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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31 PM

白粉姥姥 -【朱門惡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20 07:02 PM 編輯

【書名】:朱門惡女

【作者】:白粉姥姥

【內容簡介】:

  一朝穿成穿二代,身為高門嫡女卻帶著幼弟流落農家。

  輾轉數年回朱門,所遇之人卻是左白花右渣滓,美人皮下盡毒汁。

  她為護胞弟,一身戾氣,惡名遠揚。

  眾人將她當蟑螂,左一腳右一腳,偏生踩不死。

  她冷笑,「蜚蠊這種蟲,即使沒有了頭卻依然能夠活九天,想鬥死我,煩請回爐重煉!」

  且看朱門惡女,笑傲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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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35 PM

楔子

  屋外大雨瓢潑,雙目被騰起的細白水氣所模糊,但仍能瞧見廊下那盆盛開的芍藥被雨珠打碎,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膝下的青磚冰冷刺骨,那股子涼意從跪著的膝蓋一直傳到心裡,凍得人四肢麻木。

  蕭雲娘青白著一張臉,死死不肯低頭,纖弱的十指幾乎將青磚劃出一道道口子來。剛出月子的身體還十分虛弱,可是此刻她卻什麼也顧不得了。

  「祖母,徐太醫說孫媳今後極難受孕,可並不曾說再也無法誕下子嗣,您為何要這般苦苦相逼?」她低低喘了一聲,似是力竭,「更何況楊姨娘也已誕下渝哥兒……」

  坐在上首的老婦人冷哼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你也知道那是姨娘誕下的孩子?不知好歹的蠢貨,你不能為崇文誕下嫡子,便該早為自己打算。我這般做,哪點不是為了你好?」

  「求您……」蕭雲娘聞言那張臉愈發白了,就連身子都開始搖晃起來,眼睛卻悄悄看向了立在老婦人身側的中年女子——葉家老夫人,她的婆母。

  葉老夫人看著自己那已經跪了小半個時辰的二兒媳婦,心中終是不忍,開口勸道:「母親,老二媳婦才出月子,便是有什麼,也等到她身體康復再談不遲。」

  屋子裡的瑞腦香氣陡然間冷冽起來,老婦人轉頭瞪她一眼,隨後看向臉色青白的蕭雲娘,長歎一氣,口氣終究還是放軟了,「雲娘,不是祖母心狠。只是你沒有嫡子,便該抱一個妾室的孩子放於膝下撫養,那孩子長大了不也是你的孩子?你不喜楊氏所出的孩子,那便不要。可你身子不好,崇文身邊也只有一個楊氏伺候,這哪裡夠?葉家人口單薄,不論嫡出庶出的孩子,總歸是葉家的骨血。況且妾同丫鬟有什麼區別?已有了一個楊氏,再多幾個又能如何?你……」

  蕭雲娘撐著地面的手一軟,身子便摔在了地上。老婦人急忙喚婆子去扶她,可蕭雲娘卻推開了婆子的手,掙扎著站起來道:「祖母,您當初可曾想過讓祖父納妾?因著您是公主,所以祖父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您如今不過是瞧著蕭家敗了,我無人可依仗,便來肆意踐踏我!」

  「放肆!」老婦人將攏在袖中的暖爐狠狠砸向蕭雲娘,燃燒著的炭火落到冰冷的地面上,嘶嘶作響。

  拿起靠在榻邊的拐杖,老婦人恨不得一杖敲醒她,「蕭尚書便是這般教養閨女的?你瞧瞧你自己的樣子,不孝不悌,出言放肆!我把這事告訴你,便是給足了你臉面,你竟還敢這般放肆!」

  那拐杖在青磚上敲得咚咚作響,蕭雲娘卻兀自道:「若是要納妾,那便休了我吧。」

  「休了你?」老婦人額角青筋跳動,手中的拐杖直直甩出去砸在了她的身上,「好,甚好!不肯納妾,那我便給他取個平妻進門,好好殺殺你的銳氣!」

  葉老夫人聞言一驚,急忙道:「母親,咱們這樣的人家怎可娶平妻!這豈不是要惹人笑話?!」

  「笑話?」老婦人冷笑一聲,端坐身子,「我倒要瞧瞧,這天下誰敢笑我!」

  那雙眼、那張臉、那個身體都已經蒼老,可那股與生俱來的氣勢卻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

  蕭雲娘同葉老夫人在這一刻齊齊意識到,坐在上首的那個滄桑老嫗並不是隨處都可見的老太太,而是皇家的青瑛長公主,是新皇的姑奶奶!她要給孫子娶平妻,這天下誰人敢笑?

  心中一震,蕭雲娘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氣急攻心之下說了多麼愚蠢的話。

  平妻。

  一個在這樣情況下進門的女人,豈是那些妾室可以比擬的。這葉家遲早會沒有屬於她的位置……

  春去秋來,葉家二房的嫡長女葉葵已經六七個月,成日裡咿咿呀呀地想要學說話,可蕭雲娘卻沒有心思同她逗趣。

  下個月,那個出身幽州望族的女人就要進門,可她卻只能這般眼巴巴地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蕭雲娘俯身抱住自己的女兒,呢喃著喚她的名字:「阿葵、阿葵……」

  葵,向日葵。

  這是這個時代沒有的花。向陽而生,不論如何,只要日頭還掛在天上,就要活下去。驕傲地昂著頭,活下去。

  過了這麼多年,她幾乎都要忘記自己曾經的那個名字了。很多年前,當她還叫做舒葵的時候,二十出頭的她是所在大學出了名的古風控。她那般喜歡這些東西,學古琴、學詩詞……可誰曾想到有一日她會真的生活在古代——

  生活在這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時代!

  一開始她適應得很好,蕭家人對她也很好,事情似乎是從她遇到葉崇文那刻開始改變的。喜歡上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男人,付出的代價遠比她想像的更大。

  風從大開著的窗戶吹進來,夾雜著秋菊的香氣。

  蕭雲娘忽然鬆開女兒,跑到一旁乾嘔起來。在一旁做著針線活的婢女瞧見了一怔,旋即走到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道:「夫人,該不會……」

  「悄悄去請個大夫來。」蕭雲娘掩著嘴輕聲吩咐。

  秋風吹啊吹,吹得大夫那張老臉都皺了起來。被太醫認定極難受孕的她竟然在半年後有了身孕,這實在太出人意料。

  蕭雲娘撫著平坦的小腹,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心中已有了主意。

  可事情遠比她所想像的困難許多!她的丈夫得知這個消息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愣神,第二個反應卻是囑咐她好好休息。他的臉上並沒有過多的欣喜,更別說提出退了那門親事。

  蕭雲娘這才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想天開。就算自己明日就生下一個嫡子,葉家也絕不會去退親的。幽州望族的嫡次女,這可不是門想退便能退的親事。看著自己那個最近新升了官,又即將要娶新婦的丈夫,蕭雲娘突然溫婉地笑了。她幾乎就要忘記了,自己不只是鳳城蕭家的女兒,更是舒葵,那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她像一個真正的古人般生活了那麼久,也該是時候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一次了。

  安心將養身子、照顧女兒,就連已是十分不待見她的青瑛長公主也忍不住誇她懂事了許多。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說是平妻,這儀式卻同當初娶她之時沒有絲毫差異。屋外的下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卻似乎沒有一人瞧見她。

  雖然還擔著正妻的名分,可誰都知道,自從蕭家敗落,她蕭雲娘就再也撐不住「正妻」二字了。不過,這樣也好……

  天色漸暗,青瑛長公主端坐在上首,看著新人忽然道:「找人去將雲娘請過來,那盞茶她吃得。」雖然對那日的頂撞十分氣惱,可青瑛長公主心中還是疼惜這個自己當初看中的孫媳的。

  倒是葉崇文皺眉喚了一聲祖母。青瑛長公主一看便明白這小子是不想去請人,若是讓新婦給雲娘敬了茶,便是在入門之時執了妾禮。但是今日這茶是不敬也得敬,她驕橫了一輩子,認定的事誰也不能反對。

  可是……

  「長公主,二夫人不見了!」伺候了青瑛長公主一輩子的老奴貼在她耳畔說道。

  青瑛長公主手一顫,拿著的茶盞便「哐噹——」碎了一地。又驚又怒,她沉聲道:「去找!」

  可是,找?去哪裡找?

  賓客滿堂,喜色彌漫的葉家早已經沒有了蕭雲娘跟二房大小姐葉葵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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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36 PM

第一卷 青山野鄉間

001雪滿長街

  熙承十三年,冬。

  折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過去,肩頭突然被人輕推了幾把,葉葵驀地驚醒。似乎才剛睡下一會,她睜著朦朧的眼去看桌上的沙鐘,還不到卯時,擱到那時才凌晨四點多。外面的天應該還是黑的,可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屋外便有隱隱白光從窗門的縫隙透進來。趁著這微弱的光,葉葵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青絲凌亂的女子披著件靛青暗花海棠紋的襖子,神情恍惚地看著她。身上的襖子許是穿得久了,那靛青已經有些灰白。冬夜的寒氣襲上來,葉葵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娘。

  「阿葵,把這給你林嬸送去。」蕭雲娘遞過來一件棉襖。

  葉葵不動聲色地接了,開始給自己穿衣。六歲的孩子,那腕骨細弱伶仃,似乎一折就斷。她心中苦笑,這日子不好熬得很。

  「阿姐……」小貓似的聲音從床裡側傳出來。

  葉葵側過身去,輕聲道:「等一等,阿姐過會給你穿衣。」

  一頭亂髮從被窩裡鑽出來,小手搓著眼睛,葉殊的聲音裡還帶著睏倦,「不用,我自己會穿。」

  「嗯,那你自己穿。」葉葵也不勉強,一邊加快了穿衣的動作,一邊注視著重新回到桌前縫衣的蕭雲娘。

  葉殊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便也看了蕭雲娘幾眼,卻在看到蕭雲娘拿起剪子的時候打了個寒顫,靠到葉葵身邊低聲道:「阿姐我怕。」

  「別怕。」葉葵口中安慰著他,其實心中也是惴惴不安。這個身體的娘可是個實打實的瘋子,精神狀態差得可怕。好的時候對他們兩姐弟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可犯病的時候卻是一動手就要將他們打死的模樣。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就是死在她手下。

  大冬天的,被浸在井水裡,最後也不知是溺死的還是凍死的。過了一個來月,葉葵已經想不起自己睜開眼睛時的感覺,卻牢牢記得葉殊抱著她哭得快要喘不過氣的樣子。

  穿好衣服,葉葵衝著蕭雲娘說道:「娘,天色還早,我先去廚間做了朝食。」

  蕭雲娘聞言,怔怔地轉過頭來看她,點了點頭。葉葵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此時怕是還沒有清醒,若是清醒了,又如何會讓自己幼小的孩子在這種時辰去給人送東西。

  「阿姐,我同你一道去。」葉殊眼見葉葵要出門,急忙穿上鞋子趕了上去。

  蕭雲娘始終怔怔地看著他們,直到兩人的身影從屋內消失,臉上才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來,可是搖搖頭便又低下頭去縫她的衣服。

  到了廚房,葉葵爬上特意放置好的板凳,伸手去搆懸在房梁上的竹籃子。裡面是昨兒蕭雲娘沒有發病時特意做了給他們吃的白麵卷子,應該還剩下三個。

  葉葵手腳利索地生了火,將白麵卷子蒸熱,又熬了點糙米粥。趁著熬粥的功夫,從屋角的一個罈子裡掏了一小株辣白菜出來。

  說來,這個叫做大越的國家有著說不出的奇怪。

  雖然葉葵的歷史並不好,可她也知道史上並沒有出現過大越國。而且辣椒這種東西是明末才出現的,可據她這段時間的了解,大越怕是百年前就已經有了辣椒。甚至於,她還見過一塊被蕭雲娘當成寶貝般的手工皂。

  實在是夠奇怪的。

  她舉著菜刀開始「哐哐」剁辣白菜,可沒切幾下,手便沒有了力氣。葉葵暗歎一聲,這個孩子的身體也著實夠弱的。

  切了一小盤辣白菜,粥也好了。兩人就著辣白菜各自吃了一塊白麵卷子、喝了半碗粥。吃了好幾頓辣白菜,葉葵還是覺得疑惑,這味道也太像前世吃過的韓國泡菜了。

  飯畢,也不過才卯正。葉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皺了皺眉想著等天亮透了再出門。可蕭雲娘卻不知何時也來了廚房,看到他們倆便道:「怎麼還不去,林嬸該等急了。」

  看她神色還恍恍惚惚,葉葵便也不同她爭辯,應了聲是,便帶著葉殊回屋拿了塊布將那件棉襖包了起來。

  這麼冷的天,才卯正,只怕林嬸還在被窩裡睡著。葉葵帶著葉殊出了門,卻不能現在便去送東西。

  「小殊,冷嗎?」她緊了緊葉殊的衣襟。

  葉殊搖搖頭,「阿姐,你才比我大兩歲,怎麼如今變得這般愛念叨,倒像是巷尾的金婆婆了。」

  一離了蕭雲娘,這個弟弟的性子便活潑了些。葉葵長吁一口氣道:「天色還早,我們趁著沒人走走吧。」林嬸家住在巷頭,繞些路過去,估摸著林嬸也該起來了。而且這天冷,多走動走動也能暖和身子。

  只是大雪下了整夜,長平巷原本就狹窄的道路便愈發難走了。葉葵一手拉著葉殊,一手倚著巷子兩旁的牆小心翼翼往前挪。

  只是那積雪經人踩踏後,便成了堅硬的冰。一步一滑,她只得死死倚著牆壁,才不讓自己摔倒。

  這若是摔了,即便不頭破血流,瘀青總是免不了的。可那個家中哪裡有銀錢給她醫治?

