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白粉姥姥 -【朱門惡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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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47 PM

025故人重逢

  賀氏收回視線,端坐身子,一派雍容。

  葉葵見她不答話,心中冷笑,裝出一臉疑惑道:「母親可是覺得女兒說的不對?」

  「哪裡有什麼對不對的,你覺得好才是頂要緊的。只是……」賀氏笑了笑,指了身後另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出來,「玳瑁那丫頭我往日裡瞧著心細,可今日卻出了那樣的差池。算是賠禮,白玉這丫頭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今日便跟了你一道回去吧。」

  葉葵聞言看了眼白玉,卻是一怔。

  白玉的眼睛竟然是幽幽的藍色!

  葉葵陡然一驚,向著白玉的頭髮看去,同她們一般無二的黑色並無一絲奇怪的地方。可不論怎麼看,白玉的臉都有些不同之處。

  她的五官似乎更深邃些,膚色也較之常人更白皙,再加上那雙如湖水一般的幽藍眼瞳,瞧上去愈發不似葉葵所見過的大越人。

  果然,賀氏見她看得似乎有些呆愣的樣子,輕笑道:「白玉是辛羅來的,眸色自然同大越人不同。」

  辛羅?

  葉葵點點頭,並沒有多問。

  但看牙婆見怪不怪,卻又似乎略帶豔羨的樣子,葉葵幾乎可以肯定這辛羅婢在大越的大戶人家中並不少見,但卻也不是什麼便宜的貨色。

  說起來,這時候的人當真不值錢。

  一旦可以用來買賣,人同牲畜又有何區別?

  葉葵微微垂眼,繼續聽賀氏在那邊說:「你如今年紀也不算小,身邊也沒有得意的人,白玉跟玳瑁雖在我這不過是二等,但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你再且先用著。」

  葉葵自然是慌不迭地謝過了。

  「二小姐您瞧瞧,這幾個也是不錯的。您瞧瞧這丫頭的手,可是有著一手好針線活呢!」牙婆滔滔不絕地介紹著。

  葉葵看了眼那姑娘的手,細軟纖長。池婆說過,這樣的手不論是學琴還是刺繡,都要比旁人來得容易些,看來牙婆口中說的可能也是真話。

  「那便也要了。」葉葵點點頭,將這人也定下了。

  說完後,她看了看那兩個已經單獨站在了一旁的丫鬟,想著剩下的不過就是些三等丫鬟或是粗使婆子,她便不用再自己逐個選了。

  其實,若是她院子裡的人全部由著她親自來選定,倒是件極好的事。

  只可惜,她雖已經在老祖宗跟葉老夫人面前使了一點點小心機,且自從進了門,也並未刻意藏拙,但如今在賀氏面前,她還是不能做的太過了。

  所以,她便道:「剩下的人便勞煩阮媽媽幫我選了吧?」

  阮媽媽一呆,似是沒有料到她會突然這般說,但也應諾出去挑人了。

  賀氏亦是怔了下,但她沒有料到的是葉葵會直接越過她讓阮媽媽挑人。不過,已經將白玉塞了過去,剩下的便由著去吧。

  「二小姐看看,這些個可還中意?」阮媽媽不消片刻便將人選了出來,躬身問道。

  葉葵笑了笑,「阮媽媽選的人,自然挑不出錯。」

  「可不是,我瞧著這些個也不錯,倒是你先前選的那個……」賀氏微微搖著頭說了句,卻及時轉了話鋒,「罷了罷了,你喜歡便好。等回去了,看看屋子裡都還缺些什麼,有哪裡不滿意的便來同母親說。」

  好一派慈母樣子!

  葉葵笑得愈發嬌俏起來,「母親放心,女兒定不同您客氣。」

  她既然回了葉家,那麼自然決不會同她客氣一分!

  這邊定好了人,葉葵正要起身離開,卻見幾個在一旁灑掃的僕婦嚷嚷了起來。

  「你說說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這麼多年了,還說不好官話!不過就是讓你傳個話,也能傳錯了!」

  「可不是,這般簡單的事竟然也會傳錯了話,也不知平日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葉葵眼見賀氏的眉頭越皺越緊,倒是對那幾個一點不知顧忌的下人的有了興趣。

  可等到她剛剛將饒有興趣的目光對過去的時候,卻忽然看到個青色的背影壓著怒氣道:「明明是你們自個兒聽錯了話,如今倒來說我了,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葉葵聞言身子一顫,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瞪大了眼睛。

  這熟悉的鄉音……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賀氏此刻全然沒有注意到葉葵的異狀,她只覺得自己今日真是不論做什麼都不順!

  若不是牙婆已經被人先帶下去帳房取銀子,她今日的臉面只怕真的就要被這幾個不知好歹的狂妄東西給丟光了!

  「沈媽媽,這是怎麼一回事?」賀氏冷冷問道。

  沈媽媽狐假虎威慣了,且又在當年那件事裡出了大力,自此成了賀氏的親信,如今更是連葉老夫人身邊的阮媽媽也不放在眼中。

  她一個箭步衝過去,隨手扯出一個人來,「啪——」的就是一巴掌。

  那幾個吵吵嚷嚷的僕婦像是這時才反應過來,猛地便跪到了地上,不住求饒。

  賀氏心頭一陣惱火,既恨這幾個下人讓她丟了臉面,又恨沈媽媽不會做事,光會動手!這若是說出去了,只怕人人都會說她當家不嚴。但是萬幸的是,葉家中除了她便沒有旁人能夠掌家了!

  沈媽媽打完了似還是覺得不夠爽快,竟又扯住了那個青衣身影揚起手掌。

  賀氏見了額角青筋一跳,便要出聲喝止。

  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聽到葉葵搶在她前面喝道:「住手!」

  沈媽媽被她這一聲給鎮住,又見賀氏臉色不渝,當下嘴唇翕動,可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口,訕訕將人給鬆開了。

  葉葵此時已從那莫名出現的鄉音中回過神來,先扭頭對賀氏道:「母親,女兒方才只是急了,沈媽媽這一巴掌再下去,只怕那不知情的人要說母親養了個惡奴呢。這不問青紅皂白便動手的事,哪裡是我們這等人家該做的?」

  一番話說得阮媽媽都忍不住細細看了她幾眼,更別說是賀氏。

  賀氏聽了,突然意識到自家兒子推算錯了,這一次從鄉下回來的二小姐同先前那個,決不能同日而語。

  葉葵始終笑著,轉過身來突然問道:「青衣的那個可是從鴻都來的?」

  那丫頭聞言,惶惶抬起頭,一張濃眉大眼,落落大方的爽利面孔落在了葉葵眼中。

  果然,好熟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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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48 PM

026棋盤已布

  一別經年,但葉葵仍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的人。

  那個青衣的丫鬟,是多年未見的燕子!

  「奴、奴婢是鴻都人士。」她正視著葉葵,說話的腔調卻有些怪模怪樣的,帶著種奇怪的口音。

  然而,這種口音是葉葵所熟悉的。

  如今大越人所說的多半是官話,所以桃花村裡的人說的大部分時候也是官話,但他們的官話說的並不好。

  蕭雲娘自小在鳳城長大,又是穿越人士,而且此時的官話同後來的普通話極相似,所以她一口官話說得極好。也因此,葉葵初來時才沒有露陷。她本以為此地的人說的都是這樣的話,可後來到了桃花村,葉葵卻發現,桃花村的人說話時總是不經意地將尾音往下壓,且吐字略古怪。

  只是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但這絕對是桃花村才有的口音,所以乍一聽到,葉葵便不由得懷疑起來。

  「母親,」她微微側過臉,露出角線條柔和的下頜,「那丫頭不若也賞了我吧?」

  賀氏心中自然疑惑,但不過是個粗使丫頭,她便不好細細追問原因,況且葉葵昨夜才到的葉家,難道就能跟她院子裡的丫頭有了什麼貓膩?

  這不論怎麼想,都是不應該的事。

  所以賀氏便也笑著應了,扭頭卻又沉下臉,讓沈媽媽將方才那幾個吵鬧的僕婦盡數拉了下去,好好教訓一頓才是。

  賀氏當初為了討好信佛的葉老夫人,秉著慈悲為懷的心,對待府中一眾下人都是極寬厚的。但她也從來都不是什麼柔弱的小貓,只是隻收起了利爪獠牙的猛虎罷了。

  前些日子因為春禧假冒葉葵進府,她一時放縱了這些下人,今日竟然敢這樣丟她的臉面,她自然不能再忍。

  更重要的是,她要讓葉葵知道,這家裡絕不是什麼可以任由她放肆的地方。

  她到底不過是個外面找回來的野丫頭罷了!

  等到一行人盡數散去後,阮媽媽快步回到了葉老夫人面前。

  葉老夫人正在閉目養神,手中念珠輕輕轉動著,聽到阮媽媽進來的聲音,停了手,道:「如何?」

  阮媽媽笑了笑,上前去給她捶肩,「您吶,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瞧著如今這位二小姐可比先前那位聰明得多了。」

  「哦?」葉老夫人饒有興趣地睜開眼,「怎麼說?」

  「方才在二夫人那院子裡,二小姐話裡話外,怕是不知勾起了二夫人心中多少痛事。只可惜……」阮媽媽搖搖頭,「到底是年紀小了些,仍是被二夫人又塞了個丫頭過去。」

  「送的哪個?」

  阮媽媽比了古怪的手勢,「辛羅來的。」

  「那個藍眼睛的?」葉老夫人頓了頓,「她倒是個大方的,一個辛羅婢只怕是可以換下二丫頭滿院子的丫鬟了。我先前倒還以為她是買來準備……」

  說到這,葉老夫人突然噤了聲,只擺擺手道:「隨她去,我也老了,管不著他們。何況上頭那位怕是活得比我還要久呢……」

  阮媽媽唬了一跳,急忙壓低了聲音道:「這話您可說不得。」

  「哼,怕什麼,我做了一輩子的媳婦,只怕到死都還是個媳婦,難道還不興我說上幾句?」葉老夫人出身將門,性子爽利,只也因為這性子吃了許多苦頭。又見多了小輩們的腌臢事,後來便不願意多話了。

  只是,手握念珠,心卻仍在紅塵,這俗世的一切,又哪裡是這般容易便能割捨的。

  她又閉上了眼睛,口道:「你說二丫頭怎麼會那麼像阿薇?我看著她笑的樣子,便忍不住想,是不是阿薇回來看我了。」

  阮媽媽低低歎了一聲,勸慰道:「您若是想三姑奶奶了,便時常將二小姐喚過來陪著便是。」

  「再說吧……」葉老夫人似是疲憊至極,擺擺手讓阮媽媽下去。

  屋外日頭已升得老高,阮媽媽立在窗戶邊上看了會,將其掩上,又歎了一聲。

  而另一邊的葉葵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進門,玳瑁便殷勤地上前來伺候。

  葉葵冷眼看著,心中明白玳瑁應當是已經知道了衣服的事。

  她這院子裡的消息流通得倒還真是快!

  「玳瑁,夫人憐你辛苦,特意將白玉賞了來要替你分擔些呢。」葉葵呷了口溫茶,眼也不抬地吩咐,「等會沈媽媽便會領著人過來了,這院裡你比我熟,到時便自去將她們安置下吧。」

  玳瑁聽到白玉二字,臉色已是微微一變,接著卻又笑著應了話。

  葉葵看得分明,心裡也疑惑著為何玳瑁這個年紀了還未配人,但是來日方長,她無需急在這一時,「你先下去吧,把池婆找來。」

  葉家的院子面積也不算小,但比起裴家來還是差了許多。

  可葉家人少,所以倒也顯得極寬敞。

  葉葵院子裡人不多,想來是春禧來後才開始按布置的。但過會沈媽媽領著白玉幾個來了,怕是以後還多得是熱鬧。

  她今日雖未曾接受葉老夫人的好意,但以她如今的年紀,怕是遲早不論是葉老夫人還是賀氏,都會想法子再給她安排個教養媽媽才是。

  在他們眼中,她可是個從鄉下出來的,只怕比府裡的丫鬟還要沒見識些。

  葉葵不以為然地輕笑起來。

  「老夫人今日未曾給你指教養媽媽?」池婆進來掩上了門,低聲道。

  葉葵看了看她的臉色,已是好了許多,心裡漸鬆,道:「指了,要將身邊的阮媽媽給我呢。只是我給推了。」

  池婆有些不贊同:「聽聞你生得同你早逝的三姑母極相似,老夫人將阮媽媽給你,自然是出於好意,你為何推了?」

  「您說的我都知道,但我不能要……」葉葵立起一個杯子要給池婆沏茶,卻被阻了。

  「如今你是小姐,我是下人,沒有讓你給我沏茶的道理。」池婆搶過了杯子。

  葉葵皺皺眉,歎息:「我若是接受了阮媽媽,那麼賀氏那邊將來便不好再繼續給我派人,所以我只能推了。」

  池婆知曉她心思縝密,但聞言卻還是一怔,「你何苦呢,便要這般等著人來惹你?」

  「不。」葉葵燦笑,「我不止要等著她來惹我,我還要主動去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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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48 PM

027落子為謀

  直至今日,葉葵才算是慢慢醒悟過來。

  自從以「葉葵」這個身份活下來後,她其實一直都在逃避。

  帶著葉殊留在丁家,從未動過要將他帶回鳳城的念頭。哪怕遇到池婆後,聽到了那些似是而非的天機,她也仍舊心懷僥倖,以為兩人可以一直作為丁家的孩子長大。

  也許某一天,她會嫁個憨厚老實的農人。

  也許某一天,她也會有孩子。

  也許,那樣平淡的生活才是她的歸宿。

  可事實上,冥冥中自有天意,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她不能拋下葉殊不管,所以她只能回到葉家,回到這個只在蕭雲娘手札中提起過的地方。

  葉葵由不得歎息了一聲,走到窗邊看向外面的夜空。

  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

  屋外起風了,樹上的白花被風吹得悠悠打了個旋,飄到了她攤開的掌心上。

  「二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聽到玳瑁的聲音,葉葵合攏了手,將那片白花揉碎。

  她轉過身,點點頭笑道:「好。」

  自從賀氏將白玉給了她之後,玳瑁的態度便愈發恭敬起來了。

  葉葵心中明白賀氏已經不再相信玳瑁,自然樂得逍遙。

  「玳瑁,你是幾歲入的府?」葉葵往身上撩了一把水,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玳瑁在她身後笑著回答:「奴婢八歲便入了府。」

  「哦?」葉葵低頭,任由蒸騰的水氣遮了眼睛,聲音悶悶地道,「那你又是幾歲到的我母親身邊?」

  剛進府的小丫頭自然不可能接近賀氏,可賀氏能夠在春禧頂著「葉葵」這個名字回來後將玳瑁撥了過來,想必應是看重玳瑁的。

  果然,玳瑁聽到她話中提到了賀氏,給她擦背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才又恢復如初,輕聲道:「奴婢十三歲才到了夫人院中。」

  葉葵輕笑,抬起頭來,「我才回來,對府中一應人事都不熟悉,你同我說說可好?」

  雖是疑問的語氣,可玳瑁自然是不能不說的。

  「單說二房?」玳瑁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葉葵從這話中琢磨出了味道,心中暗笑,嘴裡卻道:「你對大房跟三房也熟悉?」

  玳瑁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道:「奴婢哪裡能知道大老爺跟三爺的事兒。」

  「好了,你便將二房的人說來與我聽聽吧。」葉葵打了個哈欠,將脖子也浸入了水下。

  玳瑁看著她濕漉漉的髮,心中一邊思量著,一邊小心謹慎地說起來。

  二爺葉崇文乃是當朝太傅,據說極得聖上寵信。二夫人賀氏出身幽州望族,為人最是和善賢良。但身子不好,這麼多年也只得了個獨子葉昭。二爺共有三個姨娘,秦姨娘乃是當初蕭雲娘的丫鬟,育有一子一女,分別是二少爺葉蒙、三小姐葉明珠。楊姨娘只得一子,乃是庶長子葉渝。竇姨娘進門時日最短,是五小姐葉明宛的生母。五小姐生得乖巧聰慧,極得二爺喜歡。

  如今葉家是由二夫人賀氏掌家,葉老夫人常年茹素拜佛,幾乎已經不管事。老祖宗雖然年歲已大,但身子康健,常常將二夫人喊去說話。所以若是有大的事,仍舊需要老祖宗同意才行。

