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袖唐 -【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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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九章 大夢數十年

  閔遲怔住,看著她的車緩緩離開。

  宋初一並未返回陶定府中,而是經宋臣引領住進了驛館。

  待僕婢一退去,季渙便迫不及待的問道,「先生,宋君可同意修和?」

  「同意,他有何理由不同意。」宋初一跪坐在幾前,灌了一大碗水,才道,「不過需要一些時間。」

  季渙怔了一下,問道,「先生能否揣測,需要多久?」

  「最多兩日。」宋初一篤定的道,「讓別國軍隊滯留,宋國上上下下也都會不安心。」

  季渙有些憂心,兩天……兩天能發生很多事情,將士們已經幾日沒有餐飯,如今又正值入冬,還下過一夜暴雨,這足以死很多人,而魏國倘若想攻衛,以衛國的防禦,怕是兩天能被攻下四五個城池。

  宋初一看他那模樣,歎了口氣,「放心吧,我言兩日,只是最壞打算,我今日在宋國群臣面前勸宋君變法,倘若不出所料,老氏族必然會在今晚之前說服宋君。」

  宋初一說變法之事,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不留在宋國。

  閔遲之所以質問宋初一,根本是低估了那些老氏族對變法的排斥,但宋初一清楚的知道當初秦國變法,秦國老氏族做出了多麼激烈的反抗,變法之後其地位、權利、利益被奪去了多少。有這樣的前車之鑒,宋國的老氏族絕對要把這種可能掐死在搖籃裡。

  他們最先做的,便會是阻止宋剔成君再次接觸宋初一。

  季渙決定相信她,便強壓下心頭的焦躁,耐心等待。

  宋初一倒是很愜意自在,美食美酒的享受,就差擁美人入懷了。

  季渙在一旁看著她一樽接一樽的飲酒,時不時的會勸上幾句,但見她越喝,眼神居然越清明,心下暗暗驚奇,直到她毫無預兆的咕咚一聲栽倒在幾上,才大驚失色,連忙將她抗回寢房,令奴僕煮了醒酒湯給她灌下去。

  她這一醉不打緊,季渙與允弱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如兩隻熱鍋上的螞蟻,在寢房外轉來轉去。

  宋初一一覺睡到日落西山,才滿頭蓬亂兩眼無神的打開房門,看見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的季渙,不禁歎道,「我的個娘啊!難道我這大夢一覺數十年?」

  「懷瑾先生。」季渙咽了咽乾澀的嗓子,道,「一個時辰以前,宋君派人來請閔先生和你去赴宴,可屬下無論如何都叫不醒你,所以只有閔先生一人去了。」

  宋初一撓了撓蓬亂的頭髮,掩嘴打了個呵欠,返回幾前懶散的坐下道,「本就應該他去,他帶著美人、珠寶,我兩袖清風的去作甚?」

  季渙眼睛一亮,正欲說話,卻被宋初一鋒利的眼神一瞪,又生生咽了回去。

剩下的事情之需要用財物來解決就好,宋初一早就看出宋剔成君有變法之意,如果今晚赴宴,定然會被私下召見,一旦如此,事情的變數就大了,影響修和也未可知。

  過猶不及,需適可而止,她可不想死在宋國老氏族手裡。所以還是要活動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一切才能安安穩穩的進行。

  宋初一伸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問道,「可有瞧瞧衛國送來的美人兒?都生的如何?」

  「屬下只顧著憂心了,哪有功夫去看她們。」季渙道。

  「嗯。」宋初一喝了口水,點頭,「反正也是送出去,看多少眼都是旁人的。不過,宋君答應的快不快,恐怕還就得看這些美姬的姿容了。」

  宋剔成君有收藏美人的癖好,而且已然成癮,倘若這次的美姬姿容頗佳,又恰好是他宮裡沒有的類型,事情就成了。

  季渙沒想到原來在郊野時,宋初一並未開玩笑,還真得靠美姬來成事,當下心中有些後悔,方才見美姬從門口路過時候,他怎麼沒走向前幾步仔細看看。

  回憶了半晌,季渙道,「我瞧有兩三個身段大好。」

  宋初一放下茶盞,上上下下打量了季渙幾遍,直瞧到他有些窘迫,才開口評價道,「眼界還挺高。」

  「先生如何知道?」一向不多話的允弱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因為季渙的確眼界頗高,他身材雄奇魁梧,不少姝子愛慕他,可是他卻一個也看不上。

  「七十名精挑細選的美姬,他卻只說兩三個身段大好,這眼界怕能能趕上宋君嘍!」宋初一調侃道。

  正說話間,有婢女上來問是否需要用膳。

  宋初一正餓,遂讓人又上了一桌好酒好食,叫了季渙與允弱一起,三人吃喝暢快淋漓,不出兩刻,便叫所有食物掃蕩一空。

  飯後,宋初一端了棋盤,裹著被子坐在廊上自弈,兩名侍婢挑著燈籠立於一側,身旁陶盞中茶水冒出絲絲縷縷的熱氣。

  她正兀自殺的痛快,發覺棋盤上光線一暗。抬頭一看,卻是閔遲宴罷歸來。

「你倒是自在的很。」閔遲平淡的聲音微冷。

  宋初一指間還夾著一粒黑子,伸手揮了揮示意他往一旁站一站,「忙裡偷閒而已。」

  「忙?」閔遲倒是順著她的意思,往旁邊挪了幾步,然對她的話卻頗為不屑。

宋初一落下一子,滿意的點點頭,接他的話道,「你該回衛國了吧,難道也忙裡偷閒來瞧鄙人自弈不成?」

  「懷瑾先生對在下有敵意。」閔遲從罐中摸出一白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你看出來啦?」宋初一咧嘴一笑,摸了個黑子落下。

  兩人你來我往的落了十餘子,閔遲才接著問,「在下有哪裡令懷瑾先生覺得不滿?

  宋初一沉默。

  閔遲垂眸看著棋盤上淩厲的殺機,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執的白子已然被逼到絕境。

  「我有預感,我們會成為不錯的對手。」宋初一攏了攏身上的被褥,笑著看他。

  閔遲看著她平靜清澈眼,不解道,「為何必須是對手?」

  「人生在世,倘若沒有一二實力相當對手,豈不無趣?」宋初一眼眸裡滲出笑意,「扳倒現在的你,在下覺得很沒意思,所以給你一次機會。」

  在閔遲詫異的目光裡,宋初一站起身來「所以,閔先生莫要讓人失望才好。」

  想到和未來那個閔遲交鋒,宋初一血液便開始沸騰,目光中的戰意讓在場的幾個人都覺得可怕。

  現在,哪怕是將眼前的閔遲五馬分屍也難以解開宋初一心頭的怒。既然是敗在了謀上,她就要在這上面加倍的找回來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章 生死未可知

  為謀者,三分真七分假,真心假意難辨;為縱橫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話假話不分。

  宋初一也不敢保證自己當初對閔遲就是掏心掏肺了,但她問心無愧,哪怕後來各事其主,她也從未想過利用與他之間的感情謀事。

  閔遲用一封信便離間了她與端陽侯之間那微不足道的信任,宋初一毫不詫異,只是那信中的內容,句句情真意切,連她險些都被騙了,更遑論旁人!

  敗了便敗了,宋初一認。

  上天給了重新活的機會,她自然要活的更加瀟灑肆意,但既然又遇上閔遲,她也不可能當做事情沒有發生過。

  宋初一在寢房裡一直坐在窗前直到下半夜才上榻。

  酣睡無夢。次日一早,宋初一便與季渙、允弱策馬離開睢陽,趕去與籍羽的軍隊會合。

  此處與睢陽城太近,籍羽不能再往前來,只能向後退。中途歇了幾回,奔馳一晝夜,才發現籍羽留下的標記。

  他們距離上回被狼群襲擊的林子不遠,但是天色才朦朧,三人不敢入林,站在道上踟躕了一會兒。宋初一望向季渙道,「先生,是否等天亮再入林?」

  宋初一沉吟道,「狼群晝伏夜出,眼看已經要天亮,遇到狼群的可能性不大……不過,你們衛軍三萬軍隊分散而行,都是如何聯繫?好歹是個千夫長,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除了留記號,還有一種聲音,發聲的東西是衛國宮內一名樂師所創,只有幾支,屬下沒有。」季渙道。

  宋初一點頭,看了看天際,「眼看就要天亮了,先等一會兒吧,小心戒備四周。」

  那群狼能夠在雨夜獵食,也能在天亮之前獵食,不得不小心一些。

  幾人上了馬,有時候動物的靈敏性比人要好,並且萬一真的遇上狼群,也可以立刻奔走。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三人正準備入林,忽聞林中想起一聲悠長清脆的鳥鳴。

  季渙大喜,將食指蜷起放入口中打了個哨子。片刻之後,林子裡奔出十騎,迎了過來。

  「息護賓士」季渙一眼便認出了為首那人。

  息護帶著其餘幾人電光石是般便衝至跟前,俐落的翻身下馬,向宋初一抱拳道,「師帥命屬下來迎接懷瑾先生!」

  「嗯。」宋初一抿著唇,幾息之後道,「走吧。」

  十餘人將宋初一護在中間,往林子裡走去。

  朝陽升起,透過光禿禿的枝椏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偶爾有飄落的枯葉。

  在林中繞了一盞茶的時間,便看見了紮營的大軍。看人數,似乎三萬人馬已經會合了。

  「懷瑾先生!」籍羽走了過來。

  宋初一看著端詳他的表情,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宋初一才道,「沒找到他?」

  「昨日我請求三位將軍搜索了那片林子,只找到一些碎布片,和四輛馬車殘骸。」籍羽道。

  其實當時的場面之血腥,讓征戰沙場的籍羽都覺得驚心,四輛馬車裝在了崖壁上,摔的粉碎,靠近石壁的地方全部被鮮血浸染,挖下去一寸,泥土還都是血紅的,地面上到處散落殘肉渣和臟腑。

  「宋君已經同意放行。」宋初一說完,轉而道,「可有將碎布片取回來?」

  籍羽聽說宋君同意修和,心中輕鬆了許多,揮手令人將一兜被血浸染的碎布片送了來。

  「你們去商量退兵吧,不用管我。」宋初一接過布兜,走到一塊空地前,兀自蹲下,將裡面的布倒出來,仔細辨認。

  籍羽看了她一眼,便大步離開去稟告三位將軍這個好消息。退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季渙立於宋初一身邊,看著她蹲在一大堆染血的碎布前,仔細的翻找,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淒涼,但他也沒有開口打擾。