  正想著,葉殊腳下一滑,連帶著葉葵也站立不住。就在他即將倒地的剎那,一個中年漢子突然伸手扶住了兩人。視線掃過那人的衣飾,葉葵眼神一變。長平巷中來來往往的不過是些苦熬日子的窮人,最好也就是如林嬸家那般有個鋪子做點小本生意而已。

  可眼前這個扶了他們一把的男人,雖然乍一看穿著的不過是件普通襖子罷了,可細看去,就會發現那襖子的做工面料都似乎極講究。

  葉葵低著頭道了聲謝。

  「老五。」遠處的一個弄堂裡探出一個看不清臉的腦袋來,方才扶了他們一把的中年漢子聞聲便過去了。

  「阿姐,方才那人好嚇人。」葉殊搓著凍紅了的耳朵道。

  葉葵低低「嗯」了一聲,不得不承認小孩子的直覺總是特別準。方才那人雖然好心地扶了他們一把,可那善意的動作卻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子煞氣。那是她熟悉的氣息,是惡人的氣息。

  這窮街陋巷中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總讓人覺得莫名不安。這巷子裡怕是要出什麼事?而那件事會不會正好同他們有關?同那個看似瘋瘋癲癲,卻總是不由自主露出過去因生活優越而養成的習慣、渾身充滿疑問的娘有關?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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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39 PM

002葉家來人

  巷子彎彎曲曲,走了半晌才算是到了頭。而日頭也終於從厚厚的雲層中鑽了出來。

  葉葵緊了緊手中的包袱,另一手握拳砸上了面前的一扇斑駁朱門,「林嬸,我來送衣裳了。」

  「哎,來了來了。」

  那門許是年久失修,伴隨著婦人開門的動作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令人牙倒。林嬸開了門,搓搓手放到嘴巴呵氣,一邊對她道:「小葉子,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就穿這麼點?這要是凍壞了可怎麼好。」

  「沒事的,我身體好著呢。」葉葵搖搖頭,將手中的包袱遞給林嬸,抿出一個淡淡的笑,「喏,這是我娘改好的衣裳,您看看還有哪兒需要改嗎?」

  「林嬸早。」葉殊從葉葵身後走出來,笑著問候。

  林嬸接過包袱,「呀,怎麼殊哥兒也跟著出來了,這般冷的天。用過朝食了嗎?」

  「用過了,吃的白麵卷子跟粥,還有我娘醃的辣白菜。」葉殊笑瞇瞇地說道。

  「喲,你娘的辣白菜做的可是真好吃。」林嬸伸手來拉他們,「外面這般冷,進來坐會再走吧。小葉子你身子可好全了?」

  葉葵點點頭,乖巧地笑道:「早就好全了。我們也不進去了,您看看衣裳若是沒有要改的地方,我們就先回去了。」頓了頓,她又道,「我娘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林嬸正要說什麼,門裡忽然又探出來一張紅撲撲的小臉來。肉嘟嘟的小手扯住林嬸的衣袖,一臉鄙夷地看著葉葵道:「你怎麼又來了,該不會又是來搶我的桂花糕吃吧?」

  「對對,快點進屋去拿點糕餅給小葉子帶回去。」林嬸輕輕推了自己的閨女一把,示意她進去拿東西。

  葉殊見此急忙道:「林嬸快別,我跟我姐都不愛吃那個。您先看看衣裳。」

  「你娘的手藝我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林嬸說著話將衣服取出來,而後把包袱皮遞給葉葵,又點了下葉殊的額,「你等等,那桂花糕好吃著呢。多帶些,也讓你娘嘗嘗。」

  葉葵聞言心中一暖,笑了笑說了句「您別拿,我們這就回去了」轉身便走。

  走出老遠,她還聽得到林嬸的大嗓門在身後喊,「這丫頭怎那麼強,簡直跟她娘一模一樣。」

  她歎了一口氣,看著漸漸微弱的雪花,心中有些茫然。

  多少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葉葵記不清了。即便是在那人手中死去的那一刻,她也從來沒有這般茫然失措過。可是如今,連自己究竟身處何地都弄不清楚,要她如何不茫然?

  這一切都太過於匪夷所思。

  前行的道路被白雪覆蓋,果真是前路茫茫……

  而在他們身後,林嬸正打量著他倆的背影。一個著了身半舊不新的碎花小襖,一個穿了件蟹殼青的棉襖。單薄的身影在雪地裡瞧上去特別淒涼,林嬸看著看著,就想起了蕭雲娘。當初孤身帶著個孩子住進了長平巷,分娩的時候愣是連個接生婆都沒有請,若不是自己偶然間路過,碰見了窩在門口嚇得嚎啕大哭的小葉子,怕是母子都要去了。

  似乎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兩個孩子都這般大了。

  蕭雲娘生得好,這兩孩子也生得好。若是換了錦衣,說是什麼達官貴人,怕是也由不得人不信。

  「聽小葉子方才說的話,怕是雲娘又犯病了。我過會還是得去瞧瞧才好。」林嬸將自己閨女推進門,暗自低語了一句。

  小閨女耳朵尖,頓時便嘟起嘴,「娘,您去就去,可別帶吃的。沒聽見他們早上吃的白麵卷子呢,我都只能喝糙米粥……」

  林嬸拍她一下,「就你話多。」

  這邊說著話,那邊廂葉葵已經同葉殊走到巷子中間地段。

  原本停了的雪又開始慢慢地落了下來,葉殊緊緊靠到她身邊,拉著她的袖子道:「阿姐,冷。」

  葉葵將落在他髮上的雪花撣去,擁著他加快了腳步,「雪又要下大了,我們走快些。」

  一步一滑到了自家小院門口,葉葵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咦,娘出門了嗎?怎麼院門沒有關好。」葉殊疑惑地問了一句,他明明記得出門時將門牢牢關上了的,怎麼現在卻是半掩的?

  葉葵屏息站了一會,耳中隱隱約約聽到有說話聲從裡面傳出來,而且那聲音裡分明還夾雜著男人的音色,心中頓覺不安。寡婦的家裡怎麼會出現男人的聲音?

  她神色一凜,小臉一擺,扭頭對跟在身後的葉殊道:「你在門口等著,要是聽到我叫人,就跑去喊林嬸知道嗎?」

  葉殊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嚴肅起來,但最近言聽計從慣了,便也只是點點頭。

  院子裡的聲音漸漸大起來,這下連葉殊都聽到了。葉葵推開門剛邁出幾步,葉殊便也跟了上去。

  「跟進來做什麼!出去等著!」葉葵看他一眼,厲聲呵斥。

  他卻又往前走了一步,「咱家有人,為什麼不讓我進來。」

  屋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聽聲音,似乎還不止一人。這事不對勁。葉葵乾脆地推了他一把,「快去找林嬸!」

  可是,來不及了……

  一個著松花綠襖衫的婆子已經從門裡走了出來,一瞧見他們倆,臉色一變,旋即便笑著朝他們靠近,「這便是三少爺跟二小姐吧?可算是回來了,老奴正要去尋二位呢。」

  葉葵擋在葉殊身前,低頭不語。那婆子短短一句話,她卻是已經分析出許多可用的信息來。

  她一直覺得蕭雲娘的身份不簡單,現在看來果然沒有想錯。

  那婆子稱呼他們為三少爺、二小姐,那就說明那個家中的孩子不少,最重要的是,家境一定不錯。

  再者,自己為長,她卻先喊了葉殊,接著再喊的自己,那麼……

  葉葵低垂的臉上露出一個淺薄的笑意,這群人來的目的怕只是為了帶葉殊回去,而自己恐怕就是個附帶品而已。

  「三少爺、二小姐,老祖宗可念你們念得緊呢。」那婆子已經走到了葉葵的面前,「我可憐的小主子,這都瘦成什麼樣了。趁著雪還未下大,咱們早些動身啟程吧。」

  饒是葉殊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幼童,此時卻也終於覺察出不對來,避開那婆子越過葉葵伸過來的手,「我不認得你,我娘在哪裡?」

  那婆子臉色一沉,嘴角卻還是掛著笑,「三少爺,咱們先行一步,夫人自會跟上。」

  夫人?

  葉葵哂笑,原來不是她想的妾或是外室,而是夫人。可夫人怎麼會孤身帶著孩子住在外面?這潭水比想像的可還要渾濁得多。

  「哐噹——」

  一聲巨響,眾人臉色齊齊一變。葉葵急忙往屋子裡跑,可沒跑幾步就被那婆子死死攔住,雙手箝住她的肩,竟是下了十足的力氣,疼得她瞬時便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孩子的身體,根本沒有辦法讓她反抗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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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0 PM

003命比紙薄

  雪突然間大了起來,密集的雪花被風吹進院子,沾衣便濕。

  葉葵清晰地聽到屋子裡傳出來的聲音,蕭雲娘悶哼一聲便沒有了聲息。事情只怕是大大不妙!

  這時,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腳步踉蹌地從裡面走出來,一看到那抓著葉葵的婆子便要哭,「沈媽媽,夫……夫人她……」

  「娘!娘!」葉殊大喊著撲上來。

  那被喚作沈媽媽的婆子又慌忙要去攔他,結果反倒被葉殊狠狠咬了一口,便是那手皮糙肉厚,卻也是被葉殊咬出了血。她痛叫一聲,非但沒有攔住葉殊,就連原本制住葉葵的另一手也鬆開了。

  眼見兩個孩子要衝進屋裡了,沈媽媽急忙大喊:「翡翠!」

  仍帶著一臉慌張的翡翠手忙腳亂地要將兩人擋在門口,葉葵瞅準了位置,朝葉殊使了個眼色,便自顧自往翡翠撞去。

  葉殊齜著一口小白牙,也跟著衝上去要咬她的手,翡翠「呀」地一聲大叫,閃避開去。葉葵便趁著這個功夫衝進了屋子。身後沈媽媽在大聲呵斥翡翠,「攔個孩子都攔不住!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娘——」葉殊一聲慘叫,響徹小院。

  葉葵這才回過神,慌忙去捂他的眼睛,可不想讓他看到的東西也早就都瞧見了。蕭雲娘癱在地上,身上那件靛青暗花的舊衣早已被血泅成了濕漉漉的一片墨色。面色烏青,唇色卻是慘白的,若不是那還在微微起伏的胸口,只怕說是死人,也有人信的。

  屋子裡還站著幾個漢子,其中一個赫然便是之前在巷子裡扶了他們一把的那個老五!

  原來,真的是來尋他們的!

  一顆心霎時沉了下去,蕭雲娘若是死了,那她同葉殊今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被帶回自己從未見過的便宜爹家中?那個家的水怕也是渾得要命,自己倒是不怕,可葉殊要怎麼辦?蕭雲娘帶著他們住在外面,定然有十分嚴峻的問題。古代的富貴人家後宅中總免不了勾心鬥角,什麼骯髒手段沒有,說白了也不過就是個濃縮版的後宮罷了。

  這般回去,能不能活到成人都是大問題。

  心中千迴百轉,葉葵鬆開了捂著葉殊眼睛的手。蕭雲娘活不成了,而她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護著他,所以只有讓他自己成長。越是撕心裂肺的痛,便越是能更快地催人長大,軟弱的人永遠活不下去。

  沈媽媽也已進了屋,厲聲喝問:「怎麼把夫人弄成這樣?你們好大的膽子!」

  眾人支支吾吾地解釋,葉葵卻已是同葉殊撲到了蕭雲娘的身邊。饒是她心腸冷硬,看到哭得肝腸寸斷般的葉殊,眼眶也忍不住紅了。

  「夫……夫人硬是不肯同我們走,」翡翠說著一跺腳,懊惱地繼續道,「推搡間,夫人往後一摔,竟磕到了桌角,還死活不肯讓我們看傷。」

  「哎呀我的夫人,您這是做什麼,快讓老奴瞧瞧傷得如何。」沈媽媽想要靠過來,被葉殊狠狠推了一把,「滾開!」

  「阿葵……小……小殊……」蕭雲娘睜開眼睛,雙目間閃過一抹極亮的神采,冰冷的手緊緊抓住葉葵的手,「我的錯……都是我的……我的錯……」

  她吃力地抬了抬頭,口中對著葉葵說話,眼睛卻是越過兩個孩子看向了沈媽媽,「我怕是不行了,阿……阿葵……好生照應……照應弟弟……」

  那眼神冰冷似霜雪,直直扎進沈媽媽心間,像是陡然間被人看透了般,她驀地打了個寒顫,往後退了一步。

  葉葵也被那眼神駭住,忍不住喚道:「娘,你快別說話了。」

  「不……不要相信……葉家人……」蕭雲娘吃力地吐出這句話後突然像是迴光返照般,厲聲大喊道,「老天爺,你若是真的有眼,就讓我穿回去!穿回去啊——」

  最後一個「啊」字已經變了調,淒厲得像是突然間因琴弦斷裂而發出的音色。

  葉殊看到她閉上了眼睛,哭得嗓子都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可葉葵卻被蕭雲娘的最後一句話驚得連身子都僵住了。

  穿、穿回去?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蕭雲娘已經全無聲息的臉,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她裁剪衣服的方式那般眼熟、為什麼她做的辣白菜口味那麼像韓國泡菜,原來竟是用的現代的方法嗎?原來這具身體的娘,竟跟她來自同一個地方?