  葉葵一邊嘴角噙笑聽著玳瑁說話,一邊仔細打量起屋子裡的陳設來。

  賀氏是個有意思的人。

  先前春禧在時,屋子裡擺設是能多貴重便擺出多貴重的來,而且那貴氣還是虛浮狂躁的,也不知是不是春禧那向來愛錢的丫頭自己要求的。

  可如今,她成了這屋子的主人。

  賀氏便讓人重新布置了一遍。

  如今屋外夜色濃重,屋子裡燃著的燭燈昏黃的光線愈發顯得暖意融融起來。

  花梨木的圓桌上擺著套細白瓷的茶具,邊上擱著盤沈媽媽親自送來的點心。再看過去,便是一張梳妝台,台上擺著鏡匣。葉葵原先在丁家見過的鏡子俱是昏黃的銅鏡,可在這瞧見的卻已是水銀鏡。看來這個大越朝只怕早就被穿成篩子了。

  將視線從不大的簾子縫隙裡收回來,葉葵看向了那張拔步床。

  池婆說那上面掛著的帳子是上等的湖羅,幾乎算等上是寸金之物。可見葉家的富貴。但這湖羅看上去卻不如何顯眼,若不是識貨的人,想來也不會知道竟是這般貴的東西。

  這說明賀氏也不是虛浮的人。

  先前那樣子只怕根本是故意為之,想要讓春禧的暴發戶氣質更明顯一點罷了。

  如今這樣的素雅卻奢貴,只怕才是望族出身的女子會有的喜好。

  先前她在賀氏帕子上聞到過的香味,聽池婆說亦是極貴重的薔薇水。大越雖有薔薇花,卻沒有這番工藝。薔薇水乃是從辛羅而來。

  想到辛羅,葉葵深吸一口氣,打斷了玳瑁的話問道:「白玉是從辛羅來的?」

  「是,鳳城時常會有辛羅來的人販子。」玳瑁怔了下,輕聲回答。

  可葉葵卻似乎從她的話裡聽出了不一樣的東西,玳瑁她似乎十分看不起白玉,且原因絕不單單是因為白玉也被撥到了她院中。

  葉葵側過臉,「不對,你方才說二少爺是秦姨娘所出?」

  玳瑁眼神忽閃,「聽聞二少爺是不足月出生的。」

  葉葵心中閃過幾個念頭,秦姨娘是在蕭雲娘離開後才勾搭上的葉崇文,但葉蒙出生卻在葉殊之前,這後宅內的陰私果然不少。

  「你出去吧,把白玉換進來。」葉葵起身,從浴桶裡走出來,「既然秦姨娘是娘親身旁的老人,看來我明日該尋個時間過去瞧瞧才是。」說到後半句時,聲音似是喃喃,但玳瑁卻仍舊聽了個清楚。

  她看著眼前尤帶著水珠的光潔背脊,微微別開眼,應諾出去了。

  不一會,白玉進來。

  葉葵盤腿坐在榻上擦著濕髮,露出一截小腿,上面猙獰的疤痕泛著微微的紅。

  「二小姐尋奴婢是為了何事?」

  葉葵手下動作不停,笑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方才玳瑁說起秦姨娘,我想著明日過去看看。我聽說辛羅人擅以花入點心,所以想讓你做了一道帶過去。」

  話音剛落,門卻被咚咚叩響。

  屋外也嘈雜了起來,葉葵皺著眉讓白玉去開了門,卻見玳瑁一臉慌張地道:「二小姐,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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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49 PM

028庶女嫡女(一)

  「你竟敢碰我的阿寶!看我不打死你!」

  脆生生的童音說著囂張的話,在外面迴響不停,葉葵冷著臉走出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被眾人圍著的女童。

  不過七八歲模樣,生得粉雕玉琢。脖子上戴著純金的長命鎖,在昏暗的院子裡發出灼人的亮光。

  一旁的婆子柔聲勸慰著:「我的五小姐,這是您二姐姐的院子,怎好在這裡喊打喊殺的。」話雖像是在勸,可其實卻不過是火上澆油罷了。

  葉葵心中一動,正在往外走的腳步一頓,將已經跨過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任由玳瑁先跑了過去。

  五小姐葉明宛是竇姨娘所出,最是乖巧聰慧,極得二爺喜歡。

  葉葵回憶了一番方才玳瑁說過的話,忍不住嗤笑出聲。

  乖巧聰慧她沒有瞧見,但是囂張嬌縱她可是看出來了。

  果然,那婆子的話一出,五小姐葉明宛的眼睛便瞪了起來,一腳踢在了身旁一個丫鬟的小腿上,怒罵:「不過是個鄉下來的丫頭,她算我哪門子的姐姐!前頭那個是個假冒的,說不定她也是假的!」

  一旁的丫鬟痛叫一聲,抬起頭來。

  是燕子。

  葉葵嘴角的笑慢慢地收了,眉目間冷凝起來。

  葉明宛怒目圓睜,氣勢洶洶,指著腳邊躺著的大白肥貓道:「把阿寶的毛都給弄髒了!府裡怎麼會有這麼蠢笨的丫頭!」

  「五小姐,不是奴婢弄髒的,是它自己跳到了髒水裡。」燕子昂著頭反駁。

  這一反駁,跟著葉明宛來的婆子先惱了,眼睛往房門那般瞥了瞥,她扯著嗓子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五小姐說是你做的便是你做的!」

  玳瑁身為這院子裡的大丫頭,這時自然不能獨善其身。

  她慌忙上前將燕子往後拉,又對那婆子賠禮道:「劉媽媽,這新來的丫頭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計較。」說完又彎腰屈膝地同葉明宛賠笑:「五小姐您別生氣,奴婢馬上去給阿寶洗澡,保證一點髒污也不留下。」

  可誰知好話說盡,葉明宛卻一巴掌甩到了她臉上。

  黑葡萄似的眼睛裡滿是不屑,葉明宛一把將她推開,「我不管,弄髒了阿寶就要挨板子!父親說過,阿寶就是我的寶貝,誰也碰不得!你要是再吵一下,連你一塊打了!」

  玳瑁心知這五小姐被寵得不成樣子,說要打她的板子就一定會打,當下便閉緊了嘴巴往後退去。後退了兩步,她用求救的目光向著葉葵的方向看去。

  可那半隱在門口的人紋絲不動,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眼前這一幕一樣。

  要知道,她的丫鬟被打了,就是身為主子的她被打了臉。這換做誰,恐怕都是受不了的,但她竟然好像渾不在意。

  玳瑁心裡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她早就該知道,二夫人讓她到二小姐身邊來,就絕不會有什麼好事!

  劉媽媽原先似也還在擔心葉葵會冒出來,可見罵了這許久,也沒個動靜,膽子一下子便大了許多,一個大步上前將燕子扯了過來,手在她腰間的嫩肉上狠狠掐了幾下,「嘴硬的死蹄子,還敢頂撞五小姐!」

  葉明宛帶來的丫鬟婆子俱是一臉囂張,而葉葵院中的,除了方才玳瑁上前說了兩句外,竟都站得遠遠的,裝作沒看見,任由燕子被劉媽媽又罵又掐。

  「這府裡,果真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池婆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走到了葉葵身側,似笑非笑地說了句。

  葉葵的一頭青絲還在滴水,泅濕了後背,她笑著伸手一摸,道:「勞婆婆幫我將髮擦乾吧。」

  夜風微涼,葉葵打了個噴嚏。

  院子裡一靜,葉葵終於往外走了幾步,笑著揚聲道:「怎麼不繼續了?我瞧劉媽媽打得正盡興呢。」

  「二小姐這是什麼話?若不是這丫頭不知好歹弄髒了五小姐的阿寶,又敢出言頂撞,奴婢怎會教訓她?」劉媽媽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目光落在葉葵身上便不肯挪開了,從頭到腳,從叫到頭,不知細細打量了幾回。

  葉葵也不避開,任由她看。

  這種眼光才是葉家中,不論主子還是下人看她時該有的樣子。

  她在他們眼裡,可不就是個從鄉下回來的丫頭。

  而且前面出了春禧那檔子事,他們心裡恐怕一直在想她會不會也是個假的。

  所以她不在乎。

  看吧,看得越仔細越好,讓他們知道她葉葵到底是不是這葉家的二小姐!

  「你就是葉葵?」葉明宛細白的手指向葉葵,挑眉問道。那神情不論怎麼看,都像是個自小便被寵壞了的。

  葉葵心中隱隱疑惑,葉明宛只不過是個姨娘所出,為何會被嬌縱到此等地步?

  但是,不論為何,她今日既然敢闖進來,便該有覺悟才是。

  葉葵又往外走了幾步,開口道:「你應該叫我二姐。」

  葉明宛粉嫩的小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之色來,大聲嚷嚷:「你也配當我二姐?真是笑死人了,土包子!」

  「是嗎?」葉葵聲音淡淡,聽不出一絲惱意。

  劉媽媽在一旁看得得意起來,二爺最喜歡五小姐,便是對幾個少爺沒有這般寵愛,今日她敢任由五小姐闖進來,便是料定這個真的二小姐是個沒娘養,亦沒爹疼的人。莫看竇姨娘只得了個小姐,可這小姐卻也不比哥兒差多少。將來尋了好親事,那還得是大把的妝奩添出去?

  她這一得意,燕子便瞅到了空檔,死命一掙扎,脫了身。

  劉媽媽一個沒站穩,差點摔了跤,一站定,嘴裡便辟哩啪啦地罵起來,揚手去要打。

  可手還沒有落下,她的臉就先被打了一巴掌!

  痛叫著回過神來,劉媽媽就看到葉葵擦著手,聲音清凌凌地道:「劉媽媽莫非也覺得我不配做五小姐的姐姐?」

  劉媽媽一怔,她到底只是個下人,這話卻不好明面上說難聽了,不然吃罪的還是她自己!所以她忍著痛道:「二小姐說笑呢,奴婢怎會有這樣的念頭。」

  「是!你就是不配!就不配……」葉明宛卻忽然大叫起來,見自己乳母被打,立時便撲到葉葵身上要打回來。

  葉葵眉眼間滿是冰霜,一言不發先一巴掌打在了葉明宛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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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50 PM

029庶女嫡女(二)

  葉明宛呆愣愣地摸了摸臉,而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你……」

  葉葵又一揚手,劉媽媽剩下的話便都卡在了喉嚨裡。

  她這一巴掌下了十分的力氣,劉媽媽的左半張臉登時便高高腫了起來。在場一眾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壓根沒有人想到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二小姐會突然動起手來。而且這力氣竟然還這般大,一巴掌打得劉媽媽偏過頭,半天不得出聲。

  院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只有葉明像是小哨子一般的尖利哭聲,她養的那隻叫阿寶的貓,許是被她哭得駭著了,拼命喵喵叫著往外跑去。

  葉葵厲聲喝道:「玳瑁,去將那隻貓捉回來!」

  玳瑁一怔,隨即便大步跑去。

  劉媽媽此時終於緩過勁來,伸手去摸臉,發出「唉喲」一聲慘叫。葉明宛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卻還不忘罵人:「你個賤人!我要去告訴父親!明兒就把你趕回鄉下去!」

  「二小姐……你打我也就罷了,怎麼還好對五小姐動手啊……」劉媽媽更是拖長了聲音,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看。

  葉葵勾起嘴角,突然問道:「賤人?劉媽媽,五小姐是什麼身份,又是什麼年紀?她好端端的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不知道你往日裡都是如何照顧五小姐的?莫不是成日裡便教些腌臢話?!」

  一句又一句,像是鐵打的錘子在劉媽媽心房上敲釘子。

  這般老大的一頂帽子,她可戴不起!

  可是她心裡卻還是對葉葵十分不以為然,又兼之被狠狠打了兩巴掌,心中更是氣恨,便硬著脖子道:「二小姐莫要嚇唬奴婢,左不過去夫人面前說道說道便是!」

  她原本以為葉葵這突然冒出來的,定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軟面疙瘩。聽到夫人二字,還不得嚇得趕緊給她賠禮。

  可誰知道,葉葵只冷笑了一聲,將濕漉漉的髮撩到身前來,接過池婆手中的帕子,兀自擦拭起來。

  劉媽媽見此,心裡突然沒了底氣,卻愈發惱恨起來,狠狠一跺腳撒潑道:「二小姐你不要以為這事輕易就能算了!咱們五小姐是老爺的掌上明珠,若是被老爺知道了,還不定怎麼處置你呢!這般沒規沒矩,竟然敢、敢動手打自己親妹的惡毒人,哪裡……」

  「沒規沒矩?」葉葵嘴角的笑意愈發大了起來。一把將手中的帕子丟到劉媽媽臉上,打斷了她的話,「你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

  「你……我……」

  劉媽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轉身抱住葉明宛,哭哭啼啼地道:「我可憐的五小姐啊,這臉怎腫成這般模樣……這黑心肝的人是要毀了你的臉啊……」

  恰巧這時,玳瑁跟白玉一前一後抱著那隻大白貓回來了。

  葉葵盯著白玉幽藍的雙眼看了會,才對玳瑁道:「把這隻貓給我摔了!」

  此言一出,別說是玳瑁了,簡直滿院子的人都被駭住了!方才打人便已是極出人意料的事,可如今竟然還要把五小姐的寶貝白貓給摔了!

  葉明宛反應過來,提著裙子便要跑上前來搶,「我要告訴父親!我要告訴父親……」

  越著急,她便越只剩下這一句話能說。

  葉葵看著她那張同葉殊有幾分相似的臉。心中歎了聲,不是她狠,只是不巧的是葉明宛自己撞到了槍口上。若是她今日輕易妥協,往後便越是難辦。

  反正明日是少不了被叫去訓話,今日倒不如先痛快地鬧上一場!

  只是奇怪的是,她這邊鬧了這麼久,賀氏那竟然還一直沒有動靜。她跟池婆都沒有刻意讓人守門,且這院子裡的人都信不得,按理說,早就應該有人去回賀氏才是。

  不對,怎麼葉明宛的貓這麼湊巧就會跑到她的院子裡來?

  葉葵收斂心神。見葉明宛還要上前,冷著臉喝止:「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便再打你一巴掌!若是走兩步,我便打你兩巴掌!」

  葉明宛臉上發疼,但到底是孩子心性,越是被人制止,便越要往前闖!

  倒是劉媽媽被葉葵的氣勢駭住了些,急忙上前抱住了葉明宛往後拖。

  葉葵冷眼看著,提高音量衝著玳瑁又說了句,「摔了這隻貓!」

  玳瑁遲疑著,臉露惶恐之色。

  「奴婢來。」白玉突然伸手一把搶過玳瑁手上的那隻貓,一把往地上擲去。

  她起手的高度挑得極妙,那隻貓看似被重重砸到了地上,可絕對死不了!葉葵不由得又多看了那雙藍色的美麗眼睛兩眼,心裡對白玉其人有了別的看法。

  「喵嗚……喵嗚……」

  貓果然沒有死,只是趴在地上沒有動彈,低低地叫著。

  葉明宛嚎啕大哭,口中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終於像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一樣流露出恐懼與悲傷的神情來。

  可劉媽媽卻不顧她說要回去的話,一轉身便咬牙切齒地對葉葵道:「二小姐今日好得很!咱們現在就去尋夫人去!」

  葉葵眼睛微微瞇起,淡淡道:「究竟是五小姐我打不得,還是這貓我摔不得?」

  劉媽媽聞言大喊:「哪個也不是你能動手的!」

  「劉媽媽年紀還沒有老婆子大,怎麼這般容易忘事。」池婆終於從門後出來,一臉憐憫地看著劉媽媽,「二小姐是老爺嫡出的孩子,五小姐說到底,不過是個妾生女,老婆子倒不知何時這庶出的妹妹辱罵了嫡出的姐姐,嫡姐連教訓一下都不能了。莫非這葉家的規矩同旁的地方都不同?莫非這家中五小姐的身份地位還能越過二小姐去?這麼說來哪怕是蕭夫人在世,恐怕也要將位置讓給竇姨娘了啊……」

  劉媽媽只覺得池婆那隻盲了的眼睛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尤為駭人,她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來。

  池婆說得沒有錯!

  一句也沒有錯!

  五小姐再怎麼得寵,竇姨娘再怎麼討老爺喜歡,哪怕五小姐都被允許跟著生母教養,可到底不過是個妾生女!

  一個庶字,就定下了命啊!

  越想,劉媽媽額上的汗水便越多。

  先前葉葵跟葉殊都沒有回家,二房便沒有嫡出的小姐,她竟然也就忘了這些甚至算不得規矩的事兒。

  便是五小姐是賀氏夫人誕下的孩子,在二小姐葉葵面前,只怕也是要矮上許多的,更別說是個妾生女。

  說起來都怪前頭那個假冒的二小姐!

