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白粉姥姥 -【朱門惡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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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50 PM

014驚蟄已到

  春雷響,萬物長。桃始開,倉庚鳴。

  桃花河邊的那三棵桃樹一日日漸漸都開了花,粉粉白白掛了滿枝滿椏,桃花村總算有了點名副其實的感覺。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村子裡四處瞎竄的小童也就多了。不是撞了這個人,就是惹了那個誰。

  丁家後院的菜園子裡,梅氏正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跟葉葵一道忙著播種。

  俗語說:過了驚蟄節,春耕不能歇。

  這驚蟄一到,家裡的男丁們就都開始忙碌起來了。女人們忙著做飯洗衣、養雞餵豬,還得瞅著空把菜園子給鼓搗起來。

  一眨眼的功夫,葉葵三人來到丁家已經快兩個月。

  先前吵吵鬧鬧的,梅氏夫婦倆鐵了心要分家,可這到了最後這家還是沒有分成。倒不是丁何氏撒潑攔著不讓,實在是時機不對。

  老丁頭一向明白事理,也曉得這家啊遲早得分。一大家子鍋碗瓢盆哪天不得哐哐響,沒事也得整出事來。況且這家雖說是分了,可其實也都還住在一個院裡,他也沒什麼好想不通的。村裡人愛笑話就笑話去,這年頭分家單過的可不少。

  只是現如今,的確不能分。

  老三該說媳婦了。

  誰家弟弟說媳婦,做大哥大嫂的不得幫襯著?要分家行,可怎麼著也得幫著老三把媳婦娶進了門。這家一分,錢財就散了。原本也沒什麼,丁家日子過得去,也多的是姑娘願意嫁。可偏偏丁家老三多壽長得白白淨淨,力氣小不提,也不是個讀書的料。開了蒙沒幾天就不肯學了,這考秀才啊是沒戲了。可偏偏種個地也種不好,這麼一來,誰家好姑娘願意嫁?

  更讓人惱火的,這小子好端端瞧上了村裡老金家的閨女。

  那姑娘模樣兒俊,生得水靈,針線活也做得好,可耐不住心眼高。她那個爹心眼更高,丁家剛讓人去透了口氣,轉眼的功夫,好傢伙,人嫁了。

  這要是嫁給別人也就算了,竟然是嫁給了縣裡王財主做妾。

  那王財主的歲數可都夠做她爹了!

  老丁頭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姓金的一家,現在路上碰見了也沒個好臉色。

  偏偏老三鑽進了牛角尖,愣是不肯相別人了。說了好幾個姑娘,他都不肯,簡直就是中了邪了!

  日頭生得老高,葉葵瞇著眼睛看了眼天空,心裡換算著時間。似乎已經巳正了,那就是十點左右,該回去做飯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拍了拍泥對梅氏道:「娘,我先回去把飯給燜上。」

  半個月前,徐氏查出有了身孕,這廚房裡的活便是再也不肯幹了,說是懷著孩子,動刀動鏟的怕驚著胎神。梅氏嗤之以鼻,一向偏愛二兒媳的丁何氏卻是急著將廚房裡的活計都交給梅氏了。好在家裡閨女多,也都勤快,她倒也還忙得過去。

  梅氏聞言抬頭看了看天,轉身念叨了一句,「讓你春蘭姐一塊去,剩下的這點種子,我跟春禧兩人就夠了。」

  「娘,還是我跟小葉子一道回去做飯吧,大姐留著。」春禧聞言急忙道。

  梅氏黏著泥的手指點到春禧額上,笑嗔著說:「去吧去吧,就曉得你嫌髒。」

  春禧吐吐舌頭,拉著葉葵的手便往菜園子外鑽去。

  兩人洗了手進了廚房,葉葵去缸裡掏米,春禧卻搬了條杌子坐下,兩手撐著下巴盯著葉葵忙活。

  「你這管我娘成天娘啊娘的喊,倒是喊得挺順口嘛。」春禧口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葉葵洗著米,頭也不回地道:「娘對我們好。」

  說起來,梅氏對他們三人還真是沒話說,吃的穿的,她自己孩子有的,他們仨也從來沒落下過。所以當梅氏提起要認他們做兒子閨女的時候,她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不過她看小九當時的神色,似乎並不願意,看樣子他遲早還是要離開桃花村的。前幾日她還聽到小九問梅氏的大兒子春江,這裡離鳳城有多遠。

  葉葵將米下了鍋,加好了水,又蹲下身燒起了火。廚房裡只有一把杌子,春禧坐了,她自然就只能蹲著。

  一根柴戳上葉葵的背,「你哥他平時都喜歡什麼?」

  「看書、讀書。」

  背上那根柴被丟到了一旁,「死板!真是沒意思,你做飯吧,我去找阿婆要塊糖吃,前幾天三叔可帶了好大一包回來,沒得被春海那死小子給吃了。」

  身後的腳步聲「辟哩啪啦」地遠去,葉葵長舒了一口氣。古代的孩子心性似乎的確要早熟許多,這才多大點的孩子,竟然就開始對男的有興趣了?

  不過小九那張臉,還真是……

  「妖孽。」葉葵嘟囔了一句,專心燒起火來。土灶難用,古代糧食又金貴,做了好幾次飯,她還是不大適應。可要是真把飯給燒糊了,丁何氏還不得生吞了她?所以她每次煮飯的時候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寄人籬下的生活並不舒心,可這卻已是他們現在能找到的最好辦法。

  身為孤兒,仍能衣食不愁,這已是幸運之至。

  米飯香氣從合著的木頭鍋蓋中鑽出來的時候,梅氏也已經帶著春蘭從菜園子回來了。放下東西淨了手,她便要去廚房做菜,可臨出門的時候卻被丁多福給叫住了。

  梅氏給他端了水,問道:「沒尋著人?」

  丁多福搖搖頭卻又點點頭,惹得梅氏狠拍他一下,「到底是尋著了還是沒能尋著?」今兒一大早,丁多福便抽空去尋葉葵幾人說起過的親戚。

  可葉葵幾個也說不清那親戚到底住在哪裡,只說是在酒莊附近,所以他們才會誤到桃花村附近來。那親戚具體姓甚名誰他們也不知道,只聽得娘親說過是他們的表舅,原是人稱蕭老三的。

  娘親去世後,他們三帶著僅剩的一點銀錢,千辛萬苦到了鴻都,卻是沒有尋到人,再後來就是被帶回了桃花村。

  葉葵跟小九的這番說辭,真真假假,丁多福一家倒是信以為真了。可其實這酒莊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又是否有蕭老三這個人,葉葵心中可是一點數也沒有。不過本就是胡說的,便是真的讓丁多福找到這麼個叫蕭老三的人又如何?難道那人還會巴巴認下三個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孩子嗎?這世上同丁家夫婦倆這樣的好心人向來屈指可數。

  丁多福喝了一大碗水,才愁眉不展地道:「酒莊的確有個叫蕭老三的人,可是……」

  「可是什麼?」梅氏一聽,急巴巴地問。

  他歎了一聲,「唉,也真是這仨孩子命苦,那蕭老三已經死了好些年了!」

  「啊?」梅氏驚呼,旋即反應過來,「不管怎樣,總歸是尋到了,我這心啊也就放下了。往後啊,咱們就把他們當親生的好好對待。」

  丁多福點點頭,也道:「自然是要這般,我瞅著那小囡勤快又懂事,不像咱們春禧成日裡咋咋呼呼的。那兩個小囝更是了不得,大的認字會讀書也就罷了,小的竟然也早就開了蒙,書念得溜著呢。」

  梅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瞧瞧你,這才多久,就覺得自己孩子不如人了?」

  兩人這邊說笑著,葉葵幾人卻是全然不知丁多福竟真的尋到了一個叫蕭老三的人。只是眼下廚房這邊可卻是又鬧上了。

  徐氏扶著腰,作出一副柔弱無力地模樣倚在門邊,「小葉子啊,二嬸我這幾日胃口不太好,吃啥都不對味,你過會給我煮個糖水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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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52 PM

015徐氏作怪

  柴火在灶裡發出「辟哩啪啦」的聲響,葉葵拿著燒火棍將柴火撥開些,免得火太大將飯給燒糊了。

  徐氏見她不回話,往廚房裡邁了一步,不耐煩地拿手指頭點著她的腦袋道:「同你說話呢,聾了不成!」

  「聽到了二嬸,」葉葵也不去管頭上那根一個勁亂戳的手指,兀自撥拉著灶裡的火堆,「只是二嬸,你要吃蛋,同我說可不作數呀,現在那蛋都是阿婆管著呢,你就算要吃,我也沒蛋給你做啊。」自打他們三人來了丁家,丁何氏便不准梅氏幾人做菜的時候隨意動蛋了,不經過她的手,誰也別想動。所以哪怕是如今懷了身孕的徐氏,也自然是不常能吃到的。

  徐氏聞言,突然收回手,放柔了聲音道:「沒事,不就吃個蛋麼,你先做著,我過會就去尋婆婆說。」

  葉葵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只淡淡同徐氏道:「二嬸,既然這樣倒不如你先去尋阿婆說了,我再做吧。」

  「欸,你這囡囡怎這麼磨嘰,」徐氏拉長了臉,這手也不扶著腰了,幾大步走過去從籃子裡撿了兩顆蛋,「啪嗒」一下就磕到了碗裡。動作那叫個一氣呵成,看的葉葵直想笑。忍不住想起那日徐氏將做飯的事情全部推到梅氏身上後,梅氏轉身了回了屋子對著他們說的那句話來。

  裝!就讓她好好裝!看她能裝多久!

  葉葵知道,這分家的念頭可一直在梅氏心裡存著,只要這三叔一成親,他們夫婦倆就算被村裡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孝也得分。

  所以如今梅氏願意忍,她自然也就要忍。

  「小葉子,飯可好了?」廚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梅氏擦著手走了進來,「喲,今兒這吹的什麼風,咱家的寶貝疙瘩也下廚房了?」

  徐氏的手又放回到了腰後,咯咯笑著道:「大嫂這話說得怪有趣,我還不興來廚房了?你家小葉子可真是乖,要給我做糖水蛋吃呢。」她說著話將那裝著蛋的碗遞到了梅氏面前。

  梅氏一瞧,頓時便怔了,扭頭去看葉葵卻見她對著自己輕輕搖頭,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也不說穿,只看著徐氏道:「你懷著身子,自然是要補補的。」

  徐氏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滿面喜色地扶著腰裝模作樣地走了出去。

  待腳步聲遠去後,梅氏走到門邊看了看,見她果真是進了二房自己的屋子,這才冷哼了一聲。廚房的門也沒有掩,大喇喇地開著。梅氏往另一口鍋子裡加了水,拿起那碗蛋悉數倒了下去,又加了一勺黃酒。

  葉葵燒著火,不解地問她:「娘,咱們真給她做糖水蛋?」

  「做啊,怎麼不做,她不是想吃嗎?咱們就讓她吃去。」梅氏面向她說道,眨了眨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又從籃子裡取了兩顆蛋打進了鍋裡。

  葉葵愈發不解了,以她這些日子的了解來看,梅氏跟徐氏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緊張,她怎麼可能還多給徐氏兩顆蛋?

  梅氏看到她緊皺眉頭的小臉,笑著拍她一下,「傻丫頭,這是給你們吃的蛋。」

  「啊?這、這怎麼行,這蛋阿婆可是每一枚都記著的。」

  「沒事,不怕她曉得。」梅氏說著往鍋裡舀了一大勺紅糖,「這蛋熟得快,你悄悄去把小殊叫來。」

  這時候,糧食金貴,糖也金貴得緊,若是被丁何氏看到她這般用糖,還不得指天罵地。不過丁何氏雖然不怎樣,有一點倒還是不錯的。聽說村裡大張媳婦每每做飯,她家婆必定要偷偷來看,防著她偷吃。這大多數人家的廚房牆上也總有那麼一個眼兒被婆婆用來觀察兒媳婦做飯的情況。虧得丁家沒有,不然丁何氏只怕早就衝進來了。

  不過丁何氏這麼放心,其實也不過就是指著他們沒這個膽子罷了,可往常哪次輪到徐氏做飯她不偷吃?