  風雪更大了,不斷自大開著的門口吹進來,凍得人一激靈。

  她驀地回過神,知道眼下並不是關心這些問題的時候,此時最重要的是如何應對這群莫名出現的人。

  沈媽媽那雙手又伸了過來,葉葵急忙一翻身擋在了葉殊跟蕭雲娘身前,眼眶紅紅的瞪向她。沈媽媽一怔,隨後道:「二小姐,您倒是快讓老奴瞧一瞧夫人到底傷得如何了呀,這可真是急煞人吶。」

  瞧?瞧什麼,明眼的人都能瞧出蕭雲娘已經沒了氣。這老奴這般惺惺作態,倒是愈發令人心裡沒了底。葉葵僵在原地,陡然間不知如何是好。自從第一眼看到這個世界,她就知道事情再也不能同從前一樣被她掌控,所有的一切都沿著種詭異的方向而去。

  「二小姐!」沈媽媽眼中有一絲異樣的光一閃而過,快得葉葵差點便錯過了。

  「翡翠!老五!」沈媽媽見她不讓,又大聲喚起翡翠跟老五來,「我瞧著二小姐同三少爺怕是被嚇得魔怔了,快點將他們帶去馬車上。」

  話音一落,翡翠同那個被喚作老五的高壯男人就齊齊過來拉人。兩個孩子哪裡反抗得了,葉殊尖叫著踢腿,卻仍是被老五一把抱了出去。虧得翡翠只是個姑娘家,葉葵深吸一口氣,手肘重重往翡翠的肚子發力。

  翡翠「哎喲」一聲鬆了手去捂肚子,葉葵順勢朝著蕭雲娘漸漸冷去的身體倒下,一邊哭喊著「娘、娘——」,一邊快速地伸手去探被蕭雲娘半遮在身下的一本簿子。藉著自己瘦弱的身體遮擋,一拿到那本簿子,她便將其塞進了自己的襖子裡。

  一氣呵成的動作剛做完,沈媽媽跟翡翠也重新制住了她。這一次,葉葵只是象徵性地掙扎哭喊了幾下便由得她們去了。這身體比她想像中的更弱,實在禁不起折騰。

  沈媽媽箍著她雙臂的手愈發用力,口中卻用輕柔的語氣說道:「我的好小姐,莫要傷心。夫人定會吉人天相,您乖乖地先去馬車上等著,夫人過後也會跟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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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0 PM

004長路漫漫

  清脆的馬蹄聲漸行漸遠,噠噠的像是踏在人心上。

  林嬸從家門口出來便聽到這馬蹄聲,忍不住皺眉探頭往巷子外看了一會,卻是只隱隱瞧見有架馬車遠去。

  「奇怪,好端端的怎麼有架馬車。」她嘟囔了一句,便往蕭雲娘住的小院子走去。

  撐著的傘被雪壓得低低的,吃力得很。褲管也被慢慢堆積起來的冰雪給沾濕了,走到目的地時,黛綠的面料已成了一團濃濃的墨色。

  她推開半掩著的門走進去,一邊喚道:「雲娘、雲娘,我帶了兩盒糕點來給小葉子跟小……」

  看到眼前的畫面,話音戛然而止。

  屋子裡亂糟糟的,空盪盪,臉色灰敗的女人已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林嬸手中拿著的小匣「砰」一聲砸到了地上,她丟了傘,腳步虛浮地走到蕭雲娘身邊,雙手顫巍巍地去探她的鼻息。

  沒了……已經沒有呼吸了……

  雙腿一軟,撲通一聲便摔倒於地,喉間像是堵著塊東西,呵呵作響。過了半晌,她忽然反應過來,聲音喑啞地開始大喊:「小葉子——小殊——」

  可是此時,那輛載著葉葵姐弟倆的馬車早已駛出了長平巷……

  外表看似不起眼的馬車,內裡卻是別有乾坤。葉葵冷眼看著沈媽媽同那個叫做翡翠的丫頭沏了茶遞過來,卻是不接。

  翡翠訕訕地收回手,倒是沈媽媽白了她一眼。

  「阿姐,娘在哪裡?娘、娘會不會死?」葉殊的聲音還帶著哭腔,頭靠在她肩上問道。

  葉葵垂眸,刻意略過後一個問題,貼在他耳邊輕聲道:「方才你沒聽媽媽說麼,咱們先走,娘很快就會跟上來的。」

  「二小姐說的是,夫人吶就在後面的那輛馬車裡跟著咱們呢。」沈媽媽接話道。

  葉葵沒有理會她,只是將頭低得愈發下,聲音也放的愈發輕柔,「小殊乖,咱們閉上眼睛睡一會就可以見到娘了。」

  「阿姐也乖。」葉殊瞅她一眼,看她眼神平靜,莫名便放了心,老實地閉上眼睛睡去。

  葉葵心中暗歎:此時就逼著他成長,怕是揠苗助長,還是先就這樣吧,瞞得了一時是一時。她也閉上了眼睛,同葉殊頭靠著頭假寐起來。

  沈媽媽方才說蕭雲娘在他們後面的那輛馬車裡,委實可笑。馬蹄聲清晰可聞,這路上除了他們身下的這輛馬車,絕不可能還有第二輛。然而她並沒有要揭穿沈媽媽的意思,只是放緩了呼吸,似真的沉沉睡去。

  沈媽媽同翡翠相視一眼,兩人不言不語,靜默了下來。

  片刻後,翡翠在沈媽媽的示意下悄悄推了下葉葵的肩頭,葉葵喃喃說了句含糊又短促的話,微微往裡側身,便又沒了動靜。

  方才葉葵動了的那刻,翡翠差點嚇得叫出聲來,此時見她都睡得說夢話了,才輕拍著心口退回到沈媽媽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咱們就把夫人那樣丟下了,當真不妨事?」

  「夫人?她是你哪門子的夫人,葉家二房的夫人可好端端地在鳳城待著呢。」沈媽媽閉目養神,慢條斯理地說著,聲音同樣壓得低低的。

  「可、可老夫人那……」

  「在老祖宗面前,老夫人也不過就是個做媳婦的。咱們呢,只要把三少爺帶回去就好了,旁的事,無需操心。」

  翡翠似乎還不放心,又道:「我這心裡還是慌得緊……」

  「好了!這番回去,你便能升大丫鬟,沒事慌個什麼勁!」沈媽媽皺眉,不悅地低聲呵斥。

  翡翠噤了聲,馬車裡霎時便又安靜了下來。

  葉葵的眼睛還緊緊閉著,瘦瘦小小一個人蜷在角落裡,若不是睫毛偶爾輕顫,倒真像是個精致偶人了。

  翡翠像是憋不住話,又忍不住對沈媽媽道:「媽媽您瞧,都說大爺家的明煙小姐生得如花似玉,長大了定是絕色美人,我看咱們這二小姐也不差,那眉眼都快趕上夫人屋子裡擺著的偶人了。」

  「聒噪的小蹄子,再多話,回去我拿剪子絞了你的舌頭。」沈媽媽冷眼掃過去,翡翠訕訕然避開,再不言語。

  倒是沈媽媽卻突然掀起馬車一側的小簾子,探出半個腦袋朝外面喊:「老五,這雪是不是快停了。」

  「快了。」

  一直在假寐的葉葵聞言心中陡然一凜。她耳力極好,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沒有噪音污染的時代,更是聽得清晰。雪花落下的簌簌聲,不大,卻正巧能被她聽得仔細。那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的落雪聲只證明眼下的這場雪會變大,卻不會停。

  可沈媽媽同老五的對話卻是這雪快停了,事情不對!

  她猛地睜開眼睛,想要推醒沉睡中的葉殊,可是已經太晚了!

  一路平穩駛來的馬車突然顛簸了起來,拉車的馬更是淒厲地嘶鳴起來。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不防翡翠驚叫著摔到了他們這邊,一下子壓到了她的肩。

  她懊惱地去推翡翠,卻看到翡翠滿臉的疑惑與害怕,似乎並不是假的。馬車愈發顛簸起來,她一下子脫不得身,乾脆又朝沈媽媽望去。沈媽媽也是一臉的驚懼,然而葉葵一眼便看出那是假的!

  沈媽媽的眼睛出賣了她,她臉上在恐懼,可眼中卻是種篤定的神情。

  馬車外喧囂起來,腳步聲雜亂,似乎有好幾個高壯的大漢正在朝著馬車而來。而也正是此時,葉葵確定了這件事同沈媽媽有關,因為她在腳步聲逼近的時候,反而鬆了一口氣。

  「阿姐、阿姐!」葉殊從睡夢中驚醒,睜著還迷濛的眼睛大聲喊她。

  馬車的篷布簾子被一把撩開,一個落腮鬍大漢霍地鑽了進來。翡翠同沈媽媽齊聲尖叫起來,那大漢一人踢了一腳,卻伸手來捉葉葵姐弟倆。

  沈媽媽大喊:「救命啊——救命——」

  那大漢卻似乎充耳不聞,一手拎一個便要往馬車外走。葉葵心道不好,卻奈何落腮鬍漢子力氣極大,別說掙扎,就連一口咬住他的手,那疼的也是自己的牙。只是那漢子見葉葵咬他,哼了一聲,突然將葉葵撞向了另一手的葉殊。

  「砰」地一聲,葉葵甚至來不及避開,頭撞頭的力道便讓她暈了過去。

  大漢啐了一口在翡翠腳邊,拎著兩個孩子就往外走。翡翠似乎想要去攔一下,卻又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只得眼巴巴看著那大漢下了馬車。

  「咦,那怎麼有輛馬車?」

  「是啊,怎麼停在這了,怕是哪裡壞了吧?」

  馬車外忽然傳來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聲音,沈媽媽急忙連滾帶爬地往馬車外爬,一邊爬一邊還大喊:「天殺的,搶人了——快救救我家少爺跟小姐啊——」

  背著柴的過路漢子急忙丟下柴要去追那幾個漢子,卻被方才抓人的落腮鬍一馬鞭抽中了手,三四個大漢鑽進另一輛較小的馬車中揚塵而去。

  沈媽媽嚎哭不止,卻在那過路的婦人說到讓他們去報官之時抹了一把淚,一把鑽回自己的馬車,說了句這事得趕緊回去稟報老爺夫人,就讓掛了彩的老五趕著車走了。

  只留下那對過路的夫婦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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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1 PM

005匪徒猖狂

  深冬之時,滴水成冰的天氣。

  屋外但凡有枝葉的花木都凋落了,只剩下一堆光禿禿的大小枝椏像是猙獰的獸在夜色中張牙舞爪。雪還在下,只是下的小了些,零零散散地落下來。

  黑色的舊瓦上散落著白的雪,看上去愈發冷寂。一溜歪歪斜斜的舊瓦房立在暗夜裡,門窗俱關得嚴嚴實實。這般冷的天,大晚上基本沒有人出行,但是瓦房中的人仍是小心翼翼地將門窗的縫隙都堵上,一絲燭光都不讓透出去。所以即便從近處走過,也不會發現這空了許久的舊屋裡有人。

  還積著灰的矮桌上燃著一小截白蠟燭,燈芯偶爾發出「辟哩啪啦」的聲響,綻開幾朵火花。火光搖曳間,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尖嘴猴腮漢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推開一扇小門走了進去。

  門內竟然擠滿了孩子!