  她之前帶著五小姐來,那可是大勝而歸!她只嘟囔了幾句要去老爺面前說道說道,那「二小姐」可就完全不顧身份,挽著她的手說了一籮筐好話呢。

  她自然不知道,前頭那個因為是假的,所以尤為怕事。現在這個。那可是如假包換的嫡出小姐,哪裡就能任由她隨意揉搓了。

  葉明宛見劉媽媽不言語,突然也慌了起來。抽抽噎噎地喊她:「媽……媽媽……」

  葉葵淡淡笑起來,眼睛看向夜空,卻對劉媽媽問道:「禍從口出,劉媽媽今日可是說了不少不該說的話呢。這黑燈瞎火的,不好好領著五小姐休息,倒是跑來我這院子裡鬧騰,當真以為葉家沒規矩了不成!」

  「二、二小姐……」劉媽媽雖然心中已慌成了一團,但張狂慣了,一時間讓她求饒倒是說不出話來。

  葉葵也不想聽她求饒,轉身便往屋子裡走,頭也不回地道:「夜深了。我乏了,想必五妹妹也一定早就乏了,抱了貓兒回去安睡吧。」

  劉媽媽腿一軟。嘴唇抖了半天,終是上前抱起了那隻半死不活的大白貓,領著還在抽抽噎噎的葉明宛回去了。帶來的幾個丫鬟,方才見劉媽媽都成了這模樣,更是早就都嚇得面色慘白。此刻見人走,急忙跟了上去,再也不敢回頭看葉葵的院子一眼。

  等人走後,葉葵疲憊地蜷到了床上,任由濕漉漉的髮弄濕了被褥。

  池婆將人屏退,自己進了葉葵的屋子,坐到床邊,道:「手可疼?」

  葉葵將頭埋在枕頭裡,伸出手去。

  「水蔥似的指頭都腫成蘿蔔了!」池婆揉了把她的手,不滿地道。

  葉葵聞言笑起來,將臉轉過來,「不過是打了幾下罷了,哪裡就能腫成蘿蔔,況且原本也不是什麼水蔥似的指頭。我可是做慣了粗活的鄉下丫頭。」

  池婆亦笑起來,嗔怪:「你如今是什麼身份,要打那婆子,何須自己動手。」

  「現在這時候,我不動手,難道還能讓您去不成?」葉葵無奈地道。

  她才回葉家,身邊可用可信的人不過就只有池婆一個罷了。雖然運氣極好,竟然在葉家遇到了燕子,可如今還沒有機會相認,所以今夜她若是喊玳瑁幾個動手,只怕根本就是白費口舌!

  今夜這一幕,不單單是為了讓劉媽媽跟葉明宛知道什麼叫身份,更是讓院子裡的這群丫鬟婆子知道,她葉葵是葉家二房嫡出的長女!

  池婆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可卻莫名心疼起她來,「你回來不過兩日,竟然就鬧成這副模樣,只怕是不妥。」

  葉葵不語,從她回葉家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沒有想過示弱。

  生存之道有許多種,但她已經選擇了最冒險,卻也是最能快速見效的一種。

  唯一令她不安的是,第二日賀氏竟然一直沒有提起這件事。

  倒是她的父親葉崇文,一大早便派人來將她叫到了書房。

  外書房用來待客,內書房便用來教訓兒女,真是有意思至極的男人。

  一進門,葉葵便又聽到了那句話,「果真同雲娘一點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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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50 PM

030煽風點火

  「父親說笑,女兒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又怎會同母親一點不像。」葉葵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笑得既不親熱,卻又也不顯得過分疏離。

  葉崇文提著筆站在案後,凝視著書案上的那副字。

  ——人世幾回傷往事。

  看了半晌,筆尖上漸漸凝出了一顆沉甸甸的墨珠,「啪嗒」一聲落下來,污了那副剛寫完的字。

  葉崇文眼睛也不眨,隨手將紙揉成團丟到了一旁的地上,而後放下筆看著葉葵道:「聽說你昨兒夜裡動手打了你五妹妹?」

  葉葵正視著他,點頭,「是。」

  「是?」葉崇文面上漸漸染上絲不快,「你為何動手?你母親難道便是這般教你的?」

  葉葵見他不時提起蕭雲娘,心裡暗暗冷哼了聲。但這麼好的一張感情牌,她豈會不用?既然葉崇文主動提起,她自然要好好接著。

  「父親莫非忘記了,我的母親早在我七歲那年,便已經不在人世。」

  葉崇文聞言臉上的不快又似乎變做了惆悵,歎息般地道:「我知你在鄉下長大,行事作風不同別個,如今回了家想來是多有不適。只是你要明白,明宛是你的妹妹,跟小殊一樣都是你的親人。」

  親人?

  還同小殊一樣?

  葉葵不知葉崇文是真天真,還是想做慈父幻想得太久了一些,弄得如今思維都似乎錯亂了。跟自己未滿周歲便流落在外、母親去世,姐弟倆相依為命長大的女兒,說家中那個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庶出麼女是親人,真是天大的笑話!

  可是這些話,葉葵能在心裡想,卻不能當著葉崇文的面說。

  從蕭雲娘手札中記載的字裡行間,葉葵勉強能猜出葉崇文是個尊崇禮法的人。她若是說出那些話,便是大逆不道。

  別說她不是在他身邊長大的,就算是在他身邊長大,當面說出這樣的話,恐怕也要被好生發落一番。

  「父親說的是,女兒知錯了。只是……」葉葵認了錯,說到可是二字後,故意停頓了下,「五妹妹身邊的那個婆子著實不好,也不知平日裡是如何教導五妹妹的,昨夜五妹妹說的那些腌臢話,女兒院裡的丫鬟婆婆子可都盡數聽到了。」

  葉崇文一怔,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她都說了什麼?」

  葉葵似是極為難,半晌才從齒縫間輕輕吐出一句話,「五妹妹罵女兒是賤人……」

  「混帳!」葉崇文極為惱火,一掌拍在了書案上,震得筆架上的筆都滾到了地上。他也不去撿,只滿臉怒氣地道。「你母親說得一點沒錯,竇氏年紀太輕,哪裡會教孩子!」

  葉葵垂眸微笑,看來不經意間又從葉崇文這得到了個消息。

  「罷了罷了,你先回去吧。」葉崇文擺擺手示意她出去。

  可葉葵剛走到門口,卻聽到他又在後面喊:「倒是忘了同你說,過幾日小殊便要回望京,你得空了去瞧瞧吧。」

  葉葵身子一僵,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轉身問道:「小殊年紀尚小,父親何必如此心急?」

  葉崇文看她一眼,「我像他那般年紀,已跟在了皇上身邊。」

  這話一出,葉葵自然便沒有話說了。

  然而葉崇文卻又自顧自說了句,「況且你母親說得對,小殊天資聰穎,自然不能耽擱。」

  這裡的「你母親」,也是說的賀氏。

  葉葵心中一冷,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今日賀氏對昨夜的話絕口不提,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

  沒有葉殊,葉昭便是這家中唯一的嫡子。

  可葉殊回來了,回來得這般令人措手不及。只怕賀氏如今早就恨透了葉崇文那個姓金的學生。若沒有那位金大人,如今的一切恐怕就都不會發生。

  葉葵握了下拳,道:「母親說得極是。」

  她能將葉殊從望京弄回來一次,便也能弄回來兩次。

  只是,又要麻煩裴長歌了。

  如今她身處深宅,這事倒是也變得麻煩起來。她不能輕易出去,也不能輕易同裴長歌取得聯繫,恐怕回去後還得好生思量一番。

  不過,今日這一著來得也不虧,葉崇文短短幾句話中提到了數次蕭雲娘,也提到了數次賀氏說得對。

  這說明他心中對蕭雲娘不是無情,對賀氏這般,只怕卻是因了她的賢良。

  葉葵出了門,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才對一直守著的珍珠道:「可知道去三少爺那的路如何走?」

  珍珠笑瞇瞇地回道:「這府裡便沒有奴婢不認識的路,您放心跟著奴婢去吧。」

  葉葵點點頭跟了上去。

  圓圓的小髻隨著珍珠的走動微微晃動,葉葵盯著看了會,心情似乎好了些。

  珍珠今年不過十一歲,可因為是家生子,所以對葉家宅子十分熟悉。今年剛到賀氏面前當差,卻不巧來了個二小姐,所以便被撥了過來,沒事就給二小姐領路。

  說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葉葵卻覺得珍珠遲早會派上大用場。

  就如同她曾跟池婆說過的那句話,每一顆棋子都有她的用處,所以這些被賀氏安置到她院子裡的棋,沒有一顆會被白白浪費。

  一路上,珍珠嘰嘰喳喳說著話,葉葵悶聲不響地聽著,偶爾「嗯」幾聲。

  好不容易走到了葉殊住的院子,卻被告知人被老祖宗給喚去了。

  葉葵初來的那一日曾跟著眾人去給老祖宗請安,可後來卻知道原來這家中除了養在老祖宗身邊的葉明煙外,剩下的人並不需要每日都去請安,所以她先前覺得葉老夫人做了一輩子的可憐媳婦,倒是想多了。

  可今日,她為什麼突然將葉殊叫去了?

  想了想,葉葵還是決定先回院子再說。

  左不過還有幾日才走,她犯不著上趕著跑到葉家最難纏的老太太面前去找罪受。

  可回到自己的院子後,她才發現。事情也沒比對著老祖宗要好多少。

  葉明宛那丫頭竟然又來了!

  葉葵不樂意見她,加上昨夜也分毫沒有留情面,今日便更加沒必要惺惺作態,她只看了一眼葉明宛,便兀自往屋子裡去了。

  葉明宛似乎也準備跟上去,卻被一臉紅腫的劉媽媽給阻了。

  還沒開始鬧騰,便有人來傳話說竇姨娘急著喊五小姐回去。劉媽媽這才急急忙忙帶著仍舊想要闖進門去的葉明宛離開了。

  小姑娘脆生生的聲音漸漸遠去,院子裡終於清淨了下來。

  葉葵笑著讓白玉倒了盞茶,道:「怎麼是你在屋子裡伺候,玳瑁去了哪裡?」

  「玳瑁姐姐一早便出去了,為了什麼,倒是不曾說。」白玉輕聲回了,一雙深邃又動人的眼睛在白日裡看上去,愈發美麗起來。

  葉葵看著,心中對辛羅那個地方漸漸好奇起來。

  白玉的樣貌上同大越人雖有區別,可差別卻並不是太大,除了那雙眼睛的顏色略顯怪異些,說起來,也不過就是個貌美的年輕少女罷了。

  「你去將所有丫鬟婆子都叫到院子裡,我有話說。」葉葵一口氣將杯中的茶水喝盡,抿著薄紅的唇吩咐道。

  白玉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她準備要做什麼,便立刻轉身出去喚人了。

  不多時,一眾人已盡數聚集到了一塊。

  葉葵讓人搬了把雕花椅,坐在了院子正中。

  池婆跟白玉一左一右立在她身旁。

  「昨夜守門的是誰?」葉葵笑了笑,一臉的天真無邪。

  一群人見她這模樣,本覺得她應當不是個厲害角色,可經過了昨夜的事情後,他們卻已經不敢再這麼想。

  過了半晌,才有個兩個婆子扭扭捏捏地站了出來。

  葉葵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兩個?甚好,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們?」

  「奴婢不知道……」

  葉葵斂了笑意,歎了口氣:「兩個大活人守著門,竟然還防不住一隻貓?千萬莫要同我說什麼黑燈瞎火的沒有瞧見,那可是隻白貓!一身的白毛在夜裡有多顯眼,可需要我好生同你們說一遍?」

  兩個婆子登時便慌了神,卻想著這二小姐回府不過兩三日,手裡沒權勢也沒銀錢,哪裡就真能發落他們,便硬著脖子不肯服軟,只說:「二小姐您沒守過門,哪裡就能知道守門的苦,那貓跑得那般快,興許奴婢只是一眨眼,牠就進來了!這哪裡能怪奴婢啊!」

  這越說,兩人便越是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聲音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

  葉葵突然起身,一腳踢了過去,冷笑連連:「狗東西!」

  而後不用葉葵吩咐,白玉便猛地站到前面來,狠狠一巴掌摑到了其中一個婆子的臉上,緊接著不等兩個婆子反應過來,白玉便左右開弓接連打又打了數個耳光下去。

  清脆的皮肉擊打聲在院子裡迴響著。

  葉葵嘴角還含著抹笑意,可眼裡卻沒有笑。

  她在看白玉。

  看這個被賀氏特意送到她身邊,且十分聰明的丫鬟。

  只是如今,她還看不出這個丫鬟到底想要做什麼……

  「二小姐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兩個婆子跪在地上拼命磕頭求饒。

  巴掌雖疼,可到底要不了命。

  她們怕的不過是葉葵這一言不發便動手的架勢!

  名門大家的女子,最是講究個溫婉賢淑,可這從鄉下回來的二小姐卻是什麼臉面也不顧及,撩起袖子便能教訓人!

  「二小姐,三少爺來了。」池婆忽然在她身後輕聲說道。

  葉葵抬頭一看,葉殊正跟在玳瑁身後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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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51 PM

031風雨欲來

  葉殊神色有些怪異,低著頭輕聲喚她,「阿姐。」

  自從葉葵回到葉家後,他們其實一直都沒有好好說上一句話。先前他從望京回來,她心中滿是憂慮,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可如今這麼一看,倒是終於叫她給瞧出來了。

  他今年不過十一歲,性子也一直軟弱。

  當日他乍然見到以她的名義被帶回葉家的春禧時,心中應當也是駭極了吧?又從春禧口中聽說她已經死了,想必更是無力支撐。

  他從幼年時起,便一直想著要殺了沈媽媽為母親報仇。春禧以這樣的話引誘他,難免不上鉤。

  可是她當時在聽到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除了惱恨他心思愚笨外,竟忘記了他今年也不過才十一歲。

  便是她在聽到葉殊在鴻都被人帶走時,也忍不住心神俱亂,何況是一個從小被她努力護在羽翼下的孩子。

  「昨夜睡得可好?」葉葵起身離了座,看著他眼下的青影問了句,又扭頭對池婆道,「剩下的事就交給您了。」

  這個「您」字咬得極重。

  在場幾人自然都聽得一清二楚,見二小姐對一個下人用了尊稱,那些個有意無意在她們初回葉家時想要落了兩人臉面,而故意衝撞池婆的人俱都變了臉色。

  葉葵不去理會他們是何反應,只上前牽了葉殊的手,將他帶到裡屋。

  「父親已經同我說過了,你何時動身去望京?」葉葵親手給他沏了一盞茶,又特特從果盆裡拿了個金黃的蜜桔遞給他。

  這桔子不單葉昭愛吃,葉殊也不例外。可鳳城不產桔,這桔子價格便昂貴。葉葵屋子裡的這些還是葉老夫人囑咐阮媽媽送來的。

  而且送來的時候,阮媽媽還特意提起了葉明宛。

  話裡話外的意思,葉葵聽得明白。

  葉老夫人這是想要給她撐腰呢。

  阮媽媽走後,葉葵不由得找了鏡子照了半晌。

  鏡中的少女,膚色白皙細膩,唇瓣嬌嫩嫣紅,面如桃瓣。目光沉靜,乍一看性子溫婉,然而那兩條眉毛卻顯得略濃重了些,眉色不畫而黛。

  世人以柳葉彎弓眉為美,可她的眉形卻從骨子裡透出股英氣和乖戾。

  池婆說,相由心生。

  她大抵這輩子都做不了什麼溫婉賢良的女子了。

  堂姐葉明煙的姿容絕色,可生得並不算太美的葉葵站在她身旁,卻絲毫沒有被比下去的意思。

  鳳城第一美人。

  葉葵默念著堂姐的這個綽號,忍不住笑了起來,做第一美人,倒不如做第一惡女來得妙!她不由得想起了許多久遠的往事。她自小便沒有了母親,父親更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她只好帶著弟弟到處瞎逛。

  說起來,他們當初做過的那些事若是被葉家的這些人瞧見了,恐怕都要被嚇得再也不敢靠近了。

  「阿姐……我不想去望京……」葉殊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話來。

  葉葵怔了怔,剝著桔子問:「為何?」

  她剛聽到葉崇文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心中的確十分不快,也想著就算不能讓小殊留下,也絕對會想法子將他從望京帶回來。

  可是,見到小殊後,她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她不該將他護得太嚴實。

  這話裴長歌說過。池婆也說過,如今她自己也有了這樣的意思。

  她總不能護著他一輩子。

  人說身不由己,她如今生在這樣的時代、生在葉家這樣的官宦人家,她便終有被嫁出去的那一日。

  而且,離她嫁出去的日子,恐怕也沒幾年了……

  她不得不讓他孤身面對未來的一切。

  這世上,永遠沒有誰可以陪著另一個人到最後。

  他要報仇,她便幫他報仇。

  他要葉家,她也會幫他拿到。

  可將來的路,到底是要他自己走下去的,所以當葉殊說出那句「我不願意離開你,也不想去望京念書」時,葉葵的臉色冷了下來。

  她鬆了手,帶著桔皮清香的指尖搭到了自己的肩上,沉聲問道:「那你想要做什麼?」

  葉殊並沒有察覺她的心思,聞言握拳道:「我只想讓沈媽媽跟翡翠償命!」

  葉葵只覺得心頭一股熱血不停沸騰又變冷。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執念,可卻不知道他竟已經偏執到除此之外,便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了!