  宋初一的目光頓了一下,落在一塊牙白色的綢緞上。記得……當時趙倚樓便是穿著這這樣料子的衣袍。

  「罷了!我已仁至義盡。」宋初一丟下那塊綢緞,站起身來。

  「懷瑾先生,三位將軍想要見您。」有兵卒過來稟報道。

  「嗯,走吧。」宋初一道。

  那兵卒引領她入幕府營帳。帳內尚算寬敞,他們是突襲軍隊,並非穩紮穩打,因此帳內物件十分簡陋,甚至連一張幾也沒有。

  下面鋪了幾張厚厚的草席,正對面的帳上低低懸掛了一張羊皮地圖。三名身著戰甲的壯漢圍地圖而坐,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約莫五十歲上下,最年輕的也有近四十了。兩側又坐了十餘人,籍羽也在其中。

  宋初一沖主座的三位將軍施禮,「宋懷瑾見過三位將軍。」

  「先生辛苦了,請入坐。」其中一位最年長的將軍伸手示意距離他們比較近的一方草席。

  老將軍一身鎧甲破舊,鬚髮皆白,面上黝黑且皮膚鬆弛,但是雙目如電,精神矍鑠。

  宋初一既然答應籍羽要去衛國,哪怕只是走走過場,她也是要去一遭的,況且她現一副少年的模樣,去哪國都不會有更好的發展,她需要一定的時間,也得趁著這段時間,考慮未來究竟何去何從。

  「懷瑾先生來的正好,某等正在說,魏國出爾反爾的小人行徑,實不可信,倘若某等率軍經過其國土時,他們是否會趁機襲擊。」一位四十歲出頭的將軍道。

  「會有這個可能,不過……魏國既占城池,便沒有理由伏擊你們,他們也不會費這個力,只要你們不主動攻擊,當能平安穿過。」宋初一其實真的很想說,魏國的主要目的就是占城池,這三萬人馬既無糧草輜重,又無精兵良甲,魏國怎麼會肯白費力氣的打仗。

  不過,魏國倘若存了吞併衛國的心思,說不定就會毀了三萬人馬,把衛國元氣傷盡,日後想怎麼擺弄便怎麼擺弄。

  「你們糧草可能供應?」宋初一問道。

  老將軍答道,「尚且可以維持十日。」

  作為突襲的軍隊,一般不會大量糧草輜重隨行,或者後有糧草車隊,或者有後方源源不斷的支持。

  「倘若魏國真想葬送你們這三萬人馬,早該斷了你們糧草。」宋初一暗歎,魏國怕是根本沒把衛國放在眼裡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3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一章 如星子劃過

  「且行吧。」宋初一道。

  籍羽道,「懷瑾先生,昨日某等接到消息,魏國以借道為由,占我衛國數坐城池,先生可有良策?」

  這在宋初一的預料之內,魏國這個法子雖然無恥,但是頗見成效,不費吹灰之力的便得了城池。

  「占都占了,想從魏王手裡討要回來,恐怕就只能打。」宋初一緩緩道,她對眾人或失望或輕視的目光視而不見,繼續道,「衛多君子,其國無患。從春秋便有此言,至今仍可用。失去的城池也許要不回來,不過我有辦法讓魏王也嘗嘗這失國土的滋味。且此法可安衛國數年。」

  眾人滿面激動,有人忍不住出聲問道,「當真?」

  「自然。」宋初一淡淡笑道,「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應立刻啟程回衛國。」

  在戰國早期,衛國與宋國相鄰,這兩國均是人才輩出。三皇五帝中的顓頊、帝嚳、舜皆是出於衛地。更有如柳下惠、商鞅者。當年孔子遊歷天下,卻獨獨在衛地停留了十年之久,是因為這裡有中斷與他相投的有才之士。

  這些都為是屬於衛國的聲譽,即便魏王再無恥,也不敢出師無名的滅了衛國。倘若他滅衛,便給了其他國家攻打魏國的理由。

  再加上宋初一知道衛國不會滅國,因此根本不擔心。

  諸將心中也明白宋初一的話可信,但為了預防萬一,還是商議好路線。之後起灶燒飯,飽餐一頓便整隊上路。

  宋初一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林子,心頭微有黯然。那個龍章鳳質的俊美少年,那個戒備心極強卻又對她輕易卸下防備的少年,就彷如一顆星子,在她重生之初,劃過耀眼的光芒,而後便毫無預兆的消失在天際。

  也或許,他並沒有死,但黯然失色,唯別而已。更何況,是這樣生死未卜的相別。

  歎了一口氣,宋初一揮起馬鞭,加快了行速。

  急行軍非常辛苦,自然比不得宋初一在俳優車隊時舒適,而且這三萬人馬本就是用來突襲軍隊,肯定不會有馬車,宋初一只能與眾將士一樣,騎馬一路奔馳。

  每當苦不堪言時,宋初一便回頭看看徒步而行的那些兵卒,見他們有些人腳底的草鞋已然被血色浸染,心中頓時又覺得自己相比之下實在輕鬆。

  這一路,竟然就用這樣無恥的辦法堅持下來了。

  七天六夜,終於在第七天的深夜進入了衛國境內。縱然宋初一之前說過魏國襲擊他們的可能性不大,但所有人還是提心吊膽,直到真正到了衛國,才完全鬆懈下來。

  三位將軍下令在帝丘修整一晚,等天一亮,便回濮陽覆命。但剛剛在帝丘城郊紮下營,便有消息傳來,說衛國已經有七座城池失守,原本就已經極小的國土,生生縮至一半!

  霎時間全軍譁然,將士不顧渾身疲憊和傷痛,紛紛請戰,怒火燃燒成戰意,怒吼如受傷的野獸般,響徹帝丘城外。

  宋初一抄手站在土丘上,初冬夜裡的風冷冽鋒利,她背著風,髮絲被吹的淩亂,但心裡很清明。

  「懷瑾先生!」季渙興沖沖的跑上來,沖她一拱手,道,「魏賊欺人太甚,某等決定奪回城池」

  宋初一嗯了一聲,聲音被烈風吹的有些破碎,語氣裡辨不出情緒,「戰意燎原,或可一戰。」

  季渙喜道,「先生也認為可以一戰嗎?」

  宋初一沉默不語。倘若這三萬人保持這氣勢,趁魏軍不備立刻去奪回失守的城池,說不定就能成功一次。但那又如何?反應過來的魏軍不可能容許失掉第二座。而且七日急行軍,這裡所有人體力都已然透支,就算被這股血性支撐,這一戰,恐怕也要折損大半人馬。

  能不能戰還在其次,究竟值不值得,這才是一個須得慎重思量的問題。

  「懷瑾先生?」季渙見她久久不語,不禁喊道。

  「倘若你們要打,我有打的辦法,若不打,我也有不打的對策。利益得失的衡量,還在於諸位將軍手中,我說了又不作數。」宋初一微覺得有些冷意,便走下土丘去。

  季渙卻是沒太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於是跟了上去,「先生大才,倘若認為不可戰,相信三位將軍也不會置若罔聞。」

  「哈,當然不會。」宋初一挑眉笑睨著他道,「有種你現在去振臂一呼,說不可戰試試,看憤怒的群眾不鏟死你!」

  「嘿嘿。先生挺會說笑。」季渙黝黑的臉,一笑顯得牙齒尤其白。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說笑了。」宋初一道。

  季渙在睢陽與宋初一相處幾日,也略有些瞭解她的性子,聽她如此說,笑的越發傻氣,髮髻鬆散,上面滿是灰塵,隨著動作一抖,散落了滿肩膀。宋初一咧嘴一笑,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季渙不說話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如鐵塔一般,極有氣勢,但熟悉之後便知道他根本就是個真性情的漢子,想法也都十分樸實。

  「懷瑾先生,礱穀老將軍、邴將軍與公孫將軍請先生入幕府一敘。」忽有兵卒急匆匆跑過來道。

  「引路。」宋初一道。

  這三位將軍早就知道去睢陽與宋國修和的不止宋初一,還有另外一位使節帶著衛國的財物前去,所以他們也未曾將功勞都歸諸於宋初一身上,那日叫她去軍帳內,也是想試探一下她的能力,不想宋初一並未展現出她的才能,給的建議,他們也都心知肚明,因此對她的能力還持懷疑態度。

  宋初一這段時間也並未與他們過多接觸,只知道那位老將軍叫做礱穀慶,另外一個四十餘歲的叫邴戈,最年輕的一位叫公孫敕。

  三人的氏能讓宋初一略略揣測到他們的身份背景。礱穀,是將稻去皮的一個過程,有耕地的人很多,以此為氏,可能是普通庶民,也可能是略有些田產的財主,但不可能是權貴,一般權貴可能會使用更榮耀的氏;而邴,是地名,在齊魯之地;公孫更無須多想,必是出於公室。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二章 憤怒的衛將

  待入帳內,諸將均已坐定。帳內很安靜,但壓抑之下的熊熊怒火,使得他們的眼神都帶著一股殺氣。

  宋初一施施然的走到中央,拱手沖三位將軍施禮,「不知諸位想見在下,有何要事?」

  公孫敕最看不慣宋初一,覺得她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大約不過是有些見識而已,根本稱不上士。他聽聞宋初一此言,不禁嗤道,「你看不見,三萬將士的怒吼聲總能聽見吧!」

  說罷,也不容宋初一接口,轉頭沖礱穀慶和邴戈嚷道,「要我說,立刻整軍殺魏賊一個措手不及才是正理,在這裡瞎耗著做什麼!」

  公孫敕身材魁梧,聲震如雷,吼起來一般人著實難以消受。

  礱穀慶面色紋絲不動的看向宋初一,「先生請坐。」

  宋初一從善如流的尋了一方草席跪坐下來,便聽礱穀慶繼續道,「魏國欺人太甚,某等咽不下這口氣,意欲率軍奪回城池,先生可有良策?」

  「諸位意欲奪回哪一座城?」宋初一問道。

  「當然是楚丘!此處已然逼近濮陽,不奪此處奪哪處!」公孫敕冷冷道。

  見其餘人也並未反對,宋初一抄手道,「不知衛國對此事的仇恨,能持續多久?」

  她話音一落,眾人立刻議論紛紛,怒意明顯更勝,不過這次是對著宋初一的。籍羽亦皺眉,插嘴道,「國恥豈能忘!魏賊如此卑鄙行徑,我衛國一日不奪回城池,一日不能雪恥!」

  「那就好!」宋初一鬆了口氣的樣子,「既然戰意依舊在,為何要挑這個將疲兵乏的時候去奪回城池?」

  邴戈道,「自然是想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諸將紛紛出言附和。

  在一片嘈雜中,宋初一歎了口氣,緩緩搖頭。

  礱穀慶微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待到聲音漸漸弱下來,才開口問道,「先生因何搖頭?」