  葉葵小跑著走到了春江的屋子,喊了小殊出來。坐在一旁翻著春江書籍的小九見狀疑惑地問她:「怎麼了?」

  眼下他們三人裝著親姐弟,又都寄人籬下求生活,慢慢地也就真有了幾分感情。葉葵示意葉殊先往廚房去,自己留下對小九笑道:「娘做了糖水蛋喚他去吃,只是你就吃不到了。」

  經過上次那事情,小九如今是聽到蛋字就反胃,聽到她這麼說便急忙道:「虧得不讓我吃。娘既做了蛋,肯定不會只讓小殊一個人吃,你也快些去吧。」

  「嗯,我先過去。」葉葵應了聲往廚房去。

  到廚房的時候,葉殊已經捧著碗將蛋吃了個精光,正在喝湯。梅氏見她進來,急忙又端了個碗給她,眼睛一邊瞅著廚房外問道:「你阿婆他們還沒回來吧?」

  葉葵看看外面的天色,「未曾,不過看樣子快回來了。」

  梅氏點點頭,將碗塞到她手裡,「快吃。」一邊又扭頭對已經喝完了湯的葉殊說:「小殊,你吃完了去將你春蘭姐喚來,然後再去尋你阿婆屋子裡將春禧找來。」

  「欸。」葉殊應聲而去。

  沒一會,春蘭拿著個繡繃子就進來了,一進門就急巴巴喊:「怎麼了娘?」

  梅氏一看她著急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小殊這是說啥了,弄得你這麼急,我尋你吃蛋呢。」說著將碗端給她。

  春蘭自小乖覺,接過碗不吃先問:「這好端端的怎麼做上糖水蛋了?阿婆知曉?」

  「吃吧,娘不怕她知道。」

  春蘭這才提起筷子開吃,正咬下第一口,春禧便也進來了。

  「小殊說吃蛋,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喏,吃去。」梅氏將最後一碗端給春禧,見她喜滋滋地開吃,卻又忍不住囑咐起來,別的幾個孩子她可以不叮囑,可春禧這丫頭卻是不能不說好的,「這蛋你吃完了,便當沒吃過可曉得?你阿婆那邊可一個字也不能提起,記得了嗎?」

  春禧幾口吃完了蛋,嘟囔道:「怎麼就一個?」聽到她娘問話,也一臉不耐地道:「曉得了。」

  梅氏不放心還要問,春禧便急不可耐地道:「莫說了,都說我記得了。」

  幾人吃完了蛋又都回了自己屋子,廚房裡只剩下四口空碗、一口髒鍋跟梅氏葉葵兩人。梅氏取了個平時盛湯用的大碗,將鍋子裡剩餘的湯水一股腦舀進了碗裡,而後對葉葵道:「把這碗端去給你二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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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55 PM

016輕鬆反擊

  湯碗一送到徐氏面前,徐氏就懵了。

  她拿著調羹在碗中舀來舀去,果真就只是一碗湯而已!

  「蛋呢?我讓你做的糖水蛋,你這端上來的是什麼?」徐氏一臉猶疑地看著葉葵,顯然還沒有想到為什麼會這樣。

  而葉葵卻是在梅氏讓她將湯碗端去給徐氏的時候,便明白了梅氏的意圖。所以當徐氏質問的時候,她也只是老老實實地道:「全在碗裡了呀。」

  徐氏惱怒,「哐噹」將調羹甩在碗中,濺起的湯汁卻又落到了她自己衣上,頓時更加怒不可遏。

  「哼,是不是你偷吃了?」她霍地站起來指著葉葵的鼻子喝問。

  說話間,耳力向來極好的葉葵已經聽到外面隱隱有丁何氏吵吵嚷嚷的聲音,她當下便作出一副惶恐的樣子來,對著徐氏,眼睛紅紅地道:「二嬸,你說要吃蛋,我便做了端上來,怎麼你吃完,反倒說起我來了。你要是嫌味道不好……」

  「怎麼回事啊?大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了。」丁家老二多祿撲打著褲腿上黏著的草葉進了屋,一抬頭看到葉葵眼睛紅紅地立在自己媳婦面前,他這臉色頓時便有些異樣起來。

  自己媳婦的為人他知道,心雖不壞,可這沒事時不時就愛找點事。雖然他也不喜歡家中乍然多了幾張嘴,可耐不住自家大哥大嫂對這幾個孩子可著勁心疼,若是徐氏沒事找茬,只怕過會又要跟老大家鬧起來了。

  他急忙走過去問徐氏:「到底咋了?好端端地小葉子咋哭了?」

  徐氏呶呶嘴,示意他看向桌上那碗光有湯沒有蛋的糖水蛋,氣不打一處來地道:「瞧見了沒?給我端上來這麼一碗東西,連個蛋花都沒有!」

  丁家老二一看果真是,可轉念一想,這吃蛋的事情他娘可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的?「娘讓給你做的?」

  「不就吃個蛋麼,娘知道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徐氏眼神躲躲閃閃。

  他一看就明白這定然是她自作主張了,先不管小葉子的事情,這要是被丁何氏知道了,還不又得鬧上好一場。他正要勸徐氏先不要大聲嚷嚷,可誰知說曹操,曹操便到。

  丁何氏幾步走到徐氏面前,端起那碗湯看了又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怎麼說的?啊?怎麼說的,這要吃蛋先告訴我不是,你這是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是不是!」

  徐氏被她那巴掌拍得身子一顫,心中卻是不以為然,就憑自己懷著大胖小子,吃她兩顆蛋,還能要了她的命嗎?再說,這天氣一暖,雞窩裡哪天不得有個七八顆蛋,哪裡就缺了她這口。

  見她眼神還在飄忽,丁何氏更是氣惱,扭頭問葉葵,「你說,她吃了幾顆蛋。」

  葉葵一看丁何氏這樣子,心中忍不住發笑,果然比起了解自己這個婆婆,梅氏比起徐氏可高出不止一個段數。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低聲道:「四顆。」

  丁何氏一聽不得了,好傢伙,四顆?她一個人竟然吃了四顆蛋,這四枚雞蛋可就是四個銅板,打十個絡子才一個銅板,她這是一口氣「吃掉了」好幾十個絡子呢!

  「怎生就討了你這麼個敗家娘們!等你生了娃,我還能缺你幾個雞蛋吃?」丁何氏越想越生氣,雞蛋吃了便也就吃了,可這不問過她自己便吃了,可不就是沒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

  徐氏一聽這話就慌了,她何嘗吃了四顆蛋?莫說她根本一顆也沒吃到肚裡,就算是吃了那至多也就是兩顆罷了。「小葉子!我什麼時候吃了四顆蛋?!」她大聲分辨著,又轉頭去討好丁何氏,「娘,你莫聽她胡說,什麼蛋,我連個蛋殼也沒見著。」

  丁何氏撇撇嘴,雖然不信徐氏的話,可看看葉葵這個在她看來純屬賠錢貨的丫頭,她又狐疑起來。哼了一聲,她顛顛出了門,往廚房跑去。

  她黑著臉進了廚房,也不理睬梅氏,兀自跑到裝雞蛋的籃子前數了起來。一口氣數完,可不真就少了四枚蛋!

  「娘,你數什麼呢?方才金花說吃不下飯,您讓煮四個糖水蛋,我可一個沒敢多放。」梅氏微微低著頭,掩飾自己嘴角的笑意。

  「你啊你啊,她說煮你就煮了?!一群敗家玩意,你說說你怎麼就不能先來問問我呢!」丁何氏氣惱地一跺腳,推了梅氏一把,又往老二屋子去了。

  梅氏心中愈發喜了,眼見鍋裡的魚湯還得熬上一會,便也跟了上去,萬一小葉子應付不來可就不妙了。

  還沒走到地兒,就聽到丁何氏震天響的叫罵聲,簡直就恨不得讓十里八鄉都聽著才好,也不怕丟了自家的人。再一進門,梅氏也愣住了,沒想到這全家人都聚到一道了。

  丁何氏指著徐氏罵,徐氏便指著葉葵罵,一邊罵還一邊用手捂著肚子「唉喲,唉喲」的叫喚,可顯然這招對丁何氏沒用。

  春蘭春禧幾人看到這樣的場景,自然心中有數,就都閉緊了嘴巴不說話權當看戲。

  丁家老二更是焦頭爛額,哪個也勸不了,眼下見自己大嫂來了急忙喊:「大嫂,你快來勸勸,不就幾個蛋嘛,這算是個什麼事啊!」

  梅氏還沒來得及開口,丁何氏先怒了,簡直就是暴跳如雷,手指頭戳到自己兒子身上,「是蛋的事嗎?是嗎?」

  抬腿避到了一旁,梅氏瞅著丁何氏這架勢,便曉得自己沒料錯。這蛋嘛她自然是心疼的,可真正讓丁何氏生氣的卻在於徐氏沒有提前告知她,自作主張便要吃,這在丁何氏心中,分明就是在挑戰她當家人的權威!

  徐氏又是哭又是罵,「我根本就連個蛋的影子都沒瞧見,定是那死丫頭偷吃了啊……」

  一直站在葉葵身邊的小九指了指徐氏面前桌上的那口碗,朗聲道:「二嬸,這碗還在你桌上呢,你怎麼能說是小葉子給吃了?」說完他轉個身又對丁何氏道,「阿婆,咱們可誰也沒動過,進來的時候這碗可就在二嬸屋裡了。」

  丁何氏心中一動,可不是麼,她可是一進來就瞧見那口碗了。而且她耳朵可沒聾,老二媳婦說的那句「不就吃個蛋麼,娘知道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她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哼,生下娃之前,你可別想再吃一顆蛋。」丁何氏罵罵咧咧地下了決斷,又一把端起那碗湯,一口喝了個精光,「光吃乾的不喝湯,還真當自己是個寶貝疙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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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58 PM

017老三入鎮

  南方的春,乍暖還寒,還沒暖和幾天呢,可就又冷上了。

  起早的春禧套了件去年的半舊春衫出去轉悠了,沒過多久又灰溜溜地回來要換衣裳。梅氏沒好氣地拍她兩下,實在搞不懂自己這個閨女,生下來就似乎比旁人要愛美些。加上又聰慧可人,被婆婆丁何氏那麼一慣,這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平日裡想讓她做點活,比登天還難。

  這村裡,若是論誰家閨女養得最嬌,春禧排第二,絕對沒人敢排第一了。所以這一直以來,除了大丫頭春蘭能幫上點忙,這家中的活計其實都落在梅氏肩上。

  看著坐在院子裡埋頭認真剝著羅漢豆的葉葵,梅氏忍不住在心中長歎了一聲,說起來這丫頭倒是比春禧更知道心疼自己。

  新熟的羅漢豆還嫩著,碧綠的顏色看著就十分討人喜歡。剝掉了皮,豆子一分為二,洗淨了同鹹菜一道煮湯,味道也極鮮香。若是將豆子混上細白麵,做成手掌大的餅子上鍋蒸熟了,那味道也是沒得說,不用加糖,那餅子裡就有股甘甜在。

  只是丁家雖不缺這點細白麵,可這東西仍舊算得上是金貴貨,也就只有到了羅漢豆剛熟的時候能嘗上幾次。

  葉葵腳邊的簸箕裡已經有了一大碗剝好的羅漢豆,梅氏忙讓她停了手。她起身去將指甲縫裡綠瑩瑩的豆汁給洗了,又扭頭朝梅氏喊:「娘,晌午我幫你做飯吧。」

  「欸,好勒。」梅氏一臉歡喜,覺得自己果真撿了個好閨女。春蘭年紀漸漸大了,再過個一兩年也就可以慢慢議親了,所以如今她也不常讓她幹活,多半是讓她跟小姑翠玉一道做做針線活。春禧那丫頭她又差使不動,虧得有葉葵時常幫著。

  兩人洗淨了豆子進了廚房,卻不防徐氏正在裡面偷吃。

  前兒夕間,老丁頭出去兜了一圈,遇到回村裡探親的本家侄子,便被請去一道吃酒。這村子裡除了里正家,便是那戶人家的日子過的最紅火了。幾個兒子都有出息,大兒子在縣裡開了個雜貨鋪子,聽說生意是好得不得了;二兒子也在鎮上開了個裁縫鋪,手藝極好,這生意自然也好,此時回家探親的便是他;小兒子讀書出息,如今已是在縣學裡讀書了。

  席間,老丁頭多喝了兩盅,就忍不住愁眉苦臉地說起了自家老三來。

  這文不成武不就,種地也不是一把手,著實令人頭疼。

  誰知道那家二兒一聽,拍了下大腿對他道,叔,我這店里正好缺個人呢,你讓多壽弟來唄。

  老丁頭這麼一聽,頓時便酒醒了。若是擱在往常,這老三已經十八九歲的年紀,給人做學徒那可是大了點,所以眼前這個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況且以後若是學好了做裁縫,這可是手藝人,不比面朝黃土種莊稼好呀!