  如今的葉家內宅,是賀氏的地盤!

  沈媽媽是賀氏的心腹!

  這樣的局面哪裡是由得他們說要報仇便能報仇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不是君子,自然也不會苦等十年。但若是讓她如今貿貿然便動手,她卻是絕不會同意的。

  然而,即便到了這樣的時候,葉葵還是沒有辦法斥罵他。

  肩頭處有些酸麻,她的身體經過那一場大病後,到底不如過去了。

  葉葵吐出一口氣,道:「不單沈媽媽跟翡翠,哪怕是那人,我們總有一日也能讓他們償命。可是,你可曾想過?你去望京跟不去的區別?」

  「望京的問涯書院不是尋常人去得的。」葉殊抿了抿嘴,緩慢地說道。

  葉葵點點頭,他到底不是蠢笨的人。

  「若是我能在問涯書院奪冠問鼎,那麼父親便會對我另眼相看。」葉殊見她點頭,便又繼續說了下去。

  葉葵贊同地道:「你瞧,其實你什麼都明白。小殊,千萬不要被仇恨矇蔽了心,這世上報仇的方法多的是。沈媽媽當初是奉了誰的命,又是為何這般做,我們其實都心知肚明。只要父親器重你,對那人來說便猶如針扎。所以,不要著急,一步一步來……」

  說話間,屋子裡的光線驀地黯淡了下來。

  葉葵起身走到窗邊一看,不知何時天空上已經聚滿了烏雲。

  山雨欲來風滿樓——

  葉葵轉身道:「回去好生準備著,若是可以,我會想法子讓你早些回來。」

  「當真?」葉殊聞言面露喜色。

  她不由得笑起來,認真點頭,「當真!」

  葉殊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揀起那顆她剝了一半的桔子塞進口中吃了,方才離去。葉葵站在窗邊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微不可聞地歎了聲,開了門讓人將燕子喊來。

  燕子生得同幼時變化並不大,最起碼在葉葵眼中是這般容易能認出來。

  只是她估摸著是沒有辦法認出葉葵來了。

  聽說是二小姐叫她,進了門她卻只低著頭不敢看人。

  她進葉府多年,可始終不懂討好人,不懂看人眼色,所以過了這麼久,最好也不過就是混到了夫人的院子裡做了個粗使丫鬟。可沒想到這突然殺出來的二小姐,會開口跟二夫人要了她。

  受寵若驚多些還是惶恐不安多些,她已分不清。

  葉葵只看到她低著的腦袋上有縷髮不知被什麼弄亂了,凌亂地蓬在那。看著看著,心中滋味不由複雜起來。

  她還記得燕子當初同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小葉子,你不要擔心我。我過幾年就回來了,等我帶著銀子回來給你買吃的,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糖桂花。

  這樣一句話,葉葵記了多年。

  她以為那大概便是永別了,但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鳳城相遇!

  緣分二字,有時候由不得你不信。

  「燕子……」葉葵低低喚道。

  自打進了門便低著頭的燕子一驚,霍然抬頭,一臉不敢置信,「二、二小姐這是……」

  葉葵眉眼漸彎,「我是小葉子呀。」

  「小葉子!」燕子脫口尖叫,等到反應過來,急忙伸手捂住嘴,半晌才又鬆開手小心翼翼地道,「你是小葉子?」

  葉葵伸手去捋她頭上的那縷髮,笑道:「別怕,是我。」

  她以為燕子會高興得歡呼起來,可她卻意外地鎮定,腳步後退,口中道:「二小姐,使不得。」

  葉葵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了那,然而立刻她便神情自若地將手收了回來。

  燕子見她沒有惱,微微鬆了一口氣,道:「能再次見到二小姐,奴婢十分高興。」

  十分高興?

  葉葵苦笑一聲,她此刻這模樣可怎麼看都不像是高興。

  不過,燕子這一聲二小姐,倒是讓她從故人重逢的喜悅中清醒了過來。

  如今她是主,燕子是奴……

  「也罷,你如今叫什麼名兒?」葉葵坐回了錦杌上,問道。

  燕子終於抬頭,「奴婢叫燕草。」

  「燕草如碧絲?」葉葵曾被池婆狠逼著背了好些詩,不過也幸虧宋朝往前的東西都沒有變化,那些詩該是什麼模樣便還是什麼模樣,背起來倒不是那麼難了。

  燕子搖搖頭,「奴婢不知,是大小姐給取的名。」

  葉葵笑,「這名極好,還含著你原先的名。」

  自此,葉葵身邊的幾個丫鬟便都改了名字。

  白玉改名為綠枝,她自己挑來的那個臉上有胎痣的丫鬟改為如碧。一應合上了李白的那首詩。唯有玳瑁,卻還是頂著玳瑁這個名字。

  一時間,眾人看向玳瑁的眼神都有些怪異起來。

  如今名為燕草的燕子雖然在知道葉葵的身份後,態度愈發恭謹,但到底又多了種說不清的親熱。

  葉葵便留下她守夜。

  隔著帳子,絮絮叨叨說了些這些年的事。只是有些話,終歸是挑揀著說的。

  亥時的梆子敲響後,葉葵終於沉沉睡去。

  可似剛睡著,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救聲。

  她猛地睜開眼,入目的卻是那頂雨過天青色的帳子,而帳子外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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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52 PM

032深夜訪客

  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著,身上一片黏膩。

  葉葵仰面重重吸了幾口氣,才略微緩過勁來。脖子上,背上俱都汗涔涔的,又似悶熱又似冰冷。

  「燕草……燕草……」她小聲喚了幾聲,卻不見人答應,忍不住提高音量又喊了幾聲。

  然而外邊還是沒有人回話。

  只有燕草略重的呼吸聲忽遠忽近。

  傍晚時分下了場大雨,所以夜裡的天也就特別的黑。天上看不到明月跟星子,屋子裡一熄了燈,也就顯得比往常還要黑上許多。

  葉葵想著方才的那個夢,心裡有些發毛。

  不知睡了多久,但就算是睡得熟了些,以她方才的音量,燕草也該醒來了才是。

  正疑惑著,鼻子裡突然鑽進來一股稀薄的香氣。

  不對!

  葉葵心神一震,手已是往帳子探去。

  然而,黑暗中突然有另一隻手先她一步撩開了這頂雨過天青色的湖羅帳子!

  身子一翻,她的人已經縮到了床角,做出了戒備的姿勢。

  「是我。」黑暗中有人輕笑一聲。

  熟悉的聲音卻似乎出現在了極其不合適的場合,葉葵那顆在聽到聲音時落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來。

  「你是怎麼進來的?」葉葵身子未動,盯著那個兀自在床沿坐下的高瘦身影問道。

  裴長歌朝她伸手,道:「你便當我是個賊罷了。」

  葉葵忍不住笑出聲,卻沒有將手遞給他,而是自己從裡邊挪了出來,同樣坐到床沿上。

  屋子裡沒有點燈,依舊漆黑一片。

  燕草也依舊在熟睡,只是這睡得未免也太沉了些。

  葉葵皺眉:「你動了什麼手腳?」

  「她若是不睡,我怎好進來。」裴長歌避而不談,臉隱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神情,只聽得聲音中似帶著輕微的笑意。

  屋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葉葵索又鑽回床裡,伸手想要去將才掛到銀鉤上的帳子放下來,卻被裴長歌給阻了,「做什麼?」

  葉葵知道他看不見,卻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咬牙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難道不懂嗎?況且,深夜闖入未嫁女子閨閣,若是被人發現了,你莫非準備娶了我不成?」

  誰知,裴長歌卻老神在在地回道:「若是被發現了,那便娶了吧。」說完,他自己卻笑了出來。「葉太傅的嫡長女,倒也配得上我。」

  葉葵見他油嘴滑舌,只覺得不對。

  「你今夜莫非是喝多了才來的?」她抽抽鼻子,卻沒有聞到酒味。

  裴長歌斂了笑,終於正色道:「我不過是來瞧瞧你罷了。」

  他方才說的那些話。葉葵倒不覺得有什麼,可這般正經地說深夜造訪只是為了來瞧瞧她,她的臉竟不由自主地有些熱起來。

  竟然被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給調戲了!

  兩頰微醺,她登時又羞又惱起來,卻又怕被裴長歌看出什麼端倪來,只得故作鎮定地道:「你要看便看。深更半夜不知用了什麼手段闖到我房裡來,不論如何都不對。」

  裴長歌嗤笑,「對不對自然是我說了算。倒是你。難道便沒有什麼要同我說的?」

  葉葵一怔,努力去看他的臉,卻只是徒然,只好頹喪地問:「你可是知道了些什麼?」

  「望京的事。」

  葉葵聞聲,往他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些,反正能不遵守這些古代該死的禮法,她便樂得不遵。

  「小殊過幾日便要再去望京,我心中想著便讓他去也無妨,只是卻也不希望他在那留得太久。」葉葵沒有將話說透。

  但裴長歌已經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先前我將小殊帶回來所用的辦法卻只能用一次,今後決計無法繼續用。但是你不同,葉家內若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小殊自然要回來。」

  葉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輕聲道:「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可是我難道還能去殺了葉家幾個長輩不成。」

  「你若是說要殺人,我自然沒什麼好不信的。」裴長歌嘟囔了句,隨後道,「若是到時實在無法,你想法子送信到秋年手中便是。」

  他偶然間會回想起當初跟葉葵一道想法子從人販子老黑手中逃出來的時候。

  多年後,想起那時,他對許多事都有了新的看法。

  尤其是葉葵。

  能夠在那樣的情況下冷靜想法子布置陷阱,便足夠說明她不同於一般人。

  「若真到了那時候,我絕不會同你客氣。」葉葵也老實不客氣地接了他的話,隨後卻還是忍不住好奇,「你到底是如何進的葉家?又是如何進了我的屋子?」

  葉家是歷經數代的勳貴人家,家中自然少不了護院之流,可裴長歌卻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的房間中。

  裴長歌顯然沒有將答案告訴她的意思,只是詞不達意地道:「你明日不若去同葉大人說一聲?你家的牆未免砌得太低了些。」

  葉葵聽得額角青筋跳動,恨不得一腳將其踹下去,「時辰不早了,你若是無事便快些滾吧!」

  「好沒良心,若不是我,你如今恐怕還在鴻都徘徊呢。」

  這話乃是天大的實話,只可惜葉葵聽到了他話裡的笑意,便當真一腳踹了過去,低聲斥道:「我喊了那麼久的哥哥,這點忙莫非還要同我算帳?」

  裴長歌壓著聲音笑個不停,似乎心情極好,道:「好了,時候不早,我先走了。若是有事……」他站起身,「我自然會知道。」

  話說得似乎十分驕傲自滿,但葉葵卻覺得他能做到。

  裴小九可從來也就不是個普通的孩子。

  長大了,自然也不會是個普通的少年。

  況且十五歲便上了戰場,且大獲全勝的少年郎,這世上又能有幾個?

  葉葵揪著帳子,目送他開了門出去。

  門剛合上,她便聽到燕草嚶嚀一聲醒了過來,問道:「二小姐方才喊我了?」

  聽她沒有自稱奴婢,葉葵便知道她還沒有徹底清醒,便小聲回道:「我方才做了個噩夢,魘著了,現在已無事了,你繼續睡吧。」

  可話音剛落,她便聽到了燕草起身的聲音。

  「魘著了可不是什麼小事,這可最是傷心神了。」燕草快速點上了銅燈,又走過來探頭看她。

  葉葵無法,只得翻個身又坐起來,「不過是個夢,醒了便無事了。」

  半明半暗中,燕草搖搖頭,似是不贊同地道:「你小時候便時常做噩夢,怎生大了也還是這般。」

  葉葵一怔,明白過來她這只怕是真的睡得迷迷糊糊了,所以才敢這般大著膽子說話,心頭又是酸澀又是歡喜。

  她當年剛到丁家時,時常夜不能寐,便是睡著了也總是翻來覆去地做夢。

  總是夢到父親去世時的樣子,又夢到弟弟哭著蜷縮起來的樣子,再不然便是那人用槍抵著她額頭的猙獰模樣。

  每每被嚇醒,她第二日必去尋那時還是燕子的燕草說話。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燕草還記得這麼清楚。

  「頭髮都汗濕了,還說無事。」燕草提了燈過來一看,唬了一跳,朦朧的睡意消了大半,「爐子上溫著水,奴婢去取了來給您擦身。」

  葉葵阻攔不及,只得由著她去。

  到底一身冷汗令人不快。

  等到擦了身,換了裡衣,葉葵也有些犯起睏來,打了個哈欠倒回床上,不多時便又沉沉睡去。

  這一次,她終於沒有再被夢魘纏身,一夜安睡到天明。

  天亮後,葉葵領著改名為綠枝的白玉出了門。

  臨出門時,玳瑁一邊給她梳著頭,一邊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葉葵也沒有問她昨日去了何處,又去做什麼。只是她不問,並不代表她不知道。若是玳瑁聰明,便應該一五一十主動說給她聽,可玳瑁最終還是選擇了不說。

  這麼一來,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再也怨不得她了。

  人的路,只能自己選。

  一旦選錯,便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因為你來時的那條路早就在你往前走的時候便一點點崩塌了。

  所以葉葵一開始露出了尖銳的獠牙,便也沒準備收起來。

  可是哪怕是猛虎,也有乖順如小貓的時候,更別說是性格多面的人了。

  葉葵一早便吩咐綠枝做下的點心,今日自然便派上了用場。

  她要去看秦姨娘,卻只帶上了一個綠枝。

  並不單單只是因為這些點心出自綠枝的手,更是為了她那張年輕美麗的面龐,還有那雙似乎隨時隨地都能勾人心魄的藍色眼睛。

  兩人走在途中的時候,秦姨娘正起身。

  她十八歲生下二少爺葉蒙,如今不過也就是三十歲上下,又兼之素日極注重樣貌,如今看上去只同那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般。

  葉葵進了秦姨娘的院子時,她正在吃藥。

  數種名貴藥材熬製的一大碗苦藥,她眼睛也不眨一下便盡數都喝了下去。

  擱下碗,掏出帕子擦拭嘴角。

  動作優雅而動人,若不是葉葵早就知道,恐怕都要懷疑這秦姨娘是不是哪個大戶人家出來的了。

  可事實上,她不過是蕭雲娘身邊的一個丫鬟罷了。

  然而身為丫鬟的好處,便是她極會伺候人,所以當初蕭雲娘帶著女兒失蹤,她作為貼身丫鬟卻沒有被誅殺,反而一路往上成了葉家二房最得寵的姨奶奶,這一切說起來,可不都是本事!

  「二小姐怎麼到我這來了?」

  秦姨娘見了家中的小姐,按理說應是要行禮的,可秦姨娘卻端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著下巴斜眼看向葉葵,不鹹不淡地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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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52 PM

033螳螂捕蟬

  葉葵一開始便料到秦姨娘的態度會是這般,所以真的見了,心裡其實並不以為然,但這事關臉面,人都將手伸到了她臉邊上,她不躲難道任由對方打不成?

  「聽說秦姨娘過去是伺候我母親的?」葉葵上前兩步,站在了秦姨娘跟前,臉上帶笑。

  只是那笑容落在秦姨娘眼中,便是怎麼看怎麼滿是嘲諷了。

  然而葉葵所說的是事實,是葉家中人盡皆知的事,她又能如何?

  秦姨娘亦笑了起來,親熱地伸手去拉葉葵,讓她在凳子上坐下,又吩咐人倒茶,這才道:「二小姐生得同先夫人可真真是像啊,那眉眼簡直便是一人的。」

  葉葵不是沒有見過蕭雲娘,自然知道秦姨娘說的話不過是奉承,便道:「看來姨娘還牢牢記得我母親。」

  「二小姐莫要怪我僭越,老祖宗這些年每每說起夫人來,可都是沒什麼好臉色的。」秦姨娘終於鬆了手,身子往後退了些,揀了顆梅子入嘴。

  葉葵輕笑,秦姨娘是什麼身份,她一年到尾恐怕也見不著老祖宗一面,哪裡就能知道老祖宗對蕭雲娘是什麼態度。更何況,她生得一點像三姑奶奶的事,恐怕秦姨娘也是不清楚的吧。

  她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讓綠枝將攢盒提了上來,親手取出碟子道:「母親不在了的時候,我才七歲,這麼多年過去,如今只隱隱記得她的模樣,旁的事卻是一概不知了。聽說姨娘是我母親從娘家帶過來的?那麼想必知道許多事吧?」

  秦姨娘蹙眉,「我年紀大了,有許多事也都記不清了。何況二小姐該明白,蕭家的事,哪怕到了如今,也不是輕易能隨口說道的。」

  葉葵看過蕭雲娘的手札,自然知道蕭家都發生了哪些事。

  從平民到勳貴,又從雲端到泥潭。

  這些轉變,她雖然並非連細節都知道,但大部分卻也是清楚的。

  可她知道的這一切,以秦姨娘的身份,恐怕知道的還不如她多。

  所以她今日也沒打算從秦姨娘口中掏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來,她今日特意過來是為了另一樁事……

  然而,事情卻總是那般出人意料。

  見她沉默,秦姨娘竟然主動說了一件葉葵完全沒有想到過的事,她說:「您舅舅如今倒也還在鳳城……」

  舅舅?