  「懷瑾以為,諸位想突襲是在其次,主要還是因為各位都是錚錚鐵骨、血性男兒,咽不下這口氣罷了。」宋初一說的好聽,其實大意也就是他們被仇恨衝昏頭腦,「從魏王迫使衛侯出兵攻宋開始至今,懷瑾只有一件事情看的很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魏王根本不曾將衛國放在眼裡,在他眼裡,衛國可以任由他搓扁揉圓!」

  眾人臉色鐵青,但也無話反對,即便不願承認,這也是事實!有人的手不自覺的按到劍柄上,仿佛這樣能找到一絲尊嚴。

  「倘若魏王把衛國放在眼裡,或者再狠絕一點,早就斷了諸位的糧草之道,再挑撥宋國開戰。諸位以為,魏王對衛國懷有仁心嗎?」宋初一問道。

  當然沒有這答案是絕對的。

  既未曾懷仁心,那就是輕視。眾人雖然沒有回答,但心裡很清楚。

  「魏國既然設計強取豪奪,自然不會沒有絲毫防備,縱然能殺個措手不及,但行軍匆促,我軍人馬皆已疲乏,勝負之數尚且不論,但即便勝了,諸位可曾算過得失?」宋初一道。

  「且不論得失,你先說勝負之數。」公孫敕更想知道這個。

  宋初一看眾人都盯著她,便知道此時他們心中充滿仇恨憤怒,只想報復,必然是想先知勝負,再知得失。她道,「既然如此,懷瑾便姑且一說。兵者經之以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又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用兵,要衡量五件事情。第一是社會政治條件,第二是氣候變化,第三是地形,第四是將帥的素質,第五是軍規法令。

  「諸位可知對方有多少人守楚丘?兵力如何分佈?可知衛國百姓是否願戰?可曾預計過天氣變化?可曾仔細勘探過地形?對方又是何人統兵?」在宋初一的一個個問題逼問之下,所有人都漸漸冷靜下來。

  一口氣說完,宋初一歇了片刻,也給眾人思考的時間,之後才緩緩道,「所以我言勝負難料。」

  帳中久久沉默,連一直輕視宋初一的公孫敕也都垂眸沉思起來。

  半晌,才有人打破沉默,「難道,我們就白白吃虧不成!」

  「自然不能白吃虧!」宋初一道,「既然將士們的氣勢一時不會散去,不如準備好之後再突襲。不過在此之前,衛國須得把魏王脅迫之事公諸天下。」

  她微微一笑,提醒道,「衛國在慎公時不就依附於趙?」

  倘若衛國在反擊之前默默的忍氣吞聲,到時候「割地借道」之事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而要鬧的人盡皆知,除了向周王室申訴此事之外,趙國是不二之選。

  「懷瑾不過是一過客耳,戰或不戰,全在三位將軍。不過我既答應籍師帥為衛國效力,願共進退。」宋初一鄭重的做了一揖,以表示自己的決心,「懷瑾暫且告退。」

  「先生請便。」礱穀慶道。

  宋初一不覺得他們會立刻被她說服,還是需要商議一番,於是她才退出帳。因著所有高等些將領都在裡面議事,營帳雖然已經紮好,但未曾分配,宋初一也沒有去處,只好漫無目的亂轉。

  「懷瑾先生!」

  宋初一聽見有人喚她,便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卻是允弱。

  「是你啊!」宋初一笑著應道。

  允弱見到宋初一很高興,見她竟然回應,便起身迎了上來,「先生到火堆前取暖吧。」

  「好!」宋初一正冷的哆嗦,這就有火可以取暖,她自然樂顛顛的就跟了過去。

  火堆旁圍坐的人年齡參差不齊,上到五六十歲、下至十五六歲皆有。見到宋初一過去,都偷偷投過來關注的目光。

  宋初一朝他們拱手微一施禮,便尋了空當盤膝坐了下來。

  允弱有些靦腆,方才興奮的將宋初一叫過來,此刻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好在宋初一比較能扯。

  宋初一從前落魄時,也與淳樸的百姓混在一處生活了一段時間,軍隊裡的這些也都是從各地征上來的百姓,因此她很快便將周圍的人也調動起來,一群人圍攏在一起談天說地。

  從種地耕田,到俳優女妓,再到美食美酒,宋初一交流起來毫無障礙,尤其是她對各色女姬、美食的描述,饞的一幫人流哈喇子。

  越來越多人聚攏過來。

  這邊正聊到興起,營地的北邊卻是一陣騷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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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三章 荒郊現美姬

  宋初一停下來,抬頭向那邊看去。一群兵卒圍攏在一起,似乎在看什麼。

「我去瞧瞧。」宋初一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灰塵,往那邊去。

  還未走近便聽見眾人議論紛紛,宋初一眼見著擠不過去,便蹲在地上透過人群縫隙看了看,「謔,香豔。」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是兩名女姬,身上衣衫殘破,幾乎不能蔽體,修長的腿和渾圓的臀都露在外,雖沾染了髒汙,卻依舊隱隱能看見下面的白皙,纖腰不盈一握,胸口兩團鼓鼓囊囊。其中一名是伏在地上,宋初一看不見臉,但另一個正爬起來,縮瑟著將地上的女姬摟在懷裡,受驚的把頭埋起來。

  她的臉正是面朝宋初一這裡,雖只是一瞬間,宋初一依舊看的很清楚,散亂的髮絲將她的臉遮住,輪廓依稀,鵝蛋臉,瓊鼻小巧,居然是個美人兒。

  「嘖嘖,兩塊肥肉落入狼口。」宋初一攏著袖子站起來。

  正欲返回火堆,圍觀中有幾名百夫長看見了她,連忙出聲喚住,「先生!」

  眾人自動給她讓開了一條道,一名百夫長咽了咽口水,問道,「將軍們都在帳中議事,某等不知如何處置這兩人?」

  宋初一心中暗笑,不是不知道吧?而是不敢。

  宋初一在這支軍隊裡沒有任何官職,但是因籍羽對她的尊重,以及三位將軍也曾經找她問策,眾人早已經把她擺在謀士、門客這樣的位置上。

  宋初一餘光略略掃了一眼,這周圍可都是眼冒綠光的惡狼,她若是做主放了這兩人,怕是要惹人厭煩。遂淡淡一笑道,「諸位客氣了,在下可做不了這個主……」

  話未說完,那個還有意識的女姬猛然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周圍的人立刻拔劍,不想女姬跌跌撞撞撲倒在宋初一腳前不遠處,爬行向前,扯住她的袍角哭求道,「求先生救我阿姊!求先生救救她!她快要不行了!」

  女姬的聲音沙啞乾枯,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硬生生從嗓子裡逼出來,分外艱難,但依稀能分辨出,她年紀不大。

  「先生!」女姬見宋初一沒有反應,抬起頭來滿眼乞求的望著她。

  宋初一垂眸,看見她沾滿泥土的的臉上被淚水衝開,露出光潔白皙的皮膚。

  以宋初一的識人眼光,這個女姬著實不俗,且不說她生的美不美,便是此時如此狼狽的情形居然還能有三分我見猶憐的形容,便不得了。

  此女言語間是衛音,但衛國被魏國佔領的城池不在少數,即便宋初一會說多種語言,也沒有本事分辨十裡不同音。私自把來路不明的女姬留在軍營裡,正如她所說,她沒有那個權力。

  不過賣個恩情倒是可以有,宋初一對幾個百夫長道,「來路不明,先拘起來,等候將軍發落,在此發落之前,誰都不許碰她們。」

  「是!」眾人抱拳齊聲應道。

  事實上,這些兵卒也只是時間久了沒有見到女人而已,優點衝動罷了,宋初一不相信有哪個男人能急行軍七日之後,還有心思行那檔子事。

  「找醫者替那個瞧瞧,別讓死了。」宋初一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昏過去的那名女子。

  「先生大恩大德,奴絕不相忘!」女姬艱難的直身,給宋初一行了大禮。

  宋初一微微挑眉,看她行禮的動作,分明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更非奴隸。

  時下奴隸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禮儀,見到高貴之人,就只有兩個動作——匍匐、躬身。在貴人面前,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要弓著身子,行禮時便是匍匐在地。而所謂禮儀,是用來規範有身份之人的高級東西。

  宋初一看著兩名女姬被帶走,身後響起了籍羽的聲音,「懷瑾先生。」

  「議完了?」宋初一回身問道。

  籍羽將青銅劍插入面前的土中,雙手拄劍。宋初一瞟了一眼,知道這是想要聊一會兒,便好整以暇的等著他說話。

  籍羽餘光掃視四周,朗聲道,「方圓五丈不許近人!」

  在附近的兵卒聞言,應了一聲,迅速退開五丈之外。

  籍羽再次打量了眼前這個人一遍,當時他被困在宋國境內,不僅無法回軍,更是一度與外界失去了消息,到走投無路,偶然間遇見張儀與宋初一,不由欣喜若狂。他當時孤注一擲的用了她,至今方才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宋初一給籍羽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分明是個少年模樣,但是渾身的氣度,以及她時時含著笑意的清冽目光,令他覺得,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成年士人。

  「烈烈北風啊,籍師帥不會只是想看在下風中蕭瑟的模樣吧?」宋初一咧嘴一笑,卻灌了一口冷風,嗆得她直翻白眼。

  「某雖與懷瑾先生有約定,但並未說定年數,先生大才,當不會一直屈居於衛國吧。」籍羽並不打算繞彎子,他畢竟沒有找到趙倚樓的屍骨,就算宋初一說約定不作數,也不算過分,「先生年紀甚輕,如今除了衛國,怕是沒有旁的地方肯用先生。」

  宋初一緩了緩,道,「籍師帥的意思是?」

  「礱穀老將軍願請將軍為門客,為謀政事,以三年為期限,三年之後,先生去留自由。」籍羽道。

  現在胸懷天下的有才之士紛紛前往七雄國,或為名利,或有壯志,七雄國對士人的待遇也很不錯,這也致使小國越發無人問津,日益衰弱,而強國愈強。

  「承蒙不棄。」宋初一作了一揖,直起身來,接著道,「籍師帥不棄,算是於在下有知遇之恩,但於我來說,茲事體大,且容我想一晚。」

  宋初一心知肚明,礱穀慶若真是打心底裡看重她,哪裡會等到現在以籍羽之口轉達?不過她審時度勢,眼下她的情況也只能在衛國混一混了。

  「自然。」籍羽爽快應下。

  緊接著便有人過來引領宋初一去她的營帳。因只有她一個士人,所以便特殊照顧,給了單獨一個營帳,營帳很小,在裡面只能鋪一榻,放一幾,但她很滿意,比起與一幫人擠在一起要舒適的多了。

  宋初一躺在榻上,渾身的酸痛疲累陡然席捲而來,她舒適的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總結失敗的上輩子,她認為,無論到哪裡,還是得有足夠的自保的能力。身為一個謀士,最起碼也得能做到自保,謂之謀己。宋初一決定就留在衛國這三年,好好的強大自己