  所以老丁頭當下便同那家二兒拍板了,說趕明兒他要回鎮上了來喊一聲,就讓多壽跟著一道去。

  說是做學徒,可這一個月也快有二兩銀子了,多好的事兒。老三雖然不大情願,可拗不過自己親爹,最終也還是應了。

  明兒就該是去鎮上的日子了,為了給老三餞行,老丁頭一大早就去買了斤豬肉,準備好好吃上一頓。

  這紅燒肉可是梅氏的拿手菜,只是往日裡能做的機會少得緊,所以這次她可是拿出了全部看家本領。

  肥肉切末下熱鍋煸出油來,放到八角、茱萸爆香,加入薑片、蒜瓣翻炒成略微焦黃。再將先前便洗淨切成大塊的帶皮肋條五花肉倒入鍋中,加入黃酒略微煸炒片刻。加入醬油、鹽、水及香葉、桂皮,再放入幾勺白糖大火開煮。待水開後撇去浮沫,蓋上鍋蓋,轉小火慢燉一個時辰。

  若是用的洋糖,這肉煮的便更是紅亮酥糯,只是如今用這大勺白糖便是極其奢侈了。

  湯汁逐漸醇濃,那香味便也從鍋蓋下止不住地溢出來。

  如今這鍋蓋被徐氏揭開了一半,那香氣更是將整個廚房都籠了起來。

  梅氏止不住冷笑,徐氏之前被整了那麼一齣,總算是老實了許多,可只不過幾日功夫,又固態重萌。

  「二嬸,這肉還沒煮好呢,你怎麼就先吃上了。」葉葵故作天真。

  徐氏倒也真是厚臉皮,慢吞吞地合上鍋蓋,又將筷子丟到一旁的水盆裡,「你們娘倆在外面忙著,這鍋也沒個人看著,我這不怕肉給煮壞了,特意來瞧瞧嘛。」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梅氏越過她,兀自將剝好的羅漢豆放到一邊。

  「不辛苦不辛苦,這廚房裡盡是油膩,聞著就不大舒服,你們忙,我就先回屋歇著了。」

  人走後,梅氏扭頭輕聲罵道:「我呸,瞧她拿喬那樣,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大家小姐了!」罵了兩句,想是因為顧忌著葉葵也在,她噤了聲,埋頭去做餅子了。

  葉葵心中明白梅氏的日子不好過,所以也暗暗盼著能早日分家。雖然這時候爹娘俱在,兒子提出分家是要被人罵的,可總歸比這樣日復一日地過去下好。

  有一點銀子便被丁何氏拘在手中,老大賺的錢全被花在老二老三身上了,還得給小姑翠玉置嫁妝。這日子,難啊。

  老大家的春蘭過幾年也該嫁人了,大郎春江更是在讀書,遲早是要下場試試的,這考試不得銀子打點?這份錢原本該是公中出,可偏生春江雖是丁家大孫子,但生來跛了一隻腳,便不受丁何氏待見了。

  村裡沒有私塾,春江讀書的學堂在好幾里地之外,所以平時便寄住在夫子家,隔三差五才回來一趟。

  葉葵來了個把月,也才見過他幾面而已。雖然那條腿因為他刻意小心走路,跛得並不那麼明顯,可終究是同常人不同的。這也是梅氏心中永遠的痛。

  收斂心神,她幫著梅氏做了餅子,上鍋蒸熟了。梅氏又另做了幾道菜,才讓葉葵將紅燒肉盛了出來,去喚人用飯。

  難得的好菜,丁家老三卻是吃得心不在焉。

  丁何氏更是令人倒了胃口,好端端吃著飯竟然哭了起來,一邊夾菜一邊哭道:「老三啊,這大老遠的,你這一去可得照顧好自己啊……娘這心裡實在是不放心啊……」

  「吃飯就吃飯,叨叨什麼!」老丁頭少見地發了大火,將手中的碗重重頓在了桌上。

  一頓飯又是吃的咋咋呼呼,而且那盤子紅燒肉大部分進了徐氏的肚子裡。梅氏瞧著不好,還特意提醒了幾句,卻被徐氏不冷不熱地給擠兌了回來。

  果然,當天下午,徐氏便瀉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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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59 PM

018春末戲水(一)

  人心不足蛇吞象,大抵說的便是徐氏這樣的人。

  明知肉吃多了膩得慌,她還非得吃,吃完了,嘴裡膩味又猛灌水。如今倒好,瀉了幾回肚,連帶著胎氣都動了。

  請了大夫吃了藥,這才算是安穩了些。

  沒了徐氏在一旁鬧騰,梅氏幾人的日子便也順心許多。

  有了閒心,梅氏便也偶爾帶著葉葵跟春禧做針線活。家中雖不愁吃穿,可這人誰不指望著日子越過越好,這吃的穿的都更好呢。況且,梅氏心裡早有了計量,她做的那些針線賣了銅鈿,照舊拿給丁何氏放著。但是這幾個小的賺的,她可就全都瞞下了。

  梅氏一手捏著針,一手拿著繡花繃子,是不是扭頭看兩眼春禧跟葉葵。

  同樣的花樣子、同樣的白色絹布,葉葵同春禧描出來的東西可卻是截然不同。葉葵低著頭認真描著花樣子,一筆一劃從生疏到熟練,只用了極短的時間。她甩甩略有些酸麻的手,心中暗歎虧得前世那點繪畫功底還在。

  一旁的春禧將筆一丟,「不描了不描了,我會繡便好,描什麼花樣子啊。」

  「春禧!」梅氏眼睛一瞪,「連個花樣子都不會描,算什麼會繡花!你這樣,將來議親了看誰願意。」

  春禧細眉一皺,嘴巴一撇,「議什麼親,我可不嫁給莊稼漢。」

  坐在另一邊窗下的小姑翠玉聞言「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指著她道:「多大的人就將親事掛在嘴邊上了,再說你爹你阿公就都是莊稼漢,你還想當狀元夫人不成?」

  「就是這樣又如何?你倒是真的只能嫁個莊稼漢了,我可聽阿婆說,等到三叔的親事一定,馬上就開始辦你的了。」春禧咧嘴一笑,神態嬌縱。

  小姑翠玉姑娘家的臉皮子本就薄,被自己侄女這麼一說,頓時便受不住了,那臉刷的就紅透,眼眶裡也有了打轉的淚水。

  葉葵描好了一張花樣子,放下手中的筆,扭頭對翠玉說:「小姑,我聽說孫家叔叔力氣可大,種田下河上山打獵可都是一把手,村裡可多姑娘都想嫁給他呢。」

  孫家大兒子自小同翠玉訂了親,所以方才春禧話裡的莊稼漢自然也就是說的他,可葉葵這話也沒說假,孫家大兒她見過,除了憨厚得過了些,別的都好。

  所以翠玉這麼一聽,心中便好受了許多,便也不去理會春禧,只對葉葵道:「咱家小葉子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了,說了這麼一堆好話,趕明兒讓你孫叔給你買根紅頭繩。」

  「哼。」

  春禧冷哼一聲,起身便往屋外跑,任憑梅氏怎麼喊也喊不住人。葉葵見狀雖然心知春禧並不全是因為不滿小姑說的話,更大一部分是不想描花樣子才跑出去的,但是看到梅氏又是擔憂又是生氣的樣子,她還是對梅氏道:「娘,我去找春禧姐。」

  到了外面,果然瞧見春禧一臉笑嘻嘻地掏出桂花糖吃著。因著得丁何氏疼愛,她身上總也少不了吃的。可那些吃的,葉葵從來沒見過她分給旁人,哪怕是她自己的姐姐兄長也從未有過。

  「阿姐阿姐,咱們去河邊捉小魚吧。」葉殊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

  葉葵看看天氣,春光明媚,的確不錯,可幾個孩子去河邊萬一出點事怎麼辦?她略有些遲疑,卻被春禧霍地一把扯住手,「走走,跟小殊一道去捉魚,好些天沒喝著魚湯了。」

  桃花村裡桃花河,桃花河的水向來清澈,天氣一暖和,裡面的魚兒也都開始暢游了起來。

  幾人跑到了河邊,葉葵定睛一看,小九春江竟然都在,就連老二家的獨子春海也顛顛地跟在他們後面。

  她扭頭看看身旁一臉興沖沖的葉殊,有些頭疼。

  若是只有自己幾人也就罷了,偏偏春海也跟了來。徐氏那人的性子她可算是摸清了,沒事也能給你整出點事來,這春海若是在跟他們一道的時候出了點什麼事,那還能了得?

  「小殊,這天剛暖和,水裡還涼著呢,咱們遠遠玩兒吧。」葉葵拉著葉殊,輕聲問他。

  誰料梅氏的大兒子春江突然開口道:「無礙的,桃花河裡的水這個時節已經不怎麼涼,況且如今日頭大,更是不用擔心。」

  葉殊聞言也急忙拉著她的手搖晃著撒嬌:「阿姐,就玩一會而已,你瞧小九哥、春江哥都在,不會如何的。」

  春陽暖暖地落下來,曬得人有些懶洋洋的。

  她看葉殊的樣子似是極想玩耍,想想也就同意了,任由他跟著春江幾人挽起褲腳下了水。見他們站的地方水連小腿肚也沒不過,葉葵便自顧自走到那三棵桃樹下,尋了個遮陽的位置坐下。

  幾人說是捉魚,可哪裡有魚的影子。便是有,這徒手能抓住?葉葵看著他們手忙腳亂,只當是玩鬧。不過說起來,這樣愜意的日子還真是令人歡喜。

  春禧不知何時也下了水,被春江皺著眉往岸上趕,「姑娘家的,怎好挽起褲腳下河。」

  「哎呀大哥,你怎那麼迂腐,這裡又沒有外人,你容我玩一會又能如何?」春禧脆聲撒嬌。

  春禧在丁家向來嬌縱,身為大哥的春江自然是熟知這一點的,所以見她已經下了河,他便也不再說什麼。

  「大哥!你們這樣怎麼捉得到魚,倒不如我們編個網兜?」春禧大聲叫嚷。

  「什麼網兜?要如何編?」春江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水,「你可是又有什麼鬼點子了?」

  「就是用來捉魚的,你們一人拿著一個網兜,兩面夾擊,那魚豈不就容易被捉到了麼。」

  老二家的春海聞言猛地撩起一捧水潑到春禧身上,哈哈大笑:「還兩面夾擊呢!掉什麼書袋子!咱們家難道還要出個女秀才不成?」

  春海比春禧大一歲,已是開了蒙,會寫那麼幾個字,便時常來捉弄春禧。此時風氣雖較之過去開放許多,可這鄉下地方卻還是秉承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甚至不少人家還認為這通琴棋書畫的女子多是那不正經的人。其實他們哪裡不知道那些大家名門中的女子打小便是要學這些東西的,只是自己學不起,便不願承認那是好的罷了。

  「哼,你也配說我?大哥上回教你識字,《千字文》四字一句,你一句話便要學上七八日。你娘還指著你考秀才,我看吶,趁早歇了這心吧。」春禧年紀雖小,這說起話來卻是牙尖嘴利,直說的春海雙手握拳,朝著她一把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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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0 PM

019春末戲水(二)

  桃花河中水花四濺,春海灌了一肚子水。

  別看春禧是姑娘家,這吃虧的卻是春海這小子。葉葵躺在樹下懶洋洋地看著,卻沒有要上去勸和的意思,只要沒出大事,徐氏回去也鬧騰不起來。何況眼下春江那個做大哥的也在,她貿貿然上前,反而不好。所以啊,只要顧著小弟葉殊便好了。

  想著葉殊,她打了個哈欠,愈發睏倦起來。

  同春禧姐妹倆住在一間屋子,她只好跟春蘭擠在一塊,身旁睡了人,這覺便難以安生,時不時就要醒來一次。若不是她忍功好,這一天到晚只怕都是哈欠連天了。

  又打了個哈欠,她側過身想要瞇上一會,臉上卻突然一涼。

  「哈哈,阿姐快來一道玩,我們捉到魚了!」

  她睜開眼便看到葉殊伸著濕淋淋的小手立在不遠處,用力將水甩在她身上。無端端的,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似乎也是這樣春天將逝,炎夏欲來的日子,她跟已經上初中的弟弟去泳池,兩人吵著鬧著,她一把將他的腦袋按進了水中,差點沒把他給淹死。說起來那時的她脾氣可真是暴戾,虧得他醒來後還能老神在在的反過來安慰她。

  他跟眼前的葉殊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啊……

  想到這裡,心神一凜,葉葵作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對葉殊搖頭,「我休息一會。」

  誰料葉殊卻是不理她,只一下上前將兩隻水淋淋的手貼到她臉頰上,「走吧走吧,難得有這般好天氣,睡覺何時不能睡。」一通歪理,說得振振有詞。被抹了一臉沁涼的水,葉葵的那點睡意早就煙消雲散了。

  她無法,只得倚著樹幹慢吞吞爬起來。

  河裡捉魚什麼的,她這輩子跟上輩子可都還沒有做過,也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來。葉殊見她一臉不情願,動作也慢吞吞的,便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往水中拖。

  力氣雖小,可葉葵迷迷糊糊的,竟真的也就被他拉下去了,差點摔倒,幸虧被眼疾手快的小九給拉了一把。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葉殊又跑去跟春海玩了。她看著有些想笑,卻又有些別扭。

  葉殊從來都不是個這般愛鬧的孩子,可今天卻似乎一反常態。

  另一邊春江由著春禧鬧騰,不知上哪弄了點樣子古怪的長草,編起網兜來。編完了,春禧卻又不歡喜自己去捉魚,便又想要讓小九跟春江一道圍魚。可小九淡淡說了句有些累了,便要往岸上走。

  這一說,可算是惹著春禧了。

  她冷哼一聲,突然朝著小九的位置靠近,而後猛地撩起一大捧水潑到小九身上。剎那間,小九身上那件半舊春衫就濕透了。

  見把戲得逞,春禧哈哈大笑,連春江斥責的話都充耳不聞,顯然是根本沒有將自己大哥放在眼中。掌管丁家生殺大權的丁何氏向來喜歡她,而不喜歡自己哥哥,所以她才不會怕他。

  明媚的春日下,葉葵眼尖地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小九身上的那件春衫原本就是春江的舊衣,如今被水浸透,衣衫下的背脊便顯露無疑。可他背上那片隱隱綽綽的黑色紋路是什麼?