  零零散散的竟有七八人之多,而葉葵姐弟倆自然也混在其中。葉葵剛剛醒來,頭還疼得要命,不知身在何處,所以不敢發出大的聲響,仍舊在裝暈。

  「瘦猴,看看那兩個孩子醒了沒……」門外一個同樣醉醺醺的聲音響起,葉葵記得,這個聲音就是之前那個滿臉絡腮鬍的壯漢。

  名如其人的瘦猴一搖一晃走到葉葵身邊,用腳尖踢了踢她,那力道不小,踢得葉葵腰間生疼,卻只能咬牙忍著。

  瘦猴嘖了一聲,揚聲道:「睡得死沉呢。」

  「輕點!就你這嗓門,再沉也被你給吵醒了!出來,再喝一盅。」

  「來咯……」瘦猴應聲又開始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路過門邊的時候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個孩子的手,那個看上去十分瘦弱的女童嚶嚶地小聲啜泣起來。瘦猴踹她一腳,罵了聲「晦氣」,便出去鎖上了門。

  葉葵在落鎖後緩緩睜開了眼睛,手往身旁的葉殊探去,上下左右摸了一番,似乎沒有事,都好好的,這才略微安心了些。

  「老黑,咱這次運氣不錯啊,」瘦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嘿,本來以為那家的生意就夠大了,誰知道半道上又接了一樁。收了錢還白送咱們三娃子,這運氣沒得說了。我可看過了,生得倒好,尤其是那個男娃,嘖嘖……」

  被稱作老黑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煩,「運到了鴻都就馬上脫手,這兩樁生意好賺歸好賺,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活!」

  喝了半晌,這屋子又是連門窗縫隙都封起來的,眨眼的功夫,渾身就都熱了起來。老黑手中的酒罈子一頓,坐立不安起來,屁股下的舊凳子咿呀作響。下巴朝著那扇緊閉的木門抬了抬,他遲疑著道:「瘦猴,裡面是不是還有個十四五歲的姐兒?」

  瘦猴瞥他一眼,「不會吧你?忍著,等會白給你糟蹋了。那小模樣,賣到窯子裡不得七八兩銀子啊。」

  「屁話!總歸是要賣到窯子裡去的,先給老子嘗嘗鮮咋了!」被瘦猴一說,老黑似乎惱了,一下站起身就要去開門。

  葉葵聽到腳步聲漸近,急忙又閉上眼睛。

  「不要……求求你放了我吧……不要啊——」

  「啪——」

  「再吵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少女的哭喊聲伴隨著老黑罵罵咧咧的話語越來越遠,但是只隔著一扇薄薄的木門,根本阻擋不了另一間屋子裡傳來的聲音。

  衣衫撕裂的聲音,老黑跟瘦猴猥瑣的笑聲,似乎被捂著嘴,所以顯得悶悶的哭喊聲……一切都那般清晰……

  葉葵只覺得有股寒意不斷從背心襲來,忍不住慶幸自己這身體的年紀還小。

  突然,響起一陣砸門聲。

  而後,一個婦人輕佻的聲音出現在屋子裡,「喲,我說老黑你這可夠猴急的,老娘還指望這幾個好貨色換銀子呢,你倒好自己先玩上了,敢情你準備買了啊?」

  「花娘子,你瞧你個小氣勁,我不碰還不成了麼。」

  「哼,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早晚死在這上頭!」木門又被打開來,進來個濃妝豔抹,看不清面容的三十許婦人。

  葉葵來不及裝暈,被瞧了個正著。

  「瞧著小臉長的,」花娘子蹲下身,蘿蔔似的手指貼到她臉上,「滑不溜的,改明兒花娘子定會將你賣個好價錢的。」說著朝葉葵拋了個媚眼。

  她丟了個包袱到地上,又留了壺水便出去了。

  屋外三人不知在說些什麼,聲音被壓得低低的,怕是在商量到了鴻都要怎麼處置他們。葉葵推醒葉殊,見他要喊,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而後一把將那個包袱跟水壺攬進懷中。

  打開包袱,裡面果然是吃的。雖然只是幾個冷硬的粗麵餅子,但是也聊勝於無。這種時候,吃飽了養足精神,可比什麼都重要。

  耳中傳來口水下嚥的聲音,葉葵冷眼掃視了一圈,此時屋子裡加上他們姐弟兩還剩下七個人——除了窩在對面牆角的那個背著身的男童,其餘人都已經將視線牢牢鎖定在葉葵手上了。

  不知道被關了多久,這些人肯定關得比他們兩人要久,餓的也一定更久。但是葉葵並沒有要將手中的餅子分發給他們的意思。

  七個人,只有四個粗麵餅子,不論怎麼分都是不夠的。

  她塞了一個餅子到葉殊口中,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個。餅子冷硬,難以下嚥,她便就著水狠狠往下嚥。剩下的幾人看上去年紀都要比她大,其中最大的那個似乎已經有十一二歲,此時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就在她飛快地吞下小半個餅子的時候,其中兩個年紀較大的已經站了起來,似乎下一刻就要撲上來。葉殊怔怔地捧著餅子喊她,「阿姐……」

  連灌幾口水,將剩下的半個餅子也拼命塞進口中,她霍地將剩下的兩個粗麵餅子連同包袱,一道丟向了那幾人。

  趁著那幾人去爭搶餅子,葉葵開始催促葉殊趕緊吃掉手中的餅子,保不準那幾人會在搶完後再來搶這個。

  吃了半個,葉殊齜牙咧嘴,「阿姐,嚥不下去,嗓子疼。」

  蕭雲娘雖然沒什麼銀錢,可對這兩個孩子向來不薄待,別人家孩子都吃著粗糧長大,偏生他們倆吃著細麵精米過日子,胃口都被養刁了。可是她死了,今後的日子指不定連粗糧都吃不上,哪裡還能這般挑三揀四。葉葵心一狠,沉聲道:「嚥不下去也得吃,不想餓死就吃!」

  葉殊被她嚴厲的語氣駭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又啃起了餅子。啃了一會,他忽然停了動作朝葉葵喊:「阿姐你快看!」

  葉葵循著他的手指向的地方看去,竟然瞧見之前那個背著身子躲在角落的男童,不知何時走了出來,還搶走了那兩個僅剩的粗麵餅子。

  怎麼可能?

  以一敵四,竟然還勝了?

  低頭吃著餅的男孩霍地抬起頭來,視線直直望進葉葵的眼中,看得她一愣,便又低下頭去。

  不過十歲左右的模樣,卻生得異常俊俏。

  膚色在這昏暗的環境下白得晃眼,也愈發襯得眼窩裡那雙眸子漆黑如墨,似乎微微一動便流光溢彩。而右眼角下的淚痣又紅如朱砂,莫名的便帶上了幾分妖異。

  這孩子,簡直俊俏得令人分不清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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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2 PM

006伺機而逃(一)

  四個粗麵餅子,他們姐弟倆一人吃了一個,另外兩個卻全部被那個生得異常俊俏的男孩給吃了。

  葉葵冷眼看過去,沒有搶到餅子的幾人臉上多少掛了點彩,看來那瞧上去的瘦弱的孩子其實手腳倒是夠狠。這是個她完全不懂的時代,她不知道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是否會武功,而且這時所謂的武又能到何種程度。內功?心法?拳腳?

  她著實弄不懂,也沒有機會懂。

  她所能倚仗的不過是自己曾經學過的一點柔道以及幫裡叔伯們教過的些微東西,可經過訓練的是她原本的身體,而非現在這個弱不禁風、四肢伶仃的孩子身軀。何況還要帶上一個比她更弱的葉殊,葉葵想到頭疼也沒有想出要怎樣全身而退。她學得最好的是槍,可是這種時候別說來一把勃朗寧手槍,就是玩具槍也根本沒地找。

  所以,若是要逃,光靠她自己的力量怕是不夠。

  不大的水壺裡原本就只裝了三分之二的水,她同葉殊喝了之後還剩下點,葉葵帶著葉殊,拎起水壺走到那個男孩的身旁坐下。

  「給你水。」葉葵垂眸,將水壺遞過去。

  那孩子頭也不抬,接過水壺便灌。葉葵這時才發現,他的左手似乎有些不對。露在袖外的那截手臂腫脹得厲害,也不知裡面的骨頭有沒有斷。

  「阿姐……娘呢……」葉殊忽然小聲問道。

  葉葵一怔,突然不知要如何同他說才好。然而未等她想好說辭,葉殊自己倒是喏喏道:「娘一定不在了。」

  「小殊……」葉葵心中一驚。

  「阿姐我沒事,」葉殊仰起頭,眼角分明掛著淚珠,口中卻道,「說不定娘也跟你一樣會突然好起來,會好好地在長平巷等著咱們回去。」

  葉葵知道這種事越早讓他接受越好,但是聽到他故作無事的話語,她終究不忍心戳破,只是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弱弟。

  幾個時辰後,花娘子帶了人進來,給他們一人灌了一大碗的水。

  那水味道極怪,想來是下了蒙汗藥之類的東西,但是不喝卻又不行,只得任由他們填鴨般給自己灌水。而且藥效發作得很快,片刻功夫眼前就開始發黑,頭也暈沉沉的,似乎成了團漿糊。

  門似乎又開了,進來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隱隱約約聽到幾句「鴻都」、「水路」、「飄香院那邊」之類的話,再想要聽得仔細些,卻是不能了。幾人的說話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落在耳邊就像是針扎進腦中一般,可是那疼卻又是鈍鈍的。

  身子好像被人扶了起來……

  等到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外面已是夕陽西下。

  河水特有的腥味隨著風悠悠地從縫隙間鑽進來,葉葵深吸一口氣,總算是緩過來勁。狹小的船艙裡硬生生擠進了七八個孩子,憋得連氣都要喘不過來,二氧化碳濃度絕對超標。若不是艙門關得不夠嚴實還有幾絲縫隙,怕早就窒息了。

  不一會,艙內的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甦醒過來。

  像是掐好了時間,花娘子適時推開艙門彎腰探進來,「喲,這就都醒了啊,正好該下船了。」

  倚在門邊的一個少女,忽然撲到花娘子腳邊,兩手抓著她的小腿開始哭叫:「你放了我吧!放了我,你要多少錢我爹都一定會給的!」

  花娘子冷笑一聲,一腳踩在她手上,「有這把子力氣省著去伺候男人吧!」說完便大聲呼喝他們出去。

  那少女哭得極慘,葉殊路過的時候似是不忍想要出聲安慰她,被葉葵一把扯了回來。他不解地看著葉葵,她卻並不準備同他解釋。

  弱者值得同情,但是一味只懂哭的弱者卻絲毫不值得可憐。

  而且那人太天真——即便是在千年後,人們對於曾被綁架的女子也充滿可鄙的猜測,更何況是現在這種名聲大過天的時代。

  她說只要放了她,不論多少錢她爹都會給。她卻不知道她爹指不定早在得知她失蹤,且一夜未歸的時候便已經當她死了……

  剛下了船就又被趕上了馬車。

  這一次倒是沒有再擠成一團,而是分成了兩架馬車。馬車跑得快,顛得人渾身疼。葉葵努力坐正身子,眼睛往飄起的簾子外望去。越走越荒蕪的道路,似乎並不是往城內去的方向。月亮升起來的時候,馬車開始慢了下來,最終停在了幾間茅屋並著舊瓦房的院子前。

  眾人被趕進了那間茅屋裡,花娘子照舊丟下一個包袱跟水壺便鎖上了門。

  「花娘子,照我說,咱今晚就把貨給脫手咯,夜長夢多啊。」

  「我呸,老娘不知道夜長夢多麼,可誰想著提前到了鴻都,早些時候同紅姑幾人說好的交貨日期可是明天。有本事你大半夜地過去試試看人理你不?」

  「成了,吵吵什麼呀。明兒就明兒去唄,老子可睏死了,先去睡一覺再說。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不成?」

  葉葵屏息聽著屋外幾人的說話聲,努力想要獲取些能用的信息。雖然三言兩語說完後,他們似乎也進了隔壁的瓦房,聲音就不大聽得見了,但好歹讓她知道到明天之前他們都是安全的。

  然而心中懸著的那塊石頭卻還沒有辦法落地,她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這一次的餅子倒是給足了數,怕是餓了他們快兩天,到時候臉色不好看會被壓價,所以這才捨得多給幾個。

  既然量足,前一次的爭搶事件便也沒有發生,一人撿了一個分吃便完了。原本用料就不精細的餅子比上一次的還要冷硬,葉葵不得不懷疑這根本就是之前一道買的,放了不知多少天。

  她低頭小口啃著餅,努力讓碎塊在口中軟化,再一股腦吞下去。

  「阿姐、阿姐,你看那個人的手。」葉殊一手拿著粗麵餅子,一手扯著她的衣袖。

  一聽到手字,葉葵下意識便往那個男孩看去。果然,他的手腕腫的似乎更厲害了。然而那個孩子的臉色卻還是平靜無波,葉葵忍不住想,若是那傷落在了自己身上,怕也是要呼痛的吧。

  雖然惶惶不安,之前也昏睡了許久,葉葵卻還是覺得身體十分睏倦。入睡之前她特意又將位置挪到了那個孩子的身邊,接著壓低了聲音貼在葉殊耳邊說道:「你乖乖地睡覺,咱們明兒找個機會跑出去。」那聲音壓得極低,卻恰好也能讓躺在她另一側的男孩聽到。

  把成功逃脫的希望分一半寄托於一個才十歲左右的孩子身上,似乎有些愚蠢,可是直覺卻告訴她這樣做不會錯。

  似乎才剛閉上眼一會,門外就開始嘈雜起來。

  門被打開,花娘子跟老黑進來,捏著帕子指了幾個人,「喏,先帶這幾個去。」

  老黑似乎有些不滿,伸手指向葉葵這邊,「怎麼著先把這幾個解決了才安心吧?」

  「白長那麼大個子,你這膽子怎麼比螞蚱還小,」花娘子將帕子甩到老黑臉上,「若不是我跟那家的媽媽熟,你上哪去找這麼好的機會。這幾個都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孩子,原本怕也是要賣去做丫頭小廝的,如今能賣去大戶人家有什麼不好?」

