的竇姨娘來說,這道魚就成了催吐的可怕東西。

  所以,乾脆葉葵便也不吃了。

  竇姨娘在床沿坐定,柔柔道:「二小姐先去用飯吧,這都忙了一天了。」

  葉葵笑了笑,朝著綠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幾個都出去。

  「不用了。過會等下面把粥送上來,我陪姨娘用些便是了。」葉葵在桌邊坐下。「現下無事,不若我陪姨娘說說話?」

  竇姨娘嘴角的笑意漸漸變成了悵然。「二小姐是想知道我為何會不遠千里到南郊來吧?」

  不等葉葵說話,她便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是來投奔二小姐的。」

  葉葵愕然,想了萬般可能,卻著實沒有想到竇姨娘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跟竇姨娘在這之前連面都沒有見過,竇姨娘又怎會特意來投奔她?

  這根本就沒有理由!

  但是竇姨娘顯然是有備而來,就算沒有理由也能被她說出理由來!

  竇姨娘那張酷似蕭雲娘的臉上露出個勉強的笑,「二小姐不信?」

  葉葵自然是不信!

  「五小姐雖然愛玩愛鬧,卻輕易不敢離開我,但這次為何拼了命的纏著您要來,您可知道原因?」

  「姨娘先前讓五妹妹夜裡同我耳語的話,為的是洗清自己,還是旁的什麼?」葉葵不答反問。

  竇姨娘掩唇輕笑:「二小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敞開了直說吧。我今次來的確是想要投奔您,但這也是為了更好的自保。自打您跟三少爺回了府,夫人跟那幾個人可都是心焦難耐,慌了手腳呢。」

  「既然姨娘這般說了,那我也就只問一句話吧。」葉葵目光如刀鋒掃過去,「姨娘是如何說動了我父親?」

  竇姨娘難掩得色,卻又自嘲道:「不過是憑著一張臉。我只說府中住得憋氣罷了,想來莊子上散散心。」

  前一句話葉葵信,後一句——

  呵,恐怕鬼也不信!

  葉葵霍然起身,「姨娘既不想說,那我們也沒什麼別的話說了。」

  竇姨娘雖然沒有同葉葵面對面打過交道,但是在府中也聽了不少關於她的事,此刻見她如此,只好訕訕道:「二小姐當真聰慧,是我班門弄斧了。」

  「其實不過是使了點雕蟲小技,讓夫人如願,也讓我自己如願而已。」

  這話甚至不用細細琢磨一番,葉葵已經聽了個明白。

  竇姨娘用的手段跟她的差不多。

  左不過就是將計就計四個字。

  說話跟做事一樣,不用多,重要的是要讓別人知道你的重點在什麼地方。

  如今竇姨娘雖然沒有將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但葉葵卻已經聽懂。

  所以,她又坐了下來,淡笑道:「我以為父親十分看重姨娘肚子裡的這個孩子。」

  起碼看得比她跟葉殊要重要許多。

  就算竇姨娘只是蕭雲娘的替身,但一個陪在身邊多年,一個卻在他遵從長輩的話娶親時帶著他的孩子悄悄逃走。想也知道,一個正常的男人,會對誰更有感情。

  但死人有一個妙處。

  那便是她永遠活在最美好的時候。

  所以就算葉崇文恨毒了蕭雲娘,他也始終沒有辦法將她徹底忘記。

  竇姨娘亦淡淡笑道:「二小姐說錯了,比起這個未出世的孩子,老爺更看重的是葉家。」

  這倒是真的。

  葉葵大笑起來,毫不在意什麼笑不露齒的狗屁規矩,「姨娘要在這裡住到何時?」

  「二小姐住到何時,我便住到何時。」

  笑意又慢慢收了起來,葉葵道:「姨娘這胎若是個兒子,難道也要跟著我在這鄉下地方住上一輩子?」

  竇姨娘愣住。

  葉葵手指輕叩桌面,繼續道:「說到底,姨娘費盡心機過來,不過是希望肚子裡這個孩子更保險些罷了吧?」

  竇姨娘沉默不語。

  屋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半晌後,屋門被叩響。

  綠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二小姐,粥好了,可是現在送進來?」

  「送進來吧。」葉葵又等了一會,終於失去了耐心,揚聲讓綠枝進來。

  「咿呀——」

  門開的剎那,竇姨娘忽然飛快地抬起頭道:「二小姐不要在意,我只是有些事還未想通罷了。」

  到底,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葉葵只看了她一眼,微微搖頭。道:「姨娘累了,用了粥早些歇著吧,五妹妹那我會看著的。」說完,便大步推門出去了。

  竇姨娘在她身後張張嘴,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有些事,誰也不能叫誰放心。

  就好比葉葵想要從她嘴裡聽到些準話,她也想先從葉葵嘴裡探出點東西來。

  這是一場棋局,誰的子先動。誰就可能先亡!

  所以只能等。

  但葉葵其實根本不在意竇姨娘在想些什麼,她在意的是——賀氏。

  賀氏不是傻子,她會讓竇姨娘來莊上,那必然不是只想將人弄出葉家而已。

  若是竇姨娘在這裡出了事,落了胎?

  那麼責任是誰的?

  她又是否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說到底,這次是她算漏了。

  竇姨娘也好,秦姨娘也罷,這兩個人都各懷鬼胎,作為棋子或是同盟都變數太大。但如今,她卻又實打實地需要人手。蕭雲娘的手札裡有不少東西,但那時候秦姨娘還只是個丫鬟,竇姨娘根本就還沒有影子,甚至於連賀氏也都還沒有進門。

  裡面有提及的楊姨娘,倒是似乎跟字裡行間的人沒有區別。

  唯唯諾諾、膽小怕事、溫柔可人……

  總歸就是個沒什麼心機,膽子又小的人而已,且改不了丫鬟出身的習性,同秦姨娘簡直是天壤之別。

  但是以葉葵對蕭雲娘不多的了解來看,她筆下所寫的那些話,估計都只能看一半。

  流於表面的東西太多,無用的東西也太多!

