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莫風流 -【庶香門第】《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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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7 09:24 PM

第四十五章:示弱

  「太太,六小姐來了。」房媽媽將牆角的油燈挑亮了些,又隔著紗帳去喊大太太。

  床裡面傳來大太太帶著睡意的聲音,她翻了個身坐起來,房媽媽聽到動靜就掀開帳子,拿了件小襖給她披上,又塞了個深藍雙金的大迎枕墊在大太太背後,轉身去端爐子上溫著的茶。

  大太太漱了口,又喝了半杯的茶嘆口氣道:「什麼時辰了?」

  房媽媽自懷裡拿出來懷錶看了一眼,道:「丑時末。」她頓了一頓:「六小姐滿身的雨水,眼睛也紅紅的,正跪在外面呢。」

  大太太眼角一挑,顯得有些驚訝:「六丫頭?可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房媽媽朝門外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藉著洗漱的功夫,去了二門一趟。」她湊著大太太耳邊,細細的將事情說了一遍。

  「天青?」見房媽媽點頭,大太太沉了臉,手指細細摩沙著茶杯,未曾說話。

  房媽媽點點頭,面露鄭重:「奴婢又特意去表少爺院子裡轉了一圈,墨菊還沒起床,雛菊正端了衣服去洗,她昨晚值夜,說表少爺子時就回來了。奴婢就看了眼盆子裡的衣服,全是乾爽的,沒有淋雨的樣子。」昨晚是子時末開始下雨,如果徐天青沒有淋雨,也就驗證了墨菊的說法。

  「天青是個守禮的孩子!」大太太面色稍霽,不知是滿意房媽媽,還是滿意事情的結果,挑眉道:「錢媽媽一走,六丫頭就讓人綁了春雨?那秋雲又是怎麼回事?」

  房媽媽低聲回道:「聽婆子說,錢媽媽一走春雨就發了瘋一樣罵六小姐,罵的很難聽,也不見六小姐發脾氣,只聽春雨罵了半天,忽然就掀了桌子,六小姐這才發了火,讓司榴綁了起來。至於秋雲……」她臉色有些難看,這兩個丫頭是她調教,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讓她以後怎麼在大少爺面前做人:「秋雲是大少爺捆的,說是一山從大少爺房裡拖出來的。」

  大太太眉頭微皺,沉吟了半晌才道:「讓她進來吧。」

  房媽媽點頭走了出去,轉身便領著析秋進來。

  析秋從佟敏之的院子出來,直接來了這裡,又在雨裡淋了,身上耦合色的褙子,裡頭的芙蓉色小襖皆濕了半邊,髮髻上也垂著水珠,臉色顯得疲憊而蒼白,她進門跪在了大太太的床邊,低聲道:「母親!」低低哽咽起來。

  看見她的樣子,大太太皺著眉頭己不可查的鬆了鬆,聲音透著柔和:「地上涼,你這是做什麼,衣服又沒有換。」朝著房媽媽道:「讓司杏取六小姐的衣服過來,就在這裡換了。」

  房媽媽端了繡凳,又扶了析秋起身:「六小姐快喝杯茶,有什麼話慢慢說。」將茶遞給她,自己走了出去,還體貼的關上了房門。

  大太太就看著析秋,略帶著審視,並未說話。

  析秋眼淚垂了下來,羞愧的低頭道:「女兒違逆了母親,母親還這樣寬宏,女兒無地自容……」

  大太太眼底露出滿意之色,坐直了身子攏了攏身上披著的褙子,這才問起原因:「到底怎麼回事?」

  「適才女兒一時氣不過,將……將春雨綁了。」並沒有告狀的意思,只將事情的結果告訴了大太太:「女兒原本想等母親起床後請母親做主,可是一時氣不過就……」將事情講了一遍,卻故意未說春雨秋雲的目的:「女兒該請母親做主的,是女兒魯莽了……還請母親責罰!」

  析秋垂著臉,無措的坐在繡凳上,大太太看著她,嘆口氣道:「這點小事,你又何必如此,不過是兩個丫頭。你性子向來敦厚,定是氣不過了才如此做的,我瞧著那兩個丫頭也著實沒了分寸,原瞧著還算機靈才送到老七那裡去,如今倒是我看走眼了。」她頓了頓,沉吟了片刻又重新靠回了枕頭上:「你這孩子也太過軟弱了些,不過這點事,就讓你這半夜淋雨,鬧得一府不安生。」

  析秋又跪了下來,抬著頭淚眼朦朧的看著大太太,自責道:「是女兒做事欠考慮……辜負了母親!」語氣真摯,彷彿內心做著強烈的掙扎。

  大太太忽然笑了起來,拿出自己的帕子,親切的遞給析秋:「大家小姐,這像什麼樣子,快擦擦眼淚!」又朝門外喊來房媽媽:「那兩個丫頭也別送過來了,直接派幾粗使婆子,送到通州的莊子裡去。」竟是問也不想問,就要把人送走了。

  無條件信任析秋,這是在抬舉她。

  房媽媽推門進來,微微詫異,卻笑著應著了。

  析秋眉頭略蹙了蹙,大太太這樣自然有佟慎之的因素在裡面,可大太太眼下明顯是賣了她一個面子,兩個丫頭是大太太的人,自己不但打了還直接綁了起來,這等於是在打大太太的臉,可大太太卻什麼也沒有說,就把人打發了。

  以大太太的為人,這樣做必然有緣由……

  難道婚事已經談到這樣的地步,所以才什麼也不問,就給她天大的面子?

  析秋想到昨晚徐天青的話:「武進伯府共有三位公子,任大公子捐了個四品同知,正打理著府上的庶務,二公子是庶出,與我同科也是今年下場秋闈,三公子雖有些頑劣,但為人還算仗義!」徐天青畢竟是男子,看問題的角度與女子截然不同。

  析秋當時顧著佟敏之,沒敢細問:「多謝表哥了。」

  徐天青卻有些不解,問道:「六妹妹何以打聽武進伯府的事?」他忽然臉色一變,身體一寸一寸變得僵硬起來:「難道姨母她……可是你才十二歲……」話說不下去,十二歲是也到了考慮婚事的年紀了。

  析秋心底無奈,臉上卻掛著得體的笑容:「沒眼的事,三姐姐四姐姐都還沒定呢。」

  徐天青募然鬆了口氣,臉色也一點一點恢復過來:「也對,也對!」

  現在想想,若真只是頑劣,堂堂伯公府又怎麼會在她們這樣的人家選個庶女做繼室。

  難道滿京城就尋不到家世清白,品貌端莊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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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7 09:32 PM

第四十六章:養顏?

  看著大太太,析秋滿臉的感激,躬身福了福:「謝謝母親,這兩年若非母親照拂,女兒哪有今天,母親的大恩大德女兒銘記於懷……」她坐到床邊的腳踏上,握著大太太的手,抬著臉露出小女兒的青澀認真:「女兒一定好好孝順母親。」

  大太太笑了起來,慈愛的看著她,又朝一邊候著的房媽媽道:「這孩子今兒是怎麼了,竟是撒起嬌了,倒和華兒在家時一樣。」

  房媽媽笑著,扶起析秋:「都是太太的女兒,又是親姐妹,哪能不像的!」

  析秋用帕子擦了眼角,露出一絲笑容:「我若有大姐姐一半的聰明,此生也足了!」

  三個人一起笑了起來,這時司杏拿了析秋的衣服過來,析秋告了退由司杏服侍著,進旁邊的淨房換衣服。

  大太太立刻冷了臉,朝房媽媽道:「那兩個丫頭你親自去辦吧,省得到莊子上還惹出亂子來。」一邊說著,一邊掀了被子起床,房媽媽急忙拿了襖子在爐子上溫了溫給她穿上:「那兩個丫頭,太太不用再審審?」

  大太太似笑非笑,眼底露出一抹精光:「問什麼?問出府裡的小姐與自己的侄兒有私情?」

  房媽媽表情一怔,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明白大太太的意思,這件事不審比審好,那兩個蹄子被人一嚇,還不知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無論那一晚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難不成還能逃得過大太太的眼睛,左右不過那幾人出的亂子,況且,表少爺和六小姐有沒有什麼私情,人言可畏,六小姐一人倒是無所謂,可府裡還有好幾位小姐未嫁,表少爺又是姨太太的心頭寶,馬上又要秋闈,這個時候就是有事也得當沒事樣壓著……沒有一點好處的前提下,還不如賣個人情給六小姐……

  況且,六小姐的婚事,眼見著有了眉目,更不能出岔子!

  心念電轉,房媽媽想通了其中的關節,笑著道:「還是太太想得周到。」

  大太太挑著眉頭,指了指裡面:「倒是沒想到連慎之也向著她,這丫頭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倒是我小瞧她了。」又嘆了口氣,隨即笑道:「這樣也好,讓她記著慎之的好,以後嫁了人,她沒得人靠,只有一心依仗娘家,依仗慎之」

  事關大少爺,房媽媽不好說什麼。

  大太太想了想補充道:「這件事倒給我提了醒!二門那裡還要再加些人手……再派人去和慎之說一聲,就說事情我知道了,讓他不用管,平日多帶天青出去走走,別老悶在家裡。」

  房媽媽只點點頭道:「奴婢省得。」卻暗暗想著,內院外院來往少些,表少爺常出去走動,又在外院,與六小姐見面的機會更加的少,畢竟少爺小姐都大了,還是防著點的好。

  這時負責梳頭的婆子進來,大太太停了話,等人一走她又道:「老七那邊,讓紫霞去吧。」她眯了眼睛似笑非笑:「再挑兩個小丫頭。」

  房媽媽一驚,紫霞是家生子,娘和老子都在莊子裡,一家子的老實本分。

  是大太太房裡最好拿捏的丫頭……

  這時,析秋換好衣裳出來。

  大太太笑看著她:「就在我這裡用早飯吧!」析秋躬身應了,大太太拉著她坐到外間的餐桌上,給她夾了塊水晶蝦餃:「老七的病也好了,你也不用掛心,那邊我就讓紫霞去,紫霞向來穩妥,以後有事兒你交代她辦便好了。」

  析秋垂了頭,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卻恭順的應道:「女兒知道了。」是在告訴她,沒事不要再去外院。

  大太太很滿意!

  析秋吃過飯便辭了大太太,回了自己的院子,這邊六福得空來找她,說七少爺醒了喝了半碗粥……

  析秋點點頭,拉著六福的手將紫霞要去的事告訴她,又道:「你這幾天好好守著她,我會找機會再去看他。」

  六福鄭重的點點頭,這一日守著佟敏之,他燒得糊塗時嘴裡斷斷續續說的話,她也聽到幾句,越聽越心驚,有的事她們做奴婢的要時時留心,觀察上意,有的事她們卻要裝聾作啞,爛在肚子裡。

  不該知道的,永遠都不能知道!

  等六福一走,司杏紅著眼睛跪在析秋的腳邊,她已經從司榴那裡了解清楚昨晚的事:「小姐,你責罰奴婢吧,若不是奴婢私自離開,又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哽咽著,眼淚啪啪的掉在地上:「奴婢原本打算給墨菊看看料子,可見到她哪裡許多新巧的花樣子,一時多看了會兒……奴婢錯了!」

  析秋靜靜的,凝視著她片刻,才上去將她扶起來:「你和墨菊關係向來好,墨菊對表少爺又忠心,你也是一片好心,不過是事情趕巧,別再胡思亂想了。」又掏出帕子給她擦眼淚:「我一夜未睡已經很累了,可再沒力氣哄你了。」

  司杏停了哭,可依舊還是很忐忑,析秋拉著她坐在床邊:「我有事讓你去做。」

  司杏一凜,認真的看著她:「小姐讓奴婢做什麼?」

  析秋道:「稍後你託人去買兩壇金華酒,悄悄給錢媽媽送去!」昨晚的事,無論錢媽媽出於什麼原因幫她,這謝禮卻是不能免得。

  司杏點頭道:「奴婢這就去辦,小姐你快歇會兒!」

  析秋點頭合衣上了床,靠在床上閉目養神,想到昨晚的事,她瞧見秋雲在門外探頭探腦時,便喊六福去院子口守著,聽到什麼看到什麼立刻來通知她,所以春雨她們進門時,徐天青早就從後罩房上了抄手遊廊回去了。

  春雨秋、雲的連環計雖巧妙,可她們畢竟年紀小了些,做事也粗糙許多……

  至於是誰教她們這麼做,如今這府裡唯一有這能力動機的,除了王姨娘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

  這次是她大意了些,不過也總算讓她看清了王姨娘的手段,原以為她在內宅和大太太又和羅姨娘鬥了這麼多年,手段有多高明,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為了一樁婚事,竟這般惡毒,將六年前的事編派著,故意傳到佟敏之耳中,他那麼小,哪能受得住那樣的話,自是情緒低迷又失足落了水,就此她還不罷休,竟設計了這樣一齣戲,想要徹底壞了她名聲。

  如此一來,那武進伯府的親事,庶出的小姐就只有佟析言合適。

  想到佟敏之醒來,絕望的與她說的那些話,她心如刀絞,拳頭也不自覺攥緊。

  到了下午起床梳洗過後,便聽司榴說,房媽媽親自讓人綁了春雨秋雲,在二門那裡當著丫頭婆子的面,各打了二十板子,扔上了馬車運去莊子裡了,她聽到時只笑了笑,便帶著丫頭去大太太房裡。

  稍間裡,幾個小姐都在,佟析言正坐在大太太旁邊,手裡拿著一件絳紫滾雪細紗的綜裙正在說著什麼,見析秋進來目光一閃似笑非笑的問道:「六妹妹來了,七弟可好些了?昨晚守了一夜,我當你今日不來了呢!」

  析秋屈膝朝大太太行了禮,又和眾姐妹見禮,笑著朝她點頭:「好了許多。」她頓了頓又很認真的謝道:「勞三姐姐掛念了,不過半夜的功夫,哪來的勞累。」

  就見佟析言眼底迅速劃過絲失望,轉瞬即逝,露出笑容:「那就好!」

  析秋看著她手中的裙子道:「這裙子真好看。」

  佟析言面露驕傲,提起裙子笑道:「六妹妹也覺得好看?!」她又看著大太太:「母親您看六妹妹也覺得好看,您就試試吧,您穿的肯定好看。」說著掩袖而笑,滿臉的討好:「若是走出去,不知情的定以為我們是姐妹呢!」

  大太太笑拍了她的手:「就你嘴甜!」又看向析秋指著裙子道:「你三姐姐連夜做的,你素來眼光好,也幫我瞧瞧配什麼色的褙子好看。」

  析秋認真看了眼裙子,笑道:「三姐姐手真是巧,這滾雪細紗軟的似水一般,怕是費了很大的功夫!」她又苦惱的皺著眉頭:「若是配了藕合色的褙子素淨了些,可若是搭了赭紅又艷麗了點……」猶豫不決的樣子。

  佟析硯上前拉住析秋,點著她的額頭:「老毛病又犯了!」又看向大太太,笑道:「母親也別問她了,她向來最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的人,等她定了怕是要明年穿了!」

  佟析玉看向析秋,嘴脣動了動沒有開口。

  「哪有這麼說妹妹的。」大太太瞪了眼佟析硯:「我瞧著六丫頭眼光好,就是太圖素淨老成了些。」

  析秋配合的低下頭,雙頰微紅。

  「不如配芙蓉色吧,顏色清爽與這絳紫也不衝突!」佟析言覷了眼析秋,笑著偎在大太太身邊,比起佟析硯今兒她倒像是親生的了:「母親保養得好,芙蓉色最相配。」

  是女人都喜歡被人誇年輕,大太太也不例外,滿臉的笑意。

  幾位小姐又輪番附和了,說起大太太保養得好,析秋淡淡坐著,喝了口茶看似不經意的道「說起養顏,我進門時瞧著花圃裡的天火草又長大了許多,白長著也糟蹋了些,母親不如讓人摘了些,叫人搗了漿外塗在臉上可保養皮膚,也可折了做菜,內服也有美容養顏,明目鎮心的功效,極適合女子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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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7 09:37 PM

第四十七章:姨娘

  所有人一怔,大太太更是驚訝的看著她:「還有這樣的功用?」佟析硯也巴著她的胳膊,好奇的問道:「不過是株草,長得也奇怪,竟有這麼多用法?」

  析秋卻有些不確定的樣子,想了想方道:「我也是從書上看到的,若是女子臉上生了暗瘡,或是皮膚浮腫,日日抹一些汁液就會有消炎養顏奇效,如果內服效果會更好。」

  房媽媽一直記著天火草,大小姐抄了幾種做法給她,讓她做給大太太吃,她瞧著那草長得奇怪一直猶豫著,如今聽析秋這麼一說,眼睛一亮道:「那六小姐可知道哪種做法效果最好?」

  佟析言彷彿也特別上心,催著她問:「是日日吃,還是吃一次便有成效?」

  「清炒、燉湯、涼拌皆可。」又看向佟析言:倒也不用日日吃。」

  佟析言不再說話,目光透過臨窗看向院外的花圃,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房媽媽滿臉的笑:「行,奴婢這就讓人摘了些,晚上給太太燉湯喝。」

  析秋點點頭,餘光看了眼垂著臉的佟析言,脣角露出一抹淺笑。

  待在大太太處吃了晚飯,析秋故意拖了一步留了下來,大太太疑惑的看著她,問道:「怎麼了?可是老七那邊又出了事?」

  析秋垂著頭,臉上有些自責:「勞母親掛念了,七弟的病已經好了,再養幾日便沒事了!只是……」她頓了頓希翼的看著大太太:「聽說姨娘病了……我……我想去看看。」

  大太太眉梢一挑,脫口而出的拒絕咽了下去,稍作沉吟道:「去吧,你也好些日子沒見她,她也是可憐的,陪她說說話也好。」頓了一頓又看向紫鵑:「天快黑了,你陪著六小姐一起去吧,也也順道去庫房取些黃耆人蔘給六小姐帶過去。」

  析秋福了福,感激道:「謝謝母親!」又朝紫鵑點點頭:「有勞姐姐了。」

  紫鵑回了禮,隨即先出了門去庫房領了東西提在手裡,和司杏司榴並肩提著燈籠走在前面。

  東跨院析秋曾住了三年,前兩年她幾乎不曾出過這個小小的垂花門,直到第三年她才想了法子走了出去,用了一年經營才得了和其他小姐一樣的院子……

  雖是統稱東跨院,但姨娘的院子也是相對獨立的,頭一間是梅姨娘的院子,第二間是王姨娘,依次才是夏姨娘和羅姨娘。

  夏姨娘向來老實,遇事能避則避從不出頭,讓她住在王姨娘和羅姨娘中間,兩人又都是拔尖拿捏的主,這些年她時時提心吊膽,沒過過一天的安穩日子。

  剛進院子,秀芝便迎了過來:「六小姐怎麼來了?」朝她福了福,又看到析秋身邊站著的紫鵑:「紫鵑姐姐好。」

  析秋拉了她的手,問道:「我過來瞧瞧姨娘,病可好些了?」又看向紫鵑:「大太太讓紫鵑姐姐來看看姨娘。」

  「有勞紫鵑姐姐了!」秀芝福了福,又一一答道:「姨娘晚上喝了碗粥,氣色也好些了。」

  析秋點點頭。

  紫鵑朝秀芝笑笑:「秀芝姐姐跟我這麼客氣,剛進府那幾年我可得過姨娘很多好東西,我還記得有次我餓了,你端著姨娘的山藥糕,我們兩個坐在屋檐下吃了半盤子……」

  紫鵑生得高挑,樣貌也很出眾,大太太原本是想把她送去永州的,可不知最後卻成了紫環!

  如今她在大太太跟前最是得力,待人出事也愈加老道圓滑。

  秀芝笑著扶了她胳膊,接了話道:「後來姨娘知道了,不但沒罰我們,還囑咐廚房給我們另做了一份!」她說著眼神一暗,那時候七少爺還沒出世,姨娘在府裡的日子也不如現在這樣……

  紫鵑目光也閃了閃,笑道:「如今好吃的多了,想起來還是覺得那時候的最香。」說完一頓看向析秋:「讓六小姐見笑了!」

  析秋淺笑著,彷彿真的很羨慕:「怎麼會笑話,羨慕還來不及呢!」

  「六小姐向來最是溫和的,又怎麼會笑話我們。」早有小丫頭掀開門簾,秀芝迎著兩人進門:「快坐坐,我去知會姨娘一聲。」說著就要進臥室。

  紫鵑拉住她:「也別勞姨娘起來了。」她將手裡東西交給秀芝,拉著她道:「我難得來,你陪我說說話,讓六小姐進去陪陪姨娘吧。」

  六小姐很少來找姨娘,卻又在這節骨眼上,定然是有什麼話要和姨娘說!

  秀芝心中一動看了眼析秋,後者正低著頭慢條斯理的喝著茶,她不由朝紫鵑笑道:「好啊,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聊聊了。」她挽了紫鵑又朝司杏司榴道:「兩位姐姐和紫鵑姐姐一起去我那裡喝杯茶歇歇吧,整日裡忙東忙西的,難得我們能坐下來聚一聚。」

  「我也正有話想和紫鵑姐姐說呢。」司杏朝析秋福了福:「奴婢就在隔壁,小姐若有事喚我一聲便可!」

  析秋點了點頭:「去吧!」又朝紫鵑笑笑:「勞煩姐姐等我了。」

  紫鵑笑笑,這府裡誰又是容易的,如六小姐這樣雖是主子,可有的事還不如她們丫鬟來的便利……六小姐是聰明人,以後還不定會有怎樣的前程,自己順手給了她方便,指不定以後還有事求得上她呢。

  這樣的事,紫鵑自然樂意做:「瞧六小姐說的,其實是我想賴在姨娘這裡偷會兒懶罷了!」說著四個人說說笑笑出了門。

  待她們出去,析秋親自掀開簾子進了門,房間擺設很簡單,幾乎沒有裝飾品,臨窗大炕上東西擺放的很整齊,一個繡花繃子擱在一邊,上面是繡了一半的正紅色的富貴吉祥花樣,針腳細密顏色用的也極好,是姨娘的針腳。

  析秋放下繡花繃子,又掀開內間的門簾,一眼便看到垂著的米黃色棉紗帳子裡,夏姨娘皺著眉頭靠在哪裡,頭髮梳的一絲不亂的垂在一邊,身上的煙霞色褙子也整齊服帖,儘管面色很蒼白,可依舊眉眼清爽,全不像因病躺了幾天的人。

  她還是這樣,即便是睡覺也要用最美的姿態躺著。

  「姨娘!」析秋幾步走過去,握住夏姨娘纖細的手指,指尖的溫度讓她皺了皺眉頭。

  夏姨娘一驚睜開眼睛,先是愣怔了片刻,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實的而非夢境,她動了動手指確定指尖觸及的真實感,才驚訝道:「六小姐,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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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7 09:42 PM

第四十八章:暗示

  析秋心裡泛酸,臉上卻是笑了起來:「我求了大太太。」她頓了頓,仔細打量了一遍夏姨娘,露出自責的表情:「原本只是託詞,沒想到您真的病了!」

  夏姨娘抓著她的手,搖著頭道:「六小姐快別胡思亂想,就是我身體不爭氣。」她喘了口氣:「七少爺怎麼樣?秀芝說燒退了,我心裡還是不放心,可又不敢讓她總朝你那跑,怕大太太知道又給你添麻煩。」

  「他沒事,昨晚燒就退了,今天司杏去瞧過,雖然還沒什麼精神,可已經能吃東西了!」

  夏姨娘鬆了口氣,脫口而出:「我昨晚做夢還夢到了二少爺,也是他這般年紀,就……」她意識到自己說了胡話,忙停住了雙手作揖:「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七少爺命大福大!」

  析秋笑了起來,拉住夏姨娘的手,握在手裡道:「不過一句話姨娘何必這樣。」

  夏姨娘點點頭,彷彿想起了什麼,坐起來認真的看著她:「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自從五年前析秋大病醒來後,她就覺得她的女兒有了很大的變化,穩重,隱忍,做事穩妥從未再讓她操過一次心,反而是自己處處給她添麻煩。

  析秋朝門口看了看,點頭道:「姨娘這樣病著,不如去求大太太去普濟寺住幾天吧,哪裡清淨也方便養病,若是大太太問起來,你就說府裡最近不安生,你去吃半個月的齋,念經祈求闔府平安!」

  夏姨娘驚恐的看著她,緊緊抓著析秋的手,臉色泛白:「是你有什麼事,還是七少爺有什麼事?你不能瞞著姨娘!」

  析秋安撫著她,又替她捋了捋不亂的鬢角,語氣極盡輕柔:「姨娘別亂想,七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就是擔心你的身體,想讓你去廟裡清淨幾天。」

  夏姨娘凝視著她,見她面上有著淺淺的笑意,目光清澈明亮,她心裡不安的感覺消散了些,鬆了口氣點頭道:「也好!我也想去給七少爺求道平安符,念幾日長生咒保佑你們兩個平安康健。」

  析秋眼角泛酸,趴在夏姨娘的膝頭,聲音悶悶的:「都是女兒沒用,不能讓姨娘和七弟過舒心的日子。」

  夏姨娘眼淚落了下來,愛憐的摸著女兒的臉,她這一生已經到頭了,所有的念想都是一雙兒女能過的好,可是,這般可心的兒女,卻因為她的身份受盡委屈和屈辱,她滿是自責:「都是姨娘沒有用,都是姨娘沒有用,害了你們……」

  析秋不想讓夏姨娘太過激動,趕忙擦了眼淚勉強笑著道:「七弟懂事了,我也長大了,只要姨娘好好的,總有好日子來的!」她起身給夏姨娘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裡,又重新坐下道:「去普濟寺讓秀芝、秀蘭陪著,旁的人也別跟著,人少了反而清淨。」

  夏姨娘點點頭,面露關切道:「我不在,你可要照顧好自己!」正說著,忽然門外響起秀芝的說話聲:「羅姨娘來了,快屋裡坐!」

  「夏姐姐可睡了?我也沒事就是過來瞧瞧。」羅姨娘的聲音很高,彷彿故意抬著聲音般。

  秀芝面露為難,正猶豫不知該怎麼回答,忽然門簾子掀開露出析秋淺笑的面容:「羅姨娘!」

  羅姨娘瞧見析秋,臉上掠過詫異,她與六小姐不過幾面之緣,印象中她還是個清瘦的孩子,今天一瞧卻突然發現,不知何時那青澀羞怯的小姑娘,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一件桃紅色的褙子明艷端莊,青絲挽著墜馬髻斜插了兩朵素淨的珠花,妍麗中透著幾分秀雅。

  竟比夏姨娘還清麗了幾分!

  她愣了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福了福道:「六小姐!」目光在簾子打了個轉:「沒想到六小姐在這裡,我來得不巧!」卻並沒有走的意思。

  羅姨娘是聰明人,她又和夏姨娘住隔壁的院子,自己來這裡她必然早就知道,既然知道她在還特意過來,想必是有什麼話對她說,析秋心底笑笑在櫸木四出頭的官帽椅上坐下來:「姨娘剛吃了藥睡了!」她看著羅姨娘:「羅姨娘快坐吧,你這麼站著我倒不好意思了。」

  羅姨娘也不客氣,坐在了析秋的斜對面:「她這身子就是弱了……」彷彿很感嘆的樣子。

  析秋依舊保持著笑容,看向立在一邊有些尷尬的秀芝說道:「勞煩姐姐給我和姨娘泡杯茶。」

  秀芝一個激靈,深看了析秋一眼,不明白她怎麼會和羅姨娘有話說,不過六小姐向來有主見,她這麼做也必然有原因,也不再多問什麼立刻福了福道:「奴婢這就去!」關了門走了出去。

  羅姨娘穿著一件梅紅色繡著杭菊的褙子,下身一件粉白色的綜裙,挽著牡丹髻頭插著金海棠珠花步搖,並著一隻點翠玉簪,耳朵墜著鏤空紅寶石耳墜,身材高挑纖長凹凸有致,完全不像生育過兩個孩子的女人,若非眉宇間一點晦暗,端得起明艷照人、風情萬種。

  析秋想到府裡的傳言,說羅姨娘曾經是官家女子,後來家裡犯了事,她也被連累充了奴籍,後來被佟大老爺的上司看中,就轉送到佟府,剛來時羅姨娘也做低伏小過,可在五小姐夭折後,她就變得鬱郁寡歡不與人來往,這樣的情形到她兒子胎死腹中打住,她似是徹底放開了,不但不去大太太那裡晨昏定省,還處處找幾位姨娘的麻煩,幾乎鬧得全府雞飛狗跳。

  若非佟大老爺發了話,大太太早不知把她如何處置了。

  析秋很理解她,一個妾室沒了丈夫的寵愛,子嗣又絕了,她的人生還有什麼盼頭?!

  既沒有盼頭,便沒有什麼可讓她忌諱的。

  念頭一閃,她笑道:「姨娘來可有什麼事?」與聰明人說話並不需要拐彎抹角。

  果然羅姨娘眼中一瞬錯愕後,便笑了起來:「六小姐果然是爽快人!」她撫了撫很平整的衣袖,笑道:「六小姐可知道我來佟府前在什麼地方?」

  析秋一愣,她有必要知道這些?!

  羅姨娘很滿意她眼中的錯愕,笑道:「我祖上是岳州府的督軍師爺,後來岳州知府牽連到德宗三年的八王爺謀反案,我們家也抄了家,男丁流放,女眷入了奴籍,死的死散的散……」

  析秋眉頭微皺,她明白羅姨娘這麼說一定有原因,便笑著做出認真聆聽的模樣。

  羅姨娘臉上閃過一瞬的悲憤,不過轉眼她又恢復了平靜:「六小姐一定奇怪我為什麼說這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事,其實也不算全無瓜葛,我入了奴籍後就被原湖廣布政司馬大人家買去做了丫鬟,不到兩年又送給了大老爺。」她彷彿想到了人生最美妙的時光,連笑容都帶著甜蜜:「到了佟府以後,直到過了三年,我偶然間遇到了我以前同在馬家當差的姐妹,你知道她現在在誰家嗎?」她自言自語又搖搖頭:「你一定不知道,她在武進伯府,是伯公爺的妾室。」

  原來是這樣,析秋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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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09:40 AM

第四十九章:所求

  「前日我聽說你們去普濟寺見了陳夫人。陳夫人向來與武進伯府走得勤,又是眼界高的人,她突然和五品佟府來往,必然是有目的,我便帶信去問我的姐妹,才知道原來是任三少爺要續弦,他因為聲名狼藉,滿京城有些名望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兒嫁給她們,伯公夫人沒有辦法,只能求了陳夫人尋個小戶人家的閨女,不論嫡庶,只要品貌端莊即可。」

  析秋忽然想到,五品官在百姓眼中,可能是天大的官位,可在京城權貴功勛眼中,不過是小門小戶。

  心中緊了緊,析秋不說話,依舊笑看著羅姨娘。

  羅姨娘也打量著她,只見她目前淡然,露出很得體的笑容,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她暗暗疑惑,她是知道了一切不在乎,才這般從容鎮定的,還是她根本不知道任三公子的種種劣行,懵然無知?!

  想到這裡,羅姨娘憐憫的看著她:「那三公子為人實在是……」彷彿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羅姨娘搖了搖頭道:「滿府裡的丫頭,沒一個他沒沾過的,就連伯公夫人房裡的也不避諱。前頭三夫人雖沒留下嫡子,可府裡庶子就有三個,庶女更是六七個之多。」她又湊近了壓低聲音道:「不但如此,他還有斷袖之癖……」

  「六小姐,我知你素來聰慧,我常常想若是五小姐活著,也不過比你大一歲。我也把你當女兒看,今兒與你說句實誠話,這門親事你無論如何都要避開!」

  析秋臉色微微一變,原來是這樣,如果單單只是頑劣風流,根本不能解釋任三公子鰥夫三年沒有續弦的事,在大周男子頑劣庶子多些根本不算事兒,原來還有斷袖之癖,這樣的癖好就算那些小門小戶也不會捨得把女兒嫁過去的……難怪徐天青說時語氣有些支支吾吾……可是,羅姨娘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呢。

  一個不相干的人,突然來和你掏心窩子說話……

  心思電轉,她面上卻紅著臉垂頭道:「姨娘說的我不懂,三姐姐、四姐姐都還沒定,怎麼也輪不到我!」

  羅姨娘詫異的看著析秋,剛剛的一絲憐憫,在心緒轉換中,變得複雜,對眼前的僅僅十二歲的小姑娘,生了些許疑惑,目光微微一轉她道:「聽不聽得懂沒關係,六小姐只要記住便可。」

  這樣為她考慮……她想幹什麼?

  電光火石間,析秋明白了羅姨娘的意圖,她抬起頭來雙頰有些暈紅,感激的道:「不過還是要謝謝姨娘,三姐姐還有王姨娘護著,我姨娘身體一直不爽利,對府裡的事也知道的少,若非姨娘和我說怕也沒有人願意和我提的,析秋自是銘記在心。」

  不過還是個孩子!羅姨娘剛剛一點點的不快煙消雲散:「六小姐也不用和我客氣,我把你和五小姐一樣看!」

  這時秀芝走了進來,端著茶盤奉了茶:「六小姐,紫鵑姐姐問你什麼時候回去。」析秋親自端給羅姨娘:「姨娘用茶!」羅姨娘接過,與方才客氣疏離大不相同。

  析秋笑看向秀芝:「去和紫鵑姑娘說聲,這就走!」她淺淺笑著,眼中卻沒有笑意,秀芝面色一凜道:「奴婢這就去。」退了出去。

  羅姨娘目光動了動,就見析秋並未起身,依舊是青澀得讓人生憐,大眼懇切的看著她:「您與我姨娘住隔壁,我平日裡在大太太跟前伺候也不得常常來,還望姨娘沒事時常來串串門子,陪她說說話,也好彼此做個伴!」

  羅姨娘眼睛一亮,六小姐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她的笑容不由真誠了三分:「那是自然,我就怕夏姐姐煩我話多,才不敢日日來!」

  「怎麼會!」析秋笑著喝了口茶:「姨娘是爽利人,我姨娘又是話少的,正好湊趣!」她又指指隔壁王姨娘的院子:「如今王姨娘有孕在身,我姨娘又病著怕過了病氣,你們兩廂湊著也能避著些!」

  羅姨娘眼中劃過憤恨,轉瞬即逝:「正是這個理!六小姐也是爽快人,到與我性子極像。」

  「既然這樣,我就把姨娘託付給您了!」她起身鄭重的福了福。

  羅姨娘道:「六小姐客氣了,我和夏姐姐也是相互照應罷了!」

  該說的話都說了,析秋笑著道:「時間也不早了,我還要去大太太哪裡,就先走了!」羅姨娘也笑著起身:「既然夏姐姐休息了,我也不留了!」

  兩人立在門口,析秋回頭看著羅姨娘,她若有所思道:「雖是春天,可夜裡依舊涼的很,跨院的垂花門外就是夾道,風格外的大,門還是關緊點的好!」

  羅姨娘一怔,震驚的看著析秋,這話是什麼意思?六小姐不會平白無故的提到這事,其中必然有所指,可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卻想不明白。

  胡思亂想間,析秋已打開房門領著丫頭婆子出了院門。

  她抬腳想追過去問個清楚,卻又遲疑了起來,所謂合作便是彼此實力相當,彼此有對方所想要得到的利益,讓她在一個十二歲的丫頭面前示弱,這是不能夠的。

  想了想,羅姨娘也出了門回了自己院子。

  進了垂花門便到了智薈苑,房媽媽正立在門口,見到析秋笑著迎過來:「大太太睡了,六小姐明兒再來?」

  紫鵑也和析秋屈膝行了禮,回去當差。

  析秋朝左邊的臥室睃了一眼,朝紫鵑道:「姐姐慢走!」又看向房媽媽:「勞媽媽告訴母親一聲,我明兒再來。」房媽媽笑著送她出門,隨意道:「夏姨娘身體可好?」

  兩人聊著出了院子,小半會兒,房媽媽回去正房裡,大太太正歪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音也不睜眼,懶懶的道:「都說了些什麼?」

  房媽媽笑著道:「說是老毛病也不見好,只不過這幾日睡不大安生,人也沒什麼精神……又道在院子裡遇到了羅姨娘,聊了幾句。」

  大太太眉頭一蹙,眼底露出一絲精光:「去,把紫鵑喊來。」

  紫鵑早候在門口,聽到大太太的聲音,立刻掀了簾子進去。

  這邊析秋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左右是發了新枝的長青樹,鬱郁蔥蔥在燈籠的暗影中格外顯得的生機盎然,司榴挽著她胳膊,在她耳邊擔憂道:「小姐,羅姨娘心機深沉,她故意和你示好肯定有所圖,我們還是避著點好。」

  析秋脣角勾了勾,眉宇間是淺淺的笑意:「有所圖?你說她如今這樣,最想要得到的是什麼?」

  司榴一怔,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語氣很不確定:「子嗣?大老爺的寵愛?錢財?」若是王姨娘她就知道,她最想要的就是個兒子,縱是梅姨娘也想要八小姐嫁戶好人家,可是羅姨娘……她卻不敢斷定。

  析秋笑了起來,搖頭道:「你說的都不對。她如今最想要的,便只有一樣,安穩!」

  安穩分很多種,可無論哪一種,在如今的佟府裡都很難做得到。

  夏姨娘不爭不搶,足不出戶依舊有人惦記著,何況羅姨娘這樣出頭的,又怎麼能安穩呢。

  司榴一愣,道:「可是這些小姐並不能給她啊。」

  析秋搖搖頭,點著司榴的額頭道:「自己去想。」

  司榴嘟著嘴求救的看向司杏,可司杏也是搖著頭表示她也沒想明白,她不由氣餒的嘆了口氣:「小姐總是作弄奴婢,奴婢哪有那聰明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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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10:33 AM

第五十章:反擊

  一連幾日府裡風平浪靜,七少爺病癒又重新活蹦亂跳的去上學了。夏姨娘求了大太太要去普濟寺吃齋四十九天,大太太準了,一早上析秋並著羅姨娘,梅姨娘去送夏姨娘,負責護送的錢媽媽立在車邊。

  夏姨娘淚眼朦朧的看著析秋:「你和七少爺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事讓人去廟裡告訴我。」她說著又喪氣垂了臉,想到自己都這樣了,即便他們姐弟有事,除了拼了這條命她還能做什麼呢!

  析秋笑著道:「府裡有母親照顧著,哪會有什麼事,您就放心去吧!」她笑握住夏姨娘的手,不動聲色的將一個荷包放在她手裡,夏姨娘一驚,想推辭卻瞧見馬車周圍都是人,嘴脣動了動什麼也沒有說,眼淚卻流得更凶。

  「這是做什麼,大早上的生離死別似的。」羅姨娘抱著胸靠在門上,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兩人,梅姨娘看了眼析秋目光一閃,碰了碰羅姨娘道:「大清早,姐姐快別亂說。」

  羅姨娘冷哼一聲,看也不看她一眼,梅姨娘弄了個無趣,訕訕的閉了嘴!

  析秋知道羅姨娘這是做給旁人看的,只隨意的笑了笑,並不答話。

  夏姨娘淚水漣漣的看了羅姨娘一眼,這一眼包含了太多意義,她掏了帕子破涕而笑道:「姐姐說的對,我失態了!」又看向錢媽媽:「走吧,免得誤了時辰!」

  羅姨娘就甩了帕子,搶了析秋一步道:「走吧!不過月餘的功夫就回來了,婆婆媽媽的!」

  析秋朝夏姨娘點點頭,又和秀芝秀蘭交代了幾句,和趕車婆子道:「走吧!」又朝錢媽媽福了福:「有勞媽媽了。」

  錢媽媽道:「奴婢份內的事,六小姐不用客氣!」話落,她親自去扶夏姨娘上車,隨後秀芝秀蘭也上了車,將車簾子放了,趕車婆子揮起一聲清脆的鞭子響聲,馬車動了起來!

  析秋保持著微笑,手卻緊緊的握著,目光緊緊隨著漸行漸遠的馬車……

  司杏怕她失態,正要說話提醒時,析秋卻笑轉了臉神態自若的看向羅姨娘:「我還要去母親那裡請安,姨娘可要去?」

  羅姨娘眼露讚賞,卻是腰肢一擺道:「身子不適,不去!」話落,帶著自己的丫頭婆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析秋笑笑,又去看梅姨娘,梅姨娘笑道:「我也不去了,大太太讓我做的幾頂絞紗帳子還沒完成。」又朝析秋福了福:「就不和六小姐一起了。」

  析秋朝她點點頭:「姨娘慢走!」自己帶著司杏司榴,轉了彎上了小徑去了智薈苑。

  剛一進門便看到一個妖嬈的身影,逢迎湊趣的巴著大太太,嬌柔的笑聲充斥著整個房間。

  王姨娘穿著一件桃紅色的雙金小襖,湖碧色撒花褙子拽地繡著大紅牡丹的綜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通身竟沒有首飾,臉上卻略敷了脂粉,臉頰生了暗瘡看上去有些浮腫,眼角周圍又生了許多蝴蝶斑,與她印象中的嬌媚可人,風情萬種大相徑庭……

  她笑著和大太太說話,搶了紫鵑的活計,坐在腳踏上:「奴婢好些日子沒見著太太了,心裡實在念的慌,前幾日三小姐日夜為大太太抄佛經,奴婢擔心她身體,所以一直沒機會來給大太太請安。」

  妾就是半個丫鬟,她自稱奴婢雖有些刻意,卻也合適。

  大太太似笑非笑,按了她的美人捶,看向紫鵑道:「還不把王姨娘扶起來!」紫鵑立刻上去扶王姨娘起來,大太太又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如今雙身子合該多注意些才好,這樣的粗活自有丫頭做,你坐在旁邊陪我說說便好。」

  「那奴婢恭敬不如從命了!」王姨娘笑著屈膝應了,坐在一邊的繡凳上。

  彷彿這段時間的針鋒相對,暗潮洶湧只是假象,眼前的妻妾和睦和樂融融才是真實。

  「母親!」析秋進去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禮,又看向王姨娘點頭道:「王姨娘。」王姨娘目光一閃,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上來攜了析秋的手,足打量了半天:「這是六小姐吧,幾年沒瞧見,竟長得這樣高了,姨娘都快不認識了!」

  析秋朝她笑著,羞紅了臉垂著頭也不說話,大太太卻道:「年紀小,自是長的快。」她看著析秋,見她眉眼溫順,想到紫鵑說的話:「六小姐進門沒急著去看夏姨娘,還和她在門口聊了半晌才進去……羅姨娘是後到的,也不知知道不知道六小姐在,三個人在房裡待了半盞茶的功夫,六小姐出門時也沒和羅姨娘打招呼徑直走了,竟是連她也沒等。」

  她和羅姨娘聊了什麼,竟讓脾氣溫和的六丫頭連禮節都忘記了。

  「六丫頭大病初癒,王姨娘雙身子都勞累不得,坐下說話吧。」紫珠奉了茶,析秋接過看向大太太,笑道:「母親今兒氣色瞧著格外的好。」

  大太太眉眼都是笑,道:「可是這樣?!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吃了那天火草的功用,連日來的煩悶也消了許多。」

  又不是神藥,哪來這麼快的效果,析秋心裡想著面上卻笑道:「母親皮膚原本就好,天火草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王姨娘接了話:「六小姐說的在理,我剛才也這麼說,太太這些年竟是半點變化也沒有。」說完又唏噓著摸著自己的臉:「倒是我,這胎懷相難看,滿臉的疹子又浮腫了,竟然還生了斑……」她說完看著大太太,詫異道:「方才六小姐說什麼天火草?竟有這樣的功效?」

  大太太眉頭幾不可查的蹙了蹙,緩緩喝了口茶方道:「是侯爺從苗疆帶回來的天火草,華兒送了幾株種在花圃裡,能入藥也能外用,六丫頭說是美容養顏滋陰鎮神。」

  王姨娘眼睛一亮,親昵的看著析秋:「六小姐,這草什麼來歷,竟有這樣的功用?」

  析秋回道:「具體我到也不清楚,只不過機緣巧合在書上看到過罷了。」

  王姨娘嘆了口氣,又摸著自己的臉:「大老爺快回來了……我這樣子……」

  大太太聽著捧著茶盅的手一僵。

  沒有人和她搭配,房間裡氣氛冷凝了不少,不過王姨娘向來能言,不過轉眼功夫笑道:「我這樣子也見不得人,怕是大老爺回來也嫌棄我,都說這天火草好,我明兒也著人找點來用用,好歹也改改這副尊容,免得嚇著大老爺了。」

  一邊房媽媽暗暗撇嘴不已,不就想和大太太也討些天火草回去吃,何必繞了這麼遠的彎子,可偏巧大太太彷彿沒聽懂,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毫無反應。

  大太太不開口,析秋自是不能插嘴了。

  這時,另外三位小姐結伴而來,眾人又是一番行禮,見面,方才各自坐下。

  佟析言就挽著自己的姨娘,笑道:「姨娘方才和母親說什麼,這樣的高興。」她又看著大太太笑道:「姨娘日日和我念叨母親,今日終於見著了!」

  大太太笑了起來,看著房媽媽道:「都生了一張利嘴!整日裡撿好聽的說與我聽。」房媽媽也湊趣:「可不是,這府裡論起能言會道的,王姨娘可是頭一個。」

  大家應景的笑著,王姨娘接了佟析言方才的話:「在說天火草呢,回去也讓人去市面找找,可有一模一樣的。」

  「還當什麼事。」佟析言鬆開王姨娘起身走到大太太跟前,又挽著大太太的胳膊,偎著她討好道:「這樣的東西京城可是沒有的,姨娘不如求了大太太賞你些,也省得去找,等你找到了恐怕弟弟也出生了。」

  話一出口,大太太臉色一變,心底冷笑不已,孩子還沒生下來,就這麼肯定是個兒子!?

  佟析言也自覺說錯了話,彌補似的搖著大太太胳膊:「母親,您瞧姨娘的臉,整日裡喊著疼,不如您賞她些用用罷。」

  母子倆一唱一和,讓滿屋子的人瞠目結舌。

  「哎呦,哎呦……」大太太嘆了口氣:「我頭都被你搖暈了。」她放下手裡的茶盅,擰了擰佟析言的臉,笑道:「原是存了這個心思,竟算計我的東西了。」

  「那也是母親的東西好,女兒才敢打這樣的注意嘛。」佟析言撒著嬌,偎著大太太,親昵無比。

  析秋就瞧見王姨娘眼底一閃而過的惱恨。

  「去吧,去吧!」又看著紫鵑:「你跟著去,找個粗使婆子,別讓姨娘動手,小心伺候著。」紫鵑忙福身應了,看向王姨娘:「姨娘稍等,奴婢去取個筐子。」

  王姨娘眼底一亮,起身屈膝行了禮:「多謝大太太。」說著由著身邊的丫鬟領著出了門。

  「娘。」等人全部走了,佟析硯不滿的坐在大太太身邊,嘟著嘴道:「您幹什麼把那東西給她,沒的糟踐了好東西。」瞧她們母女那樣子,真把所有人當傻子了。

  大太太滿臉的冷笑:「不過是株草罷了,她想要便拿去,省得這樣的小事,她回頭說給大老爺聽,又不知編派出什麼話。」便是有什麼手段,面子上也不能讓她說出半分不是來!