  想到這裡,宋初一從榻上一骨碌爬起來,出了營帳,詢問守衛的兵卒那兩名女姬的方向,便走了過去。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四章 用我三年換

  宋初一暢通無阻的到了關押兩名女姬的地方,僅僅是在東邊營地的空地上用麻布圍了一圈來遮風。周圍有十餘名兵卒守衛。

  宋初一見無人阻攔,略頓了下腳步,思忖須臾,才進了圍帳內。

  昏迷的那名女姬躺在一堆乾草上,還未曾醒過來。另外一名女姬,就著微弱的火把光線看清楚來人,立刻匍匐在地上,「恩公。」

  宋初一略略盤算了一下,把自己的態度調整到既不過於殷切亦不顯得過於冷淡,「不需多禮,你且起來。」

  「是。」女姬直起身。

  宋初一尋了一處空的地方盤膝坐下,望著對面把自己藏在陰影裡的女姬,從她纖瘦的四肢,能略估計出她的年齡最多不超過十七歲,但宋初一還是問了一句,「你是哪裡人?」

  「奴是魏國人。」她說完,似是覺得聽起來會有歧義,便又補充道,「我王是魏惠王。」

  「何以淪落至此?」宋初一繼續道。

  女姬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父被奸人所害,全族充作奴隸,我姐妹與母親分做一處,母親重病將逝,又見那看押之人似有壞心,怕我姐妹受辱,便拼死助我們逃出來。」

  宋初一聽罷,喟歎道,「令慈愛女之心令人感動,然而逃出來又如何,不過是從狼口跳入虎穴,這天下……並不寬容。」

  女姬身子微微顫抖,顯然宋初一的話勾起了讓她恐懼的回憶,不說別的,便是方才,被一群兵卒圍觀的場面,也足以令她雙股顫顫。

  「你可知道,魏王對衛國做了什麼?」宋初一以最簡單易懂的語言道,「魏王脅迫衛侯出兵攻打宋國,衛國弱小不敢不從,衛國出兵後,魏王卻一割地借道為名,占了衛國七座城池,眼下正是群情激奮,你們此恰闖入衛國軍營,實在是天時不予人啊!」

  女姬渾身緊繃,忽然再次匍匐在地上,聲音裡帶了哽咽,「求先生救奴姐妹,奴願做牛做馬,報答先生救命之恩。」

  宋初一眉梢微不可查的向上揚起,過了片刻,才道,「我來,也是見你二人可憐,忽生惻隱。眼下衛國想留我,條件是三年之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得離開衛國,倘若我以你們二人為條件留下,衛國應當會放人。我雖有鴻鵠志,但以三年時光換兩條人性命,卻也是值得。我只問你二人,願不願意跟隨我?」

  女姬心中歡喜,抬起頭來望著宋初一,仿佛是想確定她說的是不是事實。她見宋初一依舊是一副端坐淡然的模樣,似不是作假,立刻行大禮,激動道,「先生大義,奴願意跟隨先生阿姊必然也願意跟隨。」

  如果宋初一不救她們,到最後難免會被衛軍糟蹋。女姬並未看出宋初一其實是個女子,她們也是士族出身,對士人難免會有一種親切感,更何況就算淪為別人榻上的玩物,也總比在這裡被這樣人胡亂糟蹋要來的好些。

  「如此,便安心吧。」宋初一達到目的便起身,將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丟給她,舉足離開。

  女姬雙手托著外袍,躬身道,「謝主!」

  偎在火堆旁的兵卒們看見宋初一衣袍整齊的進去,出來便沒了外衣,不禁投來曖昧的目光。

  宋初一心中早就決定留在衛國,三年,對於她現在的年紀來說並不算長,三年之後,她也不過只有十八歲,正是能幹一番大事業的時候。

  這兩個美姬,不過是順帶撈上一點便宜,衛國多半也不會在意這兩個魏女的去留死活。

  一夜北風呼嘯。

  次日天色剛剛熹微,籍羽便站在了宋初一的帳前,但他沒有打擾,只是拄劍而立。

  大風呼嘯著撩起他散亂的頭髮,在風裡顯得有一絲狼狽,卻不失氣概。

  直到天色大亮,宋初一才從帳子裡鑽出來,看見籍羽如石碑一般的佇立,微微怔了一下,打了個呵欠,伸手攏了攏單薄的衣襟,道,「籍師帥這麼早?」

  籍羽回過頭來,打量她一眼,「先生已經決意要用三年換那兩名魏女?」

  「是。」宋初一早知道他會得到消息,所以也並不驚訝,只是平靜的問道,「不知衛國可捨得那兩名女子?」

  「本就不是我衛國之物,先生要,便儘管拿去,不過那兩名魏女身份不簡單,或許是魏國密探,所以我等不會放棄監視,這一點,還望先生體諒。」籍羽道。

  宋初一嗯了一聲,「這是自然,倘若發現她們不妥之處,還望告之。」

  「好。」籍羽收起劍,朝宋初一抱拳拱手道。

  密探?宋初一輕笑,她也不過是利用她們的容貌而已,倘若她們忠,她自然有忠的用法,倘若她們不忠,也有不同的對策。只是這兩名魏女若真是密探,她可利用的程度就少了許多。

  不過是白撿來的便宜,宋初一也就不挑剔了。

  籍羽說話算話,很快便將兩名魏女送了過來。

  軍隊開始整裝返回濮陽,等待了一夜的的士卒,沒有聽到要突襲魏軍的消息,卻忽然按照原計劃返回濮陽,驚訝的同時,也沒有幾個人去詢問將令。

  因為過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眾人心中的憤怒仇恨漸漸平緩了一些,再加之急行軍的困倦來襲,他們忽然對突襲失去了信心,畢竟魏國擁有幾十萬的雄師啊,三萬人,是以卵擊石。

  整個軍隊的氣氛與昨晚是天壤之別。斷甲殘兵,他們身上只有與宋軍對戰時留下的傷痕累累,只有急行軍的滿身疲憊,一路上拖拖拉拉,與難民無異。

  戰意,不過只是一瞬間而已。

  魏國這次的流氓手段,令衛國元氣大傷,幾乎有亡國之危。

  對於衛侯,宋初一不抱有任何希望,無論是衛國還是衛侯,都沒有爭霸天下的資格,她留下,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時間。

  以前宋初一的理想只在安身立命,因此在哪兒能混著,她便去哪兒混,但她眼下的心境卻是認為,擇主,一定要擇雄主,哪怕到最後兔死狗烹,至少曾經肆意的揮灑過自己的才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5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五章 寒夜撫琴人

  衛國在七國的威勢之下艱難求生存,它卻也曾經有輝煌過的時候。

  早期衛國的都城是朝歌,到春秋時期曾經遷至帝丘,在那時,諸侯常在衛國的戚城會盟,因黃河的水利之便,衛國農業和經濟都十分繁榮。紡織、皮革、竹木、冶鑄在當時處於領先的地位。

  暮至濮陽,三萬軍隊在城外紮營,礱穀慶賀公孫敕帶著兩千餘人入城。而宋初一也隨在其中。

  即將入夜的濮陽,路上的行人已經漸漸少了,只有少數幾家酒館中透出昏黃的燈光。

  街道上的行人見到軍隊便垂首退到了一邊去,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無人交頭接耳的議論,也無人表現出驚詫,仿佛這樣的敗兵殘甲實在太正常不過。

  隨行的軍隊只能在宮外等候,礱穀慶獨自一人去覲見衛侯。

  宮內軍衛林立,每隔幾丈便立一人。往正殿的去階梯兩側,有石頭雕刻的路燈,半人高,做成亭子的形狀,裡面擺了牛油燈,四面用薄絹罩上,燈光微微。

  礱穀慶在階梯下靜立了幾息,伸手握住腰間冰冷的劍柄,壓制住心中陡然湧上的悲哀和蒼涼之感,抬步走了上去。

  到達正殿門口時,便有宦官上前接了他的兵刃。

  礱穀慶脫了鞋,抬腿步入殿中。衛國重臣都還未曾回府,正陪著衛侯等候。

  礱穀慶抬頭見主座上已經垂垂老矣的衛成侯,仿佛比他離開的時候又蒼老了幾分。

  「參見君上。」礱穀慶行禮。

  「無需多禮,將軍且報我軍情形。」衛侯心裡如何能不急,三萬軍隊,對於七雄國來說自然不算什麼,但在衛國,已經是極大的數目,幾乎是除了濮陽的守備軍,已經調動了全國大部分的軍隊。

  「是。」礱穀慶立即道,「回稟君上,我軍三萬人,在與宋國交手時折損四千餘人,隨後我軍久久等候不到魏國的主攻軍隊,臣便下令撤退,但遭到宋軍圍困,時正值初冬,有兩日雨雪交加,在加上與宋軍交戰時留下的傷,我又損失兩千餘人,回國途中,折損失百餘人。如今安全返回濮陽的,有兩萬三千餘。」

  礱穀慶作為統軍,已經盡力的保存實力了,倘若非他果斷撤退,指揮得當,恐怕三萬人會全軍覆沒在宋國。

  衛成侯嗆咳了幾聲,滿面的悲戚,「魏王欺我太甚!欺我太甚啊!」

  眾臣也以衣袖掩面,失聲慟哭。一時間,殿內哭聲竟是此起彼伏。

  「君上。」礱穀慶心中雖也萬分難受,但畢竟是征戰沙場多年的將軍,尚且不至於失態。

  礱穀慶一出聲,殿內的聲音小了很多,他拱手道,「此次臣等能順利脫困,全賴兩位使節,我衛國鄰強敵,國力又弱,實不能戰爭,不如招攬如此人才,保我衛國。」

  衛侯怔了一下,道,「兩個?」

  「正是。」礱穀慶這段時間也有處處留心宋初一,他自己不是一個善於謀算之人,但仗著年長,有閱人經驗,覺得宋初一像是個可堪一用的士人,遂將籍羽如何偶遇張儀和宋初一,又如何請宋初一去宋國做說客,如實與衛侯及眾臣說了一遍。

  「礱穀將軍的意思是,我的門客帶著我衛國的禮物和國書前去求和,後來卻全依仗那位士人之能?」一名年逾五十的老者抄手,淡淡的看著礱穀慶,聲音很是平淡,好像只是在確定這件事情。他哼了一聲,「倘若真是如此,這等門客不要也罷,老夫改日便將他轟出去。」