  「二小姐?」燕草見她立在門口發呆,不由得出聲喚道。

  葉葵陡然回過神,仰頭看了看天上明亮閃爍的星子,道:「走吧,再去五小姐那看看。」

  燕草微怔,「您還沒用飯呢?」

  葉葵笑道:「傻姑娘,端去五小姐那吃便是,你下去讓人將飯菜備上。」往前走了兩步,她忽然想起來,「將那道魚給我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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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32 PM

050送佛到西

  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葉明宛吃了藥睡了一覺,第二日就又開始精神奕奕。

  但竇姨娘顯然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她來時精神倒是瞧著還好,但經過葉明宛這事,後來又同葉葵說的那番話,到底是讓她心緒紛雜。一路上忍著顛簸、忍著噁心反胃,好不容易到了地,如今卻是都徹底爆發了。

  先是吐了個昏天黑地,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後來更是連睡夢中也不得安寧了。

  她身邊的婆子來尋葉葵想想法子。

  葉葵彼時正戴著帷帽盯著莊子裡的人幹活,聞聽此言,隔著紗質的帷幕輕笑了聲,道:「我能有什麼法子?」

  池婆今日難得起了性子願意陪著她一道來果林轉轉,聽到竇姨娘身邊婆子的話,又見葉葵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便不冷不熱地接話道:「我家小姐年未及笄,這些婦人之事怎好拿到二小姐面前來說!」

  那婆子聽得一怔,張張嘴還要說話,卻又被池婆一嗆。

  「竇姨娘自己懷了身子,卻不管不顧這般出來,難受些自然是免不了的。二小姐亦不是大夫,又能做什麼?你若是真擔心,去尋曹管事讓他帶著你去請大夫便是。」

  婆子這才一臉不忿的離去了。

  葉葵撩開眼前的紗幕,笑道:「竇姨娘恐怕真以為自己手段高超呢。」

  「你也不比她高明得了多少。」池婆盯著她玉蔥似的指頭看了會,嘲諷道。

  葉葵不滿,蹙眉道:「您就不能少潑我些冷水?」

  池婆嗤笑,「若是沒我潑冷水,你這腦子不得發熱?」說完,她忽然又道:「回來不過幾月,你瞧瞧你的手,儼然已是雙富貴手,誰能想到大半年前你還要洗衣做飯,盡數將粗活做了個遍?」

  「還真是……」葉葵將手遞到眼下,細細看了看。

  十指纖纖,指甲修的圓潤整齊,是嬌嫩的粉色。

  她由不得感慨,這個身子的復原能力未免太好了些。

  前些日子她才發現自己背上跟腿上的傷疤顏色都變淡了許多。

  不過說起來,這些變化估計跟裴長歌給她的那兩盒藥膏也脫不了干係。

  池婆略懂歧黃之術,她雖然沒有跟著池婆學醫,但一些常識性的東西她也都還是知道的,那兩盒藥膏裡有許多有助去皺除疤的東西。像她那般不要銀子似的用法,若是一點效果也沒有,才是真的不對勁。

  但她腿上的那個疤痕,恐怕就算藥再好,也不可能徹底復原。

  被狗咬了一口,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好的。

  燕草初見的時候可是歎了老長一口氣,又聽到她說是為了救春禧才出的事,更是氣憤得不行。

  她調到葉葵身邊後,聽說了許多事,自然也就知道了春禧拿著玉佩冒充葉葵的事情,簡直就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衝到春禧所在的地方去將她狠狠揍上一頓才是。

  也因為如此,葉葵對燕草的那些懷疑漸漸煙消雲散。

  燕草還是燕子。

  蘋婆果收了幾日,總算是徹底收完了。

  那些果樹枝椏上缺了紅彤彤的果子,瞬間變得有些光禿禿起來。

  葉明宛見沒了樂子,這些天也就不出來了,倒是時常窩在了竇姨娘那。

  葉葵身為莊子的主人,終於也在曹管事領著人去賣東西的時候,抽空去見了一回竇姨娘。

  進門的時候,葉明宛正趴在竇姨娘腿邊,瞇著眼睛聽竇姨娘講著些話本子上的故事。葉明宛聽得入神,竇姨娘講得卻有些心不在焉。一抬頭,見到葉葵進門,她急忙中斷了故事。道:「二小姐這是忙完了?」

  葉葵不同過去總是刻意笑得溫婉,今次的笑意裡多了幾分張狂抑,或說是傲然。

  她看了眼葉明宛,又將視線移到了竇姨娘身上,一副豔羨地模樣道:「姨娘跟五妹妹真是母女情深,羨煞旁人。等到姨娘肚子裡的妹妹出來,豈不就是三朵金花?」

  竇姨娘已經蔓延到嘴角的笑驟然一滯。

  「二姐姐這是在誇我生得美?」葉明宛到底年紀小,並沒有聽出葉葵話裡的意思,興沖沖問道。

  葉葵近些日子同葉明宛已經十分熟悉,聞言便道:「可不是,姨娘生得美,你自然生得也就美。」

  小孩子最喜歡被人誇,葉明宛這小公主性子更是如此,登時便笑開了花,拉著竇姨娘的手道:「姨娘,我真的美嗎?」

  不過七八歲的孩子,生得再好看,也不過是可愛,哪裡就能同美搭上關係?但竇姨娘心神激盪,哪裡顧得上想她的話,只口中連聲道:「美,當然美……」

  「姨娘今日胃口可好些了?」葉葵挑眉問道。

  竇姨娘面上閃過一絲猶豫,「好多了。」

  葉葵鬆了一口氣:「這便好,不然若是父親知道姨娘在我這吃不好睡不安的,等到回去了,還不得發落我!」

  竇姨娘一驚,脫口而出:「二小姐給老爺去信了?」

  「嗯?姨娘可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父親的?」葉葵故作疑惑。

  竇姨娘微微舒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沒有……」

  這邊說著話,外頭綠枝將門叩響,聲音有些慌亂:「二小姐,府裡又來人了!」

  她聲音雖聽上去慌亂,但她的氣息卻是極穩。可竇姨娘哪裡注意得著這個,她只聽到府裡來人幾字,立時皺緊了眉頭。

  這才過了多久?

  府裡怎麼又來人了?

  若是給二小姐送東西的,也不該這般急才是。

  門打開,竇姨娘壓不住心中疑惑問道:「來人可是來送東西的?」

  綠枝用一種意味深長地目光看了她一眼,只是立刻那眼神就變作了慌亂,「不是來送東西的,來的是夫人身邊的沈媽媽跟老爺跟前的南管事,聽說是來接您跟五小姐回去的呢。」

  竇姨娘猛地一震,扭頭去看葉葵,聲音微怒:「二小姐不是尚未給老爺傳信嗎?」

  「咦,我何時說過我未曾給父親送信?我只是問姨娘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父親的而已,不過如今看來,倒是用不著我了。」葉葵似笑非笑。

  到了這時,竇姨娘哪裡還會不明白自己是被葉葵給耍了!

  然而即便這樣,她也不可能直接跟葉葵翻臉,所以她只能壓抑著怒氣問道:「二小姐若是不願意我住在這,大可以明說,何必如此?」

  葉葵搖搖頭,歎息道:「姨娘錯了。我自然是巴不得姨娘留在這的,但姨娘腹中懷著父親的孩子。我一未及笄的姑娘家哪裡會照顧有孕的婦人?況且父親心中也想著姨娘呢,我不過是在信中說了句姨娘身子不爽利,茶飯不思,父親便立刻派了人出門。」

  「哦,對了,姨娘也不用擔心祖母還在為之前的事情生氣,我也已親自給祖母去了信,想必此刻已是氣消了的。」葉葵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竇姨娘擱在葉明宛肩頭的手微顫,咬牙道:「勞二小姐費心了!」

  葉葵笑,「姨娘客氣了。」

  一來一往,屋子裡幾乎擦出火花來,氣氛登時有些詭異起來。

  但葉明宛聽不大懂這些話,見她們兩人說個沒完,蹙眉道:「綠枝還等著呢,我們還不去?」

  去,怎麼不去!