  衣服上根本沒有花紋,所以那肯定就是他背上的圖案。

  為什麼一個才十歲的孩子背上會有紋身?而且就那隱隱綽綽的樣子看,那片圖案所占據的位置似乎還不小。

  只是隔著衣服完全沒有辦法看清楚。

  小九冷冷看了春禧一眼,卻沒有說什麼,穿著身濕漉漉的衣服便自顧自上岸了。走到方才葉葵小憩的地方坐下,也不脫衣服,只是將水擰乾了些,就這般穿在身上晾曬了起來。

  葉葵突然對他背上的圖案好奇了起來,可是卻又不能就這樣跑過去揭開別人的衣服來看。古代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們可都到了犯忌諱的年紀。雖然這個時空似乎女子的地位似乎略高了一些,而且鄉下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可終歸不好,哪怕小九在桃花村人的眼中是她的親哥哥。

  「啊——」

  一聲尖叫拉回了她的思緒。葉葵急忙扭頭去看,卻看到方才春海跟葉殊站立的地方沒有了人影!

  「他們人呢?!」葉葵急忙問方才突然尖叫的春禧。

  春禧伸手指了指水底,「嚇我一跳,兩個傢伙竟然突然潛下去了。」

  潛下去?

  葉殊會潛水?不對,就算他會潛水,這麼小的孩子誰知道會怎麼樣。葉葵當機立斷,幾步蹚水到了春禧手指的地方,四處拍打著水面喊:「小殊——小殊——」

  喊了數聲,仍舊絲毫反應也沒有。

  她有些心焦起來,難道是游到水深處去了?正準備自己扎到水裡去看一下之時,不遠處的水面上突然鑽出一個腦袋來。

  「小……」喊了一半,葉葵噤了聲。出來的是春海,並不是葉殊。可是葉殊去哪裡了?

  見到春海出現,春江跟聞聲趕來的小九臉上都不禁露出了擔心的神色。春江一把扯住堂弟,喝問:「小殊人呢?」

  春海滿臉疑惑,「我怎麼曉得,方才還跟我一起呢。聽到你們叫人,我就出來了……」

  葉葵聞言急忙要潛下去找人,被小九一把扯住,「我去。」

  離岸邊近的水確是不冷,可越往深處那水自然便越冷。葉葵生怕葉殊腿腳抽筋,沉了下去就不妙了。涼氣從腳底下冒上來,似乎預示著什麼不祥的事情。

  小九氣喘吁吁地冒上來換氣,又一個猛扎潛了下去。

  「我去找人來。」一群孩子若是真的出了事情,誰也擔不起干係,春江生怕葉殊沒找到,小九又給折騰下去,當下便決定去找人。

  轉身還沒跑到岸上,小九的身形又冒了出來,只這次手中還拖著一個。

  葉葵長出一口氣,急忙游過去些,同小九一道將人拖到了岸上。見葉殊閉著眼睛,臉色煞白,慫恿他下水的春海早就嚇得面無人色,看他們急著救人,趁著沒人注意一個轉身便跑得沒影了。春禧一跺腳追了上去,一邊怒喊:「那個臭小子!我去喊娘他們來!」

  急救手段雖然不熟練,可她多少還記得。葉葵解開葉殊的上衣,便開始做起心肺復甦來

  慌,慌極了。

  ——前世的弟弟跟眼前的葉殊似乎慢慢地重合起來了。

  人工呼吸……心肺復甦……

  仍舊沒有絲毫反應……

  葉葵力竭,癱坐在一邊,神情木木的。春江駭得手腳發冷,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看著地上的葉殊。唯有小九照著葉葵方才的樣子繼續冷靜地做著那些動作。

  「咳咳——咳——」

  猛烈而短促的咳嗽聲驀地響起,葉葵一下子回過神來。

  「阿……阿姐……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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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0 PM

020竹林人家

  「太好了,太好了。」葉葵猛地將葉殊抱進懷中,只一徑說著太好了三字。

  一旁的春江跟小九也都是齊齊鬆了一口氣。

  葉殊的神情還迷迷濛濛的,咳嗽了一陣總算是好了些,卻忽然貼到葉葵耳邊念叨:「阿姐,我方才看到娘了。」

  葉葵心中一震,卻聽到他又說:「娘問我,咱們怎麼不去給她報仇……」

  渾身僵硬,葉葵完全不知自己應該有什麼樣的反應才對。葉殊的聲音說得極輕,另外兩人並沒有聽見。她沒有回話,葉殊卻像是自言自語般說個不停,「阿姐,咱們什麼時候離開,殺了那個沈媽媽,給娘報仇……」

  ——沈媽媽。

  ——報仇。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記得。

  不過五歲的孩子,將什麼都放在心底,裝作沒事人一樣日復一日地活著。只有到了這樣的時刻,才迷迷糊糊地吐露了心聲。

  「咱們不報仇,就這樣住在桃花村也很好啊,小殊。」她啞著嗓子同他耳語,卻沒有得到回應,低頭一看,他閉上眼睛又睡過去了。

  「小殊呢?怎麼樣了?啊?」梅氏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一下子將兩人攬進懷中,又去查看葉殊的情況,見他睡過去了,才拍著心口鎮定下來。

  被春禧喊來的幾個大人先是挨個將葉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才放了心,而後便開始訓斥起他們來。將在場的幾個孩子都罵了個狗血淋頭,才算是暫時住了嘴。梅氏不放心,央丁多福拿了銀錢帶著葉殊去了李大夫那。

  葉葵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可梅氏卻沒讓。幾個孩子都涉了水,身上的衣衫早就都濕了。日頭雖好,可這畢竟還是春日,萬一受涼可就不好了。

  「聽娘的話,先回去把衣裳換了,再找件小殊的乾淨衣裳送來李大夫這。」梅氏讓丁多福抱起孩子,自己叮囑了幾句,便也跟了上去。

  心中雖急,可葉葵也知道自己去了也幫不上忙,倒是找件乾淨衣服送過去才是正事,便也乖乖回丁家了。三兩下換好了衣服,又讓小九從他們屋裡找了件衣服出來,她接過便要往李大夫那裡去,卻被小九喊住:「我跟你一道去。」

  她點點頭,便抬腳往外走。

  李大夫家在村尾,桃花村雖不大,這走起來卻也是要許久的。一路匆匆走過,鄰居曹大叔的二丫頭燕子正在院子裡捋槐花。

  槐樹屬陰,本不宜栽在院子裡,原本燕子爹是要砍了的,可燕子娘卻非得留著。槐樹不好,這槐花可是好吃的東西。葉葵極少在村中走動,認識的人少之又少,唯有燕子還算是個能說得上話的同齡人。所以當下,燕子瞅見她走過,便急忙從樹上下來跑過來問:「你這滿腦門子汗的,是要去哪裡?」

  她扯一下嘴角,「小殊掉河裡了,如今在李大夫呢。我去送個衣裳。」

  「唉喲,」燕子瞪圓了眼睛驚叫一聲,伸手將葉葵額上的汗水抹去,「莫要擔心了,你跟你哥先去,晚點我也去瞧瞧。」

  葉葵聞言急忙阻止,「快別了,你去摘花吧,你娘出來了。」

  燕子回頭一看,自己娘果然已經站在了門口,她的身體下意識一僵,輕聲道:「嗯,那等他回來了我再去看看,你莫要著急。」說完,便又跑回院子裡挎著小籃子往樹上爬。

  兩人繼續往前走,走了會,小九察覺到不對,「你怎麼了?」

  葉葵木著臉回答:「燕子又被她娘給打了。」

  頭一次見到燕子的時候,她身上便都是傷痕,燕子娘每每出現也都是對燕子極其厭惡的模樣。葉葵一度以為那是後娘,可誰知道卻是親娘。她怎麼也無法理解,竟然有人會對自己的親閨女下這樣的毒手?蕭雲娘動手打她跟葉殊姐弟倆,是因為她精神狀態不好,可燕子娘卻是個好好的人。她不過就是寵愛兒子,不待見閨女罷了。

  這事大傢伙都知道,所以小九聽到她這麼說,也只是皺眉說了句這世上竟真有這般狠心的娘。

  這麼一來,倆人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便又更沉重了。誰也不再說話,只是匆匆往前走。李大夫家在一片竹林後,原本往大道走還要許久,兩人便決定直接從竹林中穿過去。到了這一帶,沿路的人家早就不常能瞧見,所以兩人對突然出現在竹林中的小屋十分詫異。

  往常都是往大道走,所以誰也沒想到竹林中竟然還有個小屋子。

  房子看上去已經很舊,可卻是真正的白牆青瓦,小巧玲瓏。泛黃的竹籬笆隔出了一個小小的院子,幾隻小雞邁著蹣跚的步子踮來踮去。

  「吱呀——」一聲,門開了。

  出來個體型消瘦的老太太,著了身秋色素面暗花褙子,半個身子仍隱在門內。

  從葉葵他們的角度並不能看清她的容貌,可僅從她身上的那件褙子,她就覺得不對。回憶一下丁何氏的衣服,還有村裡那些老太太的穿著,可沒有哪一個是同眼前這個老太太一樣的。

  「這裡竟然有人住?」小九輕聲疑惑道。

  聲音極輕,可那老太太的耳朵似乎更好,一雙眼早探究地望了過來。五十多歲的模樣,一張臉乾巴巴的,可從下頜的形狀,五官的位置卻依稀還能看出她年輕時的風采。即便不是美人,卻也不會差。

  只看了一眼,老太太便收回了視線,退回屋內關了門。

  院子裡的小雞仔「嘰嘰喳喳」地叫著,竹林裡似乎突然冷了起來。葉葵莫名打了個冷顫,一看果然是起風了。兩人便不再管那個陌生老太太,繼續往竹林深處走去。

  到了李大夫家,葉殊已經醒來,喝著滾燙的薑茶。一見他們便喊:「阿姐、哥。」自打葉葵說過他們現在是姐弟三人後,葉殊便也只管小九叫哥,而不是小九哥了。

  見他一臉鎮定,完全沒有劫後餘生的恐懼,葉葵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她可還記得葉殊迷迷糊糊時說過的話。

  「你們這是往竹林裡走了?」梅氏從她肩上撿起一片竹葉,「可是遇見池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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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2 PM

021老三歸家

  梅氏口中的池婆,便是他們倆人在竹林中遇到的那個老太太。

  在桃花村中可沒有人不知道池婆的,只是也沒有多少人願意接近她。按梅氏的話說,便是池婆這人有些古怪。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她在五年前孤身一人來到桃花村,尋人在這片無人的竹林裡開闢地方蓋了屋子。除了平日裡偶爾出來買些米麵蔬菜,她便整日窩在自家小屋中。

  沒有子女贍養,也沒有進度,卻這般過了數年,穿的用的似乎也比大傢伙都要好。可村子裡民風淳樸,雖然大家又是好奇又是眼紅,卻終究也沒有人去欺負個老婆子。況且,聽人說當初池婆來桃花村定居時,可是給了里正好大一筆銀子呢。

  不過,這一切終歸也都是聽來的,可信度實在不可考。

  只是池婆的古怪卻是大傢伙公認的,所以梅氏說完後便也特意叮囑他們以後少往竹林裡走,誰曉得那老婆子到底是做什麼的。

  因著葉殊落水的事情,除了春江第二日便回學堂了外,剩下幾人就都被拘在了家中。梅氏跟丁多福晚間躺在床上念叨起來,「小九那還是看著也是個會讀書的,小殊那就自不用說了,你說咱們是不是也把他們供起來?這幾年家裡也有些餘錢,兩份束脩應還付得起。」

  丁多福沉默了半晌,才道:「怎麼著也不是咱自家的娃……家裡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老三跟翠玉的親事,過個一兩年,咱大囡不也得議親了?」

  「傻!」梅氏推他一下,「春江讀書用功不假,可你看他那樣子真能一舉高中?我瞧著能考個秀才便不錯了。可那倆孩子不同啊,只要其中一個考上了,將來出息了,還能不提攜咱春江一把?」