  佟析硯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她就是做不出這樣,明明不喜歡卻還要裝著親昵的樣子。

  「您也不能偏心了,別的姨娘不說,夏姨娘也送些去吧。」

  大太太臉色沉了沉,正要說話紫鵑走了進來,看了眼佟析硯,將要說話的咽了下去。大太太擺擺手也不避諱,問道:「說吧。」

  紫鵑一改方才的平和,臉上也露出憤憤不平的樣子來:「太太,王姨娘竟是折了四片葉子走了,奴婢瞧著都心疼。」昨兒大太太也不過吃了半片葉子,她一下就折了四片,真是夠貪心的。

  大太太也不說話,似笑非笑的喝著茶。

  佟析硯卻是滿臉的不悅,皺著眉頭道:「吃出病來才好!」

  大太太就拍了她的手:「不要胡說!」臉上卻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

  ==

  「姨娘可有信回來?」析秋坐在椅子上,手底下飛針走線,眨眼功夫一隻可愛的棕紅色捲毛小狗成了形,司榴托著下巴趴在桌子上,看的入了神,冷不丁被析秋的聲音嚇了一跳,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又嘟著嘴巴不滿道:「奴婢一個時辰前才回的小姐,姨娘已經到了普濟寺,送車的婆子和錢媽媽也都回來了。」

  原本只想讓她去半個月,卻沒想到她竟要去這麼久,普濟寺雖清淨,可畢竟是寺廟茶飯又清苦,她真怕夏姨娘的身體受不住,可是受不住也不能現在就把人接回來,好在大老爺也不過這些日子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大太太肯定會派人去接她。

  念頭閃過,析秋也不得不放下心思。

  「小姐,這小狗繡得可真漂亮,是給七少爺繡的麼?」司榴牽起大紅蜀錦的一角,左看看右看又覺得尺寸不對:「這麼小,像是一件斗篷……」她歪頭想了半天,府裡除了七少爺還有什麼孩子:「您總不會是給王姨娘繡的吧。」

  析秋瞪了她一眼,就是她有這度量送,王姨娘有膽量給她孩子穿麼,她可不會浪費這功夫,遂笑道:「別問這麼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司榴立在一邊不再說話,認真的看著析秋坐繡活,看了一會兒竟迷迷瞪瞪的趴著睡著了,帶春雁端著點心進來,就不滿的道:「小姐也太寵這丫頭了,哪有奴婢睡覺,要主子坐在一邊守著的道理。」

  她要去把司榴推醒,析秋搖頭阻止了她:「這天氣燥悶,人也疲乏得很,讓她睡會兒吧。」

  春雁停了手上的動作,看著析秋欲言又止,她這些日子提心吊膽的,為六小姐的婚事擔憂,又為自己的將來發愁,連著幾天心裡憋悶的慌,可她又覺得自己擔心也是多餘,大太太做什麼決定,怎麼也輪不到她一個丫頭干預。

  心思走了幾遭,忽然門簾子一掀,忽然一個身影鬼鬼祟祟的躥了進來,析秋一驚抬頭看向來人,隨即目露欣喜的迎了過去:「你怎麼來了,可有人看見?」

  佟敏之原本白胖的小臉瘦了一圈,一雙和析秋幾分似的大眼明亮如初,閃動著靈慧的光芒:「我偷偷來的,沒有人發現。」她抱著析秋:「姐姐不用擔心,前頭來了客人,大太太正忙著說話呢,守著二門的婆子不知溜到哪裡偷懶去了,我見著時機就溜了進來。」

  析秋拉著他坐在玫瑰椅上,又接過春雁的茶遞給佟敏之:「身體可好利索了?功課落下了,先生可罰你了?」

  佟敏之嘿嘿笑著,神氣活現的道:「我的功課姐姐還不清楚麼,莫說拉了三五天的課,就是半年不去也不會吃力的。」他是在說多虧析秋給他啟了蒙,底子打得好。

  析秋無奈的笑著,看著佟敏之她也自心底裡高興,外院她不能常去,縱是心裡再惦記也只能讓人偷偷去瞧瞧罷了,想到這裡她道:「紫霞服侍得可好?另外兩個小丫頭可妥帖?」

  佟敏之點頭笑道:「紫霞姐姐很好,對我也很盡心,另外兩個沒在意,想必也是老實的。」

  析秋滿意的點點頭,紫霞的性子她還是知道的,向來敦厚老實,只不過老實得過份了些,怕是有個什麼事都會去告訴大太太,這樣的人可以用,但不可以信。她拉著佟敏之說著話,聲音輕輕的、無盡的柔和:「姨娘去了普濟寺,你在外院也本分些,別再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可知道。」

  佟敏之眼神一黯,搖搖頭又猛點著頭:「知道,知道!我再不會胡思亂想了,以後什麼事都會告訴姐姐的。」

  析秋心裡不放心,可也由不得她,又說了幾句外面忽然下了雨來,佟敏之一下子躥到了門口:「我要回去了,怕是大太太那邊的客人也要走了,我不能讓人碰上了。」說完也不等析秋說話,提著衣角衝進了雨裡。

  析秋站在門口,手裡拿著傘,可哪裡還能尋到佟敏之的影子,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回頭對春雁道:「你晚點過去,偷偷讓六福熬些薑湯給他喝了。」

  春雁應諾,司榴也被悶悶的春雷聲驚醒,揉著眼睛道:「剛剛七少爺來了?」她四處找了半天,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我做夢?!」

  春雁捂嘴直笑,析秋拍了她一下笑道:「你歇夠了就去二門看看,來的是什麼客人。」

  「哦。」司榴看看外面的雨,咬咬牙打了傘出了門,小片刻又轉了回來,回道:「是山東來的人,剛剛去了外院。」

  山東來的人,那就是姨太太派人來送信的,她上個月匆匆忙忙回去,析秋後來才聽說,原來是徐大人在同僚家喝酒,一頭栽在了花園裡,來送信的人連夜趕來了京城,姨太太聽到後就慌了心神,東西都未收拾就回了山東。

  不知道徐大人怎麼樣了,從徐天青的角度出發,析秋希望徐大人一切平安,徐天青眼看就要秋闈,若徐大人真出了事,他哪裡還有心思考試。

  入了夜,雨一直未停,析秋吃了飯卻拿著繡活靜靜繡著,彷彿在等什麼……

  東跨院裡,王姨娘和佟析言正在說話。

  「姨娘,您摘了四片葉子,我可是聽說昨晚大太太都沒捨得用這麼多。」她有些忐忑小心道:「大太太會不會生氣?」

  王姨娘搖曳的坐在佟析言身邊,滿頭的朱釵金光閃閃:「生氣又如何?大小姐雖是嫡出,可也是佟府的女兒,大老爺養她又給她嫁了好人家,有什麼好處卻是大太太一人得,哪有這個道理的!」她看著桌子上四片肥大的天火草葉子,笑道:「不過是株草,哪有那麼大的功效,我也只是氣不過罷了。」

  她這麼一說,佟析言更加擔心起來:「姨娘!您爭了這口氣又怎麼樣,女兒眼下可是要是求她的,還是您告訴我要討好她,怎麼反而你做出這樣的事來。」說完憤憤的灌下杯茶,紅了眼睛。

  王姨娘就摟著她,摸著她的頭笑道:「怎麼,現在倒是對那門親事上心了?」她見佟析言滿臉的認真,也不敢再說過份的話:「傻丫頭,姨娘還能害你不成,如今我懷有身孕,大老爺又快回來了,我這樣做也不過是在試探她,看看她對我到底能有幾分忌憚。」她說著頓了頓又道:「果然大太太還是不敢動我!至於武進伯府……那兩顆東珠送到陳夫人手中,她也讓人回了禮,意思還不明顯麼……到時候只要拿捏住六丫頭,這門親事就板上釘釘了。」

  佟析言眉梢一挑,嘟著嘴道:「姨娘上次不也這麼說,到最後卻什麼都沒得到。」

  王姨娘眼底一抹凜色,冷笑道:「是我高估了春雨、秋雲那兩個丫頭,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好的計謀,不但被那六丫頭拆穿了,還被人輕而易舉的收拾了,六丫頭果然精明,好一招將機就計,若不然放著春雨秋雲在老七那邊,她想動又不敢動,如今倒好,竟是我們成全她了!」她憤憤的說著,目光一轉看著佟析言笑道:「好了,你也別擔心,這件事姨娘心中有數,姨娘一定會有辦法,讓你順利嫁到伯公府,做你的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佟析言卻露出不悅的顏色:「姨娘,你再想什麼計謀,別再把表哥扯進來了,幸好這次化險為夷,若不然難道還要表哥娶六妹妹不成?!」她想到徐天青娶了析秋,心裡就和針扎一樣的難受。

  姨娘臉色一冷,推開她:「死丫頭,你竟然還想著表少爺,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你現在就安心待在家裡,等著做你的伯公府少夫人就行。再說,徐天青有什麼好,不過是個知府的公子,難道你還要遠嫁到山東去不成?哼!」她見佟析言冷了臉,又笑道:「你以為大太太會把六丫頭嫁給他?縱是大太太願意,姨太太也不可能同意的!呵呵……」

  「真的?」佟析言目光一亮:「大太太不會把六妹妹嫁給表哥?」

  王姨娘捻起桌上天火草的葉子,撫摸著臉上因為懷孕而不斷生出的暗瘡道:「大太太那人,我再清楚不過,她看中六丫頭不就是想用她來牽制我們,一旦她失去了利用價值,只怕到最後連我們都不如!」王姨娘話題一轉又道:「你也別胡思亂想了,我們還是讓廚房先把這東西做了吧,也不知有沒有效果。」

  佟析言笑了起來,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大姐姐特意送來的,大太太又寶貝成那樣,想必是有用的。」

  王姨娘點點頭,喊了邱媽媽進來將葉子拿去廚房燉了,晚上母子兩人各喝了兩大碗的湯……正想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屋外卻是傾盆大雨的下了起來,王姨娘就吩咐鎖了門,各自早早歇下。

  可等到半夜,王姨娘就開始肚子疼,扶著丫頭衝進了淨室,拉的臉色發白的走了出來,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又跑了回去,大半個時辰來來回回拉了五六次至多,守夜的丫鬟看著她面色發白,拉出來的東西也帶著血,心裡害怕問道:「姨娘,要不我讓人去請大夫來吧!」

  王姨娘皺著眉頭靠在床上,有氣無力的點點頭:「對,快去請大夫!」一句話未說完,肚子又開始抽抽的疼起來。

  丫鬟顫抖的讓婆子去喊門,去大太太那裡拿了對牌請大夫來,可婆子頂著大雨走到二門,卻發現門鎖的緊緊的,守門的婆子早不知去向,她滿院子的找了半天,卻一個人也沒有找到,只能又衝了回去:「門打不開,守門的婆子不知躲哪裡吃酒去了。」

  邱媽媽慌了神,三小姐也拉了四五次次,王姨娘正肚子疼的在床上滾,若真出了事,這一院子的人一個都活不了,她不敢細想,嚇的連傘也不撐,跑到梅姨娘的院子前敲門,等開了門梅姨娘披著衣服見她,她一五一十的將情況說了:「求姨娘想想辦法,有沒有別的法子?」

  梅姨娘眸光一閃,滿臉的為難焦急:「哪能有什麼法子,只能開了門去求太太請大夫進來。」她來回走著,轉了身指著一邊的丫頭婆子道:「我這裡也不用伺候,你們都幫邱媽媽去找守門的婆子去,這院子就這麼大,我就不信她們能去哪裡!無論如何也要把人找出來。」

  邱媽媽泄了氣,原以為梅姨娘有什麼好法子……可也不能駁了人家的好意,又是自己來求的:「多謝姨娘,奴婢回去再想想辦法。」梅姨娘也不留:「快去,快去!」

  邱媽媽出了門拐了彎,經過靜悄悄的夏姨娘的院子,進了羅姨娘那裡,羅姨娘連面都沒露,就讓丫鬟回她:「婆子又不是她家的,在不在問她有什麼用。若真有本事,爬牆便是了。」

  邱媽媽氣的發抖,她也想過爬牆,可看那一丈高的院牆,她們又都是內宅婦人,誰有那本事爬上去,就是架了桌子上去了,下不下得去還另說……

  邱媽媽回到院子裡,看到王姨娘還在拉回不停的跑著淨房,人已經幾近虛脫了……

  邱媽媽腿抖了起來,扶著門框站都不穩!她坐在地上,看著屋外傾盆大雨濕冷的讓人從骨頭裡發顫,而房間裡卻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酸氣,她一拍大腿咬牙道:「去找塊大石頭來!」幾個婆子忙衝進雨裡去翻石頭,終於找了個墊牆角的石頭,幾個人合力砸了半天,終於砸開了門鎖,她親自跑到智薈苑拿了對牌,等到外院的婆子把大夫請進來,王姨娘已經出血不止昏倒在淨房裡。

  大夫頂著大雨來了,是年約五旬與佟府相熟的胡大夫。

  他把了脈,臉色很不好看:「這位夫人吃了不淨的東西,夜裡來回又攤了涼……」邱媽媽心裡想著剛剛換下去的床單上,那一攤血水便站不穩顫抖的問道:「那肚子裡的孩子……」

  胡大夫皺著眉頭起筆開藥:「孩子沒了。」他又嘆息的搖搖頭:「孩子都成了形,要開些落胎藥清乾淨才好。」

  邱媽媽砰的一聲坐在地上,跪行到大夫腳步:「先生,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孩子,這孩子可是姨娘的命啊。」

  「若是早點或許還有救,現在……晚了,這情形能保住大人就不錯了。」說完嘩啦啦開了幾張藥方交給邱媽媽:「這張是墮胎的藥,這張是下淤的,這張是產後溫補的……」細細的分了類,見邱媽媽跪在地上面如土色毫無反應,又轉手拿給一邊的墨香:「快去抓藥。」

  墨香一腳高一腳低的出了門,等抓了藥回府,又給王姨娘吃了,不到卯時就落下一個成了形的男胎!

  王姨娘醒來後剛聽丫頭說了情況,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東跨院裡死寂一片,偌大的佟府也是靜悄悄的,大太太正在看姨太太寄來的信,得了消息立刻讓房媽媽將信收了起來,帶著一群丫頭婆子趕了過來,邱媽媽迎了過去,羅姨娘和梅姨娘也小心翼翼的站在一邊,只不過心思如何,卻是無人得知。

  大太太先進去看了王姨娘,果見她死人一樣躺在床上,出氣多進氣少,她沉了臉回道正廳裡,劈頭就問邱媽媽:「到底怎麼回事,白天不還好好的,怎麼就這樣了。」

  邱媽媽領著王姨娘院子一幹下人跪了下來,她回道:「昨晚姨娘吃的東西,奴婢都仔細瞧過,除了……」大太太眉頭一皺,滿臉的不悅:「說痛快話!」

  邱媽媽小心的看了眼大太太,聲音低不可聞:「除了那什麼草燉的湯,其他的都是常見的吃食。」

  大太太心頭一跳,有什麼自腦海中一閃而過,瞬間冷了臉。

  一邊,房媽媽目光一凜,上去就給了邱媽媽一巴掌:「滿口胡言,東西是大小姐送來的,又大太太賞的姨娘,怎麼大小姐大太太都沒有事,難不成王姨娘格外精貴些不成!」

  邱媽媽被一巴掌打懵了,捂著老臉支支吾吾道:「太太明鑒,奴……奴婢沒有這意思。」房媽媽冷哼一聲,斥道:「白活了這些年!」

  「太太!」這會兒功夫王姨娘醒了過來,知道大太太就坐外間的正廳裡,頓時撕著嗓子披頭散髮的衝了出來跪在大太太腳邊:「太太,您要為奴婢做主啊!」她眼淚糊著了一臉,狼狽不堪:「一定是有人在奴婢吃食裡下了東西想害奴婢,想害我們母子三人,這樣的人一定不能輕饒啊。」她抱著大太太的腿,大太太的綜裙頓時濕了一角,她像是失了心智一般,喃喃自語滿目血紅:「對!不能輕饒,要把她碎屍萬段……」

  大太太還未說話,就聽見羅姨娘鼻尖哼了哼,輕笑道:「姐姐這麼說倒是嚇著我了,我來府裡這麼多年,府裡庶務大太太管理有方治理的井井有條,大家和睦相處,誰會做這樣的事情!」她用帕子捂住嘴角,挑著眉頭生怕戲不夠精彩:「難道姐姐是在說大太太管理不善?還是說懷疑有人嫉妒你懷了兒子,故意下藥不成?」

  這話等於是明著在說,王姨娘在懷疑大太太,羅姨娘和梅姨娘三個人!

  就見梅姨娘臉色一僵,嘴脣都白了,語速飛快的道:「我什麼也沒有做,姐姐可不能血口噴人!」

  羅姨娘嗤笑一聲:「血口噴人?她現在可不是血口噴人,人家有真憑實據呢!」

  王姨娘陰冷的眼神,驀地轉了過來,看向羅姨娘和梅姨娘,梅姨娘一抖瑟縮了一下,羅姨娘卻是無所謂的挑釁的笑了笑道:「姐姐可要擔心身體,這小產可馬虎不得!」

  大太太徹底冷了臉,嫌惡的皺著眉頭:「都給我閉嘴!」凜厲的目光朝邱媽媽看去,邱媽媽身體一顫,急忙爬了起來去扶王姨娘:「姨娘快起來,大太太一定會將事情查清楚的。」王姨娘賴在地上,邱媽媽一個人拉頗有些吃力。

  大太太眯了眯眼睛,聲音冷冷的:「發什麼瘋!到底什麼個情況還未定,既沒有證據就把嘴巴閉緊點,好歹自己也是個主子,當著這麼多丫頭婆子的面,你還要臉不要。」大太太又朝一邊跪著的幾個丫頭道:「都是死人嗎,還不快去扶你們主子。」

  這是徹底在下人面前不給王姨娘的臉。

  幾個丫頭趕忙去拉王姨娘,王姨娘掙不過只能尖叫著:「大老爺,奴婢對不起您啊,奴婢一心想為佟家開枝散葉,可耐不住有小心作祟啊!奴婢有愧與您有愧與佟氏列祖列宗啊!」

  王姨娘使了蠻力,忽然掙脫開來就要朝大太太坐著的桌腳上撞。

  房媽媽眼捷手快,撲了過去險險拉住王姨娘。

  佟析言虛晃著從裡間衝了出來,一把抱住王姨娘。

  所有人嚇得噤了聲,滿屋子的死寂沉默,只剩下王姨娘聲嘶力竭的叫聲。

  大太太氣的臉色發紫:「還不快拖進去!」房媽媽就親自去拉著王姨娘,聲音透著蝕骨的冷意:「姨娘這是做什麼,太太這還沒查您就尋死覓活的,知道的道您思兒心切一時想不開,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太太做了什麼,逼著您這樣。」

  王姨娘攤在地上,她捂著肚子,陰冷的目光看向房媽媽:「媽媽何必這樣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這道理誰都懂,可眼下有人不讓我們母子活,大太太又不給我們做主,我們娘兒幾個不如死了乾淨!」她又掏出帕子哭了起來:「就是不能再見大老爺一面,讓她知道奴婢的委屈……」

  砰!

  大太太拍了桌子,喝斷王姨娘的哭聲,陰著臉對一邊的墨菊道:「那湯可留著的?」

  墨菊早就嚇懵,哭著連連搖頭:「奴婢不知道,用飯後廚房就來人並著碗碟一起收走了。」

  旁邊在廚房的當差的幾個婆子中一個,很是機靈接著話就道:「還留著的,昨晚下雨奴婢就讓她們早些回去歇著,想著早上早點來收拾,可聽到王姨娘這裡不安生,奴婢就留了個心,特意讓人留著的。」

  大太太冷聲喝道:「去!派個人去把飯菜都取了來,再去把胡大夫再請到府裡來。」這是要當著眾人的面,驗一驗了!

  羅姨娘垂首站在一邊,嘴角幾不可見的撇了撇!

  王姨娘身體一怔,卻跪著沒有說話,佟析言卻暗暗抬頭去打量大太太。

  不一會兒,院子外頭就有婆子說大夫來了。

  大太太就沉著臉指著一邊的朱紅描漆隔扇,看也不看王姨娘一眼:「扶著她進去待著,等大夫來了也讓她聽聽!」

  王姨娘不再說話,乖順的坐到隔扇後面,佟析言也被人扶著進去,羅姨娘,梅姨娘也走到隔扇後面去了。

  小片刻胡大夫匆匆走了進來,她和大太太見了禮,紫鵑便領著丫頭婆子出去,又關了門,中堂裡只剩下大太太和胡大夫和房媽媽,還有隔扇後面的幾人,大太太指著福壽祿的八仙桌上擺的幾盤剩菜道:「勞煩先生看看。」

  胡大夫與佟府來往十幾年,在京城也頗有名氣,對大戶人家內宅的事也是門兒清,當下也不再問什麼,拿出銀針便開始試,半晌他搖著頭道:「回大太太的話,這幾盤子菜都是乾淨的,不曾查出有什麼問題。」

  大太太也是眼底微有詫異,不等她說話隔扇後面便響起王姨娘尖銳的聲音:「不可能!你這個庸醫只用銀針探探就妄下定論。」她說著也顧不上禮儀,從裡面衝了出來:「都是乾淨的,我又怎麼好好的腹瀉!」

  胡大夫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也顧不上非禮勿視之嫌,很不客氣道:「這位夫人,老夫從醫二十年餘載,此類事情經過不下百件,你若信不過老夫,那就另請高明!」說著甩袖就要出去,房媽媽卻笑攔了他:「先生息怒!」又親自給他倒茶。

  大太太自己卻冷了臉厲聲道:「閉嘴!」指著房媽媽道:「把這個沒規矩的東西堵上嘴,若再大放厥詞,休怪我不留情面。」

  王姨娘肆無忌憚的哭著,她現在還有什麼顧忌的,孩子沒了她的依仗沒了,她可不是夏姨娘隨大太太搓扁捏圓,也半點聲不敢吭。

  房媽媽也不敢太用力,和王姨娘僵持著站在屏風前面。

  大太太不再去管她們,看向胡大夫,問道:「那依先生所言,這病因到底出在哪裡?」

  喝過茶胡大夫語氣也緩和了些,他皺著眉頭道:「這位夫人的癥狀我早上也瞧過,若讓老夫說,這罪魁禍首與這天火草燉的排骨湯可能有莫大的關係。」

  此話一出,頓時隔扇裡頭死靜一片,羅姨娘眉頭略蹙了蹙,眼底露出絲疑惑,梅姨娘嚇得一驚,手裡捏著的帕子掉在地上……

  王姨娘連掙扎都忘了,一動不動的看著大太太。

  大太太與房媽媽雙雙臉色也都不好看,房媽媽鬆開王姨娘,看著胡大夫笑道:「如真是這草的關係,那為何大太太吃了無事,姨娘吃了反倒出事了?」

  安靜的正廳裡,彷彿能聽到王姨娘狠狠的磨牙聲,和棉帛的撕裂聲!

  胡大夫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此種草產自西域,醫書記載其具有養顏鎮定的功效,可塗抹傷口也可煲湯食用,功效不凡,依老夫推斷,這位夫人腹瀉,怕是與食用的量有關。」就是說大太太吃的很少,所以沒事,而王姨娘吃的太多,所以腹瀉不止導致流產。

  大太太眼睛一亮,冷笑的看了一眼王姨娘:「先生可有根據?」

  胡大夫道:「此事也並非全是推斷,老夫年輕時也去過西域,曾聽人說過此草雖好,但卻不能多食,否則就會腹瀉不止甚至變成痢疾,當地有戰爭時,還曾有人將此草攙到敵軍戰馬的飼料中去……」他彷彿安慰的道:「這樣的藥性,平常大夫也未必知道,夫人生在內宅,不清楚食多些了,也不奇怪!」

  「原來如此!」大太太道:「有勞先生了!」她示意房媽媽送客。

  待胡大夫一走,王姨娘忍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失心瘋一樣的撲向大太太:「是你,原來是你!先是秋姨娘難產而死,再是羅姨娘絕了子嗣,夏姨娘六年失寵,現在終於到我了……終於到我了。」她抓著大太太的手冷冷的盯著她。

  這些肯定都是大太太事先設計好的,胡大夫和大太太那樣熟,他定是聽了大太太的吩咐才這麼說的,什麼吃的多了就腹瀉,分明就是有意要害她們母子,才在湯裡做了手腳……

  她千防萬防,卻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保住孩子。

  利箭一樣的目光緊緊鎖著大太太,彷彿似一隻餓狼一般,隨時能將大太太咬斷撕裂。

  王姨娘身體虛弱,掐著大太太的力氣微不足道,大太太一揮袖,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扇向王姨娘,王姨娘連退了幾步,佟析言趕忙上去扶住王姨娘才不至於讓她跌倒。

  羅姨娘滿臉的笑,毫不顧忌的露出絲愉悅的表情……

  大太太起的直抖,喝道:「王姨娘神智不清,還不快扶她進去。」

  佟析言嚇的腿發軟,顫抖的去拉不甘心的王姨娘。

  大太太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她從不怕有人挑釁,若不然她在佟府這麼多年,又怎麼會放任王姨娘一再在她面前放肆!

  不過是個散心病狂又愚蠢的狗,以為張著利牙就能咬人?!

  佟析言心裡砰砰的跳,她扶著王姨娘,臉色煞白,若不是房媽媽開門的聲音驚醒她,她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一邊是親生母親血肉至親,一邊是高高在上的嫡母,她想說什麼,卻什麼都不敢說,只能死命拽著王姨娘朝大太太道:「姨娘一時心裡悲痛,母親息怒!女兒這扶她進去休息!」

  大太太冷冷看向王姨娘:「先生的話你也聽到了,以後說話用用腦子,你沒有證據便滿口胡言亂語!你年紀也不小了,自己貪食自得惡果,難道這樣的事還要我教你不成!」她說完又看向房媽媽:「多派幾個婆子來伺候著,以後日常吃穿都要仔細著點才好。」房媽媽忙應是。

  大太太又看向佟析言:「王姨娘身體雖虛了,可養著也就無礙,你年紀輕輕這樣的事情避著點的好,今晚就收拾收拾搬回去住。」

  王姨娘被大太太的一巴掌,徹底打清醒過來,大老爺不在家她縱是鬧到天上去,滿府也不會有人替她說話,只有等……等大老爺回來!心中想著憤恨的轉過頭,緊緊握著拳頭,臉上掛著淚水忽然朝大太太粲然一笑,說的咬牙切齒:「勞太太費心了,太太的好銘記於心,至死不忘,奴婢一定好好養著,他日再為佟家開枝散葉!」

  大太太心裡立刻堵了一口氣,冷笑著道:「這樣最好!」話落,甩開袖子頭也不回的出了院子,她站在院子口,聲音裡含著讓人不寒而慄的凜厲,對著一院子的丫頭婆子道:「今天的事若是有人亂說一句,立刻亂棍打死!」大太太威嚴的目光一掃,所有人噤若寒蟬,只能機械的點著頭,大太太又看向房媽媽:「派人把院子守了,若是她再敢瘋言瘋語就立刻送莊子去。」

  房媽媽低聲應是,大太太又看向隨後出來的羅梅兩位姨娘,若有所指道:「住一個院子裡,你們也驚醒了些,別以為自己摘乾淨了,就凡事一身輕!」

  羅姨娘面無表情,梅姨娘卻嚇的只知道福身點頭,大太太滿意的轉開視線道:「都回去吧!」

  兩位姨娘立刻福身應了,左右各自回自己院子。

  等人一走,大太太邊朝外走,邊和房媽媽道:「這些丫頭婆子先留在這裡,等大老爺回來再處置。」有她們在,一旦大老爺問起來她也不怕別人說她心虛清除證人消滅證據。

  房媽媽點頭應了,目光閃了閃低聲問大太太:「六小姐那裡,要不要奴婢去問問」

  大太太腳步一頓,目光看向關著門靜悄悄的夏姨娘的院子,眼底一抹凌厲:「也好,就說六小姐問她在哪本書上看到天火草的藥典,讓她把書找出來,找不出來就列出書單著人去買。」

  房媽媽點點頭,立刻轉了彎去了西跨院。

  待人一走,羅姨娘的院子門便悄悄打開一條縫,她貼身丫鬟素錦害怕的看著大太太的背影,揪著羅姨娘的袖子問道:「姨娘,大太太會不會查昨晚那些婆子的事?如果查到了我們怎麼辦。」

  羅姨娘優哉游哉的喝著茶,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素錦:「查就查唄,我還怕她不查。」她滿意的看著素錦慘白的臉,笑道:「放心,就是查到我這裡,你也不過送到莊子裡去,到時候用我給你備的銀錢,讓你老子把你贖出去,也能輕鬆過幾年好日子。」大太太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王姨娘流產,最高興的只會是她!

  不過,這齣戲倒是真的精彩!

  素錦急的都快哭出來了:「姨娘怎麼還說這種話。奴婢哪裡也不去,這一輩子就守著姨娘過。」

  羅姨娘剜她一眼:「就你是忠心的,好像我快死了似得,我告訴你不但不會死,而且還會比以前活得更加舒坦。」她用杯蓋刮著茶盅裡的浮沫,淡綠色的茶水裡,浮現出析秋青澀的面容,她心思也漸漸飄遠,當初她的孩子胎死腹中,便是王姨娘讓人在飯菜裡下了東西,她查了這些年才知道結果,便處心積慮尋著機會想要為孩兒報仇,可她費了那麼多心思,卻比不上六小姐的一句話,簡簡單單就讓她達成了多年的心願。

  大太太、三小姐、王姨娘、梅姨娘,甚至她自己,六小姐一個不漏的計算在內,竟是對她們每個人的性情了解的這樣透!

  她不由想到夏姨娘忽然去廟裡的事,她原本真以為夏姨娘去禮佛,如今才明白,這也不過是六小姐為了讓她避開是非而安排的罷了!

  一番手段,滴水不漏!

  「真是可惜了!」羅姨娘搖頭,這樣聰明的孩子若是生在大太太肚子裡,又怎麼會像這樣汲汲營營費盡心機的過日子,該是和四小姐一樣無憂無慮,只等嫡母一切安排妥當,他日良婿齊眉順遂過一生。

  素錦滿面的疑惑:「什麼可惜了?」她為羅姨娘換了杯茶,試探道:「姨娘,我們是不是什麼也不要做,等著大太太處置發落了?」

  羅姨娘噗嗤笑了起來:「做,當然要做!不但如此我們還要親自送上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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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府裡亂成了一鍋粥,知秋院裡卻是風平浪靜。

  析秋坐在炕上描著花樣子,司榴坐在一邊將她描好的樣子晾乾,再細細收了,好半天司榴實在憋不住道:「小姐,你說王姨娘的孩子到底是怎麼沒的」

  析秋頭也不抬,手底下一朵艷麗的杜鵑躍然而上,她面色無波道:「大太太不是說了麼,夜裡著了涼腹瀉,上淨房又摔了一跤。」

  「奴婢不信。」這話顯然不能滿足司榴八卦的心情:「王姨娘寶貝自己跟什麼似得,怎麼會好好的著了涼。」

  析秋笑笑沒有說話,到底是什麼因為,不是她們說了算,也不是大太太說了算,事關佟府的子嗣,要看大老爺相信誰的話。

  有的事情,縱是想撇乾淨,也要看別人願不願給你這個機會。

  兩人正說著話,房媽媽笑盈盈的走了進來,目光落在在一桌的花樣子上:「六小姐在描花樣子呢。」她上前拿起一張嘖嘖誇讚:「這畫的跟真的一樣,要我說,這滿府裡就是六小姐手最巧。」

  析秋起身朝房媽媽屈膝見了禮,讓了主位給房媽媽坐,房媽媽不依道:「奴婢也坐不得,王姨娘那邊鬧的不安生,太太又讓我去趟大姑奶奶那裡,這會兒就要動身。」

  析秋笑著吩咐司榴去倒茶,自己則坐在房媽媽對面的玫瑰椅上,臉上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王姨娘的事我也聽說了,真是可惜了!」

  這不是秘密,六小姐知道也不奇怪,房媽媽沒放在心上,贊同道:「可不是呢,好好的一個少爺就這麼沒了!」言語間卻沒有惋惜的成分。

  析秋垂了臉,並不接話。

  房媽媽卻是忽然一笑,拍著額頭道:「真是人老了,瞧奴婢這記性!奴婢來是有事想找六小姐幫忙。」

  析秋眉梢一挑,認真的看著房媽媽:「媽媽有什麼儘管說。」語氣透著鄭重,彷彿將她看的極重。

  房媽媽回看著析秋,心裡頓覺舒坦許多,剛剛來時的戒備也不由鬆了松,她目光一動,為難道:「早上大姑奶奶派人來問,六小姐看到天火草藥典的那本書叫什麼名字,讓我抄了書單給她送過去,這不一上午忙的團團轉,現在才得空想起來這個事,就立刻到您這裡來問問,也托你列個單子我好送去給大姑奶奶。」

  析秋若有所思點點頭:「我還道是什麼事,也不用列單子了。」她起身親自去了東稍間用作書房的隔間裡,在一排書中翻出一本包了書皮的書來遞給房媽媽:「您拿去給大姐姐吧,這是本前朝一位民間游醫所著的《名花錄》。」

  房媽媽眼底露出詫異,正要伸手去接,析秋卻好似想到什麼突然收回手,走到剛剛描花樣子的炕桌邊,呼喇喇翻了幾遍書,忽道:「找到了!」她又翻出個書籤夾在裡面,在房媽媽滿面不解的目光遞給她:「我將天火草那一頁夾了書籤,若是大姐姐要看也不用找,直接翻到那頁便是了。」面上平靜無波,毫無心機戒備疑惑的模樣。

  房媽媽一愣,接過書翻開,果然書頁裡夾著一個畫著蝶戲蘭花的粉白書籤來,她滿面的笑意:「還是六小姐周到,奴婢這就送去給大姑奶奶。」

  析秋送她到門口:「我也沒什麼好東西給大姐姐,只不過順手的事罷了。」她站在門口又與房媽媽客套幾句,等房媽媽身影消失在院門口,她才轉身進了屋裡。

  隨後春雁也進了門,和司榴一樣滿臉不解:「小姐,房媽媽怎麼突然來和您借書。」宣寧侯府上什麼樣的書沒有!

  析秋笑笑也不解釋,坐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描著花樣子。

  房媽媽回到大太太哪裡,一五一十的將經過告訴大太太:「去的時候六小姐正在描花樣子,桌子摞了十幾張,奴婢就提了一句王姨娘的事,六小姐滿臉的惋惜……奴婢沒瞧出別的,怕是真的不知道內情。」她將書奉給大太太,翻到書籤那一頁:「……聽說是大姑奶奶要看,她還翻了半天翻到這頁,又夾了書籤。」

  大太太將手裡的書翻過來看了看,書還很新卻能看出翻動過的痕跡,其中幾頁上還有寫有小楷的筆記,筆墨陳跡不是最近才寫上去的,如果按房媽媽所言,她是翻了半天才找到,也就是說她並非熟記於心,只是偶爾瀏覽到這裡才留了印象,到與她那天提到天火草時不確定的表情相符。

  看來,是她疑心錯怪了六丫頭。

  房媽媽也似笑非笑:「說句大不敬的話,王姨娘也是該應的有這劫!」她自己懷了身子,偏偏又如此貪心,合該如此。

  大太太合上書,閉上眼睛靠在迎枕上,這件事無論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結果無疑合她的意,可若是前者她自是樂見其成,可若是後者,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動這心思,她也會讓她知道這麼做的代價!

  大太太沉吟了片刻道「去瞧瞧梅姨娘,羅姨娘回去都做了些什麼!」

  房媽媽目光一閃,躬身應是。

  第二日一早析秋去請安,破天荒的在大太太哪裡碰到了羅姨娘,以往幾年大太太還會讓幾位姨娘立規矩,布菜擺箸,這幾年許是佟慎之長大了前程也順坦了,她便免了幾位姨娘的晨昏定省,眼不見為淨。

  羅姨娘一身粉紫色百蝶戲花褙子,略施了脂粉,依舊是風情萬種,但是卻有什麼與以往不同,析秋細看著她,忽然明白,是眼神!以往她的眼神縱然是笑,也是譏諷憤恨居多,可是此刻的眼神卻異常的平靜,彷彿像一潭毫無波瀾的湖水,沒有半點漣漪。

  她一改平日的高傲不屑,一進門就跪在大太太腳邊,面色平靜的道:「太太,奴婢有罪!」羅姨娘也不拐彎抹角,垂著頭道:「昨兒奴婢半天沒晃過神來,後來大太太一句話提醒了奴婢了,奴婢事後想起前天夜裡的事,心裡生了愧疚,一夜沒有睡好,就想著不把話說出來,奴婢心裡恐怕也難以安生。」

  大太太眉梢一挑,興味道:「哦?」

  羅姨娘接著道:「前天夜裡,奴婢睡的太沉,雨又下的大,也沒聽到王姨娘那邊的動靜,等到邱媽媽來叫門,奴婢睡的迷迷瞪瞪的,邱媽媽也沒說清楚,奴婢便不耐煩回了她,現在想起來,若是奴婢耐了心多聽一句,說不定王姨娘就不會出那樣的事了。」

  析秋忍不住叫一聲好,羅姨娘這番話明著是在自責,可卻沒有半分自責的意思,一來是邱媽媽沒有說清楚,二來也暗示王姨娘經常玩狼來了的遊戲,如今狼真來了反倒沒了人信,她這樣不過是出於正常反應罷了。

  果然大太太笑了起來,讓人扶起她:「也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是大夫,縱是去了也幫不上忙,白添了著急。」她微微一笑,目光看著羅姨娘忽然話鋒一轉:「不過,若你真心中不忍,眼下倒有件事情要勞煩你辛苦一趟,也算為王姨娘做點事吧。」

  羅姨娘目光一閃,析秋就看到她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

  「太太儘管吩咐,奴婢一定竭盡全力。」

  大太太笑的溫和:「也不算什麼大事,去查查那晚到底是哪些人值的班,為何不在門口當差,又去了哪裡,若是偷奸耍滑的你也不用報我,直接打了板子找人牙子賣了,若是情有可原的,也打了板子送莊子裡去,這樣奴才府裡也不敢再用了。」

  析秋垂目喝著茶,大太太這招很妙,那晚守門的婆子都不在,甚至滿院子都找不到人,這本就不合常理,如果這件事是羅姨娘做的,那麼大太太這樣等於在那些人面人打了羅姨娘一巴掌,既斷了她的人脈,又警示了她,可謂一石二鳥。

  羅姨娘不虧在府裡十幾年,立即作出了回應:「奴婢這就去辦!」她停了停又看向房媽媽:「可奴婢雖在府裡十幾年,但一應用度都是太太在操心,什麼也不懂,便是管教下人也是婆子們在做,這樣的事奴婢雖有心可也怕有負大太太所托,不如請了房媽媽和奴婢一起,若是那些婆子撒潑耍滑,有房媽媽在也好給奴婢出出主意,鎮一鎮她們。」

  這樣的要求合情合理,大太太本不應該拒絕,可她卻一臉歉意的笑道:「本也不是大事,若房媽媽有空便讓她去瞧瞧,可手頭上許多事,交給旁人我也不放心……」她看著羅姨娘面有為難,眼睛突然看向一邊未出聲的梅姨娘:「你閒來也無事,不如陪著她走一遭。」

  淡淡的一句話,羅姨娘眼底便是笑意閃過,梅姨娘卻是臉色一白,差點沒站穩摔倒在地,八小姐手縮在袖子了微微顫抖著。

  梅姨娘垂著頭屈膝回道:「是。」又朝羅姨娘道:「妹妹也不大懂這些,只怕也只能在一邊乾看著,還望姐姐不要嫌棄。」羅姨娘連忙擺手:「不會,你在我底氣也足些。」

  羅姨娘做事倒是雷厲風行,當晚便遣送了東跨院當差或不當差又有牽連的婆子,一時間內院裡哭聲震天,好在大太太派人了去堵了嘴巴,又捆了手腳賣了出去又或是送到莊子裡去了。

  這是後話,待羅姨娘梅姨娘告退出去,佟析言姍姍來遲,她眼底明顯聚了快淤青,即便認真收拾後也看得出精神不大好,她和大太太見了禮,便坐在一邊一反常態的並不說話。

  彷彿並未在意她的到來,大太太依舊溫和的說著話,又說了小片刻的話,眾人才各自散了,大太太卻獨獨留了佟析言說話。

  析秋並不知道大太太和佟析言說了什麼,只知道之後佟析言便大病了一場,再見到她已經是七八日之後,析秋帶著司榴自佟析硯的院子裡出來,卻聽到佟析言的院子裡,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傳來,緊接劈劈啪啪震裂聲不斷。

  墨香正守在門口,見到析秋正立在對面的抄手遊廊看著她,她心裡一凜,遠遠的朝析秋福了福,匆匆回去屋裡。

  緊接著裡面便安靜下來,彷彿欲蓋彌彰一般,佟析言妖妖嬈嬈的出了門,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析秋本想繞道而行,可現在已是避無可避,只得屈膝行了禮:「三姐姐好。」

  佟析言似笑非笑破天荒和她回了禮:「六妹妹好。」並不像以往那樣總是出言挑釁,親和的讓人陌生,析秋不由仔細去打量她,茜紅色川花褙子,梳了桃心髻點翠飛鳳步搖微微晃動,耀著金光明艷照人,看著比以前溫順乖巧許多,但眼神卻依舊是目中無人的傲氣,甚至還多了些別的。

  是什麼,析秋說不清,總覺得這樣的佟析言卻少了往日的飛揚和真實。

  「六妹妹這是要回去?」佟析言也不等析秋回答,便笑道:「我正要去母親那裡,六妹妹慢走!」說完,由墨香扶著出了垂花門。

  析秋眉梢挑起,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司榴卻撇著嘴道:「還以為三小姐平日這般傲氣,定是是個有骨氣的人,卻沒想到自己姨娘一失了勢,便臉也不要去貼大太太。」

  無論王姨娘平時多麼彪悍,畢竟失去的是她的希望和依託,小產又受了刺激,被人關在院子,丫頭婆子也整日膽戰心驚自己的命運,必然不會盡心伺候,這一連七八日,只聽說人迷迷糊糊的,連水都要讓人喂。

  心思轉了轉,析秋皺了皺,不悅的看了眼司榴:「這話豈是你能說的!」

  司榴面色一凜低頭應是。

  骨氣能算什麼,以佟析言的心機還做不到這樣,只怕她比以往更熱絡的和大太太示好,又和王姨娘疏遠,以她看根本就是王姨娘教的,現在她們一切都沒有了,唯一的希望就是佟析言能嫁戶好人家,好讓王姨娘在佟府再直起腰來。

  轉眼到了三月底,大老爺來信說是在蘇州停留幾日,滿府裡頓時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氣氛。

  大太太派人給幾位小姐量了尺寸,各做了夏衣,析秋送走繡娘師傅,房媽媽來了:「太太讓我告訴六小姐,明兒隨她去武進伯府,讓小姐細心準備些,若是缺了什麼,著人去告訴大太太,千萬不能和在家時一樣穿著太過隨意。」

  析秋心裡咯噔一聲,臉上卻露出嚮往的表情,語氣裡透著歡快:「那三姐姐四姐姐還有八妹妹都去嗎?」

  房媽媽目光一閃,笑道:「那邊人多,太太怕人去多了照顧不周,只帶六小姐去。」

  析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知道了!」

  房媽媽又坐了片刻才離開,等她一走析秋便沉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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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11:00 AM

第五十一章:做客

  撇開三小姐,四小姐,單單只帶她一人去!

  大太太忽然這樣明顯,是不是就說明陳夫人這個媒人和對方已經談好了,只等武進伯府相看滿意了,就一切落定了等著選日子?!

  可如果她們沒有相中自己呢?這樣的人家,任三公子又是這樣頑劣,必然想找一個美貌與手段並存,又端莊孝順的兒媳婦回去,一來可以收收相公的心,二來還可為他教養庶子庶女……

  陳夫人並不了解她,能在幾個姑娘中注意她,定然是大太太介紹推薦的緣故,如果她和大太太所描述的不一致呢,又或者說她達不到武進伯府媳婦的要求呢?!

  忽然,腦海中一個念頭跳了出來,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小姐……」春雁急的來回在房裡走著,她雖然覺得武進伯雖是續弦,可畢竟六小姐的身份在這裡,也算是一門好親事,總比嫁給小門小戶為柴米油鹽發愁的好,可是她卻也知道,六小姐分明就是不願意,而六小姐做事向來不會意氣用事,她既然不願其中就必然有她覺得不妥之處。

  司杏也沉了臉,只有司榴後知後覺得不明所以:「到底怎麼了?不就是去武進伯府串門?怎麼一個個哭喪著臉!」

  春雁瞪著她:「你知道什麼。這麼多小姐大太太卻只帶六小姐去,連嫡出的四小姐都不去,這說明什麼?大太太恐怕已經決定了要把六小姐嫁到武進伯府去了。」她看了眼盤腿坐在炕上,低頭著茶的析秋又道:「快想想辦法,眼前這關我們怎麼渡過去。」

  司杏從府裡細微變化上覺察的,對具體的卻不清楚,此刻也不由露出驚訝的表情,司榴更是傻傻的愣住了,眨眨大眼半天才蹦出一句來:「婚事?三小姐、四小姐都還未定,怎麼就跳到咱們小姐頭上了?」她彷彿忽然想明白了,「啊」了一聲道:「是不是這門親事還不錯,可又不會好到大太太肯把四小姐嫁過去,卻又不願讓三小姐去享福,才折中選了咱們小姐?」

  春雁贊同的點點頭,她也想到了這層,可到底任三公子有什麼毛病,她們卻不得而知,恍然間她看向析秋:「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表少爺是不是打聽到了什麼?」她這麼著急不單是為析秋考慮,司榴、司杏大了,等不到小姐成親可能就被大太太配了人,可她是三等丫頭年紀又在這裡,早就定了將來要做陪嫁的……

  她的命運是和析秋綁在一起的。

  析秋抬起頭來,看著她們三個:「嗯。表哥說任三公子有些頑劣!」並沒有將羅姨娘的話告訴她們,並非不想說,只是不想讓她們更加的惶恐。

  安靜的房間裡,就聽到春雁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不過是頑劣罷了,算不上不妥!

