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意千重 -【世婚】《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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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34 PM

第419章 前兆

    這日,難得陸老太太心情好特意放林謹容休息,林玉珍那邊的情況也安好,外頭沒啥大事,林謹容便抱著毅郎回了自家的小院子。先是讓人把榻抬出去,用屏風圍了三面,將毅郎放在榻上隨他去玩。她和陸緘在榻邊坐了,曬曬太陽,閑叨閑叨。

    陸緘把爬到坐榻邊緣,差點沒滾下來的毅郎給抱進里面去,說起涂氏來︰“總是勸不好。你可有什麼好主意?”

    林謹容苦笑︰“能有什麼主意?你的話她都聽不進去,我就更不用說了。我只想著,若是三叔父堅決不肯,她也許會聽聽也不一定。”陸緘去勸還好,她若是去勸,指不定涂氏就要罵人了。憑什麼大房、二房都在發財,卻要來攔著三房?那不是找罵麼?最少也會給她安個居心不良的罪名,剛緩和些的關系她不想就這樣給葬送了。更何況涂氏那個娘家,才聽說析了產,走動就勤快起來,有人耳邊一直吹著風,她勸不了。

    難!陸建立與涂氏算是陸家最特殊的一對夫妻。陸建立沒有遺傳到陸老太爺的精明強悍,卻遺傳到了 的一面。大多數時候他是沉默溫和的,不管閑事,能忍就忍,低聲下氣,只求平靜;但如果真的逼急了,他又會爆發出特別 的一面。可不管怎麼說,他的x ng子與陸建新、陸建中比起來始終是太軟弱,對涂氏更是遷就慣了的。兩個人相處,不在于誰對誰錯,最可怕的就是習慣。當一個人遷就另一個成了習慣的時候,多數時候為了耳根清淨都是選擇忍讓。

    陸緘長長嘆了口氣︰“也許可以如你勸三哥那般,折中。”如果三房也下了心非得要摻和…他是阻攔不住的,也沒有立場阻攔,陸繕都沒意見,他能有什麼意見?所以只能是盡力相勸,讓他們如林世全一般的少投一點而已。

    “也只能如此了。”林謹容看了看天s ,太陽白花花的閃眼楮,可是曬在身上真的很溫暖,然而這種溫暖從某一方面來講…卻是件可怕的事情,她低聲道︰“馬上就要過年了,卻不見下雪………………我安排了莊頭打井應急。”如果她沒有記錯,接下來的這一年,大旱之後大澇,收成差得很。大澇得提前挖渠防著,只這個現在還不能說。

    陸緘朱了眼看向天上︰“打井也好,大家伙兒都有這個擔心。”

    林謹容道︰“我已經和娘家說過了…你也勸勸父親和三叔父他們。”太陽曬得她昏昏y 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管不了的事情便由著它去吧,日子還是要照常的過。毅郎纏著她玩了片刻,也困了,小小的身子蜷進她的懷里…小豬一樣地在她胸前拱了拱,伸手抓住她的耳朵,也睡著了。

    這個午後,沒有風,陽光照得人全身暖意洋洋,陸緘看著榻上睡得香甜的母子倆,突然覺得責任很重大。他細心地讓櫻桃取了塊布帛來搭在屏風上頭,不讓陽光直曬在這母子臉上,他自己則選了一卷最愛的書…坐在一旁細細地看。

    終究…陸建新還是通過陸建中與梅寶清接上了頭,他自己沒l 面,一切都交給朱見福去做。陸建立在被陸緘勸過之後,先是立場堅決地不肯參與此事…但經過涂氏要死要活地哭鬧了幾天幾夜之後,不得不把從陸建中兜里掏出來的那部份錢交給陸建新,請托陸建新幫忙把股給入了。

    陸緘得知,嘆息過後,也只能是祈求梅寶清順風順水,順利把船隊建起來,再把生意給做大而已。

    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殯,三月而葬。品官葬祖父母、父母,品卑者聽以子品,葬妻子者遞降一等。紛紛擾擾中,陸老太爺到了該入葬的時候,明面上是按著陸建新的官品辦的喪事,但實際上多有僭越。按著當時的社會風氣,無論是京中還是地方,多的是孝子賢孫不惜以身試法,違禮逾制,為的就是博取一個“孝”字。

    陸家雖不敢明目張膽地違禮逾制,卻也是下足了功夫,出殯之日熱鬧非凡,滿街都是看熱鬧的人。陸家的孝子賢孫們披麻戴孝,哭得山響陸老太爺的這墓地,卻又不是葬在陸家祖墳里的,而是另外求的所謂“回鸞舞鳳”之吉xu 。遠在鳳翅山下,乃是當年陸老太爺在世時就備下的,花費雖然驚人,卻也不曾再讓陸家眾人再為此花錢。但因著是在鳳翅山,平濟寺下,少不得又布施了數十萬錢給平濟寺做法事超度。又特別安排了一房家人在那里守墓。

    待到一千名和尚做完一百天的法事之後,陸家人已然是人仰馬翻,除了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外,就沒人輕松到哪里去。全都躺在床上將養進補,宋氏走路都不敢用力,說話盧音都不敢太大,說是要養精神。陸建新的痛風發作,陸建審的風濕發作,就是陸建立也怏怏的,沒什麼精神頭。

    林玉珍、宋氏、涂氏幾個好容易將養恢復後,也就立了春。

    妯娌幾個叫管事把賬拿來一算,嚇了一大跳,陸老太爺這場喪事,刨除了陸建中貪污的部分,加上陪葬物品,前前後後也竟然花用了近二十萬緡錢。除去花銷嘬大的佛事之外,一處去一點,一處去一點,積少成多,就成了這般模樣。

    不管放在哪里,這都是筆不小的數目。妯娌三個面面相覷,先前只當老太太手里的浮財還多,公中的錢也多,用起來都沒多想,該用就用了。更何況二房早前打的主意就是要把這喪事辦得越體面才越好撈錢,現在出現這種情形,卻是大家都沒想到的。于是就都想,不知老太太那里到底還剩多少浮財,彼此到手的又能分到多少。

    宋氏自從戰敗之後就很沉默,不是點到她的名輕易不肯開口出頭,且這事兒就是二房開的頭,她一開口必然會被抓住不放,于是就更沉默。涂氏則是素來沒什麼好主意,二人都把眼楮看著林玉珍。

    林玉珍硬著頭皮站起來︰“我去稟告老太太。”

    榮景居里此時正是一片和睦。

    陸老太太如今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讓人把力郎、毅郎抱到她房里去玩,看兩個孩子爭東西,爭寵,打架,她都很開心。力郎要大些,力氣也大,蠻橫些,搶東西最是厲害,毅郎卻勝在膽子大,堅決不吃半點虧,又記仇。周圍人又盯得緊,雖則倆孩子經常鬧得大哭,卻也沒鬮出什麼大問題,反倒是極喜歡一起玩的。

    呂氏養得稍微有精神些了,便開始嫉妒,憑什麼老太太只愛這兩個孫子,難道她生的福娘就不是陸家的親骨肉?怎地從來就不見要抱過去的?于是不甘落後,也命奶娘將福娘認真打扮起來,抱到榮景居去。一打眼就看到了林謹容的小丫頭雙福笑嘻嘻地捧著一堆玩具從左廂房走過來,立時計上心來。

    裝作不曾看到雙福,走上前去撞將過去,把雙福懷里的一堆玩具悉數撞得灑落滿地,雙福看見是她,曉得她這一向氣不順,不敢惹她,也顧不上撿東西,忙忙地跪下去認錯。

    本以為最少要挨一嘴巴的,誰知呂氏卻也不打她,不罵她,就只抬著下巴問她︰“你是誰房里的人?叫什麼名字?這樣急吼吼的做什麼?”

    雙福忙道︰“奴婢叫雙福,是二奶奶房里的人,這是送玩具過去給三少爺、四少爺玩呢。”

    “雙福?呵呵呵………………”呂氏怪笑了一聲,也不多說話,高聲命r 娘︰“把福娘抱過來,咱們給老祖宗請安去。”言罷仰著頭,帶著福娘自進內堂去了。

    林謹容與康氏正在一旁看毅郎與力郎玩耍,把外頭的情形聽得清清楚楚的,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疑問。毫無疑問,呂氏挑刺發作來了。雙福這名字,剛好沖了福娘的名字,只怕呂氏接下來就是要發酸,讓雙福改名兒了。

    接著呂氏進來,笑嘻嘻地道︰“給老太太請安,福娘今日也精神著,帶過來給老太太磕個頭。”言罷果然抱了福娘給老太太磕了個頭林謹容回家這麼久,除去剛回來時去看過福娘一次以外,還是第二次見到福娘。福娘是去年八月二十一時生的,因是難產,身子弱,呂氏又嫌她害得自己差點送了命,還嫌是個女兒,並不十分上心,平日都是扔給奶娘去打理。

    做母親的都不上心,下人又哪里會有多上心?不過是不讓她餓著就是了。這孩子五個多月了,卻絲毫沒有五個月的孩子該有的精神頭,頭發又黃又稀,眼楮也沒什麼神采,顯得有些呆滯,沙嬤嬤湊趣逗她,也不過是淺淺一笑,根本不能與當初的毅郎相比。

    雖則福娘的身體自來不好,但孩子養得好不好,一看就知道。陸老太太眼里閃過一絲不悅,林謹容和康氏則都是暗自嘆息了一聲。呂氏卻全未察覺,只將福娘抱在那里,要往毅郎和力郎身邊湊︰“兩個哥哥別光顧著自己玩,也帶我們妞妞玩玩。”

    雙福靜悄悄地捧著一堆玩具進來,試圖不引起呂氏的注意,呂氏卻偏生就專等著她的,立時就笑道︰“二弟妹這個婢女好名字,也和我家福娘一樣兒的,沾個福字,還雙福呢。說起來,我們福娘的名字還是老太太賜的。”



第420章 後事

    林謹容早就防著呂氏這一招的,在呂氏看來,也許讓個婢女改名字,可以小出一口氣,削削長房的面子,但在林謹容看來,根本不夠看。當下不等呂氏再說旁的話,立即起身笑道︰“是我疏忽了,那時候,剛回家就遇到老太爺病重,故而沒有顧得上這些閑事。幸虧嫂嫂提醒,既然沖撞了福娘的名字,便改了罷。”想了想,指定雙福道︰“從今兒起,你便叫雙喜了。”

    雙福跪地磕頭︰“謝二奶奶賜名。”

    陸老太太耷拉著眼皮子掃了一眼,半點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何況這名字也改得喜慶。

    呂氏皮笑肉不笑的︰“二弟妹倒是個爽快人兒。”

    林謹容道︰“雖則非是有意,但錯了改過就是,嫂嫂不必客氣,我但凡有錯,還請你多多及時指點才是。”

    呂氏哼了一聲,轉過頭看到傻痴痴坐在一旁看著力郎、毅郎玩的福娘,再看看生龍活虎,白白胖胖的兩個胖崽子,氣不打一處來,也勉強忍住了坐下來,陪笑道︰“老太太這一向身子骨可好?”

    陸老太太淡淡地道︰“不錯。”

    忽聽小丫頭在外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來了。”緊接著門簾掀起,林玉珍、宋氏幾個依次進來。

    “咦,你三個來得倒是齊。”陸老太太見她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心口不由得就是一顫,緊張地道︰“怎麼了?”也不怪她老人家擔憂,這些日子遭逢的倒霉事兒太多,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敏感。

    林玉珍看看垂著眼的宋氏,又看看滿臉晦色的涂氏,為難地道︰“是有事要稟告老太太,但老太太也不要急。只是家事。”

    林謹容打算走人︰“那我們幾個先抱孩子出去。”

    林玉珍想想,道︰“不必,大家伙兒都聽一聽也好。”

    幾個年輕媳婦臉上都露出驚訝來‧陸老太太就更急了︰“快說!”

    林玉珍吸了口氣,緩緩將事情經過說了,輕聲道︰“賬簿都在這里……”一揮手,管事婆子就將裝在匣子里的賬簿呈了上來。

    出乎意料的‧老太太並沒有露出什麼激動或者是難過的神情,不過是輕輕一揮手,示意沙嬤嬤不要去接那匣子,淡淡地道︰“不必了,這些錢本來就是你父親掙來的,他辛勞一生,為了兒女殫精竭慮‧掙下偌大一份家業。現在他先去了,給你們留下的家業也不少。不要說用了二十萬緡錢,就是再多又如何?你們應該感激他,多少人家為了殯葬傾家蕩產,賣兒蠰女,你們不用,還可以過著富足的日子。又有什麼值得驚訝難過的?若是覺著什麼地方浪費了,日後我不在了的時候‧便注意些就是了,省得過後又心疼後悔。”

    最後一句話,說得林玉珍幾個都難過起來‧齊齊跪在地上含淚道︰“母親言重,兒媳不敢。

    事碼女。生,本來就是孝道。只是不能不把這事兒告訴母親知曉。”

    陸老太太道︰“諒你們也不敢。這浮財啊,說到底,你們父親說的是老婆子來支配。老婆子自己也有些私房,本來想著要死了又再細說,但今日見你們送了這賬簿來,才知道大不可細算,你們又是吃不得虧的人,不得不替身後事打算一下。”眼看著幾個兒媳臉上都露出羞愧的神色來‧也不當回事,擺擺手︰“去把老大他們幾個叫來,趁便,把我的身後事都安排了罷。”

    眾人齊齊道︰“老太太長壽著呢,怎地說這樣不祥的言語?”

    陸老太太淡淡地道︰“生老病死本是常情,要死就死了‧到了我這把年紀若是還看不開,那就真是白活了。趕緊去!”

    沒人敢忤逆她的意思,立刻就有人分別去請陸建新兄弟幾個。

    陸老太太回眸看著幾個孩子道︰“除去我辦喪事的錢外,我年輕時還存下不少體己,給力郎一些,也要給毅郎些,福娘兄妹幾個也是有的……”

    呂氏正眼巴巴地聽著,想著自己三個孩兒呢,怎麼也要多佔點便宜,忽聽得福娘咋呼呼一聲哭喊,就把老太太的聲音給打斷了,回過頭去瞧,但見被枕頭被子圍在中間坐著的福娘歪倒在一旁嚎啕大哭,毅郎和力郎二人都好奇地看著福娘,下意識地就認為是這兩胖崽子欺負她閨女兒了,下人還不管。立時走過去,將福娘抱起來,狠命在屁股蛋上打了兩巴掌,罵道︰“沒出息的憨貨!”

    福娘一聲哭被憋在喉嚨里出不來,小臉頓時漲得紅紫,抽搐兩下,嘴邊冒出些白沫子來。呂氏頓時看得傻了,林玉珍離她最近,老虎一樣地把福娘搶過去,放在榻上躺平了,輕輕揉她的胸脯,柔安慰,好半天,福娘才哭出聲音來,臉上的青紫也淡了下去

    林玉珍尖銳地道︰“大佷兒媳婦真威風。”

    “我沒想到她身子這麼弱。”呂氏臉色煞白,看向陸老太太,又看看宋氏,陸老太太垂眸轉動手里的念珠,淡淡地道︰“不想養,就別養了。”看向宋氏,“你抱去養吧。為了那兩個孩子,我實在說不出出婦這樣的話來。但以後真是不想看到這個人了,何其惡毒。”

    “老太太!”呂氏臉色大變,覺著自己真是冤枉,誰家的孩兒哭煩了,不會打兩下?正想跪下去求情,沙嬤嬤已然捏住了她的胳膊,低聲道︰“大奶奶,為了兩位少爺著想,您還是回去吧。”

    呂氏看向宋氏,但見宋氏垂著眼不語,只得抽抽噎噎地去了。

    陸老太太揉揉額頭︰“真是老了,再不想受這些腌氣。”

    沒人敢答她的話,少傾,陸建新幾弟兄並陸紹等人都急匆匆地趕來了,只有陸緘不在。陸老太太皺眉道︰“二郎去哪里了?”

    林謹容忙道︰“老太太,眼瞅著過了年,立了春,整整三、四個月來只下過一場小雪,今年春旱是必然的。二郎是帶著人打井挖渠去了,怕不得晚上才能回來。”

    陸老太太就道︰“他不在,你在也是一樣的。”于是將她的身後事一一安排下來︰“我的棺木壽衣是早就備下的,將來也不用買地,就埋在你父親身邊,可以省去一大筆錢。佛事排場呢,也不用如你父親那般,讓你們面子上過得去也就是了,所以這些浮財里,給我留下十萬緡也就夠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一文錢砍三半,用掉一文你們就少得一文,我不耐煩管。就這事兒。”

    老太太這是真的被傷透心了,陸建新苦笑著︰“母親,兒子不孝

    陸老太太止住他的話︰“不用多言,我只盼你們,不管將來如何,還記得身體里流的血脈是一樣的,不要太趕盡殺絕。需要知道,在外人面前,還是自個兒的靠得住。”然後看向林玉珍︰“老大媳婦剛才做得就很好。”又看向林謹容並康氏︰“你們兩個,我不多說了,人呢,還是厚道點的好。”

    陸建立覺著她就像是交代遺言一樣的,不由流著淚道︰“母親,兒子不孝,讓您難過了‧‧‧‧‧‧您不要憋著氣,有什麼不開心的說出來,兒子們能做的一定去做。”

    陸老太太朝他慈祥一笑︰“老三,你是個憨厚孩子,娘勸你一句,本本分分地守著你那幾畝田地過日子罷,不要妄想,你這輩子就只這個命。”言罷朝眾人擺手,語氣決絕︰“都退下去罷,從明日起,無事就不必來打擾我了,我要向佛。二郎媳婦出去後,也帶著毅郎搬回去罷,我怕吵。”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大驚失色。陸老太太生氣安排後事都正常,但現在這話卻是有幾分厭世,不許眾人再來打擾她的意思在里面。早前還好好兒的呢,怎地突然如此?誰都不知因由,便把眼楮看向沙嬤嬤,沙嬤嬤只顧低著頭難過,並不能給他們任何暗示。

    陸建新還要再勸,陸老太太已然寒霜滿面,起身自往里去了。陸建新兄弟三人就在正堂里跪著流了一回淚,又拜托沙嬤嬤好生照料老太太,實在無果方去了。

    也許其他人都認為陸老太太是在生小輩的氣,做給他們看,但林謹容卻是記得,當年陸綸被毒殺後,陸老太太便是緊閉了榮景居的大門,一心向佛,輕易不踏出榮景居大門半步。可此番陸綸並沒有死,陸老太太早前也沒露出這個打算來,怎地林玉珍來算個帳,呂氏打了福娘一巴掌,老太太就峰回路轉,突然做了這個打算?

    她看向瓦藍的天際,輕輕握緊了拳頭。陸綸,你一定要好好兒地活著,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

    在蒼茫的大山深處,有兩個人坐在火堆旁,慢慢地燒烤著一只褪了皮的兔子。黑皮麻臉的漢子唾罵了一聲︰“娘的,過了這個冬,肥兔子都變成瘦兔子了,沒有二兩重,一股子草腥味。”

    一旁那個青衣白臉的男子嘆了口氣︰“爺,過了這許久,咱們該怎麼做?總不能一輩子就一直窩在這山里。”

    黑皮麻臉的漢子沉默許久,低聲道︰“撿個好日子,把我的骨灰送回去吧。就讓,天下人都以為我死了。”陸家人如此,郭海那里也是如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1-11 12:07 PM 編輯

第421章 桃枝

    雖則一冬乾旱,簷下的那樹桃花倒也沒有因此就瘦了幾分,襯著幾片嫩嫩的葉芽兒反倒顯得別樣的清新嬌艷。林謹容立在廊下,將手裡的糖炒豆子扔了一粒去砸正在賞花的陸緘︰「你當心了,還有閑心賞花。聽說某位大學士,母喪,寫了首賞花的詩就獲了罪。」

    陸緘微笑回頭︰「我自來不做酸詩。」默默打量了滿臉笑容的林謹容一番︰「不過為卿做詞倒是可以。」

    花滿枝頭,他一身素服,笑得比花還要好看幾分。林謹容的心跳慢了一拍,微微笑道︰「妾身替郎君研墨鋪紙?」

    陸緘一笑︰「好。」

    二人正要往房裡去,就見櫻桃提著食盒進來,臉色蒼白地道︰「二爺,奶奶,長安回來了。」

    他二人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陸綸的,此刻突然聽到他的消息,都有些振奮,再看櫻桃的表情,就又有些空落落的,隱隱的害怕。林謹容抿緊了嘴,聽到櫻桃在耳邊說︰「……帶回了一隻罈子……二老爺不許進門,說他已經不是陸家的子孫,二太太已經昏死過去了。」

    到底還是逃不過麼?林謹容直直地看著那枝開得最艷的桃花,花是極美的,但真是看不到幾年了。陸緘很急速地和她說了句什麼,她沒聽清楚,但看到陸緘快步走了出去,她還是下意識地想︰他是出去安置陸綸了。

    林謹容倚坐在廊下,默默看著那樹燦爛的桃花,從午後一直看到傍晚。當天邊最後一抹殘紅落去,睡了半日的毅郎醒過來,依依呀呀地喊出一聲「娘」,她驚醒過來。含笑起身進屋將毅郎抱起來,低聲道︰「毅郎睡夠了麼?」

    她以為她會流淚,但其實真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一滴眼淚都沒流,只是有些茫然而已。

    天黑盡的時候,外面刮起了冷風。陸緘頂著料峭的春寒踏進房裡,看到林謹容獨自坐在燈下畫一枝桃花。粉嫩嫩的花骨朵顫巍巍的在枝頭綻放。她蘸滿桃紅s 顏料的筆尖點下去,他的鼻尖就仿若聞到了花香,桃花的香,清淡中帶點苦苦的澀澀的味道。

    「阿容。」陸緘看著林謹容縴瘦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他是我兄弟,和慎之一樣的親。他曾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之一。」林謹容把頭軟軟地靠在陸緘胸前,手無力地垂下。飽含顏料的毛筆墜落在如玉般潤澤的宣紙上,沉重地綻放出一朵絢爛到了極致,卻飄落了枝頭的花。

    陸緘長嘆了一聲,想安慰她,卻終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他只能專心地將她抱在懷裡,在她的耳鬢邊細細地親吻。林謹容睜大眼楮,「這是宿命。」她回過頭,摟住陸緘的腰,仰起頭。眸子晶瑩如水︰「二郎,我捨不得你和毅郎。」

    陸緘心中微動,在她的雙眸上落下一吻,低聲道︰「我們又不會分開。我會一直陪著你們啊。」

    林謹容卻只是仰著白玉一般素淨的臉。安靜地看著他。眸子裡滿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心上︰「你知道麼?」她曾經恨過他,十二分的厭憎過他,她只是捨不得再死一次,不然她寧願死也不肯再嫁他這次。

    陸緘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體溫和馨香柔軟透過衣料傳到他的掌心裡,又從他的掌心,透過血脈,一直傳遞到他的心裡,跳動如他體內的血脈一樣,分不清你我。掌心感受到的心跳時有時無,很脆弱,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脆弱的林謹容,他想他必須回答︰「知道。」

    他不知道。林謹容有些酸澀,伸手輕輕觸觸他的臉龐,笑道︰「我不想知道他是怎麼去的。」所以別和她說。死亡的滋味咀嚼太多,讓人傷肝傷心,摧肺摧殘。

    陸緘沉默片刻,道︰「我給他尋了個好地兒。」

    「長安呢?」

    「走了。」

    「該走。」林謹容把手圈住陸緘的脖子,低聲道︰「二郎,你抱我 ng去,我累了。」

    她的眼睛波光瀲灩,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嬌媚柔軟勾人,聲音更是又嬌又軟,陸緘被勾得一顆心狂跳不已,曉得她是傷心了想尋求安慰,然而他卻是不能,只微微側了頭不看她,吸了兩口氣才稍微平靜下來,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溫聲道︰「你睡吧,我在一旁看著。」

    林謹容看了他兩眼,突地一笑︰「看到了麼?我畫得一枝好桃花,這輩子就從未畫過這麼美的花。你恐怕是不及。」

    陸緘實打實地承認︰「從未見過你畫畫,今日一見很驚訝。」會畫畫的大家女子多的是,但多數都有匠氣,死板工整有餘,靈氣巧動不足,林謹容偶爾做件事,總能讓他驚艷。

    林謹容淡淡一笑︰「還不是和分茶一樣的。將來你老了,你要記得,我年輕時也曾畫過這樣一枝桃花,少有人能及。」不等陸緘反應過來,就打了個呵欠,面身向裡︰「你去歇著吧,順便幫我把燈滅了。」

    是怕自己將來如同陸建新一樣的吧?陸緘站起身來,安靜地看了林謹容的背影片刻,輕輕把燈吹了。林謹容躺在床上,聽到他在外間輕聲吩咐櫻桃︰「小心著緊些,奶奶若有不舒服,就叫我。」

    林謹容聽到他的腳步聲往隔壁去了,方滴下兩滴淚來。賊老天!

    這一年的春天,硬是沒有下過一滴雨,每每看到烏雲聚頂,刮起冷風了,眾人翹首以待,等著它下雨的時候,卻是不y n不陽地悶了片刻就被一陣風吹散,復又露出灰白色的天空來。

    林謹容跟著陸緘坐在牛車裡從麥田旁的大路上經過,看到從前青翠如玉的麥田如今成了金黃一片的枯草。有老農絕望地坐在田埂邊上痛哭,已經發生了搶水鬥毆出人命的事件,這天氣,實在是讓靠天吃飯的人絕望。

    林謹容最多的是於田,於田要種的稻子,等待的是四、五月間裡的天河水,等待著放於那一日,浩浩湯湯的河水傾瀉而下,再把富足希望帶給平洲城。

    馬莊頭蹲在新打的水井旁邊,親手打起一桶清亮的水飲牛,笑道︰「東家捨得花錢打井,佃戶們用水倒是方便,但這溝渠是不是挖得早了些?到時候天河水一來,還要堵住溝渠呢。」

    如果天河水該來的時候沒來,不該來的時候來了呢?林謹容問馬莊頭︰「我聽人說是只怕會一直旱下去,如果不下雨,還有天河水麼?」

    馬莊頭怔了怔,道︰「那東家打的這些井就起了作用,大不了我們和那一年一樣的,改種高粱。那玩意兒又耐旱又抗澇。再來點豆子也就差不多了。為防萬一,今年的秧苗少育些吧,能省一點是一點。」

    林謹容認真想了許久,道︰「一定要把井和溝渠看好,若是天氣一直不好,指不定大傢伙兒就只能靠著這個了,但凡是能多種出點吃食,不叫大家餓肚子就是好事。種地的事兒我不懂,所以要拜託馬莊頭了。」

    馬莊頭忙起身行禮︰「這是小的本分。」

    這一年,一直如林謹容記憶中的那樣,該下雨的時候沒有下,太陽彷彿在天上生了根,渚江也曾開閘放水,可是半途上就給人截了去,農民們發瘋似地掄著鋤頭搶水,挖渠毀道,只盼望能多有一點水落到自家的田地裡去,挽救一下那些可憐的秧苗,挽救一下自家一年的生計。可老天爺看不到人間的苦,好不容易下雨了,也只是稀稀拉拉地把地皮給浸濕就算了事。

    馬莊頭從容不迫地指揮著佃戶們改種了高粱、豆子,在不懼旱澇的地方還是照舊的撒秧種稻,但凡是有些經驗的人家也跟著改種。陸、林兩家自不必說,都是這樣的路子。

    這一年的秋天,以一場白花花的豪雨開頭,無數的田地莊稼、矗立了多年的平洲城牆,悉數被浸泡在了綿綿不到頭的雨水中。被毀壞了的渠道這個時候充分暴l 出嚇人的破壞力來,洪水失去溝渠的引導,就如同沒有韁轡的野馬一樣肆虐,平洲的種地人欲哭無淚。也不是所有的田地莊子就都遭了災,總有那得天獨厚的良田旱澇保收,但總歸大家都吃了老天爺的大虧,十成莊稼只收得一二成。林謹容第一個下了命令,這年的租子全免了。

    消息傳出去,陸家、林家、吳家都有不同程度的減免,但陸建新十分不喜。這樣的大事情,她這個小媳f 怎麼不與長輩說一聲就自作主張了呢?就算是要免租子,這件事也該由他出面來做第一人才對。這個兒媳f 看著最守規矩,其實最不守規矩!怎奈這話他是說不出口,只能鬱結在心裡,待尋機會好教訓林謹容一番。

    陸緘最是敏感,少不得勸林謹容︰「下次這種出風頭的事情不要做了,先與長輩商量一下也不吃虧。」

    林謹容微微一笑︰「若是他不肯呢?我的地,我自己要免,與他何干?」明年她要做的事情更多,事事請示,事事聽從,她便可以什麼都不要做了。

    陸緘也不說話了。

    林謹容就扯住了他的袖子撒嬌︰「二郎會護著我吧?」

    陸緘沉默片刻,看看一旁滿地跑的毅郎,揉揉妻子的頭髮,低聲道︰「會。」

    風雨飄搖中,陸老太爺的小祥滿了。舉家祭奠,痛哭哀思。



第422章 春雪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次年的春天比之去年寒冷得多,且變化多端,頭天還是艷陽高照,熱得讓人受不住,第二日早上起來便是大雪紛飛。如此冷熱交替,林謹容認識的人就病倒了兩個,一個是陸建立,一個是遠在清州的陶舜欽。

    林謹容憂愁的同時又覺著機會來了。憂愁的是,陸建立的病此時雖只是外感風寒,但她擔憂他會朝著那個既定的方向發展,一發不可收拾,最後連逃難的力氣都沒有;陶舜欽她倒是不太擔憂的,畢竟大家平日都知道,陶舜欽自吳氏去後就一直落落寡歡,從不曾真正歡愉過,鬱積太深,這場病是遲早的事情,但不會有生命危險。相對來說,她反倒甓著這是個機會——林謹音早年就曾和陶鳳棠去江南小住過半年,陶鳳舉如今也是在那邊遊學,待得氣候穩定之後正好勸他去江南走走散散心,這樣,陶家的危機就算是解決了。

    只有林家這邊,她覺得很傷腦子。陸家還有老宅可以躲避,林家卻無處可去。多方考慮之後,她覺著大抵也只有跟著陸家眾人去陸家老宅避難一條路可行,這一點無需多慮,只要林玉珍在,就不會有人敢拒絕。而陶氏和林慎之,她則另有想法。畢竟她並不知道,當年事情發展到了什麼程度,除了她淒慘地死去之外,留下來的其他人又是個什麼樣的下場,所以她賭不起,陶氏和林慎之一定是要找個什麼借口提前送走的。

    還有她的毅郎。

    林謹容側頭看著榻上那只毅郎最愛的小老虎,心裡滿滿都是溫柔,毅郎也不能留在這裡。頂好是跟著陶氏一起先避開,後事再圖。可這些事情都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來不得半點錯漏。

    前前後後加起來,她也算是活了好幾十歲…再不是天真無知的小女子。她很明白,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醒眾人…也沒有誰會信她的話,反而只會認為她是妖言hu 眾,從而 來無窮盡的麻煩。她沒有辦法改變這麼多人的命運,否則很可能是一子落錯滿盤皆輸的結局。她只能從身邊最親近的人做起,這才是最現實的。

    陸緘探望陸建立歸來,頂著一身的碎雪進得屋裡,就見林謹容獨自坐在炭盆邊…拿了根火箸在炭盆裡撥拉,眼神茫然散漫,心事重重,就連他走進去都不知道。想到她自陸綸去了之後,人前還看不出什麼來,人後卻常常是這樣的光景,這都過了一年多,要說陸綸之死…他也是極難過心疼的,可遠遠達不到這個地步。那必然就是其他事情了,陸緘由不得就在門口頓住了腳步…看林謹容到底要多久才能發現但見林謹容先前還拿著火箸撥弄,突然眼神閃了閃,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便只是仰著頭想事情,手裡的火箸也忘記從炭盆裡取出來,就一手執著,任由它在裡頭燒。才不久就被火箸傳遞上去的熱意給驚得抖了一抖,扔了開去。

    「你想事情想傻了?」陸緘快步走過去,皺著眉頭拿起她的手來看︰「這回燙著了?」

    「呼呼………………」林謹容撮著嘴使勁吹指尖,嗔怪道︰「你既看見了…為何不提醒我?你是故意想看我吃虧的吧?」

    陸緘沒理她,只垂眼將她的手放在他耳朵上。他的耳朵冰涼,林謹容被火箸燙得有些刺痛的指尖甫一觸上,那火辣辣的痛感便淡了去,一旦不疼,便捏住了那冰涼的耳朵道︰「你剛才是故意看我吃虧的吧?」

    「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揪我的耳朵。」陸緘淡淡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把她的手從他耳朵上拿下來︰「你自己魂不守舍吃了虧還要怨別人?這是我看著,你才只是被燙了手指,若是我沒看著,又或者你在做其他更危險的事情,那你又該指望誰來提醒你?」

    林謹容故意做了歡快不講理的樣子反駁道︰「人哪有不失神的時候?你不會?」

    陸緘挨著她坐下,拿起她的手指細看,指尖上淡淡兩個紅印子,燙得並不厲害,便取了一旁常年備著的鵝油替她塗上,問︰「毅郎呢?」

    他的指尖微涼,溫柔細膩地在她手上來回移動,就像是三伏天裡摸到了一塊沁人的玉,並不是冰的極寒刺激,而是恰到好處舒爽。林謹容舒服地微瞇了眼,專注地看著陸緘專注的神情,下垂顫動的睫毛,突然就有種衝動,想在他的睫毛上親一口,到底是忍住了,情不自禁壓低了聲音回道︰「早前去給他祖母請安,他耍寶逗得他祖母大笑,便留他在那裡玩,午睡也要留在那邊,說是讓我們晚上一起去吃飯。」

    毅郎如今還差2個月就滿兩週歲,正是最好玩的時候,說話奶聲奶氣,怪腔怪調,長得又好看,又皮又精,慣會看臉色,林玉珍愛極,常常留了在那邊玩,祖孫倆相處極愉快。這樣的場景林謹容也是很樂意見到的,說起來就頗有幾分輕鬆愉快︰「還是要處的日子久了才有感情。」想那時,林玉珍與毅郎未曾見面,又無相處之情,更無骨肉之情,林玉珍眼裡就只看到毅郎的重要性,哪裡會如現在這樣的心疼珍惜。

    那也要看是什麼人。陸緘不置可否地一扯嘴角,將帕子細細擦了手,道︰「太寵溺了些,不是好事。」

    有些隔閡看法一旦形成就很難消除,林謹容並不與他多言,只微微一笑︰「不要擔心,他祖父嚴厲著呢。」她之於林玉珍,正如陸緘之於陸建新,正是平衡得很。

    陸緘果然不再說這話,淡淡一笑,將她的手放在他膝蓋上,捨不得還回去,林謹容就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蹭了蹭。陸緘抬眸看著她,與她雙目相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想看到的東西——二人日日相見不相親,反倒越發渴望對方。有時候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個無意間的動作,都會令得雙方惆悵不已。

    此時外間雪大,四下裡靜寂一片,幾個丫頭也並不見影蹤,陸緘突然道︰「既無人打擾,那你可以與我說你這些日子都在想什麼了罷?若是為了五弟之事,你我雖自是都傷心的,但也當不得這麼久。究竟所為何事?」

    他的眼楮既黑且深,一臉的探究。他自來都是極其敏感的,自己這些日子來的不樂鬱悶只怕都落在他眼裡,若是不找個說辭說與他聽,不知他又要往什麼地方想。林謹容盯著陸緘的眼楮看了片刻,微微一笑︰「我是在想,去年年成不好,今年青黃不接之時只怕要鬧饑荒。又在想,我舅舅的病也不知好些了麼?當年我們娘幾個全靠著他護佑,我曾說,不知將來何以為報?他罵我是傻子,還說將來我若是牽掛他,記得經常去看看他也就夠了。

    可如今他病著,我休要說伺候他,連看也不能去看,心裡不好受。」

    陸緘沉默片刻,道︰「舅舅是個難得的忠厚人。我又何嘗不記他的情?你既想去探病,我來設法就是了。我只當你嫌我在這家裡留的時日太長了,令得你悶了。」

    陸家孫子輩的早已服滿,陸紹早已前往太明府打理鋪子裡的生意,陸繕則往書院讀書去了,陸緘感念著陸老太爺待他不一樣的恩情,執著承重孫的禮,勢必要守滿這三年的重孝。這樣的心情,林謹容也是極理解他的。不過是想找個借口,轉移他的注意力,也是為將來的清州之行埋伏筆,當下便道︰「我怎會這般不知事,為了這事怪你?這般天氣,他病得也不太久,恐怕不容易得以成行。」

    陸緘道︰「說的什麼話,探病是要人病得久了才好去看的麼?你我若是想要去,多半是能成的,但只是毅郎恐怕得留在家裡,父母親不會同意他跟了我們去的。」

    「我不放心毅郎獨自留在家裡。」林謹容便露出左右為難的神色來。她打的主意是等到氣候溫暖穩定之後再帶了毅郎一同前去,哪裡又是這大雪紛飛,乍暖還寒的時候?