  葉葵笑著主動拉了葉明宛的手出門。

  等到了前廳,一看,果然是沈媽媽來了。

  看來賀氏是準備在路上下手?

  不過,竇姨娘這一來一回的,就算孩子不保,想必也不會有人將責任推到賀氏身上。反而都成了竇姨娘自己的錯。

  幾人簡單說了話,葉葵便讓曹媽媽領著人下去用飯。

  沈媽媽幾個匆匆趕來,早就饑腸轆轆,當下便也都告退下去了。

  葉葵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笑著將綠枝叫了過來,湊到她耳畔道:「去給沈媽媽的飯裡下點瀉藥。」

  藥是現成的。

  葉明宛積食的那一日,曹管事請來的大夫臨走前,葉葵特意讓綠枝去買來的,如今正好給沈媽媽用上。

  這些話她雖說得極輕,卻並沒有避著竇姨娘。

  所以竇姨娘躊躇了下,還是問道:「二小姐為何這般做?」

  葉葵眉眼彎彎,道:「爽!」

  「爽?」竇姨娘聽不明白。

  葉葵輕咳兩聲,「只是看她不順眼,折騰著玩兒罷了。」

  她的話說得漫不經心,竇姨娘卻幾乎聽出一聲冷汗。

  心機深沉可怕、心思縝密可怕,但真正叫人防不勝防的,卻正是葉葵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折騰著玩兒?這種理由誰能想得到,誰又能當回事?

  竇姨娘面色惶惶,小聲道:「二小姐莫非也看我不順眼?」不然,怎麼會好端端地就要將她弄回葉家去?

  葉葵擺擺手,讓綠枝將葉明宛帶出去。

  而後才道:「姨娘身邊的人不中用,你在葉家的那些事我都已經問清楚了。你想留在南郊待產原不是不可以,但我以為姨娘留在這,於我於你都沒有什麼好處,反倒是讓別人漁翁得利。如今有個好機會擺在姨娘面前,能不能、願不願意抓著,就要看姨娘自己的選擇了。」

  竇姨娘大驚,伸手捂住肚子,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葉葵。

  葉葵別開臉,並不去看她,只道:「所有的事,都有代價。」

  她心不善,但也不想對未出世的無辜孩子下手,所以到底要如何做,決定權仍在竇姨娘身上!

  她不過是將情況點得更明白些,讓竇姨娘將眼前的處境看得也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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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9 08:08 PM

051三叔駕到

  五日後,竇姨娘半途小產的消息傳來。

  彼時葉葵正蜷在榻上,面前擺著一局棋,一手執白子,一手執黑子,自己同自己殺得痛快。

  聽到綠枝的話後,她左手的白子「啪嗒」一聲落下,吃掉了一片黑子。

  但這世上永遠沒有什麼不需要付出代價便可以獲得的事。黑子很快緊跟其後,一大片白子被包圍,黑白廝殺成了一片。

  「可有聽說是如何小產的?」葉葵歪著頭看向綠枝藍色的眼,問道。

  她習慣看著人的眼睛說話,池婆說這並不是一個太好的習慣,人的眼睛比起嘴巴更容易洩露秘密,但是她卻已經改不掉這樣的習慣了。

  綠枝雖然不清楚葉葵當日究竟跟竇姨娘說了些什麼,但心裡多少有點數,聽到她問便小聲回道:「聽說是沈媽媽暈頭轉向的,備了不乾淨的吃食……」

  葉葵笑了起來,嘴角笑意如花,眉目如畫。

  「竇姨娘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心狠的人。」葉葵似感慨似佩服,不由得想,若是換了自己,是否做得到如此?她微微搖頭,怕是做不到的。

  綠枝亦點頭道:「夫人這一次恐怕是攤上大事了。」

  葉葵嗤之以鼻,將面前的棋子掃到了一旁,不願意再下,口中道:「她是宗婦,竇姨娘不過是個妾,就算她手下的沈媽媽做了錯事,也輪不到她受罰。」

  「那為何?」綠枝不解。

  葉葵直起腰,目光微冷:「我要的不過是葉崇文對賀氏的不滿罷了。」

  人的感情何其脆弱?

  只要一丁點的裂縫,就會變成足以讓一切崩塌的災難。

  葉崇文對賀氏也許沒有情愛,但絕對還是有夫妻之情的。

  相依相伴十數年,又生下了葉昭。賀氏這些年亦一直都是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伺候婆婆祖母,叫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如今葉葵要做的,不過就是揭穿她偽善的樣子罷了。

  這家裡原本就不太平,她只是讓這些隱藏在黑暗裡的骯髒快一些暴露出來。

  綠枝聞言心驚,直覺葉葵做得太狠。

  恐怕竇姨娘一直都在等著捨棄了自己的骨肉後,會從葉葵那得到好處。興許她還以為沒有了賀氏夫人後,她這個酷似蕭雲娘的妾就會從替身變成真身?

  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好比饕餮,貪婪得過分了,最終只會連自己的身子都被自己吞吃掉。

  她藍幽幽的眼睛微閃,躬身告退下去了。

  屋子裡又寂靜下來。

  葉葵身子往後一仰,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不自在起來。

  她分明沒有做錯。

  竇姨娘若是生下了兒子,別說護著兒子,恐怕連她自己都會被搭進去,得不償失。倒不如趁著如今有著機會,趁早將網布下才是。

  當日那封信,她並沒有寫給葉崇文,而是寫給了賀氏。只是之後,又想法子讓葉崇文看到了那封信而已。

  她料定賀氏看到信件後會選擇讓竇姨娘回去,哪怕竇姨娘可能會因為這場顛簸失去這個孩子,但這難道不是最好的事?自以為是的妾室,失了孩子,必定讓葉崇文厭惡。

  但賀氏究竟有幾分相信她的話?

  葉葵不知道,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賀氏哪怕不願意信她,也不想放過這樣的機會。

  而且,沈媽媽在賀氏心裡,一直都像是一根刺吧?

  趁著這樣的機會除去,賀氏心裡只怕早就樂開了花。

  而她,一則除去了沈媽媽,了卻了葉殊心裡的結;二則讓竇姨娘自己捨棄了孩子,讓葉殊沒了爭寵的兄弟;三則又讓葉崇文自此對賀氏跟竇姨娘一起寒了心。

  這樣一箭三雕的好事,她絕沒有做錯!