  司榴卻皺著眉頭:「頑劣可是分很多種,誰知道他是什麼頑劣。」她看著析秋,很堅決的道:「小姐,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我偷偷打聽打聽任三公子到底什麼品行,再探探武進伯府家底,如果都不好,奴婢就……就帶著你逃走算了。」在她看來,如果男人不夠好,自己手裡抓住錢就行,如果兩樣都沒有,那還不如自己過日子。

  析秋被司榴的想法逗樂了:「逃到哪裡去?你的福貴怎麼辦?」

  司榴臉一紅,踱著腳道:「那總不能讓大太太隨隨便便把您嫁了強吧。」析秋笑了起來:「想這些沒用的,還不如去把我那件豆綠色的褙子找出來。」

  司榴一愣,不明白小姐怎麼就從婚事跳到衣服上了,不解道:「穿豆綠色?那件衣服是去年做的,小姐穿著早就短了一大截了。」

  「找出來就知道了。」析秋又看向春雁道:「現在無事,天色也還早,你去水香那裡坐坐吧,也別著急回來。」

  春雁一愣,小姐這是要她把去武進伯府的事告訴三小姐?

  小姐想做什麼?

  不等她開口問,析秋已經拉著司榴進了臥室裡,兩個人埋頭翻著箱籠,去找去年的那件豆綠色褙子,她搖搖頭轉身出了門。

  析秋翻出那件褙子,在身上一試果然小了半截,原本短一點點反而好,顯得拘謹年紀又小,大太太問起來她就說這綠色襯得她皮膚好,可是若是短了這麼多,改起來工程又大,大太太問起來也不好回答。

  等到晚上,司榴去廚房取飯,析秋一個人在房間翻著自己的衣服,轉頭一看司杏竟默不作聲的站在她身後,正在發呆……

  她眉梢一挑,問道:「發什麼呆,可有什麼事?」

  司杏顯得有些不確定,嘴脣動了幾次才開口道:「小姐……要不然我們去找找表少爺,看看他有沒有辦法?」

  析秋眉梢一挑,輕輕「嗯?」了一聲,丟下手中的衣服,坐到圓桌邊看著她,隨後淡淡的笑道:「怎麼會想到去找表哥?」

  司杏以為析秋同意她的想法,立刻露出絲笑容來:「表少爺書讀的多,人又聰明……說不定我們想不到的,他能想到呢。」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難道徐天青能幫她違抗大太太的命令,來一場抗婚或者私奔?

  抗婚?那樣高的門第,她不過是個庶女,道理說到哪裡也不會在她這邊,反而會落個不孝不賢的名聲,以後再想嫁人那是天方夜譚……至於私奔,別的不說,她只要從佟府逃出去,就是黑戶,就是想從城門離開京城那也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一個人在外生存。而徐天青的仕途,也會因為這件事徹底斷送,一生抬不起頭來!

  付出那樣大的代價,換回來的可能比現在還要難的困境,值得嗎?

  沒有把握的事,她從來不做!

  析秋認真的看著她,目光含著隱隱的警告:「這樣的想法,以後最好別再有!」

  司杏心中一凜,想說的話卻被析秋這一眼徹底粉碎,她垂了眼睛屈膝福了福:「是奴婢荒唐了。」析秋也不想給她難堪,笑道:「你也別胡思亂想,若是這關我過不去,我一定會給你尋戶好人家,風風光光把你嫁了。」

  司杏臉龐一紅,嗔道:「小姐還是想想自己吧。」掀了簾子出了門。

  析秋看著她的背影,就無奈的嘆了口氣!

  春雁去了三小姐院子,待了約莫大半個時辰,等她一走水香便急匆匆的進了正房,關上門和佟析言在裡頭說了半天話,等天黑以後水香又鬼鬼祟祟一路到東跨院裡,又塞了錢給守門的婆子,悄悄溜進了王姨娘的院子裡……

  第二日一大早,外院一個守門的婆子抱著一個匣子匆匆出了門。

  知秋院裡,天還沒亮大太太就派了婆子來,析秋讓婆子在耳房稍坐,自己則帶著司杏、司榴挑衣服,司榴倒還好,司杏卻是緊張的將胭脂翻在地上,落了一地,她白著臉道:「小姐……我……」

  析秋笑看著她,握著她的手:「一切都還沒定論,不用這麼緊張。」又指指地上的胭脂末:「讓小丫頭進來收拾,你去拿點糕點進來。」

  司杏看向析秋,她端坐在梳妝檯前,面上漾著柔和的笑容,目光若一泓秋水波光粼粼,她忽然鬆了口氣,情緒也放鬆下來,朝析秋福了福便出了門。

  析秋將司杏剛剛插上去的幾隻釵拿了下來,又讓司榴找出兩朵素面的珠花,收拾妥當後又吃了幾塊糕點,不急不慢的帶著司杏司榴去了智薈苑。

  大太太正坐在桌前吃早飯,看到她進來眉頭狠狠皺了起來,只見析秋穿了件蔥綠色的褙子,下面一件湖綠色的挑線裙子,梳著墜馬髻左右各戴了兩朵粉白紅邊的珠花,又一隻點翠的玉簪,耳朵上綴著珍珠紅寶石的耳釘,面若白玉眉宇間一點靈秀卻被通身的打扮壓住……

  只用四個字可以概括,青澀、呆板!

  大太太不悅的指著她髮髻,朝房媽媽道:「去,把我的妝奩盒子裡那隻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找出來。」又指著紫鵑道:「給六小姐重新整整妝面,上點胭脂。」

  紫鵑屈膝應聲,立刻上來去拉析秋,不由分說的將她按在梳妝檯邊,析秋心底哀嘆了口氣,她不過想要顯得年紀小點,卻沒想到大太太一點可趁之機都不給她留著。

  等紫鵑和房媽媽重新捯飭,上了妝又添了首飾,把珠花換成了粉紅的絨花,耳釘換成了耳墜,步搖叮噹搖動,果然嫻靜中透著幾分典雅又不失少女的青春羞澀……

  可大太太依舊不滿意,正要指著她通身的綠要說話時,婆子在門外回道:「太太,陳夫人來了,已經到二門了。」

  大太太眉梢一挑,顯然很驚訝陳夫人的到來,析秋也很納悶,因為無論從身份還是事情發展的階段,陳夫人都不應該親自上門來的,她卻一反規則的來了,難道就這麼迫不及待,還是說有什麼突發狀況?

  不容大太太想這麼多,她立刻讓人撤了桌面,親自迎了出去,剛剛走出去就聽到陳夫人愉悅的笑聲:「夫人,我可是不速之客啊!」

  大太太也是滿臉的笑,上去攜了她的手:「您能來,我可是求之不得,怎麼就是不速之客了。」析秋趕忙上去見了禮,乖巧的跟在大太太後面重新進了門。

  陳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六小姐越發的水靈了。」又左右看了看,問大太太:「怎麼就這一個,其他幾位小姐呢?」

  大太太眉頭一跳,不解陳夫人問起來其他幾位小姐,遂答道:「今兒去伯公府看堂會,我怕她們太淘就只帶了六丫頭去,就免了其他幾個的請安。」

  陳夫人腳步一頓,與大太太一左一右隔著八仙桌,坐在中堂的朱紅填漆的冒椅上,又接了丫鬟奉的茶笑道:「即是堂會,便是人越多越熱鬧,我瞧著那幾個孩子文靜,不如都帶了去,悶了一個冬天也讓她們散散心才好。」

  這一次大太太不僅是驚訝了,更添了狐疑,好好的怎麼又要讓她帶其他幾個丫頭,難道又有什麼變故不成?

  陳夫人將大太太神色看的分明,她睃了一眼析秋,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

  析秋識趣的站起來,有些拘謹的道:「女兒落了帕子在房裡,想回去取!」大太太就笑道:「這孩子,丟三落四的。」又覺得在陳夫人面前說析秋的不是不大好:「許是太高興的緣故……快去快回。」

  析秋朝兩人屈膝福了福,帶著司杏司榴退了出去。

  析秋並未走遠,而是轉了彎進了智薈苑前面的小花園裡,佟府不算大,統共也就三個大的院子,大太太又隔了個小院子,當時是大少爺住的,後來大少爺年紀大了,就不能一直住在內院,大太太就和二老爺二太太商量,在二房的院子裡新蓋了個院子,給幾位少爺住,因為二房人少住著到比這邊寬鬆許多。

  花園不算精緻,至少和她前世見過的一些名家園林無法相比,析秋讓司榴注意著智薈苑門口,自己則在假山邊一塊太湖石上坐了下來,忽然眼角一抹紅影一閃,她看到一個背影匆匆上了小徑,析秋皺起眉頭……水香這時候躲在這裡,難道是在等什麼人?

  等誰?她昨晚就把消息放給了佟析言,按照她的風格,前面因為這門親事做了那麼多事,不可能到了這節骨眼上,卻什麼也不做?難道她真的因為王姨娘的事,而徹底沉寂任由大太太安排?

  直覺告訴她不可能,就算佟析言願意,王姨娘也不可能同意,她付出了這麼多,肚子裡的孩子又沒了,她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佟析言,如果佟析言嫁了個高門貴胄,她可能還會鹹魚翻身,有籌碼和大太太去鬥,如果佟析言到最後被大太太隨便嫁了,又或者遠遠打發了,她想重新站起來就難了!

  所以,她必須去爭,她們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武進伯這門親事。

  析秋不禁想,如果她是王姨娘她會怎麼做……府裡把最有力的競爭對手解除,在外則找一個能在武進伯府說的上話的人……

  她心頭一跳,忽然想到了陳夫人!

  她是媒人,如果她看中了佟析言呢……難道陳夫人突然到來,連大太太都不知道,是和王姨娘有關?

  不得不感嘆王姨娘的好手段!

  想到這裡,析秋笑了起來……

  連日來的鬱悶,在這清晨的徐徐清風中頓時消散無蹤。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紫鵑自智薈苑出來,卻徑直去了西跨院,又有丫頭過來和司榴說話,司榴回過頭來告訴析秋:「大太太讓紫鵑去請三小姐、八小姐了。」

  析秋眉梢一挑,果然是這樣!

  她微微點頭道:「可知道為什麼單留了四小姐?」司榴回道:「大太太和陳夫人說四小姐染了風寒,這幾日正養著呢。」

  佟析硯的病確實不大方便,現在又是春天,哪家的後花園裡沒有花花草草,她若是在別人家犯了病,傳出去對她將來的婚事也是很大的阻礙。

  她提了裙子,帶著司杏司榴又回到智薈苑。

  陳夫人笑看著她:「幾日不見六小姐好像又長高了點!」析秋臉頰一紅,羞澀的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笑道:「年輕就是好,藉著長身體每一季都有新衣服穿。」

  「說的好像你沒衣服穿似的。」陳夫人笑了起來:「不過你這麼一說,我也想到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總是嫌衣服不夠穿,就天天和丫鬟悶在房裡,把以前的舊衣服找出來,一件一件絞了想拼件新衣服出來,可那時候拿繡花針手都抖,我那丫頭也是四肢不勤的,兩個人不知道絞多少好衣裳……」說到最後臉上已露出落寞的樣子。

  陳夫人娘家就是前朝大名鼎鼎的袁提刑,查了文宗早期一個王姓家族滅門慘案,時隔二十年袁大人順藤摸瓜抓到元凶,一時名聲大震,自此後官運通達,累官至大學士又入了內閣,是文宗時期唯一一個入了內閣還能安享晚年的官員!

  他譜寫了提刑司的一代傳奇。

  只不過這兩代袁家沒出什麼人才,陳夫人便是袁提刑嫡出的曾孫女,到她這代家境已經大不如從前,她提起童年舊事,只怕也不只湊趣這麼簡單,如今陳家也只有她這支還算過的去,她與武進伯府走的這麼勤,恐怕與娘家的沒落不無關係。

  大太太聞音知雅,誰還沒有幾件童年趣事呢,笑著寬解她:「可不是……我那時候為件衣服還和妹妹置氣,好幾天都不說話,還是母親答應為我們重新再做一件,才算了了這件事……後來才知道,那兩件裙子都是母親親自動手做的。」

  陳夫人臉上落寞消失,笑著問道:「張府老夫人我可是在京城都聽說過,繡的花聽說蝴蝶都辯不了真偽呢……」大太太露出笑容,語氣中有毫不掩飾的驕傲:「我們那時候也不懂,只知道府裡每年都有些貴婦人上門,為了求母親一件繡品,不知要跑多少次,我們姐們還因此得了許多好處呢!」

  兩人從身高說到舊衣服,從舊衣服說到繡品,又從繡品說到宮裡貴人的穿戴,今年流行什麼綜裙什麼花色……

  析秋面含微笑,認真的聽著。

  三小姐八小姐相攜而來。

  析秋先是看向佟析言,一身玫瑰紅遍地金褙子,淺粉色挑線裙子,梳著桃心髻左邊戴著一隻析秋沒有見過的鑲寶珠鎏金綠寶石簪子,右邊則是一隻點翠簪子,一朵大紅珠花,赤金綠寶石耳墜,手上是一串艷紅的珊瑚手串,指甲上塗著丹寇……

  嬌媚的如一朵含著露珠盛開的玫瑰,明艷的讓人移不開眼!

  再看佟析玉,一件鵝黃色的小襖,一改平時喜歡的雙螺髻,也在腦後攥了個垂柳髻,左右各插著金釵戴著碧玉耳墜,乖巧中帶著絲柔美。

  兩個人都是盛裝而來,析秋又看了看自己搭的亂七八糟的裙子,露出淺淺的笑容。

  大太太看向她們,笑道:「怎麼這麼慢!勞陳夫人等這麼久。」

  佟析言、佟析玉雙雙屈膝福了福:「勞夫人久等,實在抱歉!」陳夫人含笑看著她們,擺手道:「這才小半個時辰,那個姑娘出門不好好打扮打扮,她們這已經很快了。」

  佟析言目光明亮,從眼底露出笑容,在不經意的位置,示威似的朝析秋眯了眯眼睛,露出勢在必得的樣子。

  析秋眉梢挑了挑,笑面以對!

  又是這樣,佟析言恨恨的收回目光,笑著去和陳夫人說話。

  一行人出了門,上了馬車,陳夫人本來要邀請大太太同乘,大太太婉言謝了,帶著析秋坐了一車,佟析言和佟析玉另外坐了,丫頭們則在後面幾輛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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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11:05 AM

第五十二章:任家

  佟府在城中的偏北,而武進伯府則在西面,要斜插穿過西北大街走上約莫半個時辰的樣子,一路上大太太的面色都不好,析秋端坐在一邊,垂著眼睛識趣的不發出一點聲音。

  就在她以為這一路都要這樣時,大太太驀地一下轉了身,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待會到了,記住無論見到誰面上都要帶著微笑,我向你介紹你便行禮喊人,我若不介紹你就安靜的跟在我身後,如果有人給東西你就接著,不要扭扭捏捏小家子氣。」見析秋一一應了,大太太臉色稍霽:「任家一共三房,任大奶奶出身最高,是懷寧侯的嫡支,二爺是庶出,二奶奶是袁家也就是陳夫人的堂妹,雖家族有些沒落,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太太的意思是,這兩家比起佟氏,根基都要深。

  析秋乖巧的點點頭,知道大太太在給她做準備功課,她的目的是什麼不言而喻,可析秋卻覺得大太太說的有點誇大其詞,文宗在位六十年,後十年有些昏聵,那些權貴功勛便有些收不住勢,開鋪買賣甚至連民間私鹽也大張旗鼓的摻了一腳,十年後承宗繼位,不知是他等了太久老皇帝才死,憋了滿肚子的怨氣,還是他看那些權貴早就不順眼,登基後就藉著杭州府決堤案順藤摸瓜,一口氣廢了十二家的爵位,那十二家中就包括懷寧侯馬家。

  好在承宗在位只有十年,他死後其弟發動了「乾宮之亂」,將承宗的太子以及皇子殺的殺貶的貶,那位弟弟順利登基,他就是現任皇帝德宗,在乾宮之亂時那被廢的十二家功勛,有六家很幸運的押對了寶,恢復了爵位還了宅邸,但這其中有武進伯府卻不包括懷寧侯……

  老伯公爺為人圓滑,據說當時他正在內務府領補貼銀子,一看苗頭不對,就莫名其妙的在城門放了把火,那一把火堵住了八皇子的西山大營進宮的路,為德宗爭取了寶貴的時間,現在無從查證伯公爺真正的意圖是什麼,但是很他走運,被德宗記在功臣一欄,成功的恢復了爵位。

  懷寧侯和武進伯一直是姻親,武進伯不知在德宗面前說了什麼,德宗大筆一揮恢復了懷寧侯的爵位,但卻沒有把原來的宅子還給他們,不過這樣已經是萬幸了,所以現在的懷寧侯不過空掛著名頭罷了,比起佟府這樣幾代書香,又有得力的人在朝為官的,外面又有鋪子田莊的,差了不止一截半截。

  至於二奶奶,袁家沒有爵位,早就沒落了,也就陳夫人那一支還過得去,嫁給庶出二爺的二奶奶這隻駱駝是不是比馬大,真不好說。

  不過這些與她無關,她順從的道:「女兒記住了。」

  大太太不知析秋心思,依舊不放心的叮囑著:「伯公夫人為人和氣,話卻不多,她若問你話你老實答了便可,也不用費盡了心與她說話。」

  是怕她話多讓伯公夫人不喜吧,竟這樣的緊張謹慎?

  大太太又道:「園子裡唱戲不要亂跑,免得碰到不該碰的人。」

  「是!女兒謹記在心。」析秋從馬車的暗格裡拿出茶壺,為大太太倒了杯茶,大太太接過茶目光在她綠油油的衣服頓了頓,眉頭又幾不可聞的蹙了蹙。

  析秋裝作沒有看見,垂著頭安靜的坐著。

  不一會兒直行的馬車拐了彎,窗外就聽到隨車婆子的說話聲:「太太,到南宜坊了。」大太太就點點頭,目光一轉道:「到南宜坊你左拐從羊角胡同穿過去,到了羊角胡同你喊我一聲。」

  「是!」婆子應了一聲,馬車隨後又拐了個彎,進了個兩輛馬車可並行的胡同,漸漸的胡同變窄,只能單獨走一輛馬車。

  析秋不明白,好好的怎麼拐了彎……

  後來才知道,羊角胡同裡住著江家,佟慎之的未婚妻……

  大太太是真的著急了吧,連江家都提過讓佟慎之先納房妾室,大太太也有這意思,可是大少爺卻堅決不肯,說哪有正妻未娶妾先進門的!

  可到了江家的門口,大太太只撩開簾子看了一眼,又呼啦一聲放了下來:「走吧!」語氣不大好。

  析秋在這一掀一放中,看到一座落了漆顯得有些陳舊的院子……

  隨後,馬車出了羊角胡同,又拐了幾個彎停了下來,車外有婆子卸了門檻,馬車從側門進了任府院子,佟府隨行的趕車婆子退在了門口,換了任府內的婆子駕車,又行了半盞茶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有個臉生的婆子掀開簾子對大太太笑道:「夫人,陳夫人讓我告訴您一聲,她在裡面等您。」她又笑著伸手進來:「奴婢扶您下車。」

  已經到了二門了。

  大太太笑著把手遞給她,踩在腳凳下了車,析秋也由著趕過來的司杏扶著下了車,房媽媽上前拿出一個定藍色的荷包,賞給了那個婆子並著幾個趕車婆子,隨後佟析言、佟析玉也下了車朝這邊走了過來,一行人在門口站定。二門那邊才有個穿著蜜色褙子的婦人迎了過來,圓圓的臉上堆滿了笑:「佟夫人!」她朝大太太屈膝行了晚輩的禮,歉疚的道:「讓你久等了!」

  大太太抬了她的胳膊,也是滿臉的笑:「這是大奶奶吧,我也才到,您不用客氣。」

  任大奶奶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嘴脣很薄,膚色很白,點著淡淡的胭脂,長得很小巧,她虛扶著大太太:「婆母本是要親自來,可裡面來了好幾位夫人,她走不開只能遣了我來,還望夫人不要責怪。」她說著目光看向大太太身後,眼底隨即露出驚艷之色,感嘆道:「這三位是佟小姐吧,可真是一個賽一個的俏麗。」

  大太太客氣道:「擔不得任大奶奶誇獎。」又指著析秋這邊道:「這是老三,這是老六,這是老八!」

  三位小姐就朝任大奶奶福了福。

  她們是平輩之人,可任奶奶年齡稍長,她就側身受了禮,目光在佟析言和析秋身上打了個轉,又轉身虛扶著大太太:「勞夫人換了軟轎,從這裡進去還要些腳程。」

  析秋眉頭挑了挑,她們從外院進來就走了小片刻,如果從二門到內院還要坐軟轎才行,那武進伯府是不是有三個佟府那麼大?

  心思轉過,已經有小轎落在她們面前,析秋上了佟析言後面的轎子,司杏司榴一左一右護在旁邊,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轎子終於停了下來,耳朵裡已經能清晰聽到稀稀拉拉的鑼鼓聲,像是在做開台前演練。

  析秋下了轎,大太太已經和任大奶奶上了小徑,析秋緊隨其後進了紅漆琉璃頂兩邊屋檐翹立的寬大院子,進了垂花門就有撲鼻的香味拂面,旁邊整齊列著三四個未留頭的小丫頭,見到她們大大方方行了禮,房媽媽就隨在後面拿出荷包一一打了賞,又上了兩節台階,佟府跟來的丫鬟們隨著一個婆子去了旁邊歇腳,三位小姐跟著大太太進了正房。

  廳裡放了七八張椅子,已經有六七個婦人坐在裡面,而陳夫人則虛坐在一個黃花梨長玫瑰椅邊上的繡杌子上,滿臉堆笑的和一位老夫人說著話,見到大太太進來陳夫人迎了過來,朝任大奶奶笑道:「累著妹妹了。」攜了大太太的手。

  析秋就看到任大奶奶眼底閃過一絲不屑,很自然的放開大太太的手:「什麼累不累的,您不是也替我照顧母親了。」又看向大太太:「都是一家人,我去迎佟夫人也是應該的。」

  陳夫人臉色僵了僵,就聽大太太笑道:「再站著我可真累了!」任大奶奶和陳夫人都笑了起來,那一點點尷尬隨之化解,陳夫人掩袖而笑:「您可是貴客,若是怠慢了老夫人可是要罰我的。」

  析秋佩服的看了眼大太太,這樣的為人處事甚至說話技巧,可都是她要學習的。

  三位小姐按齒序走在大太太身後,大太太和上座的婦人行了禮,析秋才知道她就是伯公夫人,等到大太太引薦她們,析秋餘光飛快的打量了一眼伯公夫人,穿著一件蜜色雲紋的團花褙子,頭上戴著赭色抹額,身體圓潤富態,皮膚白皙不見什麼皺紋,看上去約莫五十歲左右。

  她笑眯眯的看著三位小姐,一一點評道:「三小姐明艷,六小姐乖巧,八小姐端莊。」又看向大太太:「夫人好福氣啊。」

  大太太笑道:「夫人誇獎了,就怕待會淘起來就惹夫人的嫌了。」她看向三個女兒:「快跟夫人見禮。」

  三位小姐上前一步,就有小丫鬟眼捷手快的在她們面前放了三片秋香色的褥墊,三個人規規矩矩行了大禮,伯公夫人身邊一位姓韓的媽媽就拿出三個匣子出來,分別遞給三位小姐,伯公夫人笑眯眯的道:「地上涼也別在意這虛禮,都快起來。」

  佟析言接過見面禮就笑著起來,析秋跟在她身後也起了身,伯公夫人目光在三人身上停了停,又單看了析秋一眼。

  大太太眼底就露出悅色,一邊陳夫人笑道:「伯母……佟夫人可還站著呢。」伯公府夫人親昵瞪了她一眼,嗔道:「就你知禮!」

  彷彿和陳夫人的關係比任大奶奶還要親近幾分。

  伯公夫人指著右邊的一位婦人給大太太引薦:「這位是懷寧侯夫人,這位是馬大奶奶、馬二奶奶。」

  析秋看見任大奶奶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邊正和懷寧侯夫人說著話。

  原來是任大奶奶的娘家人,大太太一一見了禮,三位小姐也見了禮,懷寧侯夫人各賞了見面禮,伯公夫人又引薦了另外幾位婦人,有錦元伯的黃夫人,武威侯的許夫人,還有少詹士的方夫人……

  大太太和眾人見了禮,又引薦幾位小姐,一屋子歡聲笑語,環佩叮噹。

  大家相互寒暄客套後,大太太就隔著三張椅子,與少詹士的方夫人比鄰坐著,三位小姐坐在大太太身後的小杌子上,又有丫鬟上前奉了茶。

  坐下後析秋才看見,佟析言旁邊還坐著一位小姐,穿著桃紅色的褙子,圓圓的臉龐嘴邊兩個酒窩,年紀約莫十二三歲長得很可愛,她見析秋朝她看來,很有禮貌的點了點頭道:「我姓方。」又指了指前面少詹士的夫人:「這位是我母親。」很熱情!

  「原來是方小姐。」佟析言笑的端莊大方:「這兩位是我六妹妹、八妹妹。」

  析秋和方小姐互見了禮,又重新坐下,安靜的聽著大人們說話。

  又聊了會兒,門外又有兩位婦人相攜而來,這一次伯公夫人也親自下了玫瑰床迎了過去:「老姐姐……」

  大家也都隨著站了起來,忽上前虛扶著,或笑望著打著招呼。

  這時,旁邊那位方小姐看著當前的一位年紀稍長的婦人道:「是壽寧伯婁老太君。」又看著另外一位年輕的:「這位是婁夫人。」

  看來經常出席這樣的聚會,析秋朝方小姐點點頭,對於她的熱心介紹表示感謝,佟析言則目露艷羨的與方小姐低低聊了起來:「方妹妹知道的好多,你經常來武進伯府嗎?」

  佟析玉捏著帕子顯得有些緊張,僵直的坐在析秋身邊。

  析秋打量著壽寧伯夫人,看上去不過四十幾歲,可聽伯公夫人喊她姐姐,想必年紀還要長她幾歲才是,而她身邊的婁夫人卻一臉憔悴,施了粉的臉上隱隱露出臉頰旁邊的斑紋。

  「可總算把您盼來了。」伯公夫人笑著虛扶著婁老太君,兩人並肩坐在玫瑰床上。

  婁老太君含笑的目光在廳裡立著的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擺手道:「都別虛禮了,快坐下。」又看向伯公夫人:「怎麼沒瞧見孩子們。」

  伯公夫人道:「園子裡唱戲人多又雜,他們又是淘的沒邊兒,我讓人領到外院伯公爺那裡去了。」兩人又閒聊了幾句,伯公夫人又為婁老太君引薦了大太太和方夫人,婁老太君笑看著大太太:「這位就是少年進士的母親,昨日我才和大媳婦說到你,竟把那孩子教得這樣的出色。」他說著目光睃了眼婁夫人,就見婁夫人臉色微變,垂下了臉。

  大太太心裡一跳,前幾日才聽說壽寧伯的長公子在青樓與人打架的事,想必婁夫人正為這事不快,她想過便笑著上前道:「什麼出色不出色的,是個書呆子罷了……」婁夫人就感激的看了眼大太太,婁老夫人抿脣笑笑,看向大太太身後:「這幾位是府上的小姐?」

  大太太就引薦佟析言、析秋和佟析玉。

  三位小姐上前見了禮,婁老太君賞了見面禮,是三支一模一樣的金釵,她點頭道:「模樣生得都齊整,是不錯的孩子。」

  彷彿意有所指!

  「也別在這裡坐著了……吃了飯好早點聽戲。」伯公夫人笑著站了起來,去扶婁老太君:「今兒可特地為按您的口味備的菜,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大家說說笑笑隨著她出了正廳,移步到左邊的一間四五十平的側廳裡用午膳。

  伯公夫人,婁老太君,並著大太太,懷寧侯夫人坐了一桌,陳夫人,婁夫人,方夫人,任大奶奶等人開了一桌,三小姐,六小姐,八小姐並著少詹士府的方小姐坐了一桌。大家安靜的吃了飯,又移到正廳歇腳喝茶,這時任大奶奶在伯公夫人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伯公夫人就看向大太太道:「蕭二夫人帶著蕭小姐來了,正往聆兮閣裡去。」

  原來是佟析華來了,大太太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來。

  伯公夫人就起身道:「咱們也過去吧,那邊戲台子也準備好了。」大家又簇擁著伯公夫人和婁老太君去了聆兮閣。

  析秋安靜的跟在大太太后面,上了小徑又穿過一個穿堂就進了一個寬敞的廳裡面,四面都是紅漆的圓柱,又垂了綃紗的簾子,戲台在正對面的亭子裡,亭子外圍了半圈的紅綢,這樣做非常巧妙既能讓看戲的看清台上的戲,可外面的人卻看不清裡面的人,拉了紅綢戲子也不能滿花園的亂跑。

  想得很周到!

  一行人剛剛走進去,佟大小姐佟析華就和一位小姐迎了過來,朝伯公夫人和婁老太君見了禮,又和另外幾位夫人互相行了禮,伯公夫人拉著她的手道:「你就陪著你母親坐,讓蕭小姐去和佟家幾位小姐做做伴吧。」

  析秋眉梢微挑,原來是宣寧侯的胞妹。

  佟析華滿臉的笑應道:「如今我是客,自是客隨主便……您就是把我安排到馬車裡坐著,我也願意。」

  伯公夫人笑著看著大太太:「這孩子可是我們的一塊寶,有她在的地方,連鑼鼓也不用了,熱鬧得很!」

  大太太也笑著道:「自小就是個鬧人的。」又看向佟析華:「你來了,姑爺的起居可安排好了?」佟析華親昵的挽著大太太的胳膊:「您就放心吧,他今兒也來了,正在外院呢。」

  大太太目光一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佟析華就湊到她耳邊小聲道:「老四在這裡,婆婆讓他來瞧瞧。」

  眉梢一挑,大太太笑了起來,析秋幾人立刻上前和佟析華見禮:「大姐姐!」

  佟析華目光在三位妹妹身轉了一圈,笑道:「三丫頭今兒可真漂亮。」又看向站在一邊的蕭二小姐,攜了她的手:「這是二小姐。」

  「二小姐好。」析秋看了她一眼,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淺紫色的素面褙子,頭上戴著赤金纓絡簪子並著一隻朱釵,瓜子臉身材纖長,一雙丹鳳眼眼角微翹,看上去淡淡的,析秋不由想到那日在普濟寺外見到的蕭四郎,兩人的眼睛非常相似,不同的是蕭二小姐清亮許多。

  念頭閃過,蕭二小姐已側著身回了禮。

  「二小姐難得出來,去和三丫頭她們坐坐吧。」大太太看向幾個女兒:「陪二小姐說說話。」

  幾個人坐在大太太和佟析華身側的杌子上,蕭二小姐則坐在佟析玉的隔壁,也不說話只垂著眼眉,彷彿眼前熱鬧的場景與她無關。

  佟析言彷彿交際名媛,不過小半刻功夫就和方小姐混熟了,方小姐好像對伯公府很熟悉,佟析言就有意無意的套著她的話。

  不一會兒鑼鼓響了起來,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是一齣析秋沒有聽過的戲,唱腔有點接近京劇,可扮相上卻又似崑劇,她聽的不是很懂,只知道是一出才子佳人月下相會的戲,直到後來才知道她聽到的第一齣戲名叫「玉玲瓏」。

  是由一個孩子而引起的愛情故事。

  期間有丫頭輕手輕腳的進進出出,端茶倒水,大太太和伯公夫人,婁太夫人,婁夫人說話,又有陳夫人八面玲瓏的四處聊著天:「二夫人氣色紅潤,我瞧著臉頰上也長了些肉呢。」陳夫人笑著打量著佟析華。

  大太太也轉頭仔細去看佟析華,眼底閃過一絲明亮,佟析華則摸著臉道:「是嗎,我自己倒沒覺出來。」

  陳夫人掩袖笑道:「日日瞧哪能覺出來。」

  大太太也笑了起來。

  旁邊伯公夫人朝這邊看過來,笑道:「說什麼可笑的,讓我們也聽聽……」婁太夫人看上去神情嚴肅些,並未搭腔,婁夫人始終沒什麼精神似的,坐陪在一邊,陳夫人就笑著答道:「是在說二夫人,幾日不見越發的標誌了。」

  佟析華臉頰微紅的側開臉:「夫人又拿我打趣。」伯公夫人目光就在佟析華臉上轉了一圈笑道:「這麼一說我倒也瞧出幾分來,確實比前些日子氣色好些!」她又看向大太太:「以往佟夫人不大出來走動,我們只道佟府只有一位小姐生的如花似玉,如今瞧著,竟是一個個跟畫裡走出來似的。」

  「可不是!」陳夫人接了話:「我那日瞧見,也是這麼個感覺。」

  這麼一提,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落在大太太身後幾位小姐身上,三小姐正眉眼含笑嬌媚和方小姐說著話,八小姐拘謹的坐著,六小姐雖端坐著,但眉宇間卻露出怯弱嬌羞的模樣。

  庶女終歸是庶女,比不得嫡女的大氣端莊,方夫人脣角微勾看向自己的女兒,越發覺得出眾。

  大太太眉頭略皺了皺,笑著道:「夫人可別再誇了,這幾個丫頭平日淘得很,今兒誇了還不知得意成什麼樣呢。」是在說佟府的嫡女庶女一般養著的,生活行動自由得很。

  伯公夫人笑道:「這個年紀本該活潑些。」又指著任大奶奶道:「這些戲怕他們也不愛聽,你遣幾個穩妥的丫頭,陪著她們到園子裡轉轉,走動走動!」

  大奶奶笑著應了,走了過來:「幾位小姐要是聽著無趣,我讓人陪著你們去後花園轉轉可好,那邊有片桃林,正開著呢,你們可要去瞧瞧。」

  幾位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方小姐帶頭起身:「那勞煩大奶奶了。」她又轉過身對著析秋幾人道:「幾位姐姐隨我一同去吧。」

  「好啊!」佟析言緊隨方小姐站了起來,佟析玉則看向析秋,析秋去看大太太,大太太轉過臉目光在佟析言面上一睃,閃過一絲冷意,轉眼笑道:「都去吧,也免得在這裡吵著夫人們聽戲。」

  析秋只得隨著幾人起身,這時只有蕭二小姐坐著沒有動,任大奶奶就笑著道:「二小姐可是累了,我讓人陪著你去廂房歇歇可好?」

  析秋眼底閃過絲疑惑去看蕭二小姐,只見她笑著道:「我沒事,就坐在這裡聽聽挺好的。」好像很喜歡這齣戲似的。

  任大奶奶彷彿很習慣她這樣,全不在意的就笑著道:「那蕭小姐稍坐,我叫人給你上些果子點心來。」轉了身又指著一個大丫頭:「你帶幾個婆子陪著幾位小姐去桃花塢,路上擔心著些。」

  那丫頭福身應諾,又朝析秋幾人屈膝行了禮:「幾位小姐請隨奴婢來。」

  幾個人又去和幾位夫人辭了,一行人翩翩裊裊上了小徑去了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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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11:27 AM

第五十三章:意外

  幾位小姐剛一離開,歇下的鑼鼓重新敲了起來,大太太就和陳夫人說話:「怎麼沒見到二奶奶?」

  陳夫人笑著回道:「她剛懷了身子,頭三個月。」大太太就原來如此的點點頭:「頭三個月是要小心些,我記得二奶奶這是第三胎了吧?!」

  陳夫人滿臉的笑,面上露出些許驕傲:「是啊,前頭兩位都是少爺,這第三胎就想要個小姐。」她又貼著大太太的耳朵笑著道:「我瞧著這胎還是個少爺。」

  大太太目光一閃問道:「哦?這是怎麼說的?」

  陳夫人嘆氣道:「我們袁家嫁出去的姑娘,個個連著生的都是少爺,有的想小姐都快茶飯不思求神拜佛,卻就是得不出個小姐來。」

  坐在大太太身邊的佟析華,臉上掛著的笑容就僵了僵,大太太也是面色稍許變了變,轉瞬又笑道:「還是兒子好,姑娘都是別人家的,一輩子還得為她操心。」

  陳夫人就掩袖笑了起來,佟析華紅了臉嗔道:「母親!」

  陳夫人又說了幾句,和大太太打了招呼,就做坐到伯公夫人身邊,伯公夫人目光看著戲台,聲音低低的淹沒在鑼鼓聲中,只有離得近的陳夫人聽得到:「那位六小姐,聽說她姨娘去了普濟寺禮佛?」

  陳夫人目光一動笑道:「前幾日才去的,好像是府上的七少爺生了場病,她求了佟夫人去普濟寺住些日子……」

  伯公夫人語有感嘆:「倒是個識禮心慈的。」又道「六小姐……就是年紀小了點。」陳夫人俯身上去,笑道:「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好處,能一心一意伺候著三爺也未嘗不是好事,三爺能收了心比什麼都好。」

  「正是這個理!」伯公夫人露出無奈之色,陳夫人暗暗觀察著她的臉色,笑道:「那佟家幾位小姐我瞧著都好,不愧是書香之家。」陳夫人餘光看了眼大太太:「都是庶女,還不是隨著我們挑。」

  伯公夫人就讚賞的看了一眼陳夫人道:「那幾位小姐……三小姐眼神孤傲,八小姐年紀太小,只有那六小姐目光平和若湖水般清澈無波,若不是極致聰明的,就是個不爭不搶的。」語氣有些不確定的猶豫著。

  陳夫人眉頭一跳,她為這門親事跑斷了腿,今兒看到少詹士夫人帶著女兒來,又和大奶奶走的這樣近,是什麼目的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她想了想道:「佟家雖根基薄了些,可也只是眼下,佟家二爺官至吏部,如今又得三皇子器重,我聽我家老爺說,等段閣老致仕,三皇子可能就會推薦他。而佟家少爺又是有名的少年進士庶吉士,將來官途如何也是無法預計的,這門親事看著雖是他們高攀,但中間不還有宣寧侯不是!」

  伯公夫人目光一閃,拍了拍陳夫人的手:「不枉我跳過幾個媳婦兒最疼你了。」雖是庶女,可瞧著佟夫人把幾個女兒教養得都很好,也不像小門小戶的瑟縮著沒見過世面。

  她想了想又囑咐了身邊候著的媽媽幾句:「去把大奶奶找來。」丫鬟應聲而去。

  大奶奶笑著過來看,伯公夫人就看著任大奶奶道:「她們去後院桃花塢了?」

  任大奶奶側身坐在伯公夫人腳邊的杌子上,點點頭回道:「兒媳讓丫頭婆子陪著去了,母親可有什麼吩咐?」

  伯公夫人就低頭和任大奶奶耳語了幾句,任大奶奶面色一變,露出驚恐的樣子……

  伯公夫人圓潤和氣的臉上就露出一抹不相符的凌厲,不容人有半絲質疑,任大奶奶神色一凜,悄悄出了小花園。

  陳夫人脣角就露出抹笑意來。

  ==

  析秋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小徑上,夾道兩邊花木蔥蘢,大朵大朵的各色芍藥,鮮紅欲滴的月季奼紫嫣紅,還有乳白青瓷官窯裡清麗雅致的蘭花,花香怡人。

  佟析言與方小姐並肩而行,一旁的任大奶奶遣來的丫鬟碧槐時不時指著各處介紹著園中景致和來歷,佟析言就目露艷羨指著一株蘭花問道:「這株又叫什麼,我們家花園沒有,倒是很稀奇。」

  碧槐笑著道:「這是白芷,是我們老夫人最鍾愛的一株,三小姐真有眼光。」

  看來,這個碧槐也是八面玲瓏的妙人。

  佟析言被這麼一誇,眼角瞄了一眼走在後頭,幾乎落在人堆裡的析秋越發的高興,又指著花木樹林之後的一方庭院道:「這裡住的是誰?」

  碧槐一一答道:「住的是二奶奶,今兒身子有些不適,正歇在裡面呢,幾位小姐可要進去逛逛?」

  佟析言搖頭道:「既然二奶奶身體不適,我們就不去叨擾了。」又上了小徑:「桃花塢是在西面?」

  碧槐餘光時不時看向跟在後面沉默的六小姐,還有緊緊跟在三小姐身邊的八小姐,正和婆子說著話的方小姐,心裡暗暗比較打量,面上卻對著眾人介紹道:「桃花塢在府裡的西北面,側面住著三爺,後面則是景春閣。」

  佟析言露出羨慕表情:「景春閣……真是好名字!」

  碧槐抿脣笑了起來,又為眾人細細介紹了幾處,一行人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等到空氣中終於摻雜了些郁芳的桃花香味時,碧槐停下來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八角涼亭道:「小姐可以在此處歇腳,亭子裡視野好,即可進去折些桃花,也可以在這周圍隨便觀賞,奴婢就守在這裡,若有事吩咐奴婢一聲便可。」

  析秋提著裙擺,踏著露出一些青苔的青石板小道上了八角亭,亭子裡早就擺好了茶水點心,還放了一些棋子紙鳶等物什,等其他幾人進了亭子,佟析言拉著碧槐道:「姐姐一路走著也辛苦了,也和我們一起坐坐吧,也不著急進去遊玩。」

  方小姐也在一邊附和:「是啊,便和我們一處坐坐。」析秋也應景的挽留了兩句,碧槐猶豫了一下道:「那奴婢就僭越了。」她回頭和一個婆子們小聲叮囑道:「去三爺那邊瞧瞧,若是三爺回來了,知會我一聲。」

  婆子應聲而去。

  一行人在涼亭裡坐了下來,司杏司榴站在析秋身後,亭子外又守著十幾個丫頭婆子,熱熱鬧鬧。

  方小姐性子活潑不同幾位佟府小姐,這裡她早就來過了,所以看到紙鳶時就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她原想邀佟析言一起,卻見她與碧槐聊的正投機,只能轉了身去問析秋:「六小姐,這裡空曠,我們去放紙鳶可好?!」

  析秋看了看樹木茂盛的桃花林,想了想還是搖頭抱歉道:「剛才走了路,現在到有些累了,想歇歇腳……」她又轉頭去看佟析玉:「八妹妹可要去玩?」

  佟析玉目光看著紙鳶,揪著帕子一副不知是難以決定還是怕得罪人的模樣,方小姐見她們這樣,就掃興的扔了紙鳶:「兩位妹妹也別為難了。」無聊的坐在一邊發呆。

  析秋用竹簽串了一塊甜瓜:「姐姐也歇歇,這裡通涼又香氣宜人,單坐著也是極好的。」

  「六小姐說的真好!」方小姐還未開口,碧槐笑著為兩人添了茶接話道:「閒時我們伯公爺就會邀幾個幕僚,在這裡下棋喝酒呢,伯公爺也說這裡敞亮。」

  析秋笑著點頭,沒有再說話。

  這時,剛剛那婆子又回來了,在碧槐耳邊低語幾句,就見她面色變了幾變,壓著聲音道:「不是說在外院的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婆子也是一臉茫然無措,碧槐皺著眉頭,三爺再尊貴也是男子,這裡坐著的都是小姐,若是碰上了可如何是好,況且,三爺又是什麼都不顧的性子,要再出點事她就是十條命也不夠抵的。

  碧槐的聲音很低,可依舊清晰的落在旁人的耳朵裡,心裡一動她抬眼去看佟析言,卻見她正低頭喝著茶,一副完全沒有聽見的模樣。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碧槐坐不住,焦躁的站了起來笑道:「幾位小姐在此稍坐,奴婢去去就來。」

  佟析言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姐姐忙著,我們自己也能照顧自己。」彷彿為了證明什麼,她又去拉方小姐:「方妹妹不是要放風箏麼,不如我陪你去吧。」

  碧槐目光留在析秋身上,析秋也笑著道:「姐姐去忙著,我們若是累了就著人帶我們回去便可。」

  「奴婢快去快回。」她朝幾人福了福,帶了兩個婆子出了亭子拐到另一邊的小道上。

  佟析言一手拿著紙鳶,一手牽著方小姐,目光示威似的看了析秋又去喊佟析玉:「六妹妹累了,八妹妹與我一起吧。」佟析玉看著析秋,露出不安的表情,卻依舊跟著佟析言,幾個人由著婆子簇擁著出了亭子。

  一時間安靜下來,亭子裡只剩下析秋主僕,佟析言這是要孤立她!

  析秋淡淡的捧著茶杯,面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目光卻在剛剛回來的婆子身上溜了一圈,又去看司杏,司杏會意立刻伸手抓了把瓜子給那婆子笑道:「我們今兒來做客,倒累著媽媽們跑來跑去了,這兒也沒了外人,媽媽和我們一起,在這石墩上坐坐歇歇腳吧。」

  那婆子詫異的看了眼析秋,見她面色平靜並無不悅就笑著伸手接了:「姑娘既是客人,我們自是要招待周到些,哪有什麼累不累的。」她將瓜子塞進自己的口袋裡:「況且,我們做下人的,這些也是我們份內的事。」與司杏司榴坐在亭子外側的石墩上。

  「正是這個理!」司杏笑著道:「我一見媽媽就覺得投緣,媽媽貴姓?」

  「不敢當個貴字,夫家姓羅,姑娘就喊我羅婆子好了。」司杏又笑著誇了幾句,面露擔憂的道:「剛剛瞧碧槐姐姐走的匆忙,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媽媽可要去瞧瞧,我沒有耽誤媽媽的正事吧!」

  羅婆子蒲扇一樣的大手一揮,無所謂的道:「不過是三爺突然回屋換件衣服,哪用得著這樣的緊張。」

  司杏聽著面色卻是微微一變,去看析秋。

  析秋喝茶的手一頓,任三爺住在內院回來換件衣服不奇怪,奇怪的是恰巧在她們到時回了屋,難道是有人告訴他,讓他這個時候回屋?

  她又去看羅婆子,她既能露臉來接待來客女眷,在伯公府裡應該是有些頭面的媽媽,這樣的人最會拿捏分寸看人臉色,尤其知道什麼不該說,什麼該說,她輕而易舉的把任三爺回府的事說出來,難道是在暗示她?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凜,抬頭去看佟析言,忽然神色一變,空地上不知何時只剩下佟析玉和方小姐,而佟析言卻已經不在了。

  難道?!