  「好像是這麼個理……」丁多福想了想,這話還真是越砸吧越有道理,可頓了頓他還是道,「不過這事還是緩緩吧,到時候再說……」

  梅氏也知道家中情況,所以便也沒有繼續說,翻了個身睡了。

  次日午後,老三丁多壽托了上鎮買東西的村人帶回來一尺布跟一包點心。丁何氏樂得合不攏嘴,一整天什麼活計也不做,光四處跟人說道,就差將老三誇到天上去了。徐氏扶著腰跟梅氏念叨:「大嫂,你說咱娘眼皮子可真是淺,不就一塊布嗎?有什麼可說道的。」

  梅氏自是不願意應和她的,只顧忌著她有身孕,因自己當初懷孕時吃過苦頭,所以就算心中對徐氏再不滿,卻也是不想她出事的。納著鞋子,梅氏低頭將棉線咬斷,一邊道:「話是這麼說,可若是你家春海給你買了東西,你能不樂?」

  「我家春海能跟老三一樣?」徐氏嗤笑,像是極不屑,「老三那小子這不成那不成,現在成了做衣服的,還真跟個大姑娘似的。」

  恰逢小姑翠玉收了衣服進屋,聽到這話臉頓時便拉了下來。她只比老三小幾歲,自小便玩得好,當然是見不得旁人說的。將衣服往床上一丟,翠玉臉色沉沉地哼了一聲,「二嫂,你身子沉就回屋歇著,我這屋子小,可別悶氣了。」

  翠玉這些年一直在學做針線活,所以梅氏跟徐氏往常也都是在她屋裡一道做的。現如今她這般說,意思便是不想看到徐氏了。話雖說得並不直白,可徐氏也聽得懂,當下便也沒有給翠玉好臉色,霍地便站起身來道:「嘁,我說話還不中聽了是吧?我走就是了。」

  這算是小吵了一架,自此丁翠玉同自家這個二嫂的關係便也僵了起來。興許真是應了那句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的話,原先關係淡淡的她倒是跟梅氏漸漸要好了起來。說來,她也只比春蘭大上幾歲,過去梅氏對她也是掏心掏肺的,只是年紀漸大,便也都忘了。

  沒多久,時間匆匆入了夏。

  天一熱,家裡的幾隻老母雞便也不愛下蛋了。丁何氏因著老三越發出息起來的事情,這些日子心情可是大好。留了一隻老母雞抱窩,丁何氏便決定將剩下的幾隻給宰殺了。正巧老大家的春江也到了休息的日子,老三也讓人帶話來說要回來一趟,這雞正好加菜。

  宰了四隻雞,又是炒又是燉的,那香味飄得老遠,久久不散。家裡幾個孩子雖然隔三差五的也能吃到點肉末,可這雞往常也就只有年節的時候才能嘗上幾口,所以見一下子殺了四隻,這口水便都要忍不住了。

  一家人難得樂呵呵的,氣氛大好。可徐氏卻是一臉不滿,藏都藏不住,她懷著孩子,丁何氏竟然不單分她一隻雞燉雞湯喝,還死死記著當初那句連顆蛋也不讓她吃的話,可真是要饞死人了。

  沒占著便宜,她便也不想讓別人痛快。

  「小葉子,這一隻雞就兩條腿,家裡那麼些人可不夠分的呀。你快些讓你娘給你們哥三一人留一個,不然春禧那丫頭可是得吃兩隻呢。」

  葉葵知道她是想挑撥離間,卻懶得理會她,燒著火道:「二嬸,我早些似乎聽到阿婆說春海哥前段時間闖了禍,所以這次的雞啊就不讓他了吃了,好長長記性。」

  「嘁。」徐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嘴上嘁了一聲,心裡卻是已有八分信了。春海差點害死葉殊的事情倒也算了,丁何氏心裡指不定還覺得妙呢。可他後來又偷吃了老三帶回來的那包點心,這才惹惱了丁何氏。自家小兒買來孝順她的東西,一口沒嘗著就沒了,怎能不生氣。

  春蘭揭開鍋蓋看看,讓葉葵再加把柴,而後才扭頭對徐氏道:「二嬸,煙燻火燎的,你快出去坐著吧,莫要站在這裡了。」

  徐氏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卻被屋外丁何氏響亮的大嗓門給打斷了思緒。

  「老三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快讓娘瞅瞅,瘦了沒?餓不餓?這咋還黑了呢。」

  緊接著老三丁多壽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娘,你就不能先讓我進屋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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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3 PM

022親事著落

  個把月不見,老三的樣子果真憔悴了些,只是那脾氣卻還是同往常一般無二。

  上了飯桌,香噴噴的炒雞塊跟大盆的燉雞端了上來。丁何氏迫不及待地夾了一隻大雞腿到老三碗中,卻被老三擰著眉說了句,大熱的天吃什麼雞。

  丁何氏訕訕地收回手,低頭扒拉了口飯。

  難得回來一次,又宰這麼些雞,今日夕食便將兩張桌子拼了起來,男女老少聚在了一道吃。所以丁何氏的動作、老三的話便都落入了眾人眼中。可憐天下父母心,梅氏雖不待見自家婆婆,卻也覺得老三這般不對。可老三向來是丁何氏的心頭肉,她又一直同婆婆不合,這場合便也不好說什麼。

  丁多福卻是直接呵斥起老三來:「想著你難得回來,娘才讓殺了雞。你若是不想吃就別吃,耷拉個臉子給誰看!」

  「我有事要說。」老三看了他哥一眼,卻沒有理會他的呵斥。

  「你要說什麼?」

  老三端著碗不動,眉頭緊緊皺著,似乎那將要說出口的話極為難。過了半晌,他才低聲道:「我想成親。」

  「啪嗒——」一聲,丁何氏手裡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她急忙俯身撿起,一臉欣喜地看向老三,「老三,你同娘說,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那邊老丁頭也擱下了碗筷,認真看向自家兒,「莫不是鎮上的姑娘?只是咱這莊戶人家,別人看得上嗎?」

  丁多福同梅氏相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若是老三的親事成了,他們也就能早日分了家單過。憑著他們兩口子,這日子總該比現在的要好。原先老三那模樣,還以為這事遲早要拖個一兩年,沒想到這才去了鎮上幾個月便有了要成親的意思。

  在座的眾人都喜滋滋的,老二家的春海更是直道:「三叔,咱三嬸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老丁頭拍他一下,「什麼三嬸,還沒成親哪能亂喊。」

  「她姓白,家中開了個豆腐坊。」老三突然起身,然後又一下子跪到了老丁頭腳邊。

  老丁頭唬了一跳,急忙去扶他,卻扶不動。老三死死跪著,不理會眾人的面面相覷,頭垂得低低的,「爹、娘,你們可千萬要答應我。」

  這副姿態實在是有夠古怪,葉葵在一旁看著,只覺得不對勁,卻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家中開著豆腐坊,又是鎮上的姑娘,這樣的親事對老三來說,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丁家二老怎會不同意?可是看老三的樣子,顯然是覺得他們不會同意。她探頭去瞅老三的臉,卻撞上了對面小九的眼睛。

  「一定有問題。」小九張張嘴,無聲地說了這麼一句。

  她自然知道有問題,小九這般告訴她也是想要她有個心理準備。自打他們來了丁家,一旦有點什麼事,丁何氏便指著他們罵,彷彿這些事都是因為他們才引起的,真真是無妄之災。可這避也避不開,所以葉葵心中也是盼著快點分家的。

  「老三你這是做什麼,你要是看中了娘還能不答應嗎?」丁何氏丟了碗筷,起身過去扶兒子,卻突然被老丁頭給喝止了。她一臉不快地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老丁頭神色凝重,清了清嗓子道:「你個蠢的,你瞧瞧他的樣子,定然是有話還沒說完。」八成還不是什麼好話……

  「爹,」老三突然猛磕了兩個頭,「她是個寡婦……」話說到最後,已是極輕。但梅氏幾人卻都已經聽清了他的話,登時都懵了。誰也沒有料到,老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怪不得從進門開始模樣就怪怪的。

  唯有丁何氏剎那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寡婦咋了,寡婦娘也……啥?你說啥?寡婦?」說了幾聲,她終於明白了過來,頓時暴跳如雷,一把揪住老三的衣領怒罵:「我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養到了這麼大,給你說了那麼多親事你都不肯,如今告訴我你要娶個寡婦?你說那婆娘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

  老丁頭雖沒有丁何氏這般,可握成拳的手卻仍是昭示了他內心的憤怒。

  好好的少年郎要娶個寡婦,這算是怎麼回事。大越風氣開放,朝廷也鼓勵寡婦再嫁,可這真正再嫁的有幾人?就算這嫁了,又有幾個嫁的是好人家?多半是給人做填房或是嫁給老光棍的,哪裡有不到二十歲的男子要娶寡婦的?

  這若是娶回來了,讓村裡人怎麼看他們丁家?這臉面難道全都不要了?想到臉面,站在一旁的丁多福驀地想到一個問題來。既是在鎮上相識的,那這寡婦的豆腐坊定然就在老三做事的裁縫鋪附近,那帶著老三的本家堂弟豈不是也知道那寡婦。

  他當即問道:「老三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同堂伯的兒子說起過這事情了?」

  老三臉色一沉,愈發難看起來,口中卻是沒有出聲。可這神情卻是已讓眾人肯定了丁多福的問話,一家人的臉色便也都難看了起來。

  「不行!寡婦就不能娶!咱家丟不起這個人!」丁何氏一聲喊得比一聲響亮,簡直恨不得貼到老三的耳朵邊去說。老大媳婦不得她喜歡,老二媳婦雖然嘴甜,可也不是個好東西,她就等著老三娶個好媳婦,可臨了卻要給她弄個寡婦進門。

  哼,沒門!

  老三又「咚咚咚」磕起頭來,「娘,她是個好姑娘,只是嫁錯了人。而且她那相公本來就是個病鬼,她剛過門就死了。她現在可還是清白之身,你就答應了吧。」

  不說還好,這一說,丁何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還還是個剋夫的?那就更不行了!」

  葉葵聽得直好笑,明明那人原本就是病鬼,丁何氏卻認定了是被那寡婦白氏給剋死的,當真好笑。仍在磕頭的老三聽了她的話,臉色又白了幾分,「不不不,反正不讓我娶她,那我這輩子不娶就是了!」

  「你敢!」老丁頭終於怒了,隨手往桌上一掃,一把將桌上的那盆子雞湯盡數倒到了老三身上,盆子「啪」的一聲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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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3 PM

023池婆的面

  敢,怎麼不敢!

  老三的性子,向來是一口唾沫一個釘子,他既這般說了,那便是認定了。丁家二老不同意,那他便打定主意不娶親,就連鎮上的活計也都不肯再去,日日只窩在屋裡。這般過了幾日,老丁頭終於忍不住衝進了自家小兒屋中。關緊了門,誰也不讓進,爺倆又是大吵了一架。只是隔著門,誰也不知究竟都說了些什麼,只隱隱約約聽到老丁頭說了幾句「出息、想死」之類的話。

  緊接著老三似乎大喊了一聲爹,再後來便是靜了下來。

  過了快一刻,丁何氏等得心焦難耐,將那門擂得「咚咚」作響,「老頭子,說啥呢,還不出來?」

  老丁頭「哐噹」一聲打開了門,陰沉著一張老臉走出來,說了聲:「把人都叫到堂屋裡,我有事說。」丁家極少這般做事,往常有點什麼大事也都是兩老定的,最多也就是叫上幾個兒子一道商量,可如今老丁頭的意思是要將梅氏幾個也一道喊上,既然關係到他們妯娌,那八成就是說的那寡婦白氏的事情。

  怕家中幾個孩子起了性子偷聽,正好春江也回來了,便讓春江帶著幾個小的一道念念書認認字。葉葵趁機提出去找燕子的事情,她早先答應了燕子要陪她描花樣子,如今正巧有空哪能不去。梅氏心中有事,故而沒說什麼便同意她去了。

  等到了燕子家,燕子見了她先是高興緊接著卻又為難起來。

  「怎麼了?」

  濃眉大眼,生得爽利的燕子此時卻是垮著臉,一副愁苦的模樣,「我娘帶著弟弟去外婆家了,我得給我爹做飯……」

  「沒事,那下次得了空我再來便是。總歸現在家裡忙著,我幫你一道把飯給做了吧。」葉葵笑著安慰她。

  「嗯!」燕子聞言也笑了起來,進屋拿了個籃子,鎖了門出來,腳邊跟了隻虎皮大貓,「走吧,你先陪我去地裡摘個南瓜。晌午我就煮個南瓜飯,再蒸條鹹魚、炒個白菘。」

  葉葵看著她一臉興致勃勃地派著中午要做的飯菜,莫名有些心酸起來。才七歲,卻已經開始張羅著家中飯食,做著一切力所能及,甚至不能及的事情。她回憶起當初七歲的自己,似乎成日裡只想著父親何時有空帶她跟弟弟一道去遊樂場罷了。可到了最後,他們也從未跟父親去過一次。