    陸緘皺眉道︰「那怎麼辦呢?我跑一趟?」

    林謹容忙按住了他︰「再等等吧,也不急在這一時,這種天氣我又如何放心得下你獨行?」

    「那就再等等,雪停了先使個人去探病,等天氣好些再待我設法成行。」陸緘溫柔一笑,將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一吻︰「咱們烤栗子吃吧。」

    林謹容依言在一旁的匣子裡捧出一把栗子放在陸緘面前,陸緘拿了鋒利的小刀熟練地將栗子切開一條小口,再遞給林謹容,林謹容把栗子放在滾燙的炭盆邊烤著,拿了火箸細心地翻動著,狀似不經意地道︰「我曾聽人言,平時不病的人一旦病了就會很厲害,三叔父年紀大了,又是這樣的天氣,雖只是尋常風寒,還該仔細,尋個好大夫仔細調調吧。」

    陸緘順從地「嗯」了一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3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1-11 12:08 PM 編輯

第423章 教養

    皚皚白雪裡,一枝紅梅迎雪峭立。

    陸建新持了一杯熱乎乎的白茅根湯端坐在窗前,目光從怒放的紅梅枝頭滑向簾外迎雪而來的陸緘與林謹容二人。那二人共用一把傘,陸緘往前頭半步,意態閑適,林謹容退後半步,姿容嫻雅,行動舉止間默契協調無比。

    真是青春年少,陸建新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困難地動了動因為痛風而十分不舒服的下肢,再想想那件事,就頗有些心浮氣躁。身後傳來林玉珍和毅郎的笑鬧聲,他回頭去看,但見林玉珍跪坐在榻上,小小的毅郎端坐在她對面,祖孫二人正在玩翻繩。

    豆兒側著半個身子坐在毅郎身邊,含著笑耐心教他怎麼解,毅郎到底年幼,哪裡懂得這個,三兩下就不耐煩了,伸出兩隻胖爪子三把兩把就將林玉珍繃起來的線繩扯成一團糟,然後伸著手要糖吃。

    林玉珍自是不給︰「成天想著吃糖,那不行。」

    毅郎就將頭往她懷裡蹭。蹭了幾下,林玉珍不敵,只得道︰「只給半粒。」

    陸建新微微皺了眉頭︰「太寵溺過分了些!哪裡有教男孩子玩翻繩的?更不要說是總記著吃糖。不許給!」

    毅郎聽得他聲氣不好,也不哭鬧,只將小小的身子貼在林玉珍懷裡,側過頭來偷偷打量他的神色,眼楮忽閃忽閃的,看著又慧黠又可愛。

    陸建新看到毅郎這模樣還是喜歡的,卻仍然板了臉沉聲道︰「不小了,算虛歲已是三歲,一有事兒就往女人懷裡躲。像什麼樣子?我想早點給他開蒙,你別誤了我的大事。」

    毅郎雖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卻也知道祖父是不喜歡自己這樣,眼裡流l 出幾分懼意來,越發貼緊了林玉珍。

    「我誤了你的大事?」林玉珍不滿之極︰「都說是抱孫不抱子,你倒好,孫子這麼小你也要管著,你待要如何?開蒙?他拿得動筆麼?」

    陸建新慢吞吞地道︰「我沒說現在。我是告訴太太,男孩子不能這樣教養!」

    林玉珍看看一旁伺立著的荷姨娘等人,雖知道他心煩。卻也不由惱了︰「莫名其妙。」

    小星和阿柔立刻垂了頭裝自己是空氣,荷姨娘則笑道︰「老爺和太太都少說兩句吧,總歸都是為了孫少爺好。」

    干卿底事?林玉珍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側開頭,偏遞過一顆糖給毅郎︰「乖孫兒。祖母給你的。」

    陸建新道︰「不許吃!」

    毅郎捏住那粒糖,左看看,右看看。突地將糖往陸建新面前遞過去,奶聲奶氣地道︰「祖父吃。」

    陸建新一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淡淡地道︰「我不吃。」

    毅郎倒也不敢把那糖往口裡塞,只回過頭眼巴巴地看著林玉珍。一張小臉上滿是被人欺負了的可憐,見林玉珍也板著臉,便l 出幾分無措害怕來。林玉珍被他看得心軟,臉上緊繃著的神情由來就鬆了,輕輕撫撫他的背,聲音也軟了︰「看吧,他雖年幼,卻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先就給你吃了。」

    荷姨娘不失時機地吹捧道︰「孫少爺真是冰雪聰明,至純至孝。將來必成大器!」

    陸建新也忍不住翹了嘴角︰「人小鬼大,心眼賊多,也不知道像誰!」一邊說。一邊瞟了簾外一眼。

    林謹容與陸緘在簾外聽了個尾巴,雖不知具體因由。卻也曉得陸建新這是在管教毅郎,人小鬼大,心眼賊多,說的也是林謹容。林謹容同陸緘對了個眼色,垂著頭立在簾外等候丫頭通稟。

    陸建新將手裡的湯盞一收,沉聲道︰「都進來吧。」

    林謹容與陸緘才一進去,毅郎就激動起來,在林玉珍懷裡掙了掙,脆脆地喊了一聲︰「爹看著陸建新眉頭一皺,便又規規矩矩地坐好了,從眼角偷看陸建新的臉色。

    陸建新待陸緘夫妻二人給他和林玉珍行過禮了,方板著臉教訓道︰「我不想多說你們,但這孩子不小了,不能總寵著,該教了。」

    陸緘束手而立,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是。」

    林謹容垂著眼,也應了一聲,心裡卻是渾不在意,只覺得陸建新對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兒也太過裝模作樣,苛刻了些。

    陸建新見他二人態度良好,也就按下此事,道︰「坐吧。」

    於是陸緘在陸建新下手坐了,林謹容則往林玉珍那邊去,輕聲問朝她懷裡撲的毅郎︰「毅郎有沒有淘氣?有沒有聽祖父母的話?」

    毅郎怯怯地看了陸建新一眼,將手掌打開,賊兮兮地把掌心裡的糖給林謹容看。林謹容就大致知道了剛才的事情,便替他將糖拿帕子包了,笑道︰「要吃飯了,改個時候再吃如何?」

    她雖寵愛毅郎,卻從來說一不二,久而久之,毅郎也曉得她這裡是不能討價還價的。雖則不捨之極,卻不敢造次,戀戀不捨地看著豆兒將糖收了,安安靜靜地伏在林謹容懷裡聽大人說話。

    陸建新問陸緘︰「聽說你早前去看了你三叔父,他可好些了?我本想去看他,但我痛風痛得厲害,走不動。」

    陸緘忙道︰「回父親的話,三叔父只是外感風寒,他讓我替他向父親問候,請父親好生將養。」

    陸建新在這方面自來做得比林玉珍大方,聞言點了點頭,認真吩咐陸緘︰「你小六弟不在家,你三嬸娘一個婦道人家多有不便之處,你可多去看看,休要怠慢了。雖是小病,卻也要認真調理才是。」

    陸緘臉上露出幾分感激來︰「父親說得是。兒子前些日子托人打聽了幾個治痛風的偏方,已然著人去弄了。等弄好後父親可以試試,也許可以緩解得這痛楚。」

    陸建新要的就是這態度,卻也不露出任何特殊的表情來,只淡淡地點了點頭,轉而問林謹容︰「聽說你舅舅也病了?」

    林謹容忙起身答道︰「是。」

    陸建新就道︰「使人備一份厚禮去瞧,千萬莫失了禮。」也就僅止於此罷了,林謹容和陸緘都識相地沒有再多提其他話題。

    天黑下來,荷姨娘利索地領著丫頭們把四下裡的燈掌起來,又換了炭盆,問林玉珍︰「太太,可要擺飯了麼?」

    林玉珍矜持地點點頭。林謹容忙把毅郎交給豆兒,起身洗手擺飯,伺候他幾個吃飯。折騰許久,好容易收拾乾淨了,陸建新也不放人走,留了陸緘說話。

    林謹容見毅郎昏昏y 睡,生怕稍後他睡著了又出門被風吹著受了涼,便稟明瞭林玉珍,先行帶了毅郎回去。

    半個多時辰後陸緘才踩著雪回來,接了林謹容遞上的熱茶捧在手裡,笑道︰「教導我為人處世呢。」

    陸建新每做一件事,總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後自然而然地引著對方入彀,林謹容微微一笑,靜聽後話。

    果然陸緘接著道︰「然後問起了吳襄,問我和吳襄平日可還有來往,讓我寫封信去問問梅寶清船隊的事情。大家都等不得了。」

    梅寶清的船隊是去年春天組建起來的,沒有多久就安排著出了海,說是第一趟,不打算去得太遠,預備當年秋天就回來的,彼時卻誤了歸期,不見歸來。陸建中也曾問過根由,那邊給的答覆是不要急,遲早總會回來。可這都第二年的春天了,還不見影蹤,怎不叫人擔心?

    當初陸老太爺死的時候花了太多的錢,陸老太太又扣了一大筆預留作喪葬費,陸家家底本大不如從前豐厚。再一分家,原本擰成一股的財力就分成了三份,更是弱了不少。長房與三房好歹是以田莊為主的,投入的都是浮財,本不至於影響太大,可惜運氣不好,逢了個大災年,田地裡的收成幾乎都沒了。二房的情況就更嚴重些,本就主要靠做生意過日子,當初先被陸建新聯合陸建立擠癟了荷包,指望著靠這生意翻身湊了不少錢財出來,但這錢遲遲不來,導致資金流轉不方便,做什麼都緊巴巴的,束手束腳,自是急得不得了。

    相比陸建中的焦慮不安,陸建新從最開始的篤定不動,也漸漸開始擔憂懷疑,猜想是不是梅寶清搞了什麼鬼,轉念一想,要打聽這種事情,不是找市舶司的人打聽最合適麼?這件事交給陸緘去做就更合適了。

    林謹容走到桌前替陸緘剔亮了燭火,研墨鋪紙︰「三哥早寫過信問吳襄了,吳襄說這種情況很多見。出海麼,本就要看風向運氣,誰也不能預知歸期。所以才說,守在岸邊等著,雖則少賺些,卻才是真正的穩妥。」

    想到陸建新的性情脾氣,陸緘苦笑道︰「我這樣說不行吧?這封信怎麼也得認認真真寫了,等到吳襄回信再送上去才能算是了差。」

    林謹容笑笑︰「我沒說不讓你寫,你看,筆墨都備好了。」

    陸緘提了筆,就著窗外的素白飄飛的雪花與屋裡紅艷熱鬧的炭火給吳襄寫信。林謹容在一旁靜靜看著陸緘伏案揮筆的身影,走上前去從他身後摟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陸緘小心翼翼地將正在寫的字收了尾,把筆放好,握住她扣在他腰間的手,回頭低聲道︰「怎麼了?」

    林謹容越發摟緊了他,小聲道︰「沒什麼。明日我想見三哥,你尋個法子陪我出門。」

    陸緘道︰「好……」



第424章 開端

    化雪天總是比下雪天更冷上那麼幾分,街上泥濘不堪,行人稀少,只不過午後,位於慶陽街尾的香藥鋪子就放下了門板,不再待客。

    炭火明明滅滅地在 亮的大銅盆裡燃燒著,烤的屋內溫暖如春,一盆已然半殘的水仙放在臨窗的案几上,寂寞地吐露著殘存的芬芳。

    林世全提起茶壺,給陸緘倒了熱騰騰的一杯茶湯,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翻看賬簿的林謹容︰「阿容,你真要這麼做?」

    林謹容看的卻又是江南那邊產業的賬,因是瞞著陸緘的,所以眼觀八路,耳聽四方,才聞言就抬頭看著他一笑,語氣不容置疑︰「是。這事兒本來去年就想做的,但在熱孝中,也不好做得太突出,現今卻是不能再拖了。」

    林世全再看陸緘,試探道︰「設粥棚施粥不是什麼大事,只如果是要設義莊,恐怕驚動牽連就有些大了。」

    陸緘將手裡的茶杯轉了轉,道︰「明年孝滿我們就沒空來做這件事了,如今正是好時機。既是阿容的心願……」他頓了頓︰「也是她自己掙的錢,想來沒人會挑這個理。所以要請托三哥幫忙了。」言罷朝林世全深深一揖。

    林世全忙起身還禮︰「我是哥哥,幫忙自是應該的。但阿容還該再找個有力的幫手才是。」說到底,林謹容和陸緘的臉還太n n,不足以撐起這件事來,得尋個有名望的長輩在後頭撐著。

    林謹容卻是早有準備的︰「過幾日我打算與二郎一道去看諸先生,諸師母是個熱心腸的人。」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去,她是從諸師母那裡知道這些事的。想必諸師母也能給她很多有益的建議,再有諸先生出面,想必陸建新也不會有太多的話可說。

    林世全聽到這裡。便知她早就想妥當了的,於是也不再勸,轉而說起海運這件事來︰「我已然做好賠本的打算了。」

    陸緘雖早就聽林謹容說過這件事。有點心理準備,但聽林世全這樣說。想到一家子人損失慘重,還是忍不住黯然失色︰「三哥也覺得凶多吉少?」

    林世全點頭︰「是,我這幾年,在華亭縣那邊留的時日也不算短,經常去番商舖子裡挑貨,也聽得他們說起過。從華亭縣這邊去,多半走的都是高麗和倭國。要能回來,早就回來了,這一年多都沒來,多半是出了事。」抬頭看著林謹容一嘆︰「幸好那時候聽了阿容的勸。」又安撫地拍拍陸緘的肩膀︰「但願是因為其他因由耽擱了,但若不是,就當捨財免災罷。」

    陸緘勉強一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心裡卻明白,家裡那幾個老的肯定不會這麼想,真的也只有企盼好運了。

    林世全道︰「你這樣想很好。你們留下來用晚飯吧,我們也很久沒聚了。我去讓人安排一桌素席來。」

    陸緘當下應道︰「正有這個打算。」

    林謹容合上賬簿,笑道︰「我親自下廚做兩個小菜給你們嘗嘗。」

    林世全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能得四妹妹親手做菜那是幾號,但我也不曉得廚下有些什麼。再有就是這裡窄,比不得你家中的小廚房,多半是髒。」

    林謹容笑笑︰「什麼地方不過日子?」言罷真的由著櫻桃將手上的鐲子、戒指等物去了,挽起袖子自往外頭廚房裡去,林世全忙跟了出去︰「我去安排一下。」

    兄妹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房,林世全快步跟上林謹容,小聲道︰「江南那邊的事情你還是決意瞞著他?」既然已經生了孩子,而且如今夫妻鶼鰈情深,再瞞只怕會生分。

    林謹容低聲道︰「暫時還不到說的時候。三哥放心,我會挑時機和他說的。」吳襄當初幫她準備的戶籍是半點用處都沒有了,如果她能僥倖活下去,她便不需要以那樣的方式活著,如果她死了,那麼也就沒了任何意義。至於那些產業,先不用提。

    「也是,陸家如果此番倒了霉,難免人心浮動,讓他們知道得太多並不是上策,先穩穩也好。」林世全提高聲音吩咐廚娘︰「都聽二奶奶安排。」

    這日,林謹容洗手做羹湯,備下幾個拿手的素菜,陸緘就著素酒,與林世全從午後一直談到傍晚,從去年的災荒一直說到朝廷的奢靡,又從朝廷的奢靡說到了北漠的戰事,說到最後,想起陸綸,又是一番長嘆。

    二人回到家中,已然華燈初上,略事洗漱修整,便攜手一同去給陸建新夫f 請安,順便接毅郎歸家。

    陸建新這日卻是下不來床了,左腳大拇指紅腫發亮,疼得他齜牙咧嘴,整夜睡不著,無端就有些煩躁。林玉珍雖一直陪同在一旁,心思大半是在毅郎身上,他說不許毅郎吃糖,不許玩翻繩,林謹容便給毅郎弄了個皮球,偏巧毅郎對這個皮球的興致十分濃厚,睡覺也好,吃飯也好,都要抱著,更不論閑著的時候。

    導致這一整天,陸建新耳邊都是皮球砸到地上又彈回來的悶響聲,吵得人不得安寧,心煩氣躁,他瞪過去,毅郎就往林玉珍懷裡縮,忍不過多時,便又將那球往地上扔一扔,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他的反應,如此再三,他簡直無可奈何,再說吧,就連林玉珍都說他苛刻了,諷刺他是身邊多年沒有小孩子,看什麼都看不慣。

    再看看林玉珍和幾個婆子丫頭、以及阿柔、小星都興致勃勃地圍著毅郎,逗毅郎玩的樣子,陸建新自己都覺得為難一個小孩子真是太無聊了,可是真的太吵了啊。即便荷姨娘溫柔體貼,也不能散去他的煩惱,於是一門心思巴望林謹容和陸緘趕緊來把這個精力充沛,又鬼精的小混世魔王帶走才好。

    乍然聽說陸緘與林謹容回來了,陸建新抽疼的腦仁才鬆快起來,才聽到人在簾下通傳,立刻就道︰「快進來。」

    陸緘與林謹容進來,先給陸建新和林玉珍行禮問了安,探過病,安坐落下,陸緘見毅郎還在玩個不休,知曉陸建新自來愛靜,只怕是早就煩透了,便把毅郎的皮球給收了︰「一整日都在玩這個,吵著祖父了吧?」

    陸建新淡淡地道︰「小孩子麼……」算是坐實了他委實被毅郎吵得厲害的事實。

    林謹容嘴角含著笑,將毅郎抱在懷裡,低聲同林玉珍道謝︰「這孩子太皮,想必煩透了您。」

    林玉珍不喜歡聽她說這個話,微微皺起眉頭,板起臉硬邦邦地道︰「我是他祖母,不來煩我,難道要去煩別人不成?」塗氏倒是想領過去玩呢,病中的陸建立也不會嫌煩,還巴不得,可也要她捨得,分明就是她的孫子麼。

    林謹容就笑起來,溫溫柔柔地道︰「是兒媳不會說話。」

    也就是說,他既然要做毅郎的祖父,就不要嫌煩,陸建新瞥了笑得歡快的林謹容一眼,真心覺著這女人心眼真多。

    陸緘忙打了個岔,雙手奉上覓來的偏方︰「藥配好了,父親今夜就試試,興許明日就能下得床了。」

    陸建新命荷姨娘收了,溫和地道︰「為難你了。」

    陸緘帶了幾分惶恐道︰「父親怎地如此說?這是孝道,是應該的。」

    陸建新點點頭,語氣隨意了幾分,問了他一些外頭的瑣事,便閉了眼,打算打發他們走。

    陸緘忙道︰「兒子有事回稟父親,許久不曾去探望得諸先生,兒子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陸建新並不為難他︰「應該的。」

    陸緘又道︰「毅郎自出生後還不曾去過,也該去磕個頭才是。」

    陸建新淡淡地瞥了林謹容一眼,但見林謹容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端莊淑雅的樣子,便道︰「兒媳f 也要去麼?」

    林謹容忙站起來,低聲道︰「回公爹的話,諸師母從前也教誨過兒媳。」

    陸建新「嗯」了一聲,垂了眼不知想些什麼,許久方道︰「去罷,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不要失了規矩禮儀,替我向諸先生問好,請他來做客。」又吩咐林玉珍︰「備一份厚禮,二郎能有今日,多虧得他。」

    林謹容與陸緘一同退下,走到院子外頭,林謹容方低聲問陸緘︰「你怎不和公爹說開施粥棚子的事情?」

    陸緘道︰「你也太心急了點。且等我從諸先生那裡回來後又再說。這個時候說了,一準知道是你的主意,就算是能答應,也要大費周章。」看看雙全手裡拿著的那只皮球,忍不住嘆氣︰「你呀……怎會偏巧挑了這麼個玩具?」莫非就看不出陸建新對她看法很大麼?還偏和陸建新對著來。想到他們進門時陸建新那張如釋重負的臉,不由又有些好笑。

    林謹容才不肯承認︰「是毅郎喜歡,可不是我特意挑的。」陸建新想用他那個方式來教養毅郎,那也要看她肯不肯。她的孩子還只是個孩子,可不是木頭疙瘩,小小年紀陸建新就要斷了他的生氣活潑,她不答應。

    陸緘也不點破她,只將毅郎接過去,低聲道︰「祖父病著,不許你吵他,要乖要懂事。」

    毅郎笑得甜甜的︰「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43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1-11 12:10 PM 編輯

第425章 托付

    花木吸滿了雪水,枝葉花芽全都浮上了一層潤澤飽滿厚實的,櫻桃花總是最先開放的那一枝,不過一夜暖風吹過,花芽就探頭探腦地露出了些許粉白,彷彿隨時隨地都可能大放光彩。

    林謹容應諸師母之邀,偕同她的幾個兒媳一起在後山漫遊。韓氏與林謹容自那年相見引為知音後,便一直分離不見面,只有書信往來,故而今日見著了林謹容非常高興,拉著她的手嘰嘰喳喳說個不休︰「聽說你生了孩兒,又知你從京城回來,我便想去探望於你,怎奈突然就遇到那件事情,後來去弔喪,不好一大群人全都跑去的,又沒見著你,婆母說你遲早都會來,讓我耐心等著,我也只好耐心等著…………」

    都過了這幾年,韓氏還保持著當初的爽快開心,當真不容易,林謹容笑道︰「我也想來探望師母與幾位師嫂,但不太好出門。

    嫁為人婦,總有諸多不便。韓氏一笑,十分理解,仍是可惜道︰「只可惜不能與你以樂相會。」

    林謹容有些飄渺地回答︰「下一次,下一次見面之時必然能,你要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韓氏開心地握住她的手,請諸師母和幾個嫂嫂作證︰「婆婆和嫂嫂們都聽見的了吧?」

    諸俸母笑道︰「聽見了。」笑看了林謹容一番︰「你如今很不錯。」

    林謹容朝她端正一禮︰「多謝師母點撥。」

    諸師母毫不客氣地受了︰「我聽說你去年做的事情了。很好。」卻也不多談,轉而吩咐前面奔奔跳跳,逗引得毅郎心急不止的孫子︰「好好待你陸家四弟,有你這麼當哥哥的麼?」

    那小孩兒不過四五歲,梳著兩個羊角辮,聞言站住了,笑嘻嘻地將才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蘆遞到毅郎面前,道︰「好麼,不引你了…給你吃一口。」

    毅郎也不嫌髒,放開豆兒的手站穩了,探長脖子朝冰糖葫蘆靠過去,口裡清亮的口水流了老長…倒是那小孩兒嫌棄他了,皺著眉頭道︰「咦!看你這饞樣。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口裡如此說,倒也沒把冰糖葫蘆收回來。

    到底是孩子,平日零食也沒斷過,怎地就饞成這個樣子!林謹容忍著笑掏出帕子給毅郎擦去了口水,道︰「先謝過你諸家五哥才能吃。」

    毅郎一雙眼楮死死盯著面前艷紅的冰糖葫蘆,響亮地嚥了一口口水…含糊不清地道︰「謝謝多多。」話音未落,牙齒已然落在了冰糖葫蘆上。

    諸五郎見他咬得大口,心疼得皺眉頭,卻極會說話︰「鬆口,鬆口,你還小,怎麼咬得動?不過是添添也就罷了,你會被卡著的。」

    毅郎卻只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望著他…雙手緊緊攀著他的手臂,專心致志地咬著糖葫蘆,半點不鬆口…明顯是很有決心和毅力,一定要狠狠啃下一口才是。

    幾個大人也不管,饒有興致地看著,看他二人倒要如何。

    諸五郎看到毅郎那樣子,突然學著大人一般嘆了口氣,將空著的那隻手輕輕摸摸毅郎的頭頂,道︰「看你這饞樣,想必平日裡被你父母親管教得太過嚴厲了,可憐,小小年紀就如此…真是可憐。」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這個時候毅郎也發現那冰糖葫蘆對於他初成的牙齒來說,暫時還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是搶來的總是最香甜的,他不想放棄,就換咬為吮吸,口水流得到處都是。這下…換成諸五郎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了。

    諸五郎是個大度的孩子,眨了眨眼,把眼楮從那串冰糖葫蘆上轉開,堅定地道︰「我是哥哥,讓給弟弟吃。他沒吃過冰糖葫蘆,怪可憐的。」

    毅郎恍若未聞,專心地解決冰糖葫蘆。

    這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專注,好似陸緘一般的,只陸緘是在學習,而今天他的兒子卻是為了吃。好吧,學習怎麼吃冰糖葫蘆。林謹容好生尷尬,笑道︰「五郎說得是,因著他年幼,以往從未給他吃過這東西,謝你體諒,改日我請你更多更好的。」

    諸五郎依依不捨地偷瞟了那串冰糖葫蘆一眼,老氣橫秋地道︰「嬸娘說笑了,不過區區一根冰糖葫蘆,就當是我請陸四弟吃的,他不嫌棄我就很高興了,怎麼又當得起謝?」忍了忍,偷眼打量著他娘的神色,柔軟地道︰「不過長者賜不敢辭,嬸娘的好意,我必然也是要領的。先謝嬸娘了!」端端正正地給林謹容行了個禮。

    對著諸家女人們驕傲的神色,林謹容好生羨慕︰「滿門毓秀。」輕輕拭去毅狼嘴角的口水,「別光顧著吃啊,給哥哥道謝。」

    毅郎確認這串先前被咬過一口,現在糊滿了他口水的糖葫蘆是完全屬於他的了,立時鬆了口,討好地朝著諸五郎笑,響亮地喊了一聲︰謝謝多多。」

    諸五郎的圓臉上露出一絲疑似含羞的神色來,摸摸毅郎的頭︰「下次我去你家,你要請我吃更多更好的。」又忍不住惆悵地低聲道︰「這可是我存了三天份的糖………好容易才求了青鳳姐姐做的。」

    諸師母忍不住好笑︰「你今日做得很好,許你再吃一串,稍後可以去尋青鳳給你做。但現在卻要陪著你陸四弟才是。」

    「謝祖母。」諸五郎歡歡喜喜地謝過,越發靈動。

    韓氏同林謹容解釋︰「為了不讓孩子吃太多的零食,好好吃飯,無論糖和零食都是定量給的,你也要注意些才是。什麼補藥都比不過飯食。」

    「我記住啦。」林謹容看著前面奔跑的諸五郎和蹣跚跟在他後頭,滿臉歡喜,笑得前仰後合的毅郎,若有所思。

    諸師母一笑︰「五郎這個孩子,頑皮得緊。」

    林謹容笑道︰「我倒是覺得難為他小小年紀,如此大度體諒人,又聰慧得緊,毅郎如果有這樣的兄長陪著,真是不怕他會被人欺負。

    諸師母看了她一眼,笑道︰「情分自然是小時候就有的好。若是不嫌棄,將來毅郎長大,這裡當然是隨時都歡迎他來的。」

    「師母真是智慧,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林謹容心裡突然生出一絲托孤一般的悲涼感來,勉強忍住了,含笑朝諸師母深深一禮,又同諸家幾個兒媳挨個行禮,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我要謝師母和師嫂對二郎和我小七弟的照料,還要請托你們將來再替我管教照料毅郎韓氏將素紈扇半掩了口笑,輕輕捶了她一拳,笑罵道︰「蘑看你這樣兒,就和小五郎一樣的。」

    林謹容愀然立著,含笑道︰「你們都不反對,我就認定你們都答應啦?」

    諸師母雖然年紀大了,見多識廣,倒也沒覺著她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當是做母親的為兒子的將來打算,便笑著應允︰「是,我答應了。若是你把毅郎送來,他若是犯錯,我一定和教訓五郎一樣地狠狠教訓他。絕不手軟。」

    韓氏瞅瞅她幾個含笑不語的嫂嫂,道︰「我也不手軟。」然後掐了林謹容的臉一下︰「這樣你可滿意了?」

    林謹容鼻端一酸,卻又覺著某個地方踏實了,響亮地道︰「我滿意了,再滿意不過。現在我有件正事要請教師母和幾位師嫂。」

    諸師母見她神色端凝,曉得不會是小事,便指揮僕婦︰「把前面的草亭打掃乾淨,備下茶果,我們去那裡說話。」

    須臾,到得前頭的草亭裡,分賓主坐下,林謹容把建義莊的打算一一說來︰「這些年,我前前後後已然存下不少錢財,不敢說有多少,但也可以建立一個小小的義莊了,不能幫助所有人,卻也可以替少部分人解決燃眉之急。」

    諸師母點頭︰「很好,你要我們做什麼?」

    家醜不可外揚,就算是明知陸家眾人除去陸緘之外都不會贊同自己做這件事,林謹容也不能把話說得太清楚明白,只能含糊道︰「我太年輕,只是一個小媳婦,我的臉面和聲望不足以支撐起這件事,更不能讓人信服,只怕好事不曾做到,反倒引起眾人覬覦嘲笑,徒生事端。我思來想去,只能是麻煩師母扯起旗子,我在後頭使勁。」

    她雖未明說,卻不代表諸師母不懂。諸師母目光變幻許久,緩緩道︰「這件事的確不是你一個人做得來的,也不是光靠我們婆媳幾個就做得來的。但並不是不能做,你給我些時日,我好生想想,總有個得體的方式解決這問題。」

    林謹容見她雖未明確答應,但的確是在認真思考,心知此事不至於中途夭折,便放下心來,朝諸師母行了一禮︰「多謝師母。」

    諸師母這回卻不要她施禮,托住了她,正色道︰「你不必如此多禮,你有這種豪俠疏財之意,該當受我婆媳一拜才是。」見林謹容臉色變了,方又微微一笑︰「但是想必你也不肯,所以咱們誰也不拜誰了。坐,咱們幾個就細處好好說說。」

    流風送暖,空氣別樣清新,這個春日的午後格外的明媚怡人,很久之後,韓氏記起這個午後來,總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第426章 辯激

    這次林謹容與陸緘按計劃是準備留在書院過夜的。故而晚飯過後,眼看著天邊彩霞如雲,氣溫宜人,趁著毅郎玩累睡著,陸緘便領了林謹容沿著山間小道散步。一旁作陪的林慎之興致勃勃,一路告訴他們哪裡有窩鳥兒,哪裡的野花開了特別ji o艷,興奮地把心裡話和少年的憧憬說給姐姐、姐夫聽,聽得陸緘和林謹容微笑不已。

    幾人不知不覺就出了後山,陸緘看了看滿天的彩霞,問林亦之︰「這個時候是飯點吧?」

    林亦之會意得,道︰「是飯點,師兄師弟們應該都在房裡用飯,該當遇不到什麼人。」

    陸緘點點頭,邀約林謹容︰「後山花木繁茂,前山風光秀麗,難得有這個機會,我領你一遊。」

    他都沒意見,林謹容自然不會有意見。隨了他二人沿著石階拾級而上,就著霞光看景,果然心曠神怡。待行至半山腰處一座草亭時,遠遠就聽見有人在裡面激烈地辯爭。有人激憤道︰「不論如何,俞宗盛就是不該!他不該搜刮民脂民膏,強迫百姓拋了生計去修城牆!」

    有人冷笑︰「按金兄的說法,這城牆不該修?應該任由它爛在那裡?也不用管平洲、清州是靠近大榮的重城,更不用談什麼防務的?」

    那被稱作金兄的人怒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該修?我是說他不該這樣,本來就受了災,不但不安撫,還要搜刮錢財,他自己花天酒地的那些錢財也不知夠多少人家t ng過這場饑荒,他叫什麼安撫使……」

    「事有輕重緩急。金兄親眼看到他花天酒地的?朝廷在北漠一戰已然敗了,難道不該防著大榮麼?」

    「我分明就看到那廝是個腦滿腸肥的傢伙!」

    「呵呵,原來金兄看見的是這個……」

    亂嚷嚷吵成一團糟。

    接著就有人發現了林慎之。喊道︰「林七郎來了,讓他來評理!」轉眼又有認得陸緘的人道︰「那不是陸二哥麼?什麼時候來的?」

    避無可避,林慎之不由皺眉苦笑︰「咱們運氣不好。我只當這個時候是飯點,他們都不會在。誰想竟會遇到師兄們在此閑談爭論飯都不吃了,四姐姐是游不成了。」

    「我自己先回去就是了。」林謹容施了一禮,轉身扶著櫻桃與春芽自沿著來路走了回去。

    櫻桃先前聽了隻言片語,忍不住問林謹容︰「奶奶,又要修什麼城牆?」

    這件事林謹容倒是知道的,去年大災,前期太旱。後期雨水太盛,且不論收成災荒,就是清州、平洲的城牆也因年久失修,許多地方都被雨水給浸泡壞了。京中遣了安撫使下來,這位叫俞宗盛的安撫使到後,先是要求富戶商人出錢出資,又動員一般百姓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定要把清州、平洲城牆重新修整起來。他這主意,先前聽著是極好的。奈何這「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可不是自願,而是硬定下的數目,必須完成,不然就要被治罪。

    陸家、林家、吳家都是官戶。所以不受這些影響,但一般人家可謂是被逼得苦不堪言。林謹容曾聽康氏言,被盯上的人家想要解脫,想不被逼得家破人亡,唯一的途徑就是去賄賂這俞宗盛,俞宗盛本人倒是撈得盤滿缽滿了,民怨民憤卻是積了不少。

    那一年,士兵嘩變就是從這件事情開始的。林謹容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沿著石階慢慢走了回去。行至後山,半途遇到韓氏,韓氏笑道︰「我適才打算去尋你說話,誰知你家侍女說你同七郎他們散步去了,正覺得無趣,誰想就遇到了你。七郎他們呢?怎未與你一起?」

    林謹容把路上遇到的事情說給韓氏聽︰「……吵得不可開交,要拉他二人評理,我只好先回來了。」

    韓氏嘆了口氣︰「這些事情我們原也沒什麼辦法的。前些日子,竟然有人不長眼楮,敢把主意打到書院頭上,公爹修書送去知州衙門,方才又罷了。」回眸一看,見林謹容隱然有憂色,便安慰她道︰「咱們女人,只做好自己能做的,這些國家大事就交給他們男人去操心好了,來來,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說那義莊的章程這樣寫好不好?」

    無力更改阻攔的事情總是想著念著,難過擔憂也是沒有任何作用的。林謹容也就把這件事暫時拋之腦後,專心致志地與韓氏商討起來。這件事她前前後後想了多少年,思慮周詳,開口一說便是滔滔不絕,韓氏卻是個更精細的,不時反問她一聲︰「若是有人裝窮冒領又待如何?請人作證作保會不會讓人更加難為……」

    二人一個說,一個寫,又有另外幾個嫂嫂聽聞趕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你添一句,我添幾筆,竟然也有些樣子了。

    天盡二更時分,陸緘方從前山歸來,見林謹容坐在燈下拿著一疊紙苦苦思量,忙湊過去看,見是義莊的章程,問過是幾位師嫂與她一起商量得出來的結果,不由笑道︰「看來你在這裡真是如魚得水。」

    林謹容正s 道︰「難得志同道合。只可惜兩家離得太遠了些,我不能隨時找她們說話。」更可惜這好日子只如曇花一現,須臾便如流雲遇風,消失不見。

    陸緘苦笑道︰「你與志同道合之人一起閑聊倒是舒服,我和小七弟卻是被吵得兩隻耳朵嗡嗡地響。」

    林謹容一笑︰「怎麼就散了?我只當你們要吵到三更半夜才回來的。」

    陸緘道︰「怎麼不吵?若不是先生派了大兄去罵,只怕還要繼續往下吵呢。吵也就罷了,非得逼我與小七弟表態,到底支持誰。性子也太激昂了些,我不表態,就暗諷我早與俞宗盛一般的同流合污了。」說到這裡,他不由笑了笑,「我是懶得和他們說,多說無益,反倒要說我無容人之量,小七弟倒是牙尖嘴利的,直言罵我比罵他還難受些,說他們欺負我老實話少不善辯論,既然他們這麼有心,這麼氣憤,就該自己去安撫使跟前遞書,據理力爭才是,為難我一個管不了事的守制之人做什麼?」

    林謹容見他神s 輕鬆,知他並不把這無中生有的攻訐放在心上,便也只是一笑︰「書生意氣。」

    「雖是書生意氣,卻也是真的憂國憂民。」陸緘嘆了一聲︰「俞宗盛此人,當初在京中之時我便聽聞得他的名聲,最是狡詐狡猾不過,卻一直官運亨通,可見是極有手段的。朝中財錢緊張,這取民財修建城牆之事只怕也是得了允許的,不然想必他不敢如此聲勢浩大地動作。誰能拿他如何?除非是民怨積累到一定程度,才會引起上頭重視了。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言罷看著跳動的燭火沉思不已。

    林謹容見他神s 漸漸轉得凝重,油然生出些預感來,便試探道︰「二郎,你還記得那年的豐州民亂麼?」

    陸緘回頭望著她一笑︰「我正在想。」

    「然後呢?」林謹容往他身邊坐得近了些。

    「往日我只聽人言,卻不曾像今日這般知道得多。」陸緘笑笑︰「所以我不能坐視不理。我欲去拜訪俞宗盛,指陳利害,但只恐會得罪於他。」忍了忍,問林謹容︰「你怕不怕我惹禍?」

    林謹容沉默片刻,握住他的手,輕輕搖頭︰「不怕,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該當。只你還是先與先生商量過再做為好。」什麼忠義都可以先撇開不談,這麼多人的性命,這麼大的亂子,能夠做的努力不爭取,想必將來一定會後悔。

    陸建新更懂得官場上的事情,但他明顯是不會同意自己去做這種事的,只要自己家的利益不受損害,其他人又干他什麼事?陸緘明白得很,起身道︰「我去尋先生商量……這件事,你要吩咐下去,暫時莫讓家裡知曉才是。」

    林謹容送他出門︰「我曉得,你只管去做。」轉過身來,就見春芽一臉的不贊同︰「奶奶,您該攔著二爺才是。」

    也許從前她會攔著陸緘,但現在她不會,林謹容只對著春芽低低說了一句︰「若是果然起了民亂,大家都沒好日子過。姐姐在京中時,曾聽人說過豐州民亂的吧?」

    因著趙瓊娘的兄長牽涉到此事當中,果真是沒少聽說,春芽的臉色頓時煞白。豐州民亂,豐州的富戶十之家破人亡。她不敢再勸,只能小聲道︰「那可以讓二爺小心一點,盡量不要得罪人。這偌大一個平洲,又不是只靠他一人。」

    林謹容道︰「他若是都不小心,就再沒有比他更小心的人了。姐姐記著,此事莫與其他人提就是了,就算日後有人問起,也只當不知掉。」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得罪人的,無論多麼小心都避免不了。但她也顧不得了。

    春芽憂慮地點點頭,林謹容推開窗子,山間特有的清新氣息頓時傾瀉而入,那半彎明月,也好似比平洲城裡的更要明亮些,令得她的心情一陣激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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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46 PM

第427章 憂思

    陸建新用了陸緘送上的偏方後,痛風的癥狀略輕了些,病痛得到紓解,心情卻越發沉重了。流年不利,這個春天日子委實難熬。

    其一,以往與他交好,在他即將的起復中起關鍵作用的人毫無征兆地倒了霉。當然,他在官場浸y n多年,不是只有這一處枝節,可到底是交情不同,早年在這人身上下足了功夫,以為這人日後將鵬程萬里,提攜他更進一步,誰想竟看走了眼。多虧得是他聰明,平日未l 什麼痕跡,不曾被牽連。但日後要重新拓展其他枝節,謀個好缺,卻是要下大功夫了。

    其次是陸緘與林謹容從書院回來後,表示一路上看到挨餓的人太多,卻不見朝廷開倉放糧,反見追索不休,民怨民憤極大,他y 上書陳情。

    陸建新自是不同意的,他這麼多年,也只做到知州的位置上,靠的是穩妥行事,不招是非,八面玲瓏。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守制之人,專心盡孝就好,惹這些沒好處的麻煩做什麼?但他自來知曉陸緘的脾氣,只恐陸緘倔勁上來,瞞著他不管不顧地胡弄一氣,于是背著陸緘把林謹容叫去,低聲吩咐了一回,要她勸住陸緘,看住陸緘。

    林謹容聞言倒是憂心忡忡,表示一定會勸陸緘。接下來陸緘也沒什麼異常的動靜,歇了兩日,又去尋他,表示想設粥棚施粥。他左思右想,覺著算是安撫陸緘,便應了。卻委婉地表示,方才分家,又剛遭災,自家沒那麼多的糧食,陸緘很爽快地說。林謹容出。只需他意思意思並同意就行。

    並不是要他用自己的糧食來做事。陸建新也就沒什麼好反對的,只讓人去把林謹容叫來,吩咐他夫妻二人︰“想做善事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我看高矮施個幾天就好,沒得把糧庫都搬空了的道理。也要防著自家人沒得吃用。”現下糧價高漲,多一天就是多少錢財!