  析秋直覺得腦子裡轟的一下燒了起來,她站起來朝著司杏道:「我也歇夠了,你在這裡和媽媽說說話,我帶著司榴在林子轉轉。」

  羅婆子立刻站了起來:「奴婢陪著您去吧。」

  析秋笑著擺手,露出可親的笑容:「媽媽不用忙,我就在這裡看看,若有事喊您一聲就可以了。」司杏也忙按著羅婆子:「媽媽就再歇歇吧,我們小姐自小就喜歡桃花,我們府裡也沒這麼大片的林子,她自是要去瞧瞧的。」

  「那小姐有事就喚奴婢!」羅婆子不再堅持,隨著司杏重新坐了下來,析秋就帶著司榴慢悠悠的進了桃花林中。

  她進了林子就看到墨香鬼鬼祟祟的守在入口出,她目光一閃拐了個彎加快了步子繞開墨香,徑直朝西面走去,一路上也沒心思去看桃花,目光只在林子四處尋索,司榴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正要出聲析秋卻是一擺手,提著裙擺快行了幾步。

  司榴心中一凜,順著析秋跑去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不遠處一抹玫瑰紅的身影,正朝另外一邊閃了過去。

  是三小姐!司榴面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她一路走過來,也知道往西可是任三爺住的院子,三小姐想幹什麼?

  心思閃過,就見六小姐已經追了上去。

  「三姐姐!」析秋在佟析言身後站定,目光含笑的看著她。

  佟析言身體一怔,驀地轉過身來,臉上的露出慌亂之色,驚訝的看著析秋:「六妹妹!?」

  「是我!」析秋笑著上前:「三姐姐這是要去哪裡?行色這樣匆忙。」佟析言有些心虛的吱唔道:「我剛才不小心把裙子弄髒了,打算找個丫頭領著去換條裙子。」

  析秋似笑非笑:「既是找人三姐姐也該回亭子裡喚,那裡可候著七八個丫頭。」她笑著上前幾步,目光灼灼的看著佟析言:「三姐姐身邊又沒帶著丫頭,如今走錯了方向,這林子又大,不如和妹妹一起回去吧。」

  佟析言面色一變:「妹妹這話什麼意思,我有沒有走錯.妹妹又怎麼會知道。」她轉身繼續朝前走:「妹妹還是顧好自己,休要多管閒事!」腳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幾分。

  析秋一改平日的柔弱,快速走了幾步,拉住佟析言的手,臉上已露出冷意:「三姐姐不要忘了,這裡是武進伯府,我們同為佟府女兒,若是你做了什麼,便是要我們所有人為你承擔後果,姐姐若是爭,有的是方法,但不要做出丟了佟府臉面的事,拖累我們。」

  佟析言甩了幾次,也沒甩開她的手,不由臉露怒色:「放手!」她說的咬牙切齒:「承擔後果?那妹妹又是為什麼來這裡?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虛偽!」

  析秋不想與她多說,手下使了勁:「虛偽也罷,實誠也罷,一切的話還是等到回家再說!」

  「你憑什麼管我。」佟析言沒想到析秋的力氣這樣大,攥得她胳膊生生的疼:「我今天偏要去,你若是要去母親那裡告狀儘管去,等一切塵埃落定,就是母親知道又怎麼樣。」她忽然冷笑起來:「你是不是怕我搶了你的婚事?哼哼!不要以為巴結了大太太,有她做主就能高枕無憂?京城這樣大我今天就要告訴你,就是大太太也有鞭長莫及,無可奈何之時!」

  她忽然使了猛力,一下子甩開析秋的手。

  就見析秋目光一閃,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桃林裡格外的清脆,隨之析秋含著怒意的聲音響起。

  「佟析言,你再敢踏出一步試試!」

  佟析言怔住,呆呆的愣在哪裡:「你……你敢打我!」

  司榴也在一邊呆呆的,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一向溫和的六小姐扇了三小姐一耳光,她心裡砰砰的跳,生怕這時候有人闖進來,耳朵又聽到析秋冷冷的聲音:「你若再敢走一步,我就不只是打你這麼簡單。」

  佟析言捂著腫起來的臉頰,彷彿從來不認識析秋一般看著她。

  析秋不去管她,轉身對司榴道:「三小姐累了,扶她回去。」司榴應了一聲,立刻上去緊緊攥著佟析言的胳膊,連拖帶拉的拽著她走。

  析秋落後了半步,驀地轉過身來看向林子裡,隨即脣角微勾走了回去。

  碧槐目瞪口呆的立著,雖然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真真實實見到析秋打佟析言的那一耳光,想到這裡她不由覺得人不可貌相,剛剛瞧著那幾位小姐,就數那位六小姐最安靜,人也是最溫和識禮的,卻沒想到竟然這般潑辣,連姐姐也敢動手打!

  碧槐心有餘悸的轉了身,快步出了林子。

  等碧槐一離開,林子深處一抹墨綠的身影現在一株桃花樹後,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著,脣角勾出嘲諷的凌厲,他身後跟著的小廝唏噓道:「沒想到那位小姐看著柔弱,動起來手來倒是利索。」他嘖嘖了幾聲又自言自語道:「不過她說的話倒是在理的。」

  前面那位男子鼻尖冷哼一聲,轉身朝另外一頭走去!

  小廝搖著頭,拔腿追了過去:「四爺,那裡不是任三爺的院子,咱們該走這邊……」

  這邊,析秋出了林子,墨香見到自家小姐被司榴扶著回來,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一樣,她快步跑了過去,隨即啊了一聲:「小姐,您的臉怎麼了。」

  佟析言憋屈的甩開司榴的手,看也不看析秋一眼,徑直朝外走去,這時析秋卻在她身後道:「三姐姐,你的臉摔傷了,還是尋個丫頭去找些冰敷一敷的好。」

  佟析言腳步一頓,回頭惡狠狠的瞪著析秋:「不用你假好人。」

  析秋滿面淺笑,佟析言不由懷疑剛剛那個滿臉森冷打她的人,和眼前的笑盈盈滿臉溫和的是不是一個人,還是不是以往一直的羞怯懦弱的六妹妹!

  可是沒有答案,眼前的析秋還是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輕柔的笑著,溫和柔弱!

  她氣急,猛然轉了身對墨香吼道:「傻站著做什麼,快去把碧槐找來,就說我摔了一跤,讓她找個地方給我歇歇腳。」

  墨香狐疑的點點頭,應聲而去。

  「那妹妹先回去了。」析秋行雲流水的朝佟析言福了福,帶著司榴出了林子又回到方才的亭子裡,滿面的淡然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

  佟析言狠狠的跺腳,只得低著頭跟在後頭。

  不一會兒碧槐匆匆來了:「三小姐這是怎麼了,好好的臉怎麼腫了?」

  佟析言不敢說剛剛發生的事,畢竟事情無論說到哪裡,還是她理虧的,只能皺著眉頭道:「不小心絆了一跤,勞煩碧槐姐姐帶我去找個地方歇一會兒,免得被母親見到,讓她老人家擔心。」

  碧槐點點頭,又扶著佟析言道:「還是三小姐想的周到……這裡離二奶奶的院子最近,三小姐不如和我去二奶奶哪裡坐坐吧。」

  也沒有別的選擇,佟析言只得點點頭:「那有勞姐姐了。」

  方小姐和佟析玉也收了紙鳶回來,看到佟析言臉上的紅印,吃驚道:「姐姐去個淨房,怎麼就成這樣了。」

  在外人面前,佟析言再有怒氣也只能壓下來,更不能偷雞不成蝕把米,勉強笑道:「摔了一跤,妹妹再玩會兒,我去二奶奶院子裡換身衣裳。」

  佟析玉皺著眉頭,目光在佟析言臉上停留了片刻,又去看析秋,後者笑吟吟的站在那裡,看不出任何異樣。

  她不由更加的狐疑。

  方小姐卻是展顏一笑,上前挽著她:「我陪你一起去吧,也好些日子沒見到二奶奶了。」

  佟析玉也小聲道:「我也去吧,說不定還能幫上忙。」這樣一來,亭子裡就剩下析秋一人,碧槐為難的看向析秋:「六小姐可要再玩會兒?」

  析秋笑著站了起來,看了看時辰道:「你們這麼多人去,我就不去了,也免得打擾了二奶奶。」她笑著看著碧槐:「勞姐姐派個婆子,領我回前頭的戲園子吧。」

  碧槐面色古怪的點點頭,吩咐羅婆子好好伺候,自己則陪著佟析言去了二奶奶的院子。

  快到小花園時,析秋瞧著手上的不知何時碰到泥垢,轉身笑著對羅婆子道:「媽媽先帶我去淨房吧。」

  「行,小姐隨我來。」領著析秋拐進了小花園邊的一間小院子,看院子的結構擺設,到像是客居的廂房,如今沒有住人但打掃的卻非常很乾淨,羅婆子領著她拐進院子的後罩房,掀開簾子道:「小姐若有時喚奴婢一聲。」析秋點點頭,留了司杏司榴在外面一個人走了進去。

  這間小房間約莫十幾平,中間擺著兩方隔扇,隔扇裡面放著朱紅漆面的馬桶,桶邊備了清水胰子等一應用具,等她洗好手重新整理好衣裳時,卻聽到隔扇的另外一頭,傳來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重物碰撞擊打的聲音。

  一下一下,在幽暗的房間裡格外的清晰。

  析秋皺著眉頭,這房間做得很精緻,兩個隔扇隔開兩個封閉的空間,她剛剛進來時並沒有注意到隔壁有人,現在裡面發出這樣的聲音……

  她面色一變,難道裡面……她想到這樣的府邸,老伯公爺的妾室納了十幾房,幾個少爺也輸人不輸陣的,滿府的鶯鶯燕燕,保不齊……她還是離開的好,免得看到不該看的。

  她提著裙擺快走了幾步,腳步突然一頓,那隔扇裡喘息聲消失了,只剩下砰砰的聲響。

  難道?

  她轉了身快步走到裡面一間,掀開隔扇的簾子,隨即露出滿臉的驚訝。

  只見蕭二小姐正躺在地上,眼睛倒翻著,嘴角流著白沫,身體抽搐著腦袋不停的撞向地面,剛剛那一聲聲砰砰的聲音,應該就是這麼發出來的。

  她快步走了過去,立刻將自己的帕子揪成了團塞進她的嘴裡,又將鞋脫了下來墊在她的頭下,解開她的領口,伸手去掐她的人中。

  過了一會兒,蕭二小姐不再抽搐,慢慢的醒了過來,可眼神依舊沒有焦距,一時沒認出析秋來,茫然的看著她。

  「二小姐!」析秋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拿出她嘴裡的帕子:「你感覺怎麼樣?可要叫你的丫鬟進來?」她這樣的癥狀,應該是癲癇,通常這樣的病人身上都應該備著藥丸,可她剛剛摸她的荷包時,並沒有發現。

  蕭二小姐目光漸漸清明起來,臉色白的滲人,她認出是析秋立刻露出緊張的樣子:「不……不用了。」

  析秋扶著她坐到外面的黃花梨的扶椅上,知道這樣的人此時是不能再受刺激,聲音輕柔的安慰著她:「那你要不要喝水,還是就在這裡休息會兒再回去?我正好也沒什麼事,不如陪著你坐會兒,等會你好些後我們再回去怎麼樣?」

  長長的丹鳳眼裡盛滿了狐疑,蕭二小姐道:「你……怎麼不好奇我剛剛是怎麼了?」

  「不過是摔倒了。」析秋笑道:「這裡潮濕,地上又落了水,我剛剛也腳底滑了一下。」

  沒有驚叫沒有好奇沒有詢問,更沒有和別人一樣嘲笑自己,蕭二小姐鬆了口氣,看著析秋笑的柔和的臉,也虛弱的露出絲笑容:「這地上確實滑!」

  話落,兩人相視無聲笑了。

  「你怎麼一人在這裡,沒帶著丫頭?」析秋進來時,就是因為門外沒守著丫頭,她才沒有注意到隔壁也有人。

  蕭二小姐靠在椅背上,目光恢復了清亮,只是臉色還是很白,她捂著腦後剛剛撞過的地方,眉頭微微皺著:「她們時時跟著,我嫌煩!」說完她有面露感激的看向析秋:「謝謝你!」

  析秋理解她這種心情,既然得了這種病,侯府定然會時時派人緊隨左右,生怕她發了病沒人在身邊而出現意外,怪不得任大奶奶不問她去不去玩,卻問她累不累。

  難道她的病已經不是秘密?得了這樣的病,怕是找婆家也是極艱難的,按理說該瞞得死死的才是。

  彷彿看出析秋的疑惑,蕭二小姐道:「我這病還沒有人知道……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保守秘密?!」

  「那是自然。」析秋目光坦然:「況且,二小姐也不過是摔了一跤罷了。」

  蕭二小姐點頭,目光落在析秋的腳上,不好意思道:「你,你的鞋!」析秋一愣,想到剛剛脫了鞋給她墊著,還沒來得及穿回來,她跑回去重新穿了鞋又回來伸手去摸蕭二小姐的後腦:「是不是很疼?要不要給你喊大夫來?」

  「不疼!」她露出笑容:「幸好有髮髻擋著點……」說完眼底露出絲調皮的樣子。

  看來經常犯病,她已經習以為常,恢復的也比平常的病人要快。

  見她沒事析秋道:「我讓人給你打盆水來。」轉身去喊司杏。

  「蕭二小姐?!」司杏進來時,也是面露驚訝,析秋道:「二小姐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去打盆水來。」

  怎麼今兒這麼多人摔跤?!司杏疑惑的點點頭:「奴婢這就去。」又朝蕭二小姐福了福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蕭二小姐道:「你別喊我二小姐,我閨名叫延箏。」

  析秋記得大姐夫叫蕭延亦,宣寧侯爺蕭延炙。

  蕭延箏看上去冷漠不與人親近,但接觸後卻讓人覺得她很細心,性格也很親和,析秋朝她笑著福了福:「姐姐!」又道:「我閨名析秋。」

  「析秋……是『故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的析秋嗎?」

  析秋笑著點頭。

  「佟老爺不虧是兩榜進士出身,取名字也有這樣的淵源,不像我們家,滿門的武夫!」這麼說著她並沒有嫌棄的意思,不過從她的言辭間,彷彿對文人很是推崇。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侯爺殺敵萬千,換得一方安寧,是大周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又怎麼只是一介武夫?!」析秋笑著道:「文武所治不同,姐姐謙虛了。」

  蕭二小姐笑了起來:「哪有你說的這麼好!」她攜著析秋正要說話,司杏掀開簾子進來,羅婆子也緊隨其後。

  析秋眉頭幾不可聞的皺了皺,卻笑著道:「勞煩媽媽了。」

  「蕭二小姐,佟六小姐。」羅婆子目光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並沒有問蕭延箏為什麼在這裡,只是堆著滿臉的笑:「這是份內的,六小姐儘管使喚老婆子。」

  析秋看了眼司杏,司杏幫羅婆子放下盆,便拉著她道:「媽媽隨我在外面候候吧……」又塞了個荷包在她手裡。

  羅婆子悄悄掂了掂重量,隨即眉眼都笑開了:「那奴婢在外面等二位小姐。」隨著司杏走了出去。

  「讓妹妹破費了。」蕭延箏滿臉歉意。

  「不過小事。」析秋笑著幫她放下頭髮,為她重新梳了個髮髻,又擦了臉,她皮膚很好並沒有上任何的脂粉,卻如凝脂般光滑白皙。

  等一切弄妥了,蕭延箏的丫鬟找了過來:「二小姐。」丫鬟一進來就撲倒她身上,上來打量了半天:「您沒……」話語一頓,發現了旁邊還有人,丫鬟目露疑惑的朝析秋福了福:「六小姐好。」

  蕭二小姐目光閃了閃:「我沒事,多虧了六小姐。」

  那丫鬟眼底疑慮消了些,就立刻跪了下來,給析秋磕頭:「多謝六小姐。」析秋讓她起來:「快扶著你們家小姐,也別多禮了。」她又看向蕭二小姐:「那我到外面等你,我們一起回去,也免得大姐姐問起來。」

  析秋等在門外,司杏司榴見她出來,迎了過來:「小姐,碧槐姐姐來了,說是前頭的戲快散場了,正滿府的找您呢。」

  羅婆子笑道:「從這裡過去近得很,奴婢聽鑼鼓還在響著,想必也不著急。」

  析秋朝羅婆子笑著:「多謝媽媽。」隨後蕭二小姐由丫鬟扶著也走了出來,雖然臉色依舊不大好,但比剛才已經好了很多,可能已經吃過藥了。

  「六妹妹,我們回去吧!」蕭二小姐去挽析秋的胳膊,析秋笑著點頭,兩人並肩回到了小花園裡。

  園子裡大家依舊在看戲,見她們進來並沒有多少的奇怪,只有伯公夫人的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她身上,析秋微微一笑朝她福了福,伯公夫人略一點頭便轉開了目光。

  「怎麼才回來。」大太太目露不悅,又看到隨行的蕭延箏:「二小姐也在?!」

  析秋笑道:「去了淨房,又遇到二小姐,就一起來了。」大太太打消了狐疑,點頭道:「快回去坐著。」

  「你沒事吧?」佟析華看著蕭延箏,可能是發現她的面色不好,又去看析秋,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只不過析秋側垂著臉,依舊是怯弱乖順的樣子。

  「二嫂,我沒事。」蕭延箏語氣裡並沒有多少的尊敬。

  佟析華鬆了口氣,淡淡的點頭道:「那就好。」又朝蕭延箏身邊的丫鬟叮囑道:「好好伺候著。」

  丫鬟點點頭應是,一行人就坐在之前坐的小杌子。

  大太太忽然想到什麼,回頭道:「三丫頭,八丫頭怎麼沒和你一起?」這時,方夫人的目光也投了過來。

  即便要說也不是這個時候,析秋笑道:「三姐姐和八妹妹與方家姐姐去了二奶奶哪裡,我怕人去的太多吵了二奶奶,就先回來了。」

  方夫人鬆了口氣,大太太卻是眉頭微皺,滿臉的不悅!

  析秋不再說什麼,目光落在戲台上,已經重新換了齣戲,不過已經接近尾聲,果然隨著一聲鑼鼓落定,就有人上來謝幕,又有演花臉的孩子在台上扮著各種鬼臉,唱跳作打逗的台下的夫人們哄堂大笑。

  伯公夫人笑道:「賞!」

  就有丫鬟捧著一隻托盤過來,上頭用紅綢蓋著,沉甸甸的送了過去,待有人接過就把紅綢掀開,一碟十個元寶壘的高高的,在陽光下銀光閃閃。

  台上所有人跪下磕頭謝賞。

  主人打了賞,同場的客人便也紛紛解開荷包,大小不一的金銀錠子,錁子扔了過去,大太太也婆子扔了個十兩的銀錠上去……一時間滿園的熱鬧。

  等鑼鼓徹底落了聲,伯公夫人就和旁邊的婁老太君道:「我們去正廳歇歇吧,聽了一下午的戲,耳朵裡嗡嗡的響……真是老了。」

  鄭老太君就笑打著她:「我都沒提老,你竟來寒磣我了。」兩人笑著由各自的丫頭婆子簇擁著朝正廳走。

  大太太,佟析華也相繼起身,析秋默默的跟在大太太后頭。

  佟析言、佟析玉還沒有回來。

  大太太就對紫鵑道:「悄悄去找找。」紫鵑應聲而去。

  等一行人在正廳落了坐,又有丫鬟重新上了茶,伯公夫人笑道:「真是好久沒有這樣的鬧騰過,不過鬧一鬧心裡彷彿也順坦了許多,看來,這日子過的太靜了,也不是好事。」

  陳夫人八面玲瓏的坐在伯公夫人身邊,湊趣道:「可不是,還是要熱鬧點才好!」正說著,門外的樹枝落了一隻喜鵲,陳夫人目光一轉笑道:「瞧!這鳥兒都來給您報喜,怕是你這段時間想清靜,也清靜不得了。」

  一句話說的大家都笑了起來。

  懷寧侯夫人眉梢一挑,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有喜事好,那我們又可以來湊熱鬧了。」目光有意無意瞥了眼大太太。

  伯公夫人笑著,並沒有否認:「巴不得你們天天來!」她又看向大太太:「佟夫人是江南人,不知這瓊劇可聽的習慣?我聽說江南那邊多是崑劇,前幾年京城來了個『牡丹閣』的戲班子,在鳳翔樓唱了半個月的堂會,場場客滿,只可惜他們走的太急,也沒請到府裡來唱唱。」

  大太太道:「這瓊劇倒也聽過,況且我來京城也幾十年,不習慣也早練習慣了。」她又道:「牡丹閣我年輕時在家也聽過,母親曾請了到府裡唱過幾場,當時當家的花旦還不是現在這位,唱的卻比這位還要好。」

  伯公夫人眉梢一挑,彷彿很感興趣的樣子:「可真是這樣,都說現如今的花旦餘音繞梁不絕,我還道不曾耳聞常念著,如今聽您這麼一說,倒平了幾分遺憾。」

  婁太君笑著打趣道:「現如今這些哪能與老的比,光這唱腔作派也比不上萬一了。」

  懷寧侯夫人也道:「可不是,我還記得我小的時候,那時候瓊劇裡有個唱《五娘拜壽》裡」五娘「的薛榮生,當時太后娘娘請了薛榮生進宮唱堂會,娘娘喜歡熱鬧,我也隨著進宮聽了幾場,過了這麼多年,那時而鏗鏘有力,時而婉轉幽怨的唱腔,都讓我記憶猶新。」

  她所說的太后娘娘,就是承宗的生母,姓蕭,是老宣寧侯的姑姑,也就在那一年太后娘娘去世,承宗由一案而廢了十二家爵位。

  這樣錯綜的關係,析秋也是無意間,從徐天青給她找來的野史上看到的。

  懷寧侯夫人的話,令幾位夫人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一時間場面漸漸冷了下來。

  這時,紫鵑悄悄走了進來,在大太太耳邊說了一句,大太太臉色微變,就去和佟析華吩咐了一句,佟析華會意的點點頭,就見她笑道:「夫人,怎麼大奶奶不在,我還瞄著讓她送送我呢。」

  伯公夫人面色一怔,收起臉上有些恍惚的表情,笑道:「你可不許說走,外院那邊若是散了也會著人進來知會一聲,你安心的坐在這裡,陪陪我這老婆子吧。」

  佟析華掩袖笑著,清脆的笑聲迴盪在屋子裡,析秋低頭和蕭延箏說著話,目光微微一動,就見大太太帶著紫鵑卻不動聲色的出了門。

  不一會兒,方夫人著急起來,遣了身邊的丫鬟:「去瞧瞧小姐在哪裡。」正當那丫鬟出門,方小姐已經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方夫人不滿的看著她:「怎麼這樣失禮,還不快去和幾位夫人問安。」

  方小姐露出委屈的樣子,乖巧的上前給幾位行了禮,伯公夫人笑著讓她坐在了身邊:「桃花塢裡桃花可開了?」

  「開了!」方小姐點點頭,臉上露出童真的羞澀,伯公夫人又道:「那你可進林子裡瞧了?」

  放小姐擺手道:「沒有!那裡面那麼黑,我不敢進去,就和八妹妹在林子外頭放紙鳶了。」

  她單純直白的話,讓幾位夫人都笑了起來。

  析秋眉頭卻皺了皺。

  這時,大太太也由著紫鵑扶著回來了,臉色比剛才又難看了一分,析秋看向她身後,佟析言、佟析玉並沒有跟著她進來。

  大太太看了眼親昵的坐在伯公夫身邊的方小姐,目光閃了閃笑著去和伯公夫人打招呼:「叨擾了夫人一日,也該回去了!」

  伯公夫人起身,攜了她的手:「……讓您陪著乾坐了一天。」

  大太太笑著行了禮:「夫人見外了。」臉色卻變了變。

  析秋也站了起來,隨著大太太朝伯公夫人行禮,伯公夫人就朝她微微笑著,點點頭。

  已不如析秋來時的熱絡。

  就有無數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析秋神色自若的立在那裡,卻暗暗觀察伯公夫人的面色,只是她臉上除了淡淡的笑容,沒有任何的訊息透露出來。

  難道在桃花塢中偷看她和佟析言的丫頭,沒有將事情稟報給伯公夫人?

  她又去看大太太,大太太正和婁老太君說話,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柔和,她了解大太太,越是生了怒大太太的臉色就會越和藹,壓抑著怒火,只等著適當的時候爆發出來。

  她皺了皺眉,難道佟析言已經將事情告訴了大太太?

  還是有什麼事,她並不知道?

  念頭閃過,就聽到婁老太君微笑著問大太太:「怎麼不見另外兩個丫頭?」

  析秋心裡一動,迅速看了眼伯公夫人,就見她喝茶的動作幾不可察的頓了頓……

  析秋微微笑了起來。

  大太太也是目光一閃:「三丫頭說是身體不舒服,我怕她給幾位夫人過了病氣,又見她著實難受,就讓她們先回去了。」

  婁老太君點頭:「雖是年紀輕,但也不可馬虎了。」

  「是!」大太太笑著應了,又和懷寧侯夫人告辭,佟析華也隨之站了起來:「那我和母親一起走吧,二爺那邊我著人去知會一聲就好了。」

  大太太轉身拍了拍她的手:「不過半個時辰的路,你就安心在這裡替我多陪陪幾位夫人!」

  佟析華不再勉強,卻執意要送大太太出門。

  陳夫人笑著走了過來,挽了大太太的胳膊:「蕭二夫人再坐坐,我送佟夫人吧。」

  「怎麼敢當。」大太太笑道:「來來回回的,您也累了一天,快坐著歇歇!」佟析華也附和道:「下次夫人有空,去我那裡坐坐,也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今日您就當一回主人,好好坐著!」

  陳夫人掩袖而笑,正要說什麼,卻聽到伯公夫人放了茶杯,也點頭道:「二夫人說的在理,你幫著我招待了一日,也累了一日,快坐下歇歇!」

  陳夫人臉上的笑容一僵,面色有些古怪的看了析秋一眼,隨即捏了捏大太太的手,笑著朝伯公夫人走去:「那我就在您這裡偷一天的懶……」

  大太太臉色暗了下來,佟析華不動神色的上前扶了大太太的手。

  析秋垂著頭,怯弱的站在大太太身後,蕭延箏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在她耳邊道:「我回府給你寫信。」

  析秋朝她笑笑,微微點頭。

  佟析華扶著大太太,析秋跟在後面,三個人由婆子丫頭簇擁著出了院子。

  路上,佟析華挽著大太太,聲音壓的低低的:「這是怎麼了?不是說……」

  大太太臉上陰雲密布,打斷她的話:「此地不宜多談,回頭再說。」

  大太太這樣的臉色,佟析華也猜出了七八分,不再多問一行人上了來時的軟轎到了二門,佟府的馬車早就候在那裡:「六妹妹好好照顧母親。」

  析秋朝佟析華福了福:「是!」去扶大太太。

  就見大太太頭也不回的揮揮手道:「不用。」又指著後面的一輛黑漆平頭馬車對析秋道:「你坐後面去。」

  析秋屈膝應了是,大太太已上了馬車將簾子放了下來,竟連佟析華也不願多說一句的樣子。

  析秋朝佟析華屈膝行了禮,有些怯弱的道:「大姐姐……」

  佟析華皺了皺眉頭,深看了她一眼,眼底卻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析秋不再多說,也由司杏扶著上了馬車。

  馬車嘚嘚的動了起來,將佟析華以及武進伯的大門遠遠的拋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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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11:42 AM

第五十四章:懲罰

  「跪下!」智薈苑的正廳中,大太太臉沉如水,一路壓抑的怒火隱隱跳動在眼底,冷冷的盯著三個女兒。

  析秋幾個戰戰兢兢地的跪了下來,屋子裡充斥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冷意,就房媽媽也忍不住顫了顫,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躡手躡腳的帶著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退了出去,又關上了門。

  大太太眯了眯眼睛,看著佟析言,指著她還沒有完全消腫的臉道:「這臉到底怎麼回事?!」她的聲音,如鐘鼓一般敲在三人的耳中,嗡嗡作響。

  析秋默默的跪在那裡,佟析玉則是一臉的懵懂。

  佟析言面色一白,身體搖搖欲墜,她揪著手中的帕子,目中暈著隱隱水光:「我……我與六妹妹去桃林裡說話,不小心絆了一跤,臉磕在樹上有些腫。」

  大太太彷彿沒有看見她的表情,眼睛微微一眯道:「只是這樣?」目光又轉了去看析秋。

  佟析言心裡咯噔一聲,目光一轉擋在大太太開口問析秋前,膝行著爬到大太太面前,抱著大太太的腿道:「母親,女兒不是有意瞞著您……當時在伯公府中,女兒怕別人知道,道我們佟府姐妹不和,也就沒有稟報母親,私自做了主了去了二奶奶的院子裡。」她小聲哭著,我見猶憐搖搖欲墜的樣子。

  析秋心裡嘆了口氣,佟析言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即便是把責任都推到她的身上,大太太的怒火也是無法消除的。

  大太太緩緩喝了口茶,臉上又露出柔和的笑意:「哦?姐妹不和?」

  佟析言擦著眼淚,回頭看向析秋,又露出為難樣子,像是做了極大的決定般:「六妹妹她……她不是有意推女兒的。」

  大太太眉梢一挑,目光灼灼的去看析秋:「你說六丫頭推你?她又為什麼去推你?」

  佟析言滿臉的真誠:「我們在林子裡迷了路,六妹妹要往西走,我道往東走,您也知道女兒脾氣是急了些,說了六丫頭幾句,她一失手就推了我。」說完又垂了頭,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卻又露出寬容的樣子。

  析秋垂著頭,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大太太針扎一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八丫頭,你說說看。」並不著急問析秋。淬不及防的,大太太繞開析秋,去問唯一是局外人的佟析玉。

  佟析玉一怔,身體害怕的顫了顫,稚嫩的臉上也是面色發白,她吱唔著道:「女兒在林子外頭和方小姐放紙鳶,只看到三姐姐和六姐姐前後出來,三姐姐臉上……臉上紅腫了一片。」她當時看著佟析言臉上,明顯是巴掌的印子,可是佟析言已經道了「事實」,她不敢駁了佟析言的話,又不敢撒謊,只能模糊了自己看到的。

  她不由想到梅姨娘的話,你要記住,大太太照拂我們,她看中的不是我們母女的聰明才智,而恰恰相反,她滿意的卻是我們的懦弱不爭,看中的是我們唯唯諾諾膽小怕事,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要出頭……三丫頭、六丫頭哪裡,你不要走的太近,但也不要得罪了她們。

  姨娘說的簡單,怎麼做起來就這麼難。

  心裡這麼想著,佟析玉更加的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沒了分寸,身體抖個不停:「別……別的事情,女兒也不知道。」

  大太太眼底劃過鄙夷,終於轉臉去看析秋:「六丫頭,三丫頭說你推了她,你又怎麼說?」

  佟析言身體一怔,手緊緊的握著,隱隱發著抖!

  就見析秋抬起臉來,眼睛紅紅的露出滿臉的愧疚:「三姐姐說的沒錯,是……是女兒推的三姐姐。」

  靜,詭異的靜下來,佟析言不敢置信去看析秋,原本以為析秋必定會告狀一番,她連開脫的說詞都想好了,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卻承認了。

  她為什麼要承認?佟析言想不通其中關節,卻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生怕她一出聲,析秋就會反悔了。

  大太太目光一閃,面色沉了下來,語氣中含著隱隱的怒意:「你又為何推她?」

  眼淚落了下來,析秋也不多說,只悶悶的點點頭,卻又辯駁道:「三姐姐的話說的過了些,女兒一時氣不過……」她同意佟析言的說法,是因為她不想讓大太太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以大太太的精明,定會覺察到她的反常出於何處。

  她今日也看清了大太太的態度,武進伯的這門親事,大太太看來是勢在必得,她若是露出一分退讓或是不願的意思,大太太勢必不會放過她的。

  可她又不能表現出,和佟析言言語和氣的樣子,對於大太太來說,這樣的情況更是她所不願見的。

  果然大太太眉梢又是一挑:「你一向沉穩溫和,什麼話能讓你發這樣的怒?!」她餘光看了眼佟析言:「竟這般不顧體面規矩!」

  「三姐姐說我……說我唯唯諾諾,沒有主見,又說女兒是……是……」她紅著眼睛,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無限委屈的去看大太太:「說女兒是母親的一條狗。」

  這話並沒有杜撰,佟析言也無法否認她說過這樣的話。

  只有這樣針鋒相對的話,才能打消大太太疑慮。

  果然,就見大太太一改方才柔和的笑容,徹底爆發出來,一腳踢開佟析言,喝道:「狗?哼哼!我道你還有些大家小姐的涵養,這樣的話竟也能說出口!」

  佟析言徹底懵了,她歪在一邊捂著被踢的胸口,卻是一個字都不能辯駁,這樣的結局是她沒有想到的,更沒想到她歪曲了事實,六丫頭輕輕的一句話又把大太太的怒火轉移到她這邊了!

  「母親……女兒……女兒一時氣急了,口無遮攔……」怎麼說?吵架是她說的,六丫頭也承認推了她,若是她現在推翻了前面的話,那等待她的結果,將比現在更可怕!

  大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三個庶女,將手中的茶盅扔在桌子上,發出令人心顫的碰撞,佟析玉在大太太踢佟析言那一下時,就嚇得瞪著眼睛,愣愣的跪著彷彿那一腳踢的不是佟析言,而是她的身上,身子比剛才抖得還厲害。

  析秋也垂著頭,露出害怕的樣子。

  「口無遮攔,好一個口無遮攔!」大太太頓了頓又道:「你們在家置氣吵架胡鬧,我當你們年紀小,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閨門的禮數還是懂的,沒想到第一次領著你們出去做客,就做出這樣沒有分寸的事,讓外人瞧見,是說你們年紀小淘氣不懂事,還是說我們佟府沒有規矩!」

  「我辛辛苦苦培養你們,教你們做人,你們就這樣回報我的?!」

  大太太越想越氣,拍了桌子指著她們道:「從今天開始,你們都給我面壁思過,沒有我的同意不准踏出院子一步!」又彷彿這樣的處罰無法解氣:「每人將女訓抄二十遍!」

  「母親……女兒錯了,求母親不要生氣!」佟析言真的害怕了,重新爬了過來,朱釵橫在頭頂上,說不出的狼狽:「女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大太太就冷哼一聲,冷冷的看著她:「你也別惺惺作態,扮出這副樣子,明兒傳了出去又該說是我這個嫡母把你們當成狗了。」她冷笑:「一個個都長大了,翅膀硬了……」她目光緊緊看著析秋:「回去仔細想想,今天都錯在哪裡?!」

  錯在哪裡?析秋垂著臉屈膝朝大太太行了禮:「女兒知道了。」規規矩矩的退了出去。

  佟析言也不敢再說什麼,去觸大太太的怒火,緊隨著析秋也走了出來。

  司杏、司榴戰戰兢兢侯在院門外,見到析秋安全的出了門,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迎了過去扶著析秋小聲道:「小姐,你沒事吧。」又看到佟析言衣衫凌亂的由著自己的丫頭扶著過來。

  「六妹妹真是口齒伶俐啊!」佟析言目光陰冷的瞪著析秋,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不過你這般大義又得了什麼,還不是和我一樣的下場。」

  「三姐姐有空在這裡與妹妹置氣,不如回去抄幾遍女訓。」析秋緩緩上了小道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著佟析言:「這女訓如何抄,姐姐該細細想想才是。」

  話落,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什麼意思?佟析言皺著眉頭,一把推開墨香的攙扶,忽然神情一愣露出緊張的表情,迫不及待的道:「快……快去告訴姨娘,讓她給我出出主意。」

  墨香看看左右都是智薈苑的丫頭婆子,苦著臉去拉佟析言:「小姐,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

  佟析言一怔,驀地清醒過來:「好!回去……回去再說。」

  等她們一走,大太太就沉著臉坐在炕頭上,房媽媽還沒見過大太太起這樣的怒:「太太消消氣,免得氣壞了身子。」她小心翼翼的為大太太續了杯茶:「伯公夫人也並沒有明說,奴婢瞧著還有希望。」

  大太太額頭上的青筋隱隱跳動著,她揉著額頭道:「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說,意思才最明白不過,我平日道六丫頭穩重,沒想到關鍵的時候,竟做出這樣沒有輕重的事來。」

  房媽媽心裡雖犯著嘀咕,但這個時候大太太在氣頭上,只有順著她的意思道:「六小姐年紀小,三小姐又存了心的,難免沒有無措失手的時候……」

  「三丫頭哪有這心機……」大太太眼底冷意連連,她抬頭看向房媽媽道:「姨太太前幾日來的信,你再取來我瞧瞧。」

  房媽媽點了頭,立刻去多寶閣捧出一方黑漆描金盒子,打開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個信封交給大太太。

  大太太拆開細細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來:「你可知她信中說什麼?」

  房媽媽一愣搖搖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太太將信收了起來,一改方才的怒火滔滔,笑道:「山東布政司洪大人年事已高,生了退意,他打算寫推薦信去吏部,舉薦徐大人接替他的位置。」

  房媽媽笑了起來:「這可真是好事!」她顯得有些激動,畢竟姨太太是大太太的娘家人,娘家得力大太太在大老爺面前也多了一份底氣:「徐大人可有什麼愛好,太太您可要把賀禮先預備著?」

  「這些先不急。」大太太露出似笑非笑的樣子:「姨太太信中還提到另外一件事,說是洪大人老來得子,幾乎將半生的心血撲在兒子身上,可是去年,洪公子與朋友遊玩,不慎從馬上跌了下來,左腿落了殘疾。洪公子今年十六,洪大人就想趁他還在任期時,求娶一家書香府邸的子女為媳,嫡庶不論,只求賢良!」

  這個消息太震撼了,房媽媽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看著大太太問道:「太太的意思是?」

  大太太悠悠的喝了口茶,聲音卻透著冷意:「她不是愁嫁,怕我將她女兒隨隨便便打發了麼……洪大人雖要致仕,可洪府在山東也頗有根基,雖比不上京城貴族,可與佟府卻是門第相當的。」

  三小姐?房媽媽終於聽明白大太太的意思,於其將三小姐一直留在府裡作亂,還不如遠遠的找戶人家嫁了,洪大人雖不在朝中做官,可家底猶在,洪公子雖身有殘疾終身不能為官,卻是長子嫡出,配姨娘生的佟府三小姐,這門親事真的是門當戶對!

  她佩服的看向大太太,道:「還是夫人想的周到!」

  大太太捏著信,微微笑了起來。

  大太太沒有說的是,那洪公子摔下馬後,還落了另外一個殘疾,那便是終生不能人道。只不過洪府對外只說洪公子腿有殘疾,姨太太也是偶爾聽洪府丫頭聊天只言片語才明白的。

  析秋回了院子裡,司榴服侍她拆頭面,司杏捧著半盆的溫水,春雁又給析秋圍了帕子在胸口,三個人服侍她梳洗過後又重新坐回在梳妝檯前,司榴給她梳著頭髮,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姐,你和三小姐的事,大太太不是一直放任的麼,怎麼今兒發這麼大的火?」

  司杏春雁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大太太可不單單為了這事發火!

  析秋索性讓司榴停下,轉過身看著三人道:「禁足難道不好?!我們也能清淨幾日。」

  又被禁足,那不是等於回到兩年的處境,小姐這兩年所作出的努力,全部白費了!司榴嘟著嘴,顯然不認同析秋口中所說的好,司杏春雁也是一副愁腸百結的樣子。

  析秋笑了起來,忽然起了逗弄之心:「難道不能讓你們陪我嫁到武進伯去,你們就這樣的傷心?」

  三個人一愣,司榴嗔道:「都這個時候了,小姐還取笑我們!」

  析秋也笑了起來,心裡卻少了些許擔憂,她隱隱覺得大太太剛剛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失望氣憤,但凡伯公夫人露出一絲相中的意思,大太太也不該有這樣大的怒火!

  是不是說這門親事不知因為什麼事,令伯公夫人生了猶豫之意……

  難道伯公夫人知道了桃花塢裡發生的事,並且對於她的表現非常不滿意?所以大太太才發了這麼大的火!?

  她把握著手中的髮簪,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最後是什麼結果,明天陳夫人就該上門,一切就能明了了!

  第二天,果然陳夫人上了門,不知和大太太說了什麼,午飯也沒留陳夫人就臉色不好的離開了,大太太親自將她送到二門,回來關了門摔了她平日拿在手上把玩,極是喜愛的一個琉璃琺琅,一連幾日都是陰沉著臉,滿府下人嚇得大氣不敢喘,就連佟析硯也不敢去前面露面。

  春雁回來講這些告訴析秋,還道她看見一大早大太太就讓人寄了一封信去山東,房媽媽臉色雖不好看,但卻明顯比前幾天好。

  析秋聽了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淡淡笑了笑,但知秋院裡的氣氛卻明顯比前幾日要輕鬆許多。

  佟析硯日日來和析秋說話:「你快說說,那日在武進伯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母親發了這樣大的怒,我聽說還打了三姐姐?!」

  佟析硯再怎麼與她親近,可畢竟是大太太嫡出的女兒,析秋不能當著她的面議論大太太,只垂著臉道:「是我那日失態了,才惹惱的母親。」

  「你?」佟析硯露出詫異的表情:「你的性子我怎麼不知道,莫說三姐姐只是說了那樣的話,就是再難聽你也不可能動手。」她拉著析秋,好奇的不得了:「快和我說說,那天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三姐姐先動的手?你又做好人替她遮掩?」

  佟析硯真的很細心,析秋怕說多了引起她的懷疑,不由笑著去擰她的臉:「你都快成袁大人了……事情真的是這樣,你也別添油加醋胡思亂想了。」

  「真的?」佟析硯眯著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顯然還是不相信析秋所說的「事實」。

  析秋就故意轉移話題:「我可聽說昨日你去了外院,還在表哥那裡借了本書。」她湊過去露出神秘的表情來:「什麼書?」

  佟析硯驀地臉頰一紅,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來:「沒……沒什麼,就一本詩集罷了!」

  難道真有什麼?析秋想到徐天青溫潤的樣子,再去看佟析硯粉面桃腮的小女兒態,忽然覺得如果他們在一起,對於佟析硯來說應該是良配吧!

  佟析硯不知道析秋在想什麼,只見她側著臉蹙眉深思什麼,以為她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就推了推她:「真的只是一本詩集……」

  析秋知道徐天青珍藏了許多詩集,有的甚至是孤本被他用牛皮紙包著,封在匣子裡,這兩日還聽說他常隨佟慎之出入,認識許多今年同科的考生,甚至還邀了好友回府,就連那個聞名京城的將士林也在列,一行人徹夜談詩作畫好不熱鬧。

  「知道了,我哪會不信你!」析秋笑著道

  佟析硯瞪了眼析秋,欲言又止的將話咽了下去,又轉身拿起旁邊析秋常看的大周地理志,歪在炕上隨意翻著。

  析秋見她這樣,搖搖頭也不再說話,低著頭繼續抄大太太罰的女訓。

  析秋這邊一連清淨了半月之久,期間蕭延箏幾次讓人送信來,邀她去宣寧侯玩,她委婉的拒絕了,並沒有細說緣由。

  大太太也整日待在智薈苑裡,偶爾去耳房坐坐,據說王姨娘的病加重了,日日大夫進出中藥不斷,另外幾個姨娘也突然消停了,佟府裡陷入少有的安靜。

  與佟府表面的寧靜相比,朝堂上卻是風雲暗湧,段閣老前幾日風寒一直未愈,纏綿病榻十日之久竟沒有轉好的跡象,他便交代長子由其代書,向聖上遞了辭呈,辭呈呈進宮中,皇上卻留而未發,日日拍太醫問診,珍貴藥物源源送入段府,對其看重之意滿朝皆知。

  儘管聖上態度明顯,但這虛空的閣老位置,依舊讓朝堂黨派之爭從水底浮出了水面,趨於白日化。

  正當二皇子與三皇子兩黨各使手段,黨羽互攻,花樣百出時,段閣老又康復痊愈重新回朝,聖上大喜之下又為了安撫兩個出色的兒子,嘉獎了原吏部左侍郎的二老爺,雖官位未升品級未跳,但俸祿卻由原來的紋銀一百九十兩,祿米十四石,變為二百二十兩,祿米十六石。又同時提了另外一位太僕少卿。

  雖未升官,但待遇卻升了一個級,無疑是告訴別人,升不升官只是時間與空缺的問題。

  二皇子和三皇子終於消停了。

  二房那邊,二太太喜上眉梢,恰巧大老爺的貼身小廝回來了,說是大老爺去了山東,再過幾日就回京城,讓大太太也不用專門派人去接,他正好與連襟徐大人敘敘舊。

  大太太的也高興起來,特意讓人備了賀禮,親自送去了二房。

  兩府裡除了幾位被禁足的小姐,都是喜氣洋洋,就連沉痾多日的王姨娘,也露出期待的笑容來,忙讓身邊的邱媽媽派人去智薈苑使銀子去,打聽大老爺哪一天的日子,東跨院的負責看守的婆子早就被邱媽媽買通了,小丫頭輕易出了門,避開人去了正院假山前面,連著蹲點了兩日,竟等到一個意外的來客。

  房媽媽自正院裡迎了出來,遠遠的看見韓媽媽由著三四個婆子丫頭簇擁著進了二門,她露出滿臉的笑:「韓媽媽快裡面請!」這位韓媽媽就是當時站在伯公夫人身邊的媽媽,在伯公府那是頭一等的管事媽媽,五十幾歲,生的高高瘦瘦的,兩邊的額骨有些尖,所以看上去不苟言笑有些難相處,但顯然為人並非這樣,就見她親昵的攜了房媽媽的手,兩人邊朝正院走邊說道:「本來是昨天就想來了的,中午伯公爺又被聖上傳進宮裡,伯公夫人也隨著進宮去陪太后娘娘,就耽誤了……」

  武進伯雖然掛的是閒職,但由於為人比較風趣,德宗常喚了他進宮,房媽媽不由想到伯公夫人高高在上嚴肅的樣子,與傳言風趣的伯公爺一起,在太后娘娘和聖上面前長袖善舞逗樂子是什麼場景。

  「伯公夫人事忙,您又是得力的,有事讓婆子來知會一聲就好了,哪敢勞您親自來。」

  韓媽媽臉上露出一絲驕傲之色,兩人說說笑笑進了智薈苑。

  大太太坐在正堂的朱紅填漆的冒椅上,笑眯眯的看著韓媽媽進來。

  韓媽媽朝大太太福了福,一邊房媽媽已經扶著她起來,又端了鋪著石青色墊子的繡凳過來:「媽媽快坐。」親自去泡了老君眉。

  韓媽媽就半側著身子坐了下來

  大太太笑道:「媽媽親自來,可是有什麼事?」

  「快把東西拿來。」韓媽媽笑著從婆子手裡接過幾包東西:「是伯公爺前些日子去杭州帶回來的明前龍井,我們夫人說您是江南人,該是喜歡的,就讓奴婢給您送些。」

  大太太有些受寵若驚,忙讓房媽媽接了,笑道:「這怎麼好意思!」

  韓媽媽重新坐下,迅速打量了眼房間的布局,紫檀木的八仙過海屏風,牆角多寶閣裡翡翠通透,白玉清潤都非凡品,她暗暗點頭,都說佟氏商戶出生,家底頗厚,今日一瞧果然傳言非虛。

  如今佟府二老爺受聖上青睞,大爺又入了翰林,一門三人同朝為官,不出幾年佟府的地位必定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韓媽媽想著,臉上的笑容又謙遜了一分:「夫人不必客氣,雖說兩府以前不常走動,可即是結交了,那便要常來常往才是,我們夫人還說,讓夫人得空了帶著小姐們常去串串門,自那日後她還常常念叨著,貴府的幾位小姐乖巧懂事,夫人也實在是瑣事纏身不得出門,要不然她還說親自來看您。」

  話說到這個份上,要是大太太還沒明白,可就說不過去了,難道伯公夫人是知道大老爺要回京述職,二老爺又高升了一級,就連連襟封疆大吏也在眼前,才轉了心思又重新提了這門親事?!