  「上大夫嚴重了。」礱穀慶轉向衛侯繼續道,「至於在宋國情形如何,臣並不知曉,只是以我數十年觀人經驗來看,覺得宋懷瑾宋先生也是個有才能的人,或可一用。」

  上大夫心中微嗤,他門客近百人,尚且不敢說能觀人,一個武夫有什麼觀人經驗!但礱穀慶這樣說也算全了他的顏面,便就不曾繼續挑毛病。

  「既然如此,你就先安置在府內,寡人擇日召見。諸卿都散了吧。」衛成侯由兩名內侍攙扶起身。

  縱然,早就做好了心裡準備,縱然得到的消息已經遠遠好於衛成侯預估數倍,但聽到舉國兵力折損如此之多時,霎時間顯得又憔悴蒼老了幾分。

  礱穀慶看著衛成侯顫巍巍的背影,靜立了片刻,才尾隨眾人出去。

  宋初一作為礱穀慶的門客,自然便被由他安排。礱穀氏遠是莊田大戶,家族中頗有資財,並且他的門客不多,只有不到十人,所以每個人的待遇都還不錯,至少不用與人共用一室。

  撥給宋初一住的地方,主體是個闊四間的石板屋,院中左右兩側各有幾間小屋,小屋內沒有地板,只能放置一些不太重要的東西,根本不能住人。

  因此宋初一便將得到的兩間屋子其中一間屋分給魏姬姐妹居住,自己住了一間。

  濮陽城上空的烏雲漸漸彙集,呼嘯著刮起了烈烈寒風,氣溫陡然降了許多,礱穀氏的管家飛快的將一些物資塞到宋初一的屋裡,略略客氣了一兩句,便急匆匆的離去。

  時間還不算太晚,宋初一沒有心思睡覺,便摸黑將屋內理了理。

  礱穀氏對宋初一的態度一般,但在用度上卻十分大方,不過這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宋初一正收拾著衣物,忽聞有琴聲從外面傳來。她頓下動作,細細聆聽片刻,便開門出去。

  順著琴聲來處看去,只見一素衣士人盤膝坐於廊上,肢體修長,脖頸比一般人要略長一些卻不會覺得奇怪,反倒宛若鶴般優雅。墨髮未曾紮束,被狂風吹起,亂舞的髮絲中半掩著一張清俊的臉龐,一舉一動間自有一股風流不羈。他閉著眼眸,似是沉醉在自己的曲中。

  宋初一攏著袖子立在門口聽了一會。

  那人的琴聲卻戛然而止,陡然睜開眼睛盯著她,似有一股怒氣,然後攜起琴便轉身進屋去了。

  宋初一微微張了張嘴,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你既然跑到廊上來彈,不就是為了給人聽?我既然都捧場了,作何還擺出一張臭臉?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六章 公孫氏子雅

  「怪!」宋初一輕笑,轉身回屋子。

  床榻舒適,一夜好眠。

  次日天色微亮,魏女便在門外喚宋初一,「先生,該起榻了。」

  宋初一半睡半醒,根本不欲理會,她自出師之後,養成了見太陽才起塌的習慣,倘若哪日陰天,她能迷迷糊糊的睡上一天兩夜。

  但那魏女十分有耐心,頓了幾息,又道,「先生,該起榻了。」

  這麼喚了十餘聲,卻依舊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宋初一聽見外面風聲呼嘯,遂半閉著眼睛,裹著被子走到門口,門一打開,暴風攜卷鵝毛大的雪花冷不防的襲面而來,宋初一陡然清醒過來。

  那名魏女還是穿著宋初一給在帝丘時給她的外袍,在風裡瑟瑟發抖。宋初一目光越過她,卻看見對面廊上站著一名素衣士人,身材瘦而不柔,肩頸上披著火紅的狐狸毛,因是站在避風處,墨髮從身後靜靜流瀉而下,隔著紛紛大雪過過去,猶如一支瘦梅,風骨奇俊。正是昨晚撫琴的那人。

  宋初一深深覺著,倘若他收起面上鄙夷神情,氣度恐怕會更好些。

  「進來吧。」宋初一讓開身,讓魏女進屋,而後才丟了被子,朝對面那人施禮,朗聲道,「在下宋初一,字懷瑾,不知閣下是?」

  那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轉身步入雪地裡。

  宋初一滿臉莫名的回過頭來,看見魏女洗淨的臉龐,忽然明白了那人為何做出示好的舉動,卻又對她十分不屑,原來人家一直瞧的都是美人兒!

  「哈。有趣。」宋初一雖被嫌棄,倒是覺得這名士人很有性格。

  屋內,魏女顯得有些侷促,她的年齡與宋初一差不多,但她從宋初一身上感受到的,卻並非是少年人的氣息。

  「那邊的包袱裡有幾套女衣,你拿去吧。」宋初一裹上被子,在幾前蹲坐下來,輕抬下顎示意魏女去取那放在牆角漆櫃上的包袱。

  魏女應了一聲喏,便挪過去,將包袱抱在懷裡,又挪了回來,見宋初一沒有絲毫要穿衣服的意思,忍不住小聲詢問,「可需奴服侍先生更衣?」

  宋初一未答,轉而問道,「姝子可有名?」

  魏女頭垂的更低,「回先生,奴名雅。阿姊名喚朝。」

  這魏女舉止有禮,且頗有羞恥心,多半是出自士族,有如此佳名,宋初一也不奇怪,「好名字,可有姓氏?」

  「在主面前,不敢言姓氏。」雅躬身道。

  「但說無妨,我救你們,並無使你姐妹二人為奴之意。」宋初一斜倚在幾旁,形容有些懶散,聲音亦是有些漫不經心,話中的內容卻讓雅忍不住微微抬起頭,飛快的看了宋初一一眼,仿佛是確定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很快,雅便答道,「奴姓子,公孫氏。」

  宋初一微微直了直身子,沒想到她隨便撿兩個女人,竟是公室之女。

雅姓子,氏為公孫,可以喚做子雅,或喚作公孫雅,也可以連姓氏一起呼全名公孫子雅。倘若還有字,那稱呼的可就更多了。

  宋初一記得,子雅說她是父親被奸人所害,全族充作奴隸,想必家族已經不在。

  宋初一忍不住搓了搓手,上輩子活的太操蛋了,今世上天倒是待她不薄,一出手便撿到兩個教養、容貌一流,身份尊貴卻淪為奴隸的公室女,這比空有容貌要強的多了。

  擁有公孫氏的人,說明出自公室。所謂公室,指的是諸侯的家族。這並不一定表示她的家族主宰了某個國家,也有可能是延續使用姓氏:她的家族中曾經出過諸侯。

  春秋時號稱八百諸侯,小國林立,雖到現在也滅亡的差不多了,但以公孫為氏的人也絕對不少。

  宋初一遍想當世,能數得上名號的國家,並沒有以「子」為國姓的。

  這世間,血統有沒有高低之分,宋初一不清楚,但出身公室的女子,接受的教育自然與普通的士族女有一定區別,這使得她們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種高貴氣質。

  「年歲幾何?」宋初一壓下思緒,繼續問道。

  子雅道,「奴今年十五,阿姊十六,快滿十七了。」

  宋初一頷首,「抬起頭來,看著我。」

  子雅遲疑一下,還是依言抬頭,直視宋初一。子雅雖然一直努力做到為奴的卑微,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奴隸,目光中並無絲毫畏縮。

  「善。」宋初一贊了一聲,轉而一字一句緩緩的道,「舉族被害,雅可曾想過報仇雪恨?」

  「想。」子雅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畫面,她父親血濺三尺,高貴的母親卻慘遭蹂躪,恨意瞬間迸發出來,但片刻又消沉下去,眼淚決堤般的順著光潔的臉龐滑落,她伏在腿上失聲痛哭,「可是雅手無縛雞之力,眼見仇人逍遙而不能血刃。」

  宋初一盯著她柔弱顫抖的肩膀,道,「你能。只要你敢,毀了一個人又有何難?有時候美人的笑淚,比刀刃力量更可怕。曾有褒姒一笑傾國,可你什麼時候看過,有那個勇武之人能以一己之力戰勝千軍萬馬?」

  當然空有一副好皮囊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是每個男人都如周幽王般昏庸,所以要謀。

  子雅聞言止住哭泣,含淚看向宋初一,「先生教我!」

  言罷,在她面前匍匐。

  「我自會幫你,但我從來不白白幫別人,你也須得幫我才行。」宋初一直接坦誠的道。

  「縱粉身碎骨絕不言棄。」言下之意,無論宋初一提出的條件是什麼,她都答應。

  「你的阿姊……」

  宋初一才說了四個字,子雅便急急的道,「先生,雅如何幫助先生都行,但阿姊她……阿姊她體弱多病,性情柔順,不可為仇恨所累,求先生能讓能她安度餘生。」

  宋初一曾經看過子朝,容貌楚楚可人,便是連病容都讓人憐惜,但她前凸後翹的身段,宋初一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驚心動魄。子雅比起其姐,卻是遜色的多了。

  「你心中有恨,又豈知她沒有?倘若能解開心結倒也罷了,否則空守絕色容顏,卻不能報仇,也是一種折磨。」宋初一攏了攏被子,歎道,「以朝的容色,若無人可依靠,到哪裡都會如無根浮萍。」

  這是眼下的風俗,沒有身份地位的美人,都如貨物。

  「以我阿姊之容,先生可動心?」子雅目光灼灼。

  宋初一哭笑不得,敢情這孩子早就想好了,把自己的阿姊託付給她!

  「不求先生聘娶阿姊,便是做滕也好,只求先生護我阿姊一世平安。」子雅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姐姐,哪怕此時面對的人是她的主,她也不得不為姐姐求一個依靠。

  宋初一伸手扶額,無奈道,「容我想想。」

  子雅雖有勇,也聰明,但是想法還是過於天真,就算宋初一真的是個男子,為他的滕妾,焉知哪日不會把子朝獻與權貴?即便宋初一喜愛的不得了,倘若有權貴強取,又當如何?

  子雅覺得宋初一很喜歡子朝的容貌,還欲繼續再說,卻見她微微抬手,示意她噤聲。

  風雪夾雜中,有腳步聲急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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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6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七章 一枝瘦梅花

  砰砰砰!