    林謹容當時答應得很爽快,但他怎麼都覺著她眼里頗有幾分不以為然的樣子。這兩個孩子不贊同他,雖然表面上做得畢恭畢敬。但內里不贊同他!陸建新心里明白得很,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必須尋機解決掉。

    此是其二。

    其三。又是海運的事情。他憑著多年風雨來去的經驗,已經直覺到這海運出事了!只是還抱著那點僥幸心,巴望能把損失減少到最輕。

    于是,在焦急的等待中。陸建新痛風未好,便又添了火重,目赤牙疼,真是讓人難熬。

    其四,諸師母那邊傳來風聲,她預聯合平洲城富戶的女眷起一個義莊,專門幫助失了行期的貧家女子出嫁。大義上的話說了一堆,但說白了,就是要大家出錢!諸先生在平洲地界上頗有聲望,許多人都巴不得把子孫送到他那里去,好一沖飛天。故而諸師母一開口,便有許多富戶響應,陶氏第一個響應,吳家那邊的吳大太太、吳襄之母楊氏也是積極響應,聽說就是知州夫人、知縣夫人也紛紛慷慨允諾。

    陸緘是靠著諸先生指教才能有今日的,林玉珍這里怎麼也不能推脫掉,林謹容,人人都知道她嫁妝豐厚,又熱心,當然也少不掉。陸建新的牙好疼,雖然是女眷們的事情,但出錢最多的只怕還是他家。他有些惱怒,這許多的么蛾子都是那趟書院之行後才有的,多半與林謹容關系不輕。于是便叫人看著,且看林謹容將如何動作。

    林謹容和陸緘也在迅速地行動著,林謹容準備施二十天的粥。她早有準備,前年的糧食豐收上來就沒賣過,民亂將起,這許多的糧食並帶不走,她也無意在這時候賣了發民難財,不如這個時候多施一些,能多救得一個人就是一個人,緩解緩解也好。而陸家人不肯施粥,她本來早在意料之中,所以並不多說一句話——陸老太爺那個始終滿滿的糧倉,還是留著到時候救濟族人吧。

    陸緘的事情就更要多點,首先,去年大災,大家都很重視今年的春耕,他隔三差五就要親自往林謹容的田莊、大房、三房的田莊里跑一趟,監督下頭的莊頭好生辦差;其次,施粥是件大事,一個不小心,好事便會變成壞事,不能不仔細盯著。此外,他還要四下探訪民情——要勸俞宗盛適可而止,不拿出足夠的證據怎麼會有說服力?

    兩個人都在用他們微薄的力量,做著他們認為正確的事情。

    最憂慮的人莫過于林世全,為配合林謹容,他這些日子也忙得不可開交,心中更是m hu 。林謹容最近做的事頗有些不同尋常——本來她要建義莊,就需要很多的錢財支撐,按他想著,江南那邊的產業更多是為這件事做準備的,但她自前年伊始,便不許他把江南那邊的利潤送回平洲這邊來,都是就地買地開鋪子,或是存在當地的錢莊里。此番他打算將那邊的銀錢抽一部分來應急,但林謹容竟然不許,反倒讓他從這邊抽。

    再就是茶肆的事情,五年租期馬上就要滿了,房屋原主人已經尋人來打聽,問是否還要續約。茶肆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錯,做了這些年,名氣也出來了,正是好賺錢的時候,他以為是沒問題的,肯定要續約,但本著尊重林謹容的意思,他還是使人跑了一趟,未曾自作主張先回話,結果林謹容那邊的答復竟是不續!

    如果不是傳話的人完全信得過,林世全幾乎都要懷疑自己和林謹容是不是被人給蒙蔽了。他隱隱有些疑慮,覺著林謹容好似是對平洲這邊的生意不太上心,甚至于是想收手的意思。但林謹容此前並不曾對他有所表示,這不能不令他十分憂慮。

    林世全想著心事,頂著驕陽搖搖晃晃走到一間茶肆外,恰好看到陸緘從里面走出來,正與幾個穿粗布短褐的人抱拳作別,便撥馬靜靜地候在一旁,等陸緘與人說完話,方喊住了他︰“二郎這是要往哪里去?”

    陸緘看到他倒是蠻高興的,笑眯眯地迎上來道︰“三哥這是要往哪里去?”

    林世全與他見過禮,憂慮地道︰“我要去見阿容。她最近好像有些不清醒。”于是把茶肆的事情說了,又隱隱提了她要抽這里的資金建義莊的事情,只不敢提江南,只說京中的寶貨行與華亭縣的產業︰“那邊的資金豐厚,賺錢開始就一直存著沒動過,我本來想抽那邊的資金,她竟是不許,非得抽這邊的,可這樣一來,不是影響這邊的生意了麼?再說茶肆,這般的好生意,她不續約,難不成還要把這個現成便宜給別人去撿不成?”

    林世全說著就有些生氣︰“早前也沒和我提過這些,若非是我曉得她非是防我,不信我,我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想趕我走!”

    陸緘也不太清楚林謹容生意上的事情,聞言忙賠笑勸住林世全︰“三哥莫氣,她有不對的地方的,待我替你去罵她!”

    林世全苦笑︰“我是很生氣,由不得不氣!想當初,就那麼點錢,那麼小個鋪子,殫精竭慮,步步小心,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她卻要這樣輕易舍棄了,叫我怎麼能不氣?她若是不想操心,我可以全辦好,也不要她操多少心的。”

    “莫氣,莫氣!”陸緘推著他往自己家去︰“她大抵是最近忙糊涂了,待我二人回去,叫她出來,當面好生問問就清楚了。”

    林世全道︰“我便是要親自去問她的,她若果真犯了糊涂,你得攔著她些!這里才是家鄉,才是根本,不說別的,就為毅郎,也要多留點。”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江南雖好,到底不是陸家人的根本起源,毅郎到底是姓陸的,在平洲得有自己的產業才能立得穩足。

    陸緘滿口答應︰“一定,一定。”

    林世全到底是個見過世面的成年男子,也就把那怒火和郁悶壓了下去,轉而與陸緘說起施粥的事情來︰“好幾家都設了粥棚,可沒像我們這樣立得起筷子,施的時日也不長。現下陸家名聲倒是顯了,卻沒人認得是你和阿容做的。”

    陸緘道︰“能做,好歹有人跟著做,這就是極好的了。拿那虛名作甚?”言罷長嘆一聲︰“怕是這些事情也難得緩解了。”

    林世全聽他話中有話,忙道︰“什麼意思?”

    陸緘忍了忍,指指遠處聳立的城牆,低聲道︰“我這些日子到處查看,天災逼不死人,反倒要逼死人了。”

    林世全頓時想起坊間的幾個傳言來,輕輕嘆息一聲︰“已然逼死人了。二郎聽說前日那事兒了吧?”說的是一戶人家家貧無壯丁,沒錢抵徭役,也沒壯力,老的和小的都只好去修城牆,結果小的病了,老的告饒想求一天假,不得,小的拼死背磚,頭暈目眩,一腳踏空,摔死在城牆下,老的悲憤莫名,一頭踫死在城牆上。

    陸緘緊緊抿著嘴,良久方低聲道︰“等不得了。”

    林世全正想問他什麼等不得了,就見街上的行人流水似地朝著一個方向奔過去。



第428章 信我

    長壽隨手抓住一個行人︰“怎麼了?”

    那人不耐煩之極,心急火燎地道︰“看熱鬧。”言罷將他一推便去了。

    長壽苦笑一聲,不得不又去攔住其他人問,倒是路旁一個賣茶的婆婆好心,說與他知道︰“是前兩日修城牆死了的那爺孫倆的家里找來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婆子和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再有一個才七八歲的小姑娘,在知州府衙前討公道,哭得好不可憐。造孽哦!”

    陸緘與林世全對視一眼,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憂慮。二人隨著人群一起擠到知州府衙前,但見人山人海的擠得水泄不通,哪里擠得進去?

    太陽毒辣辣地掛在天上,圍觀的人群卻絲毫不怕曬,個個兒都興致勃勃地伸長脖子往里看,還有人焦急不已︰“里面咋說了?要不要打板子?咿呀,看不見誒!”卻是說起來感嘆可憐的多,喜歡看熱鬧的卻又最多。

    陸緘便與林世全走到街對面的茶鋪里坐了,使長壽︰“你去把事情經過問問仔細。”

    長壽便袖了些散碎銀錢並吃食自去打聽消息不提。

    陸緘與林世全隨意要了些茶點,自在那里說話,忽聽有人在一旁怯怯地小聲道︰“二哥?”

    陸緘抬頭看去,但見陸績穿著身半舊袍子站在那里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見他朝自己看過來,匆匆忙忙地一揖到底︰“二哥,別趕小弟走,小弟就同您說一句話。”

    這茶鋪本就不是什麼雅致之地,鋪設粗陋,人來人往的。頓時便有好些人朝這邊看過來,陸緘心中雖然十分不喜。到底是族人,不願意被外人這樣打量圍觀,便淡淡地道︰“起來說話,若是還要搞這些怪,我走便是。”

    陸績聞言,匆忙站直了,學個小廝似地站到一旁,先討好地朝著林世全一笑,隨即看著陸緘道︰“二哥怎會有空到這里來?”

    陸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沉默中帶著幾分輕蔑與憎惡。

    陸績忙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看我這嘴賤得,二哥願去哪里干我什麼事?二哥,小弟過來是想同您說一聲兒,這次這事兒里頭有諸先生的幾個學生。”說到這里刻意停住。眼里帶了幾分狡黠之意。試探地看著陸緘︰“小弟想著,您在諸先生那里讀過好些年書的,多少有同門之誼。與您說一聲兒,您好有個數……”

    陸緘皺起眉頭冷冷地看著陸績,一言不發,憎惡之意卻是極其明顯了。林世全見狀,忙給陸績倒了一杯茶,含笑道︰“兄弟。坐!喝杯茶,潤潤嗓子慢慢說。”

    陸績拿眼斜瞟著陸緘的神色。笑道︰“謝您了誒,林三哥!可我二哥不叫我坐,我不敢坐。”

    陸緘拂袖而起,一言不發自往外頭去了,林世全朝陸績笑笑,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跟著去了。

    陸績抬起林世全倒給他的那杯茶,一口咽了,惡狠狠地將茶杯使勁摜在桌上,陰冷了臉色,轉身就走。

    天將向晚,半邊天幕紫紅飛紗,晚風襲來,把滿樹梨花吹得猶如漫天飛雪。康氏與林謹容坐在樹下的石桌旁飲茶說話,一旁的力郎宛然一個大哥哥,像模像樣地領著毅郎與福娘玩耍,三個孩子嘰嘰咕咕地說著只有他們才聽得懂的話,滿地亂跑。

    康氏是清楚施粥內幕的,帶了幾分欽佩看向林謹容︰“我的陪嫁莊子里也存了些余糧,二嫂若是不嫌棄,我便使人送過去,也算是盡一分心力。”

    二房損失慘重,又沒有多少地,康氏倒是好心,只恐陸經那邊知道了不饒她。林謹容笑笑,委婉道︰“三弟妹有這份心就夠了,現在外面糧食也貴,你莊子上的人也要吃用。我備下的盡夠用,若真不夠了,我再找三弟妹幫忙。”

    康氏也不勉強︰“那二嫂到時候一定要同我說。”言罷看向福娘,微笑道︰“這孩子隨她祖母過活後聰慧康健了許多。”

    林謹容不想說二房的是非,微微一笑便罷了。

    康氏乍然回過味來,乃道︰“諸師母要辦的茶會是在下個月吧?到時候二嫂同我說一聲,我顏與你跑一趟,湊湊熱鬧。”

    林謹容聽她的意思是想參與此事,便笑道︰“心意到了就夠了。”

    康氏知她是憐憫自己的妝奩不多,正色道︰“二嫂莫非是看不起我?我雖妝奩不多,但也是心意,將來力郎總會長大,他還會有弟弟妹妹,且不說別的,就是為了孩子們,我也推辭不得。”且不論在家族里,就說在外面,陸家二房的名聲始終差著長房那麼一截,要為孩子的將來打算,這就是絕好的機會,需知,好名聲可是錢財買不來的。

    林謹容雖知康氏自來聰慧,但到這里,對她就更有幾分喜愛了,便爽爽快快地道︰“眾人拾柴火焰高,既如此,我到時候便來邀你。”

    康氏鄭重道︰“以後二嫂但凡做這種事,我很樂意替您打打雜跑跑腿。”

    林謹容笑起來︰“有三弟妹這樣能干的人打雜,我還愁什麼事不能成?”話音未落,那邊幾個孩子便起了爭端,福娘嚎啕大哭,毅郎和力郎都板著臉,瞪著眼,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誰也不讓誰。

    康氏苦笑︰“又打起來了,不知又是為了什麼糊涂官司。”言罷與林謹容一道,自去給三個孩子斷官司。卻是為了一只螞蟻,力郎說是他的,毅郎也認為是自己的,結果那螞蟻被福娘給踩死了,倆孩子都t ng生氣,卻不能把氣出在妹子身上,于是便看對方不順眼。

    倆孩子打架,最先要罵的當然是大的那一個,康氏正要責罵力郎,就聽林謹容哈哈大笑道︰“不就是一只螞蟻麼?也值得兩弟兄動手?有那打架生氣的功夫,要多少只都捉來了,誰想要?我去捉給他!”

    毅郎最先響應。抱住他娘的脖子道︰“我要!”看看趴在康氏懷里猶自抽泣的福娘,勸慰道︰“別哭了。分你!”

    “別哭啦,沒人怪你。”康氏拍拍福娘的背,羞力郎︰“看吧,害羞麼?還沒你小四弟大方。”

    “我大方。”力郎也往林謹容懷里撲︰“嬸娘我也要。”福娘雖未開口,卻是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著林謹容,又討好地看看康氏。

    林謹容與康氏便帶著三個小尾巴,一起蹲在地上捉螞蟻。找了半日找不到,反倒發現了另外兩種蟲,大人孩子大呼小叫。鬧得不可開交,豆兒嘴角含了幾分笑意四處一張望,就看見宋氏帶著僕婦站在遠處朝這里看,便低聲提醒林謹容和康氏︰“兩位奶奶。二太太在那邊。”

    林謹容倒也罷了。康氏臉上卻是l 出幾分不自在來,二人對視一眼,都決定起來見禮。可待她二人起身,卻見宋氏早悄無聲息地帶著僕f 去得遠了,只余下一個背影。

    櫻桃碎步從小道的另一端走過來,行禮道︰“二奶奶,二爺回來了,還有林三爺也來啦。”

    林謹容忙叫豆兒和潘氏抱起毅郎。與康氏作別︰“我先去了,我族兄大抵是尋我有事。”

    康氏看看天s 不早。笑道︰“我們也該走啦。”

    林謹容牽著毅郎走到花廳門前,毅郎遠遠看見林世全,就笑著撲了過去,要林世全抱,林世全忙把他抱起來,彈彈他的小鼻頭,親昵地道︰“泥猴兒,剛才做什麼去來?”

    毅郎哪里和他說得清楚,比劃許久,不耐煩了,又朝陸緘懷里拱。

    林謹容親手送上茶來,含笑道︰“適才和他三哥為了一只螞蟻打架呢,還把福娘給嚇得大哭。”

    陸緘就問毅郎︰“是真的麼?”

    毅郎將手扭了兩扭,有些不好意思地蒙住眼楮,身子往後仰,又撲過來,一頭撞在陸緘懷里,抱著陸緘的脖子小聲說了兩句。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慢慢地說。”陸緘抱起毅郎,示意林謹容︰“三哥有話要問你,我帶孩子在外面玩,省得他鬧騰。”

    林世全這才得了空問道︰“阿容,茶肆那邊為何不肯續約了?還有馬上就是夏天,來進香藥的行商會很多,從這里調錢,會影響生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的語氣雖然平緩,但里面的不理解和質疑卻是掩蓋不掉的,林謹容看看不肯走遠,就在門口帶著孩子玩耍的陸緘,知道陸緘也在等自己回答——她在盡力為減少損失做準備,但在他們眼里卻是不可理解,所以必須得給個合適的理由。因笑道︰“要開茶肆還不簡單麼?這茶肆在這里果真是賺不得多少錢,我是打算等二郎孝期滿了後,看是否在京城開一個,交給秦有打理才有點意思,我不想浪費人力財力賺這種小錢啦。”

    口氣雖大,卻也不是沒道理,林世全想了片刻,勉為其難地點頭︰“茶肆的事情是小事,畢竟也真賺不了多少,還挺費心力的。可香藥鋪子呢?這才是我們的根本!也是毅郎將來的倚仗。”

    林謹容道︰“三哥,你覺得像現在這種情況好不好大做生意?能不能大做生意?年成不好,諸事不順,還是先緩緩。重點做好華亭縣那邊的生意,香藥,盡量做到不存貨,盤活一點,有多少賣多少。”

    林世全還有許多疑慮,林謹容卻不想和他解釋了,看定了他的眼睛,小聲道︰“三哥,信我。”

    信她。林世全一凜,回想起當初她做的那些事情來,事後都證明,她很有遠見,雖則還是不贊同,卻也悶悶地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46 PM

第429章 師徒

    送走林世全,林謹容方問陸緘︰“今日所獲如何?”

    “不太好。”陸緘把毅郎交給潘氏,示意林謹容與他並肩而行,把日間的事情說了一遍,“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游山時遇到的那位姓金的仁兄麼?”

    林謹容見他神色憂慮深沉,有意調笑道︰“記得,他當時正在罵安撫使麼。但天色昏暗,隔得太遠,我竟是不曾看清楚他的容貌。”

    陸緘配合地一笑,卻笑得不好看︰“他大名叫做金大俊,他聽說逼死了人,便約了幾個同窗,跑去府衙替那家人出頭,要求安撫使嚴懲當日當值之人,不然就要上萬民書,直達天聽。”

    林謹容道︰“然後呢?”

    陸緘嘆道︰“然後麼,安撫使大人似是被他嚇到了,趕緊把他們幾個請了進去,表示一定照辦,替那戶孤兒寡母申冤。只是需要些時日,請他們寬容幾日。”他想到後來看到金大俊一群人得意洋洋地從府衙里出來時的那種情形,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林謹容也跟著嘆了口氣,俞宗盛能做到一方安撫使,哪能輕易就被幾個窮酸書生給嚇到?如此低姿態,就連她一個婦道人家都能看出不過是懷柔拖延而已。不過兩日,想必那原告就不敢告了,說不定還連影蹤都找不見,彼時看這幾個書生還能如何?

    陸緘道︰“我這邊準備得差不多了,我y 過兩日便去拜見這位安撫使大人。”在這之前,他還打算先去探探知州的口風,畢竟當年他把秧馬、踏犁引入平洲之時,這位知州表現出的是關心民計民生的一面,哪怕這位知州只是因為這事兒讓自己的政績上去了才表示感謝,他也該去試試才是。

    林謹容也沒什麼可說的,沉默半晌,只得一句︰“小心。”

    陸緘趁著下人不注意將袖子掩了,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林謹容反握回去,表示支持。陸緘沒追問林謹容生意上的決定林謹容也沒追問陸緘具體要做些什麼,夫妻二人都沉默著,卻彼此心意相通,都覺著對方站在自己身後支持著自己。

    是夜,林謹容研墨,陸緘揮筆,寫到半夜時分成就了一份建言書。林謹容拿過去瞧,覺著雖然句句指陳利害,卻條理清晰,難得更是文采斐然,言辭中肯,已然極不錯了,陸緘卻還不滿意,左改右改折騰到天邊泛白方才去躺了躺。睡不得一個時辰,便又起身反復修潤謄抄不提。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陸緘所料。他兩次上門求見知州,都不得見每次的回復都是,知州陪同安撫使大人外出巡察去了,還沒回來。門子很客氣,卻多問不出一個字,長壽連番追問,方得了一句話︰“過些日子再來吧,這些日子是怎麼都見不到人的,真的是不在府里。”

    那便是刻意避開不見客了。陸緘不說深諳這其中的門道,卻也曉得自己只能等待。城牆照修著,每日都有人被勒索得破了家財每日都有人逃走,每日都有人哭鬧,就是平洲的春耕也受了影響,那婆媳幾人卻不曾再出現過。陸緘使人去打探,鄰里都說是自那日後再不曾歸家,無人知曉去了哪里。

    而這日午後陸緘正在城外的粥棚里監管施粥,就看到一群衙役推著金大俊等幾個書生,罵罵咧咧地進了城門。金大俊還是早前那副雄赳赳的模樣,一邊走,一邊罵︰“我是舉子,誰敢對我無禮?”他身後那幾個卻是已經萎靡了,蔫巴巴地垂著頭,走也走不動的樣子。

    那幾個衙役呵呵只是笑,其中一個短眉豹目的彪形大漢一手夾住了金大俊的胳膊,點頭哈腰地道︰“舉子老爺,您說得對,所以小的只是扶著您……”口里如此說,動作表情卻是半點敬意都沒有,強拽著金大俊往前走。

    陸緘朝長壽使了個眼s ,長壽匆忙趕上去攔住了,賠笑道︰“幾位哥哥這是要去哪里?這幾位看著是讀書人,究竟犯了什麼事?”

    那彪形大漢環顧四周,大聲道︰“犯什麼事?他們讀的聖賢書,做的骯髒事,竟然尋釁滋事,挑唆人破壞朝廷的防務大計!如今有人告發了他們,這便要拿了他們去過堂問罪!說不定是番邦弄來的探子狗賊也不一定!”

    長壽聽這帽子扣得有點嚇人,不敢再問,忙退了回去,尋到陸緘,便要將這事兒說給他聽,陸緘輕輕一擺手︰“我都聽見了。”

    長壽見他臉色不好看,不敢多言,只好立在一旁拿了扇子輕輕給他著,不時又遞過一杯茶,陸緘巍然坐著不動,看著遠處幽藍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得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一輛牛車慢吞吞地朝著城門這個方向駛來,行至粥棚前停住了,車夫從車轅上跳下來,長壽眼尖︰“這不是諸九麼?二,是諸先生的車啊。”話音未落,陸緘已然起身迎了上去。

    長壽忙叫人備了涼茶,恭恭敬敬地送過去,陸緘就在車邊與諸先生說了幾句,親手sh 奉諸先生飲過了茶,示意長壽將茶具收起︰“回去同二奶奶說,我同先生去一趟知州府衙。夜里若是晚歸,不必掛懷,也不必驚慌,不會有大事。”

    長壽忙把手里的家什一並扔給長寧,道︰“二爺,小的陪著您一道去,有個什麼也好周全。”生怕陸緘拒絕,又道︰“小的不進去,就在門房里候著,門房與我也算熟。”

    陸緘道︰“那你先回去送了信,再去門房候著罷。”言罷自上了牛車,與諸先生一道進了城。

    長壽快速吩咐了長寧幾句,翻身上馬,打馬自回府去尋林謹容報信不提。

    牛車緩慢行駛,車 轆“吱呀、吱呀”地怪叫著,諸先生笑罵同是白發蒼蒼的車夫︰“諸九,你這懶貨!我雖窮,卻也不見得就沒油給你潤潤這車 轆。一路這般叫著,吵得我耳朵癢。”

    諸九不以為意,回頭笑道︰“先生,這怪不得小人,您太久沒有出門,要出門前也不曾知會的小人,小人沒準備。”

    陸緘自然知道諸先生非是窮得沒有油潤滑車 轆,諸九也非是懶惰不曾保養車,不過是為了調節氣氛而已,便下意識地翹了翹嘴角,露出一張帶了幾分笑意的臉來。

    諸先生看了他一眼,道︰“這就對啦!早前那副模樣看著就似是去討債的,誰看了也不會太喜歡。”

    陸緘有些窘迫,怪道︰“先生!”

    諸先生摸了摸頭上少得可憐的頭發,突地道︰“白頭搔更短,渾玉不勝簪。”

    陸緘聽了這句詩,忍不住看定了諸先生,低聲道︰“先生……”

    諸先生搖搖頭,罵道︰“金大俊這個傻子!早前是我放著他做的,這時候少不得要把他給弄出來才對得起他父母。你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麼?”

    陸緘從袖中取出自己寫的那篇建言書遞給諸先生看。諸先生看過後,輕輕嘆了口氣,直接將那建言書給撕成了粉碎。

    陸緘大驚︰“先生!”

    諸先生抬起略顯渾濁的眼楮看著他,輕輕嘆了一聲︰“早前我還覺著大抵能起作用,現在看來,這就是個惡毒小人,不會記你情,只會與你結仇,你又何必?”

    陸緘抿了抿嘴,低聲道︰“可是……”

    諸先生隨手將撕碎的建言書往窗外一扔,淡淡地道︰“敏行,你沒有辜負我給起的這兩個字就已經夠了。稍後,你只是一個路遇先生,隨sh 在先生身邊的學生而已,明白了麼?”

    被撕碎的建言書猶如翩飛的蝴蝶,隨風飛得到處都是,陸緘的臉漲紅起來,眼神越發深幽︰“先昔,學生也是土生土長的平洲人!”

    諸芄生“嗤”地笑了一聲,一揮袖︰“我與你打賭,猜猜看接下來他們將要做什麼。”不等陸緘回答,他就道︰“我猜他必讓惡狗攔道,不見你我二人,先將金大俊等人打入大牢,極盡嚇唬折騰之事。等金大俊等人失了銳氣,再讓那幾個女人當堂反咬金大俊,好生折騰這幾個傻子一番,好給後頭的人一個警示。接著,我們再去求見他,他便立刻見了,溫厚不已,先景仰我一番,再誇贊你一番,說是誤會,給你我個人情面,順順當當把金大俊等人給放了。你信不信?”

    陸緘說不得信,也說不得不信,只是苦笑︰“先生,那就這樣算了?真叫學生緘口不言?”

    諸先生道︰“猶如烹茶之道,火候不到,水不沸,無以泡出一壺好茶。再緩緩吧。”

    師徒二人一同行至知州府衙前,卻不見知州府衙前有什麼熱鬧,反倒別樣的清淨,金大俊等人也不見了影蹤。諸先生命諸九︰“你去遞名刺。”

    門房好半天才出來回話,規規矩矩地同諸先生行了個大禮︰“先生恕罪,我家老爺不在,陪同安撫使大人一同巡察去了,公子尚幼,夫人請了府中姜先生代為待客,若是先生不嫌棄,請入府中喝杯淡茶……”

    諸先生道︰“那我改日再來好了。”言罷拉著陸緘轉身就走︰“去你家里叨擾兩日。”



第430章 風骨

    陸建新兄弟三人,不管是病著或是康健的,都衣裝整齊地肅然出迎,仔細招待諸先生。只為這位大儒不單是陸緘的先生,更因為他是大江南北也時常能聽到有人用敬慕的語氣提起他來大儒,值得一家子人鄭重招待。

    茶過兩巡,客氣話說過,諸先生不說來意,陸建新也不好追問,便給朱見福使了個眼s ,朱見福又尋了個空問陸緘︰“二爺,大老爺著小的問您,諸先生此來為何?”

    因著金大俊那事兒斷然是瞞不過的,陸緘倒也沒隱瞞,就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朱見深聽過,進屋乘空稟告了陸建新,陸建新聽過,眼楮一轉就有了計較—這俞宗盛要將此事抹平,到底還是不能只靠雷霆手段,金大俊等人現在雖弄不出來,但等到威懾過後,只要有人遞個梯子,便立即放出來了,正是現成的便宜人情。于是等到陸建中與陸建立辭去,便主動問諸先生︰“先生可是遇到什麼麻煩了?鄙人雖不才,卻也可以盡上幾分力。”

    諸先生卻只是一笑︰“多謝,不過是門下學生犯了糊涂,想來不過兩日便可查清事由,我在此叨擾兩日即可。”

    “但請先生不要客氣。”陸建新一笑,也不勉強,親自將諸先生送到下處,吩咐陸緘仔細照料方才辭去不提。

    諸先生落座,示意陸緘在他跟前坐下,低聲道︰“武義那邊最近山匪水匪都鬧得極厲害,搶糧殺人毫不手軟,你聽說了麼?”

    陸緘道︰“聽說了。這些人早幾年便有影蹤,家祖父去世那年,聽說水匪還殺死了人,那時節官府就不曾顧得,如今只怕就更顧不得了。”

    諸先生嘆道︰“去年大災,又被如此逼索,生計難求也怪不得。”郁悶地揉了揉額頭,“外憂內患啊。”

    諸先生平日並不談朝政,今日提起來就是這樣一幅口吻,陸緘的心直往下沉︰“先生……”

    諸先生笑笑︰“你忙碌了一整天下去歇著罷。我也累了,要歇歇!對了,讓你家廚房好生給先生我做點好吃的來!你媳婦往日送我的酒腌蝦,野味臘,荔枝酒都不錯。”

    陸緘見他豪爽,郁悶的心情也松快了好幾分︰“請先生稍候,學生這便去弄。”言罷吩咐小廝好生伺候著自去了。

    諸先生往茵席上坐下,仰頭看著廊邊那株開得極盡燦爛的朱葉李輕嘆了口氣。

    林謹容正在謄抄已然定下的義莊章程,見陸緘快步進來,下意識地就先去打量他的臉s ,迎上去道︰“是不是還要出門?那邊守著的人有消息了麼?”

    陸緘聽她這話,便知她已然悉數知曉了外頭發生的事,也不多言,只道︰“一時半會兒也急不得。現下是先生想吃點好吃的要你送他的酒腌蝦,野味臘,荔枝酒。”

    林謹容道︰“荔枝酒、野味臘倒也罷了酒腌蝦不成,去歲守制,不沾葷腥,所以沒做。待我使人去娘家問問。”言罷吩咐春芽︰“你趕緊去外頭讓林貴往家里跑一趟。”

    且不談他們如何盡心招待諸先生,陸建新卻是又讓朱見福去外頭將事情經過仔細打聽了一通,算著以諸先生的性情脾氣來看,怎麼也不會牽扯上自家便就放心了,開開心心地招待諸先生,只恐禮數不周。

    如此,過得三日長壽從外頭打聽消息回來,言道︰“安撫使大人與知州大人回來了,說是今日午後開審此案。”然後將所知一一道來,那婆媳二人果然成了原告,狀告金大俊等人不懷好意,挑唆她們婆媳鬧事為的就是不想讓平洲和清州的城牆修起來雲雲。

    陸緘便要安排出門,諸先生將半杯殘酒飲下,搖手道︰“不去,不去,看什麼荒唐大戲!等那幾個傻子吃點苦頭,長點記性再去也不遲。”

    消息源源不斷地傳來,金大俊咆哮公堂,污蔑朝廷命官,金大俊居心不良,聚眾滋事,試圖破壞朝廷邊防大計,金大俊挨板子了,被押入大牢了;當日負責值守的人被革職了,被打板子了,那婆媳二人得到優厚撫恤了等等。最後俞宗盛發表了一番不好干實事的感慨,灑淚退堂。

    諸先生淡淡地道︰“敏行,如之何?”

    陸緘苦笑了一聲,不作如何評價,只道︰“我使人去遞名刺吧。”

    諸先生點點頭。是夜,師徒二人一同拜訪知州府衙。

    “奶奶莫擔心,聽長壽說了,這次倒是極其順利的,知州大人親自出來把諸先生迎接進去的,不會有什麼大礙。”芳竹坐在一旁陪著林謹容做針線,把外頭的事情悉數說與她聽,“這位安撫使大人很少出門,通常都是躲在知州府衙里頭,難得看到人呢。”

    春芽與她混熟了,就笑道︰“芳嫂子說的話有趣什麼叫躲?人家官老爺那是深居簡出。”

    林謹容將手里正在做的小虎頭鞋收了尾,拿給她二人看︰“看看,怎麼樣?”

    春芽與芳竹自是一番好贊,都道︰“荔枝這丫頭,三年抱倆,還能得到奶奶親手做鞋,好福氣。”

    林謹容微微一笑︰“她前些日子還和我說,要回來伺候我,結果吧,喜訊就到了。”

    主僕幾個閑扯一歇,眼看著月亮上了中天,還不見陸緘與諸先生歸來,陸建新那邊也使人過來問︰“二爺說過什麼時候回來沒有?”

    “沒有。”林謹容也有些焦慮,使芳竹道︰“你出去候著,一有消息就立即送進來。”

    芳竹快步出去,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便又奔了進來︰“回來了,先去見大老爺了呢,二爺使奴婢過來同奶奶說,讓奶奶不必掛懷。”

    林謹容忙道︰“沒有其他事吧?”

    芳餑想了一想,道︰“看不出來,看著先生與二爺的表情都很平和,不像是與人爭執過的樣子。

    林謹容就松了口氣,自去洗漱清爽了,安安靜靜地等待陸緘回房。油燈將要燃盡,櫻桃要進來添油,林謹容道︰“不必了,今夜月光好,我就在這月下靜坐片刻。”

    陸緘安置妥當諸先生,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但見林謹容散著一頭烏發,靜靜地坐在窗下,聽見響動,回頭朝他一笑︰“怎樣?”

    陸緘就覺得有些難過,緊繃的情緒也突然松懈下來︰“不好。”

    林謹容忙起身迎上去扶他坐下,與他倒了一杯溫水,也不多言,就挨著他坐下,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

    陸緘喝了半杯水方低聲道︰“那日先生把我的建言書撕了。”

    “我知道,先生說俞宗盛是個惡毒小人,你會得罪他,不願你與他結仇。當時你不肯。”

    “先生又說,猶如烹茶,水未沸,不能泡出好茶。讓我緩緩。”陸緘抿了抿嘴︰“可今日先生卻把我寫的那些話,毫不容情地指斥俞宗盛了!”

    “啊?”林謹容驚得坐直了身子,看著陸緘在月光下越顯青白的臉,突然明白他的難過從哪里來了。

    陸緘垂著眸子,低聲道︰“我當時只知先生是愛惜我,卻不知先生愛惜我到這個地步。你不知道,當時俞宗盛是個什麼表情………………”

    林謹容輕輕握住他的手,陸緘繼續道︰“和先生所猜的半點不差,知府迎我們進去,他在房門口接先生,說了許多景仰的話,又誇贊我家施粥,替朝廷解了燃眉之急,接著就委婉地告訴我,有人傳言,金大俊等人鬧事,是我煽動主謀的。當然他是不信的………………就是這句話激怒了先生……”

    陸緘想起諸先生當時的意氣風發,俞宗盛的狼狽憤怒,有怒不敢發的模樣,由不得l 出些許欽佩神往來︰“先生,真的是先生,風骨錚錚。我差他老人家是差遠了。”

    林謹容和他關注的重點不一樣,只焦慮地催促他︰“後來呢,俞宗盛有沒有對先生發脾氣?金大俊等人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陸緘擔憂地搖頭︰“沒有,俞宗盛這個人最可怕的就在這里,我分明看到他臉上的肉都跳了起來,知州嚇得夠嗆,已然做好勸解的準備了,可他竟然忍受了,還準備和先生行大禮。”

    林謹容忍不住想,這俞宗盛與陸建新真有得一拼,只是陸建新沒他混得好。口里卻道︰“先生受他的禮了麼?”