  「得了空一定去。」大太太笑道:「這個時辰了,媽媽也別回去了,就在這裡歇了用了飯再回去。」

  韓媽媽略推辭了,笑著應道:「那奴婢恭敬不如從命了。」

  大太太立刻讓房媽媽去備酒菜,自己則親自陪著韓媽媽說話。

  門外小丫頭飛奔回了東跨院。

  王姨娘自知道武進伯發生的事情,佟析言又被大太太禁足,她就像垂死的人手中那唯一一根稻草也斷了一樣,面如死灰不吃不喝的躺了數日,還是大老爺回來的消息,讓她稍稍有了點起色,如今邱媽媽得了這麼個消息,更是像個巨大的驚喜炸彈,她聽完後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等身邊的丫頭婆子一陣忙活,她悠悠的醒過來,卻又露出滿臉的驚恐不安來:「快,快去外院給來旺家的使些銀子,讓來總管去接老爺,讓他快些回府。」

  邱媽媽面露不解:「大老爺也不過這幾日,現在去也不定能接上,姨娘何必著急這兩日?」

  王姨娘沉了臉,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麼,六丫頭在武進伯打三丫頭的事,伯公夫人不可能不知道,按道理這門親事本就該算了,兩府也當沒有這回事才是,可是伯公夫人卻派了得力的婆子上門,雖不知道和大太太說了什麼,但依我看,這門親事八九不離十,還有希望!」

  邱媽媽皺了皺眉頭,她這些日子真是被王姨娘折騰的不輕,潛意識中覺得王姨娘對於這門親事,已經有些魔怔了,心裡想著嘴上也不由嘀咕道:「即便有希望,那也是六小姐的事,姨娘怎麼這樣急切?」

  王姨娘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怒意:「你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伯公夫人出身名門,武進伯府又是高門大戶,什麼樣的閨秀沒有見過,六丫頭辱打庶姐,這樣沒有教養她怎麼能看得上?!八丫頭年紀太小,嫡出的四小姐大太太怎麼捨得嫁去做填房,這滿府裡除了三小姐還能有誰?!」

  邱媽媽總算想明白了,臉上也露出緊張的樣子來:「那……那奴婢立刻讓人去外院。」王姨娘拉住她:「這件事還只是我的猜測,你不要說漏了嘴!」她想了想又囑咐道:「就說我病情加重,念著見大老爺最後一面,讓他派人去迎迎。」

  邱媽媽應聲,迫不及待吩咐小丫頭出辦。

  析秋也得了消息,司杏焦急的來回在房裡走動著,又停下來惶恐不安的看著析秋:「小姐……來的那位媽媽我那日在武進伯府見過,好像是伯公夫人身邊得力的媽媽。」她見析秋面色自若,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伯公夫人是不是又想重新提這門親事了?」

  重提親事?

  那一天伯公夫人的態度,她看的真真切切,怎麼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們堂堂伯公府,何必非要去娶一個品行不端的小小庶女!

  縱是京城娶不到,出了京城那麼人家擠破頭都想把女人嫁到高門公爵之家,娶個高門千金不易,端莊賢淑的女子還是很容易的。

  她皺著眉頭坐著,腦子裡將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邊,難道是她忽略了什麼?還是說韓媽媽只是來串門並沒有其他意思?

  說不通,她在伯公夫人身邊,整日裡忙的連軸轉,怎麼會特意來佟府串門,大太太還沒有那麼大的親和力。

  忽然,她腦中跳出一個想法來。

  最近二老爺受聖上器重,都在傳二老爺入閣指日可待,佟氏眼見的就要出一個閣老,還有大老爺也要回京述職,大哥在翰林院也頗得閔大學士的賞識,甚至連皇上也贊了他一句,還有表少爺徐天青也住在府裡參加秋闈,這樣的人家蒸蒸日上,大富大貴並不是不敢想的!

  如果……如果伯公夫人看到了佟府未來的潛力,所以下定決心要結這門親事,又對她不滿意,那麼她會怎麼做?

  當然是換一個人,佟府那麼多的小姐,適婚的也不只她一個。

  是啊,如果嫁過去的不是她,那麼一切就說的通了!

  她那日在伯公府裡失禮,可佟析玉卻沒有,伯公夫人會不會退而求次之,求娶八妹妹呢?

  可是佟析玉的年紀也太小了,等她及笄任三爺已鰥寡了數十年,這是不合規矩的,尤其是那樣的高門貴胄。

  還有一個可能……佟析言!

  那日佟析言雖與她有了爭執,可若那日桃林中偷看的丫鬟並沒有聽到全部的對話,只看到她盛氣凌人的打了佟析言,那麼佟析言的形象在伯公夫人的眼中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不過,這一切只是她的感覺和猜想,並沒有十成的把握!

  「小姐……您快想想辦法吧。」小姐好不容易讓婚事擱置了,沒想到這麼快兩府又重新提起了,如果大太太真的要把小姐嫁去武進伯府,那表少爺怎麼辦?!

  析秋忽然抬起頭來,打斷司杏的話:「你去問問來旺家的,大老爺什麼時候能回府?」

  司杏一愣,欲言又止的看著析秋,卻還是屈膝福了道:「是!」走了出門。

  只要大老爺回來,府裡的形勢就會有所改變,無論大老爺對這門親事是什麼態度,但大太太不可能再一人獨斷專行,而以她對大老爺僅有的了解,一個當年正得聖上器重,在別人眼中前途無可限量的翰林院侍講,能在朝廷紛爭漩渦中果斷抽身自求外放的人,眼光不可能只放在聯姻所帶來的利益上!

  只要大老爺和大太太有分歧,她便就有辦法阻止這門親事。

  不過半刻功夫,司杏回來了,來旺家竟的也跟著來了。

  「六小姐。」來旺家滿臉的笑朝析秋屈膝行了禮:「好些日子沒見著六小姐,正碰到司杏姑娘,所以就想進來討杯茶喝。」

  析秋笑了起來,現在滿府都知道她失寵被禁足的事,來旺家的卻不避嫌上門來看她:「媽媽快坐下說話。」又去吩咐司杏:「媽媽喜歡六安瓜片。」

  「姑娘快別忙!」來旺家的拉住司杏:「我不過坐坐,立時就要走。」

  司杏朝析秋看去,就看見析秋點點頭,她又朝來旺家的福了福:「那您坐會兒,我給你包些茶葉,您回去慢慢喝。」

  「這怎麼使得,我空手來,倒平白貪了六小姐的東西。」

  「也不是什麼精貴的東西,媽媽快坐,我去去就來,您也陪小姐說說話。」司杏笑著掀了簾子出了門。

  來旺家的笑著重新坐了下來,抬臉看向析秋:「六小姐要問的事,我們當家的也說不好,知道大老爺現在人還在山東,具體的日期卻不大清楚。」她又怕析秋多想,補充道:「不過六小姐放心,我聽說吏部給官員述職回京是有期限的,眼見也只剩下十來天的時間,大老爺也耽擱不了幾天。」

  析秋點點頭:「那就好,聽說最近這些日子多雨,怕大老爺趕上了路上不好走。」

  來旺家笑道:「還是小姐想的周到,不過也不用擔心,我們當家的去過山東,說是山東通京城的管道很好走,即便下雨想必也不會耽擱行程。」

  這樣就好!析秋不由鬆了口氣,她不擔心伯公夫人的態度,她只是怕大太太會用什麼手段。

  讓她將佟析言嫁去伯公府那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武進伯真的提親,那便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讓武進伯府不改初衷依舊娶她過門,另外一條便是拒婚。

  她不能賭大太太的意思,只希望萬無一失。

  來旺家的何等聰明,府裡近日這麼多事,哪一樁不在她眼裡,但身為下人她做不了什麼,只能盡微薄之力:「昨日我們當家親自去莊子裡送今年的種子,路過普濟寺就上去了一趟,雖沒見到姨娘,但卻見到了秀芝姑娘,說是姨娘每日抄經念佛,日子過得很好,人還比在府裡胖了些。」

  佟府郊外的幾個莊子她知道,無論怎麼走也不會路過普濟寺,析秋感激的看著她,沒想到來總管這樣細心!

  不過能知道夏姨娘在廟裡過得好,她也放心了。

  「七少爺在外院,小姐不方便過去,以後若有什麼東西,就讓人稍給奴婢,奴婢給您送過去。」她說著站起來:「奴婢還要去出府一趟,改日再來看六小姐。」

  析秋親自送她到門口:「謝謝媽媽了。」兩人站在院子,司榴正好提著食盒進來,見到來旺家的驀地臉一紅,提著食盒匆匆福了福,喊了聲:「媽媽好。」

  來旺家的堆著滿臉的笑,越看司榴越滿意。

  等來旺家的離開,析秋皺著眉頭回到房裡,大老爺回來的日子並不確定,她不能去賭伯公夫人的意思,不能去賭大太太的意思……

  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了一個人。

  「春雁!」她掀開門簾子去喊春雁,春雁正坐在牆根下,手裡拿著一個繡花繃子,卻沒有動眼睛直直的,像是在發呆,聽到析秋喊她,她驚了一下針扎到了她手指,她捏著手指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來:「小姐,我在!」

  析秋朝她招招手,春雁將手指放在嘴裡嗦了血,又將繡花繃子放在凳子,隨著析秋進房:「小姐,您找奴婢什麼事?」

  析秋從炕頭的匣子裡,取出佟敏之給她和夏姨娘買的兩隻木簪出來,交到春雁手中:「把這個拿去東跨院,交給羅姨娘!」

  「羅姨娘?小姐您……」春雁愣住,這盒子她知道來歷,是七少爺送給姨娘和小姐的,一人一支,如今小姐怎麼拿出來去送給羅姨娘了?況且,也不是貴重的材料所制。

  析秋看著紅漆盒子裡,並排放著的兩根做工一樣的髮簪,淡淡的道:「當著她的面打開盒子,讓她挑一支,就說是七少爺買的髮簪,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給夏姨娘和她一人一根,留著玩玩!」她頓了頓又道:「其他也不要多說,羅姨娘是聰明人,她會明白的!」

  春雁露出疑惑的表情,顯然還沒了解析秋真正的意圖,喃喃的點點頭,用藍布包了盒子出了門。

  小半個時辰,她回來了,析秋正坐在炕頭靜靜的繡著那個小小斗篷,還差一個帽子沒有縫邊,大紅的面上繡著幾隻小巧可愛的小狗,有的在滾線球,有的則懶洋洋的在打著瞌睡,憨態可愛活靈活現。

  春雁安靜的走了進來,將盒子重新放在桌面上,析秋抬起頭來看著她道:「回來了!」她收了最後一針,指著腳邊的杌子道:「坐下說。」

  「小姐……」春雁挨著杌子坐下:「您是不是求羅姨娘幫忙?」她一開始沒有想明白,小姐為什麼要送一根做工粗糙的髮簪過去,還點明和夏姨娘一人一支,可等她看到羅姨娘眉眼含笑的挑了一根髮簪,還讓素錦用綢子精心包了,放在炕頭的匣子裡,又押了鎖頭,她才忽然想明白,小姐故意讓她拿了兩隻過去,又是兩個姨娘一人一支,不分彼此,夏姨娘自是沒什麼,是小姐的生母,可是羅姨娘呢?!

  難道是小姐在用簪子暗示羅姨娘,以後她怎樣孝順夏姨娘就怎麼樣對羅姨娘?!

  析秋目光溫和的看向春雁,點頭含笑道:「明白了?」

  春雁點頭:「明白了!」她又納悶道:「小姐眼下最要緊的是武進伯的婚事,可是羅姨娘在內院中,小姐辦不到的,羅姨娘又怎麼能辦到?」

  「她的辦法比我多。」析秋笑了起來:「至少在武進伯府裡,她有!」

  春雁恍然想起曾聽司杏說過,那一日去東跨院裡,小姐和羅姨娘關了門聊了有半盞茶的功夫,難道羅姨娘和小姐說過什麼,或者說兩人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才讓小姐對她這樣的信任?!

  「春雁。」析秋眼露鄭重:「我知道你心裡擔心,比起司榴司杏,你是定要跟著我陪嫁的,所以你比其他人更緊張在意是不是?」

  「小姐!」春雁心裡一驚,從杌子上滑了下來,跪在地上紅了眼睛:「小姐,奴婢沒有別的意思,奴婢只是……只是……」

  析秋擺擺手:「你別誤會!」她下了炕扶起春雁,又將她按在杌子上,兩人面對面坐著:「你關心我的婚事,關心自己的未來,這無可厚非我又怎麼會責怪你,你來的時間雖然沒有司杏司榴時間長,可你卻是我最得力的,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你不要整日惶惶不安,四處打聽,可知道?」

  春雁一驚,她第一次聽到析秋誇她,雖然平時小姐也從不吝嗇讚美的詞,可是卻沒有這次這樣,如此鄭重的對她做出評價,甚至告訴她,她是她最得力的……

  「奴婢省得!再也不會自作主張了。」

  析秋點頭,兩人相視笑了起來:「快擦了眼淚,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這一切只是我們的猜想,武進伯到底是什麼意思,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即便是大太太,也左右不了伯公夫人想求娶誰做兒媳婦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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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11:58 AM

第五十五章:局勢

  時間已是四月,中午的時候太陽高高掛著,屋子裡便有些悶熱,司杏帶著喜兒兩個人架著凳子,將知秋院裡暖閣,稍間,臥室的幾處門簾子都換成了棉紗,又將窗戶紙拆了。

  析秋的院子一共三間,左邊做了臥室,右邊則是起居室並著一個暖閣,院子左右抱廈住著司杏幾個二三等丫頭,後頭的倒座則住著兩個粗使婆子並著兩個小丫頭。

  「小姐,這細紗用什麼顏色好?」司榴從庫房抱了五六種的細紗布出來,鋪在炕頭上給析秋選。

  析秋擱下手中的筆,又將剛剛描的幾個花樣子收在一邊,她牽起一絹紅色又放下,指了指那匹湖綠的道:「綠色的吧,等太陽光照進來,淺淺的綠和草原一樣,生機盎然!」

  「草原?」司榴抱著那匹湖綠色的細紗,眨眼眼睛問道:「小姐,草原是什麼樣子的?」

  析秋靠在身後的軟墊上,一身半舊的粉紅褙子,像是枝頭上的桃花瓣,乾淨清澈,她眯著眼睛彷彿看到那一片一望無際的綠意,語氣露出的不是嚮往而是懷念,感嘆道:「眼及之處綠草如茵,清風徐徐拂過,如海浪一般在風中擺動,空氣中是濃郁的青草芬芳,沁人心脾,能讓人忘記一切,彷彿你也是一株草,一朵花,一縷清風……」

  「啊?」司榴努力想像著草原的樣子,可因為沒有親眼見過,想像時便變得很困難:「都是草?那有沒有牛在吃?不然這草就白長了,還有……小姐怎麼知道的?」

  析秋一愣,忽然笑了起來,她怎麼和司榴說這個,不由重新拿起筆,又抽了一張紙:「不過是想像罷了,你快去忙吧。」

  「哦!」司榴又將一堆布抱了出去,和司杏喜兒圍著圓桌,拿著剪刀裁了,卷了邊糊在窗戶上,等她們都做好了,析秋也寫好了手中的信,交給司杏道:「交給來旺家的,讓她送去宣寧侯府。」

  司杏擦了擦手,接過信塞進懷裡道:「那位蕭小姐信來的可真勤,幾乎隔三天就有一封。」

  司杏揣了信出去,司榴又去取了午飯回來,等析秋吃完飯司杏才回來,幾乎是小跑著回來的,一進門她便興奮的道:「小姐!來旺家的說,大老爺到了通州,今晚歇在那裡,明天就能回府了。」

  析秋正在喝茶,手中的動作一頓:「真的?」司杏猛點著頭,害怕析秋不信,又強調道:「是大老爺派小廝提前回來打聲招呼,說是明天酉末到家。」她興奮道:「大老爺定會讓小姐去拜見吧,大太太會不會就此收回禁足令?」

  析秋並不關心此事,她道:「你稍後去趟外院,將此事告訴七少爺,讓他將先生教的功課好好溫習一遍,免得大老爺回來,若是問起他功課,也不至於說的不夠流利。」她想到大老爺對佟敏之的態度,還有那個傳言,這一次她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免得他日再有人借此事造謠生事,給他心裡再次留下陰影。

  司杏不迭的點頭:「奴婢這就去。」她說完轉身就要出門,忽然身子一頓又道:「對了,我回來時好像看到陳夫人的馬車了。」

  陳夫人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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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媽媽站在庫房門口,親自督促著小丫頭,又提著幾大包東西回正院裡,一樣一樣拆開給大太太過目:「鹿茸是去年大小姐送來的,阿膠是姨太太來時是帶的,還有些山東的大棗以及永州寄回來的一些特產。」

  大太太滿意的點點頭:「你帶著婆子,親自送去。」

  「奴婢收拾收拾,這就去!」

  大太太笑眯眯看著這些給武進伯府的回禮,連日來的怒意徹底消失了乾淨,又想佟析華一連好幾日都讓人回來問,又喊來紫鵑道:「你和錢媽媽去一趟大姑奶奶那邊,她想知道什麼,你就細細說給她聽。」

  紫鵑應了下去收拾,正準備出門,宣寧侯的馬車已經先到了二門,大太太親自迎出了門,見到佟析華由丫頭婆子簇擁著上了抄手遊廊朝她走來,一進門她退了丫頭婆子,就沉了臉問道:「怎麼突然回來了,你婆婆那邊可打過招呼?」

  「您就放心吧,我一早上就說過了,婆婆也同意我回來一趟。」佟析華不以為然:「我早就想回來了,可是婆婆病又犯了,府裡的事情多大嫂忙的不開交,老五家的又懷著身子,只能我一人勞累些。」

  大太太見她確實比前些日子要消瘦些:「這也是你應該做的,你也別抱怨。」她頓了頓又道:「不過孝順是孝順,也應該緊著自己身子,侯府那麼多人,你也不要事事逞強,眼下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就連五夫人都懷了身子,你若再遲遲不動,就說不過去了。」

  佟析華也著急,老五家的近日蠢蠢欲動,想趁著侯爺不在,鼓動她讓太夫人把家分了,她當時就回絕了,老五是庶出沒有恩蔭,只在五城兵馬司掛了個閒職,領著點乾俸祿,老五又是手敞,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當然想分家了,來和她說不就是看她遲遲沒有子嗣的緣故!

  哼!這點小伎倆也想在她面前耍心思。

  佟析華不想談這個話題,挽著大太太的胳膊打岔道:「剛剛進門時,瞧見房媽媽出了門,這是去哪裡?」

  大太太也不想老生常談怕佟析華厭煩,順著她話道:「去武進伯父送回禮。」

  佟析華啊了一聲笑道:「這麼說伯公夫人又改變主意了?前幾日不是聽陳夫人的意思,好像伯公夫人有意方家那位小姐,怎麼現在又成了我們家了?」

  大太太道「方大人雖比大老爺官位高,可家底哪能和佟府比?!」她又笑著道:「前幾日你姨母來信,也提到一門親事!」

  佟析華眼睛一亮,如果六妹妹的親事定了,那三妹妹四妹妹可要快點才好:「什麼樣的人家?」

  大太太就細細將洪府的事說給佟析華聽了,佟析華連連點頭:「遠嫁了也好,洪公子又是那樣的,我看王姨娘以後還怎麼在府裡得意!」

  「這事先讓你姨母去接觸,畢竟是徐大人的上峰,要處理得當才是。」大太太又轉頭去問佟析華:「你回府可有什麼要緊的事?」

  佟析華撇撇嘴,笑道:「本來是有事的,可是現在武進伯府的婚事又重新提了起來,我覺得也不大合適了,不說也罷!。」

  大太太好奇道:「什麼事?說說看。」

  佟析華道:「前幾日東昌伯的錢夫人來看望太夫人,提到她娘家有個嫡親的侄兒到了適婚的年紀,我一聽覺得還不錯,就讓人細細打聽了錢夫人娘家的情況……這才知道錢夫人娘家是周家,是錦鄉侯的旁枝,戶部有位周侍郎就是錢夫人的哥哥,她的這位侄兒是她弟弟的嫡子,去年中了舉人,打算明年下場試試,聽錢夫人說得很有把握的樣子。」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錢夫人的這位弟弟在是杭州府的知府,聽二爺說,兩個周大人在官場上都素有清名。那位周公子也頗得錦鄉侯看重,如今就住在侯府上。」

  雖不是公侯之家,但卻有功名在身,這樣人家的孩子,因為沒有恩蔭,大多比較努力刻苦,既沒有紈褲子弟的習氣,又不會像寒門子弟那樣沒見過世面,又是錦鄉侯的旁枝,家底也算不錯!

  就是不知道人怎麼樣,大太太有些心動,關於佟析硯的婚事,她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嫁個門當戶對的,她有病在身,人又單純,硬嫁去高門還不知受多少白眼欺凌,還不如在普通人家又有佟府撐腰,她也有底氣!

  佟析華不知道大太太的心思,她只覺武進伯府有爵位,六妹妹若是嫁過去,無論任三爺怎麼樣,她也是伯公府的三奶奶,庶出的嫁的這樣好,四妹妹是嫡出的自然不能低了!

  況且,四妹妹那樣的,若是嫁去小戶人家,也委實屈了她滿腹的才情。

  母女兩人各自轉了心思,大太太道:「可有機會見一見那周公子?」

  佟析華一愣,錯愕的看著自己母親:「母親,四妹妹可是嫡出,您連姨母為表弟提親都未答應,怎麼就看中周家了?」她靠著大太太目光堅定的道:「您也別急,即便六妹妹婚事定了,也不是這半會兒就嫁的,我們再仔細給四妹妹尋尋,肯定有更好的人家。」

  「你懂什麼!」大太太皺眉道:「你姨母是我妹妹,她的性情我最清楚,你妹妹若嫁過去,她還不知道怎樣立規矩折騰她。」她頓了一頓又說道周公子:「見一見也無妨。」悄悄瞧一眼,若是不合適這事就此擱下不提,若是合適那就讓人放個風聲給錢夫人,要是能成她也了了一樁心事。

  佟析華覺得自己勸不動大太太,遂轉了策略道:「母親也別急,這事還得等父親回來商量看看,畢竟是四妹妹的婚事,若是不告訴父親就定了,怕他到時候對您抱有微詞。」

  大太太表情終於有些鬆動,佟析華知道說動了她,又說道:「四妹妹這樣出色,您怎麼捨得把她嫁娶小門小戶的。」她忽然靈光一閃,脫口道:「要不,您把她嫁去給我做個伴吧。」

  大太太面色一凜,沉了臉斥道:「胡說什麼,你越發沒了分寸!」

  佟析華見她這樣,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解釋道:「您想到哪裡去了,我怎麼捨得讓四妹妹去給我們二爺做妾!」她笑著貼到大太太耳朵邊道:「府裡不還有位沒成親麼。」

  是指蕭四郎。

  大太太一聽,臉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得越發難看:「你剛剛還說捨不得你四妹妹吃苦,那蕭四郎什麼人,有名的紈褲子弟,吃喝嫖賭樣樣占全了,你四妹妹若是跟了他,又怎麼能落著好!」她想到那天在普濟寺外面的情景:「那天他避不開,才來和我打了招呼,你大哥那邊他都沒有去說話,總歸是姻親,那眼睛都快把人淹死在裡面了。」

  「普濟寺?」佟析華眉頭一挑:「可是三月三那天?」

  大太太點頭。

  佟析華就皺著眉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大太太問道:「怎麼了?」

  佟析華一怔,隨即擺手道:「也沒什麼,只是好奇他去普濟寺做什麼。」大太太不屑道:「一群聲色犬馬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去普濟寺能幹什麼!」

  「好了,好了!我也只是提一提罷了。」畢竟是自己的小叔子,佟析華也不好說的太過,笑著道:「王姨娘那邊可安生了?沒再煩您吧?」

  大太太也不再提蕭四郎,想到王姨娘她厭惡的道:「躺著呢,讓大夫去瞧了,說是帶下症,要靜養著。」也好,讓大老爺瞧瞧她那副面黃浮腫骯髒的樣子,也徹底對她死了心。

  「呵呵……也真虧她能做出來,那天火草我也問了太醫,說是妊娠婦人根本不能吃,她竟一次吃了那麼多,活該她這樣!」她幸災樂禍的說著,大太太卻是眉頭一跳,眼中露出深思的樣子。

  佟析華不知情自顧自的說著,兩人又說了會話,佟析硯來了,大太太一時高興又讓人去請佟慎之,中午母子幾人在大太太這裡用了午飯,佟析華才回的宣寧侯府,佟慎之去了館裡。

  大太太和佟析硯歪在在一處歇了午覺,大太太剛剛睡著,錢媽媽便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在大太太耳邊小聲道:「太太,陳夫人來了。」

  「她來了?!」大太太一驚坐了起來,又怕吵醒佟析硯,朝錢媽媽打了手勢,兩人出了房門在正堂說話:「一個人來的?到哪裡了?」

  錢媽媽道:「已經在二門了,正和來旺家的朝這裡走。」

  「幫我換件衣服!」大太太說著重新跨進了房裡,有房媽媽在,這些貼身的事錢媽媽做的不多,大太太怕她找不著衣服,又掀了簾子喊紫鵑進來,兩個人為大太太換了衣服,又重新梳了頭,外間已經聽到陳夫人的說話聲,大太太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您來了!」大太太上前攜了陳夫人的手:「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讓婆子去接您。」

  陳夫人穿著一件絳紅色的褙子,淺藍的綜裙,一陣風的進來見到大太太便笑道:「可是大喜事,我急著來給您道喜,哪還記得這些!」她反握了大太太的手,兩人並肩進來正堂。

  送陳夫人進來的來旺家的,包括錢媽媽以及紫鵑在內,都是一怔,紛紛抬眼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也腳步一頓,驚訝道:「喜?何來喜事?」卻拉著陳夫人並沒有坐在正堂裡,而是掀了簾子進了暖閣。

  大太太和陳夫人隔著炕桌的面對面坐了下來,紫鵑上了茶和錢媽媽還有來旺家的退到了門外,又關了門。

  陳夫人笑盈盈的喝了茶,挑著眉頭笑道:「我今日來,可不是來串門的,我是受人之託來給求親的。」

  「求親?不知是為哪個府求,求的又是我府上的哪位小姐?」果然是這事,大太太心裡暗暗高興,可是在這樣的事情,大太太還是擺出了應有姿態,正所謂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該有的禮數姿態還是不可少的。

  「是先皇親封的武進伯公府上的,內宮七品旗手,伯公爺嫡出的任三公子!」陳夫人頓了一頓,笑道:「求的是您府上的三小姐。」

  大太太喝茶的手一頓,挑著眉去看陳夫人:「三小姐?」

  門外,錢媽媽,來旺家的包括紫鵑,雖垂首立著卻一個個暗暗支起耳朵,仔細聽著,可因為關著門,大太太和陳夫人又在離間的暖閣裡,只聽到了武進伯府幾個字,至於後面的卻是聽的不大清楚……

  來旺家的暗暗著急,目光一動她朝著紫鵑和錢媽媽笑道:「勞姑娘和媽媽在這裡守著,早上大少爺吩咐,找些人將他院子外的花壇拆了,奴婢過去瞧瞧再來。」

  錢媽媽笑道:「去吧。大太太若是出來,我替你說一聲。」紫鵑也點點頭。

  來旺家的就帶著小丫頭出了智薈苑的大門。

  出了院子,來旺家的就在小丫頭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小丫頭笑嘻嘻的點頭,一蹦一跳的上了小徑拐去了西跨院裡。來旺家的則一個人去了外院。

  小丫頭一路跑到知秋院裡,院門口春雁和春柳正並排坐在院子裡繡花,見有個未留頭的小丫頭探頭探腦的,春柳放了繡花繃子問道:「你哪個院子的,可有什麼事?」

  小丫頭怯生生的道:「奴婢是來旺媳婦身邊的翠兒,找六小姐有事。」

  春雁面色一怔,將翠兒拉了進來:「小姐在沐浴,翠兒姑娘去我哪裡坐坐吧。」又回頭朝春柳眨眨眼睛,春柳會意不動聲色的依舊坐在門口。

  「來旺家的可是有什麼話讓你轉給六小姐?」春雁抓了一把瓜子放在翠兒手裡,又塞了糖在她口袋裡。

  翠兒不過六七歲的樣子,見到糖嘻嘻笑著,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媽媽讓我告訴六小姐,立春過了,以後就是春暖花開了。」

  喜悅就從春雁的心裡溢出來,她激動的拉著翠兒的手,一股腦的將桌子上的瓜子點心糖果都倒在翠兒荷包裡,語無倫次的道:「替我們小姐謝謝媽媽……不下雨就好。」

  翠兒聽著稀裡糊塗的,迷迷糊糊點著頭出了門。

  這邊翠兒剛走,房裡的簾子被人掀開,羅姨娘身邊的素錦也走了出來,也不說話只朝春雁春柳點點頭,迅速出了門又避人耳目的拐進旁邊的竹林裡。

  春雁讓春柳繼續守著門,她掀了簾子進了門,房裡面就看到司杏司榴正笑盈盈的坐在凳子上,想到素錦說的話:「武進伯府裡,現在滿府裡流言在說佟六小姐打庶姐的事,佟三小姐性子好又溫和,不與妹妹計較……伯公夫人聽到後什麼也沒有說,卻當天把陳夫人和二奶奶喊去,關著門商量了半天。」兩人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析秋也抬眼朝春雁看來,眼底也是淺淺的笑意。

  春雁就長長的舒出口氣,她知道,雨過天晴了!

  下午,陳夫人走了,析秋不知道大太太和陳夫人怎麼說的,但大太太的臉色卻不怎麼好,到了下午大老爺回府,滿府裡喜氣洋洋迎接大老爺時,正廳裡擺了席面,二老爺佟正川,二太太,佟慎之,佟析硯並著徐天青,佟敏之,佟全之都出席在列,大房的羅梅兩位姨娘立在一邊,幫著幾個丫頭布箸端茶。

  大老爺佟正安一身墨綠色的直綴,身材很高,約莫四十歲左右,人很白淨坐在主位之上,若不去看那一雙深暗的眼睛,倒不像在官場沉浮多年的,反倒像一位幹練的教書先生。

  他目光含笑一一打量了眾人,隨即露出疑惑朝大太太看去,問道:「怎麼只有析硯在?」

  大太太坐在他右手邊,也是滿面的喜色,大老爺會問這事,她就早就想到了,回答自也是斟酌過的:「三丫頭身子不大爽利,六丫頭陪著她姨娘吃素,八丫頭在灶上忙著呢!」當著二房的面,並沒有將幾位小姐禁足的事說出來。

  大老爺眉頭略蹙了蹙,疑惑雖然沒有消除,但卻沒繼續問下去。

  二太太目光一閃,餘光看了大太太一眼,低頭慢慢喝著茶,倒是佟全之沒見到析秋,不由嚷道:「六姐姐吃素?我怎麼不知道,我要去看看他!」說著竟要立刻起身去看她。

  二老爺目光一凜,喝道:「成何體統!」

  佟全之蔫了下來,垂著腦袋,他身邊坐著的佟敏之則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話。

  細小的動作,卻讓大老爺眉梢微微一挑,卻是轉了頭若無其事的去與二老爺說話:「孩子們走得近也是好事!」二老爺喃喃沒有接口。

  二太太怕二老爺尷尬,暗暗瞪了眼佟全之,笑著道:「難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就是過年也沒這麼熱鬧過。」她看著大太太:「大嫂,今天我們一家可就賴在這裡不走了!」一副姑娘家不諳世事的樣子。

  二太太向來如此,又是在大老爺回來的時候,大太太自是笑道:「這倒是好了,晚上也別走了,我收了廂房就住這邊。」一屋子的人跟著笑了起來。

  佟敏之大眼裡目光閃爍,偷偷去看表情愉悅的大老爺,看得很細緻,從他的眉眼到他的神態舉止,又想到析秋和他說的話:「若你不是他親生的,他又怎麼會為你做這麼事,大可放任著大太太,把你養刁了、養廢了便是!」

  他原本還有些懷疑,可看到這樣的大老爺,磊落,疏朗,並不像他想像落拓尖酸的樣子,心裡的大石也落了下來。

  如果姐姐在就好了!

  心思轉過,大太太已經吩咐上菜,羅姨娘站在大太太身後布菜,梅姨娘則立在大老爺身後忙著,一桌子的人安安靜靜的吃了飯,又移到稍間去喝茶,大老爺略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和二老爺並著佟慎之,徐天青去了書房,兩個年紀小的少爺則各自去玩。

  大太太就和二太太坐在稍間裡喝茶聊天,佟析硯和兩位姨娘在一邊伺候著。

  戍時大老爺姍姍回來,大太太立刻從裡間迎了出來,服侍著他梳洗又換了衣服。

  「老爺和二老爺說了什麼?我聽說最近朝堂裡不大安生,老爺述職可有影響?」大太太接過房媽媽沏的茶,親自端給他,順勢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大老爺眉頭略蹙了蹙,並不喜歡大太太問朝堂的事,只不過他還有話問她,便隨意應著答道:「述職的事在吏部周旋,不會受影響。」

  大太太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笑道:「老爺這次如何打算的?也和妾身說說,妾身心裡好有個底。」

  「原位續任!」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大太太臉色一白,剛剛的好臉色也難以維持,語氣也變得有些生硬:「續任?老爺在永州一待六年,難道還要再去待三年?永州難道還能比京城好?」

  大老爺眉梢一挑:「你懂什麼!」語氣也不復剛才的溫和:「一日大事未定,京城便不如永州!」

  大太太噎住,她很想說,就你想的這麼遠,二老爺不也留在吏部,同樣的出生同樣點了庶吉士,從翰林院出來,偏你小心翼翼求了外放,官場浮浮沉沉十幾年,還依舊是個從五品的知府,二老爺卻官途順遂甚至入閣拜相也有可能!

  話到嘴邊她咽了下去,夫妻這麼多年,大老爺的個性她摸得很透,府裡的事他一向不過問,放心交給自己,這點也一直是她驕傲所在,可他也同樣不願意她過問朝堂的事。

  看來,明日要把大姑爺請回來,男人之間有的話說起來比她方便。

  想到此大太太轉了話題,笑道:「天青眼見就要秋闈,你可問了他功課,瞧著有幾分把握?」

  說這件事,大老爺臉色微微好轉,顯然對徐天青的功課還是很滿意的:「這孩子,像他父親!」徐大人當年也是進士出身,只不過當時殿試時運氣差了些,沒能點庶吉士。

  話落,大老爺彷彿不經意的問道:「幾個丫頭,到底怎麼回事?」大太太料到大老爺會細問,蹙著眉頭道:「我罰了她們禁足!」

  「禁足?又是為了什麼事?」王姨娘的事,大太太早就寫信給他,將事情經過說了,他今兒剛回來也不好立刻過去探望,但心裡總歸有些埋怨大太太照顧不周,如今又扯出幾個孩子禁足的事,對大太太的能力不由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質疑。

  大太太卻並不在意,這兩件事她自認理在她這邊,便耐下心溫聲和氣的將武進伯府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嘆道:「平日的教導,算是白費了!」

  「怎麼又去了武進伯府?」大太太說了這麼多,大老爺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大太太眉頭一跳,她本想將武進伯的婚事壓下去的,現在看來瞞也瞞不住,況且,若是他日他從旁人耳中聽到,也會和她生出嫌隙,想到此她解釋道:「武進伯府的三公子續弦,伯公夫人就托了陳夫人來說媒。」她看了眼大老爺的臉色,笑道:「求的是六丫頭!」

  大老爺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他不常在京城,官場上倒是知道許多,但對各府的情況還是知道的少些,聽大太太這麼一說,又是關係到兒女的婚事,也正了神色上了心:「那如今又怎麼說?」大太太既然罰了六丫頭,想必事情已經有了變化。

  大太太嘆了口氣道:「六丫頭這事確實有失體統了!」言下之意,伯公夫人沒有看中六丫頭,卻隱去了陳夫人今天來說佟析言婚事的事情。

  大老爺將茶杯放在桌上,露出不悅之色道:「也不算什麼大事,武進伯雖掛著爵位,但到底不如從前,府裡也沒得力的人在朝堂,靠著伯公爺在御前走動,好景也不會長,這門親事沒成也好,免得到時候我們也被牽連其中。」

  兩位皇子奪嫡之勢箭在弦上,二房那邊他阻止不了,可卻不能讓自己家也攪進去,佟氏總得留個乾淨的在。

  大太太心裡一喜,面色卻未露出分毫:「老爺說的在理,是妾身考慮不周!」就見大老爺擺擺手道:「你能為她們婚事這樣上心,也是她們的福分,即沒成就再相看相看,好在也有幾年,還是先緊著三丫頭的婚事吧。」

  按齒序論婚嫁,大太太沒有異議,點頭稱是。

  大老爺原本想問問王姨娘的情況,還有夏姨娘怎麼好端端去了廟裡吃齋,可見大太太心情好,出口的話也不由咽了下去。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忽然院門被人拍得震天響,小片刻房媽媽臉色鐵青的掀開簾子進來,面色古怪的看了眼大老爺,大老爺不悅道:「到底什麼事,遮遮掩掩的!」

  大太太見她這樣眉頭也蹙了蹙:「什麼話不能說!是誰在敲門?」

  就見房媽媽垂了臉,語氣古怪的答道:「是王姨娘身邊的邱媽媽,說是王姨娘上了吊!」她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被房裡的丫頭救了下來,現在人昏了過去,來請大太太拿對牌,去請大夫。」

  大老爺一驚,立刻從炕上站了起來,又驚覺大太太還在這裡,咳嗽一聲道:「那還等什麼,快去請大夫來!」

  大太太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擺出緊張的樣子來,趕忙去多寶閣的匣子裡拿出對牌交給房媽媽,又對大老爺道:「她身子一直不大好,您要不也去瞧瞧吧。」她倒要看看,她能鬧出什麼麼蛾子來。

  大老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大太太就取了他的外套過來給他披上,親自送他出門:「若有什麼事,你派人回來知會一聲,庫房的鑰匙房媽媽那裡有,我稍後讓她過去伺候著。」

  大老爺就深看了大太太一眼,點點頭,帶著小廝呼喇喇去了東跨院。

  大老爺待了一夜,發生了什麼事並不清楚,直到第二日一早他去衙門前才回智薈苑吃的早飯,席間他始終沉著臉,大太太就揮退了丫鬟婆子,問道:「王姨娘怎麼樣?」

  大老爺皺著眉頭,臉色很不好看,卻什麼也不說。

  大太太為大老爺盛湯的手一頓,臉上卻是笑道:「人沒事就好,自她小產後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我瞧著精神也大不如從前,大夫來來去去的不知換了幾位,也總瞧不出癥結,如今又鬧出這樣的事。」她嘆了口氣又道:「大丫頭好心送了東西回來,她瞧著好便來和我討,我憐她有孕在身,就做了順手人情,卻沒料到她這般年紀也和孩童似的,遇到可心的東西就貪嘴,成了這樣的結果。我也好心辦了壞事了。」有些自責的樣子。

  大老爺臉色變得柔和了些,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目光一閃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我夫妻這麼多年,是你的子嗣也是我的子嗣,你心疼我豈有不心疼的道理,事前我還就怕她不安生,特意請了普寧師太來做了法事,怕自己哪裡想的不周……老爺……日子還長,王姨娘年紀也不大……」

  她說的語重心長,大老爺臉色漸漸好轉,終於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這些年不易,辛苦你了!」同立場安慰,很成功的感動了大老爺。

  大太太紅了眼眶,又露出笑容來:「有老爺這句話,縱是再累也值得!」她擦了眼淚,為大老爺取了官服來,親自給他穿上,又要蹲下身給他穿靴子,大老爺雙手一按道:「這些事那能讓你做,叫丫頭進來就好了。」

  大太太面頰微紅,依舊固執的替大老爺穿鞋:「你我夫妻分居兩地,聚少離多,我縱是想為你做些事,也只能心裡念著,如今有這樣的機會,又怎麼放心交予旁人之手。」

  大老爺感動的看著她,想起這些年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就半摟了大太太,兩人貼面說起了話。

  折騰了一夜,又是上吊又是哭鬧,還不是被大太太幾句話輕易化解了,房媽媽隔著簾子,臉上露出笑容來,

  下午,房媽媽就挨個小姐通知,析秋梳洗了一番,領著丫頭時隔半個多月之後,再次去了智薈苑。

  暖閣裡,大太太端坐在炕頭上,房媽媽正拿著賬本,紫鵑劈哩啪啦的打著算盤,見到析秋進來,兩人停了手。

  析秋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禮:「母親!」又朝房媽媽和紫鵑笑著點點頭,紫鵑和房媽媽回了禮。

  大太太從鼻尖嗯了一聲,又去和房媽媽說話:「宣寧侯府和武進伯府上你親自去送,其他幾家讓婆子跑一趟就可以了。」

  房媽媽餘光睃了一眼安靜立在一邊的析秋,點頭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帶人去把東西點一遍,午時前都送去。」

  析秋看了眼桌面上放著的賬本,上面零散記著一些糕點的名字,又去看牆角小堆放了幾個包好的盒子……想必是大老爺帶回來的特產,大太太讓人送去幾個相好的府上。

  房媽媽領著小丫頭出去,紫鵑也收了算盤,跟著出了門。

  房裡只剩下析秋和大太太兩人。

  大太太目光悠悠的看向析秋,隨意指了指腳邊的繡凳:「坐吧!」她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下午就留在這裡吃飯吧,你們父親稍後回府。」

  析秋垂著眼睛答道:「是!」又從跟著的司杏手裡接過兩個藍布綢子,雙手奉給大太太:「母親吩咐女兒抄的女訓,女兒抄完了。」她打開一個藍布包,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又拆開另一個道:「女兒閒著,便為母親坐了件綜裙。」

  大太太掃了一眼桌面,一個包裡裡面整整齊齊疊了許多稿紙,上面字跡清秀,筆鋒有力,她識得析秋的筆跡,另外一個疊著一條棕紅色的綜裙,襴著裙裾陣腳細密,是費了很大的功夫的,大太太目光自桌面移過,抬起臉看著析秋,語氣裡有讓人辨不清的情緒:「東西都放著吧!」她頓了頓又道「禁閉了這半月,可有想明白緣由?」

  析秋始終半側著頭,聽到大太太的話,點頭道:「女兒想明白了。」她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在大太太的臉上:「母親對女兒用心良苦,是女兒一次次辜負了母親的教導,女兒錯了!」說著眼淚落了下來!

  大太太嘆了口氣:「別哭了。」她突然伸手去拉住析秋的手:「你這孩子,平日裡我道你多穩重,沒想到那節骨眼上,竟扯了後退!你可知道,你那日在武進伯府失去的不但是臉面,還失去了什麼?」

  析秋身體一怔,大眼蓄著淚水,懵懂的看著大太太,一副不明白大太太在說什麼的樣子。

  大太太搖搖頭,一臉惋惜的嘆道:「你不懂!」她道:「那一日伯公夫人可是看中你了,還說想和我討了你去做她的三兒媳婦,可是出了那事後,伯公夫人就改變了主意,她又改成了你三姐姐。」

  析秋驚訝的抬頭,不敢置信道:「看中女兒?」

  大太太點頭道:「是啊!不過現在說這些都遲了。」她恨鐵不成鋼的點了析秋的額頭:「你這孩子,也是命不好!」

  析秋滿臉的錯愕,手緊緊捏著帕子,臉色很不好看!