  有人輕輕叩了叩門,聲音夾雜的風聲裡,是個男人,「懷瑾先生。」

  「何事?」宋初一揚聲問道。

  「主請您去主廳。」那人答道。

  這麼大冷天,宋初一有些不大願意出去,但到府的第一天,必須要去見過府內其他門客,那些都是以後要共事的人,不可怠慢。

  宋初一果斷從被子裡鑽出來,抓起軟榻上的衣物飛快穿上。速度之快,子雅都反還未曾反應過來,只來得及從榻上取了黑色大氅幫她披上。

  打開門,便見到一個僕從打扮的少年立在門外。風雪裹挾雪片砸在人臉頰隱隱作痛,宋初一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道,「走吧。」

  「是。」少年躬身道。

  宋初一垂頭迎著風雪隨他匆匆往主院走。礱穀慶的府邸是屬於家族聚居式的,他們這一族的人並不多,只有六房,是一個個院落挨在一起,宋初一住的地方並不在礱穀慶的府邸裡面,而是和其他幾房一樣,是挨著礱穀府的單獨院落,只不過要小許多。

  走了十幾丈,便有一個側門通向主院,宋初一恍然,方才那枝「瘦梅」走的正是這個方向。

  入了礱穀府內,廊下有一個中年人接引。雖然昨日見到他的時候光線昏暗,但宋初一還是認出,這是礱穀府的管家,叫戚武。

  戚指的是衛國的戚城,那是個商人交易聚集大城,礱穀氏就是從戚城遷徙到濮陽。

  廳內,兩側的席上已經端坐了十餘人,皆寬袖大袍。

  宋初一進入廳內,飛快的掃了一圈,一共有八名士人,這對於礱穀慶的官職,以及礱穀氏家族實力來說,實在很少。不過,宋初一摸著良心說,不管這八名士人的能力才學如何,單單容貌氣度,都是上佳,也怨不得礱穀慶始終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原來他收門客還要看長相的

  宋初一一進屋,所有目光便投了過來,她看到到有人見了她之後立刻便出現「瘦梅」面上曾經出現過的不屑。但她依舊坦然的迎接所有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見過主公。」宋初一施禮道。

  礱穀慶應了一聲,「先生請坐。」

  宋初一抬頭環視了一圈,便施施然的走向最後面的一個空位。

  原本昨晚就有僕從通知所有門客,請他們到廳內認識新入府的士人,除了「瘦梅」之外,所有人都無限想像,期待與一個風華氣度出色的人共事,因此一大早便冠服整潔來到廳內相侯,算是給了極大的尊重。未曾想,卻等來了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且是個長得不甚出色的少年!

  如何不失望?如何不氣悶?

  不過宋初一此時的舉動,讓其他八名士人心裡稍微舒坦了些:好歹還算是有自知之明

  「老夫門客不多,但去蕪存菁,留在老夫府內的,都是有識之士。」礱穀慶道。

  眾人一面謙虛的回應,一面心裡膈應,覺得宋初一就是那掉進鍋裡的老鼠屎,毀了一鍋的好粥。

  「懷瑾先生救我衛國於危難,君上頗為讚賞。」礱穀慶說著,看向宋初一道,「先生與諸位先熟悉一下吧。」

  宋初一將大氅放在幾上,微笑著拱手朝眾人道,「在下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

  「懷瑾莫不是出自宋國公室?」坐在左邊最上首的灰袍中年士人笑問道。

  中年士人約莫三十五歲上下,面白美須,面容端正,劍眉之下,是一雙眼角微微吊起的桃花眼,一笑間眼角略有一兩道淺淺的褶,顯得氣度雍容大氣且又隨和。

  宋初一也無從抵賴。嚴格來說「宋」是她的氏,而不是姓。宋初一繼續道,「在下祖上追溯到宋惠公,偏支而已,早已勢微,百年前便以宋為姓,算不得公室之人罷了!不知閣下是……」

  「在下息泓,字澈泉。」中年人拱手道。

  「惠叔雲,字子言。」依次是息泓下首的一位三十餘歲的男子。

  長幼有序,從外貌的年齡來看,他們是依照年齡順序往後坐,與宋初一住同院的那枝「瘦梅」正是坐在宋初一的對面。

  眾人一一簡單的自我介紹,輪到瘦梅,宋初一仔細看他,才發覺他似乎也不過是二十歲出頭,裡面最年輕的一位。

  「南祈,字允祀。」瘦梅懶懶道,從始至終只望著面前的茶水,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諸位也算是相識了,懷瑾先生師從道家,在座諸位閑來可與之論道。」礱穀慶看向南祈,「匆促之下,先安排懷瑾與你同住一院,是無奈也是緣分,你二人趁此機會可互相問道。」

  宋初一心中微微詫異,難道這支瘦梅也是道家中人?她實在沒看出來,崇尚清靜無為、喜歡參悟天道的道家,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傲氣

  礱穀慶略略交代了幾句,便讓眾人散了,亦未曾談論任何政事。衛國上下都彌漫著一種哀戚的氣氛,礱穀慶多多少少也被感染,顯得而有些頹然。

  宋初一倒是樂得回被窩裡蹲著,這樣的天氣,實在不是人過的!

  一群士人在狂風暴雪裡從容而行,看起來頗為灑脫肆意。宋初一自問沒有這種自虐傾向,便攏著大氅要奔走,卻被息泓拉喚住。

  「懷瑾初來,不知濮陽事吧,明日,便是論政之會,在城郊,到時候懷瑾莫要忘記去了。」息泓提醒道。

  「論政?」宋初一也聽說過齊魯一帶流行聚集論政,未曾想衛國也有這樣的風俗。她感激的道,「多謝澈泉兄,懷瑾初來乍到,對衛國情形並不清楚,如澈泉兄不嫌棄,屆時我與你一道去。不知可否?」

  「善。」息泓笑著答應了。

  因與息泓聊了起來,宋初一也不好先跑,想著不過是短短路程,也就咬牙堅持了。

  硬是要從容的話,她也能從容。

  一群人慢悠悠的走著,前面的幾人說著話,時不時的傳來爽朗暢快的笑。

  宋初一吸了吸鼻子,心中暗罵,他娘的大冷天的在雪裡擺什麼瀟灑!還不趕緊進屋裡去,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宋懷瑾。」惠叔雲忽然回過頭來,「你師從何人?」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八章 衛國第一毒

  宋初一微微一怔,在士族圈子裡混,出身很重要。但她不能說。那枝瘦梅仿佛對道家略有瞭解,此生不同於前世,說出去萬一被人拆穿豈不貽笑大方?

  「天與地,皆為我師。」宋初一悠悠的道。

  風雪裡,一群人不由停駐腳步回過頭來仔細看她。之前在廳內離得遠,此刻相隔咫尺,能清楚的看見她一雙清明的眸眼,清澈如無波之潭,沒有一絲少年人的鋒芒銳利。

  「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好眼光!」忽然有人讚歎道。

  宋初一微笑著看向他。是一個黎色錦緞華衣的青年,臉盤略有些瘦長,但是下巴方正,五官硬朗,並不會讓人覺得尖刻,宋初一記得他叫姬眠,字悟寐。

  「悟寐兄謬贊。」宋初一道。悟寐,諧音有些像嫵媚,對著一個大男人嫵媚、嫵媚的叫喚,宋初一心裡多少覺得有些怪異。

  「看似灑脫,實則浮誇,言非所問不知所云!」南祈輕蔑的看了她一眼,首先抬步離開。

  息泓笑道,「懷瑾莫怪,允祀向來如此,不過嘴上不饒人,心地是好的。」

  「我明白的。從他名字便能猜測一二。」宋初一煞有介事的點頭。

  息泓大感興趣,好奇道,「懷瑾如何看出?」

  南祈走在前面隱隱聽到他們的談話,不由的微微放慢了腳步,其他人見狀,也莞爾一笑,隨之放慢行速,饒有興趣的等著聽答案。

  「祈,祀也。允有信之意,允祀的意思,想必是表示對神靈的忠誠和恭敬,不過配上他的這個姓卻不甚好,難允祀……嘖嘖。」宋初一滿臉惋惜的道,「允祀兄必然才華出眾卻鬱鬱不得志,如此名字,神靈豈能厚待於他?長久如此,心中難免不忿,說話刻薄些也在所難免,因此懷瑾也絕不會在意。」

  難以對神靈恭敬,哪裡能得到庇佑?

  這一通又是誇又是貶的,分明是擠兌南祈的意思,眾人都不禁翹起嘴角。南祈的名字被她解的還真有那麼點意思。

  南祈臉色發黑,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怪哉」惠叔雲一撫掌,哈哈大笑起來,「世人都說道家人淡薄世俗,今日忽見兩個滿身毒刺的,難道說,道家如今也入這大爭之世了?」

  其他人也隨之笑起來。雪地裡笑聲朗朗,宋初一聽得惠叔雲的語氣中並沒有真正奚落的的意思,也就坦然的接受這個打趣。

  宋初一從來都不是善茬,勉強因時因勢低頭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明明是平等的地位,憑什麼非要看他眼色過日子?而且還是住一個院,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宋初一隨著一群人走到書房,裡面早已經燒上了暖爐,她一進屋便不由哆嗦了一下,才發覺自己身上已被寒涼侵佔。

  「宋子。」一名老者五十余歲的老者迎上前來,微抬手示意牆角一幾道,「那裡是為你準備的習政之處。」

  宋初一觀他的打扮並不像是僕從,於是拱手施禮道,「多謝家老。」

  「家老」是稱呼大夫家臣中的長者,但一般表示尊重,都會如此稱呼。

  「不需客氣。」老者還禮道。

  這位家老的態度很溫和,不因她樣貌年幼而有輕視之意,宋初一對他比較有好感,便詢問道,「請教家老高姓大名?」

  「老夫夷師奎。」老者道。

  宋初一微微笑道,「家老莫非是祖輩是夷國人?」

  夷國,在春秋時期不過是齊魯那邊的一隅小國,以國名為氏。但要知道,春秋時候小國林立,大大小小不計其數,有些從只占了一二城池便可為國,在這個雞犬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時代,想一口道出人出身,泛泛之輩難以做到。

  夷師奎果然滿面驚奇,上下打量她幾眼,「觀宋子年紀輕輕,見識竟如此廣博,實在令人稱奇。」

  「家老謬贊,家老可莫要呼在下為宋子,在下如今可當不起這樣稱呼。」宋初一謙遜的拱手施禮,「在下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家老若是不嫌棄,喚在下懷瑾即可。」

  夷師奎面上有了些笑意,「好,幾上和書架上堆的都是衛國歷來的政事卷冊,懷瑾先熟悉一番,我們擇日再聊,老夫得給娃娃們授課去了。」

  「家老慢行。」宋初一施禮恭送。

  夷師奎,是礱穀氏的家臣,是負責為礱穀氏子弟授課的老師,每次議論政事時,他也是在參與。夷是氏,師是職業,奎是名。如果仔細計較起來,他整個名字的意思是,出自夷國叫做奎的老師。

  「哼!為討人歡心而賣弄才學,實不入流!」南祈冷颼颼的飄來一句譏諷。

  宋初一正在打量自己的位置周圍,便聽來這麼一句,卻也不怒,只涼涼的道,「有才學賣弄是好事,就怕沒有才學,只能賣弄體貌。」

  啪!南祈將手中書卷狠狠丟在幾上,回頭冷冷盯著她。

  宋初一抄著手,皮笑肉不笑的道,「懷瑾說的不過是世事耳,允祀兄因何怒視於我,莫非……」

  屋內幾人紛紛垂頭偷笑,看來這衛國第一毒的位置要易主了。

  「今日大雪紛揚,當行雅事,不如我等一起下六博棋如何?」惠叔雲興致勃勃的提議道。

  宋初一乾笑兩聲,六博棋能算所是風雅事嗎?