  這麼說來,蕭家人就在近處。

  葉葵在準備回葉家的時候便有想過,親娘早逝,沒有強勢外家,她跟小殊的路會愈發難走。可是蕭家早就敗落了。且從裴長歌口中得知,過了這麼多年,他們也沒有起復。恐怕將來也是沒有機會了。

  所以她一開始,便放棄了這條路。

  只是,如今秦姨娘驟然提起,她忽然又有了別樣的念頭。

  沒有人會嫌棄路太多,路多了,不過是挑一條最安全的走罷了。

  所以她淡淡一笑。「我今日來,其實不過是想要同姨娘說說話罷了,並沒有旁的意思。想來三妹妹多半是沒有時間同姨娘說話的……」

  秦姨娘面色一冷,並不說話,只伸手去揀葉葵帶來的那碟子糕點。

  葉葵手一動,將碟子挪到了自己面前,讓秦姨娘的手落了空。

  「二小姐這是什麼意思?」秦姨娘收回手,面色不愉。

  葉葵仍在笑,只眼裡漸漸含上了冰霜。道:「姨娘是三妹妹的生母,卻不能讓三妹妹承歡膝下,想來心中也是念三妹妹念得緊吧?」

  秦姨娘不停歇地生下了一子一女,可兩個孩子都不能留在身邊教養。

  尤其是三小姐葉明珠,葉葵之前在靜慈庵中見過一面,生得同秦姨娘有八分相似,卻對夫人卑躬屈膝,面對秦姨娘的時候趾高氣揚。

  秦姨娘聽了她的話,面上終於流露出種悲切來,口中卻還強撐著,「三小姐能養在夫人名下,乃是莫大的福分。」

  「哦?」葉葵蹙眉,口氣疑惑,「三妹妹的名字已掛在夫人名下?我怎麼聽說那是五妹妹……唉呀,瞧我這張嘴,姨娘千萬莫多心了。」

  秦姨娘面上卻已是布滿了震驚,「不會的,夫人答應過的事,自然不會改變。」

  葉葵見狀,心情愉悅地將手邊的碟子推了過去,壓著聲音道:「我雖才回來,可也知道五妹妹是養在竇姨娘身邊的,姨娘為何不去求了父親讓三妹妹也回來?這孩子還是要養在母親身邊才好。我是沒了母親的人,自然知曉其中的苦楚。只怕三妹妹明面上對你不善,心中卻早就是痛徹心扉了!」

  明人不說暗話,秦姨娘早就聽出了葉葵的言外之意,卻還要問:「二小姐究竟想要說什麼?」

  兩人說話間,秦姨娘的丫鬟早就帶著綠枝並幾個小丫鬟下去了,此刻屋子裡只有她們兩人,葉葵便坐直了身子直接道:「若是姨娘願意,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秦姨娘聞言嗤笑,「您回來攏共沒有幾天,口氣未免太大了些。」

  「我的口氣大不大,姨娘以後自然會知道,只是三妹妹過幾年,恐怕也是要訂親了,也不知道夫人會給安排一門什麼樣的親事。」葉葵不動聲色,繼續說著。

  家中女兒的婚事,自然是主母說了算。

  所以不說庶出的幾個,哪怕是葉葵,到了那時候,也肯定是賀氏來做主的。

  只是她到底是個嫡出的,賀氏想要給她尋一門不好的,恐怕也要費上許多心思。

  秦姨娘自然也想到了這個,不由得地端正了臉色,道:「二小姐想要做什麼?」

  葉葵見她識趣,笑吟吟道:「姨娘莫要擔心,到了需要姨娘的那一日,姨娘自然會知道。」

  好戲很快就要開場了——

  但這話,葉葵並沒有說出口。

  「母親前日送了我一個辛羅婢,做的一手好點心,所以今日特意帶了來。姨娘嘗嘗味道如何?若是好,便差人來取。」葉葵起身,理了理鬢邊的髮,「時候也不早了,我便先行一步。」

  秦姨娘幽幽重複了一遍,「辛羅婢?」

  葉葵點頭,「姨娘方才沒有瞧見?生得極貌美呢。」

  「是嗎?一直聽聞辛羅女子多美貌,看來並不是徒有虛名啊。」秦姨娘低聲說了句,隨後笑道,「二小姐走好,等得了空,再來。」

  葉葵回頭同她相視一笑,離開了秦姨娘的院子。

  而此時,賀氏那邊,沈媽媽正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夫人,白玉,不,如今叫綠枝了。那丫頭果真沒有胡說,二小姐清早便提著點心去了秦姨娘的院子。」

  賀氏狠狠將手中的杯子頓在了桌上,冷聲道:「玳瑁那丫頭倒是個好樣的,我竟不知她何時跟秦姨娘勾搭上了。」

  沈媽媽亦是氣憤地應和道:「可不是,竟還敢回來邀功,讓您防範著白、綠枝……唉呀!這改的什麼名,這般拗口!」

  「你怎麼年紀愈大,便愈是沉不住氣了!」賀氏訓斥了句,「不過那那兩個丫頭自說自話,真真假假,誰也說不好。」

  兩人正說著話,葉昭突然來了。

  賀氏見了他,眉眼便都舒展開來,「這個時辰你怎麼來了?不該正是考校功課的日子?」

  葉昭依在她身邊坐下,撒嬌道:「父親說後日三哥便要去望京,他要多挪些時間出來教導三哥,所以這些日子我便不用去了。母親您說,父親這是不是一有了三哥,便不喜歡我了?」

  「胡說!」賀氏嗔了一聲,「你是你父親的嫡子,是自小看著長大的,他如何會不喜歡你!」

  葉昭眼珠子一轉,歎息般道:「您忘記了一件事,三哥也是父親嫡出的兒子,而且比我年長,亦比我身體康健,父親自然是喜歡他多過我才是……」

  賀氏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從小聰明過人,看事亦透徹,但她卻唯恐他會為此傷了心,當下便勸慰道:「這些小事你無須擔心,你三哥後日便要去望京,這一去,什麼時候能回來,可就誰也不知道了。」

  葉昭看看她的臉色,勉強笑了笑。

  「母親,這家中他們都有兄弟姐妹,可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

  賀氏心中一顫,摸摸他的髮,「你有母親就夠了。」

  一旁的沈媽媽小心翼翼覷了眼賀氏,下意識嚥了口唾沫。

  人吶,一旦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便日日都似走在萬丈深淵邊一般,一個不慎,便會死無全屍,命歸黃泉。

  沈媽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一直裝瘋賣傻,不敢做的太聰明。

  有朝一日,若是賀氏敗北,那麼她只怕首當其衝便會成為那隻亡命的替罪羔羊。

  翡翠便是太不聰明!

  爬上了老爺的床又能如何?

  左不過就是個通房丫頭,一轉眼二十好幾,又被暗地裡下了藥,一生也生不出孩子來,這以後還有什麼活路?

  可翡翠不知道,日日都抱著懷上葉家的子嗣晉為姨娘的念頭。

  她難道就都沒有發現夫人看她的眼神一日冷過一日嗎?

  沈媽媽想起來就忍不住渾身打顫,努力鎮定心神看向外頭的日光,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覺得身子暖和些,那顆心也跳得有力些。

  突然,她啞聲叫道:「夫人,那邊好像是二小姐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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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8:53 PM

034黃雀在後

  葉葵閒庭信步而來,賀氏卻是緊緊皺起了眉頭。

  葉昭端坐起身子,探頭看了眼窗外,輕聲道:「母親別皺眉,都有痕跡了。」

  「她倒是日日來得勤快。」賀氏點點頭,可眉頭卻依舊未展。自打真正的葉葵回來,她的眉頭便似乎再也沒有舒展過。

  先前那個雖也不笨,可心思多是寫在臉上的,且尤為愛財,她只略施手段,便能將其輕鬆拿下。

  可如今這個,賀氏只覺得自己還沒有看清。

  不是不想看清,而是根本就沒有辦法看清楚。

  不過十三歲,卻怎麼看都不似只有這個年紀。

  她心知肚明,當初蕭雲娘的事,這兩個孩子只要不傻,便一定知道她死在那條窄巷裡的。可葉葵卻同老祖宗幾個說,蕭雲娘是帶著他們去了鴻都後才病逝的。

  這其中的關竅,一環扣一環。

  竟是將他們都扣了進去。

  她不能揭穿葉葵的謊話,葉葵也沒有說出當初的事。

  若非心思深沉,便是蠢笨至極,再不然就是謊話連篇。

  賀氏這些年輕鬆慣了,一時間竟有些疲憊。

  「聽說母親這裡的菜最好吃,女兒今日便來叨擾一番了。」葉葵進了門,日光跟在身後一道斜斜照進了門內。

  陽光下,她那張據說酷似三姑奶奶葉薇的臉,白得近乎透明。

  身上那條牡丹長裙層層疊疊,一抬腳一落腳間,好不奪目。

  賀氏看得有些發愣,這條牡丹長裙顏色豔麗,尋常人輕易壓不住,她特意囑人藉著先前那件海棠紅衣服的事,送去給葉葵賠禮。可其實真正想著的,不過是希望瞧見她出醜罷了。

  老祖宗身份尊崇,尤愛牡丹花樣。

  平生最是見不得人擺明了壓不住牡丹的富貴逼人,卻還硬要往身上套的人。

  可出乎賀氏意料的是,葉葵竟然壓得牢牢的。

  不,也許不能說是壓。

  她的整個人簡直就是跟牡丹花紋融到了一處,這條裙子竟然就似乎是為她而生的一般。

  賀氏不由得細細打量起葉葵來。

  不過是個女兒。

  嫡出的又如何,等到了年紀,尋個人家嫁出去便是。

  賀氏原先一直是這般想的,可此刻她卻突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眼前的葉葵有些令人心顫。

  她當真一直生活在鄉下?

  賀氏心中疑惑不已,面上卻已及時露出了笑容,「來來來,我這可巴不得你來呢。」說完。拉著葉葵的手,她又轉頭對沈媽媽吩咐起來,「快去讓廚房的人中午加幾個菜。」

  「你可有什麼愛吃的?」

  葉葵笑著。「女兒不挑嘴,您不用費心。」

  賀氏不贊同地搖搖頭,「想吃些什麼便說來,左不過菜都是現成的,讓廚房裡做了便是。」她說著話,沈媽媽已經下去了。

  葉葵陪著賀氏揀了些閒話說了,防範得滴水不漏,碰到賀氏問起蕭雲娘一類的話,她便藉口自己當時年紀小給搪塞過去。

  說到後面,她啜了口清茶,故作疑惑地問向賀氏。「母親既想知道,為何不問父親?」

  「這……」賀氏臉上的笑意登時頓住,她才不信這丫頭一點不知道當時的事。竟當著她的面問出這樣的話,這豈不是故意在嘲諷她?!

  「二姐姐怕是餓了吧?沈媽媽你再去催一催,怎麼今日的菜上得如此慢。」一直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翻著本書的葉昭忽然抬頭道。

  沈媽媽應諾下去。

  葉昭又道:「難得二姐姐來用飯,派個人去將三哥也請來如何?哦,既要去請三哥。乾脆把父親也一道請來,便當是團圓飯了。」

  葉葵笑著道好,看了兩眼這個比葉殊還要小上一兩歲,同父異母的弟弟。

  小殊體弱,可比起葉昭卻是強了不知多少。

  說得嚴重些,葉昭可不就是個病怏怏的藥罐子。

  就算他笑得燦爛,可到底掩不住那股濃重的病氣。裴長歌膚色偏白,可葉昭的卻比他更白上幾分。只是這白卻是沒有血色而造成的,又加之生得秀氣,若是換了女裝不說話,便說是女兒身,恐怕也有人相信。

  倒是裴長歌那傢伙,生得比女子還好,卻一絲女氣也沒有。

  不多時,葉崇文便領著葉殊一道來了。

  廚房那邊也做好了菜,使人送了上來。兩人進門時,菜剛剛擺上。

  入了座,葉葵先喚了聲父親,而後目光移到了葉殊臉上。

  咦,怎麼似乎不大對?

  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

  她有心想問,卻知道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面問,便也就裝作沒有看到。

  賀氏見了葉崇文後,心情便似乎大好。

  此刻更是笑開了眼,招呼道:「難得一家人湊到了一塊,二丫頭跟殊哥兒有什麼愛吃的想吃的都同我說,千萬莫要生分了。」

  葉昭更是率先開口道:「母親偏心,讓二姐姐跟三哥說,怎地偏生就是不提我?」

  「你母親整顆心都是你的,難道還不許稍微偏一點?」葉崇文臉上帶笑,心情似乎也不錯,可下一刻,他話鋒一轉,突然道,「這盤子如意筍可是讓廚房單做的?」

  賀氏一怔,隨後道:「是,今早新到的青筍,想著讓二丫頭嘗嘗鮮,才特意讓做了的。」

  葉崇文點點頭,「五丫頭喜歡鮮筍,既做了,便派個人將她喚來一道用飯吧。」

  「沈媽媽快去竇姨娘那將五小姐接過來。」賀氏擱下筷子,轉頭對沈媽媽吩咐道。

  葉葵低著頭勾起嘴角。

  好個葉崇文,果真是完全不會處理後宅關係吧。

  葉明宛那丫頭不過是個庶出的,葉崇文卻偏生要將她捧在手心裡養,估摸著賀氏心中一定不會好受。

  尤其是今日飯桌上,他們三個都是嫡出的孩子。

  不,葉葵突然咬了咬唇,心中森然想到。若是蕭雲娘當初沒有離開,事情便不會是如今這樣。

  而賀氏所生的葉昭在身份上,自然也要比她跟葉殊矮上許多。

  但如今,能讓賀氏心中鬱結,葉葵自然看得高興。

  葉明宛來時,滿面笑意,一進門就撲到了葉崇文懷裡。

  葉崇文竟也就任由她往懷裡鑽,聽著她甜甜喊著父親,笑得瞇起了眼,過了好一會才道:「怎的不向母親跟兄姐行禮?」

  可話中沒有一絲責備之意。

  若不是他真心疼愛葉明宛,便是葉明宛的生母竇姨娘手段著實太高超!

  葉明宛似乎有些不願,卻仍是恭恭敬敬依次給他們問了好,唯有到葉葵時,她嬌俏的小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個厭惡的神情,喊「二姐姐」時的語氣也十分不悅。

  可葉崇文卻依然沒有怪罪的意思,只笑著讓她坐好,甚至親手給她夾了菜。

  賀氏臉上仍舊掛著慈和的笑,但眼中的歡喜卻早已沉了下來。

  因為葉明宛的到來,一頓飯吃得有些變味。

  但這對於葉葵來說,根本沒有區別。就算沒有葉明宛,這頓飯於她,也不過就是個故意同賀氏相處觀察的過程罷了。

  用完了飯,葉明宛捧著茶盞突然道:「父親,我先前過來之前,姨娘犯噁心呢。」眨眨眼,她又道,「劉媽媽說我以前在姨娘肚子裡時,她便總是這樣。您說姨娘是不是有了小弟弟?」

  童言童語。

  但卻聽得屋內幾人齊刷刷變了臉。

  難得這一次,葉葵擔心的事跟賀氏所擔心的成了同一件。

  若是竇姨娘真有了身孕,又誕下了兒子,除了葉崇文,這不論對誰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雖然即便是兒子,跟葉殊、葉昭兩人也相差了許多年紀,更何況嫡庶原就不同。但以葉崇文對葉明宛的寵愛來看。他對竇姨娘誕下的庶子,恐怕也會愛得不行。

  這可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賀氏斟酌了幾番,終於開口道:「既這般,我讓人去請個大夫來瞧瞧吧。若是真有了,那可是葉家的又一樁大喜事!」

  葉崇文自是喜氣洋洋,牽著葉明宛的手便要往外走,口中道:「我去瞧瞧竇姨娘,勞夫人快使人去請大夫。」

  葉葵見狀便向葉殊使了個眼色,兩人站起身對賀氏施禮道:「那我們就改日再來叨擾母親。」

  賀氏此時哪裡還有心思去顧他們,只點點頭便任由他們去了。

  等出了院子,葉葵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先前可是哭過了?」

  「沒有,只是眼睛有些不舒服罷了。」葉殊急忙擺擺手。

  他既這般慌不迭地說沒有,那自然便是有了,可是他不願意說,葉葵自然也就不再繼續問。

  等到了晚上,葉家已經傳遍了消息。

  竇姨娘的的確確是懷孕了!