  大太太眼裡劃過絲笑意,滿意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不過,這門親事我還要和你父親商量商量,最後還沒落定!」

  析秋不說話,彷彿陷入了無盡的懊惱和悔意之中,默默的坐在繡凳上,直到其他三位小姐進來,她都無所覺般的坐著發呆。

  佟析硯推了推析秋道:「六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看?」又伸手摸了摸析秋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生病才收了手。

  析秋回過神來,笑容有些勉強:「沒什麼事!」又深看了眼佟析言:「三姐姐好!」這邊佟析玉也朝她行了禮。

  這一切都落在大太太眼裡,心裡殘留的對析秋的一絲顧慮和懷疑,也不由打消了。

  若是故意的,又怎麼會有這樣的驚怔,那日房媽媽說時她就說,六丫頭不過是庶女,有機會進武進伯府,又怎麼會不願意,現在看來還是房媽媽疑心太重了。

  佟析言比以前的話更少了,人也瘦了很多,乖巧溫順的坐在旁邊。

  幾人坐在大太太這裡,說了一下午的話,直到錢媽媽在門外掀了簾子道:「大老爺和大少爺回來了。」

  大太太率先站了起來,析秋幾人按照齒序,隨著大太太迎了出去。

  析秋低著頭,就看到一個海藍色官袍並著黑色的官靴跨進了門,房間裡立刻就充斥低低壓抑的氣氛。

  大老爺進來卻沒有停下,而是徑直進了臥室,大太太也隨後跟著進去了,佟慎之和幾位小姐一樣,站在正堂裡候著。

  不一會兒,大老爺並著大太太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大老爺換了官袍穿了件墨藍的家常道袍,坐在了主位上,大太太隔著桌子坐在了他左手邊。

  幾位小姐紛紛和大老爺見了禮。

  「都坐下吧!」陌生的聲音,在析秋的頭頂響起,佟慎之率先坐了下來,析秋幾人也按照齒序,分別坐在早就放好的繡凳上。

  析秋坐著,餘光迅速撇了眼大老爺,隨即又是一愣,她是三年前遠遠見過一眼,那時候大老爺器宇軒昂,磊落疏朗,外表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不過三年的時間,他彷彿老了十歲,眼角也生了皺紋,但氣質卻比以前沉穩許多,尤其那雙眼睛毫無波瀾,彷彿一口深井,暗藏著不知多少滄桑歷練。

  大老爺高坐在上,目光在幾個兒女身上一一看過去,看著佟析言道:「三丫頭棋藝可有進步?」

  佟析言眼睛一亮,起身回道:「回父親的話,這幾天又尋了本棋路的書在琢磨,只是還是有些地方不明白。」大老爺微微點頭道:「下棋本也是如此,縱是技藝高湛者也不敢說無人能敵,猶記得前朝有位大學士,研究出一盤棋局,直至幾百年後的今日,依舊是無人能解!」

  佟析言微微點頭,很受教的樣子。

  大老爺道:「女子還是學學針線的好,平日閒了也能為你母親分憂。」她說完又去看佟析硯,露出絲笑意道:「詩句倒是比以往工整許多,不過底蘊依舊欠缺了些,閒時可看看盧柏章的七言或者新詞。」他是在說佟析硯前幾個月寄給他的信裡所附的那首詩。

  佟析硯紅了臉,溫順的點頭道:「女兒明白,定當細細研讀。」

  析秋靜靜聽著,心裡暗暗驚訝,她沒有料到大老爺看似對府裡的事漠不關心,但對幾個孩子的愛好和特長卻知道的這樣的詳細,看來他並不和他外表所表現的那樣冷漠無情。

  正想著,大老爺目光已經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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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12:27 PM

第五十六章:父親

  「上次的寄過去道袍,你母親說是你做的?」

  析秋垂著頭,乖巧的答道:「是出自女兒之手。」她忽然想起什麼又抬起頭來:「可是尺寸不對?」

  大老爺就笑著搖頭:「沒有!做的很好。」

  大太太目光一動,覺得大老爺這次回來有著細微的變化,彷彿對析秋的態度,也變得從前好了許多。

  這麼想著她不由朝析秋看去,就見她紅著臉,彷彿因為大老爺突然態度的轉變有些無措。

  她微微一笑,就聽到佟慎之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六妹妹的女紅確實不錯!」他又下意識的撫了撫身上穿著的雲錦春衫。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去看佟慎之,因為他向來話少,這樣直接的誇獎更是不曾見過!

  對於旁人的注視,佟慎之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喝著茶,老僧入定一般。

  大老爺目光就閃了閃,又朝析秋道:「若有不懂就去請教你母親,她的女紅當年也是很好的!」

  大太太臉上浮現一縷笑意。

  能得高人指教,大太太的繡活自是不會差,析秋臉露出嚮往,答道:「是!只是女兒愚笨,即便母親的一二,女兒也無法企及。」

  大太太抿脣笑了起來:「這丫頭,今兒倒是會說話了。」大老爺雖然面無表情,但目光卻比剛才柔和許多,作為嫡母大太太能和庶女相處的這樣融洽,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看著析秋他微微點了點頭。

  析秋紅著臉垂著頭,大老爺餘光看去,就見她半側著身子,坐得端端正正儀態優雅,一身粉白色的褙子讓她少了京城女子的強勢剛烈,反而多了份江南女子的婉約,這麼一想他眼前便浮現起夏姨娘的樣子來,也是這般的輕輕柔柔,如水一般讓人舒坦……

  只是,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不記得,上次見夏姨娘是什麼時間。

  「父親!」佟析硯連喊了幾聲,卻發現大老爺端著茶杯毫無反應,不由提高了聲音,大老爺眉頭一挑朝她看去,輕回道:「嗯?」剛剛所有的情緒,頃刻間消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

  析秋目光微微變了變,極其自然的撫了撫身上的褙子,這件衣服是她讓春雁特意從夏姨娘的箱籠裡找出來的,剛剛明明大老爺看著她的眼神有變化,本以為能勾起她對夏姨娘的念想,卻發現他還是毫無反應。

  心中嘆了口氣,她暗暗失望!

  「父親,您難得回來,府裡也好久沒有熱鬧過了」佟析硯希翼的看著大老爺,她還記著析秋和她描述的在武進伯看堂會的情景,佟府裡上一次請戲班唱堂會,還是在六年前,她都沒什麼記憶了:「不如我們請了戲班子回府,唱一日的堂會可好?」

  「怎麼突然想看堂會了?」大老爺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沒有因佟析硯有些無厘頭的要求而不悅。

  佟析硯見他面色無波,就送了口氣笑道:「三月三女兒節,我們是隨母親去的普濟寺,也沒能好好玩,這一次就當是為我們補一個女兒節!」佟析硯畢竟是嫡女,比起析秋幾人,與大老爺的關係倒像是真的父女,多了親近少了客氣疏離,她走到大老爺身邊挽住他的胳膊:「父親,可好?!」

  大太太就面露不悅,皺眉道:「怎麼這麼胡鬧,你父親才剛回來,你就鬧成這樣,也不讓他好好休息!」她頓了一頓又道:「就是唱堂會也要有個名頭,哪能隨隨便便請了人回來!」

  佟析硯泄了氣,卻忍不住拿眼前去看大老爺。

  大老爺笑著擺擺手,朝大太太道:「她還是個孩子!」又面露愧疚:「我也不常在府裡,她們縱是想鬧我,也少有這樣的機會,難得四丫頭想聽戲,這次便依了她吧,也不用講究什麼名頭。」

  「老爺……御史那邊……」她怕佟府太過鋪張,對大老爺的述職會有影響。

  大老爺就擺手道:「也不用時時緊張著,我們也不是大肆張揚,不過唱一日堂會罷了,無妨!」

  既然大老爺都這麼說了,大太太即便不願意,也不好繼續反對了,又想到可以趁著機會,將吏部的幾位大人請來,或許對他述職還有幫助,想到這裡她就笑著看向佟析硯道:「就知道和你父親鬧,還不快謝謝你父親」

  佟析硯嘴角一翹,偎著大老爺道:「謝謝父親。」

  大老爺目光看了底下坐著的幾個女兒,就問道:「既然想聽堂會,那你們便去自己商量,請哪個戲班子進府?再告訴你們母親,由她決定!」大老爺這樣和她們說話,縱是佟析言也不曾有過,心裡幾日來的陰雲此刻也拋在腦後,眼底泛著明亮的光,去看大老爺!

  佟析玉也是眼見一亮,面上的表情也雀躍起來……

  析秋卻是蹙了眉,忍不住對大老爺生出了疑惑,在界定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彷彿一個幹練沉穩的外表下,擁有著一顆慈愛的心,但是做出的事卻又讓人傷透了心。

  她想到夏姨娘說起大老爺時淚水連連的樣子,從相隔千里的蘇州遠嫁到京城,原以為郎情妾意舉案齊眉,最後卻是三年溫存半生凄涼。

  若說他涼薄,可他對王姨娘卻始終照顧有加,甚至連梅姨娘和羅姨娘也不曾冷落。

  單單只有夏姨娘!

  想到佟敏之對父愛的渴望,她也抬起頭來,朝大老爺露出甜甜的笑容:「父親和母親想聽什麼戲?」她聲音清透,彷彿泉水流過,大老爺毫無波瀾的眼底迅速劃過絲詫異……

  析秋依舊笑著,不管當年發生了什麼,不管大老爺是什麼人,為了佟敏之和姨娘,她也要努力一次!

  「這孩子,你們父親在問你們想聽什麼,你反倒問起我們來了。」大太太笑著去看析秋,她今天心情很好。

  析秋笑道:「女兒沒聽過戲,也分不出好壞,母親聽什麼女兒就聽什麼的。」

  大老爺讚賞的點點頭:「就該如此。」就連佟慎之,嘴角也略勾了勾。

  「就你孝順!」佟析硯笑著坐到析秋身邊,在她耳邊小聲道:「你上次說的那齣戲叫什麼名字,不如我們請了那個戲班子回來吧。」

  析秋歪著頭,仔細想了半天,嘆道:「我沒記住!」

  佟析言就笑著插話進來:「四妹妹六妹妹在說什麼?」佟析硯面露不屑,可卻不敢在大老爺面前表現出來,就笑著回道:「也沒什麼,在和六妹妹商量,到底請哪個戲班子。」

  佟析言就掩袖而笑:「這倒是難了,我們統共也就聽了那麼幾次罷了,現在想,也不過是幾個花臉在台上依依呀呀,哪能記得是什麼戲種,又哪個戲班子。」

  佟析硯不說話,析秋也側開臉並未搭腔,一時間佟析言尷尬的收了聲,她臉頰微紅拿眼角去看析秋,笑著問道:「六妹妹,可記得有什麼戲班子唱的好?」

  析秋皺了皺眉,又笑道:「我也不比三姐姐見識多,自是不知道的!」

  「那倒是!」佟析言笑著去看大太太:「我們還是聽母親的吧!」卻暗暗冷笑,想在大老爺面前出風頭,你還嫩了點!

  大老爺看著幾個女兒和和氣氣,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大太太就笑道:「瞧把你們急的,回頭我讓房媽媽將京城有名的戲班子都錄下來,唱的什麼戲也都記下來,讓你們自己好好挑!」

  幾個女兒一起笑了起來,齊聲道:「好!」

  佟析玉忽然紅著臉,看向大太太道:「母親,唱堂會那天,大姐姐會回來吧?」

  大太太眉梢一挑,眼底溢出滿意來:「自是要請的,難為你還惦記著你大姐姐。」

  佟析言臉上的笑容一僵,析秋也是垂了臉,佟析硯立刻癟了癟嘴道:「母親這麼一說,好像就八妹妹記著大姐姐,我們都忘了似的!」

  大老爺面色愉悅,大太太看著自己的女兒,露出無奈之色。

  房間裡歡聲笑語,大太太笑盈盈的喝著茶,就看見房媽媽的臉在簾子外面露了露,她不動聲色的起了身出了房門。

  「什麼事?」大太太看著房媽媽,知道若是沒有什麼事,房媽媽不會這麼做。

  房媽媽眼見瞥了眼內間,壓低著聲音道:「東跨院那邊又鬧了起來,說是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她抬眼覷了眼大太太:「您看,要不要告訴老爺?」這麼鬧下去,保不齊真會出什麼事,大老爺對女人向來順心了就會常常念著,若是有了不滿就會似剪斷了絲,再不去多看一眼,王姨娘和夏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即便是大太太和他相處,也時時透著小心拿捏著分寸,所以房媽媽也不敢過於大意。

  大太太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她低聲道:「讓她鬧去,鬧得越凶越好!你也找個地兒去避一避,若是大老爺問起來,就說手上事情忙著,一時間耽擱了。」

  房媽媽眼睛一亮點頭道:「奴婢去外院坐坐,也去看看大少爺的花圃拆成什麼樣了。」大太太又拉著她交代了幾句,房媽媽連連點頭:「奴婢這就去辦!」

  大太太看著房媽媽的身影,微微笑了起來!

  一行人移到次間,大太太就讓紫鵑傳了飯,又去外院把徐天青和佟敏之喊來,依舊是在次間裡坐了個黑漆象牙面的圓桌,羅梅兩位姨娘立在大太太和大老爺身後夾菜,這時析秋不由暗暗慶幸,幸好夏姨娘還沒有回府,不然她也要忍受自己坐著,親身母親卻和丫鬟一樣為她布菜服侍她吃飯!

  每個人斯文的吃著面前的菜,佟敏之垂著頭不時拿餘光去看析秋,析秋在人不注意時,就會朝她笑笑。

  今兒大老爺高興,便讓人上了壺金華酒,讓佟慎之和徐天青作陪,佟析硯最近去過幾次外院,和徐天青也走的比以前近,便笑道:「父親,表哥喝不慣這金華酒,我瞧著他那裡可都是燒酒呢!」說完掩袖笑了起來。

  「哦?」大老爺驚訝的看著徐天青:「哪裡的燒酒?你從山東帶來的?」

  徐天青有些不好意思,靦腆的笑著:「是……是京城釀酒坊出的,平常也不喝,只是用來招待朋友的!」

  「朋友?」這件事令佟慎之也起了好奇心:「蔣大人?」

  徐天青搖著頭:「不是!」她目光迅速看了眼析秋,露出奇怪的表情來:「是……是蕭四公子他們!」隱去了任三公子幾人。

  這樣的回答,令所有人驚詫不已,大太太更是當場變了臉色,聲音也有些不悅:「可是宣寧侯的蕭四郎?你怎麼會和他相熟的?」

  析秋眉頭也蹙了蹙,難道上次給佟敏之拿來擦身的酒,就是他為蕭四郎備著的?

  她忽然想到,武進伯府的任二爺好像是他的同科,也是今年秋闈,而蕭四郎和任三爺走的近滿京城都知道,難道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所有人不解的目光朝徐天青投去,就見他紅著臉道:「不相熟的,只是機緣巧合來做客罷了!」言語間並沒有常人提到他所露出的不屑和退避三舍,反而很欣賞推崇的樣子。

  大太太面色稍霽,不由叮囑道:「雖說不能常在家裡窩著,可到底書還是要看的,像蕭四郎這種人,你碰不得,就是遇到了也繞開才是!」簡直是避如蛇蠍了。

  徐天青喃喃的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大老爺就打斷大太太的話:「我瞧著蕭四公子並不如外表那樣不羈,如果只是朋友,結交一下也無妨!」

  佟慎之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上次在普濟寺外,我看到他與好友同遊,為人雖有些傲慢,但禮數卻是周全。」

  大太太無話可說,但臉色卻不大好看。

  大老爺看了她一眼,徐天青畢竟只是侄兒,怕大太太給他難堪,就笑著道:「我們去書房,也省得在這裡吵著太太。」

  佟慎之自然沒有意見,徐天青也點頭表示同意,大老爺忽然轉頭去看佟敏之,佟敏之眼睛一亮,以為大老爺也會邀請他同去,心跳如鼓的等待著,卻聽到大老爺道:「你年紀小,早些回去歇著。」

  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

  佟敏之木然的點點頭,滿眼裡都是失望,析秋注意到他的表情,心裡一揪卻是什麼話也不能說。

  大老爺帶著佟慎之和徐天青去了書房,佟敏之一人落了單回了外院,幾位小姐又陪大太太坐了一會兒,大太太也露出倦意,對著幾個女兒道:「都散了吧,回去歇著!」

  析秋出了門,佟析硯拉著她要去她那裡商量到底請哪個戲班子,顯然對這個事上了心的,析秋卻是朝身後看了眼搖頭道:「我那裡還有些事,明兒再去你那裡!」說著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帶著司榴、司杏出了門。

  佟析硯嘆氣:「怎麼都這忙!」好像就她是閒人!

  佟析言就似笑非笑的看著析秋的背影,對佟析硯道:「六妹妹現在可不是以前了,四妹妹還當她和你我一樣?」

  佟析硯一愣,不解的看著她:「你什麼意思?」話落,她又去看佟析言身後的佟析玉,只見她瑟縮的朝後躲了躲,但顯然是明白佟析言話中所含的意思。

  「你不知道?」佟析言笑道:「我當六妹妹和四妹妹關係多好,原來這麼大的事情,連我們都知道了,就只有你不知道啊!」她說著很得意的看到佟析硯臉上一閃而過的怒意,就湊近了她小聲道:「六妹妹要嫁去伯公府,做任府的三少奶奶了!」她頓了頓觀察著佟析硯臉上的表情變化,心理連日來的憋悶終於舒坦了許多,又譏笑道:「四妹妹可不如她,如今母親疼她可比你多,若不然怎麼放著年長的你我不管,單單操心她的婚事呢!」

  「你說什麼?」佟析硯心裡一驚,她是知道母親最近和武進伯府走的很近,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是為了六妹妹的婚事。

  武進伯府的三少奶奶?為什麼六妹妹沒有和她說?

  心裡生了氣,佟析硯面前卻是不屑一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那這事想必不是六妹妹告訴你的吧,那三姐姐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怎麼知道,那是我的事情。」佟析言捏著帕子,笑道:「但四妹妹被人耍得團團轉,卻是我親眼所見!」說完回頭看向佟析玉:「八妹妹,走吧!」

  佟析玉膽顫心驚的站著沒有動,拿眼去看佟析硯:「四姐姐。」

  佟析言眉頭一皺,叱道:「牆頭草!」頭也不回的帶著丫鬟下了台階。

  佟析硯冷哼一聲:「神氣什麼?以為父親回來王姨娘就能東山再起了?哼哼!」對於佟析玉的示好視而不見,帶著丫頭婆子出了院子。佟析玉捏著帕子,尷尬的站在院門口,紅了眼睛。

  這邊王姨娘將屋裡的最後一個瓷器擺設摔了,滿屋子裡入目都是碎裂的瓷片和琉璃碎玉,無處落腳。

  她披頭散髮,面色枯黃坐在矮腳桌邊,旁邊的一干下人大氣不敢喘:「一個個沒用的東西,讓你們去請大老爺,請了這半日也沒見到人影,留著你們作何用,枉我昨晚磨盡了嘴皮子為你們求情!合該讓你們被大太太發賣了。」她恨鐵不成鋼的戳著身邊丫鬟的頭:「找不到房媽媽,你不會直接衝進去?就知道在外面等,你作死呢!」

  丫鬟被指著腦袋,動也不敢動一下,任她發洩!

  「先是奪我的孩子,後有壞三小姐的婚事!現在居然在大老爺面前說我的壞話,連大老爺也對我生了嫌隙!」王姨娘眯著眼睛冷哼道:「當我沒了法子不成?哼,我們走著瞧!」

  她頭一轉對邱媽媽道:「明日你親自去找陳夫人,求親,求親……哪有求一次便作罷的!」

  邱媽媽目光閃了閃,暗忖道:「也不是陳府求親,武進伯府再不濟也是有爵位在身,怎麼會巴巴的盯著佟府的庶女?!」

  王姨娘氣得臉色發青,這時院子裡卻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肆無忌憚的笑著令她剛剛壓住的火氣,騰的一下重新升了起來,她指著一屋子的丫鬟喝道:「去!看看什麼人在笑,給我亂棍打死!」

  幾個丫頭身體一抖,還不待說話,門外就響起羅姨娘的聲音,雖依舊在院子外面,但卻聽得清清楚楚:「把熱水都備著,大老爺愛喝的茶,愛吃的點心,常備的衣衫都給我備好了,免得大老爺等會過來,找不著他常用的東西,我拿你們是問。」

  又道:「去書房看看,大老爺可吃好了,聽說他今兒可高興了,還應了四小姐唱堂會,你們若瞧見他有些醉了,就小心伺候著,夜路黑可別磕著碰著了!」聲音漸漸淡了下去,又丫鬟進來稟報王姨娘:「姨娘,羅姨娘剛剛從小廚房回來,路過咱們院子。」

  啪!

  王姨娘一巴掌扇向那丫鬟,瞪著眼睛道:「沒眼力見的東西,給我滾!」又隨手揮了桌子上新上的茶具,氣呼呼的回了房。

  ==

  「七弟!」析秋滿院子找了半天,又去大老爺的書房外轉了一圈,終於二門處碰上了不知躲在哪裡,直到現在才回去的佟敏之,站在他身後壓著聲音說話。

  佟敏之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卻沒有立刻回頭,析秋走上去將他抱在懷裡,佟敏之小小的身體就在析秋的懷裡顫抖起來,壓抑著聲音低低抽泣起來!

  「姐姐!」佟敏之淚如雨下:「為什麼父親單單對我這樣?」他偷偷去外院看了,父親和大哥表哥和顏悅色,卻獨獨對他拒之千里。

  答案析秋也不知道,只能笑著道:「快把眼淚擦了!」說著掏出帕子給佟敏之擦眼淚,又道:「你覺得父親對你不好,我倒不這樣認為!」

  「啊?」佟敏之收了眼淚,不解的看著她。

  析秋就道:「父親讓你回去,本也是為你好,你年紀小又不能喝酒,去了也只有乾坐著的份,你若坐不住豈不是受煎熬,再說,縱是父親對你冷淡,可相比以前,已經有所變化,我們只要耐心等待,做我們該做的事情就好了,總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會水落石出,父親對你也會和對待大哥哥一樣的。」

  佟敏之垂著頭,情緒依舊顯得很低落。

  析秋就笑道:「前幾日先生不是讓你寫了篇『論長幼』麼,你拿去給父親看看!」

  「我可以?」佟敏之抬起了頭眼底裡都是不確定,他害怕父親會和以前一樣,他興沖沖的去見他,卻被他冷著的臉或者不悅的語氣駭住。

  析秋點頭:「有的事情,總要努力試一試的!」

  就見佟敏之握著拳頭點頭道:「好,我聽姐姐的。」析秋欣慰的笑著,她不相信姨娘會做出什麼對不起大老爺的事,更不可能會像旁人所說,佟敏之不是大老爺的親生骨肉,只要血緣還在,這個父親對佟敏之又是這樣的重要,他們就一定要試試,弄清楚事情始末,改善這樣的關係,對佟敏之的心理以及成長都有莫大的幫助。

  析秋讓司杏送佟敏之回去,自己帶著司榴回西跨院,忽然迎面走過來幾個人,析秋目光一閃,側著身子朝來人福了福:「父親!」

  來人頓住腳步,藉著燈籠幽暗的光打量著析秋,並未說話。

  析秋飛快睃了一眼大老爺,就見他面頰微醺,目光比剛才要暗沉幾分,周身籠罩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感,她迅速垂了眼瞼低著頭靜靜站著。

  「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大老爺的話說的極慢,略帶著酒氣,吐字卻很清晰。

  析秋如實答道:「我不放心七弟,就送他到了二門才回來的。」

  大老爺點點頭,目光又去看她身上的褙子,眉頭略蹙了蹙,沉吟了片刻,就在析秋以為他要走時,他卻突然開了口詢問道:「這衣服……太過素淨,你年紀小該穿些鮮艷的,穿衣著裝若是不懂就去請教你母親。」並沒有斥責或者不悅,只是簡單的對這件衣服表達自己的看法。

  析秋點點頭,語氣裡包含著讓人舒坦的敬仰:「謝父親教誨。」心裡忍不住再次失望。

  「回去吧!」大老爺已經側開身子,朝智薈苑方向走,又忽然回過頭問她:「你姨娘她……在廟裡可住的習慣?」

  析秋眼睛一亮,心裡高興可又覺得心酸,大老爺回來兩日直到此刻才想起來問姨娘一句,她沉了沉氣回道:「說是瘦了點,但人卻比以前精神了許多。」她說完,屏息暗暗等著大老爺的的反應,耳中就若有似無的聽到大老爺嘆了口氣,很輕,她甚至都有些不確定。

  「待足了日子,就讓大太太接回來,總歸不如府裡舒服的!」大老爺說完,彷彿不願再多說什麼,領著小廝就要離開。

  才走了幾步,忽然從東跨院邊的樹叢裡,跳出來個丫鬟,二話不說就直挺挺的跪在大老爺腳步。

  析秋嚇了一跳,大老爺也是慍怒道:「這半夜的,鬼鬼祟祟做什麼?」

  「大老爺!」那丫鬟聲音顫抖,顯然自己也很害怕:「我是王姨娘院子裡的桃枝,姨娘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人也沒了精神,奴婢瞧著害怕,求大老爺過去瞧瞧姨娘。」

  「病了就去請大夫,你這般作為,若是嚇著院子裡的主子又該如何!」他轉頭對身後的隨從道:「帶去給來總管,讓他按府裡的規矩辦!」

  「大老爺!」桃枝臉色一白,癱坐在地上:「大老爺求您去看看姨娘吧!」大老爺身邊的隨從根本不讓她說話,絲毫不留情面的,拖著她就走。

  析秋滿目的驚訝,這樣的佟正安和方才在房裡和她們說話的人,彷彿是不同的兩個人,溫和、嚴厲、慈藹、強勢!

  意識到析秋還沒有離開,大老爺就轉頭對身邊另一位隨從道:「送六小姐回去。」

  析秋就朝大老爺福了福:「父親慢走!」想了想她目光一動就道:「王姨娘身體一直不好,都說久病的人情緒都比較焦躁,父親別放在心上。」

  大老爺眉梢一挑去看析秋,彷彿很訝異的樣子。

  析秋又屈膝行了禮:「女兒僭越了!」帶著司榴由著大老爺的隨從護著上了西跨院的小徑。

  大老爺久久看著析秋的背影,臉上表情有著讓人難以捉摸的深邃。

  知秋院裡,門口的春雁就急急的迎了過來,拉著析秋小聲道:「小姐,四小姐在裡面……不知道怎麼了,臉色不怎麼好看!」

  析秋皺了皺眉,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親自掀了簾子進去。

  進了暖閣,果然見佟析硯正盤腿坐在炕上,見析秋進來也不說話,直直的看著她。

  析秋眉梢一挑,笑道:「四姐姐怎麼了?誰惹著你了?」

  佟析硯眼睛一瞪,語氣含著怒的質問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母親帶你去武進伯府是為了你的婚事?」

  析秋一愣,佟析硯竟然不知道?她以為這件事府裡鬧的這樣大,即便大太太不說,她也該有所關心才是,怎麼好像完全不明所以的樣子!

  「四姐姐又沒有問過我,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析秋笑拉著她的手:「況且,這件事本也沒成,又何必去提。」

  「沒成?那三姐姐怎麼說婚事已經定了呢?」她說著一愣,忽然明白定是佟析言想挑起她和六妹妹之間的矛盾故意這麼說的,想到此她憤憤的道:「哼!我當她這麼好心,原來是挑破離間的把戲。」

  關於婚事,析秋實在不想多談,遂轉了話題拉著佟析硯笑道:「不生氣了?我倒是奇怪,這樣大的事情你都毫無察覺,最近這些日子你都忙什麼?」

  本來只是隨便一問,沒想到佟析硯卻是臉頰紅了一片,她垂著臉沉吟了半晌,忽然從翻出個荷包來,在析秋不解的目光中,她又從荷包裡拿出一封信出來遞給析秋,小聲道:「你自己看看。」

  析秋眉梢一挑,依言拆開信,看了內容卻是臉色一白,滿臉的不敢置信:「這是誰寫的?」信沒有署名,但是內容卻是赤裸裸男女互訴愛慕的句子。

  佟析硯寶貝似的收進信封裡,又放進荷包才抬頭看著析秋:「這件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能讓別人知道!」

  析秋點點頭:「先不是說這個,你告訴我,這封信到底誰寫給你的。」

  佟析硯囁喏了半晌,聲音低若蚊吟:「是蔣公子!」

  「蔣公子?」析秋腦中迅速將認識的人理了一遍,忽然想到席上佟慎之的話:「難道是那個開私塾教書的蔣公子?」

  佟析硯羞澀的點點頭。

  析秋不敢置信,又問道:「你們怎麼認識的?」佟析硯根本不去看析秋的臉色,彷彿陷入了某種甜蜜的回憶中,慢慢的道:「就是那一日,你們都不在府裡,我閒著無事就想去外院走走,正好到了表哥那裡,想到他那裡有許多詩集……我貿貿然的進去,卻沒料到裡面還有客人,我也顧不得細看那人,拿著詩集就回來了。」

  「第二日我又去還書,在表哥的院子裡又見到他,我將書掉在地上,他替我撿起來……還和我聊了幾句,知道我喜歡李真清的詞,還特意為我找了她的真跡來。」

  析秋摸著額頭,她無法相信佟析硯會在大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與男子認識還有書信來往,情意綿綿,如果大太太知道了會怎麼樣?她不敢想像。

  可看佟析硯的表情,顯然她在和蔣士林不斷的書信往來中已經對他產生了感情,她按著佟析硯的肩頭認真的問道:「蔣公子年紀不小了吧?難道他還沒有成親?」她如果沒有記錯,這個蔣士林可是比佟慎之還早一屆入的翰林。

  「沒有!」佟析硯很肯定的搖頭:「我讓端媽媽去打聽過,聽說他和大哥哥一樣守孝三年,正要成親那女子卻生了大病,不久就病死了,他又為他未過門的妻子守孝三年,後來入了官又是官途不順,一直拖到今日還未成親。」

  一個健全的、大膽的、前衛的大齡青年。

  析秋對這段意外戀情,實在是散失了語言功能,按照她的處事原則,自是覺得這樣的男子,只是見了人家小姐兩面,就違背世俗不顧她的名聲寫這種情意綿綿的信,這樣的行為太過輕浮,可是佟析硯卻顯然不這麼想,她滿腹詩論,蔣士林又是有名的才子清流,可能還沒見面就對這樣的人生出欣賞之意,對方再主動示好,當然隨隨便便就上了鉤。

  「六妹妹!你是不是在想,他在騙我?」佟析硯歪在大迎枕上,將頭枕在析秋的肩膀,語氣裡透著毫不掩飾的甜蜜感。

  析秋毫不否認的點頭。

  「你這麼想我能理解,他是堂堂蔣探花,雖然離了官場,可是京城提起他的人,誰不是佩服有加,他雖無官職卻已經功成名就,可我呢,不過是個五品官府裡的小姐,他能騙我什麼?我這樣的女子滿京城不知幾多,他若真是這樣的人,又為什麼挑我!」她坐了起來,認真的看著析秋,彷彿想要說服她,讓她對自己的感情也生出信心:「你想想,他和二老爺政見不合滿朝皆知,可他卻和大哥表哥走的很近,可見他公私分明,他只和我書信來往,卻不曾在信中說半個不敬之詞,可見他人品端正,非登徒浪子之輩!」

  析秋只能點頭,沒想到她把蔣士林擺的這樣高的位置,甚至露出自卑的樣子來。無論那蔣士林名聲多響亮,可依佟析硯佟府嫡出小姐的身份配他,卻是綽綽有餘的!

  「四姐姐……或許蔣公子正如你所說是個人品正直,很有風度的君子,可是單這一條和你私相授受的罪名,就足以否定他的一切,還有,你若動了情,大太太那裡你想過沒有?她怎麼可能同意你嫁給他?!」

  佟析硯蔫了下來,重新倒在迎枕上,抱著析秋道:「你的婚事未成,我的婚事只怕也是坎坷居多啊!」又長長的嘆了口氣。

  析秋也歪著不再說話,兩個靠在炕頭各自沉默的想自己的心事。

  門外心竹掀開簾子,試探的問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佟析硯很任性的翻了個身,背朝著門口擺手道:「你回去把我的衣服取來,我今晚就睡這裡了。」心竹一愣去看想析秋,意思是讓她去勸佟析硯。

  析秋搖搖頭笑道:「你也別為難,回去和端媽媽說一聲,今晚就讓她睡這裡吧。」

  心竹沒有辦法,只能無奈的放了簾子出去。

  這一夜,析秋翻來覆去,夜裡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了,卻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孩子白白嫩嫩的非常可愛,對面有男人和她說話,可是無論她怎麼去看,也看不清對方的容貌。

  那孩子在她手裡不安生,大哭起來,她一驚就從夢裡醒來了過來,卻發現真的有人在哭,轉過頭去找,卻看到佟析硯正縮在被子裡嗚嗚的哭的很傷心。

  「四姐姐!」析秋掀開被子,去看佟析硯:「這是怎麼了?」

  佟析硯將腦袋從被子伸出來,眼睛已經腫了,她抱著析秋哭的更加傷心:「六妹妹,要是母親不同意我嫁給他,我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析秋真的不好回答。

  「不是還沒有談婚論嫁,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佟析硯眼淚流的更凶,可是析秋卻沒有更好的詞語去安慰她,但私心裡卻認為,這件事情若想成,若沒有大太太同意,只怕不好辦,可若想大太太同意,除非那蔣士林重新做官,有了功名想必大太太那關也好過些!

  可是蔣士林就是因為不滿朝政才退下來的,又怎麼可能再回官場!

  析秋只覺得頭疼……

  第二日一早,山東姨太太來信了,大太太接了信滿臉的笑,待大老爺回府兩人就關著門,在房裡商量了半天:「老爺,您是一家之主,洪大人您又認識,這門親事你覺得怎麼樣?」

  大老爺皺著眉頭,問道:「若論門當戶對,洪府的嫡子配佟府的庶女,卻是我們高攀了,可是那洪公子身有殘疾……」顯然不怎麼看好這門親事。

  大太太收了信,為大老爺續了杯茶笑道:「我當時聽到時也和老爺想的一樣,對方什麼門第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丫頭嫁過去,能夫妻和美,所以我便讓姨太太仔細去打聽那洪公子的為人,結果您也看到了,那洪公子今年一十有七,府裡卻連個通房也沒有,雖有些頑劣,但如今腿有隱疾反而讓他收了心,聽說如今一心在家讀書,還幫洪大人處理公務,他雖不能為官,但多讀書卻是好事!」

  大老爺眉頭鬆了鬆,若有所思道:「這件事先別著急定,洪府那邊我再讓人去打聽打聽。」

  大太太眉頭一皺,硬生生將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她知道急不得,這件事除非大老爺不在家,只要在家就要做的周全,即便以後鬧將起來,也不能讓別人說出一個不字來!

  他忽然想到昨晚析秋說的話,心裡一動就站了起來:「我去東跨院看看,你先歇著!」

  大太太表情平靜的送他出門。

  房媽媽隨後又走了進來。

  「戲班子的事,可去問了?」大太太看向房媽媽,房媽媽回道:「京城現在唱堂會的,有十八家,可大多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奴婢問了能常在各府走動的,除了『長生班』和『柳容社』外,再沒有了。」她頓了頓,又將兩個戲班個擅長的戲說了一遍,長生班唱的是瓊劇,柳容社則擅長越劇。

  瓊劇唱腔鏗鏘,越劇百轉千回,兩個劇中各有不同!

  大太太就略一思索,道:「就柳容社吧!瓊劇我聽著還是不大習慣。」

  房媽媽就點頭笑道:「奴婢也覺得,那瓊劇唱詞模糊,就是扮相也不如越劇唯美。」

  大太太也笑了起來,忽又想起個事兒,囑咐道:「你明兒定了戲班,搭戲台的事就讓錢媽媽去盯著,就用大少爺原來的院子,怎麼做讓他去和來總管商量,你就順道去趟宣寧侯府,讓大小姐和大姑爺回來一趟。」說完又嘆道:「這孩子,明知道父親回來了,也不回來走動走動!」

  「侯府裡事情多,大小姐和您一樣也是閒不住的,自是被事情拖了步!」她想到什麼又問大太太道:「太太打算請哪些人?」

  「這個待會兒我們列個單子出來。」又想到武進伯父:「武進伯父你親自去一趟,我們禮節上不要失了人家,至於來不來我們也強求不得。」

  「奴婢明白了!」房媽媽想到大太太拒了陳夫人後,陳夫人就再也沒有來往過,前幾日大老爺帶回來特產,她親自送過去時,任府的態度就不大好,也不知這次去武進伯府可還能順利進去,畢竟婚事沒談成,兩府又不是親戚走動起來也要有緣由不是!

  當晚大太太和房媽媽將宴請的名單列了出來,兩人忙到亥時,大老爺才從東跨院回來,一進門就冷了臉對大太太道:「洪府親事,你告訴姨太太,就說我們應了!」

  大太太一驚:「發生了什麼事?」她親自服侍大老爺脫了外衣,又沏了茶端給他。

  大老爺就冷著臉,滿臉不悅道:「你一片好心為她女兒挑著人家,她倒好,仗著自己生病便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也不想想,這幾年他跟我在任上,三丫頭她照顧的時間,還不如你多!」他怒意明顯:「竟做那痴心的夢,讓我去武進伯府提親,整日想的都是她自己的事,也不想想,讓我去提親若是伯公爺應了,我最多落個巴結權貴的名頭,若是不應,我以後要怎麼見同僚,怎麼在朝堂說話?!」

  真是沒腦子的東西,這樣的話也敢說出口!大太太心裡冷笑,面上卻勸道:「老爺快別說氣話,三丫頭是她生的,婚事自然也要她同意才行!」

  大老爺冷哼一聲,說的斬釘截鐵:「你是當家主母,是孩子們的母親,婚事由你做主便是天經地義的事!」他看著大太太的溫柔賢良,想到剛剛王姨娘撒潑耍賴又砸了滿屋子的東西的樣子,就厭惡的皺著眉頭:「這麼多年,我當她知書達理,沒想到……」擺著手,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喜悅就從大太太心底裡溢出來,昨晚大老爺打了桃枝,她就意識到大老爺對王姨娘的耐心終於告罄,今天大老爺一去結果果然如她所料!

  她給大老爺順著氣,安慰道:「她也是孩子氣的性子,再過幾日冷靜下來就會想明白的!」

  「嗯!」大老爺彷彿徹底失去了耐心,一句都不願多說,隨意應了一聲,起身進了淨房。

  大太太嘴角浮起愉悅的笑意來,男子的寵愛不過是過眼雲煙,只有名分才是女子真正所能依仗的根本!

  第二日一早王姨娘那邊就鬧了起來,大太太親自趕了過去,也不知道兩人關著門在房裡說了什麼,這之後王姨娘彷彿沒氣兒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兩三天都沒了聲音!

  這邊,房媽媽讓來總管去定了戲班,約了四月十五的日子,她親自去送各府送帖子,馬車剛到武進伯府的側門,守門的婆子就把她攔了下來:「哪個府的,何事?」

  房媽媽就掛著笑臉,將佟大老爺的名帖拿出來給守門婆子過目,嘴裡笑道:「來給伯公夫人送帖子的。」

  守門婆子隨意掃了一眼,指了指胡同邊:「到那邊等一會兒,我進去通報!」

  房媽媽氣得肺疼,這班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上次來她們還客客氣氣得媽媽長媽媽短,這才過了幾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可無論心裡怎麼想,她也只能笑著應了,乖乖的站在門邊。

  等了半刻鐘,那婆子也不見回來,房媽媽就探了頭和另外一個婆子道:「請問媽媽,那位媽媽為何還未回來?」

  「伯公府那麼大,就是坐轎也要一炷香的腳程,等著吧!」那趾高氣揚的語氣,就是在說房媽媽小門小戶出來的,沒有見過世面!

  房媽媽臉色鐵青,正想轉身駕車離開時,這時胡同口卻並頭進來兩匹高頭大馬,馬上面各坐了一位公子,一位長得微胖皮膚白淨,但眼神卻顯得有些輕浮,另外一位生得丹鳳眼,高坐馬上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威懾。

  蕭四爺?!

  房媽媽立刻低了頭,朝其中一位側了側身,宣寧侯府畢竟和佟府是姻親,蕭四郎房媽媽還是見過幾次的。

  蕭四郎挑著眉頭,從馬上跨了下來,並沒有認出房媽媽是哪一府的媽媽,可卻並不妨礙他的腳步,就見他隨意和房媽媽點了點頭,將手中的韁繩丟給跟隨的小廝,就大步跨了進去。

  這半會兒功夫,門裡候著的婆子也迎了出來,朝另外一位虛胖白淨的男子跪了下來:「三爺!」

  房媽媽一愣,原來這就是武進伯父的任三爺!

  任雋斜眼看了看那婆子,喝道:「起來吧!」又大搖大擺的從房媽媽面前走過去,房媽媽暗暗鬆了口氣,正當她轉身要走時,任雋又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房媽媽問道:「你!哪個府的?」

  房媽媽一驚,慌亂間低下頭,回道:「奴婢保定佟府的。」

  「保定佟氏?」任雋歪著頭想著,他身邊跟著的小廝就在他耳邊悄悄耳語了幾句,他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又面色不善的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房媽媽:「原來是吏部左侍郎佟正川府上的,可有什麼事。」直呼二老爺名諱,語氣很囂張。

  房媽媽冷汗都出來了,她覺得這位任三爺看人的眼神,讓人滲的慌!

  「奴婢來給伯公夫人送帖子的!」

  任雋退後一步,手忽然伸到房媽媽跟前,白白淨淨的手指卻散著濃濃的脂粉味,房媽媽不明所以,抬頭不解的看著他。

  「帖子!」任雋一臉的不悅,壓抑著怒火:「本公子今天心情好,給你捎進去!」

  給她捎進去?房媽媽想拒絕,可看到他這副樣子,像是隨時都能抬腳踹她一樣,就抖抖和和的將帖子遞了過去,任雋接了大手一擺道:「帖子送了,滾吧!」隨後頭也不回的進了門!

  房媽媽站在門口,只覺得腿腳發軟,連走路都邁不動步子!

  正在這時,院門裡就傳來蕭四郎不悅的聲音:「和一個婆子說道什麼!」

  任雋就嬉笑著:「佟府唱堂會……正好閒著,去湊湊熱鬧!」說著哈哈大笑起來,就聽到蕭四郎冷哼一聲。

  房媽媽聽著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有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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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12:48 PM

第五十七章:混亂(1)

  「他真這麼說?」大太太喝茶的動作一頓,露出驚訝的神色去看房媽媽:「蕭四郎也在?」

  房媽媽點頭,又將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道:「太太,那個任三爺我瞧著心術不正,他來不會惹出什麼事吧?」

  這不是大太太考慮的範圍,沒想到這件事任三爺也知道了,她拒婚後雖不後悔,但武進伯府畢竟是權貴,大老爺和佟慎之如今都在官場,若是因此惹了小人,她豈不是得不償失!

  若是任三爺能來,不管他人品如何,也能讓慎之去和他緩和一下關係,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想到這裡,她又生了怒,若非王姨娘,她又怎麼會騎虎難下迫不得已拒了婚事,得罪了武進伯府!

  不過好在給姨太太的信已經寄出去了,洪府那邊也不過這些日子就能定下來,到時候幾台嫁妝將佟析言打發了,再慢慢收拾她!

  「這件事你先別聲張,去和來總管打個招呼,若是人來了就領去慎之那裡,有他和天青作陪想必也不會出什麼亂子!」大太太雖這麼說著,可還是叮囑道:「那一天人多,把幾位小姐都給我看好了。」

  房媽媽知道事情輕重,點點頭不做他議。

  幾房帖子都送了出去,因為大太太不願聲張,也不過三兩家客人,到了唱堂會這一日,除了外院大老爺請了幾個同僚,以及徐天青請了蔣士林和一位姓錢的秀才,內院裡宣寧侯夫人要主持中饋不得空,只有懷著孕的五夫人帶著一位姨娘來了。

  佟析華讓人將蕭延亦領去書房見大老爺,又將五夫人安排在智薈苑大太太房裡歇腳,讓幾位妹妹坐陪,自己則去陪著大太太在門口迎客。

  五夫人生得一張圓臉,眼睛很大,個子小巧,穿著一件石榴紅的褙子,月白的挑線裙子,頭上梳著圓髻別著金累絲紅寶石步搖,又一隻翠玉通透的篦子,肚子還不大顯懷,只略顯得豐腴了些,若非析秋早聽過她嫁去宣寧侯已經有三年,定會以為她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

  陪著她來的姨娘,低眉順眼的跟在她身後

  佟析言今兒很反常,按平日這樣的事情她該衝在前頭,現在卻是臉色泛白的坐在杌子上,垂著頭彷彿壓抑著什麼,整個人看上去很陰沉。

  析秋挑挑眉,想到王姨娘在床上躺了幾天,難道真如傳言說她一病不起了?

  佟析硯見佟析言未動,就帶頭迎了過去笑道:「五夫人!」

  析秋也隨著站了起來,大家朝五夫人見了禮,佟析言反應很慢,木然的跟在眾人身後朝五夫人福了福。

  佟析硯笑著去扶五夫人的胳膊,將她護送到黃花梨的冒椅上坐下來。

  「有勞四小姐了!」五夫人笑著佟析硯,她們見過幾次,佟析華也常在府裡提起她,所以對佟析硯她並不陌生,只是相比較以前,她好像長高了些,眉宇間也不再孩子態,多了份女兒家的端莊羞澀。

  「四小姐也不去府裡坐坐,我常聽太夫人念叨,也不見你去。」

  佟析硯很不好意思的回道:「不瞞您說,我這身子一到春天就不大利索,也不敢出門,又怕過了病氣,這眼見著好些了,才敢來見您!」雖然過敏症不傳染,但也沒有更好的說辭,又怕五夫人多心,畢竟她如今懷孕,對這些格外的在意。

  五夫人展顏一笑:「一家人,四小姐也太見外了!」她的目光落在佟析玉身上:「八小姐幾個月不見,身量長了這麼多,以後也定是個美人啊!」

  佟析玉頭低著,臉紅了半邊!

  五夫人也掩袖而笑,左右逢源一個不落的轉了臉道:「六小姐,我正有事想求您呢!」眉眼都是笑意去看析秋。

  析秋眉梢微挑,笑著回道:「五夫人若有用的上我的,儘管吩咐便是,說什麼求不求的話。」五夫人也是滿臉的笑:「上次瞧見二嫂身上穿的那條裙子,就知道六小姐手巧,我就常常惦記著,想著哪日遇到你,一定要討了你的手藝,給我做幾件衣裳。」說著她摸著自己不大的肚子:「這是二嫂的侄兒,可也是你的侄兒呢!」

  析秋不得不佩服五夫人,她們這僅僅是第二次見面,她的為人處事以及態度,這樣自然彷彿認識了許久,非常熟絡一樣。

  「好啊!」析秋笑著道:「五夫人要什麼料子,什麼顏色回頭您派了媽媽告訴我一聲,我照著給您做!就怕我這粗淺的針腳,回頭您瞧不上!」

  「哪能啊!」五夫人笑著去攜了析秋的手:「六小姐願意我高興還來及,怎麼又能嫌棄。至於料子我回頭讓媽媽給你送來,怎麼也不能讓你又出功夫又出料子來!」

  一邊佟析硯也笑著湊趣道:「看出來了,五夫人今兒來不是來聽戲的,是來使喚六妹妹的!」

  大家都笑了起來,析秋也抿脣輕輕笑著,五夫人看著她,目光微微一動,難怪任大奶奶說六小姐溫和識禮,長相又是拔尖的,若不是出了那件事,只怕已經是任三奶奶了……

  五夫人暗暗疑惑,卻覺得析秋這樣的,怎麼會不顧體面,在伯公府失態?

  心裡想著,五夫人又去看佟析言,隨即眼底露出一抹驚艷來,佟析言穿著一件茜紅色的褙子,梳著桃心髻別了一支赤金鑲玉步搖又幾朵玫瑰紅的絨花,生的和她差不多高,年紀不大卻周身散發著一種女子的嫵媚,一顰一笑都露出妖嬈之態……

  她想到,伯公夫人退而求次之定了三小姐,卻沒想到被大太太毫不遲疑的拒絕了,看來,佟府也不如表面上這般風平浪靜啊!