  葉葵深吸一口氣,從榻上下來,彎腰穿著鞋子喚燕草,「燕草,將經書取出來。」

  閒了好些日子,也是時候將那些經書都給抄了。她心裡突然生出一種那些孩子趁著假期的最後一日拼命趕作業的錯覺來,不由得抿著嘴笑了笑。

  燕草依言進來,打開箱籠,從底下取出一個包袱。打開來,裡面是厚厚一疊經書,微微一翻動,幽幽的檀香味就盈滿了整個屋子。

  「將心經拿過來。」葉葵看了一眼那些經書,挑了心經。

  雖然不信佛,但抄抄心經,應當也有些凝神靜氣的效果才是。

  鼻尖沾了墨,宣紙鋪開,她穩穩提著筆開始落字。

  她的字全部是池婆教的。池婆這方面尤為嚴苛,所以葉葵的字其實寫得不錯。

  一手簪花小篆,工整優美。

  但是下筆的時候,筆力不輕,足見她並非心智薄弱的人。

  才抄了一頁,外頭忽然有人來報,說是三爺來了。

  葉葵頓了筆,微微一笑。

  三叔葉崇武的軍營在城南,同她的莊子並不十分遙遠,她早已派人去給他遞了消息,算算日子,也的確該來了。

  但是這是秘密,她當然不能讓莊子裡的人知道她早就料到葉崇武會來,所以擱了筆起身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已經換成了疑惑,口中道:「咦,好端端的三叔怎麼來了?」

  曹媽媽方才一路跑來,額間有薄薄的汗水,伸手擦了把,也嘟囔道:「這莊子也不知多少年沒人來過了,偏生小姐才來,這隔幾日便有人過來。」

  說著話,他們已經到了前廳。

  說是前廳,其實也簡陋得很,所以就愈發襯得廳堂裡的兩個人清雋非凡。

  葉葵腳步一滯,而後繼續穩穩向前。

  她倒是沒想到,裴長歌也跟著一起來了。

  「三叔。」葉葵福了一禮。

  葉崇武笑著給她介紹裴長歌:「這是我的同僚,裴家的九少爺,你只管叫裴小九便是。」說完又扭頭對裴長歌介紹起葉葵來,「這是我二哥的長女,家中行二。」

  三人原本就是相熟的,如今這番介紹來介紹去,葉葵忍不住有些想笑,卻還是正色向著裴長歌福了一福,道:「裴九爺。」

  其實裴長歌年不過十六,卻已經不知被人稱爺稱了多少年。

  算起輩分來,他倒成了葉葵的長輩了。

  「葉二小姐。」裴長歌微笑。

  等到都見過禮,葉崇武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對葉葵道:「聽說你這莊子上有魚塘?我們今日可就留在這用飯了……你可別捨不得給飯吃。」

  葉葵含笑應好。

  雖然有外男在,但她還未及笄,倒是也少了些避諱,何況還有三叔這樣的長輩在。

  曹媽媽有心想提醒一句,可見葉葵眼中含笑,想了想前些日子五小姐跟竇姨娘在的時候,她可沒這麼開心過,便悻悻然閉緊了嘴巴,只下去讓人好生備飯。

  等到曹媽媽幾個人呼啦啦一走,身邊只餘了個池婆,葉葵臉上的神色就更加輕鬆了起來。

  裴長歌斜眼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葉葵想起他在葉家來去自如,也不知道他清楚多少事,心裡有些古怪,便也斜眼看了回去。

  葉崇武知道他們兩人相熟,打趣道:「阿葵用不了幾年也就要出嫁了吧?」

  「三叔明知故問?」葉葵道。

  「這怎麼能是明知故問?我只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賀氏一定會在你的婚事上下手,你如今不先準備著,到時候豈不是手忙腳亂?」

  葉葵伸手撐著額,歪頭看向葉崇武,笑道:「那三叔有什麼好主意?」

  葉崇武一屁股坐會椅子上,用手肘推推邊上的裴長歌道:「喏,現成的人!」

  「哈哈,三叔你倒是……」葉葵拖長了聲音,「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了……」

  雖聽不大懂,可葉崇武也知道葉葵這是在說他不聰明,登時虎著臉道:「這小子生得好、人品好,家世也同你相配,有何不好?」

  葉葵看了眼裴長歌,見他老神在在地喝著茶,便對葉崇武解釋道:「一來,上頭不會樂意我們兩家結親,二來嘛,裴家的水可比葉家的還渾,我可沒那力氣再去蹚一次。」

  裴長歌聽了葉崇武的話卻在心裡暗忖,他不可能不娶親,但那個人選若是葉葵,倒也不是不能考慮,何況娶了葉家的女兒,恐怕老頭子又要發火。

  一想到他發火的樣子,裴長歌心裡就忍不住興奮。

  「我還真沒看錯,你這丫頭跟我三姐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這心思的活絡勁,賀氏不被你扳倒,我倒是奇怪了。」葉崇武嘟嘟囔囔說著話。

  葉葵卻皺起眉:「三叔為何這般討厭她?」

  葉崇武齜牙:「討厭?我根本就是恨不得立刻將她踢出葉家才好!仗著是幽州賀家的女兒,擺出一張清高臉來也就罷了,好好的兒子也被她教成了那樣子!再說,你娘進門的時候,我也才幾歲,你娘性子好,時常領著我讀書習字,可後來若不是出了她的事,你娘又怎會出走?」

  近二十歲的人了,說起這些話來卻絲毫不知道掩蓋,性子果真跳脫。

  這時,裴長歌突然道:「你三叔不喜歡賀氏,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裴小九!」葉崇武眼睛一瞪,惡狠狠喊道。

  葉葵好奇地問道:「是什麼?」

  裴長歌詭異地笑起來,道:「賀氏毀了一樁你三叔十分心喜的婚事,又差點塞了個他極厭惡的女人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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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9 08:09 PM

052大打出手

  葉葵這邊三人聊得熱火朝天,那邊葉家卻是亂了套。

  竇姨娘路上小產,又大出血,幾乎命喪黃泉。五小姐葉明宛更是被嚇得有些癡癡傻傻、渾渾噩噩,連話都說不清楚了。葉崇文下朝後急急去看了竇姨娘,出來後面色便陰沉沉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一進賀氏的屋子,他就瞪著眼睛罵道:「你說不會有事,我才派了南管家去接人,如今倒好,你是如何接的人?」

  不等賀氏說話,他猛地摔了個茶盞,「說不出話了吧?母親送了玉佛於你,你說你不好好收著,沒得拿出來不小心被她給摔了,你便說到母親面前去了!害得她怕母親生氣,這才躲去了葵丫頭那!你倒好,偏生說什麼躲著母親愈發生氣,非讓人回來。你是不是故意的?」

  「老爺這說的什麼話?」賀氏心頭一陣火起,卻強自維持著賢惠的樣子,聲音壓得低低的,又輕又柔,倒全然沒有生氣的樣子。

  當日葉葵寫給賀氏的那封信裡其實並沒有說什麼,只不過就是幾句竇姨娘身子不爽利,請了大夫來,都說可能是男胎,又似乎有意在莊子上待產,她心生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故而修書於母親之類的話。

  但賀氏看完了信,便決定將人給接回來。

  不論如何,葉葵寫了信給她的事,葉家諸人遲早都會知道。

  而且也沒有讓個未出嫁的小姐照顧待產姨娘的道理,更別說葉葵也不是竇姨娘生下的孩子。一開始,她的確覺得若是竇姨娘在莊子上出了事,葉葵煞星的名號會愈發響亮,也就愈發難以回來。

  但既然葉葵寫了信來,她就不能坐視不理。

  她是主母,安置懷孕的妾室乃是該做且必做的事。何況葉葵在信尾更是提及同時也修書一封給了葉老夫人。

  因為不知葉葵究竟在信中都同葉老夫人說了些什麼,所以她不得不立刻做下決定將人接回來。

  竇姨娘若是在路上沒了孩子,她還能說是從葉葵那帶出來的煞氣導致的。

  可結果沈媽媽那個蠢貨竟然自己撞到了刀尖上!