  「善!」姬眠第一個附和,立刻起身跑到身後的書架裡取來的棋盤棋子,放在屋中央,搓了搓手道,吆喝道,「來來來,都過來,莫要掃興。」

  「悟寐,六博棋算得風雅事?如今衛國正逢國難,若讓旁人知道我等如此作耍,恐怕不好吧?」有人出言勸阻道。

  說話之人叫做季彥,是儒家弟子。

  「怕甚,孔老夫子都說,飽食終口,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姬眠反駁道。

  孔子的話意思是說:整天吃飽飯,什麼事都不做是不行的,不是還有六博、下棋嗎?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稱是,立刻圍了過去,仿佛早就想下六博,只是等著一個藉口而已。

  宋初一無語,衛國屋宇將頹,他們身為重臣門客,能叫吃飽飯沒事幹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7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三十九章 二毒六博戰

  六博棋,在時下是一種十分盛行的遊戲。一共只有十二枚棋子,黑子六枚,白子六枚,其中有一枚相當於王的棋子,叫做「梟」,其餘相當於兵卒的棋子,名曰「散」。

  棋盤分為十二道,中央為「水」,「水」中置兩條魚,雙方互相猜拳行棋。這魚未必是真的魚,可以是用其他材料製作成魚的形狀。

  棋子走到水邊,稱作驍棋,可入水食魚,稱作「牽魚」。牽一條魚獲得二籌,翻一魚獲得三籌,如果在此期間擊敗對方,便視作贏家,如果把兩條魚都牽走,卻還沒有擊敗對方,稱作「被翻雙魚」,對方得六籌,大獲全勝。

  這其實是類似於行兵作戰的一種遊戲,因為每盤棋所需的時間相較於圍棋要短,玩法比較多,更能活躍氣氛,所以常常作為茶餘飯後的娛樂。

  「我們來猜雙拳。」姬眠道。

  雙拳顧名思義,是雙手一起出拳,並且行棋過程中以攻擊對方的棋子為樂,因此沒點智慧,是玩不來的。

  惠叔雲道,「悟寐,我倆先來一局如何?」

  「善!」姬眠笑道。

  其餘六個人都圍攏過去,宋初一也不想做特立獨行,所以從几上摸了冊竹簡,也走到附近觀看。

  姬眠和惠叔雲已經猜起拳來。

  「五!」

  「十!」

  「彩!」眾人轟然喝彩,姬眠顯然是個中高手,才兩下就開局了。

  息泓看著她手上的竹簡,小聲問道,「怎還拿簡?」

  宋初一壓低聲音道,「說不定一會兒礱穀將軍會來,我等如此散漫,免不了要落下口實。」

  息泓微微一笑道,「懷瑾想必不知,將軍養著我們這些人,一為謀劃軍政,二為與上大夫較勁,衛國每年都有各府門客的比拼,其中就有六博棋。」

  「哦?恕懷瑾見識淺薄,敢問比的都是什麼?」宋初一好奇道。

  「論政、策、辨、兵法,還有圍棋、賽馬、狩獵、六博棋。將軍府裡只有我們幾人,每人需的參加兩項才行,悟寐連續兩載都獲六博棋類目之冠。」息泓說到此事,眉飛色舞。

  宋初一暗道,六博棋下的好,至於引以為榮嗎?

  「聽起來聲勢浩大,君上也知道?」宋初一終於知道衛國為什麼衰弱了。國被人占了一半,士子們還在安然的玩六博棋,這樣的國家怎能不衰落?

  但宋初一也絕不會吃飽了沒事跑去指責他們,對於衛國,她沒有任何感情,也沒有寄予任何希望。

  兩人說話間,姬眠已經牽得一魚,並且惠叔雲也已經有了頹勢。

  「允祀,稍後你與懷瑾來一局如何?」姬眠勝券在握,轉頭問南祈和宋初一。

這個姬眠,真是個純屬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傢伙,宋初一腹誹。

  「可。」南祈淡淡答道。

  「大善!」姬眠隨著話音,啪嗒一聲棋子落定,哈哈一笑道,「汝敗吔又牽一魚!」

  「唉!」惠叔雲一拍大腿,「真真可恨!」

  姬眠從座位上起來,問宋初一道,「允祀已然應戰,懷瑾如何說?」

  「來吧。」宋初一爽快答應。這都已經被架在牆頭上,不翻也不行啊!

  南祈的六博棋水準僅次於姬眠,偶爾還能夠贏他幾局,眾人都很好奇,宋初一答應的如此爽快,是已然否胸有成竹。

  兩人落座之後,南祈像是吃了多大虧似的施了一禮,宋初一也淡淡回禮。一開始便冷箭四射。眾人愈發來的精神。

  「左首出拳。」姬眠道。

  坐在做手的正是宋初一。

  「七!」宋初一出拳同時,南祈道。

  「彩!」眾人興奮的大喝,居然一次就中。

  「哈,今日允祀運氣頗佳啊!」惠叔雲笑道,「原來地利影響不大,還是得看天時!」

  他的意思是,坐在什麼地方對輸贏影響不是很大,還是要看時運。

  南祈開了局,由南祈出拳。

  「五!」

  猜錯,依舊是南祈出拳。

  「六!」

  猜錯,還是南祈出拳。

  「七!」

  再錯,南祈行棋,並且繼續出拳。

  「一!」

  猜錯。

  「三!」

  繼續錯。

  ……

  待過了半刻之後,眾人張大嘴巴,盯著宋初一。

  半晌,姬眠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道,「懷瑾啊懷瑾!你可謂六博棋上第一人居然一步未動,被人攻破!我馳騁六博棋沙場多年,才見到頭一個!」

  眾人哄堂大笑,紛紛道,「奇哉奇哉!」

  宋初一乾笑兩聲,「其實這也是一種實力。」

  「哈,如此實力遠勝我矣!失敬失敬!」姬眠笑嘻嘻的拱手給宋初一作揖。

  宋初一輸了這一場,倒是讓氣氛更加和諧起來,眾人開著玩笑,彼此之間的陌生感也除去許多。

  南祈輕哼了一聲。

  其實宋初一很不理解,南祈因何對她產生的惡感,難道就是因為她擁有兩個美人?倘若是這樣,他至少也會為了親近美人而與她打好關係吧!

  玩了兩局六博,正要開始第三局的時候,有個豎子一溜煙的跑了進來,小聲嚷嚷,「將軍來了,將軍來了!」

  姬眠眼疾手快的將棋盤收了起來,眾人各自慢悠悠的散去,形態十分自然,宋初一亦握著手中的竹簡,緩步走到幾前。

  礱穀慶一身暗褐色的布袍,鬚髮花白,猶如街市上隨處可見的普通老人,但他行步間呼呼生風,雙目如電,自非一般人能比!

  眾人立于各自的席側,沖他行禮,「將軍!」

  「免禮,都坐下說話。」礱穀慶跪坐在主座席上。待眾人均落座之後,開口道,「諸位皆知我衛國此次被魏王脅迫,幾乎失去了一半國土,遭此奇恥大辱,老夫飯不能下,夜不能寐!」

  「願為將軍解憂!」眾人直身施禮道。

  「善。」礱穀慶坐直了身子,「諸位以為倘若欲出兵奪回國土,可行否?」

  礱穀慶一直都是主戰派,他寧戰死也不願窩囊的受割地之辱,從春秋時期開始,衛國的領土便被周邊各國鯨吞蠶食。縱然衛國有礱穀慶這樣的血性主將,但無奈,一隻巴掌拍不響,他想打,沒有人支持也打不起來。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章 驚四座之策

  在諸子百家盛行的春秋戰國,衛宋兩地最盛行儒家思想。孔子主張單靠政治手段治國是不行的,在政和刑之外,必須要借助「德」和「禮」,並且是要看做是首要治國手段。

  孔子生在禮樂開始崩壞的春秋末期,他畢生的追求便是以自己的能力改變現實,歸根究底都離不開「複禮」。以「德」治國,這是一種很理想的狀態,倘若真能達到,自然十分美好。

  然而,在禮樂徹底崩壞的戰國,政治流氓層出不窮的時代,沒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深受儒家思想教化的衛人,多性情溫和,並且極偏重於德,其他方面太過鬆散。

  在這樣的國情之下,想戰,難!

  那日在帝丘,眾將士被激發出的血性,宋初一深感震撼,然而一時意氣過後呢?

  所以宋初一才會問礱穀慶,這份戰意究竟能持續多久。從目前種種跡象來看,礱穀慶的估計真的太過於樂觀了,衛人哀遠遠勝於怒。

  哀兵必敗。這是兵家真理。

  宋初一正想著,便聽息泓答道,「此次魏王行事有失道義,我軍出師有名,倘若能激起我軍戰意,或可一戰。最重要的是,民意、君意。」

  宋初一垂眸,聽著息泓把民意擺放在先,便可知他也是儒家學派,並且怕是也崇尚孟子那一套民貴君輕的理論。

  南祈嗤了一聲,「魏王何時道義過?起初六國謀秦,因分配不均,仗還未打上便散夥了,這其中有多少因由魏王的不道義?倘若此時去別國求援兵,必然可行。用這個理由去說服君上,應也有幾分把握。」

  「不錯。」礱穀慶原本沉重的表情一鬆,微微點頭,又轉向宋初一道,「我記得,懷瑾曾在帝丘言,可使魏王也嘗一嘗失國土的滋味,不知有何見解?」

  宋初一抬頭,見眾人都看向她,便略一沉吟,道,「借兵。不過不是現在借。依我所想,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應當立刻去周天子面前痛訴魏王的卑劣行徑,並且在各國之間大肆宣揚,這一點應當不難做到,衛國士子多的很。

  而後派人去秦國鼓動新君攻魏,秦魏世仇,秦人血性好戰,只要言辭得當,想發動兩國戰爭絕非難事。一旦兩國開展,魏王必然將注意力放在秦國,我們可以趁此時魏國后方空虛,前去韓、趙、楚、宋借兵,條件是,攻下的魏國城池我們都不要。幾國同時發動出兵,趁著魏王無暇顧及,我衛國伺機出兵,再輔以良策,以最小的代價拿下失去的城池。」

  眾人聽得瞠目結舌,這是真正將天下做棋盤,各國做棋子啊!而且這一招實在夠狠辣!