  扭著腰走近,花娘子塗著大紅丹蔻的指甲攀上葉葵幾人的臉,「這幾個嘛……呵呵,紅姑那邊正好接手,養個幾年還不得賺翻咯,我聽說啊,帝都那股喜孌童的風氣可早就傳到鴻都來了……你瞧瞧,這孩子生得多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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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3 PM

007伺機而逃(二)

  「噠噠」的馬蹄聲逐漸遠去,茅屋內只剩下了四個人。

  除了在花娘子幾人口中似乎特別些的他們三人,另一個便是之前曾被老黑拉出去過,後來又在船上衝著花娘子哭喊的少女。

  四個人裡面她年紀最長,可看上去卻是最慌的一個。

  葉殊倚著葉葵,見她不慌,他便也不慌。而葉葵正在思量是否能找到機會逃走,花娘子帶人走了,如今守著的只有老黑一人。

  可老黑長得人高馬大,正面衝突,他們就算四個人一起上也不定能討著好。若是留下的是瘦猴,她還敢搏一搏。

  茅屋雖破,門板看上去卻還堅實,門外也落了鎖,外面若是不開,他們可出不去。

  「阿姐,我們也會被賣掉嗎?」葉殊小聲問道。

  葉葵還沒回答,孤身坐在門邊的少女又哭了起來,哭得肝腸寸斷,「我不要被賣到勾欄花樓裡去……我不要……」

  哭了沒一會,就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而後便是開鎖的聲音。木門「哐噹」一聲打開,老黑漲紅著一張臉走了進來,那模樣一看就是又喝多了。

  果然,他一看到哭得花枝亂顫的少女,眼神立刻就變了,口中嘟囔道:「這苞啊,還是讓老子開的好……」一邊說著,一邊就開始伸手去拖她。

  她越是掙扎,葉葵就發現老黑臉上的神情越興奮。

  天陰沉沉地又開始飄雪,被風從大開著的門裡吹進來,葉葵覺得手腳發涼。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著實有些無法忍受。擱在前世,對方不過才是初中生的年紀。

  突然,一直坐在她跟葉殊身邊一聲不吭的男孩站了起來,跑到老黑身邊去拉扯,一邊喊著「放手!你快放手!」

  葉葵一愣,旋即便反應了過來,也急忙示意葉殊待在原地,自己撲了上去一道撕扯起來。兩個孩子自然不是老黑的對手,所以葉葵他們的目的也根本不在這裡。老黑腰間那串搖搖晃晃的鑰匙才是他們想要的東西!

  一人一腳,老黑輕輕鬆鬆踹開了他們,睜著通紅的眼睛罵罵咧咧地瞪了他們幾眼,便半拖半抱地將人帶了出去,「卡噠」一聲落了鎖。

  葉葵就地翻了個身,吸著氣摸向自己腹部,還好冬天穿得多,不然怕是要內傷了。

  「鑰匙?」男孩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墨似的眼眸盯著她問道。

  葉葵揚手,一串鑰匙叮呤噹啷地晃蕩起來。兩人相視一笑,頭一次有了鬆一口氣的感覺。就是現在,趁著花娘子他們還未回來,而老黑……

  「走。」葉葵回頭朝葉殊喊了一聲,便率先走到門邊開始試鑰匙。

  虧得這木門鬆垮垮的,雖說是關著,中間卻有不小的一條縫隙。葉葵這個身子瘦小,使使勁正好能探出去。

  第一把,不對。

  第二把,還是不對。

  「卡——」

  短促而清晰地開鎖聲響起,終於對了!

  瓦房的門關著,聽不到裡面的動靜。葉葵垂眸不去想,拉起葉殊就往外跑。茅屋左側是一大片林子,不知通向哪裡。右側便是路,路旁的一株樹上還拴著馬。若是能騎著馬走就更好了,只恨自己前世騎術不精,怕是還沒跑幾步就要被馬給甩下來,得不償失。

  葉葵當機立斷,拉著葉殊就開始往林子鑽。

  冬天的林子也光禿禿的,怕是遮不住多少東西。葉葵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至多半個小時左右,老黑就可能會發現他們不見了,所以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

  三個人跑得氣喘吁吁,又加上這幾日吃的少,力氣似乎都有些不足。沒跑一刻鐘,葉殊就開始喊跑不動,不得已,進度就慢了下來。而那個男孩,似乎是因為跑動時,手腕會震動,所以一直都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扶著受傷了的那隻。可饒是這樣,葉葵還是發現他額角布滿了細碎的汗珠。

  林子比想像中的更大一些,身後並沒有傳來追趕的腳步聲,但葉葵仍是不敢掉以輕心。又跨過幾棵爛樹倒下形成的障礙,眼前的場景霍然開闊了起來。

  這片林子後面竟然是一座山!

  而他們出來的那地方正好便對著彎彎曲曲的山道,山上本無路,有路的地方便是經常有人走的。但眼前那條山道上卻還長著零零散散枯黃的草,顯然已是有段時間無人經過。

  「往山上跑!」

  葉葵皺眉看向那個額上汗珠越來越多,臉色也漸漸潮紅起來的男孩,不知是否該往山上跑。古代的山林可不同於後來的那些,野獸之類的東西怕是不少,他們這般貿貿然上山,也不知道會不會成了食物。

  沒等葉葵說話,他已經開始往山上走去。

  葉葵咬咬牙,現在另找路也是來不及了。既然有山道,那麼盡頭肯定有人煙,搏一把!

  然而上了山不過片刻,她就聽到山下有凌亂的腳步聲響起,不過隔得應還遠,聲音並不清晰,三人加快了步伐往前跑。

  誰知還沒跑多遠,眼前就出現了一片林子。深山處的樹還帶著些厚重的綠意,也愈發陰冷。而身後追趕的腳步聲似乎也近了些,孩子的腿哪裡跑得過一個成年大漢。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遲早會被抓到。

  她眼中忽然有了意味不明的光,攥著葉殊的手一緊,旋即鬆開。四處掃了一圈,有個樹洞!

  葉葵急忙將葉殊塞進那個樹洞中,又抓了一堆荒草腐葉遮住洞口,用軟糯的童音沉聲叮囑:「你乖乖待著,阿姐過會便來尋你。」

  「阿姐……」葉殊低低叫了一聲,卻還是老實地將身子縮了起來,藏好。

  她退回到方才來時的路上,就地蹲下,開始用小手拔起周圍還頑強存活的長草。草葉鋒利,細嫩的手被劃出一道道口子,可她像是沒有察覺般,只是急速扯著那些草,再理順。只是天寒地凍,許多草看似還活著,其實葉子早已脆弱不堪,稍一用勁便碎斷。

  「你,在做什麼?」不知何時,那個男孩也走到了她身旁,疑惑地出聲詢問。

  葉葵頭也不抬,將理順的草葉開始打結,「做陷阱。」說話的那一刻,她眼中閃過的光芒堅決而又冷銳。

  她的手法開始還有些慌亂,後來卻越來越利索。堅韌的草葉逐漸形成了一個套索,被小心地擺放好。腳步聲似乎又清晰了些,葉葵強自鎮定,起身尋起石頭來。

  要尖銳的,一下子就能戳進人血肉的石頭。

  可是四處找遍,卻只有幾塊鈍鈍的石頭。正在頭疼的時候,眼前驀地出現了一顆頭部尖尖的石頭。

  她不聲不響地接過,計算好距離,將石頭擺放好。

  而等她轉身想要去弄些荒草腐葉來遮蓋一二之時,方才將石頭遞給她的男孩卻已經將一切都做好,甚至還在草編套索旁擺了兩根交叉的樹枝當做記號。

  簡陋的陷阱,卻是她如今能想出來最後的辦法。

  但光有陷阱還遠遠不夠,更重要的是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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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4 PM

008誤入農家

  老黑瞪著一雙血紅的眼,臉上的橫肉因為氣恨而抖動,怒罵:「膽子夠肥啊,小丫頭!」

  葉葵露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兩腿顫顫地外後退。

  見她似乎要跑,站在不遠處地老黑急忙大踏步走過來,兩手握拳,咯咯作響。然而才邁兩步,身後忽然被人偷襲。他轉過頭便看到那個有人花了百兩金讓他賣去下賤地方的男童,高舉著根枯枝打了他的背。

  他嗤笑一聲,就要去擒人,卻不防那孩子仗著個子小,竟然一下從他的咯吱窩下鑽了過去。等到他反應過來,葉葵兩人已經是站到了一起,慢慢地往後退步。

  他還能連兩個毛孩子都奈何不得?心頭騰地竄起一把火,老黑啐了一口痰就衝了上去。

  兩人一看來戲了,相視一眼便一齊轉身向著套索擺放的地方奔去。經過套索的時候,兩人先後邁大了步伐,不露痕跡地躍了過去。

  可是——

  葉葵心中閃過一絲恐懼,這個才適應了一個多月的身體太弱了!連日來沒有吃飽過,又跑了許久,此時竟然出了差錯!

  躍過草索,還沒跑出兩步,她的左腳忽然一陣痙攣,身子無法控制地就地栽了下去。竟然抽筋了!

  計算著老黑的身高,被草索絆倒後頭部會落地的地方,她小心擺放了石頭。可是此刻,那塊石頭等著的卻是她的腦袋!

  衣衫摩挲的聲音鑽入耳中,她在即將落地的那一刻被同行的男孩給抱住滾到了一旁。

  大幸!

  「哼!小鬼頭把戲倒是不少!」老黑一腳踢開地上的草索,方才若不是葉葵不小心摔了,他還真的差點就要被絆倒。

  他面目猙獰地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那個男孩,「啪」的一巴掌便打了上去,隨即便又要去抓地上的葉葵。

  男孩死命掙扎掙扎起來,卻奈何不了老黑鐵塔般的身子,反倒惹惱了他。

  他不顧葉葵,又是一巴掌打在了男孩臉上,怒罵:「再動一下,老子打死你!」

  腿上緩過勁來,葉葵掃過老黑,悄悄爬起來想要逃。可是,聽到老黑的叫罵聲,她卻又挪不動腳了。

  方才若不是那孩子救了她,她此時恐怕早就頭破血流,命喪黃泉。可是,現在不跑,自己這條命怕是要一道搭上了。重活一世,難道要死在這種地方?

  她俯身撿起那塊尖銳的石頭,猛地便撲到了老黑身上。

  身高不夠,石頭扎不了什麼要害,那便朝他身體軟的地方扎!臀部受創,老黑齜牙咧嘴反手來抓她,卻忽然瞪著眼睛,「砰——」倒了下來。

  葉葵氣喘吁吁地站定,看著那支讓老黑倒地的東西。心臟「噗通,噗通」地急促跳動,似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一般。

  ——那是一支簪子,一支黑檀木的髮簪。

  只是髮簪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頭部尖銳得像是要冒出寒光來。

  老黑背身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葉葵就這般靜靜立了片刻,才開始慢慢靠近。

  他身下的那地枯草被血泅成了暗紅色,而老黑仍舊一動不動。走到了近處,她瞇著眼蹲下身去翻老黑的頭,卻不防老黑原本癱軟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葉葵被駭了一跳,死命掙扎起來,老黑的手卻如鐵銬一般,怎麼也甩不開。

  同樣蹲在地上喘氣的男孩察覺到不對,正要趕上來幫忙之時,老黑的手卻又軟軟地鬆開了。

  葉湄長舒一口氣,急忙往後退,直退到一米開外才開始仔細觀察起老黑來。那雙因酗酒而通紅的眼睛瞪得渾圓,瞳孔卻已經開始有些渙散。看來,果真是死了。

  那支黑檀木髮簪是從老黑的後頸扎入的,不知簪子長短,但看上去似乎扎得極深。

  這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做到……

  男孩忽然上前,俯身將那根簪子從老黑的脖頸處拔了出來,又在老黑的衣服上擦乾淨,才小心收入懷中。

  「簪子,是我娘的遺物。」他低下頭驀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葉葵看著他,心底忽然湧上來一絲莫名的恐懼。她敢殺人,卻不能理解一個只有十歲左右的孩子為什麼也敢?而且在殺了人之後,面不改色。

  她沉默著,不知說什麼才好。

  見她沉默,那孩子估計是以為她害怕了,又說了聲「別怕,他已經死了,我們走吧」,便兀自朝著藏著葉殊的樹洞而去。

  沒了老黑的追趕,卻還有對花娘子幾人的後顧之憂。葉葵三人雖然累極,卻還是不敢停步。而且若是天黑了還沒有下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冬日的山林中,那些野獸也都餓了吧。

  幸好,兜兜轉轉,竟然真的叫他們在天擦黑的時候下了山。

  山下是一條土路,土路兩側是田地,鋪著些不知是麥子還是稻子的桿。三人歪歪扭扭地邁著螃蟹腿沿著田地往前走了會,卻仍是連個村莊的影子都沒有瞧見,更別說是人了。

  「阿姐……我真的走不動了……」葉殊蹲下身子,聲音弱弱地喊她。

  被這樣一喊,葉葵也發現自己的腿邁不動了。山上雖然有路,但那怎麼著也是山路。就算是平地上,這般跑跑走走一整天,大人也該受不了了。她其實早就累得要命,若不是撐著那口氣,怕是早就癱了。

  可是今晚露宿?