  可不管如何,比起現在的燕子,那些湮沒於歲月的過去可算是天堂般的幸福生活了。

  燕子家種著南瓜的那塊地在就在李大夫家附近,路程有些遠。而且現在南瓜也是新熟,並沒有摘回來儲藏,所以要去地裡摘。那隻虎皮大貓跟在他們腳邊慢慢走,一路上極安靜。

  「小花最近好像越來越喜歡往外跑了呀。」葉葵看看牠,對燕子道。

  燕子笑得瞇起了眼睛,「天一熱就這樣,昨兒還自己去河裡捉魚了,可厲害著呢。」剛誇完牠,小花突然「喵嗚」一聲竄了起來,一下子就沒了影。燕子看著牠遠去的方向跺腳,「哎呀,肯定是去追蝴蝶了!」

  葉葵看著那片竹林,若有所思。

  「這個搗蛋鬼,咱們先去找牠,回來再去摘瓜。」燕子拉著葉葵的手便往竹林裡衝。

  葉葵被扯得一個踉蹌,急忙道:「別跑別跑,這竹林子裡路不好走,等會摔了就糟了。」可燕子心急如焚,哪裡顧得上腳下,兩個人趔趔趄趄地走到了竹林裡。幸好沒多久,便看到了小花的身影。「喵嗚,喵嗚」的叫聲在幽靜的竹林裡顯得尤為響亮。

  一晃眼,虎皮斑斑的身影就掠了過去,一下子衝進了竹林中的一間小院中。恰逢那屋門半開,小花一下子便鑽了進去。這下,葉葵兩人便不好繼續追進去了。竹林中只有一戶人家,而這戶人家自然便是梅氏叮囑不要靠近的池婆家。

  葉葵想起那一日見到池婆時的場景,這個老太太同桃花村不論怎麼看都格格不入,怪不得要一個人隱居在竹林裡。只是怕,她卻是不怕的,所以見小花進去後,她便同燕子道:「我們去叩門,把小花帶出來。」

  「這裡面住的可是池婆啊。」燕子喏喏說著,眼中似有惶恐之意。

  葉葵拍拍她的手,率先走進了院子,正要叩門,那原本半開的門卻突然洞開了。池婆衣衫整潔,一頭花白的髮紋絲不亂,手裡抱著小花,低頭看著葉葵,「你的?」

  陽光照不進密集的竹林,光線便不大好。靠得這般近,葉葵才注意到池婆左邊的那隻眼睛完全沒有焦距,那隻眼睛——是盲的!但她的右眼卻是黑如墨玉,全然不像是一個這樣年紀的老太太能有的動人。葉葵一下子瞧得呆了,半晌才道:「擾著婆婆了。」伸手去接小花。

  小花卻忽然掙扎起來,倏地便又跑進了屋子裡,而後屋中便傳來了一陣東西被打翻的聲音。遠遠站在院子門口的燕子也聽到了那聲音,心中那點怯意立刻便拋之腦後,一下子便衝了過來對門口的池婆說了聲「不好意思了婆婆」,便進了屋。

  池婆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靜,轉個身進屋,一邊對葉葵道:「你也進來吧。」

  進了屋,跟著池婆轉了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張小小的木桌子,桌腳下的地面濕了大片,邊上倒著個水瓢。燕子抱著小花,低頭給池婆道歉:「對不住了婆婆,打翻了你的水。」聲音壓得低低的,看來仍是害怕。

  池婆「嗯」了聲,兀自彎腰撿起水瓢便揮揮手示意他們走吧。廚房的窗正對著外面的竹子,看上去讓人心曠神怡。灶裡還燃著小小的火,她揭開鍋蓋,一陣噴香的味道撲面而來。跟著葉葵正要離開的燕子立刻便被這香氣給勾住了,腳下邁不動步子,「小葉子,好香啊。」

  香,的確是香,可這再香也不關他們的事啊。葉葵拔腳就要走,卻被池婆喊住:「不嫌棄,留下吃麵吧,我這屋子也許久沒來過人了。」

  精細的白麵下水煮熟,又過了沁涼的井水,變得愈發筋道起來。

  豬大骨加豬皮熬湯,加入八角一類的香料,再以醬油、香蔥、鹽糖調味。熬至湯呈濃稠膠質,趁熱打入蛋花。將豬肉末炒了,又另備了豆芽一類的東西擱在麵上,淋上一勺熱騰騰的的鹵汁便能吃了。

  一連串的動作看得燕子目瞪口呆。

  葉葵原以為她先前那樣膽怯,定是不敢留下吃飯的,可誰知道這為了吃,可是什麼都不怕了。燕子坐在小凳子上,大口吃著麵,輕聲嘟囔了一句,「我這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好的麵,一定很貴。」

  池婆年紀大了,耳朵卻還是尖的,聽了這話也不惱,只是道:「人活一世,若是這吃進肚子裡的東西都捨不得,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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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4 PM

024寡婦三嬸

  說不清是朝食還是晌午飯,兩人吃了個飽。

  離開池婆家,摘了南瓜返程,又幫著差點誤了飯點的燕子做了飯,葉葵這才回了丁家。可直到進門,她卻還維持著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離開之時,池婆說的那句話在剎那就成了刺,尖銳地,深深扎進心間。

  燕子先出的門,她落後一步。一隻腳剛邁過門檻,肩膀突然被池婆給制住了。池婆拉起她的右手,細細摩挲,那隻盲眼眨了眨,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小娘子,前路坎坷啊。這小小村落,非你歸處。」

  話音落,那隻略帶粗糙的手便也鬆開了。

  恍惚間,葉葵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遇到過的那個吉普賽老人。捧著水晶球,眼睛隱在頭巾下同她說起命運。那時的她不信命,現在的她卻有些信了。若不是命,為何她會成為葉葵;若不是命,為何她會留著前世的記憶。

  只是,命這東西……不是還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話嗎?所以當池婆鬆手後,葉葵一句話未說便走了。但,那句話時不時地便會冒出來,實在有些惱人。葉葵甩甩頭進了廚房,梅氏正帶著春蘭在盛飯拿碗筷,見她進來便招呼道:「幫燕子做了飯?」

  梅氏向來心疼孩子,所以對燕子往常也是能幫便幫著點。

  「嗯,燕子她娘帶著弟弟回娘家了,她一個人留著給她爹做飯。」

  「有娘跟沒娘似的,燕子也是命不好。」梅氏歎了一聲,加快了手中的動作,又將碗筷遞給葉葵,讓她跟春蘭先將飯菜端出去。

  因先前在池婆那吃了麵條,所以葉葵便沒有什麼胃口。可沒想到,飯桌上的人似乎胃口都不太好,就連往常頓頓都要吃到撐的徐氏也懨懨的,只扒拉了小半碗便放下了筷子。再看看梅氏,也是一臉惆悵。葉葵的視線朝著老三丁多壽看去,果然全家人只有他臉上是帶著笑的,看來是娶寡婦進門的事情給定下了。

  「老三,你這是要逼死你娘啊!」丁何氏突然又哭鬧了起來。

  老丁頭這些日子火氣也大,見狀立刻罵道:「哭哭啼啼的,你不讓他娶是要逼死他啊!沒看到孩子都在?吃個飯也不安生!」

  不說還好,一說丁何氏反倒來勁了。老三不讓她罵,老頭子又不敢罵,自家孫子孫女不捨得罵,那就只好逮著葉葵幾個罵。丁何氏眼一橫,筷子頭便指向了葉葵:「都是你們幾個,壞了我老丁家好好的風水!不然我這聽話的兒子怎會魔怔了要娶個寡婦!都是你們給害的!還有臉吃我家的米!」

  一連串的話不帶重樣地從她嘴裡冒出來,聽得梅氏直哆嗦。老三是個什麼德性,幹這種混事一定也不奇怪,可婆婆永遠只會將錯推到旁人身上,簡直是不可理喻!

  她正要反駁,卻忽然聽到小女兒春禧開口道:「阿婆,你生什麼氣啊。那什麼白氏日後進了門,那也是你的兒媳婦,要她如何,不還得你說了算?」

  這話說得妙,丁何氏一聽心裡便舒坦了,又因為是最疼的小孫女說的,忍不住便要誇上兩句,卻被老丁頭怒氣沖沖地罵了一通:「小小年紀說的什麼話!」罵完了春禧還不解氣,他又扭頭去罵自家大兒,「你是怎麼教閨女的?!」

  春禧梗著脖子要反駁,被梅氏給死死拉住了。老丁頭正在氣頭上,可惹不得。

  葉葵心中忍不住歎息,丁家的風水指不定還真被他們給壞了。不然這向來好脾氣的老丁頭怎麼如今也成了炮仗脾氣,一點就著?老三能讓他答應,估摸著是以死相逼了。這也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為了個女人能尋死覓活的,也不怕藥下猛了先氣死了自家爹娘。

  但不論如何,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下了。

  只是葉葵明白,戲還沒上場呢。等到那白氏進了門,這丁家可還得翻天覆地地鬧上幾場才正常。能讓老三變成這樣,那白氏看來也不是什麼純良的性子。

  時間流水一般,飛快逝去。

  五月十四,夏至那日,白氏進門了。

  原就是寡婦再嫁,白氏娘家也沒了人,加上對於丁家來說這也不是什麼值得說道的親事,所以一切自然是能簡便再簡。婚宴當天,也不過就是請了里正、村中的族老、本家的幾戶人家來吃了頓便飯罷了。菜色也是普普通通,只比往常多了幾個葷菜。白氏進門的時候,丁何氏也只讓丁多福在門口點了串鞭炮意思意思,眨眼的功夫便靜下來了。

  但動靜再小,村裡的人自然也是都知曉了的。鄉下人家本來就愛揀些閒言碎語來念叨,這下子當然也不會放過丁家。就連葉葵有時跟著春蘭去河邊洗衣服,也時不時被那些婦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白氏這人,生得當真是好。

  初見的時候,葉葵便忍不住暗贊。她知道白氏剛嫁人便成了寡婦,卻沒想到她的年紀這般小。原先她還懷疑老三是不是被什麼成熟少婦給勾搭了,結果現在看來事情並不是那樣。白氏的年紀瞧上去也就比小姑翠玉大個一兩歲,左不過十六七。

  興許是因為心底明白自己在丁家不會受人待見,這白氏見了誰都是一臉笑呵呵的。因著原先開著豆腐坊,她手裡頭怕也是有些積蓄,看到他們幾個孩子時,常摸兩個銅板,或是給包糖。所以沒多久,春海、葉殊這幾個小的便都三嬸三嬸叫得極親熱了。

  可攏絡了孩子的心並沒有用處,她越是討人喜歡,丁何氏便越不喜歡她。

  進門頭一天,她便擺出了婆婆的架勢。也不知是從哪裡聽來,說是這富貴人家娶兒媳婦,婆婆第二天早上必得給兒媳婦來個下馬威才好。丁何氏當初也想對梅氏跟徐氏來這一招,可這倆兒媳婦都不是能任她當球搓的,所以便沒成行。如今白氏還未進門,便是個理虧的,如今自然是她說什麼便聽什麼。

  讓白氏來請安敬茶,她卻故意不出門,說是夜裡睡得不安生,還得睡一會。可卻又說不知何時便會醒,不讓白氏先回去。所以白氏便只能站在門前,頂著五月的大太陽,硬生生曬了幾個時辰。

  巳時過半,丁何氏才懶洋洋地開了門。

  白氏臉上竟連一分惱色都無,身板也是站得筆直,見她開了門,便先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娘。

  這下子,葉葵才真的肯定了自己當初所想。這個白氏,一點都不簡單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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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5 PM

025分家之事

  丁何氏時常使壞,白氏卻是來什麼招便接什麼招,從來沒有不滿也沒有反抗的時候。葉葵忍不住贊歎,以卵擊石只能自斃,可讓石頭撞棉花,她卻是不會受傷。而且以柔克剛,這柔情更是讓老三心疼不已。

  一開始便知道自家老娘不喜歡白氏,所以當丁何氏故意撒氣的時候,他也只想著忍忍,可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白氏能忍,他卻是忍不住了。七八日的功夫,他已是同丁何氏吵了好幾回。

  「分家!」老三摔了筷子怒吼。

  丁何氏先是一愣,旋即便哭嚷起來。

  這頓飯又不能好好吃了……對於丁家人喜歡在飯桌上吵架這件事,葉葵的確無力了。他們這麼一吵,誰還有心思吃飯?她倒是有,可這種時候她又怎麼能老神在在地吃飯。分家吧,分家了就好了。葉葵看著老三,暗想這次若是真能分了就好了。畢竟由老三提出來,跟由老大丁多福提出來,性質上完全不同。

  「娘,你別哭,這多壽是說笑呢……」白氏急忙放下碗筷去哄丁何氏,卻反被她狠推了一把。

  這一推,可算是壓倒駱駝的稻草了。老三幾步走過來扶起自家媳婦,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丁何氏道:「我沒說笑,爹當初就說過等我成親了就讓大哥他們單過,如今我也娶妻了,一大家子過得不好,乾脆便分了吧!」