    陸緘道︰“他本不是真心,先生又怎會受他的禮?過後先生同我說,他許多年不曾如此痛快地罵過人了。”

    林謹容憂慮道︰“他會不會對先生不利?”

    陸緘安撫她道︰“不會,先生名滿大江南北,學生遍天下,可不比我。”

    林謹容想了一回,嘆道︰“俞宗盛定會賺回來的。想必明日就有人稱贊他此舉不易,氣度非凡,為國為民,憂心勞力。”

    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陸緘沉默片刻,低聲道︰“早前我看他當時的表情,是真想與先生套近乎的,所以他那句有人傳言是我攛掇主謀書院書生鬧事的話,想必不會是假的。那麼,究竟是誰呢?”

    林謹容道︰“你仔細想想你都得罪過誰?我指外人。”二房就算是與大房鬧得再不開心,也不至于做這樣的事,那便是外頭的人了。

    陸緘想了一回,突地想起陸績來,道︰“多半是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47 PM

第431章 噩耗
   
    過不得兩日,奄奄一息,盡失銳氣的金大俊被放出,俞宗盛不但照舊我行我素,名聲還顯了起來,又過了些日子,他開倉放了兩日的糧,接著竟得了朝廷的褒獎。

    再沒讀書人敢隨便摻和進去鬮事,而諸先生指斥他的那些話傳出去後,直接被許多人看作是笑談,危言聳聽,沒人相信平洲會亂。

    譬如此時,陸建新就在點評給前來打探消息的陸建中聽︰“諸先生太過危言聳聽了些,平洲、清州臨近大榮,自來是重城,城牆自是一定要修建的。民亂哪里那麼容易起來?駐兵是吃素的麼?這又不比豐州那邊是沒有城牆的,駐兵又少,輕輕兒就攻了進去。要防民亂外賊,還真就要牢固城牆。把城門一關,看那些惡徒怎麼進得來?”看看坐在一旁垂眸不語的陸緘,想想這師徒二人是一只鼻孔出氣的,便又特意問陸緘︰“二郎,你認為呢?”

    陸緘聽他說諸先生危言聳聽,心里一百二十二個不高興,慢吞吞地道︰“牢固城牆是對的,但先生的話兒子也認為不錯,手段緩和一點對大家都有好處,就算是亂不起來,長遠看來也有好處,這俞宗盛性情委實狡詐狡猾惡毒,我這些日子四處走訪,所見盡是………………”

    答非所問,陸建新不耐煩聽陸緘說這個,不露聲色地打斷他的話︰“這些容後再議,我是說,你覺得會不會有民亂?”

    陸緘還想說服他︰“父親,先生只是說要防備。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陸建新怒道︰“不可能的事情!以後也不許你在外頭亂說!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什麼話該說不該說,你當明白謹慎…省得惹禍上身!這一大家子人,可容不得你拖累!”

    陸緘默了片刻,道︰“是。”

    老百姓最怕的就是亂,誰管他父子二人怎麼吵?陸緘不惹禍,那自然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陸建中忙打岔︰“那就是不會亂咯?”

    陸建新見陸緘雖然應了,仍然一臉的倔強,不滿地掃了他一眼,哼哼道︰“哪有那麼容易?不會!平洲不是豐州!”

    林謹容在里屋垂著頭喂毅郎吃飯…把外頭幾人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她便知道,她無力了,這條道上,陸緘也好,諸先生也好,都走不通了。畢竟當時諸先生已經把所有的利害關系都指陳清楚了,但顯然沒有人把這個放在心上,反倒視作笑談。那她以後的時光…便只能全數用在做準備逃難上頭了。

    陸建中聽說不會亂,心就放下了許多,搖著羽毛扇子關心地問︰“聽說今年大哥和三弟田莊里的春耕還是受了影響?還有武義那邊的匪徒可猖狂得緊。還說什麼替天行道,最近商船客船都不敢獨走,要結伴而行。”

    陸建新皺了皺眉︰“這個……春耕的確是受了些影響,不過我們多數種的水稻…現下也還算好,4.5月才是最忙的時候,但二郎已然安排妥當了,是吧?二郎?”

    陸緘還為他嘲笑諸先生而生氣,聽他點了自己的名,方才起身應了︰“是,有了秧馬並踏犁本身就可以解決很多的問題。即便是佃戶不夠,流民也不少,只要舍得給糧食…不愁找不到短工。”

    “很好。”陸建新又問陸建中︰“二弟…武義那邊不好行船,你們的生意受影響沒?”

    陸建中就長長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道︰“怎麼不受影響?日子難熬啊。”

    陸建新沉默片刻,輕輕拍拍他的肩頭…問陸緘︰“吳襄的信發出去也有些時日了,大概什麼時候能收到回信?”

    陸緘算了算,道︰“快了。”

    陸建中欲言又止,欲言又止,陸建新都替他著急了,他方才道︰“大哥,若是真的………………你和大嫂不會怪我吧?這錢還是大嫂的零花錢。”他也有了不好的預感,與其過後被林玉珍指責,不如現在逼著陸建新先表態。

    陸建新還沒說話呢,里頭林玉珍就不高興了,貼著林謹容的耳朵小聲道︰“看看,那會兒苦勸,這會兒到來撇清了。”

    林謹容扯扯嘴角安慰林玉珍︰“只是說萬一嘛。”

    只見外間陸建新沉默片刻,裝似不在意地道︰“沒事兒,願賭服輸,這錢雖是你大嫂的零花錢,但當初也是說清楚的,做生意有賠有賺,即便這次賠了,下次說不定也就回來了。是不是這個理?”雖則當初是陸建中勸著他入的,但也沒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他倒也沒理由來怪陸建中。

    陸建中就松了口氣,撿些家常的話來說︰“大哥,我們一起去看看老三吧,他那個病也奇了,反反復復的,要是不成還得另外找個好大夫來瞧瞧。總這樣拖著不是法子。”

    陸建新此時很熱衷于表現兄友弟恭時贊同。

    待他幾人去了,林玉珍板著臉命芳齡︰“把簾子打起來透透氣!”她對陸建中已然是厭惡到了極點,凡是陸建中呆過的房間,她就覺著有股難聞的味兒。

    芳齡匆忙做了,林玉珍看了眼身邊的扇子,荷姨娘忙搶在小星前頭拿起扇子討好地給她著,軟語勸道︰“太太,外頭春光正好,風和日麗的,何不領了二奶奶和孫少爺一起外頭游游散散心?”

    毅郎才一聽說,立刻就邁動短胖腿朝外頭跑︰“游園子!”

    林玉珍給他逗笑了,便吩咐林謹容︰“走罷。和我說說你們諸師母提倡的那個義莊。”想了想,“咱們不如去看看老太太,也教教毅郎什麼是孝道。”

    所謂言傳身教,就是這樣。林謹容當然不反對,婆媳二人邊走邊說,往榮景居跑了一趟。

    陸老太太並不肯多留她們,先表示自己一切安好,再抱著毅郎說了幾句話,便要逐客。眾人習以為常,也不生氣,行禮告退出來,就見芳竹早在外頭候著了,見她們出來,立即上前行禮,小聲道︰“華亭縣那邊傳來消息了!”

    林玉珍立時緊張起來︰“怎麼說?”

    芳竹為難地看向林謹容,林謹容朝她微微頷首,反正總不能一直瞞著的,該說便要說,只林謹容記得當年林玉珍乍聞噩耗,差點沒暈死過去,所以搶前一步扶住了林玉珍。

    芳竹低聲道︰“出去的十六艘船,只回來六艘。說是遇到了大風暴。”

    林玉珍聽了,緩了緩神s ,攥著帕子抵著心口,笑得比哭還難看︰“那還好,總歸是回來六艘,不是血本無歸。”又求證似的問林謹容︰“我聽說你早前做寶貨生意,可以賺幾倍的差價,是吧?”這樣一算,興許還可以勉強持平,只要本錢能拿回來,下次還能東山再起。

    林謹容點點頭︰“是這樣,但那是從前,還未設置市舶司的時候。現在利潤沒從前厚了。”

    芳竹不忍心地哭喪著臉喊了一聲︰“太太!”

    林玉珍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僵硬下來,聲音也冷厲起來︰“怎麼芳竹把心一橫,道︰“剩下的六艘船給人盯上了!已然閱實進了港,也抽分發給公憑,準許銷往其他地方啦,可後頭卻突然又說里頭夾帶了女口,還私藏了禁榷物!現在船全被扣了!梅家的大管事、發給公憑的幾個官兒,全都下了大獄!還有死了船丁的人家也在鬧事,要賠錢呢。”

    林玉珍雖不懂得什麼閱實、抽分,卻曉得事情是不妙-了!頓時頭昏腦脹,站立不穩。林謹容趕緊扶住她,緊緊掐著她的脈門低聲道︰“姑母?姑母?”

    林玉珍吃她這一掐,略微精神了些,臉s 灰敗的顫抖著嘴道︰“大老爺他們呢?”

    芳竹忙道︰“幾位老爺都在議事,商量對策呢。是奴婢才聽說這件事,就趕緊進來知會太太。”

    林玉珍抿緊了嘴,死氣沉沉地看著地上的青石,帶了幾分怨毒道︰“去!你馬上去把這事兒告訴二太太!”她不好受,怎能放過宋氏?!

    芳竹忙偷眼去看林謹容,林玉珍猛然拔高聲音︰“叫你快去,沒聽見?”

    芳竹唬了一大跳,忙道︰罷急匆匆地去了。

    林玉珍喊了這一聲,全身的力氣都似被抽光了,軟軟地靠在林謹容身上,困難地道︰“回去。”

    素心在里頭聽到動靜,忙出來關切地問︰“大太太,您還好吧?要不先進來歇歇?”

    林玉珍心中煩躁之極,哪里有精力應付她,只木著臉一言不發。林謹容忙同素心陪笑道︰“沒事兒,沒事兒。”邊說邊給芳齡使了個眼色,一起將林玉珍弄了回去。

    素心目送幾人走遠,走回榮景居,在廊下尋到沙嬤嬤,小聲道︰“好像是入股海運那件事出大禍了。”

    沙嬤嬤正要說話,就聽陸老太太在房里道︰“可知道她們入了多少?”

    林謹容都不知道,更何論其他人?沙嬤嬤搖頭︰“不知,不過看來大太太受的打擊不小,多半不少。”

    陸老太太念了一聲佛,繼續轉動念珠,敲她的木魚,此外再無任何表示。



第432章 可憐

    芳竹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奶奶,二太太才聽說了件事,立時就暈了過去,大奶奶正巧在一旁伺候著的,便使勁兒掐她的人中,好半天才醒過來,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大奶奶在一旁哭,二奶奶張羅著請大夫,奴婢看著事情不好,就先回來了。”往林玉珍房里瞟了一眼,輕聲道︰“大太太這里怎樣了?”

    “躺著的,誰和她說話也不理。”林謹容把正在打瞌睡的毅郎交給潘氏和豆兒︰“我這里暫時走不開,你們把毅郎帶回去睡覺,醒了就哄著他在那邊玩,不要送過來了。”這種時候,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小孩兒還是不要添亂的好。

    豆兒和潘氏明白,趕緊應了,將毅郎匆匆抱走不提。

    林謹容這才又問芳竹︰“三太太那邊的情況如何?”

    芳竹絞著裙帶,看了一眼立在門前的小丫鬟,頗有些不好說的樣子。

    林謹容便沿著長廊往另一邊走了十幾步︰“你可以說了。”

    芳竹嘆了口氣,湊過去低聲道︰“三太太又哭又鬧,只管拿眼楮 著二爺哭,不停地問怎麼辦?奴婢猜著,若非是大老爺、二爺都在那里坐著,她便要抓住二爺哭鬮了。聽說是她娘家也有人入股了呢。”

    林謹容淡淡地道︰“不聽人勸,又怪得誰?你去使個人,把消息遞給林三爺知道。再問問細處,說不定他那邊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內情。”

    芳竹自去安排不提。

    林謹容折身進了房,但見小星與阿柔屏聲靜氣地立在一旁,一副小心翼翼,氣都不敢出的樣子,荷姨娘則是溫柔耐心地勸著林玉珍︰“太太,您想開些,莫要壞了身子,那不是還沒定案麼?老爺一定會有法子的。您先喝了這盞參茶…好麼?”一邊說,一邊果真端了一碗參茶遞林玉珍煩不勝煩,抬手就將參茶揮落下丟,罵道︰“不長眼的賤奴才!滾!”

    小星與阿柔噤若寒蟬…齊齊往後退了一步,恨不得把頭埋進衣領里去才好。荷姨娘一言不發,緩緩蹲下去撿地上的碎瓷片,一舉一動,姿勢極盡優雅,方嬤嬤和芳齡冷眼旁觀,並無勸解之意。

    林謹容緩步朝著荷姨娘走過去。

    荷姨娘看到林謹容的鞋尖…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林謹容,眼圈兒微紅如桃花,兩顆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上將落未落的,猶如初夏清晨花瓣尖上的露珠,好不可憐可愛。

    真正的美人兒,哪怕就是哭,也是梨花帶雨,楚楚動人的…毫無疑問,荷姨娘就是這樣的美人。人老珠黃,脾氣不好的老妻因為心情不好…借故發作嬌艷如花,溫柔體貼的小妾,想必落在男人眼里,面目可憎的就更加面目可憎,美麗溫柔的也就更加美麗溫柔。

    但在林謹容看來,荷姨娘這還真是自討沒趣,也居心叵測,就連小小的毅郎都知道林玉珍心情不好,比平日安靜乖巧了許多,荷姨娘這樣聰明的人竟會不知道躲避麼?偏偏還故意往刀口上撞…只能說明她是不懷好意。

    林謹容看著荷姨娘睫毛上晶瑩的淚珠,微微皺了眉頭︰“這樣的事情,姨娘吩咐丫頭們做就好,若是不小心劃傷了你的手,那可怎麼好?家里有事,老爺和太太的心情都不好…姨娘就不要給二老添煩心事了。”

    荷姨娘抿了抿紅潤飽滿的唇,帶了幾分委屈,又緩緩壓了下去,柔聲道︰“二奶奶說得是,妾身記住了。”

    林謹容看也不看她,吩咐雙喜︰“來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打掃干淨了。”隨即自己取了帕子去擦早前潑灑在林玉珍身上的參茶。

    芳齡哪里敢讓林謹容身邊的人來做這房里的事情,默不作聲地接了雙喜拿進去的笤帚和撮箕,埋著頭打掃起來,荷姨娘手里捏著兩片碎瓷,正要說什麼,芳齡垂著眼把撮箕往她面前一放,淡淡地道︰“請姨娘把碎瓷片扔這里頭吧。”

    荷姨娘默然將碎瓷片往撮箕里放了,又去倒水擰帕子,方嬤嬤走過去道︰“老奴來,老奴來。姨娘您歇著。”

    林玉珍恨聲道︰“我讓你滾,沒聽見?!耳朵大了蓋住了?”

    林謹容看了小星和阿柔一眼,小星和阿柔會意得,默然行了一禮,走過去將荷姨娘拉住了,低聲勸道︰“我們先下去吧。”

    荷姨娘臉色煞白,沉默地跟著她二人往外走,走到門口,站住了,回過頭來,沉靜地看著林謹容。林謹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滴淚珠從荷姨娘長長的睫毛上落下來,她垂了眸子,慢慢轉身走了出去,縴瘦的背影顯得落寞又可憐。

    林謹容收回目光,替林玉珍整了整衣服,低聲道︰“怒火傷肝,何必。錢財夠用就好,自個兒的康健可是多少錆都買不來的。”

    林玉珍背對著她,一言不發。

    林謹容也不說話,就陪在一旁靜坐著。她並不知道陸建新與林玉珍一共投了多少錢進去,但看林玉珍這模樣,絕對不少。

    她由不得的又想起當年的林玉珍,那時陸雲尚幼未嫁,林玉珍剛從江南回來,手里的資財極多,半點不把陸家其他人和林家的女人們放在眼里,就連買糧入中也不屑參與,何等的驕傲輕慢,短短幾年間竟就落到了這個地步。

    日影西斜,金紅的日光從牆頭一寸一寸地下移至牆上、窗前,又透過窗欞縫隙照進來,射在林玉珍的臉上,林玉珍嫌它刺眼,便閉了閉眼楮,輕輕翻了個身。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順著她的眼角滑下來,浸透了她的鬢角,她再控制不住,長長地悲鳴了一聲。

    所有人都驚住了。林謹容揮手示意方嬤嬤等人悉數退出去,遞了一塊帕子給林玉珍,安靜地等她緩過氣來。

    良久,林玉珍方停住了流淚,卻也不說話,閉著眼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林謹容小聲地重復了遍︰“姑母,和錢財比起來,自己的康健最緊要。咱們又不缺吃穿。”

    林玉珍輕輕搖頭︰“我哪里是為了這個哭?我只是想,沒有錢財兒子傍身的女人,可憐又可悲。”

    她還是第一次和林謹容說這樣泄氣的話。林謹容看看林玉珍鬢間摻雜著那幾根白發,帶著細紋的眼角,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懷里的那幾枚小小的鑰匙,過幾日便要將這幾枚一直以來給自己莫名安定的鑰匙交出去了,不知到時候會不會失落?林謹容垂著眸子想了片刻,輕輕搖頭——前生與今生,她最大的區別在于,前生總想著靠別人,今生靠的是自己。只要她能活下去,只要她還能思考,無論失去多少錢財她都能重新賺回來。

    林玉珍本來沖口說了那句話後是有些羞窘的,不見林謹容回答,忍不住就更懊惱,便想找點茬掩蓋過去。可等她抬眼去看林謹容,只見林謹容垂眼看著地上,一臉的怔然,並無半點嘲笑或是幸災樂禍的樣子,忍不住又換了語氣︰“你是不是也投了錢的?”

    林謹容見她真是關心,便也放柔了聲音︰“姑母莫替我擔憂,我真不曾投錢。”

    林玉珍倒也沒說什麼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該聽你的話,或者是怪林謹容為什麼沒有死死攔住她之類的話,只低聲道︰“那就好。你去吧,好生照料毅郎,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晚飯你們不必過來伺候了。”

    林謹容也就起身︰“想必公爹也是極難過的,姑母若是能,寬慰一下他老人家也好;若是不能,也不要…………”

    林玉珍不耐煩︰“知道,我不會和他吵。和他吵就是白白便宜了那s o狐狸!”

    林謹容見她口不擇言,果然是氣糊涂了,笑了笑,起身走出去。方嬤嬤迎上來小聲道︰“奶奶,適才打破那只茶盞,是老爺最愛的那對青瓷茶盞中的一只。”說到這里,已然是恨得咬牙切齒了。

    林謹容沉默片刻,道︰“不過是一只茶盞而已,難道太太還當不得一只茶盞?照實稟告就是了,老爺不會當回事的。只要互相體貼,其他外物算得什麼?嬤嬤好生伺候著,有事來叫我。”

    方嬤嬤笑笑︰“奶奶說得是。老奴這就去伺候太太。”只要林玉珍不亂發脾氣就什麼都好說。

    林謹容點點頭,自回了房。

    天掾黑時,方嬤嬤使了素心過來傳遞消息︰“請奶奶放心,沒事兒了,老爺和太太沒吵。”

    陸建新回去了,陸緘卻還沒回來,林謹容便猜他大抵是被涂氏留住了,便也不讓人去催問,由著他母子自去糾纏。待得天黑盡了,陸緘方回來,才一進門就將外袍脫下來扔到地上。

    林謹容忙道︰“這是怎麼了?”

    陸緘抿了抿嘴,忍了又忍,陰沉著臉道︰“髒了。”

    林謹容撿起來看,但見袖口皺巴巴的,上頭還沾著些不明液體干涸後留下的斑斑點點,猜著大抵是涂氏的眼淚鼻涕一類的,再看看陸緘那模樣,突然就很想笑,好容易忍住了,把衣服遞給雙全︰“拿去洗了。”自備了水給陸緘洗手洗臉,也不問涂氏如何,只問他︰“三叔父的病好些沒有?”

    陸緘皺起眉頭︰“還是不見好。”洗了臉和手後,忍不住又怒氣沖沖地道︰“好沒道理!竟怪我不曾死死攔住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48 PM

第433章 咬手

    涂氏會有這樣的反應,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林謹容默默遞上一杯溫茶,輕輕撫了撫陸緘的手,以示安慰。

    陸緘大抵是早前說得口干舌燥了,見著茶水,連忙一口氣喝干,茶水不燙不冷,溫度適宜,剛好把他心里的燥氣澆滅了不少。他長出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來,歇了半晌,方低聲道︰“我今日才知,原來她投進去的還不止那點。”

    原來涂氏管不住嘴,把這事兒告訴了涂家,問娘家人想不想一起發財。誰人不想發財?涂家當然也想跟著投錢,但沒錢,沒錢怎麼辦?自是和涂氏這個剛暴富起來,又能夠當家作主的人借。涂氏從前沒錢之時尚且肯給,何論現在?自是允了。

    若是賺了錢還好說,她在分紅時便可以扣除,但現在錢盡數打了水漂,怎麼叫人還錢?涂家用來維系生計的地還是當年陸緘千方百計省下零花錢,借了林謹容的東風買賣香菘糧食賺錢贖回來的,總不能這時候叫他們賣了地來還錢吧?且按涂家的習慣,不哭著鬧著問她要錢就算好的。

    若是個想得開的人,也就忍了。但涂氏就是個想不開的,她怎麼想怎麼吃虧,怎麼想怎麼肉疼,怨怪二房的同時,還把希望放在大房身上,希望大房能夠想法子找回點來。但她不敢惹陸建新和陸建中,那就只能找陸緘哭鬧,只能找陸建立抱怨。

    林謹容大致理清事情經過,同情地看著陸緘,故意道︰“三嬸娘呢,真的是心善,對娘家人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陸緘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當初幫他們贖地的時候說過,我是最後一次幫他們。無底洞是怎麼都填不滿的。她既然執意不聽我勸…又是自願拿錢出來幫人,就該有折本的準備。來找我鬧騰,無非是囡為覺著我還會如同上次一樣罷了。”涂家人逼涂氏,涂氏又來逼他…原因都是認為對方有錢,且能逼得出來。

    林謹容道︰“如今六弟不在家,三叔父病著,三嬸娘也沒人指望得上,她心里大抵認為你是靠得住的,所以才會找你鬧。你順著她些,左右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哄哄她也沒什麼不好。”

    “哄不好的。”陸緘不置可否︰“她若是上門來看毅郎,或是拉著你哭,你都讓她來找我,你說你管不了,什麼都不知道。不要許諾,更別給她東西,她還沒到活不下去那個地步。”他最清楚涂氏最想聽什麼,只要他告訴涂氏…不管賠了多少,他補貼她,保證涂氏立刻就不鬧了。但這話他永遠都不會說的…有些人,手里就不能有余財,不然反倒是負擔。

    林謹容笑笑,不回答,不評價。涂氏最多敢當著她的面流幾滴淚,拉著她哭鬧什麼的可不敢。

    她不多話,陸緘反倒更想與她說︰“這些日子我才覺著她明白了些,轉眼又犯糊涂了。三叔父病著,她不但不寬慰他,還只一味哭鬧…是被慣壞了。”

    有句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涂氏就這樣,順風順水還好說,一遇挫折就原形畢露。林謹容起身道︰“我先讓人擺飯,咱們邊吃邊說。”

    轉瞬…晚飯擺好,陸緘把他所知道的細微處說給林謹容聽︰“吳襄說他也沒法子,從早期就一直有人盯著梅寶清。他開始只當是和我們這邊一樣入了股的,擔心折本,所以並未放在心上。一直不見船隊回來,那人才不見來了。直到船隊回來,那人才又出現………………後來他細細想來,梅寶清大抵是被人算計了,若非是風暴損了那十艘船,貨物越多,罪名越重。當然,梅寶清自己也不干淨,走s 夾帶這條罪名是逃不掉的。”

    梅寶清是走私慣犯,且是大販子。但真說起來,除去林家以外,陶、陸、吳三家誰家又干淨到哪里去?不都是佔了榷場的便宜?林謹容撫了撫額頭︰“我記得當初在京中時曾和張珊娘提起過梅寶清此人,張珊娘說是錢多了會咬手。”

    陸緘沉思片刻,道︰“現在就看他從前布下的那些人脈起不起作用了。我記得他有個親妹子是送進王府的,還有正式的封號位分。”頓了頓,低聲道︰“不是福就是禍!”說到這里,還有些緊張了︰“若是禍,人家一定要弄他和他上頭的人,可能會牽扯很廣。”說不定從前干的事都會被扯出來,平洲這幾家人都怕要不太平了。

    林謹容把碗筷遞過去,沉靜地道︰“不會,一定不會牽扯上我們。梅寶清不是那樣的人,他多半會全數揀來一個人背了。”當年陸家敗財是真的,但也沒聽說牽扯到這種摯情里面去,這個她有把握。

    陸緘苦笑一聲︰“即便牽扯上也是沒法子的事,到哪步說哪步的話,吃飯。”

    夫妻二人剛把晚飯吃過,芳竹就在外頭候著了,林謹容招她進來問話︰“三爺那里怎麼說?”

    芳竹道︰“三爺也得知了消息。他還得了梅大老爺托人送來的一句話,他本來早前要親自過來說,但因著奴婢過去了,便讓奴婢把話帶過來。梅大老爺的原話是這樣說的︰梅寶清對不起大伙兒,讓大伙兒的錢財打了水漂,他給大家伙兒賠禮了。要怪他恨他,他都承著,若是體諒他,但凡有東山再起那一日,他也不會虧了大家;至于其他事情,都是他梅某人一個人的事情,和大家沒任何關系,請大家放心。”

    和林謹容猜的一樣。

    陸緘看著林謹容沉靜的模樣,不知不覺地也就跟著沉靜下來,道︰“怪也怪不上他吧,當初簽過契書的,想必關于虧損這條他寫得很清楚。”至于事後梅寶清能不能脫困東山再起,又要怎麼回報這些人,那又是無憑無據,虛無縹緲的事情了。但梅寶清總是把意思傳達到了,他不會牽連人家,獨力承受,希望人家也別去逼他,給他留條活路,他記情。

    這個人啊。林謹容嘆息了一聲,和陸緘商量︰“不論如何,牽扯到這麼多人,頂好是寫封信給容七那里,打聽一下事由,也好做到心中有數。”

    陸擷應了,打發芳竹︰“跟著我們一起過去,把這話說給大老爺知道。”

    陸建新愁兮兮地坐在房里,和林玉珍二人相對無言。比之林玉珍,他心里又更難過許多,雖則早有心理準備,到底是他多年的積余,一點一點積存下來的,說沒就沒了,還可能被牽扯上,叫人怎麼不郁悶?

    林玉珍同他商量︰“老爺也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事,反正當初你不曾出面,是用我的名義投的。再說,咱們把錢交給他,可不是讓他去犯法的,實在不行,反過去咬一口就是了!”

    陸建新道︰“你知道什麼?當年老太爺還活著的時候,生意上和他可沒少往來,每年里,光是清州榷場里走s 出來,再經他的手賣出去的禁榷物就得有多少,我能推說不知道,但人家會信?這一口好咬下去的?”

    林玉珍也就沒什麼辦法了,默然道︰“使人打聽消息了麼?當初就應該聽二郎和他媳f 的。”

    陸建新揉了揉眉頭,不高興地道︰“這時候說這些有什麼用?”

    忽聽方嬤嬤在簾外道︰“老爺、太太,荷姨娘親手做了枸杞粥過來。”

    陸建新抬頭看去,但見簾子下頭露出窄窄翹翹一雙金蓮,知道是荷姨娘站在那里,就偷眼看向林玉珍。見林玉珍沉著臉,一言不發,便試探地道︰“晚了,再氣也得吃東西不是?”

    趕都趕不走的癩皮狗,逼人太甚!林玉珍咬了咬牙,道︰“讓她送進來吧。”

    荷姨娘捧著一鍋粥款款走進來,感激地看看林玉珍,又關切地看向陸建新,陸建新沒什麼心情安撫她,只低著頭接了她遞過去的粥碗,吩咐林玉珍︰“身子重要,多吃點。”

    “太太多吃點。”荷姨娘不動聲色地雙手奉了粥過去,指尖不經意地在碗邊一拂,原以為林玉珍會發怒,結果林玉珍和沒看見似的接過去當著陸建新的面吃了。

    陸建新心情差到了極點,只吃了半碗粥就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了,還未放下碗,又聽方嬤嬤稟告道︰“老爺、太太,二爺和二奶奶過來了,說是有事要稟告。”

    陸建新可沒指望這件事能考上陸緘小兩口,猜他們多半也是為了旁人來打探消息的,便意興闌珊地道︰“讓他們進來。”因見芳竹跟著進來,不由疑惑地看向陸緘。

    陸緘掃了一旁伺立的荷姨娘一眼,道︰“兒子剛得知了個消息,要說與父親得知。”

    陸建新毫不在意地朝荷姨娘揮揮手︰“下去!”

    荷姨娘乖順地退了出去。

    陸緘這才命芳竹把梅寶清的話重述了一遍,又道︰“兒子回去就寫信送去京中托人打探此事。”

    陸建新捋著胡子想了許久,道︰“他能有這樣的覺悟固然很好,但只恐別人由不得他。不過,若是舍得錢財,那倒也不見得不能脫身。”為今之計,卻也只有靜等了。



第434章 手筆

    天才微亮,就有早起的鳥兒在窗外鳴唱。林謹容翻了個身瞇縫著眼就著晨光去看身邊的毅郎是否蹬掉了被子。但見毅郎果然將半條肥白如藕的短腿露在外頭,不由微微一笑,替他將被子蓋嚴了。還未松手,就見毅郎的睫毛閃了閃,睜開眼睛迷茫地看了她一會兒,朝她一笑,然後拱著屁股往她身上爬。

    林謹容忙把他摟住了,哄道︰“再睡一會兒。”

    毅郎昨夜睡得早,早就養足了精神,精力充沛地掙扎著︰“不謹容便去呵他,母子倆笑成一團。

    櫻桃在外頭聽見聲響,忙低聲道︰“奶奶,您醒了麼?大太太那邊有話傳過來。”

    林謹容忙道︰“什麼事?”

    櫻桃推門進來︰“大太太病了。半夜著人請大夫呢。”

    林謹容驚得趕緊坐起身來︰“好生生地怎會突然病了?怎不來通稟?”

    “聽說是吃壞了東西。”櫻桃上前將熱水注入盆中︰“二爺去請的大夫,因怕驚著您和四少爺,故而特意吩咐不要通稟您。”

    林謹容下床穿衣梳頭︰“昨日是累了,我睡得太死,竟是半點聲息都不曾聽見。二爺還在那邊的?”

    櫻桃道︰“才回來不久,這會兒還躺著。”

    林謹容便吩咐聞聲進來的豆兒等人︰“照料好毅郎,我往大太太那邊去。”毅郎見她要走,立即就哼哼起來︰“別去了,別去了,陪我。”

    眾人都給他逗笑了,林謹容哄他道︰“祖母病了,我去看看祖母,毅郎洗了臉吃了早飯也過來,好麼?娘在那里等你。”

    毅郎這才乖乖地伸著手讓豆兒幫他穿衣服。

    林謹容到得林玉珍院子里,只見四下里安安靜靜的兩個掃院子的小丫頭埋著頭掃地,就連掃地的動作也放得極輕,便猜著林玉珍大抵是脾氣又不好了。行至廊下,只見芳齡打著呵欠從房里出來忙小聲喊道︰“芳齡。”

    芳齡忙掩了張開一半的嘴,含著笑迎上來,指了指房里,小聲道︰“折騰了半夜,才剛睡著。奶奶就不要進去了吧?來這邊坐坐。”

    林謹容就攜了她的手走到一旁去低聲盤問︰“怎會突然病了?老爺起身了沒有?”

    芳齡臉上露出幾分古怪來,含含糊糊地道︰“昨晚吃的枸杞粥有點問題……老爺半夜起來探望太太,一直陪在身邊的也才剛躺下呢。”其實是林玉珍借著生病又哭又鬮,還堅決不肯讓林謹容過來,也不要小妾們來伺候,總不能只讓陸緘這個嗣子在一旁近身伺候吧?陸建新便當仁不讓地給她折騰了半宿。

    林謹容下意識地就問︰“枸杞粥是誰做的?”

    芳齡往長廊那邊瞟了一眼,林謹容順著看過去,但見那邊廊下直t ngt ng地跪著一個素白的身影,晨光下,烏發素顏縴縴弱質,別樣的淒美哀婉,正是荷姨娘。

    林謹容收回目光問芳齡︰“什麼時候的事?”

    芳齡鄙夷地道︰“她消息靈通著,才聽說太太病了,就自發地跑過來伺候,後來大夫說是吃壞了肚子,問吃過了些什麼?那太太昨日吃的東西不都是經她手做的麼?我們當然照實回答了。等二爺送大夫出去,太太和老爺都還沒說話呢,她就跪到地上去了,也不說什麼,就只是哭。太太就生了氣,說我還沒死呢,你著急什麼?大老爺皺了皺眉頭,就說讓她出去。她出來後,就在那一直跪著沒起來過。”

    荷姨娘跪下去,自然是為了表清白,但既然到現在還跪著那就是沒人信她的清白,或者說,即便是陸建新信她清白,也不打算保她。林謹容便把此人扔到腦後去,叮囑芳齡︰“我去廚下讓人熬些粥,太太若是醒了,煩勞你同她說一聲兒。”壓低了聲音,“勸著些。”

    芳齡忙應道︰“奶奶自去,這里有奴婢們在呢。”

    林謹容自去安排林玉珍等人的飯食不提。她一鍋小米粥熬了近一個時辰,一直熬到米爛化汁,方配上幾道精致爽口的小菜分作兩份,一份連著送去給陸緘,一份親自送去給林玉珍。

    等她回到林玉珍院子里時,荷姨娘已經不見了,陸建新捧著碩果僅存的那只青瓷茶盞立在院子里,正盯著天邊的流霞發怔。

    聽見她請安,淡淡地吩咐道︰“好生伺候你婆婆。”言罷自去了。

    林謹容進得屋里,林玉珍正躺在床上低聲同方嬤嬤說話,見她進來,心情很好地朝她招手︰“都給我做了什麼好吃的?”

    “只是小米粥並幾樣素菜。姑母好些了麼?”林謹容看著林玉珍這模樣,全然就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心下了然,卻也不點破。

    林玉珍笑道︰“好多了。你公爹呢?”

    林謹容道︰“剛端著茶盞出去了。”

    林玉珍立時把臉沉了下來︰“那便是去看那個賤人了。”林謹容這才知道,荷適才跪得暈死在廊下,被送回去了。可陸建新到底也沒去看荷姨娘,反而是端著那杯茶去看了陸建立。

    這一回合,說不出是誰輸誰贏,總之是荷姨娘沒討著好,林玉珍則把自己弄得狠拉了一回肚子。但不管怎麼說,自那之後,荷姨娘倒真是老實了很長一段時間,再不敢不管人願意不願意,隨時都在人面前開花綻放了。

    姑且不談長房大婦與小妾之間的明爭暗斗,陸家人三房人,各有各的哀傷難過,日子就在愁雲慘霧中一直過著,短短幾天里,陸建新三弟兄從哥哥到弟弟,全都瘦了許多。有了這件事橫在中間,弟兄幾個倒經常混在一處,說些從前的事情,又猜梅寶清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會落到什麼地步,又或者是,關心關心陸建立的病。

    半個月後,諸師母在林謹容的茶肆里設春宴款待平洲城的富人女眷們,力爭要一次成功,把平洲這個義莊立起來。林謹容早早安排秦有掛了歇業的牌子,把茶肆里里外外仔細打掃得干干淨淨,備下精美茶點,只待正日子到來。

    是日,風和日麗,氣溫宜人,平洲城但凡有點臉面,手里寬裕些,與諸師母有點交情的女眷們都來了,林謹容陪著諸師母在外迎客,把臉都笑酸,心情卻無比的激昂。

    客人到了大半後,知州夫人與通判、附廓知縣、縣丞夫人聯袂而來,言笑晏晏,多有褒贊之意,又帶頭捐贈了一筆拿得出手的資財,給足了諸師母面子。林玉珍、陶氏、楊氏等人也都出手不凡,很快那個用來裝捐贈的大竹筐便被各式各樣的金錁子、銀錁子、首飾、銅錢等物塞滿了。

    諸師母眼看著時機差不多了,便將初晨拉出來,笑道︰“說來慚愧,我早十幾年間便有這樣的心思,怎奈錢財不趁手,一直不能達成所願。那日與這孩子暢談一番,吐露了心事,本是嗟嘆過後便算了的。誰知這孩子就記在了心上,此番這事兒能做到這一步還多虧她出了大力…………竟把自身的妝奩捐贈了大半出來,實在是難得。”

    座中眾人看向林謹容的眼神立時就不一樣了,有贊賞的,猜疑的,嘲笑的,也有看傻子一樣的,還有生氣的,比如說林玉珍和陶氏就很生氣。只是兩人都很有默契,互相對視一眼之後,從對方的眼神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便都默默垂了頭,打算過後再找林謹容算賬。

    這情形卻是事先諸師母不曾與林謹容商量過的,早前林謹容想的只是她做事,諸師母出面出名都行,現在卻被諸師母給突然推了出來,由不得的就有些窘迫不安,不由低聲嗔怪道︰“師母………………”

    諸師母笑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殺人放火,這是光耀門楣,造福一方的事情,你該驕傲才是。”

    知州夫人適時站起來,執了林謹容的手贊道︰“女中丈夫!世間若是多有幾個似你這樣的女子,男人還敢笑話我等麼?”一邊說,一邊將手腕上帶著的一對赤金鐲子取下來,將頭上,耳上,手上的金銀飾品盡數取下扔進籮筐里,大聲道︰“不說多少,只盡自己的一分力氣!”