  不說別的,這麼冷的天,凍也得把人凍壞了。

  「前面好像有間屋子!」

  葉葵踮起腳尖一看,果然,那邊影影綽綽的似乎真有間屋子。葉殊一聽也來了勁,蹭蹭蹭跑了起來,一邊還朝葉葵喊:「阿姐,有屋子!有屋子!」

  可當三人滿懷期待地走到那間屋子時,卻是面面相覷。

  那哪裡是間屋子,分明是間連頂都快要塌光的小廟。不過,三人也實在是走不動路了,乾脆就進了那間破廟。

  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三人又餓又渴又睏,隨便找了個角落就坐下。若是能燒個火堆就好了,可三個孩子哪裡來的火折子,只能這麼湊活著等天亮了。

  葉葵抱著葉殊,腦袋昏昏沉沉,就要入眠。被她摟在懷中的葉殊卻忽然尖叫起來,「啊啊啊——阿姐,耗子——有耗子——」

  葉葵被他喊得一激靈,頓時睡意全無,摸黑就脫了鞋子亂打起來。

  「吱吱、吱……」

  也不知打到了沒有,總之就聽到耗子吱吱亂叫。

  被耗子這麼一整,葉殊不敢睡了,也不讓葉葵睡,生怕睡著了被耗子給咬了耳朵鼻子什麼的。

  葉葵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阿姐,那個哥哥叫什麼名字?」

  眼皮越來越重,葉葵打了個哈欠,「不曉得,你自己問問。」

  話音剛落,葉殊就鑽出了她的懷抱,湊到了另一邊去問道:「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在家裡排行第九。」

  葉殊摸摸頭,又鑽回葉葵懷中,「阿姐,這是什麼名啊?」

  「噗哧」,葉葵被逗笑,又清醒了些,「叫九哥就可以了吧?」這話卻是在問那個同行的男孩。

  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到他回了聲,「叫小九也可以。」

  「小九哥。」葉殊立刻得出了綜合結論,響亮地喚了一聲,隨後又自顧自暴出他叫小殊,他姐姐叫小葉子。

  三人說著話,終於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耳邊喧鬧起來。葉葵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定便看到兩三個扛著鋤頭的粗衣漢子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其中一個高壯些的開口道:「你們怎麼睡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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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5 PM

009桃花小村

  桃花村裡桃花河,桃花河邊桃花樹。

  不過河邊寥寥的三棵樹,光禿禿地聳立在寒冬中,叫人如何也看不出那是桃樹。就好比桃花村的人也一直弄不清楚桃花村這個名字究竟是如何來的,管一個只有三棵桃樹的村子叫桃花村,豈不可笑?

  葉葵幾人被帶著進村的時候,雪又零星落了起來。

  南方的天,同前幾日下過那般的鵝毛大雪並不常見,大多都是這樣零星的雪。薄薄的一層,也積不起多厚。

  幾人踩著薄雪到了丁家。

  白牆黛瓦,看上去家境倒是還成。雖然才來這個世界數月,但是從日常生活中,葉葵也發現這個大越國似乎還算是富庶。即便當初長平巷一帶被成做貧民區,可真正窮得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卻是沒有,只是吃得精細與粗糙的區別而已。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是身在南方的緣故,不論是哪個時期,南方總是因為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比北方要富裕些。

  到了院門口,自稱丁大叔的粗衣漢子轉過頭來同他們道:「凍了一夜,先去大叔家吃點熱食睡一覺,好好歇著。」

  葉葵緊緊拉著葉殊的手笑著道謝,跟著往前走了幾步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喊住丁多福:「丁大叔,我哥哥的手受傷了,能不能給瞧一瞧?」

  古代醫術不發達,尤其是農村地區,普通人有個小病小痛的多半不會花銀子去找郎中,這也就造就了村人多多少少有些治病用的偏方。小九的手她已經偷偷觀察過,應該是扭到傷了筋,骨頭並無大礙,所以丁家若是有藥酒,揉搓一番就可以。

  丁多福聞言一怔,旋即一拍大腿道:「這孩子,有傷怎麼不早些說,這慢吞吞地走了半日,別是給耽擱了!快些給大叔看看!」說著便伸手去拉小九。

  小九也不躲開,任憑他拉著手看。

  「還好還好,只是傷了筋,趕緊進屋我找藥酒給你搓搓。」

  一進門,他就朝著最東頭的那間屋子喊:「孩他娘,快些將我的藥酒取出來。」

  話音剛落,屋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個容長臉的婦人。一邁出屋子就開始急巴巴地問:「這才剛出去一會,怎麼著回來就要藥酒,莫不是路滑磕著哪了?」匆匆奔了過來,突然愣住,「這、這是誰家的孩子?」

  丁多福領著三個孩子往屋裡走,一邊對妻子梅氏道:「方才同朱大哥幾個路過那間破廟,發現這仨孩子就這麼睡在裡面。旁的我也沒多問,這麼冷的天,先把人領回來暖暖身子。你去把藥酒拿出來,孩子的手扭了。」

  「哎,藥酒可不擱在衣櫥上了,你自己拿去。」梅氏聞言嗔怪,「我先去給他們弄些吃的來,怕是也餓壞了。」

  葉葵聽著夫妻二人對話,心中的石頭終於暫時落下。

  不論如何,他們現在需要休養。花娘子幾人說過帶他們去鴻都,那麼目前所在的地方必定就屬於鴻都。可鴻都是個什麼概念?鄉鎮?縣?市級抑或省?

  這種問題即便她是土生土長,也不一定就能知道得清楚,更別說是現在這種情況。

  所以他們現在只能想辦法暫時留在這裡,吃飽穿暖,想法子等到天氣暖和了再說。昨天晚上真的差點就要凍得醒不過來了。

  丁多福給小九擦了藥酒開始揉搓的時候,梅氏那邊卻僵住了。

  她剛進廚房還沒生火,老二多祿家的媳婦徐氏就抄著手跟了進來,那眼睛直往灶上擺著的兩個雞蛋瞅。

  「大嫂,這才剛吃過朝食,怎的又拿上雞蛋了?」

  梅氏雖然一向不喜這個弟媳婦,可礙著平日裡自己就不是個愛吵嘴的人,所以能讓著的地方便也都讓著。

  可這麼一來,徐氏就開始有了蹬鼻子上臉的趨勢,前幾日老二家的獨子春海弄壞了自家大郎的湖筆,竟連對不住也沒說一聲,著實惱人。

  這讀書人什麼最重要?可不就是文房四寶嘛!

  這小村裡幾個人用得上湖筆?大郎的這支還是先生喜歡他,所以才贈的,就這般被那混小子給弄壞了。大郎嘴裡不說,可這傷心卻是瞞不住她這個當娘的。

  所以當下,梅氏並沒有給徐氏好臉色,口氣生硬地道:「這雞從小雞仔開始便是我養大的,吃兩個蛋還得同你說?」

  徐氏倚在門框上,眼神飄忽,「大嫂你這說的什麼話,咱還沒分家呢,這雞不是公中的雞?這下的蛋不是公中的蛋?我家春海正長身子呢,也捨不得多吃個蛋,這不都是要留著賣錢的嘛。」

  梅氏心頭微惱,公中的公中的!老二家的好吃懶做,老三多壽跟小姑翠玉一個沒娶親一個沒出嫁,這家裡真正在幹活的可不就是他們大房?偏生婆婆手心是老三,手背是老二,老大家的什麼都不是!

  她轉頭瞪了徐氏一眼,一聲不吭地往灶裡添柴。

  徐氏撇撇嘴,「我方才可瞧見了,大哥不知從哪撿了幾個小花子,這蛋莫不是給他們吃的?」

  「什麼花子!」梅氏斥了一聲,「這大冷的天,幾個孩子在外面也不知凍了多久,給兩個蛋吃怎麼了?」

  徐氏不滿地道:「你要大方便去拿你的私房錢大方,這公中的東西可都是咱一起的,娘不發話,你可做不了主。」說完,徐氏鼻眼朝天地哼了一聲,扭著腰出去了。

  身後梅氏從杌子上起來,冷眼看著徐氏,心裡想著這家不分還真是不行了。

  沒了徐氏,梅氏的手腳就利索起來了。

  昨兒剩下的冷飯早上做了頓稀飯,還剩下了點,便加水又煮了,熱熱的喝了,暖胃又充饑。又將兩個雞蛋給打好,加水上鍋蒸成蛋羹。

  等到稀飯開鍋,那蛋羹便也蒸好。再從屋角的黑陶罈子裡取出醃製的菜頭切成細絲,準備一道端回了自家屋子。剛走出廚房,梅氏想了想,卻又折回去另取了三個餅子。

  屋子裡,丁多福正在問葉葵幾人怎會睡在破廟中的事情。

  實話該說,卻不能說盡。葉葵深諳這個道理,所以心中立時便有了思量。況且她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子,事情便是說得不清楚,旁人怕也不會覺得奇怪。

  「你們姐弟三人是從山上下來的?」丁多福喝著白水,問道。

  小九聞言看了葉葵一眼,雖未說話,葉葵卻莫名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這孩子還真的不那麼像一個孩子。既然丁多福誤會他們是姐弟三人,那便將錯就錯。有時候事情是說的越清楚,麻煩便越多。

  「不是,我們是從大路那邊來的……」小九收回視線,率先說道。

  葉葵一聽便聽出了門道,老黑的屍體還在山上,若是被發現了可就說不清了,所以乾脆完全撇開。

  丁多福有些疑惑,「大路那邊來的?那不就是從酒莊來的?你們爹娘呢?」

  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小九似乎也不知怎麼作答,畢竟他們可不是真的親兄妹,爹娘什麼的,萬一他這麼說了,另兩個說了別的可怎麼好。所以他乾脆又將視線看向了葉葵。

  「爹爹跟娘……都死了……」葉葵偷偷伸手進腰間,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淚立時便被逼出來一些,雖然少,可那霎時紅透的眼眶卻是極惹人疼。

  這幅模樣恰好落在了端著飯菜進門的梅氏眼中,惹得她急忙擱下吃的,安慰道:「莫哭、莫哭,這到了大嬸家裡就同自己家一樣,以後定不會叫你們餓著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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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6 PM

010去留風波

  「什麼叫到了你家裡就同自己家一樣?我怎不曉得咱老丁家換你當家做主了?」梅氏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一個略顯尖刻的聲音。

  穿著一身新襖子的老婦立在門邊,鬆垮的眼皮耷拉下來,將那雙眼睛遮成了臃腫的三角眼,其中一隻眼睛隱隱蒙著一層白翳,似乎不大好。

  「娘,你這說的什麼話啊。」丁多福見自己老娘過來了,急忙起身去扶,「昨天不是說身子不爽利,不好好歇著出來做什麼?有什麼事,你讓翠玉來說不就成了。」

  丁何氏「哼」了一聲,倒也沒甩開自己大兒的手,任由他扶著自己坐到了凳子上。梅氏喚了她一聲,她也裝作沒聽見,眼睛也不瞥一下。

  「我說老大家的,咱這桃花村裡最富的是里正家,那可不是咱家,你這冷不丁地上哪弄的三娃娃,是想怎麼著?」丁何氏瞇著眼睛,視線依次掃過葉葵三人,一臉不快。

  梅氏皺眉,這事八成又是徐氏那個長舌婦給故意捅到家婆面前的,顯然是想要找她的茬。她看了一眼丁多福,這事是你弄出來的,可別想要我頂著。

  「這三孩子是我給領回來的。」丁多福硬著頭皮,迎著自己娘那尖針似的目光,「娘,這大冷天的,三個孩子睡在破廟裡,可不得凍出好歹?咱家去年收成不錯,而且這天一暖,就可以春種了,不差這三張嘴巴。」

  丁何氏冷笑一聲,自打娶了媳婦,她這兒子就愈發不愛聽她的話了。「成,你娘我也不是什麼黑心肝的人,這娃娃睡在破廟裡我也心疼,但是老大,你可問清楚了?」她說著側過身子,俯身去扯小九的衣服,「嘖嘖,你瞧瞧這小囝穿的衣裳,這料子,里正家怕也穿不起吧?」

  丁多福同梅氏聞言都是一愣,這才發現三個孩子中,那兩個小的穿得雖然款式新潮些,但是料子卻並不是什麼特別貴的。可那年紀最大的男孩身上穿的,果真是從未見過的料子。

  雖然髒了些,但是也還能看出不論是做工還是別的什麼,都不是他們這種莊戶人家穿得起的。

  「這、這……」丁多福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作答,磕磕絆絆的說不清楚話。

  屋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丁何氏鬆了手,「娘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都多,看事情還能不如你們?這小囝穿得這麼好,又是這般相貌,豈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再看那那邊的小囡生得同咱家春禧也差不了幾分,萬一哪天人家爹娘找上門了咋整?」

  小九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丁多福幾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低聲說:「大叔大嬸,我家原本富裕,我身上這衣裳也是爹爹在世時做的。後來爹爹去了,娘又重病,家裡的銀錢早花光了。」

  葉葵見狀頓時了悟,這小九果真是人精。她急忙拉著葉殊也跪到他邊上,一邊擠出眼淚一邊說:「大叔大嬸,求求你們留下我們吧……爹爹娘親都不在了……娘說帶我們尋親,可親戚沒找到,娘先沒了……」

  「哇——」葉殊雖不清楚姐姐同小九兩人到底在做什麼,可見她哭,他便也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莫哭莫哭,先去吃了朝食,咱們再說。」梅氏一瞧見他們哭了,立馬頂著丁何氏要吃人似的目光去扶他們。

  丁何氏聽到朝食二字,便扭頭去看小櫃上擱著的吃的,這一看可不得了了。她霍地伸手指著梅氏鼻子罵道:「你個敗家娘們!那幾隻老母雞嫌天冷,一日攏共也就只下三四枚蛋,你倒好,動動手就拿出來給別人吃了!」

  梅氏這下真惱了,她原是家中獨女,父親又是個秀才,原本卻是不肯嫁給丁家的。只是她爹覺得丁多福人踏實會過日子,這才將她嫁了過來。

  可自打她第一胎生了個閨女,丁何氏便開始不待見她。

  第二胎雖是個兒子,可春江那孩子生得艱難,是接生婆子硬生生弄折了他的腿才能平安落地。那一次生產,要了春江一條腿,也幾乎要了她一條命

  但丁何氏非但不心疼,反而還處處刁難,嫌棄春江長大了也是個瘸子。

  想起那些事情,她就忍不住要掉眼淚。當初她懷著春江直到他落地,哪一日不在操持家務?挺著七八個月的肚子做菜洗衣打掃,農忙的時候還得下地。若不是這樣,生產的時候好端端地又怎會難產?