  然而雖然搭進去了一個沈媽媽,但能趁機甩掉這個貪心不足的老婆子,她心裡也是高興得很!

  只是沒有料到葉崇文竟然會這般不顧身份臉面,直接衝到了她的屋子裡說出這樣的話來!

  葉崇文的脾氣性子,若不是因為自小出身高貴,他怕是根本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賀氏努力深呼吸,「竇姨娘的身子骨一向強健,老爺也不是不知道。這一次沒了孩子,我也傷心得很。老爺的孩子不論是出自我的肚子,還是姨娘的肚子,那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孩子!老爺說出那些話,可不是誅我的心?」

  「誅心之言?」葉崇文冷笑兩聲,目光如炬。「當年楊氏肚子裡的那個孩子,我沒有同你算帳,便已是仁至義盡!你如今還敢同我說什麼誅心?真是天大的笑話!」

  屋子外的下人聽到葉崇文劍拔弩張的話,都巴不得躲得遠遠的,聽到了主子的隱私,可不是好事!

  但顯然屋子裡的兩人根本已經不在乎今日的對話是否會被人聽到,賀氏面紅耳赤,咬著牙才忍住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當然楊氏的孩子一生下來便死了,老爺難道連這筆帳也要算在我頭上?」

  她苦笑,眼中帶上了淚花,啞著嗓子繼續道:「昭兒懷得艱難,我身子又一貫不好,當時楊姨娘摔了一跤早產。我一聽說便親自過去瞧了,天冷路滑,一著急腳下不穩。昭兒也急著出來。我在床上拼死產子,老爺您在哪裡?楊姨娘亦為您拼了命要將孩子生下來,您又在哪裡?」

  一連串的問話噎得葉崇文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當時時局不好,聖上一日也離不開我……」說著。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來,不由得拔高了聲音。「先不提這些事,當初楊姨娘誕下的那個死嬰,你為什麼攔著不讓我見!我可憐的孩子連一面也沒有見著,便去了地下,你今日倒是還有臉指責我來了!」

  賀氏氣極反笑:「好好好,今日便是要撕破了臉是吧?這些事您倒是記得清楚,可為何不說說當日昭兒病重,我在床前苦苦守了三天三夜,唯恐一合上眼睛便再也見不著他,您呢?您在做什麼?您回來後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您可還記得?」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賀氏每句話裡都依然用上了敬詞。

  若是葉葵在這裡,恐怕不得不感慨一番賀氏出身幽州望族這句話,絕不是說說而已。

  幽州賀氏一族,雖然如今有些沒落了,但門前的那些牌坊,無一不證明了賀家女兒的矜貴!

  如今賀氏這般說話,若是被幽州的那幾個老太婆給聽到了,恐怕早就氣得連拐杖也都握不住了。所以當年,青瑛長公主要為自己的孫兒聘賀家嫡女為平妻時,那些個老太婆幾乎抵死反對,但耐不住賀氏的父親早已答應,最終還是將賀氏嫁了過來。

  其實賀氏骨子裡也絕不是什麼遵從那些刻板禮法的人,要不然她也就不會做出那些事來。

  這世上,不懂變通的人太多,所以失敗的人也極多!

  她要做贏家,自然就要付出代價!

  她從嫁進來的那一日起,就明白自己絕不可能將葉崇文的心抓在手心裡,所以她只要兒子!只要兒子好好的,什麼都不重要!

  葉崇文果然被她的話問得像是蔫了些,神色間略有些不自在,喃喃道:「那些事誰還記得……」

  「您不記得,我可都記得!」賀氏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挺直了背脊道,「您回來後,見著我第一面,非但沒有問起昭兒一句,反而讓我立刻去準備迎竇氏進門!」

  「你……」葉崇文愣了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賀氏眼裡極快地閃過一絲鄙夷,口中語氣卻是放軟了:「老爺,人說夫妻一體,我既嫁進了葉家,自然一切便都以您為重。竇姨娘的事,我自會嚴懲沈媽媽……」

  「別說了!」葉崇文忽然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話,厲聲道,「你平日裡倒是一副賢妻樣,原來竟將所有的事都細細記在了心裡,只盼著如今這樣的日子說出來打我的臉是不是?」

  賀氏被葉崇文這副醜陋的嘴臉震住,突然不知如何面對才是。

  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就是她要繼續陪伴一生的男人?

  這般、這般「醜陋」……

  「自我嫁進葉家已近十三年,可原來老爺您一直都是這麼想我的?」賀氏也不知是自嘲還是無奈,搖著頭頹然坐了下去,「我倒是突然明白了蕭姐姐的心……」

  她嘴角的那抹無意識的笑意徹底激怒了葉崇文。

  他忽然狠狠一甩手,重重摑在了賀氏臉上,將她頭上的精致步搖打得摔落於地,蓮花米大小的圓潤珍珠撲簌簌散了一地。

  葉崇文雙眼通紅,咬牙道:「誰准你提起她的!」

  賀氏便是死也想不到自己這個身為一品大員的夫君,竟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是個一言不合就能動手掌摑自己夫人的粗暴男人!

  捂著臉的手輕輕發抖,賀氏只覺得自己已忍無可忍。

  突然,緊閉著的門猛地被撞開,衝進來一個不停咳嗽的少年。

  葉昭只披著件單薄的外衫,捂著嘴不住咳嗽,一進來便看到自己娘親髮髻凌亂地捂著臉,而自己那個向來溫文儒雅的父親卻正用通紅的眼狠狠瞪著他。

  他絲毫沒有遲疑,忍著喉嚨裡的搔癢,立刻反手將洞開的門又給緊緊合上。

  見到兒子,葉崇文有些清醒過來,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出去!」

  葉昭單薄的身姿挺得筆直,大步流星地朝著賀氏走過去,「母親……」

  賀氏見了兒子,下意識伸手遮住臉,低聲道:「快些出去,母親午後去看你。」

  「不!」葉昭厲聲拒絕,強硬地將賀氏用來遮臉的手拉開。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看著賀氏臉上鮮紅的手指印,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這撕心裂肺般地一咳嗽,賀氏立刻慌了神,哪裡還顧得上遮什麼臉,急忙抱住兒子焦急地喚他,「昭兒、昭兒……」

  葉崇文雖然孩子多,但對自己這個雖然體弱,但是異常早熟聰慧的兒子也是疼愛的,當下便也忘記了方才那些爭吵,急忙要去開門讓人請大夫,卻突然聽到身後葉昭厲聲喊了聲「父親」。

  他扶著門的手一遲疑,轉身道:「昭兒……」

  少年的蒼白的臉色因為劇烈的咳嗽而染上了病態的潮紅,胸口起伏著,他勉強將那些咳嗽嚥下去,啞著嗓子道:「父親,您怎麼可以動手打母親?」

  不等葉崇文說話,他的眼神一凝,冷如刀刃射向葉崇文,「您這是要寵妾滅妻不成?!」

  葉崇文愣住。

  而後回過神來,怒罵:「荒謬!賀氏,瞧瞧你養的好兒子!」

  話音落,他已經甩袖出了門。

  門內賀氏終於低低哭出聲音來,不是因為葉崇文的話,也不是因為葉崇文的態度,而是因為葉昭。

  她娘從來沒有說錯,女人這一生,不論如何,兒子才是最打緊的事情。

  夫君是靠不住的,婆婆也是靠不住的,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兒子!