  語氣之堅決,令眾人登時愣住。

  老丁頭一巴掌拍到桌上,「都別吵吵了!老三你說你要娶她,我讓你娶了沒有?如今人才進門幾天,你就嚷嚷著要分家,你把我跟你娘、你兩個哥哥的臉面往哪裡放?翠玉今年多大了,啊?也是馬上就要說親的姑娘,要是叫人知道咱家是因為這樣分的家,你讓人怎麼想?」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老三的氣勢一點點弱了下去,臉上已隱隱有了後悔跟退卻的意思。就在葉葵以為事情會被老丁頭幾句話搞定的時候,她眼尖地瞥見白氏的手悄悄捏了一把老三的手。那動作輕輕柔柔,那雙手柔弱無骨,可葉葵卻知道那輕輕一捏下隱藏著多少力量。

  「爹,不分家也行,可你看看娘這見天的找事。」老三緊皺眉頭低聲道。

  丁多福聞言呵斥他:「哪有做兒子這般說自己親娘的!」

  老丁頭卻是擺擺手,起身背著手朝裡屋走去。略顯佝僂的背影走得有些虛浮,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才停下腳步,背對著他們道:「六月中旬便該收稻子了,左不過個把月的功夫,你們就都消停些吧!」

  南邊的稻子都是種兩季的,算算農曆六月中的確是收早稻的時候。老丁頭這話的意思便是等收了稻子便讓他們分家,等著糧食收回來,正好分地。

  除了丁何氏跟小姑翠玉,剩下的兒子媳婦都是各懷心事,明確了分家的時間,都忍不住面露喜色。丁何氏又氣又惱,翠玉眼睛紅紅。好好的家,說散便要散了。

  可即便老三這般鬧騰,丁何氏卻仍是寶貝心肝肉的捧著。都是娶了媳婦的人了,她卻仍將老三當作幼年小童一般,冷了要問熱了要問,渴了餓了睡得好不好,問題多得能將人煩死。偏生老三也不是什麼好性子的,次次都要嚷上幾句。丁何氏捨不得罵老三,就去找梅氏的茬。她認定了這分家一事就是因為老大家先提過,所以老三那天才會這麼往話頭上帶,所以這一切都是梅氏唆使的。

  虧得分家近在眼前,梅氏心情大好,便也處處忍讓著。

  可久而久之,就連偶爾才回家一趟的春江也忍不住對小九念叨,阿婆這心實在是不知偏到哪裡去了。

  但這心偏就是偏了,你想拉也拉不回來。所以他們也只能在背後說上幾句,明面上日子還是照舊過。老大一家已經開始做起了分家的準備,夫妻倆也早就想好,總歸這房子還是照舊住著,分也就是分那幾畝地。分開過,這地裡的東西便能隨著自家性子種,她往常做的那些針線活賣了銅鈿,也能自己攢著。這日子不論怎麼看,都要比現在的要好上許多。

  小九跟葉殊念書的事情,他們也已經跟幾個小的透過口風,只等收了糧食分了家便要送他們去。小九推脫了一番,卻沒拗得過丁多福跟梅氏,只得應下來。但是照葉葵看,小九怕是早就念過不少書才對,這種村裡的小學堂,怕是根本沒有什麼值得他學的東西。

  現如今,還沒到農忙的時候,孩子們自然是念書的念書、玩鬧的玩鬧。春海當然是成日裡往外跑,而小九卻帶著葉殊在春江屋子裡教他認字。葉葵這些日子也慢慢忙碌了起來,只是她忙的事情有些說不得。

  上一次去池婆那的事情不知怎的被梅氏給知曉了,將葉葵好一頓數落。只是雖然挨罵,葉葵心中卻隱隱有些高興。畢竟梅氏能這樣毫不顧忌地數落她,便證明梅氏是真的打從心底裡將他們當做了自己的孩子。

  但被罵過後,葉葵卻又悄悄去了兩趟池婆那。

  她本不是好奇心這般重的人,可遇到池婆後,那股子想要一探究竟的念頭便再也壓不下去。她想知道那日池婆跟她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還有池婆又為何會孤身住在竹林中,所以她不顧梅氏不喜,仍舊去了。

  誰知池婆卻像是早就料到她會再去,看到她的時候只是啞著嗓子淡淡道:「老身等了小娘子好些日子了。」

  自那以後,葉葵又去了兩趟。

  池婆本身就是個謎團。一個會摸骨的老太婆,孤身一人住在鄉下小村的偏僻竹林中,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簡直連根頭髮絲都充滿了秘密的味道。

  當池婆問起她的名字時,她本著一向的警惕只說叫小葉子,可池婆那隻未盲的眼睛裡卻有奇怪的光芒一閃而過,繼而追問道:「葉是姓氏,名是何?」當初告訴丁家夫婦時,她也是這般說的,可他們卻以為葉是名,後來小九便順口胡謅了個姓氏蕭。所以他們便成了蕭葉、蕭殊、蕭九。

  可池婆卻在第一時間說葉是她的姓氏。更奇怪的是,葉葵心下一動,竟然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葵」字。

  池婆眼睛一亮,「葵菜的葵,還是西番葵的葵?」

  西番葵?

  葉葵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這大概說的便是向日葵。可從蕭雲娘的日記裡看,這個時代根本還沒有向日葵這種東西,池婆從何得知?她下意識要回答是葵菜的葵,可池婆卻已經從她方才那短暫的怔忪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突然笑了起來,「西番葵又名迎陽花,莖長丈餘,稈堅粗如竹,只生一花,大如盤盂,單瓣色黃心皆作窠如蜂房狀,至秋漸紫黑而堅,取其子中之甚易生,花有毒能墮胎。這可是個好東西。小娘子,老身說過,這小小村落非你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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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5 PM

026惱人旱情

  天氣一日日越來越熱,丁家的氣氛也一日比一日更凝重。

  倒也不全是為了分家的事情,丁家男人們擔心的是天氣。往年這時候雖熱,卻沒有這般熱。天上的太陽紅得如同醃好的鹹鴨蛋,紅彤彤像是要滴下油來。桃花河裡的水硬生生曬乾了小半,田裡的稻子桿都懨懨地彎了腰。

  打路邊走過,便能看到那家養的土狗趴在門口,大張著嘴巴哈哈哈吐著舌頭。

  老丁頭坐在門檻上,摳著手心直歎氣。丁多福勸他,「爹,田裡雖沒水了,可河裡還有,莊稼渴不死。再說了,這天指不定什麼時候就開始下雨了。」

  「放屁,你看這天像是要落雨的樣子嗎?」老丁頭伸手指指天,又舉起另一隻手上捏著的一簇稻穗給丁多福看,「看到了嗎?這稻子半生不熟的,再這麼下去,咱們今年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一簇稻穗青青黃黃,剝開稻穀一看,有些空空如也,那些有的顏色也有些奇怪,甚至於有幾顆直接就是黑的。

  老丁頭長歎一聲,對兒子道:「這天怕是要旱……」

  果然,沒過多少日子,這桃花河裡的水也被村人給舀得差不多乾了。可這稻田裡的土還是曬得裂開了口子,而天卻仍舊是連一絲要下雨的跡象也沒有。

  「天災啊!天災啊!」

  老丁頭飯也吃不下了,念叨了兩日天災,突然下了決定要提前將田裡的稻子給收了。老二多祿去田裡看了一趟,心裡還存著絲僥倖,對老丁頭道:「爹,左不過就是大半個月的事情了,這時候割了豈不是白費心機。」

  「糊塗!」丁多福經過這些日子,也知道自己老爹說的沒錯,這天是真的要旱了。河裡已經沒多少水,聽說隔壁幾個村子的河也都快乾了。這人都快沒水吃了,哪裡還有能澆莊稼的?況且這稻子其實也是熟了個大概,此時不收,怕是到時候就真的全曬死了。

  頂著烈日,丁家幾個男人下地去收稻子。

  自打入了夏,這稻子的水就沒吃夠,今年的收成也就往年的一半左右,根本不夠一家人嚼用的。而且驟然多了葉葵三張嘴,糧食更是吃緊。

  雖不懂種田,可光看天葉葵也知道接下來不但糧食吃不夠,只怕外面的米鋪之類的更是要連連漲價了。春江也被先生放了農忙假回來了,便也帶著年紀大點的小九一道去了田裡。只梅氏看著小九細白的皮膚沉默了半晌,最後也還是讓他去了。既成了丁家的兒子,那便也該同春江一樣。

  幾個女的便帶著葉葵他們去菜地裡收菜,只是天不好,菜也都曬得癟癟的。等到一連忙完半個月,一家人都被曬得烏漆抹黑的,倒是梅氏最擔心的小九卻只是曬成了小麥色。太陽毒辣,卻也擋不住村裡人,見丁家提前收了稻子,他們也都開始動手了。

  在古代,大旱便意味著要出大事。

  見丁家人雖然急著往家裡搬吃的,也漸漸減少了吃乾飯的次數,可卻似乎絲毫沒有買糧來囤的想法。葉葵還是忍不住尋了個機會同梅氏道:「娘,若真是大旱了,咱們家這些糧食怕是不夠吃的吧?」

  梅氏怔了一下,「不怕,吃的稀點總會熬過去的,這天總不能一直不下雨。」

  葉葵心中自然是不認同的,這天即便過段時間下雨了,一時半會卻也是緩解不了事態的,所以現在多存糧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若是多,便轉手賣給別人也可。就算不願意發災難財,但總歸自己也虧不著,所以想了想便對梅氏說:「娘,咱們現在手頭還寬鬆,先去買點糧食存起來如何?到時候糧價肯定還得漲。」

  沒想到葉葵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梅氏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恰好這時春江跟小九進來,聽到葉葵的話,便也都贊成。

  這般又過了半個月,老天愣是一滴雨也沒下。

  梅氏尋摸著跟丁多福合計,拍板決定去買糧食。可丁何氏卻又在這時候出麼蛾子,愣是不肯這麼做。只說家中那點糧食夠吃了,何苦費錢去買糧食來吃。這莊戶人家,多少年了也沒去鎮上買過糧食,說出去豈不是笑死人。

  其實此時糧價已經上漲了不少,若是再過些日子,只怕是有銀子也買不到了。老丁頭比丁何氏自然是有見識些,且白氏也私底下勸了老三多買糧食的事情,所以老丁頭見幾個兒子都這麼想,便不顧丁何氏自取了銀錢與他們去買米。

  誰知幾人回來卻只帶了三石大米!

  往日裡,一兩銀子便可買兩石大米。這些日子以來,葉葵對此時的物價已經有了一些概念。一石大米相當於一百五十斤,大約夠一個成年人吃四個月左右。當然,如果不吃乾飯,喝稀的,自然是可以吃的更久些,可丁家有多少人?這點米根本挨不了多久。

  如今的米價竟已經漲到了一兩銀子只夠買五斗大米的地步,生生貴了這麼多!

  丁家三人帶出去六兩銀子,自然也就只能買回三石大米。老丁頭這才驚覺事情不對,那些商戶人家遇事總是比他們機警,如今米價陡然上漲許多,定是他們覺得接下來的晚稻也是種不得的了!

  老丁頭當機立斷,「再拿上十兩銀子,借個驢車去把糧食拉回來。」

  「什麼?十兩?」丁何氏跳腳,「咋們家去年的陳糧還剩下幾斗呢,買什麼糧食,不准去!」

  可這種時候,誰會聽丁何氏的話。丁多福三兄弟接過銀子便馬不停蹄地又往鎮子上趕。但是趁著夜色歸來的他們卻是兩手空空,一粒糙米也沒有帶回來!

  「怎麼回事這是?」梅氏幾人俱是嚇了一跳,難道十兩銀子連一石大米也買不回來了?

  丁多福看著一家人重重歎息:「糧鋪裡倒是還有米麵,可那幾家老闆卻是都不肯再賣了,我瞧著那樣子只怕是等著發難錢呢!」說著話,從懷中掏出了那十兩銀子遞還給老丁頭,卻被丁何氏一把搶過,「我就說買什麼糧食!從明兒起,喝粥罷了,還能餓死不成?」

  話說的輕巧,可丁家人往常是習慣了吃乾飯的,這突然一下子就換成了稀粥,立刻便不適應起來。雖然天旱,地裡也無法勞作,可零零碎碎的活計總是要做的,這光喝粥,沒一會,人便覺得渾身乏力起來。

  「娘,我今兒一定要吃乾飯,這粥再喝下去我可就要餓死了!」春禧走進廚房,尖聲道。

  梅氏立在米缸前,聞言回頭皺眉斥道:「莫要瞎說,死不死的怎可以亂說!大傢伙都喝粥,偏你個不幹活的還要餓死了呀!」

  「我不管,我就要吃乾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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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6 PM

027春禧有異

  日子一天天過去,果真一滴雨也沒有下過。

  田間地頭的野菜,早就被挖得連根也沒有了,地裡的莊稼自然也就不能倖免。之前老丁頭領著人提前將稻子給收了的時候,燕子娘連同村裡幾個長舌婦還四下裡說丁家人這是餓慌了吧,稻子沒熟就給割了。可如今倒好,那幾戶死死盼著下雨不肯收稻的人家,田裡早就枯死了一片,那已經結了穗的稻子都快要生生給曬熟了。

  可這時才來著急,有何用處?