    知州夫人此舉又激起一次捐贈浪潮,眾人都少不得將自己身上的錢財又扒拉了些進去,婆子們分頭數錢,特意請來的賬房將算盤打得 里啪啦響,整整花了一個早上才算是把數字給統了出來,一一記錄在冊後,頒布章程,由諸師母、林謹容、楊氏主管這事兒,又請了知州、通判、附廓知縣夫人監管,選出幾個急公好義,能干的婦人管事,約定每個月公布一次結果,今日參與的人凡是心有疑慮,都有權力過問查詢賬目,凡是發現有人詐騙的,都有義務幫忙索回錢財。

    這事兒還不算完,當場就有人領了二十多個因家貧失了行期的大齡女子進來,按著章程,每人領了二十貫錢做妝奩,交由媒婆幫著找尋合適的人家嫁娶不提。

    天將向晚,義莊一事兒總算是告了個段落。林謹容輕輕快快地跟著諸師母送走了客人,待得諸師母婆媳也上了車,不由得松了口氣,快活地想,不拘怎樣,只要一開了這個頭,以後的路就好走了,便吩咐人套車′她自己進去請陶氏並林玉珍登車歸家。才一進門,就見那剛才還交頭接耳的二人同時回過頭來瞪著她。

    陶氏倒笑不笑地道︰“陸二奶奶,你好大的手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56 PM

第435章 教訓

    林謹容高昂的情緒頓時萎靡下來,低垂著頭站直了,一句話也不敢說。她早有心理準備的,這件事只要一暴露出來,無論娘家也好,婆家也好,都不會輕易諒解她,都會認為她傻,自作主張。

    特別她面前的這兩個,都是以性子火爆著稱的,陶氏近年來過得順心舒心,一心向佛,往溫柔大度上走了許多,但不代表脾氣就沒了︰林玉珍則是受了打擊,沒從前那麼驕傲任性,可是一旦爆發,就不管不顧的特別嚇人。在這個時候,是不可以直接對抗的,所以認錯態度一定要良好。

    知女莫如母,陶氏看見林謹容那蔫巴巴的樣子,曉得她不過是裝可憐,不由越發來氣。因見林玉珍似是想開口說話,生恐林玉珍說出什麼讓大家都沒面子的難聽話來,便搶在頭里罵道︰“我平日是怎麼教導你的?你打小喜歡做善事,我也沒攔著你,但凡事總有個度,你人長大了,行事倒沒有度了!我們這麼多人,竟沒一個事前知道一點風聲!你好瞞得緊!我們這些做長輩家人的,竟還不如一個外人知道得多!你眼里還有我們麼?”

    如果給他們提前知道,還能成麼?事情已然做了,不管怎麼罵,都承受著就是了。林謹容打定主意,不管陶氏怎麼說,都只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林玉珍本就兜了一肚子的氣,聽陶氏這樣說起,越發生氣,剛要張口跟著訓斥林謹容,又被陶氏搶了過去︰“你是傻子啊!這些年辛辛苦苦絞盡腦汁掙來的錢就這樣流水似地花出去,金山銀海也不夠你這樣糟蹋的。虧是你婆婆是你親姑母不然可有你好看!”一邊說,一邊瞟了林玉珍一眼,恨恨地道︰“我真想打人!但她也好歹也做了娘,給她留點面子。”

    林玉珍陰沉著臉不說話。

    林謹容忍不住有些想笑,到底還是自己的親娘即便是這麼不贊同,關鍵時刻也還是千方百計地護著自己。

    陶氏見林玉珍的臉色不好看,明顯是沒出著氣,心想都被自己一個人說光了,不讓林玉珍出出氣,林謹容回去只怕還要再挨一頓罵,到時候公婆一起罵,實在有點嚇人不如就讓林玉珍當著自己的面罵林謹容一頓,這樣回去後林玉珍總不好罵得更厲害。于是狡詐地改口道︰“1小姑,雖說事情不做也做了,總不能反悔把錢要回來,但真要給她個教訓!你別客氣,別給她留面子,只管好生教訓她!該罵罵,該打打省得她下次還這樣膽大包天,胡作非為!”說著拿扇子使勁了摒,抱怨道︰“這孽障,真是氣死我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林玉珍本來怒氣沖沖,但被陶氏幾次搶在頭里把想說的基本都說了,真輪到她說的時候反倒只擠出一句來︰“罷了你娘已然把該說的都說了,妝奩雖是你帶來的,錢也是你辛苦掙的,但也別忘了陸家也是給了聘財的,你還是陸家的媳婦你不給毅郎留點,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將來看你怎麼辦?需知你給旁人時倒是容易你要問旁人要時卻是極艱難了。”這話說得毫無氣勢,卻很中肯。

    林謹容與陶氏都不曾想到林玉珍竟會以這樣的態度說出這樣一席話來便都有些意外。陶氏便使勁朝林謹容使眼色,罵道︰“看看,你姑母都是怎麼待你的?不但不罵你,還教你!還不給你姑母賠禮?!”

    說著一扇子榻在林謹容肩頭上,卻不是作秀,真用了力。

    林謹容給她抽得肩頭一疼,忍住了,對著林玉珍行了大禮,誠懇地道︰“多謝姑母。”

    謝什麼?林謹容沒明說,林玉珍也無意深究,且還知道,林謹容這是給自己面子,實際上這幾年相處下來,她太清楚不過林謹容的x ng情,嘴里敷衍著,什麼都答應,想做的卻一定要做。故而頗有些意興闌珊,淡淡地道︰“我前半生,什麼都想管,結果什麼都管不上,這會兒也是如此,我管不上你們,也說不上話。你與其同我在這里說這個,

    賠禮道歉什麼的,還不如好好想想,稍後回家怎麼同你公爹說這個事吧。你要知道,他是最注重這些規矩不過的!”

    陸建新那關當然不好過,多半是家法伺候。林謹容沉下心,也不多言,只又給林玉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陶氏雖然生氣,但想到女兒接下來肯定要承受陸家的家法處置,于是又擔心上了,使勁掐了林謹容的胳膊一把,怒道︰“你這個冤家!

    鬼迷了心竅!”陶氏的力氣不小,林謹容給她掐得倒吸一口涼氣,呲著牙道︰“娘 

    ……”陶氏冷笑︰“怎麼著?疼?你是打小沒嘗過疼,所以不曉得厲害。”手上又是一下“下次看你還敢不敢胡作非為?為了那點名聲,里子都不要了。”

    “下鼻我再不敢瞞著你們,一定和你們商量。”林謹容抱頭求饒,低聲道︰“我不是為了名聲,我是在積德積福。好多人很可憐的。我還寧願我永遠都是給人的那一個,也給得起,而不是問旁人要,等著旁人給!”

    林玉珍忍不住冷笑︰“下次稱再不敢瞞著我們,你一定和我們商量,你只是商量歸商量,還一定要做就是了。”

    怎麼林玉珍看到她教訓林謹容不但不勸,這話竟似是想挑撥她再掐林謹容一下似的?陶氏捏著林謹容胳膊的那只手不但掐下不去,心里還有些不舒坦,便只輕輕捏了一下,雷聲大雨點小地拍了林謹容的背脊一下,罵道︰“不省心的丫頭!都是我沒教好,少不得腆著這張臉去同你公爹賠禮。

    ”不由分說,跟著林玉珍同林謹容登車往陸府而去。

    “一家子在這里吃了大虧,失了巨額家財,焦頭爛額,吃不香睡不好,她卻在那里揮金如土,便宜一些莫名其妙的外人?”陸建新冷冷一笑,將手里的青瓷茶盞重重放在鶴膝桌上,拿眼瞟著陸緘︰“你有個好媳婦啊!眼里全無孝道二字的,只有她自己。貪圖虛名,膽大妄為,也不知是誰給她的膽子?她是不是還想做這平洲的第一人啊?”

    誰給的膽子?不就是指他麼?陸緘沉默地起身,沉默地跪下,不解釋,不辯白,也不屈從。

    “你們夫妻倒是一條心。”陸建新氣得夠嗆,天知道,他此時最恨的就是陸緘這個脾氣了。看著陸緘那挺直的腰背,低垂的眼簾,緊抿的嘴,固執沉默的表情,他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無論說什麼,陸緘都只會是這個態度,打罵都行,但別想他屈從,哪怕是敷衍。

    陸建新深深感到無力並無奈,事到如今,既不可能去把錢要回來,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為了這事兒懲罰這二人。但被嗣子兒媳如此慢待,如此輕視,這口氣卻真是咽不下去,以為他真拿他們沒法子了麼?于是冷笑︰“行,你翅膀硬了,娶了個會生財心眼有多,目中無人的媳婦,是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起去,我不敢要你跪!”又厲聲吩咐一旁探頭探腦的朱見福︰“二奶奶回來以後讓她馬上過來見我!”陸緘此時方低聲道︰“父親息怒。事前不曾與父親稟告是我們的錯,但兒子不認為這事做錯了。”

    陸建新無聲地冷笑。陸緘只認為不曾事前稟告他是錯的,並不認為這件事是錯的。也就是拿定了他,不能就林謹容捐錢做善事這件事來分說,畢竟“禮義仁孝”四個字是他向來標榜的,他要做文章,也只能在林謹容無禮、不孝兩個方面來做,但言多必失,傳出去未免失了大義,被人恥笑。索性也不耐煩和陸緘多說,愛跪多久便跪多久好了。

    朱見福在門外低聲道︰“老爺,二奶奶回來了。那個,親家太太也來了,說是要向老爺賠禮來著。”

    陸建新“嘿”了一聲,並不言語。

    朱見福伴隨他多年,自然知道他這樣就是要晾著陶氏,便也不出聲,悄悄兒地退了下去。不多時,又折回來道︰“老爺,親家太太說了,您既然沒空見她,她便去探望老太太,等您有空了,她再過來賠禮。”陸建新不由大怒,道︰“林老三是個死人嗎!”放著妻兒在外如此囂張沒規矩,他自己倒是縮在家里逍遙自在地過好日子,萬事不操心,這種窩囊廢怎會是他的親家!

    朱見福自然不敢回答他這話,低垂著頭默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陸建新嘆了口氣,擺擺手︰“傳我的話,讓二奶奶直接到祠堂外去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說。”陸緘道︰“父親,這事兒是兒子……”陸建新指定了他︰“閉嘴!你也跪著去!”回頭吩咐朱見福︰“傳我的話,馬上讓人把四少爺的東西收拾妥當,把四少爺抱到太太房里去養!”



第436章要挾

   這話說出來,不單是陸緘與朱見福都露出一副是不是聽錯的迷惑樣,就是陸建新自己也有一種“怎麼就說出來了”的感覺。但當時那句話,就那麼自然而然,仿佛早在心里想了無數遍一樣的,順理成章地就說了出來。沒錯兒,他就是要這樣做,只有這樣做,才能拿捏住林謹容和陸緘。

   這是陸緘和林謹容自找的,陸建新告訴自己,都是他們逼他的。既然半途抱養過繼的嗣子與兒媳婦靠不住,那只好讓他從頭教養毅郎了。于是陸建新的臉色愈寒,聲音愈大,呵斥朱見福:“沒聽見我的話?”

   這可是大事兒。朱見福自來以聰明機敏見長,這個時候當然不會領悟不了主人的意思,可是做人總要留一線,日后才好見面不是?就似那范褒,當初眼里心里都只得陸老爺子一人,后來下場如何?哪怕就是陸建新晚年得子,將來這家也注定還是二爺和二奶奶做主呢,朱見福便裝了傻,步子也比往日邁得慢了幾分:“回老爺的話,小的聽見了。小的這就去辦。”

  “站住!”陸緘呼地站了起來,僵硬著腰背,滿面生寒,直直地看著陸建新沉聲道:“父親這是欲作何為?”

   陸建新瞇縫了眼,冷冷地將他從上打量到下,直截了當地道:“你和你媳婦不懂孝道,更不知禮儀,不配教養孩子。”

   話音未落,就見陸緘額頭上的青筋鼓了起來,一雙手握做拳頭,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冷幽幽的,黑漆漆的,令人發懺。
   陸緘心里閃過一絲快意,端坐如松,姿態輕松地端起茶來輕啜了一口•冷笑道:“你想如何?”

   朱見福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聲音微不可聞:“老爺•二爺,有話好好說,休要傷了和氣。”

   陸緘慢慢垂下眼睛,深呼吸,良久,方啞著聲音道:“兒子自問人品還未曾不堪到那個地步,請父親收回成命。”

   陸建新不理。有這樣求人的麼?早前還知道跪•現在腰背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挺得直,這不是求人,而是威脅人。他絕對不容許!

   陸緘又重復了一遍,這一次聲音比適才大了許多,炸雷似的轟得朱見福耳朵嗡嗡作響。

   朱見福還沒反應過來,陸建新已然將手里的茶盞狠狠砸到了地上,怒喝道:“狗奴才!你還站在這里做什麼?去傳我的話!馬上!”

   朱見福屁滾尿流地逃了出去,走了老遠回頭去看•還能隱隱看見陸緘那挺直僵硬的背影。

   要死人了。朱見福狠命將袖口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腳下生風,飛速奔出去尋人傳話。行到外間•只見林謹容低垂著頭獨自站在院子外,身邊並不見林玉珍與陶氏,心念一動,趕上去小聲道:“二奶奶,不得了啦。”

   林謹容抬起頭來看著他:“怎麼樣了?”

   朱見福有心要賣個好,左右張望一番,低聲道:“老爺命您直接去祠堂外頭跪著,還命小的去傳話,讓人把四少爺的東西收拾起,送去太太房里養。”眼看著林謹容神色大變•忙止住道:“二奶奶您莫急,二爺正和老爺抗著呢。小的先和您說,您好有個數。”一邊說,一邊去看林謹容的表情。

   只不過瞬間,林謹容便已恢復了神色,垂了眼淡淡地道:“多謝朱管事。”其余的話多一句也無。

   朱見福本以為她怎麼都會和自己說兩句好話•求自己替她帶信給陶氏,或者是給老太太,或是在林玉珍面前美言兩句,請人迅速趕來救場,還想著等她開了口他便好賣個人情,結果就是這樣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給打發了。

   他有些不解,難道二奶奶就這樣認了?不對,二奶奶不是這麼個脾氣。他再看林謹容,只見林謹容鎮定自若地抿了抿耳邊的碎發,神色淡淡地朝著外頭走,不由多了一句嘴:“二奶奶是要去祠堂麼?”

   林謹容回頭看著他,平靜地道:“不是。”

   朱見福既驚且疑:“那您是要去……?”
   林謹容緩緩道:“我到大門口去跪著。什麼時候老爺原諒了我,我什麼時候起來。”
  “啊!”朱見福后悔了,他干嘛要多那句嘴啊?這事兒可堅決不能發生。林謹容這一跪,看笑話的何止是陸家人?只怕整個平洲人都要看笑話了。而最后這賬還不是算到他頭上?他立刻攔住林謹容:“二奶奶,求您了!您可千萬別!老爺這會兒只是在氣頭上,過后就好了。”

   林謹容平靜地道:“不干老爺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去贖罪!”一說一邊繞開了朱見福,徑直往前走。

   怎麼倒把他自己給套進去了?朱見福悔得腸子都青了,他不能伸手去拉林謹容,而此刻旁邊又沒有丫頭婆子,誰也不能幫他的忙。他使勁跺了跺腳,低聲哀求:“二奶奶,小的本是好意與您說,還求您千萬高抬貴手給小的留條活路。”

   林謹容挑眉道:“朱管事這話我聽不懂。你把實情說給我聽,我很感激,都記在心上了,且容日后再報。老爺讓我去跪祠堂,無非就是我錯了,顧著我的臉面讓我悄悄兒去跪。可我舍不得我兒子,為了表示悔改,為了表示誠心,以求得老爺早日原諒,我自己願意去跪大門”一句話,她自己不要臉面,不關他的事。

   這不是逼陸建新,是赤裸裸地逼迫他這個下人啊。朱見福使勁作揖,低聲下氣地道:“二奶奶,求求您,您請稍微等等,小的這就去請老太太和大太太,親家太太過來,總有法子的是不是?好歹是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二爺已然同老爺扛上了,您再這樣硬來,沒個轉圜的,怎麼辦好?這可不是好法子!”

   林謹容垂著眼輕聲道:“我可不是硬來,我是真心認錯求諒解。”
  “是,是。您千萬等著。”千錯萬錯都是下人的錯。朱見福擦了一把冷汗,飛快奔去榮景居找人,半途還恐林謹容會改變主意真跑去大門口跪著,先安排了人去通知春芽、芳竹過來勸人攔人,也狡詐地通知了豆兒收拾毅郎的東西預備應付陸建新。

   林謹容見朱見福去得遠了,曉得他再不敢耍花樣,自會替她周圓想法子請動老太太等人,遂安心地撣了撣衣裙,走到院門前,鎮定地朝著里頭看去。就算是隔著暮色,就算是隔著幾重門,她也能清晰地看到陸緘挺直的背影,還能聽見陸緘雖然充滿了憤怒激動,卻始終不快不慢,不高不低的聲音在里頭回蕩。

   他一定是比她更憤怒,更激動。林謹容雖然沒有看到陸緘的正臉,也沒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但她就是知道,陸緘一定非常非常的憤怒,怒火可以燒得死人,也可以想象得到,此時陸建新是何等的生氣憤怒。而她其實並不害怕,就算是陸建新這次一定不肯松手,非得把毅郎帶走了,也不能把毅郎留得太長久,大難當前,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提前把毅郎送走的。

   只是這個時候,因著她做下的事情,陸緘在竭盡全力地護著她和這個小家,她理當與他共進退。林謹容踏著暮色,一步一步朝著里頭走去。

   陸建新多年的養氣功夫快要破了,平日沉默寡言的人一旦發起脾氣來會是一件讓人發瘋抓狂的事情。陸緘還保持著理智,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但已經引經據典,從前朝說到了現在,從諸先生家說到了陸家,又從陸老太爺說到了陸建中,每一句話都試圖證明林謹容沒有做錯,這是深明大義,應得嘉獎而非懲罰,是他狹隘,不近人情,目光短淺,裝模作樣。

  “你怎麼不說我覬覦她的妝奩?!”陸建新終于忍不住推翻了鶴膝桌,額頭上爆起的青筋就連肥肉也遮不住。

   陸緘反倒停住了滔滔不絕的勢頭,微微側開頭道:“父親言重,兒子再不肖也不敢作如此不堪的想法。”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陸建新很想打人,可對著陸緘那張不似他,也不似林玉珍的臉,他打不下去。這不是小時候,一打,就再也圓不回來了。這是他的嗣子,將來替他摔盆捧靈,逢年過節祭祀他,給他上墳的人,他突然很悲傷,飛快扭開了頭,眼睛也不眨地看著窗外如血的殘陽。

   陸緘見陸建新突然沉默下來,臉上露出一種似悲愴又似絕望,憤恨而痛苦的表情,心突然間就軟了。便也不再說話,沉默地垂眼看著青石地磚。

   屋子里死一樣的寂靜。

   陸建新胸口又悶又疼,他懷念荷姨娘溫柔的玉手,希望那手能替他仔細揉揉才好。但這個時候荷姨娘不在,他還在和他的嗣子進行一場不見刀光劍影的廝殺,容不得他有半點的遲疑和軟弱,所以他壓制住了將手放在胸前揉一揉的沖動,沉默地挺直了腰背,抬起下巴,堅持著他的權威和驕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4:58 PM

第437章 請罪

    僵局總要被打破。

    有腳步聲從外頭緩慢逼近,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穩,不見半點倉惶慌張,說明來人的情緒很沉穩。不會是陸家主子中的任何一人,多半是個不知情的下人不長眼地闖到了這里,陸建新正好把氣撒到來人的身上︰“不長眼的東西……”

    “兒媳前來請罪,懇請公爹原諒。”林謹容適時打斷他的話,神s 平靜地在門前跪下,跪得落落大方,並不見半點慌張。她跪他,因為他是長輩,他是陸緘名義上的父親,是她的公爹,是毅郎的祖父。更因為這件事她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她為了達到目的,無視了陸建新作為一家之主的尊嚴。所以她必須服這個軟,但也僅此而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當初陸建新是如何不露聲色地要了她全部妝奩的。

    陸建新看清楚是林謹容這個罪魁禍首,那積存了許久的怒氣怨氣更是一層接著一層地勃發出來︰“誰讓你進來的?”

    這時候進來做什麼?陸緘也給了林謹容一個不贊同的眼色。

    林謹容朝陸緘微不可見地翹了翹嘴角,輕聲道︰“公爹請息怒。兒媳知道,您最生氣的不過是兒媳事前不曾同您稟告,s 自作了主張。事情是兒媳做下的,不干二郎和毅郎的事情。您要罰兒媳跪祠堂,兒媳便跪,要兒媳賠禮,兒媳便賠禮,怎麼罰都行。只願公爹息怒,大人大量,原諒兒媳的過錯,不要把毅郎從兒媳身邊帶走。”

    現在知道心疼兒子了?一個小小的媳婦,仗著自己有幾個錢,便敢三番五次挑戰他的權威…視他為無物?陸建新暗自冷笑一聲,道︰“你眼里沒有尊長,先不敬我在前,倒想要叫我大人大量?林氏…我只問你,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孝道?什麼是禮節?”

    林謹容平靜地道︰“回公爹的話,兒媳雖不才,禮義仁孝,德容言功都是學過的,也知道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然則,懂得道理是一回事,真要做好又是另一回事,不然人也就不會犯錯了。現在兒媳就在為自己犯下的過錯同公爹賠禮。”至于旁的她也不想解釋,就是她做了,該承受的就承受。

    陸建新沉默片刻,反倒不追究她的錯了…淡淡地道︰“你急功近義,佔的是大義,做的是大事…我若攔著你,便是小人。只怕人人都要說我是舍不得你的錢,這個名頭我擔不起。”這話聽上去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在里面。

    林謹容不知剛才陸緘與陸建新說了些什麼,雖則知道他的的確確是真舍不得那一大筆錢,卻也只能說︰“公爹自不會是為了這個,是兒媳處置不當。兒媳願意接受懲罰,只是想請公爹收回成命,莫要讓毅郎離開我和二郎身邊。”

    從減租事件開始,陸建新就一直忍著,今日既已做到這一步…又豈肯輕易收手?他除了能從孝道和不敬上來懲處林謹容和陸緘外,再不能明明白白的把話和意思表達到。但又如何?難道還不能借此拿捏住他們?當下便要斷然拒絕。

    卻見陸緘後退幾步,走到林謹容身邊跪下,低聲道︰“父親容稟,兒子有幾句話想說。”也不等陸建新開口允諾,便語氣溫和地道︰“父親…兒子這些年里最感激您的,除了您把兒子教養成人外,還感激您從不曾管束著兒子,說過或者是做過不許兒子孝敬三嬸娘同三叔父的鎬和事。還記得當年,兒子剛到父母親身邊,雖則知道父母親慈愛,卻仍然惶恐無依,毅郎他……”

    陸建新似乎有點明白陸緘先前為何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了。但他不想再聽陸緘說下去,因此他打斷陸緘的話︰“不要和我說這些,我只知道,兒子、兒媳在外面做什麼我都不知道。兒子媳婦眼里、心里都沒有我!”他才是一家之主,他才能做得主,他不但能做得自己的主,還能做得其他人的主。包括陸緘、包括林謹容、包括毅郎。

    這次他要林謹容和陸緘徹底明白這個道理。

    陸緘看向林謹容。林謹容也在看向陸緘,陸建新對她不滿已久,他要什麼,她一直都很明白,但她做不到。他要的是她事無巨細都向他稟告請示,再把她大筆資產的處置權都交到他手里,隨便他過問,聽從于他的意志。暫且不論這個,她還要做的一件事只怕又是驚世駭俗的——如果陸家人不肯信她的話,她便只有提前把毅郎送走,那時候又當怎麼辦?沖突必然會比這個還要激烈。

    陸建新把他二人的表情看得分明,也不多言,只淡然等著。這夫妻二人疼愛毅郎愛到什麼地步,他再清楚不過,所以現在急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們,他們想不通不要緊,他給他們留足時間去想通。

    門口傳來腳步聲,卻是陶氏、林玉珍相攜而來,老太太沒出現,只有沙嬤嬤一個人跟著。

    沙嬤嬤端端正正給陸建新行了個禮,輕聲道︰“老太太寂寞,想念四少爺了,要抱四少爺過去住幾日。”

    老太太最近心思叵測,想法越見怪異,看這處置方式,分明就是向著林謹容與陸緘的。陸建新滿心不高興,但因著他要給陸緘和林謹容做表率,教導他們什麼才是孝順,所以他不敢不從,只心里窩了一把火,狠狠剜了在外頭探頭探腦的朱見福一眼。

    沙嬤嬤也算是打小兒看陸建新長大的,心里曉得他是個什麼性情,也不多言,行了一禮,笑問陶氏︰“老奴這便要去接四少爺去榮景居,親家太太可要一同去看看四少爺?”

    陶氏知道沙嬤嬤是好意,林謹容不管如何已經嫁了人,是陸家的人,自己這個娘家人不好干涉得太多,否則若是陸建新不給她面子,大家都尷尬。但這種時候,她若是不說話,便真沒人替陸緘和林謹容說話了。陶氏輕輕咳嗽了一聲…走到陸建新面前福了一福︰“親家。”

    到底是林玉珍的娘家人,又是親家,外人,不可以任由他拿大。陸建新又是自詡最講禮的…心中再不高興也站起身來微微側開身子避了避,淡淡地道︰“親家太太今日怎地有空過來?”

    陶氏瞥了還跪在門口的陸緘和林謹容一眼,道︰“還不是為了這兩個糊涂孩子做的糊涂事。雖則做的是好事,但也太過糊涂了些。難道他們先同親家說,親家還會不許麼?誰不知道早前親家修宗學,送祭田,替族里做了多少好事?這樣的目無尊長…自作主張,我支持親家狠狠地罰他二人!千萬別容情。”

    修宗學、送祭田,與今日林謹容送走的錢比起來那就是九牛一毛。更何況打理宗學、送祭田便宜的都是陸家自己人,怎能與這個相比?其實屋里所有的人都明白,如果陸緘和林謹容事先與陸建新說了,一準兒得不到允許。但陶氏這樣一說,好像就真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了,陸建新難得臉上露了幾分笑︰“親家太太是個明白人。”

    陶氏便給陸緘和林謹容使了個眼色…道︰“那我先去看看毅郎。”言罷果然同林玉珍打了個招呼,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天黑下來,房里的光線越來越暗…沒人敢進來掌燈,一家四個人半數湮沒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兩對夫妻,姑侄、叔侄,各懷心思,各自思量。

    林玉珍輕輕動了動,按著她的脾氣本該火上澆油的,但她來前已被陶氏吹捧過,被方嬤嬤勸解過…被沙嬤嬤點撥過,被朱見福嚇唬過,所以她心中雖然還在生氣,但還能勉強忍住了,淡淡地道︰“你們父親不是罰你們跪祠堂麼?還不去?在這里杵著做什麼?”

    陸緘與林謹容沉默地磕了個頭,起身退了出去。

    陸建新往椅子背上一靠…沉重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她到底捐了多少?”

    林玉珍輕聲道︰“具體數字不知,聽說是大半。”

    當初林謹容的妝奩豐厚就是出名的,更不要說她這些年的經營,大半那得是多少?陸建新便有些責怨林玉珍︰“兒子媳婦跟著你這些年,生生給你放縱成這個樣子!不知你這個婆婆是怎麼當的,兒媳婦有多少妝奩都不知道,更別說與她一同去,就連她捐多少你都不曉得。那義莊就是個無底洞,現下乃是多事之秋,處處都要用錢。我和二郎起復難道不花錢的?她這樣可勁兒地折騰!萬一梅寶清那里還需要錢打理,怎麼辦?”

    林玉珍不高興地道︰“是我放縱的?是老爺子放縱的!管教?你這兩年在家里倒是管教了,管教好了麼?”頓了頓,忍不住冷笑︰“你別以為你想另外生兒子的事情人家不曉得。”

    陸建新惱羞成怒,甩袖而去︰“你胡說八道什麼!哪里扯到哪里去了!”氣沖沖走到園子里,但見陸建中獨自在園子里散步,看見他來,笑眯眯地過來同他行禮︰“大哥吃過晚飯沒有?我適才聽三郎媳婦說起今日的事情,真是羨慕大哥大嫂有這樣一個大方舍得的好兒媳婦啊。怎地適才看見他二人去跪了祠堂?”

    陸建新淡定地捋了捋胡子,平靜地道︰“做了兩件好事,就以為自己不得了,忘了規矩,所以我罰他們去跪祠堂!”言罷施施然自去了。



第438章 亂夢

    春夜,總帶著幾分料峭。一彎月牙懸在天際,有貓在牆頭頂上打架,淒厲的怪叫和瓦片響動聲混雜成一片。于是嚴肅沉穆的場景就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輕松。

    林謹容動了動酸麻刺疼的雙腳,看向一旁的陸緘,小聲道︰“二郎,我拖累你了。”

    陸緘聞言側臉看向她,眼楮越見深黑︰“說什麼傻話!”他腰背筆直,一絲不苟的跪著,絲毫不似她般偶爾還會偷狡耍滑,一張臉上滿是嚴肅認真,真的就是一個認真接受懲罰的人。

    他和她是不同的,他贊同她,支持她,願意為她做的事情承擔後果,但他接受陸建新的懲罰同樣很認真。林謹容呵呵的笑,低聲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的很好看?”

    陸緘臉上閃過一絲疑似羞窘,卻又似喜悅的淡笑,說出來的話卻是一本正經,十分嚴肅的︰“不分場合!莊肅些!”一邊說,一邊迅速掃視了四周一圈,見周圍寂靜無人,抬著的肩膀便又松了松。

    他既怪她不分場合,那就是說,如果換個地點時候說,他是很受用的。林謹容垂眸笑了一聲,不再和他說這個,在懷里摸出那串從不離身的鑰匙給他看︰“少了三把。”

    少的這三把,自然是都交給義莊了。陸緘默了片刻,低聲道︰“少了就少了吧,這麼多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夠多做點善事也是好的,你歡喜就好。”他隱隱覺得,今日的林謹容比從前那個死死攥著鑰匙不放的林謹容多了幾分快樂和輕松。

    林謹容把剩余兩把鑰匙收回懷里︰“民以食為天,饑寒起盜心,減租、施粥、義莊,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只有聽天由命了。”她的能力只到這里了。

    她不是第一次和他說這樣類似的話,陸緘默了一默,沉聲道︰“你為何一定認為會發生那種事?”沒有人想遭逢動亂他雖然覺著這樣下去不妙,但潛意識里一直希望陸建新說的是對的——那種可怕的事情不會發生在平洲。

    林謹容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我沒有一定認為,我只是擔心害怕。”對著黑漆漆的祠堂深處她的聲音微不可聞︰“我前些日子做了個噩夢。”

    陸緘訝異地扎了挑眉︰“怎麼?”

    林謹容緩緩道︰“我夢見平洲亂了,好多人殺人放火,家里人四處奔逃,我誰也找不到,只有荔枝一人陪著我。”她的聲音平板清晰,不帶一絲感情︰“我在武義碼頭的江神廟里等了你好幾天都不見你來,陸績說你從另一條路上走了然後,有匪徒殺過來,荔枝被他們殺死了,我跳進江里淹死了……”

    不知是春夜料峭,還是因為衣衫單薄,又或者是對著幽深的祠堂里無數個靈位的緣故,陸緘竟然覺著遍體生寒,全身上下從里到外,沒有一處舒服。沒有人喜砍這種夢,他想說她是胡思亂想卻忍不住問她︰“毅郎呢?”

    林謹容回眸看著他,眼楮里映著的那個小月牙顯得格外明亮,散發著寒鐵般的冷光︰“不知道。我的夢里沒有他。”

    陸緘沉默半晌,低聲安撫道︰“不要想多了。荔枝不是嫁人了麼?我又怎會扔了你獨行?所以你這只是個亂夢罷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是被前些日子的事情給蒙著了。”

    林謹容也不辯白,垂了眼簾小聲道︰“也許是的。只是不知何故,那夢就和真的一樣,仿佛親身經歷過一遭似的,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很清楚。家里跑得一個人都不剩,大門對面左手邊包子鋪的老板娘被人一刀刺在肚子上仰面死在大街上,火從西邊的軍巡鋪屋燃起來,半邊天都是黑煙,荔枝被刺死在武義碼頭江邊那塊像臥牛一樣的石頭旁,血濺得到處都是,天上下著雪我從上次站著和你說話的那個地方跳進江里去,就連雪落在臉上,慢慢化了的感覺都很真………………”

    明明說著這樣恐怖不祥的事情,她的臉上偏不見半點慌張和害怕,聲音平靜淡然,帶著不同尋常的冷靜。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夢不是應該在驚醒過來後,倚靠在丈夫的懷里,半是撒嬌半是害怕的和丈夫低訴麼,斷然不該是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語氣和表情。陸緘聽不下去了,突然間回憶起某件事來,便帶著些故作的笑意和輕松出聲打斷她︰“你這個夢,怎地就和那年你在武義碼頭江邊和我講的故事頗有些相似?早前怎麼不曾聽你提起過?”

    他不喜歡聽,他大抵覺著她是瞎編了哄著他玩的。林謹容沉默地看了陸緘一眼,回過頭,淡淡地道︰“的確很像。忘了。”

    她剛才看他的那一眼,雖只是匆匆而過,卻如利刀一樣的鋒利,陌生冷凝。她有很久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了,陸緘幾疑自己是看錯了,他屏住呼吸,偷偷打量林謹容。

    林謹容長長的睫毛沉默地鋪散在眼簾下方,素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表情疏離冷漠,腰背線條顯得很僵硬。

    陸緘突然有些後悔,她從不是那種喜歡胡編亂造的人,這樣的夢他聽著尚且不舒服,何論是她?她多半也是不敢和其他人說這種亂夢的,她只能和他說,他卻嫌她描述得太過真實和細膩,嫌她太平靜,好似惡作劇。即便她真的是女人愛胡思亂想,所以做了亂夢,他也不該這樣。

    陸緘內疚地朝林謹容挪了挪,輕輕拉住她的手,低聲道︰“是我不好。”她的手入手冰涼,沒有一絲熱氣,表情也沒什麼大的起伏。陸緘越發內疚,他想親親她,抱抱她,但這不是在房里,而是在祠堂外,他只能輕輕搖晃林謹容的手︰“阿容?”

    林謹容片刻後才抬起眼來看著他,表情復雜到陸緘看不懂。他陪著笑,帶了些討好︰“是我不好,這些日子就光顧著其他事情去了林謹容搖頭︰“不,你很好。這樣很好。”

    陸緘不明白她到底什麼意思,只覺得她有些怪怪的。于是也沉默下來,卻不曾松開她的手。

    遠處傳來一陣輕不可聞的腳步聲,陸緘飛快放開林謹容的手,迅速跪回原來跪著的地方去,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

    “二嫂。”來的是康氏,獨自一人,手里還提著個食盒。也不多言,輕手輕腳地將食盒放了,一層一層依次打開,捧出兩碗熱面分別遞到林謹容和陸緘手里︰“吃吧,我親手做的,可好吃。”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不會有人知道的。”

    “多謝。”林謹容和陸緘都有些動容,接過碗筷默默吃了。果然如同康氏描述的一般,很香很好吃。

    康氏垂著頭收拾著碗筷,低聲道︰“我幫不了你們。”以她的身份地位,就連勸都無從勸,更不要說求情。

    陸緘一笑︰“多謝三弟妹,我們沒有事。”

    林謹容輕輕拍拍她的手︰“你送面給我們吃就幫了大忙啦,我再托你幫我去榮景居看看毅郎乖不乖。”

    大抵是看到他夫妻二人情緒都還不錯,康氏發自內心的高興起來︰“我這就去。”

    見康氏去了,陸緘低聲道︰“三弟妹這個人真不錯。”

    林謹容點頭附和︰“嗯,她是很正派的一個人。”話音未落,就見陸緘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嘴邊輕輕一擦,帶了幾分嗔怪道︰“這麼大個人,吃了東西連嘴都擦不干淨。倒叫祖宗們看了笑話。”

    她自己擦的嘴她自己清楚,怎麼可能沒擦干淨,不過是借機想和她緩解和好罷了。林謹容嚴肅地看著陸緘道︰“你這樣動手動腳的,才叫祖宗們看了笑話。”

    陸緘立刻縮回手,垂了眼,規規矩矩地跪好。

    林謹容忍不住輕笑出聲︰“罷了,反正我就是做了這麼個夢,信不信由你。”

    陸緘認真道︰“不會到那一步的。”

    林謹容就反問他︰“雖只是做夢,但倘若真到那一步,敏行又當如何?咱們還是該拿出個章程來才是。”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偶然得到的亂夢,卻要叫人安排出個章程來。倘使是其他人,必然嗤之以鼻了,但陸緘一是因為他對平州的局勢一直憂心忡忡,對俞宗盛的行為頗有些看法;二是他剛招惹了林謹容,有心要討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安排出個章程來,用不上固然是最好,但若真是遇到了危機,也不至于亂了手腳。所以好好想想,謀劃一番並無什麼大礙。想到此,陸緘認真應下︰“好。我好好想想。”他露出一個笑來︰“萬一不行,咱們就往祖屋跑啊,那里可是擋過大榮騎兵的。”

    林謹容輕聲道︰“祖屋還是前幾年祖父在世的時候翻修過的,倉庫里的米糧也要防盜,要不要去讓人去查看一下圍牆、大門、倉庫什麼的?”