  她爹去世後,丁何氏更是變本加厲。左不過就是欺負她娘家沒人,說不上話罷了。

  「娘,這雞蛋……」目光變冷,梅氏揚頭要反駁,卻被突然進門的小女兒給打斷了話。

  「阿婆,爹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呀?」穿著嫣紅色碎花小襖的春禧,手裡拿著塊麥芽糖,疑惑地問道。

  方才丁何氏說葉葵生得快要趕上春禧,這話其實卻不然。看上去同葉葵差不多年紀,可春禧的眼角眉梢都掛著似是成人的風情。她生得像梅氏,可卻又比梅氏好看上許多。

  年紀小小,卻儼然是個美人胚子。

  相較之下,葉葵就顯得清淡了許多。不過比起小九來,春禧卻似乎仍舊稍遜一籌。走到近處的春禧顯然也已經察覺到這點,睜著雙明亮的杏眼饒有興趣地盯著小九三人看。

  說是三人,其實那目光一直在小九臉上打轉。

  看了半晌,她笑了起來。葉葵覺得她的笑似乎有些奇怪,卻又不知哪裡怪。

  笑著笑著,那個笑容又變了。春禧抿著嘴的笑容綻開了點,那掉了門牙的牙床便露了出來。原來是為了遮擋牙窟窿。

  「阿婆,這是哪裡來的小哥哥?」

  方才還氣呼呼的丁何氏一見春禧便沒了脾氣,她喜孫子,可這家中最討她喜歡的孩子卻是老大家的二丫頭。長得好看,嘴巴甜,聰明不說,還聽她的話,比她爹媽的話都要聽。

  丁何氏攬了春禧進懷,嘟嘟囔囔地說了起來,「你爹娘吃飽了撐的,沒事盡要把咱家糧食給旁人吃,不曉得還以為咱家裡是金山銀山堆不下了呢!」

  春禧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視線驀地定在了葉葵三人身上,甜甜道:「阿婆,菩薩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爹娘這是給你跟阿公積福呢。」

  「就你會說。」丁何氏嗔了一句,姿態卻似乎放軟了。

  丁多福趁機讓跪著的三人趕緊站起來,又捧了稀飯蛋羹過來與他們吃。只是丁何氏瞧見那蛋羹似乎又不快了起來,問春禧:「你娘燉了蛋羹,你去吃點?」

  春禧乖巧地搖搖頭,「不了阿婆,給他們吃吧。」說完,她扯著丁何氏襖子的袖擺,撒嬌,「阿婆,咱們就把他們留下吧。也正好可以陪我玩啊,大姐平時都不陪我。」

  「好好好,留著就留著吧。」丁何氏哄著春禧,轉頭看向梅氏時卻變了一張臉,冷哼一聲道,「留下可以,這口糧卻是不能從公中出。」

  梅氏倒也硬氣,「絕不花公中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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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8 PM

011雲娘手札

  丁何氏領著春禧出去後,這屋子裡的氛圍總算是和諧了點。

  梅氏給三人盛了稀飯,又分了蛋羹,柔聲道:「有些涼了,快些用。用完了飯,大嬸領你們去睡一覺。看這樣子就好些天沒睡好,眼睛下的青影都重成這樣了。」

  三人倒也真是餓得狠了,將梅氏端過來的東西吃了個一乾二淨,就連那碟子醃菜頭絲也沒剩下一根。

  看得梅氏眼眶又似乎要紅,她的三個孩子中,除了麼女春禧,大丫頭春蘭跟大郎春江生下來就都不受婆婆喜歡,自小便過的比尋常孩子要苦些。這也就讓她見不得孩子受苦。

  等到三人吃了飯,梅氏又帶著他們下去略微梳洗了一番,將領著人去休息。丁家在桃花村裡家境倒是還算不錯,只是因著婆婆丁何氏偏愛小的,所以丁多福一家住的房子便也比老二老三的差了些。

  而且家裡孩子多,地方便擁擠了。

  領著葉葵去了春蘭春禧的屋子,又領著小九兩個去了自家大郎春江的屋子,這下子就都成了三人一屋,愈發擠了起來。

  說來三人還真是累得緊了,鑽進被窩就睏得睜不開眼。梅氏囑咐了在屋子裡做針線活的春蘭看著葉葵,便回到了堂屋。

  堂屋裡丁多福正在悶聲不響地喝著水,梅氏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卻也不想開解,總歸自己同他那個娘也吵了不知多少次了。

  「倒碗水來與我吃。」她拍拍裙擺上的灰,說道。

  丁多福也果真依言倒了水過來,只是那眉眼皺著道:「孩他娘,咱娘方才說的倒也沒錯,這三孩子就這麼留下總歸不好。」

  梅氏斜眼瞅他一眼,就曉得他會這般說。「娘說的是沒錯,可你既然都將人帶回來了,如今你可忍心再將人送回破廟去?」

  「這、這當然不行……」

  「那不就結了,你既不能將人送回破廟,那不留下還能如何?那三孩子的話你也聽到了,而且最大的那個小囝看上去也比咱春江還小點,剩下的兩個更別說了,咱們要是撒手不管,他們可怎麼活?」梅氏說著眼眶又有些紅了起來,她娘去的早,她是被身為鰥夫的父親帶大的,早就吃夠了沒娘的苦。

  丁多福閉上眼重重歎了一聲,「罷了罷了,這幾年光景都還不錯,多養三張嘴巴也還是夠的,那就留下吧。只是他們那親戚,等得了空,咱們還是去幫著尋尋好。若真的尋不到,也就罷了。」

  「依你。」梅氏笑著應了聲,低頭啜了口白水,像是想起了些什麼又抬頭道,「他爹,你之前同朱大哥上西凝山獵到那隻野豬賣的錢可同娘說過了?」

  「還不曾,怎麼?」

  梅氏放下水,「那便不要說了,反正你不說,娘也就以為那隻野豬都是朱大哥的。這錢咱們自己留著。」

  「這怎麼能行,往常的錢可都是要上交公中的。」

  「你個傻貨,如今能同往常一樣嗎?不能從公中拿錢,讓那幾個孩子喝西北風去?」梅氏見他想不到點上,頓時不快起來。

  屋子外,幾人來時那點零星的小雪早已經停了,但此時卻又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

  春蘭放下做鞋用的錐子,起身走到窗邊,將原本透著條縫的木頭窗子給關嚴實了。轉身走回來的時候,她忍不住好奇地去瞅睡在自己床鋪裡的葉葵。

  她生得像爹較多些,雖然看上去也是落落大方的姑娘,可怎麼也比不上自己的妹妹春禧。

  葉葵翻了個身,春蘭嚇了一跳,急忙退回桌前。過了會,見她似乎並沒有醒,這才安心地又拿起做了一半的鞋子繼續忙活起來。

  而蜷在被窩裡的葉葵正在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懷中掏東西——一本半舊的簿子。

  虧得當初被老黑幾人抓走後,他們沒有搜身,不然怕是就不在了。她見過蕭雲娘精神正常的時候攤開這本簿子寫東西,估摸著應該是日記手札一類的。

  來了這個世界不過一個來月,若是要了解事情從蕭雲娘的日記著手,怕是最快的方法,而且她可不是一般人,是同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前輩啊。

  古代的紙張不同於後世,葉葵背對著春蘭,小心翼翼地翻著。

  ……熙承六年,四月初三。

  阿葵滿一周歲了,我們離開鳳城也已經三個多月。孕吐越來越嚴重,之前在船上受了傷的手也沒有痊癒的意思。如果這樣下去,情況可能會越來越嚴重。可是我不敢吃藥,害怕古代的藥會不會傷到肚子裡的寶寶。

  租來的屋子還算乾淨整潔,房東人也還算不錯,總算是暫時鬆了一口氣。

  這裡離鳳城那麼遠,葉家的人應該不會追來吧?

  不管怎麼樣,現在只能先待著了。要是再奔波下去,不知道這個寶寶還能不能保得住。這個時代可沒有婦產科,要是出了問題,說不定就是一屍兩命。

  如果我死了,阿葵要怎麼辦?

  帶著她一起離開,我是不是錯了?

  ……

  一頁一頁,葉葵就著屋子裡的光看了小半本日記。蕭雲娘果然不是古代人,這本日記雖然是用毛筆寫的,可上面的字卻是實實在在的簡體字。

  她合攏了簿子,重新塞回懷中,閉目思考起來。

  如今,蕭雲娘死了,她也只從蕭雲娘的日記中發現葉家在鳳城。而這個鳳城顯然離現在所在的地方十分遙遠,憑她跟葉殊兩個小孩,根本不可能到達。

  況且,蕭雲娘是因為這個身體的爹娶平妻,才帶著她離家出走,那麼現在那個平妻肯定還在葉家,她跟葉殊回去了,怎麼可能會有好果子吃?

  也多虧了這本日記本,事情也總算是清晰了一些。

  若是可以,她就帶著葉殊留在鄉下,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大姐,你怎麼還在做鞋子?」門被霍地推開,春禧邁了進來。

  怕吵著葉葵,春蘭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可春禧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聲音一點也沒有壓小,「你可沒有讓她睡我的床吧?」

  「放心吧你,睡在我床上呢。」春蘭一向拿這個被阿婆捧在手心裡的妹妹無法。

  「那就好。」春禧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大姐,上次爹給你買的紅頭繩呢?」

  春蘭皺眉,「你又想……」

  話未說完,忽然被屋外傳來的聲音打斷。葉葵也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側耳聽著,外面果然是葉殊的聲音。

  「阿姐!阿姐!小九哥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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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9 PM

012有驚無險(一)

  葉殊的聲音顯得異常驚慌失措,甚至於都帶上了哭腔。葉葵一聽就急了,慌不迭下床趿了鞋子往外跑。

  春蘭「呀」了聲,也丟下手中的鞋子跟著跑了出去。

  屋子裡彌漫著一股怪怪的氣味,葉葵一進門就看到小九趴在床腳,而葉殊呆呆地立在他邊上還在喊:「阿姐——阿姐——」

  她急忙跑過去拉開葉殊,又去看小九。

  地上已經有一灘穢物,可小九似乎還在嘔吐。等到他抬起頭來,葉葵一看就懵了。嘴唇四周發紅,臉上、脖子、手都出現了紅色的小點。且因為膚色白,那些紅點便顯得愈發觸目驚心。

  這是怎麼了?剛才可還好好的呀。

  就算食物中毒也不可能長出蕁麻疹一樣的東西來,而且他們吃的明明都是一樣的東西,為什麼只有他會變成這樣?

  「哎呀,這是怎了?好端端的怎麼吐了?」梅氏跟丁多福聽到葉殊的叫喊聲,也都緊跟著跑了過來,一見小九的樣子便也慌了神。

  葉葵拼命回憶方才他們所吃的東西——稀飯,醃菜,雞蛋羹……

  對了!

  難道是雞蛋羹的緣故?