  佟析言見五夫人正在打量她,就尷尬的笑著,彌補似的接過紫珠泡來的茶端給五夫人,五夫人雙手接過茶笑道:「三小姐今兒怎麼不說話,我瞧著臉色也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佟析言目光一閃,緊張的看了看左右幾個姐妹,脫口而出的解釋道:「沒有!」頓了頓又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又道:「只是昨晚沒有睡好罷了!」

  五夫人就笑笑:「那就好!」這時門簾子一動,一位年輕的婦人走了進來,幾位小姐已起身迎了過去,朝婦人屈膝行禮:「嬸嬸!」

  五夫人目光一轉就明白進來婦人的身份,也笑著過去見禮:「佟二夫人!」

  二太太一身煙霞色的褙子,頭上朱釵叮噹盛裝出席,她施施然走進來,身後跟著許久不曾露面的十一小姐佟析佳,析秋又和佟析佳見了禮,她是二房的庶女,和佟析玉同齡,比起佟析玉略顯得嬌小了些,但性格卻有些類似,所以佟析玉一見她過來,就笑著迎了過去:「十一妹妹!」

  佟析佳一一朝眾人行了禮,才紅著臉和佟析玉坐在一邊說悄悄話去了。

  三小姐今兒表現太過反常,所以和長輩聊天逗趣的責任就落在四小姐身上,她笑著道:「三弟弟怎麼沒有來?」

  二夫人與五夫人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她笑接過茶道:「他哪能閒得住,早去了外院!」又去問佟析硯:「大嫂去哪裡了?」

  佟析硯答道:「和姐姐在外面迎客,說是父親有同僚的家眷過來。」

  二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大老爺一直外放,在京認識的同僚大多是二老爺的人脈,可能是二老爺請了吏部幾位大人來府,藉著機會將大老爺官職的事落定下來。

  官場的事她不懂,但既然來了若只坐在這裡和小姐們喝茶聊天,大嫂心裡必然會不舒服,她想著就起身道:「你們陪著五夫人說說話,我去花園裡瞧瞧戲台子搭的怎麼樣。」說著,帶著丫頭婆子出門,忽然又回頭去看十一小姐:「你就待在這裡吧,省得來回跑!」話落,便出了門。

  幾位小姐又陪著五夫人聊了會兒,小片刻佟析華就陪著一位面生的夫人一路笑著進來,析秋跟著站了起來,又有丫鬟上了茶,佟析華攜著夫人的手道:「若是知道您來,也好派個車去接接您!」

  那夫人約莫三十幾歲,但面色憔悴,人也顯得很消瘦,析秋注意到她秋香色的褙子袖口上磨損得比較嚴重,首飾也是普通鑲金的簪子和步搖。

  「大姑奶奶快別這麼說,一家人哪用說兩家話。」她說著目光一動,就朝座位上的五夫人看去:「這位是……」

  「瞧我!」佟析華咯咯的笑了起來:「我忙著說話,竟忘了給您引薦。」說著她就站了起來虛拉五夫人的手:「這是我弟妹,府上五夫人。」說著又朝五夫人道:「這是登州江夫人!」

  原來是江夫人,析秋目光動了動,沒想到江府的人也來了。

  是了,大太太既然宴客,那麼作為親家的江家必然不能少,只不過江家還在孝期,也不大出來走動,江夫人能來確實挺出乎人意料。

  「原來是五夫人!」江夫人笑了起來:「早聽大姑奶奶說您賢惠,如今又懷了身子,今日瞧見您,果然是有福氣得!」

  五夫人就朝江夫人福了福:「不敢擔夫人誇獎!」

  析秋也朝江夫人屈膝行了禮,江夫人就笑著一手攜著佟析硯,一手拉著佟析言:「是三小姐,四小姐吧!」又去看析秋和佟析玉:「六小姐,八小姐也這樣大了!」

  她沒有見過十一小姐,只是禮貌的朝她點了點頭。

  「夫人快坐!母親正忙著也沒空陪著您說話,我們是小輩,還望您不要見外才好!」佟析華扶著江夫人坐下來又道:「江小姐可還好?前段時間聽說病了,我和母親都忙著也沒空去,心裡卻一直惦念著。」

  江夫人坐了下來,回道:「那孩子想給我做件褙子,性子急就熬著夜,又攤了涼,惹了風寒……還要多謝親家夫人和大姑奶奶的藥。」

  析秋覺得江夫人說的話裡有話,佟析華也是目光閃了閃,這樣的人家若是依她,早就退了婚了,只是大哥和父親堅持,她又是嫁出去的姑娘,也不好說什麼,只是今日一瞧江夫人這身作派,更是心裡不屑的很,底子薄就是底子薄,一個江大人倒了,江府就徹底衰落了下去,瞧她這身半舊的衣服,連房媽媽的行頭也不如!

  無論心裡怎麼想,來者就是可客,況且這親家的關係又撇不開,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做足的。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夫人往後若是缺什麼,只管派人去侯府!」佟析華正說著,忽然簾子一動,大太太也走了進來,她並著兩位夫人一起進來,佟析華立刻起身迎了過去:「母親!」

  大太太今日穿了蜜合色的雙金褙子,下面是淺紫色馬面裙子,滿臉的笑容給佟析華引薦左邊的夫人:「這是劉夫人。」佟析華聽說過,是吏部右侍郎劉大人府上的,想著便朝那位夫人笑著半福了福,大太太又去看右邊的夫人:「這是楊夫人!」又和楊夫人見了禮。

  大太太又引薦江夫人和五夫人,又讓幾位小姐和兩位夫人見了禮。

  劉夫人和楊夫人就各賞了見面禮,見多了一個十一小姐,劉夫人就退了手上的鐲子,楊夫人落了一根赤金髮簪,算是補齊了。

  楊夫人就看著幾位小姐,眉眼都是笑朝大太太道:「夫人好福氣,幾位小姐都生的這樣標緻出眾。」

  大太太笑道:「不敢擔您的誇獎,渾長了!」

  「夫人謙虛了。」楊夫人笑道:「幾位公子呢?我可是早聽說少年進士的大名,怎麼沒瞧著人兒?」

  析秋就看到江夫人聽到楊夫人誇獎佟慎之,眼睛一亮,從進門至此第一次露出真誠的笑容來。

  大太太回道:「都在外院呢。」又和身邊的房媽媽道:「去外院瞧瞧,若是見大爺有空,就讓他過來。」

  房媽媽低頭應是,掀了簾子出去。

  一屋子的人坐下喝了茶,笑著和劉夫人說話:「我家老爺不在京中,也不曾和您走動,倒是常聽弟妹說起您!」劉夫人就笑著回道:「我前些日子來,趕巧您出門去了,也沒見著,今兒總算是見上了!」劉夫人皮膚有些黑,若是不笑就略顯得有些凶。

  大太太微笑著:「聽弟妹說了,我正巧帶著丫頭們去普濟寺了,以後您若來定要過來坐坐,我聽說您是湖州人,我是常州的,也算半個老鄉了!」

  若按析秋的記憶,湖州和常州那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但那時候交通不發達,大家都在京城,浙江和江蘇又是連著的,人文風俗也相近,又都是遠嫁自是親近了一份。

  這邊楊夫人也笑著插話:「夫人是常州人,這倒是巧了,我娘家的嫂嫂是蘇州人。」

  大夫人一愣,笑道:「這可真是巧了,不知夫人娘家是哪裡的?」

  「山東萊州!」楊夫人笑道。

  楊夫人說完,就見佟析言的身體幾不可聞的晃了晃,臉色白得像紙一樣。

  大太太眼睛一跳,有什麼從她腦子裡跳了出來,楊大人是在國子監任職,與佟府並無來往,楊夫人卻是不請而來,如今她這麼一說,她彷彿明白了什麼,眉眼裡就都是笑:「這可是巧上加巧了,我妹妹是遠嫁山東,也正是萊州。」

  楊夫人抿脣笑著,顯然對姨太太早就熟識的。

  析秋垂頭喝著茶,手中的動作也是一頓,抬眼去看大太太和楊夫人,她總覺得這個楊夫人和大太太之間,好像有些奇怪,至於哪裡奇怪她一時卻說不上來。

  楊夫人娘家是山東的,姨太太也是山東的,而最近大太太和山東一直頻頻信件往來,甚至這兩天是一天一封信,難道大太太和姨太太正在商議什麼事,而這個楊夫人也和姨太太認識,所以來傳話的?

  也說不通,姨太太和大太太畢竟是親姐妹,她們之間的事直說就好,何必要中間人來傳話?

  心思轉了幾圈,有些關節析秋想不明白,便又靜靜去打量楊夫人,細細聽著她們說話。

  只是大太太和楊夫人好像達成了某種默契,不再提江南,山東的事,大太太又和江夫人聊了幾句,房媽媽回來了,大太太問道:「外院那邊怎麼樣?」

  房媽媽就小聲在她耳邊道:「大老爺和二老爺招待著劉大人,楊大人,還有幾位外放回京述職的官爺也來了,大姑爺和大少爺表少爺則和蔣大人,錢秀才,並著幾位學子正聊著……就在外院大老爺的書房裡。」大老爺的書房就在佟府正門進來,過了倒座和東跨院一牆之隔。

  她頓了頓目光一閃道:「任三爺還沒來!」

  大太太點點頭,陳夫人一早上也讓婆子來傳話,說是身體不適,就不來湊熱鬧了!

  什麼身體不適,分明就是不想來罷了!

  大太太眼露嘲諷,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才笑著和眾人道:「大爺在外院許是有空耽擱了,我們也別等了,先去吃飯吧!」就率先起身去扶劉夫人:「只是家常便飯,還望各位夫人不要嫌棄。」

  「怎麼會!倒是我們空手來,白吃白喝了您的!」劉夫人和大太太並肩走著,楊夫人又和佟析華和五夫人說著話,反倒把江夫人落了單,她臉色有些僵硬,默默的走在大太太後面。

  析秋心裡嘆了口氣,江家這樣,以後只怕江小姐嫁進來日子也不好過。

  一行人到了轉到次間,大太太就道:「今兒也沒外人,便隨意坐吧。」說是隨意坐,但卻將主位讓給了劉夫人,自己則和楊夫人坐在左右,並著江夫人,五夫人還有佟析華坐了一桌,這邊析秋和幾個姐妹坐了一桌,就有丫鬟門陸陸續續上了菜。

  大太太就朝紫鵑道:「去看看二太太可來了。」

  二太太說去看戲台子,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正說著,二太太由丫鬟扶著進來了,清脆的笑聲迴盪在房間裡:「我這可來的巧了,正趕上飯點!」

  「快坐下,就等你了!」大太太親自攜了二太太的手,江夫人站了起來,朝二太太笑道:「二太太坐我這邊,我去和小姐們擠擠。」說著就朝析秋這桌走。

  眾人面色各異,大太太臉色變得很難看,二太太目光一閃笑著上前順勢攜了江夫人的手:「哪能讓您讓座!雖說我們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可您也不常來,也算是貴客!」笑著將江夫人重新按在座位上,又朝佟析華道:「就是讓,也得我們大姑奶奶讓才行!」

  算是把剛剛的尷尬化解了。

  「好好好!」佟析華笑了站起來:「我就知道嬸嬸愛欺負我!」

  二太太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大太太臉色已經恢復如常:「都別讓了,讓人加個位子就好了,自己人也不見外!」

  「這主意好。」劉夫人就拍拍的身邊的位子:「也別挑地兒,就坐我和大太太中間。」

  房媽媽就笑著親自端了椅子放在大太太和劉夫人中間,二太太用帕子捂著嘴角笑著走了過去:「我今兒倒成了孩子了!」席位上,只有孩子才會擠在大人中間。

  劉夫人笑道:「和我們比,你可不正是孩子。」

  一屋子的人跟著笑了起來。

  這邊江夫人面色尷尬,有些無措的僵坐在位子上,大太太彷彿沒有看見,神色如常的招呼旁人……

  吃過飯,大家又回到正廳裡喝了茶,稍做後就去小花園裡臨時搭的戲台子聽戲。

  戲台子是原來大少爺住的小院子改的,花了幾天的功夫,學著武進伯府也在四周拉了簾子,又在院子中間臨時搭了台子,雖不大寬敞,但也算是別具一格了!

  柳容社的班主是個女子,約莫四十幾歲打扮得很艷麗,她將戲單奉給房媽媽,房媽媽就交給大太太。

  「各位夫人小姐,想聽什麼,這單子都列著呢!」

  大太太就把單子遞給劉夫人,劉夫人客氣道:「崑劇聽過,這越劇也聽過卻是少,倒是有些無從下手了。」她又轉過江夫人:「還是夫人來吧!」

  江夫人笑著擺手:「我自小長在京城,若說瓊劇我倒是熟悉,這越劇真不敢誇口了。」

  楊夫人就接過戲單:「還是我來吧。」她笑道:「既是大名鼎鼎的柳容社,便是花鼓戲也會唱出天籟之音的。」她打開戲單子,隨即「咦」了一聲,朝幾位夫人道:「這越劇也有五女拜壽,這倒新鮮,不如我們聽這齣吧!」

  劉夫人笑道:「行!」大太太,二太太和江夫人,五夫人都沒有意見,大太太又加了一出《碧玉簪》和《打金枝》,柳容社的班主就行了禮退了出去:「那小人便去準備!」

  這邊,院子門口,佟慎之一身寶藍色直綴,器宇軒昂的走了進來,他身邊跟著徐天青,佟全之以及穿著湖藍色夾襖的佟敏之。

  三個人甫一進門,一屋子的丫頭婆子就俯身行了禮。

  佟慎之面無表情的走到大太太跟前,朝大太太行了禮:「母親!」又朝側面坐著的江夫人行禮:「夫人!」

  徐天青也隨著行了禮,佟敏之胖胖的小手抱著拳,有樣學樣禮節做的有板有眼,析秋看著嘴角忍不住露出絲笑意。

  江夫人滿臉都是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佟慎之,顯然對這個未來的女婿很滿意。

  大太太也是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眼底的驕傲怎麼也壓不住,朝一邊劉夫人楊夫人介紹道:「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長子。」

  劉夫人眼睛一亮,道:「真是一表人才!」又笑著和一邊的江夫人打趣道:「夫人好福氣啊!」

  江夫人用帕子掩住嘴角,眼角的魚尾紋拼成了一朵花:「都是托佟夫人的福!」

  「可不是,若說教子,這滿京城也找不出佟夫人這樣的。」楊夫人嘖嘖讚嘆:「這不單學問好,相貌也是沒話說,儀表堂堂啊。」

  大太太就去看佟慎之,只見他神態自若的任人打量著,卻不多說一句客套話,她心裡就嘆了口氣,若是她不滿意佟慎之什麼,也就只有他這古板的性格,和江家的那門親事!

  佟慎之不說話,大太太只能代為表述:「夫人快別誇了,這孩子性子也不知隨了誰,小小年紀就古板的很。」又轉臉看著佟慎之嗔道:「也不知道見禮!」

  佟慎之依言,就行了標準的大禮,起了身依舊是毫無多餘的反應。

  大太太哀嘆,又介紹徐天青,楊夫人目光一動,拉著徐天青道:「我道這樣眼熟,原來是徐少爺。」親昵的樣子,讓徐天青頻頻皺眉,心裡泛起疑惑來。

  楊夫人彷彿知道他所想,笑著道:「上次你母親來還去我哪裡,只是你沒去,今兒倒是巧了。」又親切的問道:「在京城住的可習慣,我那裡還有些山東寄來的餅皮,回頭讓人送些給你?!」

  徐天青笑著擺手:「住得很習慣,夫人不用麻煩,母親前幾日才讓人捎了許多過來。」心裡卻忽然想了起來,他依稀聽母親說過,京城有位楊夫人,娘家就是和父親的上峰洪大人是連襟。

  這邊楊夫人和徐天青話家常,佟全之跑去和析秋說悄悄話,劉夫人和江夫人就拉著佟敏之左看右看:「這是七少爺吧,長的可真好,白白淨淨的,瞧著就喜慶。」

  大太太笑著道:「整日裡淘的沒邊,幸好有先生管著,否則也不知野成什麼樣了。」

  劉夫人只是笑,江夫人則細細看了佟敏之,這將是她女兒唯一的小叔子,以後佟府所有的家產,都要和他來分的。

  二太太就笑著佟全之拉過自己身邊,為他整理亂糟糟的衣衫,又吩咐了丫頭幾句。幾位夫人又笑著誇了幾句佟全之會兒,這邊柳容社的班主就來問,可能開鑼了……佟慎之就趁機告辭,帶著徐天青,佟全之和佟敏之回了外院。

  隨後,台子上的鑼鼓響了起來,越劇的唱腔集合了崑劇的清麗婉轉,也添了自己獨特的詞調俳句,顯得更通俗易懂一些。

  第一場唱的是楊夫人點的《五女拜壽》,第一出是五個女兒依次回府拜壽的情景,幾個女兒的壽禮各個華美,老夫妻笑容滿面誇讚孝心有嘉,楊三春來的最遲,卻只拿了一雙繡鞋,老夫妻就很不樂意,讓三春夫婦去廚房和丫鬟們一道吃飯。

  鑼鼓聲更迭,場面很熱鬧,越劇特有的七字句唱詞,易懂也很有代入感,析秋轉臉去看佟析硯,就見她她聽得極其入迷,手裡的帕子捏的緊緊的,彷彿對三春夫婦的遭遇很傷心緊張。

  第二出是三春與三姑爺在柴房,一個納著鞋底,一個看書場面很溫馨,三春的唱腔也是情意綿綿,卻不料姐姐來了,姐妹兩人在柴房一番爭執,姐妹情因此決裂!

  佟析硯紅了眼睛,垂頭擦了眼淚,析秋無奈的搖了搖頭,將手中的帕子遞給她:「不過是戲文,你到真哭起來了。」

  佟析硯擦著眼淚,情緒很低落的道:「你還取笑我,這戲文既能寫出來,自也真有事發生,三春這樣善良孝順,等他日三姑爺高中,看楊家用什麼面目見他們!」

  析秋無語,她終於明白佟析硯哭的不是戲文裡的楊三春,而是將楊三春的命運強加到自己身上了,所以才哭得這樣傷心。

  「戲文自是杜撰的。就你當真了!」析秋笑著搖頭卻是接著一愣,就見院子門口,一身茜紅色褙子的王姨娘,正眉眼含笑的走了進來。

  她今日好像刻意打扮過,頭上戴著紅寶石碧玉簪子,又一隻飛鳳步搖,手上戴著翡翠的手串,珠光寶氣精神抖擻!

  她走得太過招搖,正坐著看戲的幾位夫人俱是一怔,就連戲台上的戲子們也不明所以,將鑼鼓停了下來,紛紛去看王姨娘。

  大太太皺著眉頭,生生壓住心裡的怒氣!

  就見王姨娘風情萬種的走了過來,恭敬的朝大太太福了福:「太太,奴婢來遲了!」即是來遲了,就該悄悄的進來,又怎麼會弄的這樣張揚。

  佟析硯拿眼角狠狠瞪了眼佟析言,佟析言臉色很難看,但更多的是緊張,目光緊緊的跟著王姨娘,看來她是知道王姨娘會出現,而且還知道王姨娘來的目的。

  楊夫人見大太太臉色不好,就笑著圓場:「快坐吧,才唱了兩齣還來得及。」

  「這到趕巧了。」王姨娘笑道:「以前也聽過這戲,前面幾場三春飽受委屈,我這人心慈看著就覺得心疼,如今錯過了倒正好,只看後面的就可以了!」

  楊夫人乾笑了幾聲,覺得這個自稱奴婢,但作派直逼正牌夫人的婦人,來頭不善。

  「既是來了,就坐我旁邊!」大太太終於恢復了笑臉,又朝紫鵑道:「去端了杌子來給王姨娘坐。」

  算是介紹了王姨娘了身份,就見幾位夫人紛紛側開頭,喝茶的喝茶,聊天的又去聊天,唯有楊夫人露出驚訝的表情,富有深意的打量了王姨娘一眼。

  佟析華皺著眉頭看向戲台:「怎麼都停了?接著唱!」

  鑼鼓又重新敲了起來!

  紫鵑吩咐小丫頭去端杌子,自己則站在了大太太身後,餘光緊緊盯著王姨娘,生怕她在這樣的場合,做出什麼狗急跳牆的事來,落了大太太的面子!

  王姨娘笑盈盈的看了大太太一眼,又轉了臉朝楊夫人道:「這位是楊夫人吧!」很熱絡的去拉楊夫人的手:「我常聽我們老爺提起楊大人,楊大人和我們家老爺是同科吧?」

  楊夫人終於弄清楚王姨娘的身份,身為正室太太怎麼願意拉下身份去和一個妾室熱絡的話家常,這無疑是降低身份,可畢竟在佟府,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駁了王姨娘的面子,只能笑道:「好像聽我們老爺說過。」她迅速回答了,就轉頭去和旁邊的五夫人說話:「你身子不便,這麼坐著久可要緊著點腰!」

  五夫人笑著道:「現在倒不覺得,許是月頭還淺的緣故!」兩人撇開王姨娘,聊了起來。

  王姨娘也並不生氣,見紫鵑端了凳子來,她就指著楊夫人身邊道:「就放在楊夫人身邊吧!」說完,也不管大太太臉色有多臭,親自拉過杌子,挨著楊夫人坐了下來。

  王姨娘就靜靜的看著戲台上,彷彿她來就真只是看戲一樣。

  反倒是楊夫人臉上有些變扭,就連劉夫人也滿臉的疑惑去打量王姨娘。

  這邊佟析硯身邊的心竹悄悄走了進來,在佟析硯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就見佟析硯臉色微微一變,坐著的身體頓時變得僵硬不自然起來。

  析秋注意到她的變化,挨近了她問道:「四姐姐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

  「六妹妹!」佟析硯臉色很古怪,揪著帕子彷彿在思考權衡要不要和析秋說,析秋疑惑的問道:「怎麼了?」佟析硯頓了半晌,卻依舊是搖頭道:「沒事!」

  既然她不說,析秋也不好細問,就小聲道:「若是身體不舒服,不如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佟析硯心不在焉的搖搖頭。

  王姨娘忽然回頭來看析秋,眼底露出一抹譏誚:「六小姐聽得這樣入迷,可明白戲文裡說的是什麼?」她聲音很大,根本不顧及旁人是否能聽的到。

  析秋皺了皺眉頭,她覺得今天的王姨娘很反常,有點像垂死的人臨終前拼死一搏一樣,什麼顧忌也沒有了。

  「倒也沒全聽懂,只是看個熱鬧罷了!」析秋笑著答道,態度並不熱絡。

  王姨娘笑得很愉悅,拿眼去看佟析硯:「四小姐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白!」說著竟是不顧禮儀的,在杌子上轉了個身,背對著戲台,和佟析硯面對面坐著去摸她的頭:「可是哪裡不舒服?!」

  竟是主動關心佟析硯,態度還這樣殷勤。

  大太太狠狠的皺了皺眉頭,語氣裡有著絲怒意:「你這是做什麼,身體不好便好好在房裡歇著,即是來了就陪各位夫人好好坐坐,這樣左右說話,沒的失了規矩。」

  王姨娘乖順的點點頭:「是!」正巧見心竹為佟析硯換了杯新茶,王姨娘就突然伸出手去接心竹手中的茶杯,心竹未料到王姨娘的動作,人一驚手裡的茶杯就頃了下來,裡面的茶水悉數倒在佟析硯的裙子上。

  「真對不起!」王姨娘卻先佟析硯一步驚叫著跳了起來,拿手帕去給佟析硯擦裙子:「我原是好心,沒想到心竹姑娘的手這樣鬆。」

  心竹嚇得砰的一聲跪在地上。

  台上,鑼鼓因王姨娘的驚叫聲和這裡的騷動而再次停了下來,眾人紛紛皺眉朝這邊看來。

  佟析硯被茶水燙著,疼得臉都白了。

  佟析華三兩步走了過來,她不敢去打王姨娘,就瞪著眼睛去罵心竹:「平日裡規矩都是怎麼學的?!回頭將你們一個個都發莊子裡去。」說著很不客氣的推開王姨娘,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去掀開佟析硯的裙子察看,只能急著問道:「可燙著了?」

  大太太就抱著佟析硯,滿臉的心疼朝紫鵑道:「快去請大夫來。」

  這邊劉夫人也走了過來:「瞧著水可不涼,還是趕緊請大夫來,免得留了疤!」楊夫人附和的點點頭。

  二太太這邊就道:「我那裡還有瓶紫玉膏,我讓人取了來!」

  場面亂糟糟的,而罪魁禍首卻悠然自在的依舊坐在杌子上喝著茶!

  佟析硯嚇得不輕,眼眶紅紅的道:「多謝嬸嬸。」又強忍著痛朝幾位夫人福了福:「讓夫人們受驚了。」拉住大太太的手,搖頭道:「母親,我沒事,水並不燙,只是裙子濕了。」

  大太太就心疼的看著她,朝心竹道:「都死人嗎,還不扶你們小姐回去。」說完又抱歉的和諸位夫人笑道:「真是對不起,竟出了這樣的事。」她知道王姨娘這是故意的,可是她卻不能現在發落她,只能先忍了這口氣。

  心竹從地上爬起,和心梅一人扶著一邊,兩人都嚇得臉色發白。

  析秋皺著眉頭,去打量王姨娘的神色,只見她臉上雖露出淡淡的愧疚,可眼睛裡卻是滿滿的幸災樂禍,甚至還有些興奮。

  興奮?難道她這麼做是故意的?

  心思一轉,她上前接過心梅扶著的胳膊,攬著佟析硯朝大太太道:「母親,夫人們還在這裡,還是我陪四姐姐回去吧!」

  大太太就朝析秋看來:「那你就陪你四姐姐去吧,若有什麼事就立刻遣了人來告訴我,可不能馬虎了!」又不放心的囑咐道:「去請大夫了,等會開了藥方拿來我瞧瞧。」

  「是!」析秋點頭應是,扶著佟析硯要離開。

  王姨娘卻攔在了析秋的前面,笑著道:「即是我弄濕了四小姐的裙子,就由奴婢拿回去洗吧。」話落,她又看向佟析言:「我記得三小姐有條一樣的裙子,就當賠罪了!」言辭懇切,彷彿真的因為愧疚而真誠道歉!

  「不用你忙!」大太太深看她一眼:「你本本分分坐著聽戲就行。」這樣說一個姨娘,已經很不給臉面了。

  「這怎麼使得。」王姨娘也不管別人,上去拉著佟析言的手肘,又和佟析硯和析秋道:「我就和三小姐去院子裡等兩位小姐。」說著拉著佟析言竟是先析秋一步離開了。

  析秋就看到,佟析言儘管被王姨娘拉著,但步履卻很僵硬,甚至脊背都微微發著顫。

  一院子的人,就看著她們母女的背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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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01:23 PM

第五十八章:混亂(2)

  裙子脫下,就見到佟析硯的大腿上果然被燙紅了一塊,因為位置的尷尬,即便大夫來了也不好看症,只開了點治燙傷的藥,析秋吩咐心竹取了些年前存的冰出來,給佟析硯冷敷了,又抹了二太太送來的紫玉膏,心竹忙著去院子裡煎藥……佟析硯見房裡終於清淨下來,人也長呼一口氣躺在了桃粉色的迎枕上對析秋道:「六妹妹,謝謝你!」

  析秋坐在床邊上,疑惑的看著她,問出心裡的疑惑:「你怎麼了?不是一心想聽堂會,怎麼又是一副煩躁不安的樣子?」

  「我……」佟析硯還是這樣,欲言又止,並非不願意告訴析秋,而是在擔心什麼似的,搖搖頭道:「你別問了。」

  析秋皺著眉頭不再說話。

  房間裡靜悄悄的,一會兒心竹端了藥進來,餵佟析硯喝了,她站在一邊滿臉的愧疚:「小姐……奴婢不知道王姨娘突然來接茶盅,若不然奴婢怎麼也抓緊些。」

  「不是你的錯。」佟析硯擺手道:「你去忙吧,我和六小姐說說話。」心竹有些惶恐的看了析秋一眼,就見到析秋朝她點點頭,心竹心下定了些就退了出去。

  佟析硯卻想到王姨娘和佟析言:「不是說來取我弄髒的裙子麼,怎麼人也不見了。」她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王姨娘今天的舉動很反常。

  析秋也納悶,平日王姨娘再囂張,也不會不顧忌大太太,可是今兒怎麼這樣沒了分寸,難道是因為這些日子大老爺的態度不冷不熱的,甚至還聽說,大老爺在她院子裡發了一通火,怒氣衝衝的走了,連著幾天不單是王姨娘那裡,就是東跨院也是路過繞著走。

  王姨娘這樣,難道是因為她最後的依仗也沒有了,所以想要放手一搏?

  可是,她這樣做到底想要幹什麼?

  佟析言的婚事還沒有定,王姨娘這麼做等於徹底得罪了大太太,武進伯府的婚事已經是不可能,王姨娘不該好好和大太太相處,讓她為自己的女兒尋一個好人家嗎?

  還是說,王姨娘已經有恃無恐?

  她忽然想到了姨太太,聽說徐大人被上峰舉薦做山東布政司,舉薦他的人姓洪。

  析秋朝佟析硯問道:「你和母親去過山東,可見過徐大人的上峰?好像姓……洪!」佟析硯不知道析秋問什麼,搖頭道:「沒有見過洪大人,但洪夫人卻好像有些記憶,那時候年紀小,只記得她比母親大很多,身體不好……」

  析秋皺著眉頭,那位楊夫人徐天青並不熟悉,想必和徐家也不是通家之好,那麼楊夫人突然造訪是為了什麼?一個人做一件事,必然有她的目的和緣由,就如大太太對楊夫人的態度,楊大人在國子監任職,和佟府並無牽連,她突然造訪大太太非但沒有奇怪,反而處處透著親昵。

  這不符合大太太的性格。

  這麼想著,彷彿有什麼自析秋的腦中一閃而過……

  直覺上,她覺得王姨娘這次所針對的不是她,而是佟析硯,王姨娘分明就是在和大太太打擂台,在報復大太太!

  可是她和佟析言自她們回來後,卻只讓人將佟析言的裙子送來了,除此之外連面都沒露。

  心裡滿是不安和疑惑,析秋去看佟析硯,又發現她恍恍惚惚正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她起身為自己倒了杯茶,卻忽然看到佟析硯坐了起來,朝她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析秋看了眼正廳裡的掛鐘,就道:「巳時不到。」

  佟析硯站了起來:「來不及了!」匆匆忙忙從箱籠裡翻出條裙子套在身上,又去喊心竹:「幫我重新梳個垂柳髻。」心竹推開門進來。

  析秋就沉默的坐在椅子上,看著佟析硯主僕在梳妝檯前悉悉索索的忙活著:「髮髻太矮了,再梳的高一些。」佟析硯左挑右挑,又翻開妝奩盒子:「我戴哪支簪子呢?!」

  心竹翻了支鎏金穿花戲珠步搖來,插在佟析硯頭上:「小姐,這個看著很喜慶,不如戴這個吧!」

  佟析硯很不滿意的搖搖頭:「又不是過年,用不著喜慶,素淨點好了!」又翻出個點翠飛鳳綠寶石墜的步搖,兩朵紅白相間的珊瑚球形珠花:「把珠花放在左邊,這樣不會太顯眼!」

  兩個人一陣忙活,佟析硯終於滿意的站起來,覺得少了點什麼,又抹了點口彩,才展顏笑著回頭看著一床的衣服:「六妹妹,我是穿茜紅色的,還是石榴紅?」

  又將所有衣服往身邊比了比,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析秋坐著喝茶,挑著目光疑惑的問道:「你想做什麼?」

  佟析硯一愣,目光一閃笑道:「我哪有什麼事,只是不疼了,我便想回去聽戲。」

  不過聽個戲何必大費周章的打扮,換了衣服還要換首飾,重新上妝,這樣鄭重的態度……

  只是佟析硯不說,她總不能去逼問,便指著一件褙子道:「芙蓉色吧!襯得面色紅潤。」就見佟析硯一手抓著一件芙蓉色的褙子,一手提著一件月白的挑線裙子,就要去裡間試,迫不及待的樣子!

  析秋嘆了口氣,站起來道:「那你先換著衣服,等你好了再去戲園子找我吧,母親那裡我也要去稟告一聲,免得她擔心。」說著已經打開門要出去了。

  「六妹妹!」佟析硯忽然回身去拉析秋:「你別生氣!」

  析秋笑了起來:「我為何要生氣,今兒的堂會可是父親母親特意為我們請的,若是我們姐妹都不在,不是白白費了他們的一番心思!」

  佟析硯看著她目光清澈,並無半絲不悅,終於鬆了口氣,卻依舊拉著她的衣袖道:「其實……我……」她話停住,又對心竹吩咐道:「你去門口等著。」心竹很不安的看了析秋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六妹妹。」佟析硯拉著析秋的手坐了下來,臉上浮出兩朵可疑的紅暈來:「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她看著析秋,觀察著她的表情,只見析秋臉上依舊掛著淺淺的笑容,並無半點驚訝,她有種被人看到心裡秘密的感覺,洩了氣道:「我就是想偷偷去外院看看。和他說幾句話就立刻回來!」彷彿解釋似的,生怕析秋不相信,緊緊抓著她的手。

  儘管有心理準備,析秋還是驚訝不已,她皺著眉頭道:「滿府裡都是人來來往往,你怎麼能現在去外院?蔣公子經常來府裡,你若相見再約別的時間也不是不可以!」她回握住佟析硯的手:「你可知道,你這麼做若是被人發現會有什麼結果?!」

  佟析硯點點頭,又堅定的搖頭道:「六妹妹,他剛剛讓人來告訴我,他要去福建了,可能這一年半載都沒法回來,想連走前見我一面。」佟析硯哭了起來:「我也想見他,福建廣東那邊那麼亂,宣寧侯爺已經半個月沒有戰報回來了,朝中都在傳侯爺受了重傷,他去我怎麼放心!」

  析秋嘆了口氣,都說愛情帶給女人的,除了幸福和甜蜜,還有零智商。

  勸解已經沒有用了,她只能道:「你怎麼見?怎麼和他說話?外院那麼多人,若是碰上別人你又怎麼辦?!」

  佟析硯卻笑了起來,巴著析秋道:「我知道一個地方,在東跨院和父親書房之間,有個夾道,以前是方便父親去姨娘那邊,後來父親不在府裡,那個夾道也不用了,母親就讓人將門鎖了起來,早就成了一個死巷,我偷偷在那裡和他見一面,說幾句話就出來,沒有人會發現的。」

  那條夾道析秋知道,她當初給佟敏之啟蒙,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就每隔三日和佟敏之偷偷在那裡見面,那裡的有塊磚還被她撬開了,裡面藏著幼學和三字經,還有一把夏姨娘那邊備著的角門鑰匙。

  安全倒是很安全,可是這樣的事情她們不能去冒一點點風險:「雖是安全,但是若是有人知道,想堵著你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這太冒險了。」尤其是王姨娘今天還這樣反常!

  「可我想見他!六妹妹你還小,沒有這樣的感覺,若是心裡想著一個人,無論是吃飯還是睡覺,便是拿著書也滿腦子都是他,我只是想見他,想聽聽他的聲音,不會做出任何越軌的事……六妹妹,我只是不想和這世界上所有女子一樣,隨隨便便嫁一個人,生兒育女為那人管理庶務,照顧妻妾,和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佟析硯露出義無反顧的樣子來:「我和蔣公子,即使結局和你說的一樣,最後我們都逃不開這禮教的枷鎖,可我也要拼一次!」

  析秋無話可說,佟析硯這樣的想法她可以理解,可以接受,因為她接受過現代的教育,人人平等婚姻自由,可是這不是現代,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對自己的人生毫無決定權的時代,她這樣做無疑是在懸崖上跳舞,一失足將會萬劫不復!

  她很想抽身離開,甚至可以去告訴大太太,大老爺或者佟慎之,杜絕這種會因為佟析硯的莽撞行為,可能給滿府小姐所帶來的後果,當初佟析言在武進伯府,她之所以攔她,一來是因為想做給碧槐看,二來卻真的想阻止她,佟府小姐的名聲綁在一起,沒有什麼姐姐輕浮妹妹端莊的說法,這是佟府的家教,一個不賢所有人的名聲都會被連累。

  反之亦是如此!

  這是古代家族的弊端,但也正因為這樣的弊端,才使佟府不管內部如何,對外大家都是擰成一股繩,一條心,關係到自己的名譽和利益,沒有人傻得去破壞。

  見析秋不說話,佟析硯不安的看著她,她也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太過駭俗,可是情感戰勝了理智,她拉著析秋道:「六妹妹,你不用為難,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你幫我在這裡坐鎮,若是待會兒有人來看我,你就說我睡了,若是姐姐或者母親來,你無論如何也要幫我擋一擋!」

  看來,想拒絕佟析硯已是不可能了……或許她也覺得佟析硯這樣很好,至少她努力過!

  析秋點點頭道:「你速去速回,沿著院子的倒座穿過去,從東跨院的角門進去,那裡人少,幾個姨娘今兒都不在,也安全些!」她能說的只有這些了。

  「謝謝你!」佟析硯感激的看了她一樣,站起來迅速換上芙蓉色的褙子,又照了照鏡子,就帶著心竹心梅出了門。

  析秋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司杏走了進來,見析秋面色不好,她問道:「小姐,四小姐怎麼一個人走了?我們要不要再回去?」

  析秋搖搖頭道:「等四姐姐回來我們再離開。」她忽然抬頭問司杏道:「王姨娘在幹什麼?」

  「在三小姐院子裡,關著門,墨香和水香守著外面,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麼。」司杏頓了頓又道:「我讓司榴盯著的。」

  沒有動靜,王姨娘到底想幹什麼?

  正在這時,司榴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又關了門對析秋道:「小姐,三小姐離開了,看方向好像是東跨院,王姨娘一個人又重新回了戲園子。」

  「什麼?」析秋站了起來,她心裡砰砰的跳:「你可看清楚了,三姐姐去了東跨院?」

  司榴很認真的點點頭:「沒錯,我看的清清楚楚,而且三小姐還換了衣服,妝面也是新上的!」

  析秋皺著眉頭,靜靜坐了下來,佟析言去外院做什麼?難道今天外院除了幾位大人,還有什麼人來了?

  無論誰來,佟析言去外院目的絕對不單純,還有王姨娘突然回了戲園子,如果她猜的沒有錯,等會兒她定然會帶著幾位夫人以及大太太來看望佟析硯。

  「司榴!」析秋忽然站了起來對道:「你和端媽媽端了凳子坐在門外守著。」又吩咐司杏:「你換了四小姐的衣裳,躺在床上,無論誰來,都不要說話!」

  司杏臉都白了:「奴婢扮成四小姐?」

  析秋從剛剛佟析硯翻的亂七八糟的一堆衣服,隨便翻出一件出來,遞給司杏:「快換上。」司杏木然的將衣服換了下來,析秋又將她推到床上,給她蓋了被子,將帳子放下來!

  「記住,無論誰來你都不要說話!」能拖一時算一時。

  司杏忐忑不安的看向析秋:「小姐,你去哪裡?」

  析秋道:「我出去看看,你們一定要等我和四小姐回來。」她留在這裡,若是王姨娘來了必然想方設法的挑破佟析硯不在的事,不如讓司杏裝成佟析硯,也好拖延一些時間,比起司榴司杏東跨院她最熟悉,只有她過去才能帶著佟析硯在王姨娘到那裡以前避開!

  說完也不管兩人的反應,開了門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她一路從小道走,繞開花園從下人的們住的倒座穿了過去,又過了個抄手遊廊,終於看到東跨院的小門。

  羅姨娘在前面幫大太太招呼客人,梅姨娘在灶上忙著,王姨娘又去聽戲,院子裡的下人們不知是偷了懶,還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總之析秋一路都很順利,甚至連個丫鬟婆子都沒見到。

  進了東跨院,她並沒有看到佟析硯,甚至連佟析言也沒有見著,只有心竹和心梅兩人一人守了一邊,見到她眼睛一亮,就悄悄指了指那道小門。

  析秋對她們道:「這裡不安生,你們趕快回去看看,司杏司榴不熟悉,你們在大太太若是問話,也能說得清楚點。」

  心竹心梅臉色一凜,朝析秋點點頭,兩人飛快的閃出了院子。

  析秋站在門口,院子裡靜悄悄的,連守門的婆子也不見一個,這樣的狀況很反常……王姨娘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她現在甚至懷疑,這根本就是王姨娘安排的陷阱。

  她走到那道和佟析硯說的角門邊,果然聽到裡面有人在說話,仔細辨認確實是佟析硯的聲音:「蔣公子,您真的要去福建嗎?」

  「這件事我正在考慮,最近朝廷都在傳侯爺受了重傷,聖上打算派巡撫去福建……所以我打算先行一步,去看看……侯爺對我有知遇之恩……」一個很陌生的男聲,聲音低沉,說的是很正宗的官話……

  想必就是蔣士林了。

  緊接著裡面傳出佟析硯低低的抽泣聲,和蔣士林有些無措的安慰聲:「我再考慮考慮,若是有了決定一定告訴你!」

  佟析硯不說話,還是輕輕哭著。

  析秋有些尷尬的想著,是現在就去敲門,還是去院子門口守著,畢竟她這樣可算是偷聽……

  正當她打算離開時,忽然,院子外面有腳步傳來,悉悉索索的越來越近,王姨娘高亮的嗓音和大太太不悅的聲音傳了過來。

  大太太也來了?

  大太太能和王姨娘來這裡,必然是已經去過佟析硯的院子裡,發現了司杏假扮佟析硯的事,不知道大太太怎麼處置她們的,析秋心裡擔心不已!

  她抬起手,飛快的叩著門環。

  裡面說話頓時止住,傳來錯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佟析硯臉色慘白的打開了門……

  一見是析秋,佟析硯眼睛一亮,很誇張的舒出口氣,拍著胸口道:「原來是六妹妹,你嚇死我了。」又回頭對裡面的人:「不用擔心,是六妹妹。」

  緊接著有個男人走了出來,穿著湖藍色的直綴,個子不算高,長眉入鬢,鼻梁很高,薄薄的嘴脣看上去讓人覺得是個口才很好,很精明的一個人。

  他不敢直接去看析秋,側開臉躬身深深作了一揖,道:「蔣某見過六小姐!」

  析秋點點頭,也沒心情去回禮,就拉著佟析硯道:「有人來了,我們快走!」

  佟析硯身體一晃,差點腿軟坐在地上,她臉色慘白的回頭去看蔣士林,而後者卻是臉色在微微一變之後,忽然鎮定下來:「兩位小姐先去找個院子躲一躲,剩下的事讓蔣某一人解釋,無論如何都不能因此而毀了四小姐的名聲。」

  析秋心裡終於舒服了點,看來這個蔣士林還是個有擔當的人,她隨即道:「蔣公子不必如此,你從這裡一直朝裡面走,在右手邊還有個角門,角門上的鑰匙在門的左手邊數過去的第四塊磚下,你出去後一直朝前走是另外一道角門,出了那道門就是外院……」

  佟析硯驚訝不已,這夾道廢了許多年,六妹妹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蔣士林也滿臉的錯愕,不理解析秋怎麼知道這樣的詳細,甚至連鑰匙都知道藏在哪裡,可是這件事也不是他能問的,他道:「那二位小姐?」

  析秋擺手道:「你快走,沒有你在什麼話都能說的清楚!」說完並不去看蔣士林,作勢就要去關門。

  佟析硯被析秋直白的話,弄了個大紅臉,羞澀的站在析秋身邊,拽拽她的袖子,蔣士林也面露尷尬,咳嗽了一聲道:「六小姐誤會了,這一切都是蔣某的錯!」

  析秋見他做出要解釋的樣子,立刻擺手道:「快走,以後會有機會解釋的。」蔣士林就深看了佟析硯一眼,又行了大禮:「有勞六小姐,蔣某告辭!」

  佟析硯滿眼的不捨,視線捨不得移開半分。

  「等等!」析秋忽然又喊住蔣士林,在佟析硯驚訝的神情中,她問道:「蔣公子,冒昧問一句,你今兒為什麼想到和四姐姐見面?」今天裡外都這麼多人,他怎麼選了這樣的時間。

  佟析硯怔了怔,蔣士林也是一愣,看向佟析硯道:「不是四小姐約的蔣某?」他說著去翻身上的口袋,又道:「是有位丫鬟,交了一封信給我,約我巳時見面,地點會再通知我!」

  佟析硯滿臉詫異,析秋卻是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環節!

  這時院外的腳步已經耳邊,析秋來不及解釋就拉著佟析硯出來,邊對蔣士林道:「以後再說,蔣公子快走!」

  蔣士林匆匆朝另外一邊走去!

  王姨娘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四小姐……六小姐!」然後又轉了頭對身後跟著的丫頭婆子吩咐道:「去看看四小姐、六小姐在不在!」

  析秋迅速將門關了,她沒有過多時間考慮,更沒有選擇,比起和佟析硯一起掉進王姨娘的圈套,其他的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

  她拉著佟析硯快速跑進了夏姨娘的院子,院子裡小丫頭見到是析秋,滿臉笑的迎了過來:「四小姐、六小姐好!」析秋朝她點點頭,就和小丫鬟吩咐道:「別和別人說我們來過!」

  「啊?」小丫鬟俯身行禮,驚訝的起頭來,可院子已經不見了四小姐、六小姐!

  析秋帶著佟析硯繞開正門,上了遊廊進去後罩房,身後就聽到婆子說話的聲音:「大太太正在找四小姐和六小姐,你可見到了?」

  那小丫鬟也機靈,目光一轉就答道:「奴婢一天沒出去,沒有看到四小姐六小姐。」

  婆子又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在正房裡瞄了瞄,就轉身出了院門!

  佟析硯木然的被析秋拉著,七拐八彎的穿了幾個房間,熟門熟路的走著,她想到析秋剛才說鑰匙的情景,就忍不住問道:「六妹妹,你怎麼對那夾道那麼熟悉?」

  析秋頭也不回答道:「以前和姨娘住這裡,經常一個人躲在裡面玩,沒有人打擾又很安靜,我常常拿了書在裡面一待就是一下午。」卻沒有將她給佟敏之啟蒙的事說出來。

  「六妹妹……對不起!」她怎麼忘記了,析秋和夏姨娘曾被禁足在這裡院子,一待就是三年,還聽說她生了一場大病,差點就丟了性命,王姨娘出不了院子跪在院門口,她還記得那天雨下的特別大,王姨娘在雨中整整跪了一天,那些下人欺下瞞上,直到晚上母親才知道,請了大夫來總算撿了六妹妹一條命。

  母親還因此發怒,好好整頓了跨院裡的下人!