  所以,她才會費盡心機,讓自己擁有了葉昭這個兒子。

  事實終於證明,她沒有做錯,從來就沒有做錯……

  葉昭咳了一會,氣息終於慢慢平穩下來,等到咳嗽漸止,他的第一句話卻是——

  「母親,您不該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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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9 08:11 PM

053寒冬漸近

  賀氏悚然一驚,終於回過神來。

  她方才太衝動了!

  果然是被葉崇文的那些話給氣暈了頭!

  竇姨娘在路上小產,為何是沈媽媽的錯?葉葵又難道真的是因為害怕才給她寫的那封信?當日,竇姨娘又是為何會打破了那尊玉佛?

  只要細細一想,她就忍不住遍體生寒。

  難道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今日這一齣?

  那個不過十三歲的柔弱少女,莫非真有這樣的本事?

  賀氏緩過勁來,扶著葉昭讓他在凳上坐定,又給他沏了茶,看著他喝了,才道:「你說得沒錯,我今日的確不該生氣。」

  葉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潮紅漸漸褪去,又恢復成了慣常的蒼白。

  他睜開眼,細聲道:「親者痛仇者快……」

  「不!」賀氏的手重重磕在了桌沿上,手腕上戴著的玉鐲錚錚作響,幾欲碎裂,「這件事,問題還是出在你父親身上!若是他信我,又如何會這樣!他眼裡只有竇氏那個女人跟她肚子裡的孩子,根本就沒有動一動腦子好好想想!」

  葉昭皺眉,「母親,父親向您撒氣是一碼事,那人的事又是另一碼事,萬不能混為一談。」

  病弱的少年卻有著比自己母親還要清晰的頭腦,一樁樁事情信手拈來,分析得極為透徹。

  賀氏聽著聽著,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原本陰沉得似乎要下雨的臉色也慢慢恢復如常。

  「那以你的意思,這件事便這般掀過去?」賀氏輕聲問。

  葉昭點點頭:「時候未到,不宜動。何況今日這麼一鬧,父親指不定何時才能消氣,這對我們來說並非好事。」

  賀氏哪裡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然而方才就算她極力想要是掩蓋內心怒火,卻最終沒能如願,而是被葉崇文一句又一句惱人的話給盡數將傷心事帶了出來。

  說到底,她也並非全然不在乎那個男人吧?

  十數年的枕邊人,怎麼可能做到一點也不在乎……

  有些事,想起來仍舊叫人痛徹心扉!

  「傻孩子,我先前不過是氣急了才口不擇言,你怎好對你父親說出那樣的話。」賀氏靜默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嗔了句。

  葉昭蒼白的臉上露出個同樣單薄的笑容,道:「我也不過是氣急了口不擇言罷了。便是父親,我也決不允許他向您動手!」

  賀氏欣慰,將葉昭略顯瘦弱的身子攬進懷中,微微哽咽著道:「果真是母親的好兒子。」

  然而欣慰之餘,她卻又悵然起來。

  若是有朝一日,這個孩子知道了一切,他又是否還會同今日一般模樣?

  葉昭靠在她肩側,眼睛看向合著的窗子,突然道:「下雪的日子又快要到了……」

  鳳城的冬來得比其它地方更早一些。

  南邊的秋日可以持續好長一段時間,可鳳城卻是一入了秋,冬日便立刻緊跟其後。樹上的葉子才黃,鵝毛大雪就也落了下來。

  葉葵在這個世界活了數年,卻只在當初沈媽媽來尋他們的時候見過雪。

  南邊少雪,那一年卻偏生下了大雪,興許老天爺也別有用意吧?

  葉葵時常會這般想,想著想著又想起葉殊來。

  她來莊子上,卻沒有想任何辦法將葉殊一起帶來。只不過是想看一看,若是沒了她,他是否能一個人在葉家走下去。何況,她提前求了葉老夫人,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唉……」她盯著窗上的一點污漬,歎氣。

  莊子上除了半個月前葉崇武跟裴長歌來過後,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

  她每日除了抄寫經書,便是吃飯睡覺,或者偶爾跟著池婆做做女紅,旁的事一概不理會。

  這般過了半月,就連池婆都弄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麼,忍不住道:「你莫非是真的想就這樣在這裡住到及笄為止?」

  葉葵看著她嚴肅的樣子,失笑,丟下指尖捏著的針,道:「天涼了懶得動彈而已。不過就算我想在這安穩待到及笄,恐怕府中的那人也不會這般坐視不理。」

  池婆對這話倒是深以為然。

  她年輕時見過的那些手段,如今想來仍舊叫人有些膽顫心驚。

  很多時候,這世上的事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見池婆沉默著低下頭,似在沉思,葉葵也不由得想起心事來。

  能挪動的錢財除了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以及用來是打賞的銀子,其餘的都已被她盡數交了出去。

  原先,她並沒有打算拉裴長歌下水,左不過直接交給三叔就好。

  雖然三叔尚未成親,人也時常在營中,但他手裡的生意聽說卻也是不少。

  鳳城中最大的酒肆可不就是他的?

  她手裡銀子不多,但仗著葉崇武對幼年時跟著蕭雲娘念書玩耍的事念念不忘,她都斗膽用這丁點銀子參股又何妨?

  真說起來,跟白拿銀子一個道理。

  這麼好的事情,她就算是傻了也絕不會放棄!何況她如今耳聰目明、思路清晰,聰明得緊!

  但裴長歌伸手就將那匣子錢給接了,狡黠笑道:「給了你三叔,這銀子至多翻一倍,但交給我,保管你翻個十倍百倍!」

  她皺眉,雖然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她極力拒絕,但是她到底笑吟吟地答應了。

  有錢不賺是傻子!

  管他在想些什麼東西,她只要有銀子就夠!

  正想著那日的情形,屋外忽然喧鬧了起來。

  此時天氣已經極冷,當然這極冷二字只是單純對葉葵而言。

  她從未在北邊度過冬,自然沒法想像這天竟然會冷得這般快,而且聽燕草跟曹媽媽的話,如今還只是微涼而已!