  且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葉葵半臥在床上,笑得手裡的書都掉到了被子上。

  池婆被駭了一跳,忙問:「可是有哪裡不對?」

  「沒什麼不對的,我只是忍不住想笑罷了。」葉葵好不容易收了聲,撿起書,「您再琢磨琢磨,難道就沒有什麼值得我們笑的地方?」

  池婆愣了下,隨即便反應過來。

  她這幾日忙著幫葉葵整頓院子裡的人事,方才聽到竇姨娘懷孕的消息,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便發現問題所在。

  竇姨娘的身孕可已經有足足三個月了!

  已生下了葉明宛,竇姨娘自然不是那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可她竟然直到三個月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而且還是在賀氏請了大夫,身旁陪著葉崇文的時候確定的。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還是經由葉明宛的嘴巴開的頭,這未免太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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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08 PM

035誰是螳螂(一)

  老祖宗的屋子一進去便有種冷冽的香氣。

  龍腦香的味道帶著它獨特的冷意,充斥著房間的每個角落,就連葉明煙的身上都似乎帶上了這種味道。

  葉葵笑著給老祖宗請了安,聽著對方有意無意的試探,愈發彎起了眉眼。

  她不怕他們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她,她只怕他們不來尋她!

  這世上所有能直面的困難都算不上困難,唯有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裡默默算計著你的人,才值得你殫精竭慮去對抗。

  所以當老祖宗睜著昏聵的老眼問起那件事的時候。

  葉葵只是笑,沉默著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老祖宗微有些著惱,一巴掌拍在榻上。只可惜她到底年紀大了,這一掌顯得那般是虛浮無力,根本毫無震懾之氣。

  葉葵收起了笑容,歎了一聲,略顯委屈地道:「阿葵不想惹老祖宗生氣,可老祖宗便是殺了我,我也仍是不知道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你不知道?」老祖宗憤憤哼了一聲,老臉上閃過一絲陰狠,「人死在你的院子外,你竟一點也不知道?」

  葉葵低著頭,看著裙擺下露出來的那角水綠鞋尖,「您也說了,人是死在我院子外的,我日日窩在院子呢,哪裡就能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何況,那人也不是我院中的丫鬟……」

  老祖宗一怔,「不是你院中的丫鬟?」

  說著,疑惑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葉明煙身上。

  葉明煙亦皺著眉頭,「我先前也只知道是二妹妹身邊出了事,可原來竟不是二妹妹的丫鬟?」

  「可不是,聽說是竇姨娘身邊的人……」葉葵在說到竇姨娘三字時,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倒不是她心軟,只是稚子何辜?

  竇姨娘心思重,野心大,可這同她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一分關係。

  但她自己走錯了路,被人送上了門,葉葵自然不會因為可憐她肚子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便撇過她不談。

  果然,老祖宗聽到竇姨娘時,好生疑惑了會才道:「是老二後院最晚進門的那個女的?」

  葉明煙頷首,「正是,竇姨娘是五妹妹的生母。」

  老祖宗重男輕女的心可從來沒有變過,所以除了葉明煙外,她雖對剩下的幾個女孩子不壞,但到底也不好,不過就是隨便他們去罷了。所以葉明煙說起五妹妹,她也愣了好長一會才想起來說的是誰。

  也多虧了葉崇文對那孩子可著勁的嬌寵,不然只怕老祖宗也不會注意到她。

  嘁,不過是個庶出的丫頭而已!

  「這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祖宗您不如去尋了母親來好好問一問才是。」葉葵露出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阿葵想起來便夜不能寐。姨娘的丫鬟竟好端端在我的院子外出了事,我這夜裡哪裡還能睡得安心。別說是我,如今我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哪個不是日夜擔心!」

  她的話半真半假。

  可如今那些個丫頭婆子都嚇壞了,倒絕不是假話。

  唯一還算鎮定的,恐怕就只有綠枝跟反應略遲鈍些的燕草了。

  就連池婆都被她做的事給唬了一跳。

  殺人——

  池婆不是不敢,只是沒有想到她會做罷了。

  就連葉葵自己,都在事後愣了許久。

  就算之前部署得再妥當,當事情真的發生後,心中還是免不了惶恐。那種恐懼,帶著幽暗的心思直鑽人心底深處,而後潛埋,再也不肯離去。

  說起來,這也不是死在她手裡的第一個人了。

  可時隔多年,用如今這個看似柔弱的身體奪取一條人命,她不適得厲害。

  在葉殊離開鳳城的第三日,她便發現了院子裡的不對勁。

  每個人都似乎做著他應該做的事,可她就是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說不上究竟是什麼地方。可就是不對。

  直到池婆某一日突然同她說,最近似乎過於安靜了。

  她才恍然驚覺,可不就是太安靜了嘛!

  自從她回到葉家後,一直看似安寧的日子其實始終都在波濤洶湧,而如今那些隱藏的洶湧洪水都彷彿消失了一般。所有人都安分守己,絲毫沒有要「鬥法」的樣子。

  這才是最大的不對勁!

  她開始留意起來,也終於在兩日後的某個深夜聽到了聲響。

  她從一開始便知道這院子裡除了池婆外,根本沒有真正安分的人,哪怕是燕草都不能讓她安心。

  時間會輕而易舉就將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隔了這麼久再見面,她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她們都沒有變。

  從燕子到燕草,她終究是不同了。

  所以,當葉葵看清楚眼前的那個人時,她著實鬆了一口氣。

  不拘是誰,只要不是燕草便好。

  接頭的婆子,葉葵並不熟悉,但似乎是上回那兩個守門的婆子犯了錯後,重新被替換上去的兩人之一。

  她心神一凜,不得不重新考量起當時的那件事來。

  她一開始便想過,為何好端端的,葉明宛的白貓就會跑到她的院子裡來,現在看來倒像是預謀的了。

  只是不知道是背後出手的人到底是哪位。

  三更半夜,她只披了件單薄的外衫就站在了黑暗的角落裡。

  來人是個只有十二三歲的丫鬟,提著燈籠,面目卻仍舊顯得有些模糊。葉葵回憶了下,確實是不曾見過的,當下便更加留意起來。

  她站得位置極妙,正巧能讓她看清楚前方人的動作,卻又不至於讓對方發現她的存在。

  說起來,她的院子似乎也有些奇怪。

  好端端的,院子外竟然有個水池子。

  問了珍珠才知道,這裡原先是個園子,後來才改成了給人居住的院子。

  那水潭原本也是要埋了的,但葉老夫人看蓮花,那花本不能在鳳城養活,卻意外在那個池子裡給種活了。

  所以那池子便也一直留了下來。

  但周圍光禿禿的到底不好看,珍珠一臉憧憬地道:「聽我爹說,老爺準備在這再建個亭子,整出個小花園來呢。二小姐,這麼一來,您以後可就可以去亭子裡看書了,又涼快又舒坦。等冬天落了雪,您還能在那點個爐子賞雪!」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葉葵記得這首白居易的詩,念起來倒著實令人嚮往那樣的場景。

  可如今她卻只知道這池子另有其妙處所在,將來的亭子只怕也不會只用來賞雪看書這麼簡單!

  只見隱隱綽綽的兩人似乎交換了什麼東西。

  到底隔得遠了些,她只隱隱約約聽到那丫鬟說了聲。「不能讓人知道……必須做……吩咐了……有重賞……」

  而後那丫鬟便轉身要走,婆子也快步往院子裡走去。

  那團昏黃的燭火漸行漸遠,葉葵等到婆子進了院子關緊門後,便急忙跟著那丫鬟而去。

  丫鬟腳步小,並沒有走出幾步。葉葵轉眼間便追了上去。

  她捏著嗓子喚了聲,「姐姐留步。」

  那丫鬟身子一僵,卻加快了腳步。

  葉葵見她要跑,大步上前,一把將她的嘴巴捂嚴實了。只要她不出聲,這漆黑的夜裡根本就不會有人發現什麼。

  燈籠落地,那丫鬟死命掙扎,袖子裡「撲通」掉出個東西,躺在燈籠邊靜悄悄的。

  葉葵使出了十分的力氣,才勉強制住她,不由得出了身薄汗。見燈籠似乎有要燒起來的樣子,她一個反手砍在了丫鬟的後頸。

  說起來,她學得最好且最有用的,大概就是這一招了!

  丫鬟的身子軟軟地癱倒下去,葉葵踢了燈籠一腳,俯身撿起方才落地的東西。

  ——一件褻衣。

  一件上好綢緞的褻衣!

  這院子裡能穿這樣褻衣的人,除了她葉葵還能有誰?

  可她的褻衣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麼看來,不止方才那守門的婆子有問題,便是那負責洗衣的丫鬟也有十足的問題!

  正思量間,那丫鬟已經呻吟著悠悠轉醒。

  葉葵一時間竟遲疑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心念電轉之際,她已決定放她一馬。

  放她回去,她身後的人才會更加容易出現。

  然而,那丫鬟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求饒也不是逃走,而是直接撲上來要同她拼命!

  真是瘋了不成?

  葉葵這時才想起,自己披頭散髮,穿著白色的外衫,這夜裡看起來豈不是就同鬼怪一般,也難怪那丫鬟嚇得厲害。

  一閃身,那丫鬟一個踉蹌,竟然直接跌進了水池裡!

  池子裡的水並不深,但是底下的淤泥卻足夠黏人!

  那丫鬟掙扎起來,張大嘴巴似乎要呼救。

  葉葵心中一冷,猛地將她按了下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眼前這還是要害她的人!

  只是,她的手一直在發抖……

  等到水池中再沒了聲息,葉葵長出一口氣,起身撿起那只已經開始燒破了紙的燈籠丟進了池子裡。

  燃燒著的火光霎時便熄滅,水池上方冒出一團黑煙。

  她取出特意帶出來的備用鑰匙,小心開了院門進去,捏著那件褻衣躺在床上,睜眼到了天亮。

  天亮後,她心中便已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那婆子拿了東西先不論,但絕不會那麼快便準備好。所以東西一定還在那婆子的手裡,葉葵看著帳子頂無聲地笑起來。

  捉賊拿贓,為贓捉賊,不過是個先後問題罷了!

  起身穿衣,開了門先尋了池婆將事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池婆聽完後,只說了句,「還算是乾淨俐落。屍體被人發現前,便要將東西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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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10 PM

036誰是螳螂(二)

  院門一閉。

  玳瑁幾個便都察覺出了不妙,一個個神色慌張地立在院子裡。

  葉葵臉色如霜,端端正正站在正中,目光從眾人身上慢慢依次看過,唯獨不說話。

  池婆清清嗓子,那隻盲了的眼睛裡都似乎冒出寒氣來,聲音亦是冰冷刺骨的,直扎人心,「二小姐今日早起梳妝,卻發現少了只青玉點銀的耳環。那可是老夫人親自賞下的……」

  話說到這,便停了。

  因為這已足夠讓眾人明白。

  這東西是多麼貴重,又是多麼的不應該遺失。

  葉葵突然笑了下,因為她已經看到了那個人,昨夜那個婆子。

  雖然看得並不十分清楚,但她院子裡的說起來也並不多,幾個上了些年紀的婆子更是屈指可數,

  所以只看了一遍便發現了那個人。她微微側過臉,同池婆使了個眼色。

  笑意慢慢又沉了下來,葉葵垂眸撣了撣袖子,道:「先從在我身邊近身伺候的幾人那搜起,不論是誰拿了,總歸一個也跑不了!」

  那個「跑」字,說得略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話音一落,綠枝跟燕草便急忙去守在了門口。

  第一個被搜的自然是池婆的屋子。

  而後是玳瑁的,綠枝、燕草……

  這些不過都是做做樣子罷了,當然是什麼東西也搜不出來。不過葉葵聽到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失望了下。若是有,指不定還能一鍋子將那些禍害都給端了,只可惜到底沒那麼容易。

  不過,這樣也罷。

  她說過每一顆棋子都有用得上的時候,玳瑁這幾個不也正在慢慢發揮她們的作用嗎?

  所以,慢慢來吧。

  搜完了幾個一等丫鬟的,接著便是二等三等,最後終於到了幾個粗使婆子的屋子。

  人進去後,葉葵就回了裡屋。

  她知道,一定會有東西被找出來。

  因為那個婆子的臉色已經青白了許久,不時還有懊悔之色閃過。

  葉葵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那婆子是因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才懊悔。不用想便也知道,她只是在懊悔沒有早一點將東西給處理了而已。葉葵忍不住自嘲起來,「恐怕到我離開葉家的那一日,這院子裡也不會真的清淨下來。」

  可不是,拔出一個,就會有第二個。

  弄出去一人。便還會有新的人填補進來。

  這些「瘡疤」永遠都不會有徹底癒合的那一日存在。

  看看一旁的沙鐘,葉葵算了下時辰,屍體十二個小時就會浮起來。那麼也就是六個時辰,算起來,到池婆她們找到東西,外面的屍體應該也就到被人發現的時候了。

  如碧跟在她身側,見她扶額,便乖覺地給她沏了盞熱茶。

  葉葵看了眼卻沒有接。

  她道:「若是有冷茶,再給我倒一盞吧。」

  如碧怔了怔。低聲回道:「都換了熱茶。」

  「哦,那就不用給沏茶了。」葉葵搖搖頭,不再說話。

  熱茶令人舒心,便也容易讓人掉以輕心,所以這種時候她絕不會喝。因為遠還沒有到可以讓人放心的時候。屍體一旦被發現,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可就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了。

  到底是誰身邊的丫鬟?

  很快,就會知道了。

  不多時,池婆已來叩門。

  葉葵讓人進來,只見池婆手上拿著只耳環。道:「二小姐,耳環找到了。」

  這耳環本不過是個幌子,根本一直就拿在池婆手中,但池婆特意強調耳環找到了,那麼自然就是說東西找到了!

  葉葵沒有笑。站起身,「是誰?」

  「人在外邊跪著呢。」池婆將耳環放回鏡匣中,說道。

  葉葵往外走去,「我倒是要好好問一問,她是哪兒來的膽子!」

  等到了門口,便一眼看到那婆子跪在台階前,蓬頭歷齒,滿面張皇。

  一見她出來,婆子便急急磕頭,口中道:「二小姐,不是奴婢做的!真的不是奴婢做的……」

  葉葵並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婆子道:「那麼你說是誰做的?東西又為何會在你那兒?」

  「二小姐……奴、奴婢不過是個粗使婆子,連您的屋子也沒有進過,如何能將那耳環給偷了來?」

  葉葵蹙眉,贊同地點點頭,「可不是,那麼你便來說說,你是如何潛入了本小姐的屋子,又是如何將耳環給偷出來的吧?」

  那婆子一聽,登時便懵了。

  她仰頭看著面前的少女,只覺得那張逆光的少女臉龐戾氣重重,竟叫人全然說不上話來一般。

  葉葵打的便是這個主意,不論這婆子說什麼,她只認定是她偷了耳環便是。

  如何偷的?

  為什麼偷的?

  這干她這個失主何事?

  那婆子哭嚷起來,「奴婢冤枉啊……」

  葉葵心中冷笑,我便是冤枉你又如何?

  「不願說?」葉葵往後退了一步,擺擺手,「將人關到屋子裡去,再使人去稟了夫人要如何處置。」

  到了這時候,已經有不少人看出了端倪。

  今日這一齣,竟像是故意的一般!

  葉葵看著人將那婆子給拉了下去,突然又皺緊了眉頭,裝作不經意地道:「我的衣裳都是誰在洗的?」

  「是、是奴婢……」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顫巍巍地從人群裡走了出來。

  葉葵看得分明,這丫鬟已是駭極。

  她勾起嘴角,溫婉地笑了笑,就在眾人以為她又要發落人的時候突然道:「生得不錯,明日便不用負責洗衣了,升了二等吧。」

  眾人皆怔。

  等到回過神來,她已施施然回了屋子。

  池婆輕聲咳嗽了幾聲。道:「都散了吧。」

  一眾人皆像是走在雲端上,腳步虛浮,心中無底。只覺得這個二小姐喜怒無常得緊,且件件事情都沒有緣由一般,只憑藉著她的喜好做事。

  綠枝跟燕草這才將院門打開來。

  然而甫一打開,外邊便傳來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葉葵在屋子裡也聽得一清二楚,面無表情地對池婆道:「不知到底是誰的人。」

  「左不過就是那幾個的人,是誰的又有何區別。」池婆淡淡道。

  葉葵指尖冰涼,又問:「婆婆您說,我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池婆故作驚愕。「狠毒?」

  葉葵見狀笑了起來,自顧自站起來道:「是我傻了,才問出這種蠢問題。」

  屋子裡兩人說著話,很快消息便傳了來。

  死掉的那個丫鬟是竇姨娘的人。

  這倒是略出葉葵的意料了。她原先以為不過是夫人或是秦姨娘身邊的某個罷了,可沒有想到竟是那個至今還沒見過面的竇姨娘的。

  難道是為了葉明宛的事情不成?