  燕子娘哭天喊地地愁了數日,辦法沒想出來,倒是將燕子給打了個半死。若不是葉葵去看她,發現不對,回家問梅氏悄悄要了兩個野菜團子給她,燕子只怕是要被她娘給餓死了。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村裡頭有井的人家不多,可燕子家就有那麼一口。

  到了如今這缺水的時日,自然是供不應求。燕子娘心眼刁鑽,便想了法子用水換糧,倒是也慢慢挨了下去。只苦了燕子,明明家中不缺水,可燕子娘為了多換糧食,竟然不肯讓家裡人喝得痛快。上回葉葵去看她時,燕子的嘴唇都乾得起了皮子,面色也極難看。

  丁家家境自來在村裡算中上,所以到了這光景,那些家裡缺糧吃的人家便腆著臉上門來借糧。借自然是不借的,人說財不露白,這荒年中露糧豈不也是大忌,自然不行。可春禧那丫頭往常瞧著聰明,這時候倒是犯傻了,「娘,咱家不是還有不少糧食嘛?借他們點也不會怎樣的。」

  梅氏聞言恨恨瞪她一眼道:「閉嘴!」

  春禧一臉不高興,陰著臉跑回了屋子。一旁擇著蕃薯藤的春蘭眼巴巴地看著梅氏,卻被一陣斥責,「你也是,慣會由著她!瞧瞧都成什麼樣子了,讓她一個人在屋裡待著!」春蘭無法,卻又不好反駁自家娘親,只得繼續低頭將蕃薯藤給擇了。

  往常蕃薯藤都是用來餵豬的,可到了這種時候能有個蕃薯藤吃便也是好菜了。葉葵心中暗歎一聲,覺得這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旱災,饑荒,是她從未經歷過的恐慌。

  幫著春蘭一道擇著蕃薯藤,葉葵有些心神不寧起來。突然,門外傳來春禧的聲音,「小葉子你來一下。」

  葉葵下意識抬頭看梅氏,只聽梅氏道:「莫要理她!」可話剛說完,她卻又皺了皺眉頭,「既喚了,便去看一下吧。」

  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出門,剛走到近前,她就被春禧給扯著往她們的屋子裡跑去。這急巴巴的也不知是要做什麼,剛一進門,春禧轉個身便將門給關上了,還小心翼翼地上了門栓。這才對葉葵道:「二十一世紀?」

  葉葵心中大驚,勉強避開春禧灼灼的目光,裝作一頭霧水的模樣反問,「你在說什麼呢?」

  春禧一把爬到春蘭跟春禧睡的那張床上,手往葉葵睡的那角席子下面探去。葉葵看得心驚肉跳,那下面藏著的可是……

  果然,春禧轉過身來,揚起手中的一本簿子,得意洋洋地道:「藏得還夠嚴實的,你可別說這不是你的東西。」一番話說得葉葵手腳冰涼,只能佯作生氣,「那是我娘的遺物,你可別給碰壞了!」一邊說著,一邊要上前去搶。

  春禧窩在床裡頭不下來,一臉試探地道:「你看不懂?」

  「看得懂看不懂與你有什麼干係,我娘的東西……」說到後面,葉葵垂著眼,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看不懂又如何……」

  「你娘就從來沒跟你說起過什麼?」

  「快將東西還給我,我根本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春禧仍舊不死心,一連串的話從嘴裡冒出來,「唐宋元明清?」

  說了這麼些話,葉葵心中早已明了,春禧肯定也是同她來自一個地方。這個世界可沒有唐宋元明清的說法,自唐後便一切都不同了。可她卻絕不能跟春禧相認,若她只是一個人也就罷了,可她還帶著葉殊,所以一切能小心便小心。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春禧這丫頭的性子,葉葵心中也早就有數。

  奸猾、嬌縱。

  所以她更加不能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出來,況且就算是讓春禧知道了又有何好處?不過是再多一份不確定因素罷了,有百害而無一利。

  「你怎麼這麼笨!看裡面寫的就知道你娘是個傻叉,看來你也差不多!虧我還興奮了半天。」春禧嘟嘟囔囔地說了一通,竟是葉葵跟蕭雲娘都罵了個遍。

  葉葵見她似乎是相信了的樣子,便急忙要去將日記簿搶回來。裡面有太多東西是不能讓春禧知道的,也不知她方才偷偷看了多少。思及此,她便拖了鞋子往床上爬。春禧見狀也急忙嚷嚷:「搶什麼啊你,我看看還不行了,又不少塊肉真是!我才看了兩頁,晚點看完了再還給你不就是了!」

  聞言心中一鬆,可葉葵手下的動作卻沒停頓。

  春禧柳眉一蹙,一個翻身趿了鞋子下地。沒料到她動作這麼靈敏,葉葵心中一沉,急忙也下床跟上。你追我趕,衝出大門。門外丁何氏正捧著一盆水經過,小心翼翼地挪一步看一眼。

  計上心頭,葉葵猛地一大步衝過去撞向春禧。春禧被撞得一個踉蹌,身子直直朝丁何氏倒去。「哐噹」一聲水盆子落了地,被春禧捏在手中的日記簿也隨即掉進了水泊中,瞬間濕透。

  丁何氏先是一怔,旋即一巴掌搧在春禧背上,怒罵:「往日裡寵著你慣著你,倒是將你養得不知好歹了!現下這水比油還金貴!你好好的路不走,撞倒了老娘一盆子水!」

  春禧何時被丁何氏這般罵過,一下子便懵在了原地,連話也不會說了。倒是梅氏幾人被丁何氏的大嗓門給引了過來,一見她竟是在罵春禧,也都怔住了。丁何氏罵了一通,猶自不解氣,可反應過來卻又是心疼起孫女了。正巧葉葵立在一旁,丁何氏幾步走過去就往她背上重重拍了兩下,「都是你個掃把星惹的禍,我好端端的乖巧孫女都被你給帶壞了!」

  「不准你打我阿姐!」不知何時過來的葉殊見到這幅畫面,頓時受不住了。

  小九也是急忙跑過來要攔,「分明是春禧撞的人,要打也是該打她!」

  一旁的梅氏聞聽此言,心中隱隱有些不快,可事情還不清楚,又見丁何氏還要動手,便也急忙上前好言阻了。

  葉葵狠掐自己一把,「哇」的一聲大哭著撲到那灘水上,撿起簿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娘——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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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7 PM

028手札被毀

  事情的原委說完,梅氏的臉色愈發不好看起來。

  春禧也是有苦說不出,總不能說自己發現葉葵親娘是個現代人。她小時候因為顯得過分聰慧,可是被丁何氏抱著去找個神婆大姑灌過符水的,若不是她見情況不對,後來學聰明了,指不定現在會如何。所以不論如何,有些話說得還是說不得,她心中還是有數的。

  但這麼一來,她便不能為自己辯駁了。

  那廂葉葵還在哭,葉殊看得也抱著她一道哭。小九皺著眉把他們倆拉起來,輕聲道:「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別哭了,攤開來曬曬吧。」

  葉葵方才早已摸過那本簿子,更是在撿起的時候故意將它在水泊裡狠狠浸了一下。那上面的字原本就是墨水寫就,紙張又不是上好的,被水一浸,整個發軟,糊成了大團的黑色。春禧想看,她攔得住一次卻攔不住多次,反正這本日記她也早就看過多遍,倒不如乾脆毀了一了百了。

  「嚎什麼喪!」丁何氏額角青筋跳動,三兩步走過去搶過葉葵手中濕漉漉的簿子,隨手撕成了幾塊,大聲罵道,「好好的福氣都被你們給哭走了!」扭個頭她又罵起梅氏來:「當初讓你們不要收留這幾個孩子,你們不聽,現在倒好了!」

  梅氏被罵慣了,倒也忍得住氣,只這事情到底是春禧錯了。人家娘的遺物,她怎好搶?

  「春蘭,把春禧帶回屋去,好好拘她幾天收收性子!」梅氏吩咐完春蘭,張張嘴似乎想對葉葵幾個說什麼,可到底沒說出口。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到底不是這三個孩子的親娘,就算待他們再好,他們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她又如何能知道。

  指不定,他們根本就從來沒將她真的當成娘親看過。

  想著想著,一股寒意自心底冒起。梅氏反而去勸起丁何氏來,「娘,算了,孩子不懂事。」

  「我看你們一個個的都是盼著我早點死了是吧?」丁何氏兩片嘴皮子?得啵得啵個不停,「大熱的天,我好不容易打了盆水回來,還沒捨得喝一滴就全都灑了……」念叨了半天,說得口乾舌燥,丁何氏一轉身便往廚房去了。

  梅氏又好言安慰葉葵幾個道:「你們也莫哭了,這事是春禧那丫頭不對。回頭我再好好說說她。

  葉葵哭得哽咽不止,只搖搖頭說不出話來。小九拍拍她的背,轉頭對梅氏道:「娘,也莫要說春禧了,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吧。」這麼一說,梅氏心裡倒是又有些過意不去了。不管怎麼說,錯仍是在春禧那。她歎了一聲,進了春蘭他們的屋子。

  人都走了個乾淨,葉葵卻還是止不住哽咽,話也說不利索。眼睛一直往小九身上瞟,示意他快些來幫自己一把。小九無奈垂眼,手揉著她的背中。葉殊也有樣學樣,急忙擠開小九,自己往她背上揉起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總算是停了下來。

  那本簿子已經是什麼也看不出來了,她走過去撿起來隨手塞進衣兜裡,準備夕間去廚房的時候再一把火燒掉。這世上,人也罷,物也罷,燒成了灰才是最安全的事情。

  葉殊伸手摸了一把眼角的淚珠,對她道:「阿姐,他們欺負你!咱們回去吧,不住這了。回去找沈媽媽,給……」

  「說什麼混話呢,莫要多想。過些日子還要送你去學堂裡讀書呢,你不是早就想去了?」葉葵頓了頓,「再說,沈媽媽是從哪裡來的你可曉得?」

  葉殊搖搖頭,米粒般的小白牙咬著唇,似乎有些傷心。

  沈媽媽是從哪裡來的,葉葵自然知道。當初在馬車上假寐之時,她可是聽到了不少可用的信息,只是她知道,卻絕不會同葉殊說。說到底,她仍是希望能夠就此留下的。縱然是寄人籬下,縱然丁何氏、徐氏幾人不喜歡她們,可到底比讓葉殊深入「龍潭虎穴」要來的好。

  擔著姐姐的身份,她不能不為葉殊打算。

  可葉殊顯然還不能明白那些道理,他仰起頭時候還要說,卻被小九給攔了。「瞧她衣裳都髒了,莫要擾她,讓她先去洗洗吧。」說著小九攬著葉殊往他們的屋子走去,一邊走一邊還道,「你昨兒不是同我說要教你練字,趁著現下無事,正好去練練。」

  走了幾步,他側過頭對著葉葵微微一笑,示意她想做什麼便去吧。

  葉葵鬆了一口氣,面對葉殊的時候,她時常會覺得有心無力。不想要他涉險,可他年幼的心間卻似乎已經種下了仇恨的種子。她驀地又想起池婆說過的話,池婆不止一次說起她終有一日會離開這座小村。手團成拳,葉葵抿了抿嘴,心中已有了計量。

  就算冥冥中的那隻手會將他們送回「狼窩」,她也會變得足夠強大、足以將葉殊守護好。

  不是為了蕭雲娘臨死的那些話,也不是為了心中的憐憫。她只是在看著葉殊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另一個人——她沒有保護好他,所以如今她一定要保護好葉殊。

  不能讓悲劇重演兩次!

  所以她不斷地從池婆身上學習那些她將來可能會用到的東西。池婆說得對,每一樣東西,一旦你學會了,便不會全無用處。終有一日,它會在危急之時救你脫困。

  天旱,日子不好過。

  村裡已極少有人走動,走路也是要花氣力的。平日裡已是吃不飽,何必浪費力氣在這種地方。所以她也已經好幾日沒有去見過池婆,也不知池婆準備的那些米麵可夠。但真正讓她心神不寧的卻是村人的眼神,孤身獨居的有錢老太,這種時候若不被人搶劫偷盜才是說不過去的事情吧。

  她最後一次去的時候,已隱晦地同池婆提起過這個想法,但池婆卻只是淡笑著道:「無妨。」

  找個機會還是要去瞧上一眼才放心。若是他們將來真有回鳳城的一日,那麼她如今同池婆學的那些東西便是一樣也不可少的,所以池婆這幾年都不能出事。

  葉葵收斂心神,往廚房走去。春蘭跟梅氏都回了屋子,那廚房裡的蕃薯藤一定還沒有擇完。可還沒走到廚房門口,她卻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奪奪——奪奪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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