  葉葵想了許久,恨不得立時冬眠了才好。

  這麼冷的天,她恐怕也分不出心思來同賀氏幾個周旋了。腦子都快要凍僵,哪裡還想得出法子來?

  所以她早早就讓曹媽媽給燒上了熱炕,不分白天黑夜地窩在上面不肯挪動。燕草雖然亦是南邊來的,卻已在鳳城生活多年,早已習慣這樣的寒冷,見她如此,一邊送上手爐,一邊卻是老實不客氣地笑話上了,直說她像是抱窩的老母雞。

  葉葵聽得哈哈大笑,卻絲毫不惱。

  她喜歡如今的燕草,而不是當時初見時那個後退著喏喏喚她二小姐的丫頭。

  燕草來了莊上後,性子裡那些原本活潑的地方就漸漸全部都顯露了出來,說話時也忘記了掩飾大嗓門,嚷嚷得滿院子人都聽得到。但耐不住葉葵將她當成姐妹般對待,其餘人也就不敢說什麼,只由得她去。

  「二小姐、二小姐快出來——」燕草將門敲得咚咚作響。

  池婆抬起頭,眉毛擰成一條線,瞪葉葵一眼:「你的好丫頭!」

  葉葵不以為然地笑笑,裹著厚厚的襖子從炕上下來,將門拉開一條縫道:「怎麼了?」

  「府中送冬衣來了!」雙頰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燕草笑得瞇起了眼睛。

  葉葵不解,「冬衣?我身上穿著的難道不是冬衣?」

  身後池婆跟著出來,霍地將門拉得大開,嗤笑道:「你身上的算什麼冬衣!何況你是葉家的小姐,那些大毛衣服定然是少不了,我們來時沒有帶,府中自然要派人送來。」

  「天吶,這要是到了年底,究竟得有多冷?」葉葵打了個寒顫。

  燕草歪著頭想了想。道:「二小姐,其實也就是打個噴嚏就結冰而已。」

  「而已?!」葉葵跳腳,「不幹不幹!我再也不下炕了!」

  她可真是受不得冷!

  別的也就罷了,打個噴嚏就結冰?

  這還叫人怎麼活?

  池婆推她一把,將她推出門外,一把將門給關上了,口中故意道:「等下了雪,各家小姐夫人還要辦賞雪宴,以你的身份,定然是要收帖子收到手軟的。」

  葉葵縮起脖子,嘟囔:「果真是一群不怕冷的。」

  若不是不得不回去,她幾乎就準備在這莊子上窩到來年開春再說了。這一回去,還要賞雪?賞鼻涕才是真的!

  她嘟嘟囔囔念叨了一通,池婆卻理也不理,拽著她的胳膊就往前拖。

  兩人跟著燕草到了前廳,葉葵剛想擺出副二小姐該有的矜貴樣子來,卻率先打了兩個噴嚏!

  莊上除了她便沒有誰這般怕冷了,所以前廳裡根本沒有點著火盆子,葉葵登時冷得哆嗦起來。

  「二小姐。」幾個送東西的人都是陌生面孔,見她進來齊聲問候。

  葉葵努力挺直了背脊,木著臉點點頭。

  等到幾個大箱籠都搬了下來,打頭的那個圓臉男人躬身道:「二小姐,東西都在這了。夫人說了,您有什麼缺的想要的,直管說便是,她定然想法子幫您弄了來。」

  葉葵莞爾。

  「勞母親費心了,我在這什麼也不缺。」

  圓臉男人笑著告退,跟著曹管事下去用飯。

  葉葵臉上的笑卻一點點淡了下來。

  這些人這些東西都是賀氏派來的,那麼便說明她在葉家的地位並沒有絲毫動搖。

  不過也是,葉崇文這一輩人丁單薄,不過三房人,大房在外,老三還未娶妻。葉老夫人跟老祖宗年邁,若不讓賀氏當家,難道還叫葉崇文的幾個姨太太當家?

  所以想要將賀氏從當家的位置上拉下來,簡直難如登天。

  葉葵伸手摸了摸自己冰涼的耳朵,心想是不是該尋個機會同三叔葉崇武好好說一說,讓他早些娶個妻子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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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9 08:12 PM

054長毛大氅

  葉葵在寒風中瞇著眼睛想了許久。

  畢竟,以葉崇武的年紀,的確早就已經到了娶親的時候。

  若說他還念著過去的那門被賀氏破壞了的親事,卻也說不過去。按照裴長歌的說法,葉崇武根本連對方的樣子也都沒有見過!說來說去,不過就是恨賀氏從中作梗而已。

  所以如今讓他娶親,應該也不是太過於艱難的事情吧?

  何況,這事還極有可能打擊到賀氏在葉家中的穩固地位。

  以葉崇武的性子,估摸著絕不會放過這個給賀氏添堵的機會。

  她不禁勾起嘴角輕笑起來。

  燕草跟在她邊上,看得一個激靈,疑惑喚她:「二小姐?」

  「嗯?」葉葵回過神,「走走走,真是冷得不成樣子了。我們去瞧瞧母親都送了什麼好東西來。」

  好東西,可不的確是好東西。

  燕草掀起箱子蓋,綠枝伸手將最上層的一件狐皮大氅取了出來。

  油光水滑,潔白如雪卻又厚實溫暖。

  「二小姐,這般純粹的白狐狸,可不多見呢。竟是連一根雜毛也沒有!」向來穩重的綠枝也禁不住詫異地叫起來。

  葉葵將大氅接過來,伸手細細摩挲,入手之處皆柔軟如活物。

  她一直都不喜歡這些毛皮東西,總覺得這些皮草一類的東西上都瀰漫著說不出的腐朽跟貪婪。

  人類的貪婪。

  動物的絕望。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她始終不喜歡在身上套上這些東西。誰知道,那些死去的動物會不會將靈魂覆在上面,纏著你、取代你。到底是你穿了牠的皮,還是牠穿了你的皮?

  她一把將這件白狐皮的大氅丟回了紅木箱子裡,心神恍惚地道:「都是這些東西?」

  綠枝急忙彎腰去看。「還有些普通的綢襖、帽襪的……」

  燕草緊跟著道:「聽說還特地送了一車子的銀絲炭來。」

  南邊冬天少點炭盆,湯婆子一類的東西更是不常用,葉葵乍然聽到賀氏特意讓人送了一車子的炭來,不覺有些愕然。但是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這什麼銀絲炭肯定同她現在屋子裡點著的炭不同。

  不然賀氏也不會這般大老遠的讓人送來,燕草也就不會特意拿出來說。

  正煩著屋子裡的炭煙氣大,葉葵當下擺擺手,道:「讓人去取了府裡送來的炭,重新點上。」

  燕草向來是她說什麼便是什麼。雖然見屋子裡的那盆炭也是才點上的,卻還是出門去叫人取炭了。

  綠枝將幾件撥亂了的衣服又細細疊好,「二小姐,這些衣料加起來,怕是要近數千兩銀子呢。」

  「咳……數千兩?」葉葵正在喝茶,聞言猛地一嗆,咳嗽著看向綠枝,「咳……咳咳……賀氏這可真是……」

  綠枝直起腰,又道:「不單如此,光那一車子的銀絲炭,恐怕也要這個數!」綠枝伸出一隻手比了數字。

  葉葵咳了會,才停下來。

  數千兩銀子對於葉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只為她做一季冬衣,這可就是花了不少了。

  問題是,她如今不過是個在葉家下人眼中被下放到莊子裡過日子的落魄小姐,賀氏何必這般眼巴巴地花錢做了冬衣,又使人送過來?難道賀氏只是為了博一個對前任夫人所出的孩子寬厚溫和的名聲?