  能讓葉明宛成為葉崇文捧在手心裡的姑娘,竇姨娘應當不是這麼衝動或是愚蠢的人才對。

  葉葵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她已被老祖宗給喊了過來。

  也是直到這時,葉葵才發現這家裡到了如今,真正做主的還是老祖宗。

  不,或許也不能這麼說。

  只能說是這都快老得成精了的老太太過於熱愛管理這個大宅了,所以才不停地將賀氏的事情給攬過來管了。

  就好比這次的事,賀氏亦也派了人來喚她。

  可老祖宗叫了,她自然要先來這邊才是。

  「老祖宗,您莫非還在懷疑是我殺了人不成?」葉葵捂住心口,故作惶恐。

  老祖宗一愣,隨即怒罵:「你還有這個膽子?!去去,回你的院子去。這事我自會調查清楚。也不用你說了!」

  葉葵眼眶紅紅,告退。

  剛走到門口,葉明煙卻追了上來,遞給她一方素淨的帕子,口氣輕柔地安慰道:「二妹妹莫要擔憂。老祖宗不過是脾氣大了些,等過些日子一切水落石出。便好了。」

  葉葵感激地道:「還勞大姐多幫我說說話。我這剛回來,便出了這樣的事,心中著實不安。」

  葉明煙自然好言答應了。

  然而這事,到底誰也沒能查出什麼東西來。

  因為出事的地方就在小姐的院子外,這事便也有些敏感起來。

  所以,那丫鬟到底為什麼會在大晚上出現在二小姐的院子外,根本便沒有人繼續往下探究下去了。

  最後不過是用個天黑路滑,失足跌落水潭溺斃的理由給敷衍過去罷了。

  那水池子自然也成了不吉祥的地,請了大師來超度了一番,賀氏便讓人來將池子給埋了。

  葉葵院子裡的人也因此被那填埋池子的動工聲給擾了好些日子,珍珠更是眼巴巴看著院子外,一臉苦哈哈地嘟囔了好幾日。

  「唉,沒了池子,恐怕亭子也不會再建了……等到了夏日,也再也沒有蓮花可看了……」

  葉葵聽到了她的話,心裡卻是樂開了花。

  沒了這些東西才是大好的事情!

  只可惜,還是未能見著竇姨娘一面。

  只聽說竇姨娘知道了這事後,險些動了胎氣,如今已是臥床靜養起來了。

  倒是葉明宛那丫頭,好端端地又跑來了幾次。

  且次次都讓葉葵恨不得再揍她一頓才好!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些什麼東西,到了最後,竟還在她這裡賴下吃飯,不肯離開了。

  「五妹妹,天色不早了,你還不回去歇息?」葉葵捧著書,看著綠枝將油燈點了起來,又見燕草在門口張望是否要打水進來,終於忍不住無奈地問向了葉明宛。

  誰知,那丫頭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轉,竟然道:「二姐姐,你怎的不留我一道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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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11 PM

037夜半驚魂

  葉明宛死纏爛打,愣是留了下來。

  葉葵不免有些頭疼起來,這咋咋呼呼的小丫頭,嘴巴就沒有空下來的時候。

  這聒噪也就罷了,竟還要同她睡到一處。

  「二姐,你這床可比我的大多了,你瞧瞧被褥也似乎軟和些。」葉明宛披著髮,兀自脫了鞋子爬到她的床上去,口中說個不停。

  葉葵冷著臉,有心想要將人給趕出去。

  但葉明宛這丫頭卻似乎看穿了她心思,突然捂著臉淒淒地說道:「二姐,我的臉到現在還會疼呢。」

  葉葵氣極反笑,她那一巴掌若是能讓葉明宛疼到現在,只怕她的手就不是肉做的了!更何況,劉媽媽的那張老臉都已經消了腫,她當時打向葉明宛的那一巴掌根本連一半力氣也沒有用上,怎麼可能到如今還疼!

  不過,這丫頭拼了命要賴在這裡,她便讓她賴著得了。

  她倒是要看一看,這丫頭到底想做些什麼。

  劉媽媽親自回竇姨娘那取了換洗衣物過來,面對葉葵的時候卻顯得有些張皇,小心翼翼地道:「二小姐,竇姨娘說今夜便麻煩您了,明兒一早她便會使人來接五小姐回去的。」

  葉葵原本也沒指望竇姨娘會來接人。她身邊的小丫鬟才死了,她自己又藉口身體不好臥床靜養,自然是樂得這毛毛躁躁的五丫頭留在外邊。

  倒是讓葉葵沒有想到的是,她爹葉崇文竟然也親自派人過來問了話。

  看來是真心疼愛葉明宛才是。

  葉葵不由得又有了別的看法。這偌大的葉家,當真是每天都能給她許多驚喜跟意外啊。

  沐浴完,換了衣服上床睡覺。

  葉明宛便跟隻八爪魚一般貼了過來。

  葉葵皺眉,剛將她推開一點,葉明宛小小的身子就又巴了過來。

  當真是忍無可忍!

  葉葵猛地坐起來,朝帳子外喚道:「燕草。」

  然而外面並沒有人應聲。

  葉葵這才想起,葉明宛這坑爹的丫頭方才說不喜歡在睡覺的時候屋子裡有人,所以今夜葉葵並沒有讓燕草睡在屋子裡。想到這,葉葵忍不住又在心中將葉明宛罵了一通,既不喜歡睡覺時屋子裡有人,那為何又偏偏要賴在她這裡睡?難道她不算是人?

  真是越想便越覺得心中鬱結!

  葉葵長長吐了一口氣,才勉強讓自己的心神鎮定下來。

  今日葉明宛一來,原本那些要做的事情便都給耽擱了下來。

  不論葉葵走到哪裡,這丫頭便也要跟到哪裡。

  眉頭緊緊蹙了起來,先前池婆從那個婆子那搜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她還沒有來得及同池婆通氣,而且到底為什麼會是竇姨娘的丫鬟,她也沒有想明白。

  更加令她心中難以安寧的是,那件褻衣。

  她今年已經十三歲,說起來也是可以訂親的年紀了。

  女兒家的褻衣乃是最私密不過的東西,若是流落在外,會發生什麼?

  這時候,名節之於女子,那便是命!

  丟了褻衣,便是污了名節,污了名節,那就是要拿命去抵了!

  論起來,似乎並不是什麼厲害的手段,但這種下三濫的方式對於她這個年級的女子來說,絕對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最不想要她嫁得好的人莫過於賀氏。

  而且賀氏沒有女兒——

  也許問題就在這裡,她沒有女兒,所以也不怕身為二小姐的葉葵名聲敗壞,就算牽連了葉家所有女兒又如何,總歸她沒有女兒!

  正想著。葉葵一低頭,忽然撞上了葉明宛亮晶晶的眼睛。

  白日裡晴空萬里,到了夜裡。便是星光璀璨。

  月光如銀,映照得屋子裡也隱隱發白。

  葉葵總覺得孩子的眼睛過於明亮,似乎能看穿人心,所以哪怕對方嬌縱跋扈的葉明宛,她也忍不住避開了視線。

  葉明宛咯咯笑起來。翻了個身,道:「二姐姐,你是是不是在想為什麼姨娘的丫鬟會死在你的院子外?」

  「你怎麼知道?」葉葵心中一驚,努力木著臉,淡淡回了句。

  葉明宛收了笑聲,湊近到她耳邊,清脆的童音壓得低低的,在暗夜裡聽起來頗有些駭人,「因為我知道那個丫鬟根本不是姨娘的人。」

  葉葵勉強勾起嘴角,「不,你說錯了,那人的確是竇姨娘的丫鬟。」

  是,是她的丫鬟。

  可背後那個人,卻不一定是竇姨娘。

  葉葵自然知道這些事,可葉明宛突然說出這些話,她就不得不覺得不對勁了。

  果然,葉明宛慢慢地靠過來,小手搭上她的腰,嘟囔道:「我便說了你不會信,姨娘卻還偏要我來告訴你。」

  在這家裡,哪怕得寵如葉明宛,也是沒有辦法喚生下她的竇姨娘一聲娘的,所以她口中說起姨娘二字時,一點停頓也沒有,異常流暢。

  葉葵這一次並沒有扯開她的手,只是翻了個身,口中道:「快睡吧。」

  不多時,身後的孩子發出輕微的囈語聲。

  嘟嘟囔囔的,聽不清到底在說些什麼。

  葉葵在葉明宛的夢話聲中閉上了眼睛,然而一刻後,她睜開眼,眼睛裡一絲朦朧的睡意也沒有。

  她依然清醒得可怕。

  大概,是時候會一會那位竇姨娘了!

  想到竇姨娘,她莫名熱血沸騰。

  直覺告訴她,竇姨娘絕對比賀氏要聰明上許多許多。

  聽說竇姨娘原本是商賈人家的女兒,且娘家的銀子還不少,若她不是執意要嫁給葉崇文,反而嫁給個同自己身份相當的人家,做個正頭奶奶,恐怕如今也就不用為了保肚子裡那個不知男女的孩子費盡心機了。

  竇姨娘既然特意讓葉明宛對她說那些話,便是為的經由葉明宛的嘴對她示好。

  也或許,只是不想同她為敵罷了。

  看來竇姨娘已經察覺了些事情。

  也可能這家裡的人大多數都已經猜到之前發生的那些事同她有關。

  不過那又如何,葉葵無聲地嗤笑起來。

  這些人家,規矩繁多,束縛便也多了起來。

  她身為葉崇文的嫡長女,便是她做了什麼,只要不是當場被他們抓到,就絕不會有什麼事。更何況,這種家庭裡,後宅若沒有些陰私,反倒說不過去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只是,論起對人心的掌控,就連池婆也說她不過爾爾。

  在這樣的地方,一步錯,步步錯,她只能走得更加小心些才好。

  不過,以柔克剛,那麼剛是否也能克柔?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突然,幽幽的聲音猛地鑽入她的耳朵。

  與此同時,葉明宛嘟囔了半天的夢話也戛然而止。

  她顧不得外邊是怎麼回事,先將手指探到了葉明宛的鼻子下。

  呼吸順暢平穩!

  幸好!

  只是睡熟了,葉葵長出一口氣。

  帳子外的聲音也已經消失。而且聲音消失的時候,那盞因為葉明宛強調自己怕黑而一直點著的燈,也在剎那熄滅。

  葉葵見燈滅了,反而鎮定了下來。

  空氣裡有股淡淡的燈油味道,也有一股說不清到底是什麼的熟悉味道……

  葉葵猛地撩開帳子,皺眉道:「來了便出來,做什麼裝神弄鬼!」

  「咦?」裴長歌走昏暗的角落走出來,壓低了聲音疑惑道:「莫非我裝的不像?」

  葉葵被氣笑,「不男不女的腔調倒是裝得極像!」

  裴長歌幾步走近,看了看睡在床裡邊的葉明宛,皺眉道:「她怎睡在你這了?」

  「她娘大概是想同我交好,所以特意派了個小兵來。」葉葵淡淡道。

  裴長歌隨手提起一旁溫著的茶水給自己沏了杯茶喝了才道:「有意思,這麼說來她娘倒還是個直接的人。」

  葉葵從床上下來,轉身將帳子合攏,搶過茶壺也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氣喝了才道:「你倒是在葉家來去自如得很。說吧,今日又是來做什麼的?」

  「難道還不准我來看你?」裴長歌挑眉。

  葉葵冷笑了聲,卻也沒有說話。

  真當她是傻了不成。

  不過不管裴長歌到底在葉家做什麼,總歸跟她都沒有關係。

  裴長歌聽到了那聲低低的冷笑,勾起嘴角無意識地笑了笑。

  到底來做什麼的呢?

  連他自己都已經迷糊了。

  只是,很想進來看她一看罷了。

  他伸手摸摸鼻子,順道,一定是因為順道,所以才來找她的。

  「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

  房門忽然被重重叩響,裴長歌身形一動,人已經閃避到了角落裡。

  葉葵聽出那是玳瑁的聲音,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自從回了葉家,似乎從玳瑁那聽到最多的便是「二小姐,不好了,出事了」,當真是有意思。

  她清清嗓子,揚聲問:「怎麼了?」

  叩門聲驟停,而後響起玳瑁的聲音,「夫人方才譴人來說,望京那來了消息,說是三少爺他們的馬車在半道遇到了賊人,現在正在回程呢。」

  葉葵皺眉,看向角落裡的裴長歌,卻見那個隱在黑暗裡的身影搖了搖頭。

  耳邊「嗡」地一聲,葉葵只覺得一股血湧到了喉嚨裡,嘴裡滿是腥味,她一手扶著桌子問道:「三少爺可有受傷?」

  「聽、聽說是傷到了手……」玳瑁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話。

  葉葵勉力搖了搖頭,想要讓自己鎮定一些。

  身後裴長歌已經皺著眉頭走了出來,臉色凝重地看著她。

  葉葵啞著聲音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玳瑁應諾,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葉葵捏著桌沿的手骨微微發白,低聲道:「我又錯了一次,真是不該讓他遠離我的視線。」

  裴長歌不贊同,「他總會長大,你護不了他一輩子。這一次你讓他去望京的決定並沒有錯,只是……」

  「只是,我沒有想到那人會這麼做!」葉葵咬牙吐出一句話,「你先回去吧,這事我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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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13 PM

038勾搭祖母

  葉葵心情複雜,看著眼前一臉急切的賀氏,心裡止不住地湧上惡念來。

  也罷。

  總歸有一日是要對上的,如今不過是提前了些而已。賀氏既然敢做這樣的事情,便也該有他們姐弟倆會反擊的覺悟才是!

  載著葉殊的那架馬車已經在回鳳城的路上,再過幾日便該出現在葉家門外。

  那麼在他回來之前,還有幾日時間可以準備。

  葉葵想著之前玳瑁說的那句話,葉殊傷到了手,可到底有多嚴重,不論是葉崇文還是賀氏竟然都似乎想要瞞著她。

  「父親,到底出了什麼事?」手在袖中緊緊相握,葉葵正視著葉崇文,希望從他嘴裡聽到些靠譜的話,但顯然葉崇文那裡也並沒有什麼可用的消息。

  他不過是皺著眉道:「如今到處是流民,世道不太平,路上遇到賊人也是常見的事兒。我已經寫了信給那邊的知縣,定要將那伙賊人給抓到!」

  葉葵暗自冷笑。

  怪不得葉崇文是太子太傅,而不是那些真正手中有權的官。

  說起來官位高,可到了真事上,他也不過就只能在一旁看看罷了。

  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出了事,恐怕還要牽連整個葉家。

  這樣一個男人,也不知蕭雲娘當初到底看中了他什麼。

  而且還讓妾室在蕭雲娘這個主母之前誕下了兒子,好端端讓二房出了個庶長子。

  說起來,這恐怕也是個笑話!

  只是,只要老祖宗一日沒死,這天下又有誰敢當面笑話葉家,便是聖上也要顧及親戚情分。然而,伴君如伴虎,葉葵巴不得早些同這些人撇清關係!

  葉殊的事,老祖宗那邊自然是瞞得死死的,一絲風聲也不能透過去。

  葉老夫人那邊雖然已經知道了,卻意外地什麼也沒有說,只讓葉崇文派人快些將葉殊接回來而已。

  「二丫頭也別太擔心了,總歸人沒事便好。」賀氏捏著帕子,好言安慰她。

  葉崇文在場,葉葵自然不能不給面子,當下紅了眼眶,「母親也莫要太擔心了。」

  千萬、千萬不要太失望了啊!

  葉葵看著惺惺作態的賀氏,腦子飛快地轉著。

  她對表情神態的掌控越來越容易,然而對人心的揣摩卻仍舊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池婆說得對,她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加快成長的腳步。也許,軟的不行,她就該試一試硬的手段?

  她沒有辦法從賀氏的背景上做文章。

  賀氏出身幽州望族,乃是名門嫡女。

  雖是次女,可在家中那也是捧在手心裡的寶貝。

  若不是老祖宗執意看中了她,恐怕她爹也不會捨得將她嫁進葉家做一個平妻。

  平妻。平妻,不過也還是個妾!