    陸緘想了想,道︰“等過些日子,雨季要到了,我再借口去瞧瞧。”

    林謹容點點頭︰“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5:00 PM

第439章求情

   半夜時分,夜涼露重。

   除了祠堂深處搖曳的微光,四周沒有一點光亮,月亮早已西沉,天空太暗,仿佛就連星光也黯淡了許多。林謹容輕輕戳戳陸緘的手臂:你這樣不累麼?膝蓋不疼?你不留點力氣明天跪?又不是和誰賭氣。讓她歇著,他跪著,然后他果然也認真跪著,她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可愛。

   別鬧。陸緘打起精神看向林謹容,他已然疲憊到了極點,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有一刻林謹容幾乎懷疑他下一瞬就會一頭倒在青磚石地上,呼呼大睡過去,但他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又清醒過來。

   林謹容又在他身邊跪了下來:你不肯歇,我就陪著你。
即便光線昏暗,陸緘還是能看到她臉上和眼里閃耀著的快樂,她很歡喜,陸緘迅速作出判斷,接著也被她輕松快樂的情緒感染了,想象一下,若是她哭喪著臉抱怨責罵不休,會是個什麼樣的情形?如此一來,雖然身體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但心情始終是愉快的,仿佛他們倆是在一起做一件很難完成的事情,不是受懲罰,而是一起努力。

   那就歇一會兒。陸緘伸手輕輕揉了揉林謹容的頭發,他能清晰地體會到自己對她和毅郎的愛意,以及對現在這種生活的珍惜。他知道林謹容無非是想要他歇歇罷了,于是順從地拉著她站起來,夫妻二人一起慢慢沿著院子走了幾圈,在石階上依偎著坐了。

   夜風清寒,就連貓叫聲也聽不見了,四下一片靜寂•身邊的人散發著安靜溫暖的氣息,若然清醒著,正是想和人傾訴的時刻。林謹容把手放在陸緘的膝蓋上,低聲道:夢里是在冬天。

   她又舊話重提。陸緘理解為是林謹容的過度憂慮,但也理解為她在向他尋求安慰,他把手放在林謹容的背上,輕聲道:不怕,有我在

   林謹容沒說話•仰頭沉默地看著天邊的星星。

   窗外傳來第一聲鳥叫,陸建新神清氣爽地坐起身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荷姨娘聽到聲音,匆忙從外間疾步走進來,替他掛起簾賬,伺候他穿衣洗漱,溫柔地問:老爺昨夜睡得可好?

   唔。陸建新似是而非地應了一聲,緊緊鎖起眉頭•露出一臉的憂愁。

   荷姨娘善于察言觀色,立刻小心翼翼地道:老爺是在記掛著二爺和二奶奶吧?

   陸建新不答,只臉上的憂色又深了幾分。

   荷姨娘垂著眸子,繼續道:早前曾使人去看過,還跪著的。誰都會犯糊涂,他們既已知錯•老爺便饒了他們這一遭罷。到底是一家人,將來••••••她怯怯地看了陸建新一眼,聲音微不可聞:將來老爺和太太還要靠著他們孝順莽老呢。

   陸建新狠狠盯了她一眼,荷姨娘迅速垂下頭,露出潔白纖長的一截脖子,睫毛輕顫,哀婉無助。

   陸建新把目光從她的脖子上收回來,重重地彈了彈袖子:誰讓你來替他們求情的?

   荷姨娘不承認:沒有的事。

   陸建新就道:求情也沒有這麼求的。下去吧,不要你伺候了。

   荷姨娘臉上透出幾分凄惶害怕來•瞬間眼里就閃了淚光•卻也沒說什麼,低著頭,安靜地行了一禮,慢慢退了出去。不多時•小星走進來,沉默地給陸建新行了個禮,拿起袖子替他梳頭,陸建新半閉了眼,沉聲道:太太起身了麼?

   小星靈敏地回答:起身了,阿柔正在伺候太太梳頭。安靜片刻,又小心試探:方嬤嬤讓婢妾問老爺,早飯想吃什麼?

   吃什麼?能吃什麼?不過是些素飯素菜罷了,做得再好也不能做出朵花兒來。陸建新淡淡地道:有什麼吃什麼。

   小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也就不敢再問,低聲吩咐一旁伺立的小丫頭:把老爺的話傳給方嬤嬤知曉。

   須臾,陸建新裝扮完畢,起身往隔壁林玉珍的房里走去,林玉珍已然裝飾完畢,正在燈下發怔,見他進來,便起身讓了一讓,習慣性地問道:還睡得好?
雖然剛剛起床,但她整個人看上去都疲憊得很,多半是夜里輾轉反側睡得不好。陸建新心里有數,也不多說,只輕輕嘆了口氣。

   方嬤嬤將一只盛了白茅根湯的刻花青瓷盞遞過來,林玉珍忙接過去送到陸建新手里:毅郎那孩子可乖巧。昨晚我臨睡前去看了他,也不哭也不鬧,就是不肯睡覺,睜著一雙小眼睛到處找,看見我去了,就問我,他娘和爹呢?

   陸建新不語,接過刻花青瓷盞,皺著眉頭仔細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不喜歡這只青瓷盞。

   林玉珍便沉了臉。

   方嬤嬤見勢頭不好,忙安排早飯。夫二人沉默地用了早飯,漱過口,陸建新淡淡地起身道:我去聽雪閣了。言罷自去了。

   林玉珍氣得要死。方嬤嬤低聲勸道:太太,您也別急,實在不行,請老太太說一聲。

   林玉珍怒道:人家自己都不操心,自己找罵找罰,我替誰操心!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干我什麼事?!走,我們去榮景居。

   方嬤嬤便也閉緊了嘴。

   陸建新進了聽雪閣,隨手抽了一本書,坐下慢慢地看。天色越來越亮,一縷日光調皮地從窗欞縫里擠了進來,落在陸建新面前的書上,他輕輕轉了個身,背開這縷日光。卻見門口站著個人,滿臉的遲疑不

   陸建新驚訝地扔了書站起來,大步迎了上去:三弟,怎麼來了也不出聲?

   陸建立窘迫地松開童兒的手,朝陸建新行了個禮:大哥。

   陸建新親手將他扶了進去,怪責道:你看你,明明病著,還起來到處亂走。也不怕再受了風寒,把病情又加重了。

   有什麼事,使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還非得親自跑這一趟,來了又站在風口上吹,也不進來!

   陸建立干笑著,欲言又止。

   陸建新熱情地張羅著安置他,折騰了半晌方和氣地道:三弟,什麼事?

   陸建立便又站了起來,臉頰上浮現出幾分病態的潮紅,忐忑地低聲道:大哥,小弟實在難以啟齒••••••

   陸建新不說話,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淡了。

   陸建立咬著牙道:論理,我不該開這個口,二郎他們實在是錯了,該罰,只是……

   陸建新淡淡地打斷他的話:你覺著我不心疼他?

   陸建立大驚失色:大哥是在說哪里話?見陸建新還是沉著臉不說話,便轉了身,沮喪不安地往外走:是我失了分寸,大哥只當我沒來過。

   陸建新目光沉沉,待得他已然走到門口,方站住了低聲道:三弟,你見外了不是?

   陸建立便又站住了腳,試探地看向他。

   陸建新一臉的沮喪和難過:我曉得你們都會怨我心狠,但我剛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難過!

   陸建立羞愧起來: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實在不對,我只是……

   陸建新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不用多說,我都明白。我們是親兄弟嘛。言罷側頭喊了朱見福一聲:去,把二爺和二奶奶請過來。

   朱見福連忙去了。

   大哥!陸建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陸建新笑笑,留他:若是有精神,陪我下下棋,我一個人怪寂寞的。

   陸建立哪里還有臉留在這里等著見陸緘?匆忙推脫道:我該吃藥了。

   陸建新也就不留他,看他扶著童兒去了,慢吞吞又走回去坐下。坐了片刻,出聲喚人:我不舒服。

   朱見福領著行動困難的陸緘和林謹容走到聽雪閣才知道陸建新回去了,喚過童兒問過之后,陪著笑同陸緘解釋:二爺,老爺一夜沒睡好,大抵是痛風又犯了。

   陸緘沉默片刻,轉身道:我們過去探望他老人家。

   朱見福松了口氣。進了內宅,戰火就燒不到自己身上了。要說,陸建新的心思也難猜,自家人同他求情他都不依,偏要等著陸建立來求情。可陸建立,也真的就來了。

   陸緘與林謹容到了陸建新屋子外頭,因見阿柔立在廊下,便請阿柔進去通稟,少傾,阿柔出來,尷尬地道:老爺正在用藥,不便見客,還請二爺和二奶奶在外面等等。

   陸緘與林謹容都知道陸建新這是故意晾他二人,便也就立在門口候著。許久,才有管事領了他常用的章大夫進來,進去沒多久,阿柔歡喜地出來:二爺,老爺請您進去。

   陸緘雙腿早站得麻木了,一步一步挪進去,正要給陸建新施禮,就聽陸建新淡淡地道:不必忙乎了,領著章大夫給你三叔父瞧瞧去。


   是。陸緘應了,低聲道:不知父親的身體如何了?

   陸建新倒理不睬的嗯哼一聲,擺手讓他退下。

   待得陸緘去了,阿柔小心翼翼地問陸建新:老爺,二奶奶……

   陸建新冷笑一聲,自躺了下去。

   阿柔不敢再言,手腳利索地替他整理被褥,又悄悄兒垂手在一旁立好了。

   許久,小星進來,低聲道:老爺,三老爺不肯看病,沒見二爺。三太太拉著二爺哭呢。

   陸建新懶洋洋地揮一揮手:讓二奶奶回去吧。



第440章 操心

    芳竹陪著林謹容往榮景居去,且行且向她匯報︰“昨夜二老爺去看了三老爺………………三老爺不見二爺,讓人送了一本孝經出來給二爺,隔著簾子說是愧不敢當,讓他到大老爺跟前伺候去。二爺勸了一回勸不好,也就留了大夫要走,三太太便出來拉著二爺的衣服哭,問他,怎麼有錢給外人博名,就沒錢給自家人救命?”

    林謹容只不過笑笑。陸建中居中挑撥,陸建新將計就計,只有陸建立最老實,但只陸緘必是很難過,夾在這麼多人的中間,即便不是左右為難,也郁悶得緊。

    毅郎正由豆兒和潘氏帶著在院子里玩,無精打采地將他最愛的那只皮球扔到地上,半天才過去懶洋洋地踢上一腳。乍然聽到了腳步聲,立時抬起頭來看過去,才剛看到是林謹容,就委屈地癟了嘴,抽泣起來。

    林謹容的心都化了。快步上前抱起毅郎,在他的額頭上連著親了好幾下,低聲哄道︰“我的寶貝,娘在這里。”

    毅郎緊緊抱著林謹容的脖子,把頭埋在她胸前,一動不動,眼淚頃刻間就浸濕了她的衣領。林謹容就有些發怒︰“是誰和他說什麼了?”

    “咦,跪了一夜,還這麼精神?”林玉珍聞聲從房里走出來,板著臉上下打量了林謹容一番,淡淡地道︰“我就是告訴他,他的爹和娘忙得很,顧不上他了,以後他要跟著我和他祖父過日子,問他肯不肯。”

    林謹容頓時勃然大怒。

    林玉珍瞥了她一眼,道︰“自作自受。”言罷自領著方嬤嬤去了。

    豆兒忙在一旁同林謹容道︰“大太太問四少爺肯不肯,四少爺先前裝沒聽到,大太太便又將他拉到面前問第二遭,四少爺還是沒出聲只垂著眼把太太給的玩具還太太。可沒哭過,這還是第一遭。夜里沒睡好,醒了好幾次。”

    潘氏低聲道︰“說來也真奇了,這麼小的孩子竟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往日奶奶有事兒離開,他也不曾像這般。”

    林謹容把毅郎緊緊抱在懷里,將臉貼著他的額頭,一副心腸瞬間被顛去覆來揉了好幾十遍,打了無數個結。這孩子這樣的敏感聰明,這樣的離不開她,將來可怎麼辦才好?

    沙嬤嬤從屋里出來笑道︰“二奶奶,老太太請您進去。”

    謹容答應了,才要放毅郎下來,就見毅郎圈在她脖子上的小手又緊了幾分,于是輕輕拍拍毅郎的背,柔聲道︰“娘抱著毅郎一起進去。”

    毅郎沒吱聲,只靜靜地貼在她的胸前,片刻不肯松開。

    “這孩子就像他父親一樣的。”沙嬤嬤看得明白,壓低了聲音說林謹容︰“老奴多句嘴,二奶奶您也太急了些。”

    林謹容苦笑一聲並不多言,只道︰“多謝嬤嬤昨日為我解圍。”

    陸老太太念完一段佛經,扶著素心的手站起身來,慢吞吞走到榻邊坐了,抬起一雙老眼看向同她拜謝的林謹容母子,淡淡地道︰“我是看這孩子可憐。亦不忍他們父子反目。”

    早知道不會得到他們的贊同,但陸老太太能做到這步已經是很好了。林謹容垂著眼輕聲道︰“無論如何,多謝老太太替孫媳解圍,孫媳銘記在心。”

    陸老太太不置可否,沉默許久突然來了一句︰“陸氏的族人可否在義莊支領嫁資?”

    林謹容忙笑道︰“當然可以。只要是家貧無力籌措嫁資的,無論是姓陸,還是姓林,又或是姓宋,都可以。”

    陸老太太便又垂著眸子轉動念珠,許久方又來了一句︰“再來兩次沒人幫得了你。下去吧。”

    林謹容看向沙嬤嬤,見沙嬤嬤含著笑朝她眨眼楮,也就順著老太太的心思,抱著毅郎行禮告退。

    等她出去了,老太太將念珠轉了兩圈,低嘆道︰“我是越來越不懂這些年輕人了。”

    沙嬤嬤賠笑道︰“老太太您可是到了將養的年紀了,管他們這些閑事做什麼?好生享福就是啦。”

    陸老太太沉默半晌,方道︰“也是,舍得總比舍不得的好。做了好事總比倒在海里的好。”

    “那是,行善之家,必有余慶。”沙嬤嬤抿嘴一笑,扶她起身︰“走,咱們出去曬曬太陽,散散步。”

    毅郎長得壯實,沉甸甸的,林謹容一夜沒睡好,抱著他走到半路就實在走不動了,便柔聲同他商量︰“毅郎好乖乖,下來自己走幾步可好?娘抱不動了。”

    毅郎抬起頭來淚汪汪地看著林謹容,也不說話,只可憐兮兮地又將她的脖子摟緊了幾分。

    她欠他的啊。林謹容嘆了口氣,咬著牙繼續往前走。豆兒看不過去上前勸毅郎︰“讓豆兒抱你好麼?”毅郎趴在林謹容的肩上,緊緊抿著嘴,黑白分明的眼楮恨恨瞪著豆兒,一副“要你多管閑事”的模樣。

    豆兒失笑,捏了捏他的鼻子。

    林謹容咬著牙將毅郎往上托了托,嘆道︰“罷了,誰叫我生了他。”又想起毅郎把玩具還給林玉珍的機靈勁兒,又忍不住笑著在毅郎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陸緘打發春芽︰“收拾幾件禮品,去同親家太太說,我們這里沒有事了,勞她老人家掛懷。過些日子我們再帶了毅郎去給她老人家磕頭春芽應下退出,才行至廊下,就看到林謹容小心翼翼地抱著毅郎進來,立時臉上笑開了花,才要開口與林謹容招呼,就見林謹容朝她輕輕“噓”了一聲,再一看,毅郎一只手緊緊攥著林謹容的衣襟,一只手垂著,已然窩在林謹容懷里睡著了。于是會心一笑,替林謹容掀了簾子。

    睡夢里的毅郎猶自緊緊攥著林謹容的衣襟不肯松手,林謹容只好陪在他身邊躺著,小聲把事情經過說給陸緘聽了。

    陸緘聽了毅郎還林玉珍玩具那一段,默然摸摸毅郎的頭,起身道︰“你們歇著,我去父親那邊伺候。”

    林謹容也沒和他客氣︰“我晚上過來換你。”

    陸建新這次足足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也不與陸緘和林謹容提要求,伺疾也由著他們,只不與他二人說話。陸建立的病卻是一日重似一日,陸緘每次去看,總不肯見,把毅郎帶了去,也不過就是讓他們進去小坐片刻,便趕了人走。

    轉眼入了夏,毅郎滿過2周歲,林謹容只親手給他做了碗面條,悄悄做了兩身新衣,其余都不敢做。清晨時分就與陸緘一道牽著毅郎去給長輩磕頭。

    林謹容提前幾天便教過毅郎行禮的,故而毅郎才一進了屋,就口齒清晰地給陸建新和林玉珍行禮問安,又磕頭行禮。他人小腿短,雖然笨拙,但該做的都做到了,就是陸建新也挑不出毛病來,林玉珍歡喜地抱著毅郎親了一口,拿了親手礅的衣服和鞋子等物遞過去,又給了一個裝滿金錁子的荷包,然後嘆息道︰“阿雲的大妞妞也滿過周歲了,聽說抓周抓了一只印!也不知何日才能一見。”

    當初毅郎抓周安排得極簡單,可是毅郎當時左手抓的書,右手抓的小銀刀。文武雙全呢,陸建新的神s 就柔和了幾分︰“若是想了,使人去探就是了。”

    氣氛由此輕松起來,陸緘趁機道︰“父親,雨季快來了,兒子想帶人去老宅看看,還是幾年前大哥領著人修的,只怕院牆、房舍、糧倉都又該修葺了。”

    陸建新抬起眉頭看了他兩眼,淡淡地問林玉珍︰“還有多少銀錢?前些日子族里好幾個人過來借錢,都還沒還呢。”言罷吹了一口茶湯,嘆道︰“人家都只當我們有多寬裕!”

    林玉珍低著頭不說話。陸建新什麼意思,大家都明白,意為,自林謹容那麼大方地捐錢建了義莊後,就引得借錢的人蜂擁而至,他沒錢了。

    陸建新繼續道︰“梅寶清,我看他是難得東山再起了!二郎你京中的朋友可回信了?沒有我們什麼大礙吧?需不需要我們自己打理一下?如果需要,還當早些安排才是,若是錢不夠………………問問有沒有人要地吧陸緘起身答道︰“信還沒回,路上一來一去hu 費的時日不短,若是要再打聽,定還要再花些時日。”說到此,低聲道︰“翻修老宅的錢,父母親就不要操心了。”這是他和林謹容早就商量好的,錢由他們出。

    陸建新翻了翻眼楮,冷淡地道︰“我們不操心誰操心?”

    陸緘道︰“由兒子和阿容來籌辦。”

    陸建新就冷笑︰“我有這個福氣麼?沒得還要用媳婦的嫁妝!”

    陸緘便垂了眼不再言語。

    分明是想要,還旁敲側擊的開了。卻又端出這樣一幅嘴臉來,是要他們求著他接受呢。林謹容看向林玉珍。

    對于翻修老宅這件事,林玉珍和陸建新一樣,持的可有可無的態度,但她把這個看做是林謹容和陸緘向他們示好,便嗔怪道︰“看你說的什麼話?好生生的又說這個。”

    陸建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陸緘卻是曉得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和林謹容“悄悄”地去把事情都做好,他便滿意了。卻也不同他計較,自挑了個好日子,領著人去了老宅,里里外外認認真真翻修了一遍不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5:01 PM

第441章 驚聞

    午後,厚重的雲層將天空湮沒了大半,日光掙扎著從雲層深處透出來,給本來就悶濕的天氣更添了幾分灼熱,叫人無端多了幾分煩躁。

    林謹容坐在廊下,給一旁熟睡的毅郎輕輕打著扇子,同林謹音低聲說話︰“倘若不是出錢翻修了老宅,又替他把事事都周全了,我想來清州看你們只怕是做夢。”她這次是同陶氏一同來的清州,陸緘帶著林慎之送了她們來,兩個人都只留了兩日便又趕回平洲去了,說的過半個月又來接她們。

    “嚷嚷什麼?沒看見弟弟在睡覺?”林謹音回頭喝了一旁正在小聲玩鬮的兩個兒子一聲,轉過頭來又換了溫柔和氣的語氣︰“誰叫你把陣仗弄得那麼大?他們失財你大把花錢,不叫人心酸難忍都難!”

    與其讓陸家人一天到晚盯著,最後匪亂時一文不剩,不如此時做點有用的事。

    林謹容不能告訴林謹音實情,只得嘆道︰“做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也沒想到諸師母會突然把我推出來。”

    林謹音道︰“罷了,做都做了,這個時候再說你也沒什麼用。”輕輕抱了抱林謹容的肩頭,低聲笑道︰“別說這些啦,咱們姐妹多年不見,你住不得幾日便又要走,說點高興的。下一次見面不知又是什麼時候。”

    林謹容將頭靠在林謹音的肩膀上,低聲道︰“我很懷念從前我們還在家里的時候,那時候你管我和七弟可真嚴,但也是真的對我們好。你要出嫁的時候,我好擔心。天天都在想,你要是走了,剩下母親、七弟和我,怎麼辦呢?”前世時懵懵懂懂,後世知事了,卻沒什麼信心…她那時是真擔心。

    想起從前,林謹音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愉快的笑容︰“每當獾郎和玉郎吵架尋我評理的時候,我也常常想起從前的事,我記得你那個時候膽子又小…人又蔫巴巴的,就連生日母親給的東西都能給六妹、七妹搶去,還不敢說只敢哭;可病了那一場,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一下子鑽到了錢眼里去………………如今,竟然也舍得拿出錢來幫人了。”

    林謹容想起自己第一次賺錢,削尖腦袋到處找本錢…厚著臉皮求陶鳳棠幫忙買賣金銀,被林謹音嚴厲斥罵時的情形,不由笑起來︰“姐姐那個時候可真凶,訓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我和七弟都最慌你變臉。”

    獾郎聽見母親和姨母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不由來了興趣,將一旁歪纏的弟弟玉郎往旁邊推了推,好奇地湊過來︰“姨母,我娘小時候就這麼厲害的?”

    林謹音高高舉起手來…輕輕打在他頭上,低聲道︰“大人說話哪里有你小孩兒插話的余地?”

    獾郎朝他母親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轉過去依葫蘆畫瓢輕輕敲了玉郎的頭一下…裝模作樣地訓斥︰“聽見沒有,大人說話,小孩兒不要嘰嘰喳喳的。”

    玉郎不甘示弱,拉了林謹音的袖子,奶聲奶氣的低聲道︰“娘啊,哥哥他又欺負我。”

    林謹音便罵獾郎︰“你七舅有你這麼大的時候………………”

    獾郎立時嘆了口氣,老氣橫秋地道︰“知道了,我七舅有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快要拜入諸先生門下了,還懂得護著姐姐和母親…照顧曾外祖父。我這就陪著祖父去。”笑嘻嘻的同林謹容行禮別過,又牽了玉郎的手︰“走,哥哥先送你去睡午覺。”

    玉郎順從地牽了他的手跟著他走,兩弟兄一高一矮,說不出的和諧。林謹音目送著兒子的背影,輕輕嘆氣︰“你大表哥常年不在家…我一個人要管的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便把獾郎養成了這性子。小小年紀,已然能替我管很多事情,能幫陪著他祖父散心說話,還能照料玉郎。可到底是沒有父親在身邊,被他祖父慣壞了,嬉皮笑臉的,也不甚怕我。”

    林謹容不由笑道︰“這孩子已經很懂事了,七八歲的孩子,能幫你處理家事,能照顧老人和孩子,還要讀書,你要他怎麼樣?性子歡快點的好,若是都像我家那位似的,成日板著一張臉,說的話掰著手指頭數得清,可就不得了啦。”

    林謹音將扇子輕輕敲了敲她的頭︰“你呀,又背後編排人,陸緘哪里不好?”想起遠在江南陶鳳棠來,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少年夫妻,本就情深,卻一直兩地分居,難得見上一面,叫人如何能不惆悵!

    林謹容把她的神s 都看在眼里,低聲道︰“前兩天我和你說的那個事怎麼樣?不如趁著舅舅這些日子身體好轉,陪著他去江南散散心,你們一家也好團聚。總這樣分開不是法子。”

    林謹容一臉的向往,卻是為難之極︰“好是好,可是家大業大,哪里是說丟就能丟得下的。再說,你也聽舅舅說啦,故土難離,他不想離開。能怎麼辦?”

    早幾年就謀算起的,陶鳳棠也打好前站了,本以為陶舜欽大抵不會拒絕,怎奈真的到了這個時候,竟還是這麼難。有沉悶的雷聲從天邊“轟隆隆”的滾將過來,林謹容又燥又熱,身上浸出一身細毛汗來,由不得使勁了扇子︰“好熱。”

    林謹音跟著了扇子,看向天際︰“這雨要落未落的,雲就這樣罩著,風也不刮,當然熱。其實還好,去年夏天更熱,那太陽天天白花花的指著曬,能把油都烤出來。”

    林謹容咕噥了一聲︰“你怎麼不說後來的雨水多得淹得死人呢?”

    林謹音能感覺到她的心情突然煩躁起來了,卻不知她焦躁什麼,便勸道︰“莫要擔憂,我這些年總結出來了,不管什麼事,剛開始覺著很難,但總有熬過去的時候。”

    林謹容應景般地笑了笑。

    忽見枇杷快步進來,雖則盡力保持冷靜,臉上仍然露了幾分驚慌,白嘴白臉地道︰“大奶奶……”

    林謹音只當是家里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連忙道︰“不要急,慢慢地說。”卻見枇杷看了林謹容一眼,一副不好說的模樣,便有些生氣︰“有話就說!這樣吞吞吐吐的!”

    枇杷還是那副為難樣兒,林謹容就站起身來︰“我去看看母親午睡醒了沒有。”

    枇杷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壓低了聲音道︰“不是,哪兒是想瞞著四姨呢?是怕四姨著急。”

    林謹音見她y 言又止的,忍不住道︰“急死個人了,你到底要說什麼?”

    枇杷小聲道︰“剛傳來的消息,平洲有兵士反了!聽說是好幾百個人,殺了好幾個當官的,鬧得很大。”

    林謹音手里的扇子差點沒掉到地上,急急忙忙穩住了,迅速掃了林謹容一眼,道︰“那現在如何了?平洲那邊有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終究是發動了。只是她記得當時是幾十個兵士的,怎地就變成了幾百個?是誤傳還是事情又發生了偏差?林謹容不確定中,又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該發生的終是發生了。

    林謹音口里所說的大事,就是這些嘩變的士兵有沒有借機攻打搶奪富戶,殺人放火什麼的。枇杷心里自是明白的,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外頭剛傳進來的消息,含糊不清的,並不知到底實情如何。”

    “那再使人去打聽啊。還愣著做什麼?”林謹音見林謹容一直沉默著,以為她嚇壞了,忙扶住她安慰道︰“不要緊的,肯定沒有大事。你也曉得,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興許是亂傳,傳著傳著就走了樣。”可到底,林謹音自己也是焦急的,陶氏是在這里了,但林家還有那麼多人在那里呢,更不必說陸、吳兩家的人。因恐嚇著陶氏,又匆匆忙忙交代身邊眾人︰“事情沒弄清楚以前,不得亂傳給太太知曉。”

    一陣狂風吹來,滿院樹葉嘩啦啦亂響,潮濕的氣息由遠及近,林謹容握緊林謹音的手,抬頭看著天邊,低聲道︰“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黃豆大小的雨點伴隨著濃烈的土腥味砸了下來,庭院間的樹木花草瞬間就被淹沒在白茫茫的雨霧之中,沉悶的雷聲伴隨著猙獰的閃電打了下來,毅郎從夢中驚醒,發出一聲啼哭。

    林謹容忙俯身將他抱起,輕聲安慰︰“娘在這里,不怕,是打雷啦。”

    毅郎及時得到安撫,便漸漸止住了哭聲,乖順的趴在林謹容懷里看雨。林謹容和林謹音又在廊下立了片刻,見風太大,把雨盡都吹落進來,只得收拾著進了屋子,一人捧了一杯茶,相對無言。

    許久,林謹容輕聲道︰“三姐知道俞宗盛麼?”

    林謹音道︰“怎麼不知道?這邊折騰得並不比你們那邊輕松。他嫌這邊沒有平洲氣候好,不肯留在這里,其實人家都猜他是怕大榮的騎兵突然跑過來。”沉默片刻,嘆道︰“怎會是當兵的先反?”

    林謹容小聲道︰“我聽二郎說,他克扣軍餉,苦役士兵,兵士的日子同樣不好過。”那些人手里有刀槍,估計膽子也要大得多。

    過了大半個時辰,雨漸漸小了,一個僕婦打著傘跑進來,立在廊下道︰“老爺請大奶奶和四姨過去。”



第442章 也許
   
    陶舜欽在這個時候讓她們過去,多半是為了平洲的事情,也不知又得了什麼消息。林謹容和林謹音沉默地站起來,迎著雨往外頭去。一路上,林謹音把林謹容的手握得緊緊的,一如小時候林謹容受了委屈時一樣。

    毅郎是林謹容的小尾巴,自要緊緊跟著的,他靠在潘氏懷里看見這姐妹二人緊緊牽著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便嘻嘻的笑,林謹音給他笑得沒脾氣,少不得問他︰“毅郎笑什麼?”

    毅郎卻又不答,縮回潘氏懷里看著她二人笑得更歡。

    林謹音見林謹容緊緊皺著眉頭,只得輕輕嘆了口氣︰“孩子倒是沒什麼心思。你也少想多了。”

    林謹容淡淡一笑︰“沒事。”她想的卻是如何借這個機會說動陶舜欽闔家前往江南避難。

    須臾,到得陶舜欽的起居處,但見長廊下垂手站著兩個管事,靴子上還有水漬,顯見是才從外頭趕進來。那兩個管事見林謹音領了人過來,立即上前低眉垂眼地行禮問安︰“小的給大奶奶問安。”

    林謹音和和氣氣的道︰“兩位大管事辛苦,下著雨還讓你們這樣奔波。”她多年管家,雖則和和氣氣的,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大方和威嚴卻是實實在在的。

    那兩個管事都恭恭敬敬地道︰“大奶奶客氣。”

    陶舜欽在里頭聽見說話聲,便道︰“快進來。”待得林謹容姐妹二人一同進去,毅郎給他磕頭,隨意一擺手︰“自家人不客氣,都坐下,聽聽管事們怎麼說。”又問林謹音︰“阿音還沒讓你母親知道吧?”

    林謹音忙道︰“不曾,恐驚嚇著她。”因見陶舜欽面前又堆著一摞賬簿,不由沉了臉上前去將賬簿給收了,嗔怪道︰“都說讓您歇著‧好生養病才是正事,怎麼轉眼就不肯聽?”回過頭就罵一旁伺候的人︰“下不為例。”

    “別怪他們。”陶舜欽笑笑,摸摸已然花白近半的頭發,嘆道︰“我不是好多了麼?哪有小輩管長輩‧還這麼凶的?”邊說邊與林謹容悄悄擠眼楮,表示林謹音太凶了。

    他二人間的相處又與林謹容同陸建新完全不同,更像是父女一樣的親切隨意,彼此體貼,彼此顧惜。林謹容心里羨慕之極,又曉得陶舜欽這不過是為了寬撫自己,讓自己不要太緊張‧于是配合地微微一笑,回了陶舜欽一個眼神,表示林謹音自來就這麼凶。林謹音發現了,不敢瞪陶舜欽,只管威脅地瞪著林謹容。

    獾郎從外頭進來,笑嘻嘻地道︰“祖父,您找我?”一眼瞧見林謹音普人,便團團行禮問安。

    陶舜欽言歸正傳︰“都坐‧鳳棠和鳳舉不在家,獾郎便是我們家的男子漢,所以也該來聽聽平洲的事情‧跟著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獾郎頓時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端然坐在了最下首,低聲道︰“平洲怎麼啦?”不待大人發話,又擔憂地道︰“外祖家里和四姨家里都還好吧?”

    林謹容暗自嘆息了一聲,看看人家這孩子教得‧‧‧‧‧‧于是往毅郎的頭上摸了摸,心想這孩子將來也不知會長成什麼樣子。毅郎正抱著個果子啃,見母親摸自己的頭,只顧著抬頭一笑,又憨又天真,正是無憂無慮。

    卻聽陶舜欽喚了外頭候著的兩個管事進來‧吩咐他二人︰“你們把打聽來的情況說說吧。”

    那兩個管事中年長的那個便道︰“適才從知州府衙那邊打聽來的消息,很確切的,一共是六十多個人,殺了巡檢使並校尉,放火燒了附廓知縣府衙,砍傷了知縣‧連夜沖擊知州府,高喊要替天行道殺了俞宗盛,指揮使和知府、知府家眷從後角門逃出去,躲在旁家的馬廄里。知州府衙給燒了大半,死傷了約有五十多個人,天快亮時反賊方出的城。有幾家鋪子是被搶了,有幾戶富戶聽說也被圍攻來著,可現下到底是哪些人家,死傷了什麼人,卻是都還不清楚。那邊自第二日起便派兵追擊,城里則戒嚴四處搜索,只許進,不許出。就是清州這邊也是如此,進進出出都卡得很嚴,現下私底下想打探其他消息卻是不太容易。恐怕還得再等等。”

    平洲城中有名望的就是那麼幾家人,陸、林、吳三家太過顯眼,林家還好,沒什麼大的生意特別興隆的鋪子,吳家與陸家卻不同,平日就以富有出名的,若是反兵想要弄點錢財,首當其沖的多半就是他們。陶舜欽半晌無言,許久方才長出了一口氣,看向林謹容安撫道︰“休要擔憂,反賊人數並不是很量陸、林、吳三家光是看家護院的人加起來也不少,平日里門禁森嚴,不是那麼容易進得去的。至于鋪子,哪怕就是被搶了,也不過是舍財免災罷了。”

    林謹容清晰的記得,當初林家的確沒受什麼損失,但陸、吳兩家的鋪子卻是都不同程度的被搶了錢財,至于人,倒是沒聽說死了誰。想來死傷的這些人多半是府衙和軍隊里的人。因此雖然掛心,卻不是很擔心,反過來寬慰陶舜欽︰“不管怎麼樣,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擔心也沒用。只是我母親那里……”

    “等消息確切了又再同她說。”陶舜欽毫不猶豫地道︰“反正現在也趕不回去,她知道不知道都一樣,不過白白擔心。只是如此一來,小七他們大概也不能如期趕來接你們了。若是耽擱得太久,還得想個法子瞞過去才是。”又吩咐兩個管事︰“去賬房支領些錢財,看衙門里是否有人公干要去平洲的,把那邊親戚們的消息打聽了來,休要吝嗇錢財!”

    那兩個管事自應了退下不提。

    林謹音叫過獾郎叮囑︰“都聽到了?不能告訴你外祖母,休要說漏了口。”

    獾郎懂事地點頭︰“我知道。”言罷看著毅郎道︰“可是毅郎就不一定咯,說不定他什麼時候就漏了口,到時候可不能算在我頭上。”

    毅郎聽見點自己的名,從果子上抬起頭來眨巴著眼看向獾郎,什麼情況都沒弄清楚,就清清楚楚地道︰“別賴我。”

    饒是如此時刻,氣氛格外沉重,眾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林謹音更是說獾郎︰“看吧,看你這個哥哥當的。”

    獾郎小狐狸似地摸著毅郎的頭,道︰“他說的不是我,一準兒是在家被別人賴慣了,是不是,四姨?”

    林謹容道︰“他這句話是來之前才同他三哥學到的。念念不忘,什麼都叫莫賴他。”

    獾郎就得意地朝他母親笑︰“看吧,我就說不是說我。我這個當哥哥的怎會賴弟弟呢?”言罷問過陶舜欽,知道沒他什麼事了,便又求得林謹容允許,領了毅郎去尋玉郎玩耍。

    見屋里沒了其他人,林謹容站起身來,嚴嚴肅肅地道︰“舅舅,我有話要同您說。”

    陶舜欽見她神色嚴肅,也跟著端凝了神色,卻不要她站著︰“坐,坐著慢慢說。自家骨肉,不用這樣。”

    林謹容不坐,只道︰“舅舅,您還記得我們剛來的時候,二郎同您說過的諸先生那件事麼?”

    陶舜欽點頭︰“記得。二郎擔心平洲會出現豐州那般的事情。怎麼?”