  有人對花粉過敏、有人對海鮮過敏,也有人會對雞蛋過敏。莫非小九就那麼不湊巧恰好對雞蛋過敏?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一般,小九又乾嘔了兩聲,掙扎著問梅氏:「大嬸,方才那碗羹可是雞蛋做的?」

  梅氏扶著他一怔,「是啊,怎了?」

  「我打小……就……就不能吃蛋……」小九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似乎有些呼吸困難。

  葉葵一看不對,如果嚴重過敏,可是要死人的!她慌忙對梅氏道:「大嬸,求你快救救我哥哥!」

  梅氏也慌了手腳,急忙對丁多福說:「快去請李郎中來,快些!」

  「欸、欸……」丁多福一疊聲應著,手忙腳亂地往屋外跑,卻被不知何時出現的丁何氏給攔在了門口。

  「急吼吼地幹啥去?」丁何氏瞪了兒子一眼,「剛才怎麼了?青天白日的誰要死了?」

  丁多福急得滿頭大汗,推開他娘就往外跑,「那小囝吃蛋給吃壞了,我去找李郎中去。」

  「胡扯!吃蛋還有吃出毛病的?!」丁何氏攔不住兒子,便衝著他遠去的背影罵了一句,轉過頭來便又要罵人,卻看到小九那張已經長滿了紅點點的臉,頓時噤了聲。

  可隨即她便一跺腳,懊惱地道:「快些將人丟回破廟去!這要是死在這裡,咱老丁家還不得被人戳著脊梁骨說害死了人吶?」一邊說著,她已經一邊上來要去扯小九。

  梅氏氣得直哆嗦,顧不上講什麼孝道,指著丁何氏的鼻子便罵道:「黑心肝的老婆子,你這是要人去死啊!」

  丁何氏被她罵得一愣,等到反應過來,老眼一瞪,一屁股坐倒,哭得震天響。

  「哎喲喂,我怎這麼命苦啊……兒媳婦都敢罵我黑心肝了啊……個挨千刀的騷娘們啊……這是要逼死我老婆子啊……」

  葉葵看得一愣一愣,這種潑婦作風,她還真是頭一回瞧見,可眼下卻不是愣神的時候。小九的臉色已經開始漲紅,顯然是缺氧了。也不知古代的鄉下郎中會不會治過敏,古代似乎根本沒有過敏這個說法,這個詞不論怎麼聽,都是西醫腔調。

  她扭頭看了眼小九吐出來的穢物,似乎並不多,那麼他胃裡肯定還有殘留,雖然不是食物中毒,可既然這樣,全部吐出來總歸是好一些的吧。

  「春蘭姐,哪裡有水?」她霍地看向春蘭問道。

  春蘭怔怔地沒有反應,倒是那個同她差不多大的春禧朗聲道:「在廚房,我帶你去。」

  兩人邁著小短腿一路跑進廚房,她拿了水瓢舀了水又往回走。春禧也不問她想要做什麼,只是細細的兩道眉毛皺得緊緊的,不知在想什麼。

  回到屋子裡,葉葵便快步走到小九邊上,道:「哥哥快喝水,多喝點再吐出來,把蛋都吐出來。」

  梅氏聞言也急忙道:「對對對,吐乾淨可能就好了。」小九老實地灌下了一肚子水,又被梅氏使勁拍著背吐了出來,雖然樣子不見好轉,可他們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丁何氏還在拍著大腿哭罵,可沒有人理她,聲音漸漸地便小了下來。見大家只顧盯著小九,她罵罵咧咧地似乎準備從地上爬起來了。可剛直腰,門口就傳來了丁多福的聲音,她急忙又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娘,你這是咋了?」丁多福吃驚不已。

  丁何氏扯著他的褲腿干嚎,「兒啊,你娶的好媳婦啊!」

  梅氏氣過了頭,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見丁何氏要鬧便也隨她鬧去。她看也不看丁何氏一眼,視線越過她落在丁多福身後。

  「李大夫,你快來瞧瞧這小囝是怎麼了?」她急急喊道。

  長著山羊鬍子的李大夫背著藥箱走過來,盯著小九看了又看,緊皺著眉頭道:「這似是風疹,可卻又不太像。」

  小九此時已經沒了說話的力氣,葉葵便對李大夫道:「我哥哥不能吃雞蛋,結果今兒吃了蛋羹,這才這樣的。」

  李大夫一聽懵了,這吃雞蛋還能吃出毛病來?他可從來沒聽過,這麼一來他更不敢下手了,萬一出了事情他可擔不了責任。他急忙起身,朝著梅氏幾人擺擺手,「不成不成,這病我治不了,你們趕緊送去鎮上醫館去。」說完了也不顧梅氏挽留,背著藥箱就跑了。

  葉葵雖然氣,卻也明白他怕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治,便只好眼巴巴地看向梅氏。

  梅氏一咬牙,對丁多福道:「去借隔壁的驢車來,咱們上醫館!」

  「醫館?真是闊氣得緊吶,老大家的我告訴你,你一毛錢別想帶上!」丁何氏一聽,哭也不哭了,指著梅氏便先說上錢了。

  梅氏扶起小九,瞪丁多福一眼,「還不快去!咱可沒有見死不救的理!當心遭天譴!」

  丁多福看看自己媳婦又看看自己娘,心想不管咋樣,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死,心一橫便出去借車了。

  等到將驢車拉到門口,梅氏也抱著小九出來了。虧得鄉下婦人力氣大,一路便將小九抱到了車上。

  葉葵不放心要跟上,只好將葉殊托付給春蘭看著,自己跟著丁多福夫婦倆帶著小九一道去了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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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2:49 PM

013有驚無險(二)

  大冷的冬,鎮子上並沒有什麼人,驢車一路順暢地到了醫館門前。

  醫館裡也冷冷清清的,見他們抱著個孩子進門,站在藥櫃後的小學徒急忙迎了出來。將人帶了進去後,出來個方頭大臉的中年男人,小學徒管他叫方大夫。

  一見小九那樣子,倒是也擺出十二分的用心來。又是翻眼皮,又是看舌苔,過了半刻,他搖頭晃腦地念叨起來:「奇怪奇怪,這似乎並不是風疹。」

  葉葵聞言哭笑不得,這些古代大夫除了風疹,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還有別的毛病?她只好將之前同李大夫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這方大夫一聽倒像是聽出門道來了,當即便說:「我竟忘記了這個!」

  見梅氏三人疑惑,他一邊起身開方子一邊解釋:「這毛病尋常見不著,我還是當初聽我師父說起過,這有些人吃了好好的蛋也會生病。不過放心,我瞧那孩子之前應是已經吐乾淨了,配了藥喝,我稍後再為他扎上幾針,回去好好休息,以後莫要吃蛋便好了。」

  梅氏看了看小九的樣子,似是不信,猶疑著問了句,「當真?」

  方大夫抬頭看她一眼,略帶不滿地反問:「我能說假話?」

  荊芥、細辛、防風……方大夫唰唰唰幾筆寫完藥方,遞給丁多福,讓他跟著小學徒去付錢拿藥。他自己又低頭去研究小九的症狀了,身為醫者瞧見不常見的病症,可不得好好研究研究。況且,那藥方也是當初師父說過的,究竟有用沒用,他心中其實也沒個底。

  那邊,丁多福跟著小學徒到了藥櫃前,等他抓藥。葉葵看著梅氏的側臉想了想,決定還是跟著去看看究竟花了多少錢為好。她算是瞧出來了,這夫妻倆在那老太婆眼中可算是夠不討喜的,也不知丁多福身上帶足了銀子不曾。

  走到藥櫃那的時候,小學徒正巧抓好了藥。

  「一共五副,一日一副,五碗水煎成一碗喝。」小學徒將藥包遞給丁多福,「喏,一共五錢銀子。」

  丁多福倒吸一口涼氣,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五錢?」

  小學徒摸摸頭,「貴是貴了點,但就是這個價,我也沒辦法。」

  「這、這也太貴了,五錢銀子能買多少東西啊……」丁多福還沉浸在震驚中,喃喃念叨著。

  「丁大叔,給你這個。」葉葵聽到兩人對話,雖然對這時的物價貨幣都不怎麼了解,可看他們的樣子也知道這五錢銀子已經是極貴了。

  丁多福低頭一看,葉葵手中正拿著一塊白色玉佩,「你哪裡來的這個?」

  葉葵仰著頭正視他,吐字清晰地回答:「我自小掛在脖子上的,現在要給哥哥買藥,自然不能花你們的銀子。」

  丁多福看著眼前那塊成色似乎極好的玉佩,手不受控制地便伸出去要接,卻在即將碰觸到那一刻急急縮了回來。他懊惱地拍了自己的手一下,「快收回去,大叔哪能要你的東西。」

  那邊小學徒還等著收錢,葉葵見他其實是想要的,便也不說話直接將玉佩往他手心裡塞,塞完了一溜煙跑回裡間去。

  不論他花不花,總歸是給了他們。

  這塊玉佩價值不菲,應是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自小便戴著的,連那條紅繩都已經褪色發白,興許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可對於葉葵來說,這塊玉佩除了值點錢並沒有別的用處,倒不如就當做是他們將來在丁家的生活費吧。

  等方大夫扎完了針,又在醫館待了半個時辰,小九臉上的紅點略消了些,神智也清醒了點。他們便準備趕著回桃花村,到家正好能趕上晌午飯。

  一路顛簸著,終於進了村。

  梅氏跟葉葵扶著已經緩過一些勁的小九進門,丁多福自去還驢車。

  「喲,大嫂,這個點了你才回來,咱家今兒差點就吃不上晌午飯了呀。」徐氏抄著手立在廚房門口。

  梅氏這才想起,今兒的確是輪到她做飯了,可是往常輪到徐氏做飯的日子,她哪天不是這疼那疼的,最後這活計不都照舊落在了她身上?如今她不過晚回來一會,徐氏就敢刮刺她,果真沒一點把她這個大嫂放在眼裡。

  她面無表情地回道:「金花,你上次說回娘家手頭不寬裕,跟我借了五十個錢,沒忘吧?我家這一下子多了三口人,銀錢可缺著呢,你準備啥時候還?」

  徐氏一聽怔住了,半晌才訕訕地道:「大嫂瞧你說的這話,我還能賴了你的銀子嗎?我這不最近準備送春海去上學,手頭一下子周轉不開嘛。」

  「嗯,你心中有數就好。」梅氏擺出長嫂的款,冷冷淡淡地說完,便自顧自帶著葉葵兩人進屋了。

  將小九安置好,她又柔聲安慰了葉葵跟葉殊,讓春蘭看著他們,梅氏這才去了廚房。

  冬天是農閒的時候,又沒有什麼收入,所以一般人家吃的也極簡單。

  她生了火,燜了米飯。又從鹽罐子取出漬過的豬肉,切了薄薄兩片,合著白菘上鍋炒了。這道菜不用放鹽便已經夠鹹,大火炒熟就可以出鍋。又另取了一株鹹菜,切小段加冬筍做成湯,爽口鮮鹹。

  這年頭的菜大多不捨得放油,誰家媳婦子若是做菜的時候做出油汪汪一盆,就得被家婆給罵死不可。所以家家戶戶的菜嘗起來味道都差不多,再好吃的菜不放油,要麼乾巴巴的、要麼像是水煮的,怎麼可能好吃。

  可梅氏做的菜味道卻是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先炒了白菘,那鍋裡就還能殘留點油,接著加水熬湯,那湯裡便也帶上了油花,一點不浪費。

  將菜分成兩份,一份肉多點,一份少點。多點的是給爺們那桌的,女人們就只能多吃點菜。梅氏端著盤子準備出去,想了想小九還躺在床上,葉葵兩姐弟怕是也不願意出來同他們一道吃,乾脆又另外分了點菜,盛了三碗飯送去了屋裡。

  等一大家子都上了桌,徐氏就開始用筷子扒拉起炒白菘裡的肉末來。梅氏見不得她那樣子,卻也不想當著大傢伙的面同徐氏吵架,便扭頭不去看她。

  可這一幕正巧被坐在對面的丁何氏看到了,頓時便將筷子拍到了桌上,「老大家的,你這是銀子多了,燒得慌呀,先是好端端往家裡弄了三張嘴,接著又去了鎮上醫館,現在更好,什麼日子你就煮上乾飯了?糧食不要錢?」

  梅氏心裡貓爪撓似的,恨不得立刻摔了碗就走人,可公公小叔就坐在另一張桌上,她可不敢這麼做。

  老丁頭慢條斯理地扒拉了半碗飯,才衝著丁何氏道:「咱家不缺這點糧食,大冷的天吃碗乾飯才夠飽實,你好端端地吵吵個什麼勁?」

  「你今兒是沒瞧見,她有點兒媳婦樣麼她?啊?指著老娘鼻子罵,要不是看她給咱們家生了大孫子,我不得休了她!」丁何氏霍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拍。

  老丁頭還是慢條斯理的,似乎壓根沒瞧見丁何氏鬧騰一般,「我看她好得很。那三孩子看著也是好人家出來的,養便養了,又不是大災年的吃不飽飯。」

  梅氏一聽公公這話,眼眶霎時便紅了。

  丁家上下,婆婆鬧騰,妯娌奸猾,可好在還有個公公明白事理,梅氏這才能隱忍這麼多年也沒提出分家這事,可如今看來,還是早分早好!

  鬧鬧騰騰吃完了午飯,梅氏洗了碗、刷了鍋,這才回了自家屋子捂著臉嗚嗚地小聲啜泣了起來。

  丁多福進了屋一看,也忍不住心疼起來,這都算個什麼事啊!

  自家媳婦是什麼樣的人,他還能不曉得?這些年也實在是苦了她了。

  「孩他娘,不行,咱分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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