  想到這裡,她就愧疚的看著析秋,微微紅了眼眶。

  大姐姐和她雖是一母同胞,可是大姐姐出嫁時,那時候她還很小沒什麼記憶,這府裡幾個姐妹,只有六妹妹是真心對她的,佟析硯滿眼裡感動,她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想到有人不但知道她和蔣公子的事,還假他們彼此的名義,約對方見面,這分明就是一個圈套,有人拉著繩子的另外一頭,只等他們進來就立刻收緊繩索,將他們牢牢扣在裡面!

  後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被風一吹她忍不住打了哆嗦,她一陣後怕的想,如果六妹妹沒有來,又不知道角門的鑰匙,那麼對方就和甕中捉鱉一樣,將她和蔣公子堵在夾道裡。

  滿腹的話想和析秋說,佟析硯卻是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事!」析秋停下來看著她,笑著道:「不是見到蔣公子了麼,怎麼好好的又哭了?!難不成是因為我打擾了你們,惱了我了?」

  噗嗤!佟析硯破涕而笑,胡亂擦了眼淚嗔道:「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她頓了頓看著析秋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一個房間的門,帶著她進來又重新關了門,佟析硯打量著房間,裡面擺設很簡單,但是打掃得卻很整潔,她問道:「這裡什麼地方?我們現在怎麼回去?王姨娘肯定會讓人搜這裡的,如果被人找到我們躲在這裡,又不知道惹出什麼話來!」

  又是在夏姨娘的院子裡,佟析硯不想因為自己,而連累析秋和夏姨娘。

  析秋皺了眉頭,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來,想了想她拉著佟析硯走到牆角的隔扇後面,隨即佟析硯一愣,指著牆上開的一個小門問道:「這裡還有個門?通到哪裡去的?」

  析秋也不回答,推開門就拉著佟析硯走了出去。

  出了門走了幾步,便是滿眼翠綠,她納悶道:「六妹妹,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父親書房的院子吧,我還記得這棵冬青樹,是我小的時候種的。」說著她就抬起頭來去找,果然一抬頭就看到大老爺的書房,純白的宣紙糊著的窗戶上,還有人影在晃動。

  析秋點頭道:「是的!」那是大老爺還寵姨娘時,又不想讓大太太不悅,便讓人在後罩房的一間空屋子裡開了個小門,府裡知道的人不多,姨娘和她說時,還滿臉甜蜜的說:「老爺常帶著我去他書房,我們在燈下一個看書,一個寫字,有時候老爺還親自泡茶給我……」

  夜半人靜,紅袖添香……

  她在被禁閉一年後,才知道,原來大老爺和姨娘也曾恩愛過!

  析秋不想和佟析硯解釋這一切的來歷,這些都是姨娘的記憶,若不今天迫不得已,她怎麼也不會走這條路。

  院子裡,還有男子的笑聲,是大老爺和客人在說話。

  小廝們進進出出。

  佟析硯緊張道:「我們怎麼出去?」到了外院雖然避開了王姨娘,可是面對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析秋搖了搖頭,到了這裡就只有碰運氣了,等大老爺待會送客離開,她們愁準機會出去,不過,如果能看到徐天青或者佟慎之就更好了,有了他們的幫助,想必回去能更加容易一些!

  「在這裡等等,看看能不能到等到大哥出來!」她們靠在一棵茂盛的冬青樹後面,和走道隔著好幾棵樹,位置很隱秘,若非有心人察看否則不容易被人發覺。

  佟析硯鬆了口氣,靠在牆上臉上露出絲笑容來,她看著析秋道:「我今天很高興……他和我說了很多,原來他每天也和我一樣,在想我!」

  析秋抿脣笑著,所謂熱戀也不過如此吧!

  她忽然覺得,比起佟析硯,她這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反而更擔小怯弱了!

  佟析硯滿臉的甜蜜,眼睛緊緊盯著書房門口,彷彿蔣公子下一刻能從裡面出來,她還能與他再見一面!

  不過,書房門口到真的走出來一個人,身材纖長,穿著天青色的直綴,溫潤如玉面帶微笑,他朝著身邊的小廝吩咐道:「去內院和夫人說一聲,岳父今日性情很高,不如歇一夜再回去」

  「是!」小廝應了,蕭延亦又喊住他道:「去看看四爺回來了沒有,再找找任三爺!」

  小廝露出為難的樣子來:「二爺,四爺出去辦點事,稍後就會回來。至於任三爺,小的好像看到他往西邊去了,內院都有守門的婆子,想必他還在外院!」

  蕭延亦面露憂色,俊逸的面容添上一抹苦惱:「這個任三爺行事太沒有章法,他又是老四帶來的,我們不得不防著點!」

  小廝面色一緊,垂頭道:「小人這就去找找!」

  蕭延亦點點頭,獨自一人立在廊下,一抹金色的陽光自瓦礫間穿過,將他如玉的面容覆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從容,淡然……

  析秋看著也忍不住挑了挑眉,來不及感嘆她忽然想到,說不定這個脾氣很好的姐夫,能夠幫她們!

  此刻,院子裡除了蕭延亦沒有別人,不過這裡有客人在,小廝們不會離開太久,下一刻說不定就會有婆子小廝進來。

  機不可失!

  析秋就拉著佟析硯道:「六姐姐,現在院子裡沒有人,你衝過去把大姐夫拉過來,讓他帶我們出去。」被蕭延亦發現,總比成全王姨娘要好。

  到了外院,佟析硯本也沒了害怕,只要不被人抓住她和蔣公子在一起,私自來外院的事不過被大太太罰一頓就好了,相比而言這種懲罰已經無所謂了,佟析硯便毫不猶豫的點點頭,衝了出去。

  「大姐夫!」佟析硯過去,卻因為跑的太快被樹枝絆了一跤,一下子衝到蕭延亦的面前。

  蕭延亦一驚,伸手接住佟析硯,驚訝道:「四妹妹?」他又立刻四處看了一眼,意識到四小姐出現在滿是男子的外院,所帶來的後果,當下就拉著佟析硯身形一拐進來小徑對面的樹叢裡,又閃進了院子邊的抱廈裡!

  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析秋不過眨了兩次眼,蕭延亦拉著佟析硯就消失了。

  她撫額,目瞪口呆!

  到底是佟析硯說話太慢,還是蕭延亦反應太快!

  變故讓她措手不及,最好的時機沒有了,院子裡來來往往的人,進進出出,她一個人靠牆站著,又朝冬青樹後面縮了縮,能做的就是等蕭延亦出來,或者等下一次機會,自己從這裡跑出去……

  她嘆了口氣,看著隔著樹隔著小道隔著抄手遊廊的抱廈的門,期待蕭延亦能盡快想到辦法,幫她們出去!

  等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抱廈的門終於打開來,就見蕭延亦轉身又將門反鎖了,淡然的邁著步子,走在院子裡,目光卻似有若無的朝析秋這邊看來。

  析秋靜靜等著,果然見他在指派了幾個小廝之後,瞅準著時機飛快的走了進來。

  「六妹妹!」蕭延亦看著她,目光中沒有疑問沒有嘲諷,彷彿只是平常遇見時那樣說話:「不要害怕,我會想辦法送你們回去的。」

  析秋眉梢一挑,她見過蕭延亦幾次,並沒有說過話,只是從大太太口中偶爾聽到他的事情,知道他脾氣很好,待人溫和,然而真正和他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這般慢條斯理的說著話,彷彿什麼事情到他這裡,就變得不再急迫,讓人情緒不由自主穩定下來。

  析秋福了福:「多謝大姐夫!」她垂了頭解釋道:「是我們太胡鬧了,給您添麻煩了!」

  蕭延亦眼底露出詫異,他記憶中佟府的六小姐不過是個孩子,每一次見到她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面帶微笑,彷彿任何事在她眼裡都是平淡的,起不了如何波瀾。

  卻沒想到,她竟然這樣鎮定!

  詫異過後,蕭延亦淡淡的道:「無妨,我即是你們的姐夫,便也是一家人,你和四妹妹向來乖巧,今日之事想必也是無心的,只是現在院子裡人多,若是被人看到雖也無妨,但這樣的事情若能避免,則是更好!」

  析秋也是這樣考慮的,贊同的點頭道:「是!」

  蕭延亦左右看了看,這時書房門口,大老爺陪著一位年長的男子出來,那人穿著深藍色家常道袍,但行止卻是一副官員作派,他和大老爺並肩站在廊下,兩人皆是一副笑顏,但說話時聲音很小,彷彿刻意壓低著聲音,不讓旁人聽見。

  這樣的情況,就連蕭延亦也不方便出去了。

  蕭延亦面露尷尬的看了析秋一眼,笑道:「看來,六妹妹還要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析秋雖然心裡著急,但面上卻依舊平靜從容,她笑道:「我無妨的,只是給您添麻煩了。」

  「不必客氣!」蕭延亦彷彿怕她緊張,就隨意問道:「聽說六妹妹和二妹相熟,還經常書信來往?」

  析秋也不驚訝,府裡的小姐與外人結交,信件來往自然不是秘密,她道:「是!上次在武進伯府機緣巧合認識了二小姐。」

  蕭延亦就點點頭,面帶微笑道:「二妹妹自小身體不好,母親擔心她的身體,就難免嚴格了些,養成了她孤僻的性格,很難與人相處,沒想到她到與六妹妹有緣。」他頓了頓,彷彿在思考接下來的話會不會唐突了析秋:「若是無事,六妹妹便去府裡去陪陪她,也可與你姐姐作伴。」

  析秋目露詫異,但隨即消失:「是!」

  蕭延亦又道:「只怕也不用等太久,下個月家母壽辰,到時候讓你大姐姐邀了你們同去!」

  析秋點點頭道:「是!」

  蕭延亦覺察到自己說了許多,析秋卻越來越拘謹,他低頭去看她這才發現,因為樹後的距離很窄,他們靠得很近,蕭延亦露出歉意就朝後退開半步,將兩人的距離拉開。

  這時,門外有婆子匆匆跑了進來,見到大老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大老爺旁邊的官員就很識趣的進了書房,婆子就在大老爺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麼,大老爺面色微微一變,又將二老爺喊出來交代了幾句,他就隨著婆子匆匆出了院子。

  這邊,析秋皺了皺,暗暗猜測什麼事情能讓大老爺面色有這樣的變化,耳邊就聽到蕭延亦對她道:「勞六妹妹在此稍等,我去去就來!」

  帶她們兩人出去很容易,可要不被人察覺並不容易,析秋很理解的點點頭,已經在考慮要不要退回去,從夏姨娘的院子回去。

  這邊蕭延亦已經朝她點點頭,出了院子!

  析秋安靜的站著,不一會兒院門口又進來一人,隔著樹葉她看不清來人的相貌,但對方身形很高,步子很大三兩步便進了書房,可轉眼功夫他又走了出來!

  有小廝迎了過去,殷勤的問道:「蕭四爺,您有什麼吩咐?」

  「可看到你們大姑爺?」蕭四郎沉冷的面容上,毫無表情,低低的聲音也沒有任何起伏。

  小廝出了一身冷汗,就覺得比起蕭四爺,他們的大姑爺真是菩薩轉世,溫潤儒雅待人又和氣,不由暗自慶幸,幸好這位蕭四爺不是他們的姑爺!

  心裡腹誹著,小廝答道:「小的沒有見著,要不然小的幫您去尋尋?」

  蕭四郎擺擺手,很不耐煩的道:「告訴他,我有事先走了!」說著就下了門口的階梯。

  小廝一驚,道:「是!」根本不敢開口說去送送之類的話。

  蕭四郎負手出來,院子裡進出的小廝,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立在一邊,生怕因為自己走路的姿勢不對,而惹惱了這個外傳脾氣很暴躁又有武技的蕭四爺!

  析秋也不由自主的,連呼吸都變得慢了一拍,待蕭四郎走到門口,她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長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著,眼眸深邃如一汪深潭,彷彿看一眼就能將人吸進去,高挺的鼻子,薄薄的脣角緊緊抿著,有種生人勿進的冷冽!

  她皺眉,不由想到蕭延亦和蕭延箏,同樣是侯府太夫人所出,一母同胞,但卻是天壤之別!

  她轉過頭,偷偷換了個姿勢,卻在這時,那蕭四郎走到門口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毫無徵兆的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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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8 02:00 PM

第五十九章:失禮

  析秋只覺得渾身的肌肉立刻繃了起來,血液都凝固了。

  好在那蕭四郎只是看了一眼,又面無表情的轉開臉出了門。

  析秋呼出口氣,祈禱蕭延亦盡快出現!

  忽然,她垂在身側的手臂猛的一緊,已經被一雙大而有力的手緊緊攥住,她大驚,轉頭朝來人看去,就看到一雙狹長而凜厲的鳳眼,滿是狐疑的看著她……

  「是你!」蕭四郎看清面前的人,手頓時像被灼了一下,將析秋的手臂放開。

  析秋愣住,不為他知道自己是誰,是因為他明明從正門出去了,怎麼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己旁邊,而她卻毫無察覺!

  目光上下一動,析秋重新打量了他一遍,只是身高比較高,身形更為挺拔一些,並無任何特別之處,她想到佟全之說的話:「我學武自是要上戰場殺敵的,和宣寧侯一樣保家衛國!可是你不知道,真正武藝最強的,不是侯爺,而是那個臭名昭著的蕭四郎……」

  她當時只是笑,卻是暗忖道:「宣寧侯爺能去殺敵,不是因為他愛國抑或是武藝高強,而是宣寧侯自老太后去世後,雖沒有被收爵位,但光景已然大不如從前,侯爺收到聖命根本無路可退!」

  「你在這裡做什麼?」蕭四郎不知道不過轉眼功夫,她想了這麼多,只挑著劍鋒一般的眉梢,看了眼大老爺的書房:「等人?」說完又似明白她的意圖,露出譏諷的表情來。

  析秋目光一轉,並沒有被他嘲諷的表情激怒,含笑看向蕭四郎,淡淡的道:「蕭四爺在這裡又是做什麼?!」沒有反脣相擊,沒有含怒挑釁回去,析秋面色無波淺笑嫣然。

  蕭四郎眉梢一挑,露出一絲訝異的表情,長長的鳳眼中微露狐疑:「你不怕我?」

  他很高,析秋只能昂著頭,面容上卻毫無怯意之色,她挑著眉頭道:「蕭四爺又非虎豹,為何要怕?」

  目光微動了動,蕭四郎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看著析秋,眼前的人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瘦瘦的彷彿風一吹就能倒,然而她卻昂著頭,半步不退讓的與他對峙著,即便此刻深陷尷尬,她也沒有露出半絲慌亂。

  他想到任雋的話,佟府要把女兒嫁給他做填房……又想到那日在桃花塢看到的情景……他本以為她們姐妹是爭婚而不惜動手,可過後他再去武進伯府時,任雋便道伯公夫人有意退了六小姐,而選三小姐!

  不知為什麼,他就忽然明白了她當時的意圖!

  小小的女子,竟有這樣的心機和手段,蕭四郎脣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來:「這裡不是桃花塢……雖是你家,可不見得就便利!」彷彿話裡有話。

  析秋只注意到他提到桃花塢,臉上閃過驚訝之色,難道那天他也在桃花塢中?看到了她和佟析言爭執,甚至還動了手,所以一見她就露出嘲諷的表情來?

  析秋無奈的笑笑,卻不想解釋,只是不相干的人罷了,沒必要去費口舌,況且,事情都已經有了她想要的結果,別人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

  明白蕭四郎意有所指,析秋笑道:「承蕭四爺好意,在自己家中自是便利許多的!」

  「是嗎?」蕭四郎輕哼一聲,深看了析秋一眼,又道:「還是任三爺?只怕你不需你費力了……」

  這一次就連析秋也忍不住露出震驚的表情,他什麼意思,是在暗示她什麼?

  「蕭四爺什麼意思?」

  蕭四郎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露出一抹似有深意的表情,淡淡的道:「還是想想怎麼從這裡出去吧!」

  說完,他竟是頭也不回的,大步招搖的從樹叢中走了出去!

  高大的身影,甫一從樹叢中出現,滿院子守著的小廝就驚訝的看著他,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他們明明看到蕭四爺從門口出去,怎麼又會從樹叢裡走出來?!

  然而罪魁禍首卻彷彿毫無察覺,負著手波瀾不驚的出了門,毫不在意別人的反應。

  析秋皺著眉頭,只覺得這個人非常可惡,前面還和顏悅色,轉身就拆她的台,從這裡走出去,這樣不等於在暴露她的藏匿之處!

  小廝們目光又紛紛狐疑的朝析秋這邊看來,甚至已經互相推搡著,讓對方來探個究竟。

  不能再等蕭延亦了,說不定還沒等到他,自己就被小廝發現,那明日滿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佟府六小姐不顧禮教,偷偷潛在外院會外男……

  她嘆了口氣,慢慢移動,打算反開了門從夏姨娘的院子裡出去。

  正在這時,蕭延亦的身影非常適宜的在院門口出現,滿院子的小廝頓時垂下頭,肅立在一旁行禮:「二爺!」

  蕭延亦目光淡淡的點頭道:「都去忙吧!」大家躡手躡腳的各自去忙活。

  析秋鬆了口氣!

  就見蕭延亦淡然的上了台階,不一會兒書房裡就傳來他淡淡的聲音:「岳父與周大人正在通濟河邊,讓我來請幾位大人同去!」

  就聽到一個略粗的男聲問道:「哦?佟大人周大人已經去了?那不如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吧!」

  蕭延亦就看向二老爺:「佟二老爺的院子的裡,還有株鐵桿海棠,聽說花期正是這幾日,化開艷麗香氣宜人……」

  「好好!今兒我們也做回憐香風雅之人……佟大人不會介意吧?!」這是在問二老爺,就見佟正川道:「自是蓬蓽生輝,請!」

  隨即,幾位大人就相伴走了出來,二老爺,佟慎之以及徐天青還有蔣士林,以及一位不認識的公子,七八個人說說笑笑出了門。

  就聽到蔣士林道:「早聽說二老爺的院子裡種了幾株鐵桿海棠,一直想去欣賞一番,卻苦於毫無機會,今日是托了劉大人的福了!」

  二老爺滿臉的笑:「蔣探花客氣了!」

  被稱為劉大人的男子,約莫四十幾歲,穿著棕紅色的直綴,負手走在前面,聽到蔣士林的話便笑道:「蔣探花不必謙虛,這滿城權貴的後花園,你也是來去自如的,本官自愧弗如啊!」

  蔣士林含笑擺手!

  另外一位穿著藍色長衫的公子道:「二位大人都莫要謙虛,二位可都是我們學子的榜樣,現如今我們談論最多,最為崇拜的,莫過於幾位大人了!」

  劉大人眼底就露出一抹驕傲之色!

  析秋側開身,就去看佟慎之和徐天青,就見徐天青很安靜的走在佟慎之的身邊,面上掛著微笑很認真的在聽別人說話,倒是佟慎之讓她很意外,表情雖沒有徐天青那樣,讓人瞧著舒服,可也並不同於在家中那樣的古板,反而有份與大老爺相似的表情來,舉止謙和讓人親近,卻又姿態清高讓人生敬。

  她感嘆,不管是大老爺這般君子風度的男子,還是二老爺這樣圓滑的官員,又或者佟慎之這樣一板一眼的夫子,只要能在官場站穩腳跟,都有其特有的待人處事的態度和方式!

  一行人邊走邊聊出了院子。

  隨後蕭延亦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又朝院子裡候著的小廝們:「這裡也沒什麼事,你們都跟去伺候著!」身份尊貴的大姑爺命令,沒有人敢不從。

  轉眼功夫,偌大的書房院子裡,就只剩樹叢後面的析秋,門口站著的蕭延亦,和廂房裡關著的佟析硯。

  就見蕭延亦不慌不忙的去了廂房,打開門讓佟析硯出來,兩人又一路朝析秋這邊走來。

  此刻析秋已經出了樹林,遠遠的就朝蕭延亦屈膝行了禮:「多謝姐夫!」佟析硯也隨著析秋朝蕭延亦福了福!

  蕭延亦滿面的笑容,淡淡道:「快回去吧!聽說岳母正在找你們。」說著他又從身後拿出一本書交給佟析硯:「若是岳母問起來,你們便說來外院尋我了。到時候我會和岳母再解釋!」

  佟析硯和析秋雙雙詫異不已,佟析硯接過書,就看到上面娟秀的寫著五個大字《李真清詩集》。析秋也暗暗挑眉,沒想到他想的這樣周全。

  兩人感激的和蕭延亦道別:「那我們回去了!」蕭延亦微微點頭,析秋兩人就結伴出了院子。

  蕭延亦站在台階上,看著兩人的背影,卻長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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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立在東跨院裡,沉了臉,心裡怒意翻騰,她陰冷的盯著王姨娘道:「王芳芝,我不管你在玩什麼花樣,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耍小聰明!」

  王姨娘就掩袖笑了起來,一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樣子:「太太許多年沒有喊奴婢的名字,奴婢聽著可真親切。」她當年是大老爺的隨侍丫頭,直到大太太嫁進來兩年後懷了身子,大老爺才將她收了房的,這之前府裡的人都喊她芳芝!

  王姨娘又道:「太太這次可錯怪妾身了,我的丫頭可親眼所見,兩位小姐來了東跨院的。」

  大太太冷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兩個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拐彎抹角,自從大老爺回來後,王姨娘所有的計劃和打算都破滅了!她想到了夏姨娘被冷落六年,大老爺一眼都沒有瞧過,她不要成為夏姨娘那樣的下場,她用盡手段去挽回,可是大老爺呢,卻處處聽大太太的話,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信,甚至她的孩子沒了,他也不相信是大太太做的手腳,竟說是她貪食無知所引的禍事,那可是她盼了十年才得來的兒子,她時時小心翼翼的護著,怎麼可能犯了那樣的錯誤!

  她為此查了醫書,一頁一頁翻給大老爺看,以為大老爺會替她做主,至少要訓斥大太太一番,可是結果,大老爺非但沒有說大太太一句,還說她編派主母是非,挑撥妻妾矛盾,讓她閉門思過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裡!

  更為可恨的是,大老爺竟然問也不問她,就要將三小姐許配去山東,那個什麼洪大人,都快要致仕了,洪公子又是殘廢,三小姐嫁過去上有老下有小,這日子怎麼過!

  況且,婚事是大太太選的,她們鬥了這麼多年,沒有比她更了解大太太,那位洪公子絕非只是斷了一條腿那麼簡單!

  她絕對不能讓三小姐的婚事任由她擺布,她汲汲營營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能在佟府站住腳,能讓三小姐不要和她一樣,能跳出佟府過人上人的日子。

  大老爺不幫她,她就自己去做!

  兩人站在門口,去等丫鬟婆子回來報信,令人戰慄的壓迫感,讓緊隨趕來的房媽媽,緊張的站在大太太身側,生怕王姨娘做出破罐子破摔的事情來!

  她想到剛才王姨娘一回戲園子就和大太太請罪,說是四小姐燙得厲害,她心裡愧疚的很,幾位夫人一聽就很擔心,紛紛說去看看四小姐……

  大太太推脫不過,又不能駁了幾位夫人的好意,再說她心裡也擔心的,雖是有疑惑可終還是因為擔心四小姐,就歇了戲又讓人去外院通知了大老爺,自己則陪著幾位夫人去了西跨院。

  剛一進院子,就看到端媽媽竟是和六小姐身邊的司榴一左一右的坐在門口,兩人一瞧見幾位夫人過來,臉上皆是露出慌亂之色,端媽媽上前屈膝行了禮:「大太太!」又朝幾位夫人行禮:「幾位夫人好!」

  兩個人神色可疑,支支吾吾,大太太就皺著眉頭道:「四小姐怎麼樣?你們不在裡面伺候,坐在這裡做什麼?」

  端媽媽臉色一怔,垂著頭道:「小姐沒事,腿上紅了一塊,剛剛六小姐親自敷了藥,又餵四小姐吃了藥才睡下,奴婢見沒事,就和司榴姑娘在門口坐一會兒。」

  大太太就饒有深意的看了王姨娘一眼,她點點頭道:「去沏茶,端些點心瓜果,幾位夫人來看四小姐。」

  冷汗都快流了出來,覺得呼吸都不怎麼順暢了,端媽媽深呼吸口氣冷靜下來,朝大太太和各位夫人道:「太太,夫人。四小姐剛剛睡下,奴婢先進去把她喚醒。」

  幾位夫人都是人精,一個奴才敢攔把夫人攔在門口,不是佟夫人管教無方,就是房間裡另有蹊蹺,就見楊夫人目光微微一動,就喊住端媽媽:「媽媽別急!」又朝大太太道:「即是睡了,我們知道四小姐沒事就可以了,免得再把她吵醒,又起床又換衣服的折騰了。」

  劉夫人也道:「沒事就好,還是讓她好好休息。」

  大太太眉頭略皺了皺,對端媽媽生出一絲不悅。

  二太太笑著打岔:「端媽媽是府裡的老人,她說沒事該是沒事,六小姐向來又是穩妥的,有她守著也放心許多,即是不進去那我們就回去聽戲吧!」

  劉夫人和楊夫人皆是點頭,楊夫人笑道:「可只唱了一半,我還惦記著下半場呢。」

  幾位夫人笑了起來,王姨娘卻是目光一轉,笑道:「夫人們一片好意,即是來了怎麼能在門口站了站,哪有被拒的道理,若是他日傳了出去,我們太太可要擔個待客不周的名聲了。」又冷了臉去看端媽媽和司榴:「我看也不能勞動你們了!」說著就要親自上去推門。

  司榴一個箭步上前攔住王姨娘,笑道:「姨娘休惱,奴婢這就進去通稟!」

  兩人對峙在門口,大太太就面露不悅的斥道:「成何體統!」

  王姨娘冷笑一聲:「倒是小看了這丫頭,跟在六小姐身邊幾日,比小姐的架子還大!」說著推開司榴就打開門回頭對幾位夫人道:「夫人們請。」

  司榴大太太不敢說,但是端媽媽原是她的人,性情她自是清楚,這樣一反常態她早就生了疑,可走到這步若真的攔住幾位夫人,還不定她們回去怎麼說這件事,只能騎虎難下的回頭笑道:「幾位夫人請。」

  楊夫人和劉夫人對視一眼,又朝一側沉默的江夫人看了一眼,幾人微微一笑,隨著大太太進了正房,王姨娘又親自替幾人掀了簾子,進了臥室!

  房間裡墨香幽幽,擺設素雅,楊夫人暗暗點頭,不虧是書香門第,小姐的閨閣也似文人清客的作派,毫無市井之氣!

  大太太進了房裡,看見月白的綃紗帳子裡,佟析硯好好的躺在床上,可是卻不見六丫頭。

  「四小姐。」王姨娘目光一閃,輕輕喚道。

  佟析華也是上前:「四妹妹,幾位夫人來看你了。」

  帳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淺淺的呼吸聲,大太太再次皺起眉頭,面上卻是笑道:「這丫頭,從小睡得就熟!」

  劉夫人笑著答道:「年紀小,覺也好,哪像我們風一動就驚醒了。」

  這邊司榴和端媽媽奉了茶進來,幾位夫人就在房間裡四方紅漆圓角桌邊的杌子上坐下來。

  王姨娘嘴角露出絲笑容,就指著帳子道:「四小姐這床可是不結實,怎麼一直在抖。」

  一言驚四座,佟析華狠瞪了王姨娘一眼,心裡也犯了嘀咕,上前就去掀了帳子道:「四妹妹!」又親自坐在床上,去按『佟析硯』的肩膀:「夫人們來看你……」她說著一愣,覺察到手下的人不對,身體一直在抖,她心裡一凜,首先想倒是王姨娘做了什麼手腳,將佟析硯藏了起來,府裡今日人多又雜,難保不會有什麼歹人潛進來……

  她出了一身冷汗,回頭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面色也是很不好,冷了臉去看王姨娘。端媽媽的反常,王姨娘的迫不及待,以及眼前床上躺著的人,這其中必有蹊蹺。

  大太太不說話,房裡的幾位夫人也個個面色古怪,此刻她們若還不知道自己被人當槍使了,就枉費各自在府中主持中饋多年了。

  房間裡的氣氛有些尷尬,佟析華笑著起身道:「這丫頭,睡得這樣熟!」人已經離開了床。

  江夫人就站了起來,她女兒以後還要嫁進來,小姑子的事情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佟夫人,府裡還有許多事等著做,今日也打攪了您半日,改日再回請您,我就先回去了。」

  劉夫人和楊夫人也雙雙站了起來!

  王姨娘一瞧情形不對,就飛快的上前一步,措手不及的拉開被子,然後驚呼一聲:「司杏?!」

  眾人臉色都變了,懷疑終歸是懷疑,只要不被證實就永遠停留在懷疑的階段。

  王姨娘弄出這一齣,大太太恨不得立刻上前扇她一個耳光。

  「怎麼四小姐六小姐不見了,卻換成你在這裡了。」王姨娘一把將臉色慘白的司杏拉起來,冷嘲熱諷的道。

  司杏從床上滾了下來,跪在大太太腳邊:「奴婢該死!」卻是一句話都不再多解釋。

  大太太眯了眼睛,喝道:「沒眼力的東西!四小姐去哪裡了?」

  司杏嚇得臉色蒼白:「奴婢……奴婢不知道。」

  大太太忍了怒,轉了頭對幾位夫人道:「讓夫人們見笑了,四小姐從小貪玩,又向來和六小姐親近,定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怕我責怪,不定去哪裡瘋玩去了!」

  二太太笑著接話:「大嫂也別生氣,兩位小姐都不是冒失的人,指個人去找找就行了。」

  劉夫人也道:「她們貪玩也是佟夫人賢惠。」說著掩袖而笑:「我家的幾個猴兒,見了我跟貓見了老鼠一樣,沒的死板了些。」

  楊夫人也笑著道:「夫人可別這麼說,瞧著是死板了,背著您可不知瘋成什麼,避開了您尋了法子玩,我還記得我小時候,還偷偷換過男裝,想溜上街去……」說著笑了起來:「門不敢走,就去爬牆,卻從牆上摔下來,折了腿,在床上躺了半年才下地!」

  幾位夫人都笑了起來,剛剛的尷尬消散了不少,大太太鬆了口氣。

  佟析華也笑著站起來:「母親,您派幾個婆子去找找,統共不在這裡就是在六丫頭那邊胡鬧罷了,我和二嬸嬸陪著幾位夫人回去聽戲,找到人了就綁了來給幾位夫人請罪,白白給人添了驚嚇。」

  二太太就抿脣清脆的笑著:「正是這個理,好好的罰一罰。」又上前親昵的挽住劉夫人的胳膊,朝江夫人道:「江夫人,府裡的事日日做不完,難得出來清閒一日,可不能急著回去受累了。」

  劉夫人就笑拍了二太太的手:「剛剛還說自己不是孩子,我瞧你和四小姐六小姐一樣,都是貪玩的。」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出了門。

  王姨娘眼底滿是失望,她本想讓幾位夫人也去的,這樣大太太就是百口也辯解不了,可是這幾位都是人精,竟避的這樣快!

  等人一走,大太太就沉了臉喝道:「跪下!」

  端媽媽,司杏,司榴就一個個跪了下來,只有王姨娘直直的站在一邊,大太太含怒的視線朝她覷著,王姨娘面色僵硬的跪在幾個丫頭身邊。

  「我道你們長了幾個膽子,欺上瞞下的!」大太太坐在桌邊指著端媽媽道:「你這老貨,我當你年紀大了也該活出幾分心思來,竟是做出這樣沒譜的事來。說!人都去哪裡了?」

  端媽媽臉色白的像紙一樣,她進府這麼多年,大太太還沒這樣斥責過她,眼下說什麼都沒用,只能先守住四小姐的秘密:「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四小姐和六小姐悄悄出了院子,說是去竹林瞧個什麼新奇的東西,不讓奴婢跟著,奴婢也不好細問。」

  「竹林裡?」大太太指著端媽媽道:「回頭仔細算這賬。」又回頭吩咐丫鬟婆子:「還不快去找!」

  丫鬟婆子紛紛出了院子,將東跨院地毯式的搜索了一遍,回來面稟大太太:「沒有見到四小姐、六小姐。」

  大太太終於變了臉色,她看著王姨娘,她一直覺得她流產是她做的手腳,嫉恨自己,又加上三丫頭的婚事,難保不會做出什麼蠢事來,勾結外人將兩位小姐綁了出去,想到這裡她眼裡滿是凜厲:「你也不用遮遮掩掩,說吧。你到底有什麼用意。」

  王姨娘驀地抬起來頭來,忽然笑道:「太太可錯怪我了,我可不敢有什麼用意,只是我身邊的婆子瞧見兩位小姐偷偷去了東跨院,奴婢怕出什麼事,又覺得兩位小姐不是貪玩的人,還是先確認的好,這才稟了大太太。」

  大太太已經不想和她多說,只等過了今日,這府裡一刻也不能留她,回頭對房媽媽道:「去把大老爺請來,這時候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王姨娘一驚,跪著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臉色比端媽媽還要難看,大太太什麼意思她怎麼會不知道,她攔住房媽媽:「媽媽且慢!」一改方才的冷嘲熱諷,笑著道:「太太這又是何必,奴婢說的可是實話,再說,您就是給奴婢幾個膽子,奴婢也做不出為非作歹的事情,奴婢真的只是一片好心。」她又指著端媽媽和司杏道:「若真是奴婢做了什麼手腳,端媽媽和司杏司榴我可都指揮不動的!」

  一句話提醒了大太太,是啊,王姨娘再有手段,端媽媽和司杏司榴她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拉攏收買的!

  難道真的是兩個丫頭偷偷出去玩了?可若是平時夏姨娘在,還能解釋四丫頭陪著六丫頭去東跨院看望夏姨娘,可是今兒東跨院一個人都沒有,她們去做什麼。

  電光火石間,大太太忽然想起來。

  東跨院一牆之隔的,可是大老爺的書房。

  心裡生了冷意,大太太突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王姨娘,目中是毫不掩飾的警告:「走!」

  事情已經有些超出王姨娘的預料,不過即便這樣也沒什麼,今兒府裡人多,只要將四小姐堵住,就不怕沒有漏風的牆。

  她心底冷笑凜凜,隨著大太太出了門,朝東跨院裡去!

  房媽媽站在大太太身後去看王姨娘,就見目光一直緊鎖在院子東頭的那個小門,她暗暗想著,難道四小姐在那夾道裡面。

  這時,去查探的丫鬟婆子紛紛回來報,院子裡根本沒有四小姐六小姐。

  大太太就眼露寒光,利箭一般看著王姨娘,房媽媽就瞧見王姨娘果然不急不忙指著那夾道,道:「那裡有個夾道,可去看過了?!」

  就有婆子答道:「沒有,門鎖著奴婢們進不去。」

  王姨娘神情一愣,眼底露出絲狐疑來,可轉念又笑了起來:「不過是陳年舊鎖,風吹雨淋的,早就爛了……」

  她到底想幹什麼?!,

  大太太犀利的目光看向那扇角門,聲音冷冷的道:「去,打開門看看。」事情發展這個階段,大太太心裡也有了底,縱是兩個丫頭去了外院,也必然和王姨娘脫不了干係!

  房媽媽立刻上前一步,自告奮勇的道:「奴婢去瞧瞧。」親自帶了丫鬟,去開鎖。

  門鎖果然如王姨娘所說,輕輕一推就開了!

  房媽媽就帶著人進去轉了一圈,又轉了出來,朝大太太道:「裡面沒有人!」

  王姨娘一愣,就不敢置信道:「不可能!」難道從另外一個角門出去了?可是她明明親自察看過,那道角門上著鎖,而且鑰匙早不知丟在哪裡去了!

  這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人怎麼就沒有了呢。

  她急急忙忙跑進去,一路小跑到角門邊去看鎖,卻發現鎖已經打開,卻被人從另外一邊鎖上了。

  換了方向,這裡確確實實來過人。

  但是她卻來遲了一步!

  眼底的火蹭蹭的冒了出來,她算的清清楚楚的,連東跨院外頭都守著小丫頭,明明四小姐追著六小姐進去,不見兩個人出來,她們也不會有膽子隨著蔣公子繞出去到大老爺的書房去,若是被人瞧見,可比在內宅看見還要嚴重的多!

  諒她們也不會這麼蠢!

  可是,眼下確確實實沒有人,兩位小姐又去了哪裡?

  這時,四小姐身邊的心竹被紫鵑找了過來:「太太,奴婢在戲園子裡看到她的,就將她帶了過來!」心竹一來就跪在大太太腳邊上。

  大太太就冷了臉問道:「你們小姐呢!」

  心竹垂著頭答道:「我們小姐正和六小姐在三小姐的院子裡!」

  大太太眉梢一挑,去看王姨娘,王姨娘卻是臉色一變道:「胡說,三小姐的裙子我早送去給四小姐,她們又去三小姐那裡做什麼!」

  她當然不敢說,三小姐根本不在房裡!

  心竹抬起頭,很肯定的回道:「六小姐說三小姐今兒看上去臉色不大好,就想和四小姐去看望她……奴婢就是從三小姐那裡出來的,可三小姐不在房裡,又沒回園子聽戲,奴婢就想著出來尋尋……六小姐和四小姐現在還坐在院子裡喝茶等著她回來呢。」

  王姨娘彷彿受不住刺激,搖搖晃晃的扶住牆壁。

  大太太目光一動,就似笑非笑道:「走!去三小姐那裡看看!」又回頭看著王姨娘彷彿中了魔一樣,她就道:「去扶著王姨娘!」

  就有兩個粗使婆子,一邊一個架著王姨娘,也是繞開小花園去了去了西跨院。

  進西跨院的門口時,正好碰到從小道過來的大老爺,他臉色沉沉的,目光在被幾個婆子扶著的王姨娘身上轉了一圈,就落在大太太身上,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大太太看了眼王姨娘,皺著眉頭朝大老爺福了福,道:「虛驚一場,讓老爺受驚了。」

  大老爺眼睛微微一眯,頗有深意的看了王姨娘一眼:「兩個丫頭找到了?」就見大太太點點頭,朝大老爺問道:「外院那邊可好,老爺今兒辛苦了。」

  大老爺面色鬆了松,露出絲微笑:「不過是同僚,剛剛路上碰到任三爺,聊了幾句,既然無事那我便回去了。」

  大太太本想點頭,忽然想到心竹所說的三小姐不在院子裡的事,她朝大老爺道:「四丫頭今兒受了驚,老爺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吧!」

  大老爺想了想,就點點頭:「也好!」揮開衣袍當先跨進了院子,沒有再看王姨娘一眼。

  王姨娘滿肚子的話,卻被大老爺剛剛那一眼,頓時堵在了喉間,一句也說不出來。

  打鷹不成反被鷹啄!大太太就冷笑著,隨著大老爺進來院子!

  左手邊第一間院子就是佟析言的院子,此刻院子門口,四小姐的另一個丫頭心梅,正在門口探著腦袋不知在看什麼,一看到大老爺,大太太帶著人過來,心梅就不慌不忙的迎了過來,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禮道:「老爺,太太!」

  大老爺輕點了點頭,大太太就問道:「你們小姐呢!」

  心梅答道:「在裡面等三小姐呢!」

  大太太進了佟析言的院子裡,析秋和佟析硯聽到院子外的動靜,早就迎了出來,雙雙朝大老爺和大太太屈膝行了禮:「父親,母親!」

  大太太看著兩人,又盯著佟析硯仔細看了遍,大老爺目光也在兩人隨意一掃,低聲道:「進去再說。」

  析秋和佟析硯就擁著大老爺和大太太進了正廳坐下。

  客廳正中間擺著一方紅漆八仙過海的方桌,大太太就和大老爺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下面四張紅漆喜鵲登梅高腳椅,析秋和佟析硯不敢坐,乖巧的站在一邊。

  婆子們放開王姨娘,她也是不出聲的站在那裡,眼角的餘光卻緊緊盯著門口。

  不待大老爺出聲詢問,大太太語氣一改方才的凌厲,對佟析硯道:「這傷著還沒好,怎麼又亂跑……」

  佟析硯垂了臉沒有說話。

  王姨娘一聽大太太這架勢,想要把事情避重就輕的抹掉,她就笑著上前道:「四小姐、六小姐,真是好快的腿腳,這麼快就東跨院西跨院,跑了兩個來回!」

  大老爺眉頭一皺,大太太也是滿臉的不悅,就見佟析硯歪著頭去看王姨娘:「姨娘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什麼東跨院西跨院跑了兩個來回?」

  王姨娘冷笑一聲道:「四小姐也不用在大老爺面前遮遮掩掩的,我的丫頭清清楚楚看到你去了東跨院,不一會兒六小姐也悄悄跟了過去,四小姐若是不信,便叫了丫頭來對質!」

  佟析硯臉色微微一變,大老爺就沉聲朝王姨娘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王姨娘就掩袖而笑起來,討好的去看大老爺:「老爺,這話我可不敢說,還是由四小姐自己講出來比較妥當。」

  大老爺眉頭狠狠的皺了皺,佟析硯心裡一個激靈,臉色白得滲人,大太太也看出了蹊蹺,心裡狐疑,可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問不出什麼事倒也罷了,若真有什麼,那也該她來問。

  「老爺,四丫頭受了傷,您別嚇著她了,有話慢慢說。」

  王姨娘就搶白道:「太太可不能這麼說,老爺最近為了述職的事,日日忙的腳不沾地,難得有空關心一下兩位小姐,總不能辜負他一片心意啊!」

  大太太差點捏碎了茶盅,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去看佟析硯。

  平日裡伶牙俐齒,到了關鍵時候就變得這樣笨嘴拙舌的。

  佟析硯做賊心虛的垂著頭,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詞語去和大老爺解釋,這時,析秋乖巧的站了出來,拉著佟析硯一起跪在大老爺和大太太的腳邊,低聲道:「父親,母親,姨娘說的沒有錯,我和四姐姐確實去了東跨院。」

  佟析硯身體一怔,喃喃的去看析秋。

  王姨娘眼底就露出一抹得意來,抓不到又怎麼樣,四小姐去沒去東跨院,大老爺一查就能查出來,想瞞也瞞不住的,況且,她可是連那人是誰都知道。

  大太太臉色一變,將茶盅放在桌上,聲音冷冷的去問析秋:「到底怎麼回事!」

  析秋就抬起頭來,解釋道:「我們去外院,找大姐夫了!」

  大太太眉梢一挑,王姨娘不敢置信的一愣,大老爺卻是微微皺眉道:「找延亦?何事?」

  佟析硯終於清醒過來,想到連走前蕭延亦囑咐的事,就急忙對心梅道:「把姐夫的書拿來。」心梅應聲而出了院子,眨眼功夫就拿了一本書進來,交給佟析硯。

  「上次大姐夫來,答應給女兒找李真清的詩集,女兒苦等了數日也沒有消息,今日一聽大姐夫來了,就迫不及待拉著六妹妹陪我去找他。」就把書遞給了大老爺,又道:「女兒怕母親責怪,就……」

  李真清是一代奇女子,她似男子一樣拋頭露面,不但開了鋪子與男子做生意,甚至還學了武藝在身,行遍天下,她為人豪爽又有文采,是一位傳奇人物。

  但作為封建禮教的佟府,卻覺得這樣的女子違背祖宗禮教婦訓婦德,拋頭露面,所以她的詩集在佟府是禁讀之物。

  析秋脣角露出抹笑容,蕭延亦找了這樣一本書,真的是用心良苦。

  就見大老爺眉頭雖依舊是皺著,但臉色明顯要比方才好看許多,大太太也似乎鬆了口氣。

  唯獨王姨娘瞪著眼睛,不敢置信道:「四小姐真是能言善辯,我倒不知道蔣探花何時變成大姑爺了!」

  「住口!」大太太拍了桌子怒瞪著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滿嘴胡言亂語!」

  「奴婢可沒有胡言。」王姨娘不甘示弱,走到大老爺面前:「老爺,即是找大姑爺借書,為什麼要去外院,找人去大姑爺那邊取便就可以了,再不濟不還有大少爺,七少爺在!」

  大老爺去看佟析硯,佟析硯已是鎮定自如,她直起腰板道:「姨娘不讀書,不明緣由也是正常。」她看著王姨娘表情漸漸龜裂,就笑道:「父親曾明言禁止我看李真清的詩集,我又怎麼能讓大哥和七弟知道!」她又看著大老爺:「父親,都是女兒一個人的錯,與六妹妹無關和大姐夫無關,請父親責罰!」

  大老爺將詩集放在桌上,卻沒有說話,大太太卻怕大老爺懲罰佟析硯,搶先了道:「即是這樣,就罰你們兩個回去抄婦德婦訓,每人五遍,抄不完不准出院門半步!」說完她又去看大老爺:「老爺,您看……」算是信了兩位小姐的說辭。

  她都處置了,大老爺自是不會說什麼,就道:「你是主母,兒女之事自是由你做主。」

  大老爺不追究,大太太臉上就露出絲笑意來。

  王姨娘心裡不服,正要說話,大太太卻忽然轉了臉先發制人對王姨娘道:「倒是三小姐不在房裡,又未去花園看戲,她去了哪裡,王姨娘可知道?」

  王姨娘臉色巨變,就聽大老爺滿臉的不悅道:「怎麼三丫頭又不見了?」

  大太太深看了王姨娘一眼,道:「許是房裡悶的慌,出去走走也未可知!」彷彿意有所指的去看大老爺。

  大老爺皺著眉頭已是不悅:「胡鬧!府裡這麼多人,不老實在內宅待著,到處亂跑什麼。」又指著一干丫鬟婆子:「去找。」

  丫鬟婆子應是,匆匆去找佟析言。

  大老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兩個女兒:「以後這種書休要再看,若是有什麼事讓身邊的人去辦,閨閣小姐便是在自己家裡,也不能肆意妄為!」說著就揮袖起身道:「外院還有事,我回去了。」大太太起身送他:「老爺去忙吧,若有事我讓人去告訴老爺。」

  大老爺點點頭,剛剛出了門在院子裡,就見一個面生的婆子匆匆忙忙跌跌撞撞的爬了進來:「太太,不好了!」她在大老爺腳邊停了,發現大老爺也在立刻嚇癱在地上。

  大老爺冷哼一聲。

  房媽媽認出是二門守門的蔡婆子,平時與她關係還不錯,她含怒去拉著蔡婆子,怕她失態惹怒了大老爺,就道:「這樣沒有規矩,什麼話,快說!」手底下使勁一掐。

  蔡婆子被這麼一揪,立刻清醒過來,人也緩了口氣,朝房媽媽看了一眼,就道:「老爺,太太不好了,三小姐……三小姐跳河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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