    林謹容正色道︰“早前大家可能都會認為是空穴來風,但現下平洲已現端倪,清州這里不但同樣深受其害,且離大榮更近。我大表哥和三表弟都不在家,平日里就您一個上了年紀的病人帶著姐姐他們娘幾個婦孺,我覺著,舅舅還當早些打算才是。要不然,就著養病,去江南散散心,等著這邊穩定了再回來也好。”

    陶舜欽沉默片刻,輕輕一笑︰“也不只是我們幾個,還有這許多族人呢,後面一條街住的全是陶家的族人,有個風吹草動的,就沒有人會不管。再說府里的家丁管事也不少。你看看我這圍牆,修得夠高吧?不怕。”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仍是如此固執,林謹容沒法子了,少不得露了些焦躁︰“舅舅!兩個孩子也很久不曾見著他們父親了呢。”

    陶舜欽仍是道︰“不急,過些日子又再說。若然真的亂了,少不得是要避難去的。旁的不說,光為了阿音和孩子們,也要去。歇著去吧。”

    林謹容見他臉上已然露了倦色,只得住了口,與林謹音一道伺候他用過湯藥躺下,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這雨來的時候遲疑,收的時候卻快。待姐妹二人退出去,只見一彎彩虹高高掛在天邊,說不出的絢麗,空氣更是清新怡人,林謹音默然站在院子里看了彩虹片刻,輕聲道︰“阿容,不要勸他了。他舍不得離開舅母。再勸他便是要讓我領著孩子去尋你大表哥,可是我怎麼做得出這種事來?”

    可是‧‧‧‧‧‧林謹容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差點沖破眼眶掉出來,拼命忍著垂頭許久才算是掩蓋過去,輕輕道︰“也許清州這邊不會有事。”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當初清州是個什麼情形,她的親人們又是什麼結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5:08 PM

第443章 示眾

    晚風清涼,半輪明月在烏雲里穿行,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深處快樂的歌唱,茉莉的芬芳濃烈甘郁。本是一個美好的夜晚,陸家卻無人有這個閑情逸致。

    聽雪閣里,陸建新高踞座首,穩穩地托著他的茶杯,淡淡地看著下面情緒激動的陸建中。

    陸建中將塊帕子在眼角擦了又擦,顫抖著嘴唇激動地道︰“真是飛來橫禍!真是飛來橫禍!明明我們鋪子近來生意淡了好多,里頭也沒什麼值錢的好東西,不過是些布帛香藥,其他人家的鋪子明明生意更興隆,也不知那些天殺的怎地不去搶別家,偏來盯著我們家鋪子搶!”

    宋氏涼幽幽地道︰“為什麼?因為人家都曉得陸家有錢唄。”

    呂氏尖聲尖氣地道︰“又是施粥,又是辦義莊,又是翻修老宅,一擲千金…‧‧‧”

    “啪”一聲脆響打斷了她的話,卻是陸建新將手里的茶盞重重放在案幾上。

    呂氏見他面罩寒霜,一臉的不善,顯見自己再不閉口,下一句便是要指斥她沒規矩插話了。雖忍著將未說完的後半截話咽了回去,但心里真是不服氣,在她看來,這場禍事分明就是林謹容給他們招來的,憑什麼林謹容在外頭風光自在,他們卻要受這無妄之災?最可氣的是,林謹容自己的鋪子居然一點損傷都沒有!還有沒有天理?

    雖然未必就因林謹容露富反賊才去搶的陸家鋪子,但二房真是就抓住這個做文章了。陸建新先狠狠盯了陸緘一眼,方淡淡地道︰“按你們的意思,這些事都做錯了?不能施粥,不能辦義莊,翻修老宅也不該?沒做這些事,人家就一準不會搶你們了?”

    宋氏和呂氏都沉默不語,陸建中使勁揩了眼角的淚一下,哽著聲音道︰“大哥說哪里話你們自己的錢,當然是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只是我們真遭了無妄之災。我們的本金本來就所剩無幾,剛進了貨呢還指望賣了那些貨養家糊口,現在可怎麼辦,我們這麼多人吃飯……”說到這里,他傷傷心心地哭了起來。

    陸建新冷冷地看著他折騰。二房還有好些個好鋪子大鋪面在太明府呢,陸建中做事自來愛留一手,哪里會就這樣輕易給掏空了,落到過不下去的地步?即便是此番不防真的吃了大虧,也不可能就落到那一步。所以他是真不信,也頗有些厭煩二房這副德行。

    陸經上前低聲相勸陸建中︰“父親莫傷心,事情已然到了這一步,又有什麼辦法!本來以為做好事能積陰德,誰知卻是招了人眼!這也是想不到的。”

    陸緘聽他家字字句句都指向林謹容,都覺著是林謹容做了那幾件好事才給他們惹的禍,心中委實不服氣卻不好得和他們瞎扯。

    林玉珍卻是聽不下去了,板著臉道︰“又不只是陸家的鋪子遭了災!吳家的鋪子難道就沒遭災的?王家的沒?其他家沒?吳家的管事還被砍傷了呢,王家一個伙計還丟了性命!我怎麼聽你家的管事說人家沒傷人,是因為當時有人說是這家人行善積德的,休要傷他家性命呢!你又怎麼說?”因恐他們不知道,故意賣弄︰“還偏巧兒的,阿容的鋪子就是沒人搶!她不是捐的最多麼?按你們的理,人家最該去搶她才對!怎麼就不搶她呢?”

    陸建中兩只眼楮紅通通的,也不說什麼,就只是哀嘆著擦眼淚︰“怎麼辦?怎麼辦?活不下去了!”

    陸建新被他鬧得鬼火怒,煩躁地瞪了陸緘一眼︰“你自己看著辦。”言罷轉身自走了出去。

    林玉珍卻是不走,就在那穩穩當當地坐著說風涼話︰“人窮怪屋基。真是沒見過。”二房想把這賬算在林謹容和陸緘頭上想從大房這里摳錢,那是做夢!

    涂氏眼眶紅紅的瞅了陸緘一眼,抽抽噎噎地將帕子擦了擦眼角,一臉的心酸難耐,似是也有冤要訴。陸建立瞪了她一眼,低低咳嗽幾聲沉聲道︰“我說句公道話。我的鋪子也被搶了!搶的什麼?糧食!剛好的,那鋪子就和二哥的鋪子在一條街上,不過是都剛好在府衙附近,方便。施粥、捐錢的人家可不少,也不是家家都被搶的。離府衙遠的街就什麼事都沒有,可見和施粥、捐錢、修房子沒有關系的。陸家富有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人家要盯也不只是這幾天才盯。”

    陸建中聞言,探手從康氏懷里把力郎拖過來,流著眼淚語重心長地道︰“孫兒啊,屋漏偏逢連夜雨,祖父再顧不得你們了,以後你們要靠自己啦。”

    力郎不知道他在干嘛,只曉得平日與自己親近的親人都不好過,便張口大哭起來,宋氏身邊的福娘見狀,便也跟著放開嗓子的哭。

    陸緘火冒三丈,起身冷冷地道︰“誰要能去抓住個反賊,問清楚真是因著我們施粥、捐錢建義莊、翻修老宅才特意去搶的陸家鋪子,我便賠你們的損失!若是不能,就顧惜點長輩的臉面!大難當前,還這樣折騰,又有什鼷意思!”

    陸建中捂住胸口,“噯,噯,我心口悶…‧‧‧活不得了。”

    宋氏等人匆忙上前去扶住他,陸經紅了眼道︰“二哥,得饒人處且饒人,休要太張狂了。”

    陸緘氣得七竅生煙,卻見陸建立頻頻朝他使眼色,只得忍氣退了出去。因恐再次發生變故,也顧不得生氣,點起管事家丁,準備安排眾人四處巡查並看守各處鋪子房子。做到一半,越想越氣,折回去尋陸經︰“當此危難之際,三弟是要繼續在這里抱屈流淚,還是要做個男人?如今這家里青壯年就只得你我二人,你管是不管?”

    陸經漲紅了臉,才要反唇相譏,卻見康氏哀求地看著他,小聲道︰“誰知道會不會還藏著壞人,又或是突然間又反了的?”他這才板著臉跟了陸緘出去,冷笑道︰“外頭戒嚴呢,二哥你是男人又是官身,便該去巡外圍才是。小弟不才‧只敢守在家里。”

    陸緘懶得和他多言,自領著人巡查不提。只暗自盤算,得設法讓人出去送信給林謹容報平安,再問問諸先生那邊是否平安。

    如此過了三四天‧第五天時,修城牆的民工和守軍又發生了沖突,俞宗盛痛恨不已,命人只管殺,死命的鎮壓,又死了數十個人,燒了半條街‧大火燃了一天一夜才被一場暴雨給澆滅了。這下子,就連深信不會太亂的陸建新也有些慌神了,嘴里雖不說,卻是暗自慶幸陸緘早前領著人把老宅翻修過了。二房也不敢再多說什麼怪話,陸經不用陸緘招呼,每日早晚主動與他輪換著四處巡查。

    平洲城里的氣氛緊張之極,日夜都能聽見兵士捉拿叛賊喊打喊殺的罵聲和哭聲。聽得一家子猶如驚弓之鳥,雖則曾與府衙那邊打過招呼‧相當于出錢請了一隊兵士早晚過來巡查看護,陸建新仍是提心吊膽的,日夜睡不安穩。于是稟明了老太太‧召集了一家老小,道是再這樣亂下去,不如想法子出城,回老宅去守著還要把穩一點。

    陸老太太自是沒什麼意見,兒孫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和命比起來,什麼都不值當。陸緘想起林謹容早前曾戲言過,倒是倘若有那一日,林家人無處可去‧少不得要與陸家一起去避難的,便問林玉珍︰“不知道外祖父、外祖母他們是怎麼打算的。他們家的院牆還沒我們的高。”

    這話提醒了林玉珍,林玉珍立刻道︰“那不如去問問他們,是否願意與我們一起去老宅。”因恐其他人不肯,又道︰“反正老宅里頭能住好多人,也不多他們幾個。”

    陸建新沉默片刻‧淡淡地道︰“也不知這麼多的人好不好弄出城,現下說的是只許進不許出。先試試再說吧。”

    正說著,就聽外頭有人大聲喊道︰“叛賊被剿殺光啦!”

    闔家都驚得站了起來,陸建新指使朱見福︰“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朱見福小跑著奔將出去,一炷香後才跑回來,滿臉的喜色︰“大喜!大喜!出去追剿反賊的官兵回來了,帶回來二十多具反賊的屍首,這會兒正用馬拖了游街示眾呢!道是游上三天,再梟首掛在牆頭示眾!知州府衙發了安民告示!”

    陸老太太聞言,低了頭飛速轉動念珠念佛。

    陸建新喜氣洋洋地抖了抖袖子,道︰“活該!”然後斂了神色,追問︰“那其他人呢?不是說一共反了六十多個麼?怎地才二十多具屍首?”

    朱見福給他問得一怔,隨即道︰“聽說是有些滾下山崖,有些單個跑了,有些不好帶回來,反正是被擊潰了,再不能為害的。且還有人繼續追著呢,想必也很快啦。”

    陸建新捋捋胡子,惡狠狠地道︰“就要狠狠殺他個精光才是,不然誰都想反,這天下可就真亂套了!”

    涂氏道︰“那我們不用搬回老宅了吧?”

    陸建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且看吧。



第444章  循序

   消息傳到清州的時候,陶家剛吃過晚飯。得知家宅安寧,城禁放松,可以回平洲后,陶舜欽便不再刻意隱瞞陶氏,把事情經過詳細與她說了一遍。

   陶氏捂著胸口,聽得一驚一乍的,最后聽說家宅平安,方雙手合十念了幾聲佛,就念叨著要收拾了回去,說是掛懷家中老小,還要親眼看到林慎之平安才放心。

   陶舜欽道:“你急什麼?現在還有小股反賊在外頭逃竄呢,路上並不太平,原來二郎說過要來接的,再等等,到時候多尋幾家人作伴,人多才妥當。”

   陶氏卻只是著急,坐立不安,催著林謹音去打聽最近都有什麼人家要去平洲的,萬一陸緘遲遲不來,她們也好跟著旁人一起先回去。

   林謹容看在眼里,等退下去后,趁機悄悄嚇唬了陶氏一回,把豐州民亂繪聲繪色地和陶氏講述了一遍,又敲邊鼓:“說不準還會再鬧騰呢。大表哥既在江南置了產業,那邊局勢也穩定,不如讓姐姐帶著孩子們,陪著舅舅一起去江南散散心,養養病,也好叫他們夫妻團聚,讓孩子們見見父親,一舉幾得。這樣兩地分散著,要是我大表哥守不住,給獾郎和玉郎添了個旁人生的弟弟妹妹怎麼辦?”

  “鳳棠不是那樣的人!”前半部分陶氏是贊同的,她覺著吳氏已然去了那麼多年,陶舜欽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實在可憐,納個妾來照顧一下起居也沒什麼。但既然陶舜欽沒那心思,她這個做妹妹的也不好多勸,可換個地點換個心情養養病也是好的,一家人團聚團聚也極好,她不反對,很贊同。但后頭的話她就聽著不舒服了,陶鳳棠是個什麼品行,她清楚得很。可是••••••這男人上了一定的年紀•長期不見妻子在身邊,的確難免出事,陶鳳棠又長得一表人才,還多金•就算他沒那心思,也指不定旁人會去騷擾設計。越想越像那麼一回事兒,便道:“我去問你姐姐!不然叫你大表哥回來!”

   林謹容見她果然上了心,匆忙攔住她:“娘啊,您這樣跑去問不是給我姐姐添堵麼?您是要勸她,但不能這樣勸。江南那邊的產業正紅火,沒得把它扔了的道理•人家要說姐姐不懂事的。就是一家子去住住玩玩最好了。”想想又補充道:“我小七弟不是想跟著鳳舉去那邊游學的?我姐姐若去了也好照料管教他們。”

   陶氏默然想了片刻,道:“不行!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你姐姐一下。別同你公爹一樣的,你姑母在家辛辛苦苦守了這麼多年,他倒舒舒服服帶了幾個如花似玉的回來。”又暗自盤算了一番,要怎麼說動陶舜欽才好。
  
   林謹容暗自歡喜,又去醞釀著要給陶鳳棠寫信,把她看到了什麼,怎麼說•怎麼勸,仔仔細細,來來回回想了個透。只求務必一擊中的•一次到位。至于陶氏,等先把林慎之與林謹音弄走再另外想法子。

   接下來的日子,陶氏所有的熱情都集中在怎麼勸說陶舜欽去江南游一游,看看陶鳳棠,好叫女兒能夠夫妻團聚上頭去了。陶舜欽好脾氣,雖則不贊同,卻也不曾因此生氣。

   林謹音成日伺候著,雖沒明說,卻也表現出向往的神情來,獾郎與玉郎更是被陶氏和林謹容吹得心里長了草。陶舜欽見著•自有一番思量。

   轉眼間過了一旬有余,這日午后,林謹容帶著毅郎午睡正酣,就聽有人在帳外小聲道:“奶奶,奶奶您醒醒。”

   林謹容睜眼瞧去,但見櫻桃歡天喜地的站在那里•朝她比手勢,壓低了聲音道:“二爺和七爺來了。”

   林謹容少不得輕手輕腳地起身梳洗,命人看護好毅郎,自去了陶舜欽房里。

   約莫是許久不見的親人來探病的緣故,陶舜欽心情好,病也跟著好了許多,精精神神地坐在榻上聽陸緘和林慎之描述當初的情形。

   陸緘話少,多數時候都只是笑而不語,只林慎之操著一條公鴨嗓子,在那里激動的說個不休:“從清州回去后,我本是要立刻就回諸先生那里的,可是祖父突然受了涼,我只能陪侍在一旁。才見好轉,心想著第二天可以去了,結果那日夜里突然就出了事。我當時睡得正熟,猛然間聽見有人在外頭使勁敲我的門,不,是砸門,喊我趕緊去前面正堂里。再接著,就聽見銅鑼響起來了,所有住著人的房間里就都亮起了燈,大家驚慌失措的,還以為是進賊了呢,可管事的也不肯說是怎麼回事,等都去了正堂,祖父才說外頭鬧事兒了,分派哥哥們領了管事和家丁去巡院子,把守大門叫我看好侄兒侄女們。”

   說到此處,林慎之抬眼望天,林老太爺明顯是偏心他麼,但他卻不這麼看,他不小了,也該為家里出一份力,不能為了這種事情事后被哥哥們看不起。“于是我就拼命求他老人家,跟著我四哥拿了梯子爬到墻邊看外頭的情況。”他見陶氏緊張地攥緊了帕子,越發得意:“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林謹容走進去瞪了他一眼:“別瞎吹啊,你兩個外甥還在這里坐著呢,別凈說些有的沒的。”一邊說,一邊朝陸緘看過去,陸緘也正好抬眼看她,二人目光相對,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又酸又軟,卻又十分甜蜜喜悅。

   林慎之看看坐在一旁伸長脖子,眼睛也不眨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的獾郎與玉郎,低咳了一聲,收斂了些:“也不是什麼,就是看到縣衙那邊,半邊天都是紅的,月亮都被濃煙給遮住了,喊殺聲震天。當時家里人都給嚇壞了。”

   獾郎等了半天,以為會是看到什麼不得了的,聽到這里不由有些鄙視他七舅:“這個我早聽人說過幾百遍了。”

   林謹音低聲斥道:“沒規矩!”

   獾郎笑了一笑,打蛇隨桿上,抱定林慎之的胳膊軟語央求:“說點有趣的,這個不好聽。”

   林慎之一手摟定了他,一手摟定了蹭過來的玉郎,笑道:“好,我就和你們說俞宗盛夜鉆馬廄,僥幸逃得一命!”說到這里,才又想起來問林謹容:“毅郎呢?”

   林謹容笑道:“睡著。”借機走到陸緘身后,低聲道:“家里都好?”

   陸緘又怎肯把家中的真實情形說與她聽?不過是笑笑:“放心,都好。你們都好?”

   林謹容不知不覺就把聲音給放柔軟了:“都好,就是掛念你們。”

   林謹音在一旁瞧見他二人互動,心中有些小羨慕,又有些小心酸,便笑道:“適才妹夫不是說想毅郎了麼?四妹便領了他去罷。”

   陶舜欽呵呵一笑:“去吧,去吧。吃飯時再叫你們。”

   還是在這里舒服。沒有人盯著要他們守規矩,沒有人盯著說他們什麼地方不對,有的是寬容,更多為人著想。陸緘暗自感嘆了一番,與林謹容一道同在座諸人行禮道別不提。

   夫妻二人沿著陰涼的花木小徑一直往前走,彼此心里都有些異樣的情愫在發酵。只是到底是在旁人家里做客,不敢做得過分,最多的親密也不過是並肩而行,時不時,有意無意地彼此碰撞一下罷了。

   陸緘輕聲道:“剛鬧起來的那一夜,陣仗很大,我那時候不知道事情會到哪一步,只想著萬幸你和毅郎不在家。”

   林謹容心里一暖,偷偷地摸了他的手一下:“我也很擔心你。”即便是知道不會有大礙,仍然是擔心。

   陸緘強忍著才沒反握回去,只沉沉看了林謹容一眼:“后來局勢不見好轉,差點就全家一起去老宅了。”想到當時陸建新那態度明顯是不太樂意帶著林家人一起去避難,心里便又沉甸甸的,只這個話,他是不能與林謹容說的,便委婉道:“我來前去接小七弟時見過了外祖父,請他設法把院墻和各處的大門加高加固。外祖父說,馬上就動手。”

  “我同母親說一下,要是家里錢不夠,讓她多出一點,不要太計較。”林謹容點點頭。林家不比其他兩家,園子雖然大,卻因為缺錢的緣故,多年不曾翻修了。

   她早前曾委婉地提過一回,林老太爺淡然卻堅決地拒絕了,想來經過這次的事情,就是砸鍋賣鐵也會翻修加固院墻和大門了罷?

   陸緘很贊同林謹容的態度和做法:“大難當前,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才是大善。”

   林謹容抬眼看向他:“聽說家里的鋪子被搶了?”

   陸緘默了片刻,道:“不提也罷。”

   林謹容看他的神色不好看,便猜著大抵是又發生了什麼她意料之外的事情,便道:“不提不成,你得同我說清楚,不然我回家去什麼都不知道呢。”

   陸緘只好簡要把家中的事情說了一遍,還恐林謹容會生氣,便道:“莫要和他們計較。”

  “有什麼好計較的,無非就是那麼一回事兒。”林謹容神色平平淡淡的,半點驚訝生氣激動的模樣都不見,陸家會被搶,從前就注定了的,又豈是因著她做的事情招的災?現下已然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刻,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第445章 坦白
   竹簾輕垂,簾下一盆紫薇枯峰盆景,從側面挑出幾根枝葉繁茂濃密,花開如錦。看小說就到葉子悠悠豆兒拿了銀剪子,專心專意地把那現了敗象的花朵輕輕剪去,驟然聽得廊下腳步聲響,抬頭一瞧,卻是陸緘與林謹容並肩行來,立時揚了笑臉,放下剪子上前行禮。

   因見陸緘身上猶有風塵之色,便乖巧地使人送了熱水進來,自退出去不提。陸緘看看注滿了溫水的浴桶,由不得微笑:“在驛站之時酷熱難當,七弟與我商量,今日到后必要好生沐浴一番。此刻我在這里洗浴,他卻還在那里吹大話。”話音未落,就被一雙微涼的手從身后緊緊抱住,卻是林謹容圈住了他的腰,把臉緊緊貼在他的背上。

  “阿容••••••”陸緘心口一緊,輕輕嘆息了一聲,默然片刻,反身將林謹容緊緊摟住。林謹容驟然爆發出許多的熱情來,用盡全力緊緊摟住他的腰,仿佛想嵌入到他的骨血里去一般的。

   陸緘自然發現她這許多的不同,歡喜之余,又忍不住心酸,輕輕撫摸著林謹容的發頂,一聲接一聲地低喃:“阿容••••••阿容••••••”

  “唔。”林謹容的眼角浸出一滴淚來,微微垂著頭貼緊了陸緘的胸艨,讓他的衣襟將她的眼淚給盡數吸干了。

   陸緘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夠清晰地體會到她的心情,她在擔憂他,舍不得他,她掛念著他,依偎著他,依靠著他,一時只覺心神搖曳,滿滿當當都是喜悅,忍不住在林謹容的頭頂輕輕落下一吻,語氣里不自覺帶了些笑意:“我好好兒的站在你面前,你怕什麼?”

   林謹容微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他身上的味道永遠銘記下來。微微的汗味,帶著一點點墨香味,這是陸緘特有的味道,她相信她就算是再有第三世也永遠不會忘記這股味道。

   陸緘垂眸看著懷里的林謹容。看小說就到葉子悠悠她又黑又亮的頭發高高綰了起來,露出潔白小巧的耳廓,沒有帶耳環,耳垂干凈粉白如珍珠,纖白如玉的脖頸上散落了幾根碎發,人一動,那碎發便調皮地往淡青色的衣領里鉆即便只是看著,便已經能夠感受到那份酥癢。

   陸緘的心猛地一跳,再控制不住頻率,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勃然跳躍著,每一寸肌膚都變得很敏感,林謹容溫熱的呼吸透過他的衣襟落在他前胸的肌膚上,令他差點不能呼吸。從呼吸到心跳,全都亂了。

  “二郎。”林謹容仰起頭來看著陸緘眼睛璀璨如星子,氤氳著霧氣,唇瓣嫣紅閃耀著花瓣般的光澤。她從未如此渴望過他,雖然時間地點統統都不對,但她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渴望著他,渴望著和他更親密,渴望能和他每天都能在幸福中快樂的渡過。隨著時間的臨近,她越來越深的眷念著他。

   陸緘輕輕嘆息了一聲,著魔一般地含住了林謹容的唇,輾轉反側,吮吸吐納只恨不得把她揉進骨血里去才好。林謹容無聲地喘著氣,無力地靠在他身上,用盡自己的熱情回應著他。兩人滿腔的熱情找不到出口,憋得難受,還要側耳偷聽著外頭的動靜,恰是如此更是興奮,越是興奮,越是難受,越是難受,越是不舍。

   屏風外傳來一聲輕響,兩個人都呆立不動,林謹容瞬間紅透了臉,低垂著頭一動不動,陸緘匆忙將她放開,掩飾地咳嗽了一聲,卻聽外頭毅郎糯糯地喊了一聲:“娘?”幼嫩的聲音里還帶著一絲才睡醒的迷茫。

   陸緘頓時神氣活現起來,先替林謹容理了理衣領,又替她理了頭發,這才與她一起出去,朝側身趴坐在床上的毅郎伸開雙臂,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來:“乖兒子。”

   毅郎剛剛睡醒,還沒什麼精神,可看到是他,仍然毫不吝嗇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陸緘上前將他抱起,疼愛到無與倫比,卻不似林謹容那般親親摸摸,不過是撫摸了一下毅郎的額發,柔聲問他:“爹不在的時候可有聽娘的話?”

   毅郎軟綿綿地靠在父親懷里,輕聲道:“聽的。”

   陸緘又問:“調皮沒有?”

   毅郎這次沒說話,偷偷看了林謹容一眼,小聲道:“要喝水。”

   林謹容點點他的鼻子,倒了半杯溫水遞過去:“要不要告訴你爹爹,你不但天天和哥哥們一起玩泥巴,還搶哥哥們的玩具?前天還仗著自己小,推了哥哥一下?”

   毅郎裝作沒聽見,只管就著陸緘的手埋著頭猛喝水。

   林謹容拿了帕子替他細細擦著額頭上的細汗,那句話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敏行,我在江南置了些產業。”

   陸緘不以為意:“嗯。”

   林謹容沉默片刻,道:“不是華”亭”縣那里。是其他地方,信州。”
屋里一片安靜。林謹容看向陸緘,但見他目光還落在毅郎的身上,神情卻微微變了,從滿臉溫柔微笑,變成了面無表情。

   林謹容嘆了一口氣,繼續低聲道:“有鋪子和房產田莊,收益還可以。平時是荔枝夫妻二人打理,三哥置的產業也在附近,他偶爾也會去看。”

   陸緘一言不發,只收了杯子,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帕子給毅郎擦了擦嘴。然后沉默地起身,抱起毅郎走到窗下,抬眼看著青翠的庭院,背對著林謹容。

   林謹容等了片刻,不見他有其他動靜,只得喊了一聲:“敏行?”

  “你不是一直都和我說,荔枝是在華”亭縣?”陸緘的聲音不大,里頭卻帶了些怒氣。

   林謹容坦然道:“我騙了你。”

   死一般的沉寂。

   林謹容走過去,借著給毅郎洗臉,故意在陸緘面前晃。陸緘板著臉不看她,林謹容也不氣餒,低聲道:“那時候我們不是還不好麼?”

   陸緘的嘴唇抿了又抿,幾番似是想開口,終究是一言不發。

   林謹容曉得他又犯倔了,可到底這事兒自己也瞞得太久,他不氣才怪,便自言自語地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反正我現在也把底都交了,就不要氣了吧話音剛落,就聽陸緘揚聲道:“豆兒,來把毅郎抱出去!”

  “噯。”豆兒應了一聲,快步進來,敏感地發現氣氛不對,擔憂地看了林謹容一眼,仲手去接毅郎。毅郎卻和牛皮糖一樣地緊緊纏著陸緘的脖子,掛在他身上不松手:“不去,不去。豆兒壞蛋。”

   陸緘板了臉道:“你這孩子怎麼張口就罵人?”

   毅郎不防竟得了一頓罵,立時委屈地張口哭了起來。林謹容伸手去接他,低聲解釋:“不過是剛和他哥哥們學會的一句話。”

   豆兒也忙著賠笑:“二爺息怒,毅郎每聽到一句覺著新奇的話便要鸚鵡學舌般的說上好幾天才會忘了。並非是有意。稍后他便要說豆兒是好人了。”

   毅郎卻是個倔性子,哪怕就是挨了陸緘的罵也不肯松手,就要掛在陸緘的脖子上,大張著口用力地哭,仿佛是得不到陸緘原諒就不停下。陸緘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響,嚴肅地道:“馬上閉嘴,不然扔你出去。”

   毅郎果然閉了嘴,傷心地咬著嘴唇不住抽泣,憋得小小的身子整個都顫抖起來,還不忘偷偷打量陸緘的神色,討好地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他如此小心翼翼,陸緘便是再硬的心腸也軟了,雖還努力繃著臉,口氣卻柔軟下來:“那是罵人的話,不是隨便能說的,豆兒天天照顧你那麼辛苦,很傷人,懂不懂?”

   毅郎也不知是真懂了還是敷衍,只是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點頭認錯:“錯了。”

   陸緘就把他遞給豆兒:“去洗臉。”

   這次毅郎不敢再倔,才到豆兒懷里就先響亮地親了豆兒一口,哄得豆兒眉開眼笑,笑瞇瞇地許諾帶他去看螞蟻。

   林謹容由不得心生感慨,這孩子是個人精,可得好好教導才是,不然只怕一不小心聰明過了頭就走歪了。正自想著心事,就聽陸緘冷淡地道:“你也去吧,我要沐浴了,水涼了。”

   林謹容垂著眼站了片刻,道:“好。那我先出去了。”言罷果然轉身往外而去,行到門邊,突然回頭,只見陸緘恨恨地瞪著她,臉色越見難看,不由得微微笑了,迅速折身回去拉住他的手,柔聲道:“我們不要生氣鬧別扭,成麼?”

   陸緘任由她拉著,板著臉道:“是我和你生氣鬧別扭麼?分明是你故意氣我。”

   林謹容聽了他后頭這句話,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眉開眼笑地道:“是我不好。莫要再氣了。”

   陸緘淡淡地道:“哪里,分明是我不好才對。你哪里會不好?你什麼都比我好。否則也不會讓你這般防著我。”
   
   這話明顯就是在故意賭氣了,林謹容眨了眨眼,笑道:“你哪里不好?除了成日板著臉沒個笑容,閉著嘴沒句話,有點小氣以外,其他還不錯。”說出這句話,她突然覺著那個朦朦朧朧的,從前的陸緘的影子漸漸從他們中間淡去了。面前的這個陸緘,是新的一個人。

第446章 自在
  
    這個禮賠得一點誠意都沒有,哪有自己做錯了事情,和人解釋賠禮還要挑人家不是的?陸緘更氣︰“你不小氣,等我也騙你瞞你一回試試?且看你如何大方。”從前瞞他騙他倒也算了,那時候的事情真是理不清,他也不想再追究,可她到這後頭還在繼續騙,繼續瞞,就實在是太過了些。

    林謹容哪里管他是副什麼嘴臉,只拿定了主意不和他生氣,便輕輕抱住他的胳膊,小聲道︰“不成,你不能瞞我,也不能騙我。”

    “你不是沒睡醒吧?”陸緘冷哼一聲︰“就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林謹容認真道︰“你才是官,我才是民。事實上你要放火或是點燈,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陸緘立時挑起眉頭來︰“我什麼地方欺你瞞你了?”

    林謹容垂了眸子一笑︰“沒有,都過去的事情了,咱們不提了如何?我與你賠禮。”言罷果真同陸緘行了個禮︰“我的不是,還請夫君見諒。”

    陸緘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猶自不高興︰“既然當初就打定主意瞞著我的,還該一直瞞著才是,何苦這時候來告訴我?也不怕我知道後會吞了你的妝奩。”

    林謹容淡淡地道︰“當初是打定主意瞞著你的,想給自己留條後路而已。只不過現在我已然信了你,所以樂意告訴你罷了。人生猶如朝露,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因風散了?時局不穩,我先告訴你,你也好有個數。”

    陸緘心里的火氣突然就消散下去,轉而便有些憂傷。

    明明局勢在好轉,反賊已然潛逃,俞宗盛也是高壓手段,大抵是亂不起來了,可他心里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下一瞬,他真的就要和林謹容生離死別了似的。他想,他大概也是被林謹容的那個夢給嚇著了,便道︰“不許亂說這些不祥的話!休想要拿這個掩蓋你犯的錯。”

    林謹容忍不住一笑︰“是‧我真心認錯,不掩蓋,夫君要如何才肯原諒我的錯呢?”

    陸緘見她笑靨如花,說不是真心認錯吧,態度又真誠懇,說是真心認錯吧,一點不認真‧心中雖有些懊惱,卻也拿她沒什麼法子,便板了臉嚴肅地道︰“你要答應我,日後再不許有這樣的事情,不得再欺瞞于我。”

    林謹容看著陸緘。她能很清晰明白地看出陸緘嚴肅淡然的那一分認真和期待,曉得他不過是想要一句保證。他和她,其實就是這世間里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她曾恨過他‧刻骨銘心,她曾愛過他,亦是刻骨銘心。命運再變一次‧她大抵也是不能再這樣的恨一個人,亦不能再這樣的愛一個人。

    林謹容自然而然地就仲出手抱住了陸緘的脖子,低聲道︰“我其實不想欺瞞你,如果可以,最不想欺瞞的人就是你。”如果可以,不用欺瞞他,那便是他絕對可以依靠,有人可以依靠,可以放心的把後背交給別人,那是多麼美好的事。但她注定是要欺瞞他的。人生難得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便要埋葬過往,便要獨自忍受秘密,獨自負擔。

    陸緘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只顧垂眸靜靜地看著林謹容。她一再這樣示好,語氣又軟又溫柔‧表情那樣美麗,眼神那樣眷戀,動作那樣可愛……噯……他聽見自己無聲的嘆息,他別別扭扭地道︰“下不為例,下次一定不會輕易原諒你。”

    林謹容道︰“那要看你怎麼對我了。你對我好,我便對你好。”這世上,可從來沒有一廂情願的事情,只有看得透與看不透。

    陸緘沉默片刻,輕聲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林謹容垂首一笑︰“但願君心似我心。”

    她第一次這樣明確地回答他,應和他,告訴他,她的心意。陸緘抬起頭來看著窗外。

    湘妃竹簾半卷,窗外天碧雲白,草木蔥郁,微風襲過,半架薔薇滿院香。這個午後,如此的美好安寧,讓人想沉溺其中,永不願醒來。清涼自在,只在心中。

    三日後,陶家設席為陶氏等人餞行,林謹音強顏歡笑,雖萬分舍不得母親和弟妹離開,卻曉得這聚會已然是極難得的。倘若不是自己的公爹是親母舅,倘若不是正好遇到了平洲出亂子,哪能在出嫁多年後,還能和娘家親人團聚這麼久的?只她性子自來堅強,雖則十分不舍難過,卻也能做出那不在意的樣子來,快快樂樂地安排宴席,還能說點笑話湊趣。

    但與她熟悉如陶舜欽、陶氏、林謹容等人,又怎會看不出她的落寞和難受?正當青春年華,卻要獨守空房,一力承擔起照料老人、孩子的重擔,還要把家事打理得清清爽爽,外頭迎來送往的人情樣樣周到,實在是不易之極。想到自己便是那個攛掇陶鳳棠遠行的,林謹容不由生出幾分內疚來,無論林謹音做什麼,都只眢絮緊挨著她,跟著她跑進跑出,只願能讓她心里好過一點。

    如此再三,林謹音終是忍不住微笑道︰“你干什麼?”悄悄指指陸緘,低聲開玩笑道︰“你跟錯了人。”

    “叫你說。”林謹容自是不饒她,姐妹二人嘻嘻哈哈地鬧騰起來。陶氏板了臉道︰“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當著小輩的面這樣鬧騰……”

    陶舜欽擺擺手︰“無需如此死板,這是家宴,又都是姑表親弟,並無外人在場,隨意一點,怎麼高興怎麼來。要說這機會也委實難得。”

    陶氏上一刻還在責罵女兒,下一刻就有些心酸難耐︰“下一次再見面,怕是要小七成親了。”

    林慎之鬧了個大紅臉,嗔怪道︰“娘!”

    陶氏笑笑,舊話重提︰“哥哥,去江南走走吧。要說這里管事們不是不得力,也沒什麼丟不下的,趁著年輕,到處走走。”

    陶舜欽這次沒有一口拒絕,抬眼看了看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滿眼渴望期待的林謹音母子,輕輕嘆了口氣,將手摩裟著玉郎的頭頂,低聲道︰“也好,等入了秋,天氣涼爽一點,我們便去江南看看。瞧瞧你們父親去這許多年,都做成了些什麼。也好叫你們兄弟倆長長見識。”

    林謹容幾疑自己是聽錯了,一顆心突然之間仿似飛到了雲霄里。入秋之後再成行,陶家這一去,怎麼也能避開那場災禍了!皇天不負有心人!于是顧不得其他,閉著眼默默念了一堆神佛,挨著個兒地感謝了一通。

    林謹音也是熱淚盈眶。饒是她再穩重,也控制不住心緒,迅速將頭往旁邊側了側,借著林謹容的身形擋住了臉,默了好一歇,情緒穩定了方才回過頭來,微微顫抖著嘴唇道︰“舅舅,您老人家要是不想去,我們總要陪著您的……”

    陶舜欽打斷她的話,低聲道︰“我又豈是那種不顧兒女,只顧自己的人?不必多言,你早些安排吧。到時候讓鳳棠來接我們!”又道︰“不是我護短,看自家的外甥女順眼,我最滿意的就是你這個兒媳婦!里里外外一把手,又孝順又能干,賢惠通達,實在難得!”

    “瞧您老把我誇得飄飄然的。”林謹音還在笑,眼淚卻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又覺著實在是羞人,只能把頭臉埋進陶氏懷里去。多年的辛勞和委屈一掃而光,滿滿都是自己何其幸運的感嘆。

    陶氏輕撫著她的背脊,一臉的滿足︰“要說當初這門親,我真是最滿意不過,從來就不擔心阿音嫁過來會受氣。

    我不過一個尋常婦人,所求的不過是兒女福壽雙全,平安如意就夠了,要什麼大富大貴!”說到這里,忍不住看了陸緘一眼,仿佛強調什麼似的,特意道︰“二郎也是極不錯的。很好。”

    她不這樣說還好,這樣一說,反倒泄露了當初的某些事實,陸緘雖笑著,卻頗有幾分不自在,悄悄抬眼去看林謹容。恰逢林謹容也正偷眼覷著他,便沒好氣地掃了林謹容一眼,只顧低頭喝茶。

    林慎之敏銳,忙打岔道︰“菜都涼了!還沒到送別的時候呢,怎麼就一個個都哭上了?今日流干了淚,明日可拿什麼來哭?”