  不過說起來,賀氏的運氣似乎也說不上太差。

  她進門的那一日,蕭雲娘便大逆不道地帶著幼女離家。且那時蕭家已然敗落,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多餘的心思來上門質問蕭雲娘到底為何要這麼做。

  所以,她雖然以平妻的身份進門,但隔日便被扶正。

  若沒有她跟葉殊的回歸,賀氏便永遠都是葉夫人,是葉家的當家主母。

  她如今自然也還是。但,總有東西已經在無人注意的時候悄然發生著改變。

  葉葵掃過賀氏頭上梳著的墮馬髻,瞥見髻旁簪了朵由米粒大小的金珠串起的芍藥珠花。她不由得暗笑起來,心頭的鬱結終於消散了些。賀氏應該顧忌著老祖宗的脾氣,往日裡絕不敢輕易用上牡丹花,所以多以酷似牡丹的芍藥代替。

  所以,山寨貨便永遠是山寨貨。

  芍藥再美,也不可能成為牡丹。

  葉葵起身紅著眼眶告退,碧色的翡翠鐲子在她細伶伶的白皙腕上晃晃悠悠,像是一汪春水。

  離了賀氏的院子,卻也不知往哪裡去才好。

  葉殊回來至少也還要四五日,這四五日,她卻不能只這麼等著。

  水綠色的鞋尖踢了踢道旁的一片落葉,葉葵抬頭對身後跟著的綠枝道:「走吧,去祖母那看一看。」

  這些日子,她出門時帶著的多半是綠枝。

  燕草守著她的屋子,如碧跟在池婆身邊,而玳瑁一如既往,葉葵採取了某種十分放任的態度。

  原本她出門都是帶著珍珠的,但珍珠的本事只用來帶路,未免太浪費了些。加上珍珠年幼貪玩,葉葵便故意時常賞她點散碎銅鈿,打發她出去玩兒。

  珍珠愛串門,又是家生子,家裡許多人都在這府中做活,這一來二去的,葉葵便從她嘴裡掏出了許多有趣的東西來。

  倒是綠枝,她知道她是賀氏的人,也知道她有去向賀氏稟報過事,但是她不在乎。

  只要看著綠枝那雙與眾不同的藍色眼睛,她就覺得綠枝會有倒戈相向的那一日。

  她並非全然不懂人心。

  就好比綠枝的心思,她並非全然看不透,她只是仍舊需要時間來肯定一些事情罷了,所以她開始日日將綠枝帶在身邊。

  葉老夫人的院子總是靜悄悄的,今日卻有些不同的聲音。

  葉葵走近,便看到阮媽媽捧著茶盞汗巾立在一旁,而葉老夫人正拿著一把槍舞得獵獵生風。

  她頭一會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禁有些愣神。

  阮媽媽看到了她,笑著喚了葉老夫人,「老夫人,二小姐來了。」

  葉老夫人收了手,將那把紅纓槍往地上一丟,接過阮媽媽手上的茶盞,樣子豪邁地一口飲盡,這才回頭對葉葵道:「一夜不曾睡?」

  葉葵下意識伸手摸下眼下那片青影,點點頭道:「哪裡睡得著。」

  「嗤……你不睡,難道他就能平安回來?」葉老夫人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葉葵總覺得今日的葉老夫人同初見時有些不同,但眼前這個卻更像是葉老夫人真正的樣子。

  她往前走了幾步,淚水漣漣,「祖母,求您一定要讓小殊平安歸來!」

  葉老夫人顯然沒有料到她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就哭成了這副模樣,又加之見著葉葵便想起了自己那個早逝的女兒,一時間頗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自然地伸手輕拍葉葵的背,沉聲道:「雖說女兒家是水做的,可我卻自小便不愛哭。幼年時,母親去世,我咬著牙硬是沒有落淚。兄姐說我狠心,可哪裡知道我心中所想。」葉老夫人頓了頓,「真正心疼你的人是見不得你落淚的……我若是哭了,母親只怕更是難安……」

  葉葵不知道葉老夫人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些話,可卻聽明白了葉老夫人讓她不要哭的意思。

  「孫女只是有些害怕……」葉葵眼巴巴瞅著葉老夫人,眼裡的淚卻是漸漸收了,只說話的音卻還是哽咽的。

  這樣一來,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葉老夫人出身將門,生平一直硬氣。

  哪怕丈夫納了一個又一個妾室、哪怕兩人的關係冷成了天山上的冰雪,她卻從未服過軟!

  唯一令她後悔,令她一想起就恨不得將死去的丈夫從墳墓裡挖出來狠狠鞭撻一遍的事。便是愛女的死!

  若不是他一錯再錯,放任那些女人一步步將手伸到了她這裡。

  阿薇又如何會死?

  然而,這一切她自己又哪裡能脫得了干係。

  若是她稍微服下軟,若是她也學著做那些千篇一律的賢妻,或許這一切就都會不一樣。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葉老夫人歎了一口氣。按住葉葵的肩,看著她的眼睛道:「你若是沒有回來也就罷了,既然回來了,便該明白自己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除了你自己,誰也不能信。而且我不會幫你,不論是你還是殊哥兒,又或是昭哥兒也好,五丫頭也罷,都是我的孫子孫女,我不會偏袒任何一個人,也不想看到你們骨肉相殘。」

  葉葵漸漸止住了哽咽。

  這是第一次,有葉家人這麼直白地同她說起這些話——

  說得這麼直白又殘酷。

  「祖母……」葉葵突然不知說什麼好,只能低低喚了她一聲。

  葉老夫人鬆了手,轉身對阮媽媽道:「讓人擺飯,多加一份碗筷。」回過身又對葉葵道,「不論如何,該吃的飯還得吃,該睡的覺也還得睡。想來你也還未用朝食,便留下陪我一道用些吧。」

  葉葵應了。

  等到心不在焉地喝完一碗雞絲芙蓉粥,葉葵心裡仍有些紛亂。

  從葉老夫人口中說出的那些話,的確有些超出她的意料了。

  「不合胃口?」葉老夫人蹙眉問了聲。

  葉葵搖搖頭,勉強笑道,「孫女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何事?」

  葉葵咬了咬唇,勺子在碗中舀來舀去,卻沒有發出一聲碰撞聲,她沉默了會才緩緩道:「過幾日便是娘親的忌日了,小殊卻又在這節骨眼出了事,所以我才整夜睡不著……」

  葉老夫人一聽這話,亦沉默了下來。

  良久後,葉老夫人忽然道:「等殊哥兒回來,便為你娘好生祭奠一番吧。」

  葉葵等的便是這句話,「多謝祖母。只、只是這事是否會讓母親為難?」

  這個母親自然是說的賀氏。

  老祖宗雖然厭惡蕭雲娘,可到底蕭雲娘也是葉崇文明媒正娶的正妻,便是後來出了那樣的事,可到底也還是葉殊跟葉葵的親娘。

  他們如今還頂著嫡出的身份,蕭雲娘自然也還是正室。

  按理說,是該祭奠的。

  所以葉老夫人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朗聲道:「這事我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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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8 09:17 PM

039廢了一手

  蕭雲娘死去的那一日,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葉葵姐弟倆知道,沈媽媽跟翡翠也知道,賀氏自然更是知道。

  但是如今,葉葵同葉老夫人說起蕭雲娘的忌日在暮夏秋初,賀氏卻無力揭破。

  一個謊,要無數個另外的謊來圓。

  一個秘密,自然也要無數人來守。

  賀氏自從接到了葉老夫人讓她準備蕭雲娘忌日的話後,臉上的笑意便再也沒有自然過。

  沈媽媽氣惱地罵了數遍,口氣仍是憤憤難平:「老夫人也不知是著了哪門子的魔,好端端地竟然又要提起這事來!」

  「閉嘴!」賀氏閉著眼睛呵斥沈媽媽,「你算什麼東西,老夫人的事也是你能說道的!真是越老便越沒有腦子,滾出去!」

  沈媽媽被罵得臉皮一僵,心中卻有些不滿起來。

  不說別的,她這些年就算沒有功勞那也是有苦勞的。可是好處沒有享受到,反而被賀氏給拿捏得死死的。她們本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繩子若是斷了,誰也別想跑得掉!

  她有心想要出聲提醒賀氏,別忘記了她手中也是有把柄的!然而話還沒出口,她便聽到門口急巴巴進來個人。

  ——是四少爺葉昭。

  「母親,那事是真的嗎?」

  葉昭身子骨虛弱,前兒夜裡咳了兩聲,賀氏這些日子便不許他出門了。如今一聽他喑啞的聲音,賀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睜開眼,向著兒子招招手,賀氏坐直了身子。

  「你先出去吧。」賀氏看了沈媽媽一眼,眼神不快。

  沈媽媽只得又將那些話給嚥了下去,訕訕然退了出去。

  「二姐姐要給她娘做祭,那事是真的嗎?」葉昭皺著眉,秀長濃密的眼睫交錯起來,遮得眼裡的神色晦暗不清。

  賀氏看著自己獨子那似乎帶著點懦弱的脂粉氣的蒼白臉色,心裡酸澀。明明是那樣羸弱的身子,可心卻從來都沒有一絲脂粉氣。他是她在這家裡唯一的慰藉。

  「沒事的,她要祭奠便讓她祭奠。」賀氏點點頭,輕聲道。

  葉昭卻沉下了臉,小小少年的面孔上滿是不高興。

  他舔了舔乾澀的唇,道:「母親,在那人的神位前,您可是要執妾禮的……」

  賀氏身子一僵,她哪裡會不知道這個!

  可葉老夫人吩咐了,她哪裡能不遵從?

  她要做個慈母、要做一個孝媳,她自然什麼都不怕!

  「那便跪吧……」賀氏幾不可聞地歎了聲,「你莫要多想,王太醫說了,心思過重對你的身子沒有好處。」

  葉昭仍舊皺著眉:「您只有我一個孩子,若是連我都不幫著您,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您依靠?」

  賀氏勉強笑道:「母親知道你孝順,只是仍要先顧著自己的身體才是。」

  「母親可是對三哥下了手?」葉昭忽然仰頭問道。

  賀氏一怔,「你為何這般問?」

  葉昭站起身,眼睛盯著窗子的方向看去,「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他自小比同齡的孩子心性早熟,加上身體不好,遇人遇事便愈發敏感起來。所以賀氏所做的那些事情,他並非全不知情。何況,賀氏有些時候也並不瞞他。

  然而不論他再怎麼厲害,葉老夫人決定的事他也沒有辦法違拗。

  何況,這麼多年來,蕭雲娘都連個牌位也沒有。

  如今她的一雙兒女回到了葉家,她的牌位自然也要重新被供奉到葉家的家廟中了。

  每個人突然間都似乎有了忙不完的事情,葉葵卻意外清淨了下來。

  一連三天,除了每日去請安,她連房門都沒有出過。

  只是中途時,一向不離開老祖宗身側的美人堂姐葉明煙竟然來了一次。

  葉葵雙手支腮,看著對面端著茶盞姿勢優美的堂姐,微微出神。

  果然不愧為鳳城第一美人……

  花一樣的年紀,雪一樣的膚色,古井般的沉靜眼神。

  就連同樣身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要贊歎葉明煙生得極好!

  這樣的姿容、這樣的儀態,便是配給皇子那也是綽綽有餘,只可惜……到底出身差了些。

  葉明煙的父親是庶出,所以她雖然是葉家的嫡長孫女,真說起來,身份是不如葉葵金貴的。

  「大姐今日怎麼有用來尋我?」

  葉明煙放下茶盞,欺霜賽雪的一雙纖手伸過來按在她的手背上,柔聲道:「三弟出事,又趕上二嬸的忌日,想必你心中不好受。聽說你好些日子沒有出門,我這心裡總是吊著一塊石頭,索性過來瞧瞧你。」

  葉葵扯了扯嘴角,她如今的確是心情不好,實在是沒有什麼應付他們的心思,這才閉門不出。但葉明煙既然親自過來了,她自然也還是要擠出個笑臉來的。

  「勞大姐費心了。」

  「哪裡的話!」葉明煙嬌嗔一句,「都是自家姐妹,何須這般說話。」

  都說這個堂姐不單生得貌美,性子那也是好得沒話說。

  葉葵今日倒是的確有些感覺到了,只可惜,她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相信別人的人。

  葉明煙對她的好,來得太莫名其妙了些!

  若是說姐妹情深,她自己還有個嫡親的妹子呢!再不濟,二房裡也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葉明煙為什麼獨獨對她特別關心?

  然而,那天到了最後,葉明煙也沒有說什麼不一樣的話。

  就似乎她真的只是對葉葵這個妹妹太過憂心,所以不得不親自過來看一看罷了。

  葉明煙之後,便再沒有人來過。

  葉葵也樂得逍遙。

  昏昏沉沉睡了幾日,醒來,葉殊已回到了家。

  隨意將自己收拾利索,葉葵便領著綠枝往葉殊的屋子去了。

  一進門,葉殊見了她便眼淚汪汪。

  她更是一眼便看到了葉殊的那隻手。

  竟然傷到了右手!

  包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到底傷得如何。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傷勢如何?」

  賀氏眼睛紅紅扶著葉殊,看著她道:「聽說傷到了筋絡……以後恐怕難以握筆……」

  耳邊「嗡」地一聲。

  葉葵只覺得自己腿一軟,卻咬牙兀自強撐著道:「不打緊,沒了右手,也還有左手!」

  賀氏一僵,似是沒有料到葉葵會說出這樣的話。

  而急急趕來的葉崇文還未進門便也聽到了葉葵的這句話,當下揚聲道:「葵丫頭說得對!沒了右手,也還有左手!左手握筆又如何,照樣能寫字作畫!」

  說著話,他的眼睛卻始終落在葉葵身上。

  葉葵也任由他打量自己。

  方才雖是無意,可她卻突然發現了葉崇文的喜好。

  他自己雖然有些軟弱,卻似乎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女軟弱。所以他尤為喜歡性子跳脫,敢說敢鬧的五小姐葉明宛!

  「父親……」葉殊低著頭低低喚了聲。

  葉葵清晰地看到葉崇文的眉頭一皺,隨即才舒展開來,上前幾步道:「怎麼樣?手可還疼得厲害?」說完又扭頭去問賀氏,「去請王太醫的人還沒回來?」

  賀氏用帕子點著眼角,聲音哽咽。「算算應該馬上就到了。」

  說曹操曹操到,她話音一落,外面便喧鬧了起來,那王太醫已經到了。

  一行人被盡數趕出了門,屋子裡只留下葉崇文陪著葉殊。

  不多時,葉老夫人跟老祖宗也趕了來。

  一進院門,老祖宗便氣勢洶洶地罵了起來,手中拐杖幾乎戳到了賀氏身上,「老二人呢!我說不讓送去望京。他偏要送去!如今倒是好!殊哥兒是在哪裡出的事?我即刻修書給聖上,讓他派兵去剿匪!」

  葉老夫人深知老祖宗說得出便做得到,急忙阻攔:「母親別急,老二一定早就有所準備了。」

  「你也是個蠢東西!」老祖宗扭頭又將葉老夫人罵了通,「既都知道了,為何不早些將事情稟報於我?你們眼裡可還有我?!」

  一口氣罵了許久。

  只是她到底年紀大了,中氣不足。等到罵完,卻是連喘氣都費力起來。歇了好一會才算是緩過勁來,卻仍是不肯用好臉色看人。

  「多謝王太醫了。」門吱呀一聲打開,葉崇文作揖送鬍子花白的王太醫出來。

  王太醫搖搖頭,「令郎的手倒也罷了,只是這心病還須心藥醫,那個結,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葉葵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皺起眉來。

  什麼意思?

  心病?

  那豈不就是心理出了問題?

  若是這時候得了抑鬱症,那可是糟糕了……

  正想著,王太醫已依次同眾人見過禮,背著藥箱離開了。

  葉崇文臉色沉沉地將老祖宗跟葉老夫人迎了進去。

  葉葵落後一步,眼角餘光突然瞥見賀氏笑了下。

  心裡驟然有一股火起,她恨不得立刻上前一巴掌將賀氏偽善面孔給打散!

  一隻手!

  她遲早會從賀氏那連本帶利地要回來!

  且等著,看她如何一點點讓賀氏用命來償還!

  葉葵深呼吸,緊緊握成一拳的手又慢慢鬆開來。

  時間多得是,辦法也多得是,她終有一日會做到的。

  這一次若不是裴長歌派去的人正巧碰上了這件事,暗中救了一把,恐怕葉殊這次失去的就不是一隻手,而是一條命了!

  「二姐,你不進去瞧瞧三哥?」

  突然,葉昭立在門口歪著頭,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她問道。

  葉葵盯著他看,嘴角慢慢彎起一個優美而殘酷的弧度,「這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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