  她才不信!

  賀氏怎麼可能會做這種只能換個虛名的事。

  若是過去,怕就只是為了虛名而已。

  但如今,有了竇姨娘的事情在先,就算賀氏如今仍舊在葉家住持中饋,但絕對不可能沒有同葉崇文產生一絲嫌隙。所以她如今名聲自然要博,卻不會只為了博名聲而做這些事。

  她一定還有什麼目的!

  但是,是什麼呢?

  葉葵微微蹙眉,沒有作聲。

  綠枝給她重新倒了茶,藍眼睛撲閃撲閃如琉璃珠子,咬唇輕聲問道:「二小姐,您準備何時回府?」

  「你有什麼想法?」葉葵將茶盞放在炕上小几上,挑眉反問。

  綠枝面露猶疑之色,卻仍舊道:「奴婢以為您大可以趁著這次的機會一舉回府。」

  葉葵正襟危坐,饒有興趣地盯著她幽藍的眼,道:「說來聽聽。」

  見她一副感興趣的模樣,綠枝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道:「夫人既送了這許多東西來,自然是要經過府中另外幾位的眼,可見老夫人跟老祖宗也都是念著二小姐的,只要二小姐在那幾個送東西過來的人面前露出十分想要回去的念頭,再將前些日子抄好的經書讓他們帶回去,到時候老夫人自然會將您給接回去的。」

  葉葵心中漸冷,面上卻歡欣鼓舞,「說起來,府中應當比莊子裡暖和許多吧?」

  綠枝輕笑:「自然,府中可是埋了地龍的,這偏僻的莊子哪裡比得上。」

  「那看來還真是要早些回去才是。」葉葵端起熱茶啜了口。

  綠枝的一番話漏洞百出,且根本沒有任何依據跟保障。

  若是眼前的確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說不定就被哄了過去。但綠枝跟著自己也有些時候了,這些日子自己所做的、所說的,大多並沒有刻意避著綠枝——除了跟竇姨娘還有裴長歌、葉崇武談話的時候……

  所以綠枝心裡應當明白她並不是個普通的無知小丫頭,那她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鋌而走險慫恿自己回府?

  葉葵心頭千迴百轉,卻已是決定將計就計。

  何況,她早就已經準備回去了。

  如今前頭有人故意擺了路,她為何不走?

  綠枝自發幫她收拾起那些抄好了的經文,面色平靜,似乎真的只是為了讓她早日回去,好不用這般受凍。

  「綠枝,你想不想去辛羅看一看?」葉葵凝視著她的背影,突然出聲。

  苗條勻稱的少女背影一僵,旋即又放鬆下來。手中動作不停,背對著她道:「奴婢生在大越,長在大越,不過空背了個辛羅人的名頭罷了。」

  葉葵不假思索地又問:「可那些辛羅人該會的東西,你可一樣不落,全都做得極好不是嗎?就好比先前那些點心,秦姨娘也說味道極佳,怕是出去開個鋪子也夠了。」

  綠枝這一次倒是絲毫沒有異樣,輕笑了聲,道:「二小姐慣會打趣奴婢,奴婢的手藝哪裡能開什麼鋪子。」

  「這可說不好。我若是真願意給你銀子讓你去管家點心鋪子,你可願意?」葉葵視線一動不動地盯著綠枝光潔如玉的後頸。

  「如今雖有女子拋頭露面做生意,但到底是不被世人看好的。何況奴婢的身份卑微,若是去了,恐怕二小姐的鋪子就要砸在奴婢手中了。」說完,綠枝拿著疊經文轉過身來,似乎不經意地問道,「不過二小姐想開鋪子?」

  魚兒啊魚兒……

  葉葵笑了笑,索性將線徹底拋了出去,道:「是啊,手頭沒有銀子總是不習慣呢。若是能想法子開起幾個鋪子,那便好了。不過終歸只是想想罷了。」

  綠枝眼珠子一轉,勸慰道:「二小姐莫要氣餒,若是有心……」

  「二小姐、二小姐,炭來了!」燕草突然進門,打斷了綠枝的話。

  綠枝心頭微惱,斥道:「怎麼連門也不敲便衝進來了!」

  燕草不以為然,翻個白眼:「沒見我兩手都提著東西?上哪兒尋第三隻手來敲門?」

  「你……」綠枝憤憤說了個你字,當著葉葵的面卻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扭頭不去理會燕草。

  燕草自己也不去理會她,只顛顛跑到葉葵面前,將一小筐炭放下,拖了火盆子過來換了。

  果然,這銀絲炭比原先的熱。卻不見絲毫煙氣。

  貴的有道理!

  葉葵盯著發紅的炭看了會,心裡暗道。

  那邊綠枝已經將經文盡數包裹好。

  葉葵冷眼看著,並沒有喊她。

  她既然沒有打算讓自己過目,那就不看也罷。

  燕草卻在起身的時候驀地掃見了葉葵的神情,不覺一震。

  其實長大後,她回想起幼年時的葉葵,便時常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她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看來,倒像是能看出幾分來了。

  葉葵她似乎從來沒有真的像是她外在年紀該有那樣。

  燕草搖搖頭,有些混亂。

  應該說,她太不像是個孩子了!

  哪怕是現在已經十三歲的她,有時候露出的樣子卻比夫人賀氏還要老道些!

  也許亦不對,不該用老道這個詞……

  燕草不知自己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她的確不是個太聰明的人。

  然而往往那些不太聰明的人,卻有著別樣的敏銳直覺。

  葉葵不經意間看到了燕草搖頭的動作,以為她是蹲得久了有些發暈,急忙問:「怎麼了這是?可是那裡不舒服?」

  「沒、沒有……」燕草陡然清醒,慌忙擺擺手道。

  葉葵頷首,道:「天寒地凍的,若是有哪裡不爽利,可一定要早些說出來。」

  燕草點頭如搗蒜。

  那邊的綠枝卻已經渾身僵硬。她知道,她早就知道,明明一樣都跟著葉葵身邊伺候、明明哪怕葉葵出門都喜歡帶著她,但是在二小姐葉葵的心裡,那個笨呼呼的燕草卻遠比她來得重!

  若是不然,二小姐又怎麼會將那些鑰匙盡數都交給了燕草保管?

  說到底,不過是想著她是個辛羅婢吧?

  綠枝手中的力氣漸漸加大,不知不覺將那塊包裹著經文的布揉皺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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