    小孩子不知愁,獾郎只知終于可以出門,終于可以去看望父親和小叔了,歡歡喜喜地將筷子蘸了些茶水,滴在眼角上,望著玉郎和毅郎低聲道︰“這樣哭,我也哭了!”玉郎有些膽怯地看了林謹音一眼,沒答話,毅郎則好奇地伸手去摸獾郎臉上的“淚水”,又探頭去看茶杯。

    林謹音不由大怒,一巴掌在毅郎的肩膀上,斥道︰“叫你沒規矩!”

    獾郎漲紅了臉,又羞又窘,看似是要哭出來,轉眼卻又笑了,自我解圍︰“您是娘,又是女人,我不和您計較。”

    林謹音哭笑不得,只管瞪著他。

    林慎-之沒忍住,“撲哧”一聲大笑出來,拍著獾郎的肩膀道︰“這皮猴兒!還不同你娘賠禮?”

    獾郎果真上前給林謹音磕頭行大禮,嚴肅認真地道︰“娘啊‧您放心,兒子長大了,會好好照顧祖父、弟弟和您的。您只要高興,打就打吧。”

    這回就連陸緘也忍不住無言地拍了拍獾郎的肩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5:14 PM

第447章 曇花

   夜色迷離,空氣中彌漫著茉莉的馥郁芬芳,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花叢下草根中發出快樂的鳴唱聲。

   林謹容放了手里的扇子,起身除了外衣,只余下淡藍色的抹胸,從銅盆里絞了帕子認真擦拭身上。

陸緘坐在不遠處,就著驛站昏黃的燭火細看手里的書。聽見水響,由不得抬起頭去看,便在半明半暗的燈影里看到了一朵盛放的茉莉。由不得的,他便放了手里的書,目不轉睛地盯著林謹容曼妙-的背影看。一股熟悉難言的燥熱之意,從丹田處往上升起,游走到四肢百骸,叫他口干舌燥,難以忍耐。他有多久沒有看到林謹容的身姿了?從前年為老太爺守孝,夫妻二人分房而居開始,他便再不曾見過。

   想到還在孝中,一盆冷水兜頭淋下,陸緘抿了抿唇,困難地從林謹容纖細柔軟的腰肢和洗白如瓷的肌膚上收回了目光,重新拿起書卷細看。只是那些字仿佛都長了腳,四處亂走亂跳,引得他都不知道它們湊在一起是個什麼意思。

林謹容側著臉,偷偷朝陸緘看過去。她是故意的,正如她所說,譬如朝露,來日無多,她既然愛著他,便想與他親近親熱。見陸緘垂著眼並不看她,說不得有些失望並沮喪,還有些挫敗。便故意低聲道:“二郎,我背上有些癢,大抵是給蚊蟲咬了,你來替我瞧瞧。”

   今日倘若不是因為平洲與清州之間的道路剛剛通順沒多久,行人結伴而行,導致驛站里住宿的行人太多,就連陶氏房里也擠進了一個舊時的相識,他們夫妻二人也不可能住到一處。機會難得•再回到家里哪有這樣的好機會?她必是不能放過的。

   陸緘回頭看著林謹容,眼睛幽黑如潭,卻一臉的嚴肅。

   “這樣你都怕,不如趁早去同七弟他們擠還要干凈些。”林謹容朝他妖妖的笑•肌膚上的水光在燈下閃著耀眼的光芒,淡藍色的細綾抹胸被浸濕了水,緊緊貼在起伏的線條上,比不穿還要誘人幾分。

   陸緘很明白自己剛才忍不住咽了口水,偏故作鎮定地放了書,起身朝棒謹容走過去:“誰說我怕了?我又不是沒見過。”

   林謹容不語,只半垂了眼幽幽地看著他。他每走一步•都仿佛都是走在她的心上,刺痛著,令人戰栗著,四周的一切喧囂炎熱,都仿佛離得遠了,飄飄渺渺的,並不真切。她的眼里只有他。見陸緘走近,她緩慢地轉過身去•輕輕解開了抹胸。

   淡藍色的抹胸猶如一片清淡的云彩,輕飄飄地從她細白柔長的指尖飛了下去,落在陸緘伸出的手上•猶如一片最輕的羽毛,一片最美的花瓣一樣,拂動了陸緘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心弦。他聽見自己輕輕喟嘆了一聲,他看見自己抓住了那件抹胸,他看見林謹容如玉一般潔白,漂亮誘人的蝴蝶骨,他甚至看見了她隱隱約約,起伏的胸線。他忍不住想,他把她纖細柔韌的腰肢緊緊握在掌心里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林謹容微微閉了眼,輕聲道:“看見了麼?就在肩骨下。”

   陸緘湊過去看•只見蝴蝶骨下大約有針尖大小的一點殷紅,略略有些紅腫,也不知是被什麼蟲子咬的。

   “是這里麼?”他仲出手指,輕輕按了按那個紅點,聲音低啞微顫。

   “是。”林謹容側臉回眸,輕輕瞟了他一眼•眼神如鉤。

   “錚”地一聲輕響,陸緘聽見自己心里的那根緊繃的弦斷了,一點烏墨從他的瞳孔暈染開來,把一雙眼睛染成了不見底的深潭。他何曾見過這樣妖冶媚人的林謹容,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動作就已經先于他的思想,他仲出手握住了林謹容的腰肢,一口吸在她背上那個小小的傷口上。

   林謹容像一條離了水的魚,竭力將身子繃直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努力尋找著水源,甚至于屏住了呼吸。她溫柔地將手放在陸緘緊緊握住她腰肢的手上,試圖將轉過身來面對著他,卻將她所有的美好以最柔美,最誘人的姿態盡數展現在陸緘面前,猶如月光下盛開的曇花,潔白,優雅,迷人,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陸緘心醉神迷,將唇從她背上那個小小的紅點轉移到她胸前的嫣紅上。他想要她,他渴望著她,就如夢里一般的,想把她翻來覆去地折騰個遍,他有些粗魯地將林謹容的裙子掀起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探她的隱秘處。

   林謹容人依靠在他懷里,手卻攔住了他,半是迷蒙半是清醒:“二郎,你想清楚了麼?”她是有些壞的,她故意誘惑他,卻又生怕他事后后悔,從而生怨生把一樁美妙的事情變成了食之無味,令人生厭的木頭渣子,所以在這關鍵時刻攔住他,問他想清楚沒有。他是孝子,也自詡為君子,倘使他覺著這件事會害得他壞了德行,那就再無任何意義了。即便是在今生,她只能有這樣一次機會可以同他親近告別,她也寧可他記得她的好,而不是摻雜著其他的雜質。

   這種時候,她的這種舉動是十分危險的,陸緘看了她半晌,眼里那種墨一般幽黑的情緒漸漸淡了下去。他有些張皇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此放手,會傷她的心,再繼續下去,已經沒了先前的感覺。他有些懊惱,她是在故意折騰戲弄他麼?

   林謹容的心微微一沉,隨即一笑,輕輕拉開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從銅盆里擰了帕子,繼續背過身去擦洗,輕聲道:“我的妝盒里有一管藥膏,你去取了來同我搽在傷口上。”

   陸緘站著不動也不言語。

   一種說不出的尷尬彌漫在二人中間,林謹容沉默地從衣架上取了外衣披上,沉默地走到妝盒前,準備去取藥膏。她不后悔剛才的舉動,這是她最美好的年華,最璀璨的歲月,她愛著他,所以想與他親近。他那樣的性情,能夠放縱到這個地步,已然是不易。可是,難道她就這樣,就這樣不遠不近地和他渡過這最后的歲月嗎?就連貪歡也做不到。

   越到最后,她越舍不得這個世界。越到最后,她越眷戀著這一切,包括她素來不喜的陸家眾人的嘴臉,畢竟,那是活著的證據,活著才能恨,活著才能愛。她以為她是堅強的,她冷靜地布置著前路,盡力安排好每一步,可在這個月色朦朧,炎熱潮濕的夜晚,在四處嘈雜,設施簡陋的驛站里,她突然發現,她是如此的無助,如此的無能為力。她渴望著能活下去,她舍不得她所擁有的一切,包括愛和恨,她竭力想抓住這一切,卻發現真的很難。

   一大滴飽含了悲傷的沉甸甸的眼淚突兀地從林謹容的睫毛上滑下來,吧嗒一聲摔碎在鑲嵌了螺鈿的妝盒上,濺得滿屋的酸楚。林謹容咬著唇,顫抖著手指打開了盒子,藥膏是裝在染成綠色的鏤空象牙小管里的,要用細長的銀簪子挑出來才能用。

   她微微瞇了眼,幾番將細長的銀簪子插入到象牙小管里去,卻總是因為手抖,做得不好。她孩弈氣地將銀簪子和象牙小管扔到桌上,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陸緘猛然驚醒過來,大步走過去緊緊將林謹容抱在懷里,像哄孩子一樣地拍著她的肩背,輕聲道:“噓,別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難得這樣對他好,他卻這樣對她。她是他的妻子,出身大家,知書達禮的良家子,他最清楚不過她的羞澀與自守,若非是愛他,又怎會這樣?陸緘充滿了自責,雨點似地親吻著林謹容的眼睛,徒勞地想把她的眼淚給吻干。

   林謹容哭得很傷心,仿佛要把她所有的不甘和害怕,所有的委屈和負擔全都發泄出來,她緊緊抓住陸緘的衣領,反復地,低低地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二郎我怕,二郎我怕。”

   陸緘只覺得眼角發酸,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林謹容從來都是堅硬的,她固執地順著她的方向行走,拒絕外部的力量改變她的方向和想法,她是倔強的,倔強到了固執的地步,有時候讓人覺得不可理喻,甚至有些可惡。可這個時候,她卻是這樣的軟弱無助。

   陸緘只能緊緊抱住林謹容,任由她的眼淚把他胸前的衣襟盡數染濕,反復地強調:“不要怕,我在這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麼,仿佛是為了安慰她,陸緘開始熱情地親吻林謹容,那一刻他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想要她快樂,他還是喜歡她笑

   林謹容的抽泣聲漸漸止住了,她沉默地抱緊他,不許他再有下一步的舉動。

   陸緘能感受到她的拒絕之意,他不確定地問她:“阿容?”是否生氣了?

   林謹容低聲道:“二郎,抱緊我,抱緊我就好。”



第448章  夕陽

   驛站年久失修,四處散發著一股霉味,即便是換上了自己家的熏香被褥,也掩蓋不掉這落寞凋敝。

   林謹容與陸緘並肩躺在床上,輕聲和他講述從前的事情:“那一年,我們去清州給舅母慶生……從這里經過,吳襄非得和我比試吹塤,定要分個高低不可。那時候是秋天,月亮很圓,蚊蟲也極多。”

   陸緘默了默,道:“秋天的月亮當然圓了。”

   林謹容一笑:“適才我看到窗外的月色,突然就想起這樁事來,這才驚覺,竟然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可當初的情形卻還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似的。”

   只聽陸緘又咬著字說了一遍:“秋天的月亮自然是極圓的。”

   林謹容從中咀嚼出許多酸意來,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想知道誰輸誰贏?”

   陸緘斷然道:“不用想也定是你輸了。”

   林謹容翻身趴在枕頭上,就著窗外透進來的融融月色看著陸緘,伸手描摹他漂亮的眉眼:“你怎會知曉?”

   陸緘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只有輸了的人才會念念不忘。不信你去問吳襄,他必然早就忘了這遭事啦。”說到這里,又想起那枝金鑲白玉梅花簪來,忍不住又忿忿,但問林謹容:“你說吳襄眼光那麼高,將來到底會娶個什麼樣的奇女子?一般的想必也配不上他。”

   林謹容想了想,正色道:“也不一定。他那樣的人離經叛道,張狂不羈的。早前的時候,還說是要顧著家里的意思,高中后好娶個貴女,可他中了也不曾娶,蹉跎到了現在還是獨自一人,可見在他心里頭家里人的看法和世俗的眼光並不是什麼要緊的。興許,他看上了就看上了並不會要求對方有多不得了。也興許,他心里有個人?好些年不曾見著,也不知他現在過得如何?”

  “他自然是好的。”陸緘將薄被往她身上一蓋,悶聲道:“剛才還哭得要死要活的轉眼卻為別人操起閑心來了。人家自己娶媳婦都不急,你一個外人急什麼?”

   林謹容心里暗自發笑,仍作了一本正經的模樣道:“你可真會冤枉人,分明就是你自己問我,吳襄將來到底會娶個什麼樣的奇女子。

   我不過是回答你的話罷了,怎地就變成我急了?就算我真替他急,他也算得是我表哥還是你的好友,我便是做媒也可,關心一下他的終身大事不成麼?”

   陸緘啞口無言,決意不再同她繼續糾纏這個話題,轉而道:“別扯這些了,我問你,適才為什麼哭?”

   林謹容半真半假地道:“你不清楚?我被人嫌棄,惱羞成怒了。陸二郎你這樣待我,將來必會后悔的。”

  “分明是你折騰我來著,還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陸緘是堅決不承認他清醒過來的那一刻是真動搖了的,只半閉了眼將林謹容的手握在掌中,用力摩裟了兩下,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是。你到底在怕什麼?我和你說過,不過是一個夢而已。要實在不行,咱們回家后去平濟寺做個法事吧。”

   他不是不信神佛的?從前他曾明確告訴過她,子不語亂力怪神,神佛可不信,卻不可不敬。但那一年,她避孕事泄,和他在聽雪閣大吵一架直接和他明說要和離之后,他往京城備考之前,卻是真真正正,實心實意地在平濟寺的佛像下頭許了心願。思及往事,林謹容的心情有點小澎湃,“嗯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牢牢抱住陸緘的胳膊,含糊不清地道:“再說吧。困了,睡吧。明早起來若是我倆都沒有精神,想必即便是什麼都沒做旁人看著也要不自在了。”

   陸緘有些蠢蠢欲動,忍住了,輕輕推了推她,低聲道:“怪熱的,別離我那麼近。”

   林謹容反倒越發惡意地貼緊了他:“這床就這麼大,你要嫌熱,趁早去尋小七弟,想必你與他擠在一處倒要涼快些的。”

   要去不如早去,半夜三更的跑去,不是欲蓋彌彰是什麼?陸緘才不做這種事。片刻,林謹容倒是睡著了,他卻是睡不著,翻來覆去半晌,才算是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夢里亂七八糟,一時看見林謹容哭,一時看到毅郎抱著他的脖子要找娘,一時看到江水滔滔,漫天飛雪。他疲憊地在雪地走,好像很急,很想走快,卻總是走不快,雙腿猶如被灌了鉛一樣的沉。可是為什麼他會那麼急,他卻是不知道。

   晨光穿透窗欞,幾聲清脆的鳥叫把陸緘從夢中驚醒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身邊的林謹容,一摸卻摸了個空。他一驚,猛然坐起身來,四處尋找林謹容,卻見房門一聲輕響,林謹容衣裝整齊地從外頭進來,手里還拿著一束茉莉,笑吟吟的:“不是睡不著麼?怎地睡得這樣的沉?”
  
   陸緘便又倒回去,仰面躺倒在床上,看著林謹容木蘭花一樣潔白的臉頰輕聲道:“我被你折騰得也做噩夢了。你摸,全身都是冷汗”

  “還好吧。”林謹容將手貼上他的額頭:“起來吧,娘和七弟他們都在叫水了。早飯我已經安排人備好了的。”

   陸緘朝她仲手:“讓我抱抱。”

   林謹容把茉莉放在枕邊,安靜乖巧地伏在他的胸前。直到外間響起櫻桃等人的腳步聲,方才尋了衣服與他換洗。陸緘盥洗完畢,突然想起件事來,認真道:“阿容,等到了平洲城,休要掀了簾子亂看。”

   林謹容忙道:“什麼?”

   陸緘正色警告她:“叫你莫看就莫看,看了會做噩夢的。”

   馬車是在夕陽西下的時節到的平洲城。

   排隊在城門外候檢入城時,聽著外頭低低切切的議論聲,林謹容忍不住將簾子掀開一條縫,看到如血的殘陽下,青灰色的城墻上方高高懸掛著一排面目模糊不清的人頭,風一吹便滴溜溜地轉動。即便是隔了那麼高,那麼遠,她仍然能清晰地聞到那股子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櫻桃驟然發出聲低呼,一張臉頓時雪似的白,張惶地睜大了眼睛,半天回不過神來。

   陸緘迅速打馬過來,皺眉低聲呵斥道:“看什麼?快把簾子放下去!”

   林謹容回頭看看潘氏懷里睡得正香的毅郎,沉默地把簾子放了下來,此后再不想將簾子掀開。豆兒適才只匆匆看了一眼,並不曾看得真切,卻能從林謹容和櫻桃、陸緘的反應上看出些許端倪來,便體貼地給林謹容倒了一杯水:“奶奶喝點水吧。”

   水是清水,裝在白瓷茶杯里清清亮亮的,十分干凈。這個時候若是換了其他有顏色的湯湯水水,林謹容還真喝不下去,便感激地拍拍豆兒的手,將水一飲而盡。

   須臾,馬車駛進城門,陸緘與林謹容將陶氏並林慎之送到林家,進去同林老太爺並林老太太、林三老爺等人見過禮,說了一回當時的亂象,又就院墻增高增固的事情細細說過。陶氏聽了林謹容的勸,有心願意出錢襄助,可林老太爺卻沒有要她額外出錢的意思,只吩咐林謹容與陸緘:“出門那麼久了,家里掛懷著的,趕緊回去,別叫人說道。”

   林謹容便與陸緘一同告辭回了陸府。

   林玉珍瞧見毅郎,心肝寶貝地叫,拉著細看是胖了還是收了,白了還是黑了。陸建新高高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你舅父的病好些了麼?家里都好?”

   林謹容回道:“回公爹的話,好多了。家里都好。”頓了頓,又例行問候:“公爹和婆母都好?家里都好?”

  “唔。”陸建新沉默片刻,沉聲道:“家里不太好。兵亂時遭了賊搶,你二叔父並二嬸娘傷心得很,覺著就是你給家里惹來的禍。”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林謹容也沒什麼可說的,便只垂了眼聽著。陸建新卻又不說了,也垂著眼一言不發。
   

   陸緘打岔道:“父親,祖母讓抱了毅郎去榮景居陪她老人家一起用晚飯。”

   陸建新這才道:“去吧。”然后看定了林謹容,一字一頓地道:“你也是出身書香門第,識文斷字的,大道理想必你是懂的,我只有一句話要送給你,好自為之。”

   林謹容與陸緘一道默然退出。

   從清州到平洲,落差實在太大。陸緘怕林謹容難過,少不得背了下人悄悄安慰她:“休要難過,我算是想明白了的,心靜自然涼,自在只在心中。真正過日子的是咱們倆,再忍忍,孝期滿了就好了。”

   林謹容抬頭看著夜色里的庭院,輕聲道:“你知道今日我看到那排人頭,有什麼想法麼?”

   說起這個陸緘就生氣:“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休要亂看的?你總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我看你平日也不是愛看熱鬧的人,怎地就那麼不聽話?這回可好,做了噩夢又要胡思亂想。”

  “我再不會做噩夢了。”林謹容靜靜地道:“我在想,活著就是最好的。只有活著,才能恨,才能愛。

   倘使死了,才真正是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我不難過,真的。”

   陸緘默然片刻,低聲道:“你能這樣想,很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熊大嬸 發表於 2012-10-23 05:15 PM

第449章秋意

   轉眼便入了秋。

   一月一次的義莊議事完畢,林謹容送走前來議事的諸人,向著茶肆偏南一角的雅室走去。林世全早在里頭等著她的,見她進來,起身遞了一杯熱茶進去,笑道:你們這小半年來幫了不少人吧?

   林謹容聽他提起這個來,便由不得的多了幾分笑意:還好。雖則都帶了些私心,覺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幫的多數是各家的族人,但總是幫了人。不似從前,哪怕是族人也不是都樂意幫的,更不要說是那些無依無靠的。

   林世全見她高興,忍不住道:可是這樣的用法,錢也去得極快。更不要說你還想替客死平洲的外地人收屍掩埋,想必這個多數人都不樂意的罷?

   林謹容沉默片刻,低聲道:除了諸師母外,是不太樂意的。不過我出的錢最多,她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一年下來能有多少客死他鄉的人?且都是從簡,如今民間流行火葬,一個罐子的事罷了,卻是功德無量。她那一年,也不知是被魚蝦給吃光了呢,還是僥幸遇到好心人不曾曝屍荒野?

   林世全見她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雖不明原因還是聰明地轉開了話題:梅寶清那邊的結果出來了,他此番可謂是元氣大傷。人家謀的是他上頭的人,他親妹子吞金自殺,他雖僥幸逃脫,家財卻是失得差不多了,想圖東山再起,怕是極難。最起碼短期內,他是沒有能力,也不敢再折騰的。

   也就是說陸家的家財莫想回來了。之前榮七寫給陸緘的信雖然不盡詳細,但也傳達了同樣的意思,梅寶清兇多吉少。又有前世的經驗在那里,所以林謹容早在意料之中的,並不放在心上,只道:他女兒蕙娘如何了?

   林世全道:聽說是之前太急,因恐拖累了女兒,匆匆忙忙嫁給了江南一戶人家。

   林謹容不由驚呼:那孩子還那麼小。即便是到現在已然過了兩年梅慧娘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年紀。

   林世全笑道:不過是先行禮而已。那時候只要能顧住她不被拖累就已經極好,情急之下總難萬全。

   先行禮,暫緩圓房,這樣的親事其實也不少見。林謹容明白過來,又問:夫家還好?那小姑娘與我也算是有些情分。該補一份賀禮。

   林世全道:梅寶清給了她許多嫁妝並得力的仆傭,夫家也是多年交往的友人,縱然有不如意處,想必也不至于太欺心。何況如今梅寶清已然逃脫自保的能力是有的,就更不必替她擔憂了。

   林謹容唏噓一回,把盤算許久的事情說出來:我想托三哥做件事。
林世全笑道:你說。
  
   林謹容道:舅舅他們過些日子便要去大表哥那里,七弟也要與他們一道去游學,大表哥恰好有事不能來接人。聽說如今江匪兇悍,經常傷人我極不放心。話音才落,林世全便豪爽地道:我送他們去就是了。這是什麼難事!

   林謹容感激不已,笑道:的確是要煩勞三哥的。但我還想請三哥幫我在武義碼頭買艘船,船要快,要好,要堅固,行船的人要信得過,能干。

   林世全奇道:你買船做什麼?

   林謹容一笑:給家里人用唄。老早就想有自己的船了。旁人愛新衣珠寶,我就想要一艘自己的船。

   林世全便調侃道:你是那年與二郎去京中看到梅寶清的大船受刺激了吧?財不露白別和他學。

   林謹容掩著口笑:所以這船不要太顯眼,也不要多大,無非就是圖個干凈清凈而已。也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了。

   林世全沉默地打量著林謹容,她身上仿似有許多秘密他不知道她在陸緘面前是什麼樣的,但最起碼在他面前就有些與眾不同。罷了,她既然信他,他便不多問,林世全起身道:行,我去替你弄。好了,今年的氣候不錯,算是一個豐收年,逆賊也許久不曾出現,你當可以不用擔心了。

   大家都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措手不及。林謹容沉默著將茶湯注滿了茶杯,站起身來,雙手端著茶杯朝林世全深深一躬:三哥。

   這地兒馬上就不是我們的了。真舍不得。林世全正回身觀看窗外的景致,聽得她喊,不經意回頭,卻看見林謹容高舉著茶一躬到底,由不得且驚且異:你這是做什麼?

   林謹容抬頭看著他,情真意切地道:三哥,這些年來多虧了你,我才能有今日。小妹我以茶代酒,聊表心意。自己掙得到錢,腰桿子硬,不用看旁人的臉嘴,哪怕就是給旁人算計給旁人錢,也比自己去算計旁人,問旁人要錢的好。

   這一切真多虧了林世全,多年來他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亦兄亦友,更像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讓她打心眼里覺得踏實。她成就了林世全,林世全也成就了林世全下意識地要推,可看到林謹容眼里閃著的淚光,便沉默下來,嚴肅認真地還了林謹容一禮,雙手接過茶盞,將茶湯一飲而盡。隨即另取杯盞,注了茶湯,如法炮制,雙手奉給林謹容,說的卻是:沒有你就沒有我和留兒的今日,哥哥敬妹妹這一杯,我們永遠都是親兄妹,好兄妹。

   林謹容雙眸含淚,一飲而盡。兄妹二人相視一笑,重新落座,林謹容低聲道:三哥,留兒大了,女孩子養在深閨固然好,但也不能沒有見識,否則一如井底之蛙,不可語于海者,此番三哥送舅舅他們去江南,把她一並帶了去罷。讓她和其他人多接觸一下,對她將來也有好處。

   林世全思忖片刻,道:你說得不錯。

   她自小失了親娘,常年住在親戚家中,雖則三嬸娘待她視如己出,但終歸不是親娘,拘束著的。我正怕她失了本心,不是唯唯諾諾便是驕縱不知分寸,出門見識一下,拓寬眼界甚好。

   林謹容道:信州那邊也該讓她去看看了,荔枝又要生產,我有東西要帶給她,三哥不妨往信州走走,替我看看她,再打理一下產業,留在那里住到明年春天再回來也不遲。頓了頓,換了歡快的語氣道:替我找個嫂子呀,你總是這樣不是事兒。

   林世全煩惱地揉了揉額頭:我其實並不想遠走他鄉。我算是在這邊長大的,親戚好友生意都在這邊。怎奈總不如意。 且放寬心。總會好起來的。林謹容曉得他是指的什麼,前些日子,林世全想如當初陸家處理陸綸的事情一樣的,讓他父兄告他忤逆,讓他出籍另過,結果纏上來一堆牛皮糖,他兩個嫂子還在鋪子前頭和林家大門前去哭,說是他發了財,要六親不認了。弄得留兒哭了幾日,成日關在房里,連門都不肯出,只恐給林家其他人笑話了去。

   林世全不由苦笑:只能如此想了。抬眼看看天色不早,便道:差不多了,走,我送你回去。

   林謹容回到家中,略事梳洗,就見芳竹靠過來:奶奶,奴婢有事要稟…•••今日您出了門,三太太使人把奴婢叫了過去,先問奴婢,奶奶是不是不繼約了,這茶肆明年春天就不做的?奴婢也沒瞞她•就說是。她也沒多說什麼,就問二爺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去太明府。奴婢看三太太的意思,似是想接手您這茶肆。

   林謹容皺眉道:好生生的,她怎地突然問起這茶肆來?因著入秋以來,陸建立的病竟轉成了肺癆,涂氏被折騰得精疲力竭,平日並沒有精力去管她外頭的事情,既然知道她的茶肆不做了,還特別感興趣,多半是有人提醒了。

   芳竹嘆道:可不是麼?奴婢回來后去使人去問,近日都有誰同三太太親近過的,問來問去,只有大奶奶前日曾拿了一盒藥過去探望三老爺。

   林謹容不由得笑了:既是她,不用管了。她想做就給她做。明年定是要亂的,她也沒想著要轉給誰去坑誰,本是打算著那些家具茶具等物就要白白扔了的,誰想呂氏竟然自己找上門來。

   忽聽腳步聲響,卻是陸緘去外頭打理庶務回來了,林謹容忙上前去給他接了外衣,安排他洗手換家常衣服:都好?得了肯定的回答后,便把涂氏今日尋了芳竹去問話的事兒說給他聽,卻不明說自己這茶肆不想轉給涂氏,只道:三叔父這病總也不見好,三嬸娘也不知怎麼想的,還有什麼精力去打理那茶肆?
陸緘果然十分不高興:六弟馬上就要進場,我這里忙著趕去太明府看顧他,她還有心思弄這個?別理她!

   林謹容忙順他的毛:興許是其他人想做也不一定。三嬸娘自來老實,被人一勸就動心。又低聲把呂氏的事情說了:我不確定,但想來也差不多就是那麼個意思。

   陸緘干脆利落地道:晚上我過去。不能由著她胡來。她做什麼生意!



第450章賊心

    陸建新怒氣沖沖地把一封信扔在桌上,沒好氣地道︰“這些貪官,怎不把他們給脹死動輒就要錢,少了還不成,拉幫結派,結黨營私,真真可惡至極”他如今算是找到門路,搭上線了,怎奈花費太大,腆著臉求人不算,還要掏家底,于是又有些怨怪起梅寶清來︰“沒有那個金剛鑽就莫攬那個瓷器活兒。投機取巧的,活該他倒霉”

    林玉珍聽他抱怨許久,少不得安慰他︰“要實在不行,隨便去哪個地方都好,總歸我都跟著你就是了。”

    陸建新豈能甘心?他想的是更上一層,朝中多少人,到了七十多歲還舍不得致仕,他還這麼年輕,不過五旬左右,算算還有二十多年好混呢,誰能說得清楚這二十多年里,他什麼時候就突然交了好運,飛黃騰達?當下煩躁地道︰“婦道人家,鼠目寸光,懂得什麼?我辛苦半輩子,難道就這樣?那些不如我的人,不過是仗著會舔而已。”

    他心情煩躁發脾氣,林玉珍卻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當下冷笑道︰“我是不懂,你最懂,你倒是拿出個章程來呀。會舔也是本事。”

    陸建新瞪了她一眼,終究是不樂意與她扯開聲音大吵。

    荷姨娘悄悄兒地上來,給他二人各換了一杯熱茶湯,輕聲道︰“今歲想來必是大豐收,賣了新糧也能略略騰開手些。”話音未落,就被林玉珍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收了茶盤,垂頭而立,再不敢多話。

    “那點糧食又能賺著多少錢?三房一直在賣糧食,可也沒就因此就暴富了。再說等收上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要說糧食最賺錢的時節是在今年春天,陸建新雖暗里指使朱見福賣糧,卻也不敢賣得太多,就恐今年會接著欠收,或是發生點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得留著點壓倉底。可三分之二的糧食是真賣了的,但真的也沒掙到多少錢——最起碼遠遠達不到他的預期。

    真要掏家底去做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做成,可是他和林玉珍的年紀都大了,後事還沒著落,沒點錢防身,能成麼?陸建新目光沉沉,惡狠狠地盯著那封書信,恨不得把寫信給他索賄的人從那信里拖出來打罵一頓才解氣。

    只聽簾下腳步聲輕響,有小丫頭輕聲給人問安︰“給二爺、二奶奶、四少爺問安。”又有人稟告︰“老爺、太太,二爺、二奶奶、四少爺過來請安了。”

    林玉珍的表情一下子活絡起來︰“快,讓他們進來。”簾子掀起,毅郎牽著林謹容的手笑嘻嘻地走進來,先請了安才敢靠到林玉珍懷里去。才糯糯地喊了一聲祖母,林玉珍便懶得再管其他事情,只將毅郎抱到懷里,叫人拿各式各樣的糖果給他吃。

    陸建新看到毅郎,眼楮頓時一亮,上下打量了林謹容一番,又不露痕跡地將目光收了回去,做出一副陰沉沉,郁躁到了極點的模樣來。

    陸緘一眼就看出來陸建新的心情不好,再看看一旁桌上的那封信,就全都明白了。當下給林謹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自去忙她的,其他事都有他來說。林謹容便默然無聲地尋了方嬤嬤,一起安排收拾晚飯不提。

    陸緘先將外頭的事情說給陸建新聽︰“今年必是豐收的,鋪子里的生意也在漸漸好轉……六弟很快便要進場,我打算後日出發去太明府,也好叫他心安,若是能考取功名,日後家里便又多了一個助力。”

    陸建新慢吞吞地啜了一口茶,叮囑道︰“你三叔父病著,六郎的事情正該是你這個做兄長的關心的。要去就早點收拾了去,該教的要教,該走動的要走動,別忘了去你姑祖母家里拜謝人家。禮不可薄。”

    陸緘應了,正要借機說出梅寶清的事情來,就聽陸建新淡淡地道︰“聽說最近有人偷地里的糧食?”

    陸緘垂了眼道︰“是有這麼一回事。但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幾個小毛孩子餓狠了,不懂事,已然交給他家大人嚴加管教,再不會犯,所以兒子不敢拿來煩父親。”

    陸建新冷笑一聲︰“我知道你和你媳婦兒一樣都是好心,但偷就是偷搶就是搶誰都有苦衷,誰都不懂事,還拿律法來做什麼知道為什麼會亂?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爛好人看看俞宗盛做的,現在誰還敢亂”

    陸緘低聲道︰“回父親的話,按著從前家里的習慣,遇到有人偷地里的莊稼,不過是讓管事嚴加巡防,把人嚇走就是了。”用陸老太爺的話來說,不必為了幾粒糧食就和人結死仇,就算是真想賺錢,也要人能活下去才能賺錢不是?

    這話在陸建新聽來,卻是陸緘眼里無他,拿死去的陸老太爺來壓他,不由大怒︰“你覺著我苛刻人了?”

    自從他要抱走毅郎,二人對上之後,他對陸緘便是這樣一副態度,沒事兒總想挑點毛病出來。陸緘心里也明白,想著自己馬上要去太明府,既不想在這個時候招惹他,也不想勸他,只道︰“父親息怒,您想多了。”

    陸建新冷哼一聲,重重地將茶盞往桌上一放,道︰“剛才你還有什麼事要說?”

    陸緘把梅寶清的事情說了,為照顧他的情緒,特意把話說得好聽些︰“算是塵埃落定,父親不必再擔心會牽連家里了。”

    “他怎麼沒死”陸緘不提這個還好,提了這個陸建新的心情更是糟糕,當下指著那封信道︰“你看看我這些日子正謀我父子二人的起復,結果就得到這樣的東西這都是些什麼人貪贓枉法,蠅營狗苟,真不要臉”

    陸緘拿信細看了一遍,心里就有了數,沉默地將信封放回去,低聲道:“父親,其實兒子這里沒什麼,回到京中,無論如何他們總要安個位置給兒子的。兒子年輕,能留京已然是恩典,並不指望著突然就得了個什麼好位子。所以父親莫要為兒子擔心了,也別和他們生氣,不值得。”

    陸建新怏怏地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終究是沒能說出來,便只低著頭不停地喝茶。

    林謹容在一旁聽著不由暗自好笑,她確定陸緘是在裝傻。當年陸建新便是以這樣的理由,堂而皇之地取走了她的嫁妝,他自己不直接出面索取,而是讓家里的女眷們輪番上陣,包括宋氏都開了口,仿佛她不給,便是大不孝,便是自私自利,便是冷血無情。結果證明,冷血無情的不是她,而是他們,他們榨干了她的最後一絲利用價值,便扔了她在那里讓她自生自滅。

    那時候,陸緘不要說留在家里打理庶務,陪在她身邊替她排憂解難,就連影子都不見。她何曾奢望過會有如今這情形想到這里,林謹容的眼眶忍不住一酸,悄悄看向陸緘,正好遇到陸緘朝她看過來,給了她一個不要擔心的眼神。林謹容便又收回了目光,安安靜靜地做事。

    陸建新的目光幾番從林謹容身上掃過去,又落到毅郎身上,從毅郎身上收回來,又落到陸緘身上。終究是沒有再提此事,安安靜靜地吃了飯,罕見地對毅郎露出了一個溫和寵溺的笑臉︰“毅郎,想不想同祖父一起去院子里玩?”

    毅郎吃了一驚,稍後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去。”一邊說,一邊往林玉珍懷里擠。他聰明得緊,根據長時間的觀察,曉得這個時候能與陸建新直接對吼對抗的人是林玉珍,而非是他的父母。

    陸建新卻也不惱,笑眯眯地道︰“祖母也去的。我們一起去你曾祖母那里探望她老人家。這是盡孝,不能不去。”

    毅郎低著頭不說話。陸緘便道︰“毅郎,祖父同你說話,不能這樣沒規矩。”隨即要去牽毅郎︰“既如此,我們一起過去吧。”

    陸建新擺了擺手︰“你不是要去太明府麼?和你媳婦一起去看看你三叔父並三嬸娘罷,看看他們都有什麼話要交代你的,想必他們也掛念你六弟得緊。”

    眼看著他是鐵了心要與毅郎表示親熱,林謹容便同豆兒和潘氏使了個眼色,沉聲吩咐︰“好生伺候著。”不要她多說,豆兒與潘氏便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打起十二分精神,緊緊跟了上去不提。林謹容這才與陸緘一同去探望陸建立並涂氏。

    相比陸建新與林玉珍房里的熱鬧,陸建立與涂氏房里淒清得多,四處迷茫著濃郁的藥味。陸建立形銷骨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飯,涂氏一臉憂色,不停地往他碗里夾菜,陸建立一言不發,只管把她夾進去的菜又夾出來。涂氏有些火大︰“你干什麼?”

    陸建立眯著那雙眼神極度不好的眼楮淡淡地看她一眼,涂氏便沒了脾氣,好聲好氣地道︰“你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做。”又抱怨,“你明明病成這個樣子,守的什麼孝?好歹也讓人吃點養人的東西。”一面說,一面擦起了淚,“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叫我和六郎怎麼辦?”

    陸緘立在門前把一切盡數看在眼里,腳步沉重得再不能踏進一步。林謹容忙命櫻桃把帶來的藥材遞給涂氏的丫頭拿下去,笑道︰“三嬸娘可不興說這個喪氣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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