  礱穀慶撫掌大贊,興奮道,「壯哉!倘若運營得當,說不定就能讓魏國從此一蹶不振!」

  宋初一心中暗暗搖頭,難啊!縱然魏國現在霸權衰落,但還是一頭巨大的虎,並且衛國人才流失嚴重,這個計畫的運作離不開人,現在的衛國根本沒有那樣的實力。能拿回幾座城池就不錯了

  「彩!」眾人回過神來,齊聲喝贊。

  緊接著,南祈便開始挑毛病,「你憑什麼覺得秦魏開戰,魏王會忽略別處防衛?」

  「此言差矣,並非忽略,而是鬆懈。魏王素來有霸心,但實際卻是死盯著秦國一隅!倘若他趁霸權穩固之時趁機逐鹿中原,魏國統一大業也並非不可能,但魏王他老人家這些年都在幹些什麼?死啃秦國這塊瘦骨頭!」宋初一道。

  秦國經歷四代亂政,外戰內戰不消停,在秦孝公時,已經窮到鳥不拉屎、兔子不掏窩的地步了

  雖則秦地佔據隴西,一旦強大起來對魏國威脅最大,但倘若魏國將自己壯大到霸主無可撼動的地步,秦國又能如何?

  宋初一悠悠笑道,「如今秦國這塊骨頭是肥了,可魏王老矣!牙齒鬆動已然咬不動肉了。」

  姬眠看向宋初一的眼睛一亮,「哈!這話說的有趣!」

  「秦國新君剛剛即位,我聞內患未平,怎會輕言出兵與魏交鋒?」季彥疑問道。

  宋初一當初離秦國很近,因此有切身的體會,對秦人也更加瞭解,「我這計畫是在半年內完成,倘若有可能,諸位可去秦國一探。秦人上上下下,但凡提到魏國無不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刻殺出函谷關與魏死戰到底,可謂仇深似海。而所謂的‘內患’,不過是老氏族再提推翻新法之事,而老氏族是最恨魏國的,只要給個小小的機會,他們必然放過。」

  「懷瑾似對秦國很知之甚深?」惠叔雲問道。

  「略知一二。」宋初一不願把腦力浪費在為自己編個身世這種事情上。

  「大善!老夫這就去勸君上,諸位議論具體如何行使此策!」礱穀慶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宋初一還未反應過來,他人已經不再屋內。

  此時眾人看宋初一的眼神便略有不同了。原以為她年紀小,即便聰慧,在見識和策略方面也絕比不上成年人,然而方才一番話,卻讓他們覺得實在是低估她了!

  「懷瑾小小年紀便有此見識,實在難得!」息泓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南祈冷笑道,「策是好策,可你明知衛國未必有這樣的能力!不過沽名釣譽耳!」

  宋初一挑著眼梢看著他,語氣淡淡,「生死存亡,倘若還不敢放手一搏,不如趁早勸君上把封地都獻給魏王,然後自貶為君,如此便十分的穩妥。君子以為呢?」

  姬眠一拍幾面,霍的站了起來,接著便是一番慷慨激昂,「正是!一味固守自封,壓迫之下只知想法脫困,卻從不敢想於困境擊敗強敵,這樣的國家前途實在堪憂秦受魏的欺壓不比衛國少,不同的是,秦人寧死不屈,圖謀自強,衛人卻不斷妥協,安於現狀,所以秦國才越來越強盛,衛國越發衰落。」

  「悟寐是法家人士吧,這般犀利,這般慷慨激昂。」宋初一笑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8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一章 盡情飲風雪

  「哈,好眼力。」姬眠笑的更歡暢,仿佛找到知己一般,湊到宋初一面前,「懷瑾,我覺得與你投緣,今日一起去痛飲如何?去俳優館聽小調,花銷包在我身上。」

  「俳優就免了,我這一身嫩肉,目下還捨不得去糟蹋。」宋初一笑道,「不如煮酒暢飲。」

  姬眠越發覺得宋初一有趣,竟是立刻轉身招呼眾人,「走走,大夥一起去喝酒,替懷瑾接風洗塵!」

  門客的時間一般都是十分自由的,並不要求時時刻刻都坐在這屋裡,出門只需報備一聲行蹤,讓礱穀慶想尋人的時候,隨時能尋到即可。

  剛好今日下雪,正合適飲酒,所以眾人商議之下,定下了去他們平素最常去的一家酒館。

  宋初一請一個僕從照顧子朝和子雅的用食,便隨著他們一起出門。

  但在代步工具這件事情上,宋初一和南祈又產生了分歧。宋初一建議騎馬,南祈非要乘車,僵持之下,南祈乾脆直接坐上了馬車,眾人也就只好跟著乘車了,這本就是件小事,沒必要鬧的不愉快。

  ……

  兩盞茶後……

  三駕沒有四壁的馬車,每輛馬車上都有一頂銅傘蓋,四面風雪呼嘯,行速極慢。

  九個老老少少,縮在三駕馬車上瑟瑟發抖,宋初一咬牙看向南祈,「我說騎馬,你非要坐馬車,如何?現在你可敞開肚皮盡情飲風雪!」

  「無知騎馬豈是有身份的人能為之事?」拿起抖著嘴唇依舊端持著姿態。

  在春秋時期,但凡有些身份之人都不會騎馬,這在他們看來是很狼狽的行為,而到了戰國末期,隨著單騎在戰爭中的運用,也漸趨流行,很多士人趕路時亦會選擇騎馬。

  「周天子騎馬他還是周天子!俳優乘駟車還是俳優!」宋初一冷冷道。

  南祈一聽此言,頓時連目光都燒了起來,「我說的是事實,你為何張口罵人這是侮辱我的尊嚴!」

  宋初一不甘示弱,「我不過是講道理,是寓意!你非要往自己身上生搬硬套,我能阻止的了嗎!哪國也沒有下令不許士人用使用這種言辭!」

  宋初一的話雖看似強詞奪理,但有時候士人為了規勸上位者,經常會隱晦的說一些有寓意的故事,言辭激烈時,比喻自然也不會那麼好聽。

  「二位道家高人,可否兼顧一下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庶民?」姬眠縮在一角,抖著嗓子道插嘴。

  南祈冷哼一聲,別過頭去。宋初一把臉埋在袖子裡,也不再說話。

  他們是按照年齡來分坐馬車,否則宋初一怎麼會合南祈坐在同輛車上。

  姬眠回頭看了一眼,後面馬車上息泓、惠叔雲和季彥咧著嘴抄手看熱鬧,他不禁笑道,「三位吞風咽雪的姿態倒是分外瀟灑!」

  三人均笑眯眯的拱手道,「過獎過獎!」

  馬匹拉著極重的青銅車,頂著風在雪裡行了約莫有兩刻,終於到了他們所說的酒館。

  深褐色的酒旗飄揚,在風雪中烈烈作響,上面一個鬥大的「酒」字蒼勁有力。

  一行人凍得手腳發僵,挪了半晌才全部下來。宋初一現在恨透了南祈,本來好好的喝一頓酒,非得擺排場!

  酒館的門窗上已經掛了厚厚的毛氊子,眾人撩開毛氈,陸續走了進去。

  到宋初一時,一個踉蹌,險些沒撐得住毛氈的重量。推開厚重的氊子,一進屋便立刻被溫暖包圍。

  這是濮陽一家中等大小的酒館,有兩層,在大堂,靠北牆的地方有一個高出地板長寬兩丈的檯子。宋初一看了一眼,上面竟畫的是棋盤。檯子的兩側各放了一口淺口的陶缸,裡面放置棋子。倘若站在二樓護欄處,正能觀看棋局。

  「諸位先生是在堂坐還是去雅舍?」有個少年迎了上來詢問他們一行人。

  姬眠道,「雅舍。」

  「請隨奴來。」少年在前面領路,將九人領到了二樓。

  所謂雅舍也並非是四面封閉,而是只三面有牆,一面是帷幔。

  一群人拂去身上的雪,脫了履,走進雅舍內,姬眠挨著煮茶用的小火爐瑟瑟發抖,「我終於知道為何早先天下士子不入秦了,因為全都怕被凍死。」

  「照你這麼說,如今入秦的都是不怕死的了?」惠叔雲甩了甩衣袖上的殘雪。

  「不是不怕死,是有膽。」息泓接口道。

  姬眠緩過來一些,笑道,「哈哈,如此說來,去越國的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他們這些話看似是沒有什麼意義的打趣,但是其實都暗合時事。秦國在秦孝公時期便發佈求賢令,對有識之士的待遇可謂六國之中最為寬厚,然而,秦國窮,能寬厚的只有放鬆在政事上的限制,去秦國的士子,只要有切實際的想法,都會得到無比的尊重。

  而越國雖大,但偏居一方,越王雖然不算昏庸,但實在不是個有才智有遠見的君主。

  「七斤炙羊肉,十壇好酒。」息泓道。

  「小店有楚酒、衛酒、秦酒、越酒、魯酒,不知先生要哪種?」少年笑問道。

  「來來來,每樣來一壇,教我等嘗遍這天下之味。」姬眠嚷道。

  「諸位稍候。」少年躬身退了出去。

  很快酒肉便送了上來。姬眠拍了拍宋初一的肩膀,「懷瑾,你得多吃些,如此瘦弱可不行我聽說安邑許多男人塗脂抹粉,瘦瘦弱弱一副女兒狀,還受到諸多少女的追捧,你可不能如此。」

  「對,對。」眾人點頭附和,顯然並不欣賞那種美。

  有婢女端了水來供眾人淨手,南祈一邊洗手,一邊冷颼颼的道,「悟寐大可不必擔憂,她渾身上下,哪有體貌可以賣弄。」

  「不知懷瑾哪裡得罪了你,因何處處為難?」宋初一直接了當的問道,她可不想成天吃飽了飯找氣受,能化解一下最好。

  南祈擦了擦手,看了她一眼,「我看別人不順眼,從來不需理由。」

  宋初一氣到了極處,忽而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忽而一斂,「你他娘還真是吃跑了撐的!看不過眼你她娘的還看?衛國被魏王所欺,你看的過眼;天下禮樂崩壞你看的過眼;民不聊生你看的過眼,偏偏看我小小的宋懷瑾不過眼,真是有性格有氣度有胸襟有抱負!令人大開眼界!」

  眾人瞠目結舌,半晌沒有人說出話來,姬眠正在往嘴裡塞肉的動作僵住,拿眼角餘光去瞥南祈的臉色。

  不僅僅是他們這間雅舍,連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二章 論天下大勢

  宋初一平時的樣子就如一只攤著肚皮曬太陽的貓,懶洋洋的看似無危害,一旦惹急了她,立刻便會化作猛虎把人往死裡咬,這會兒罵南祈的話,還是她控制再控制之後的十分客氣的結果。

  她怒起來的性子,在秦地也略顯彪悍,更遑論儒學盛行的衛國。

  南祈也有一瞬的吃驚,但轉而又恢復平靜,微微一笑道,「過獎。」

  四周的人頓時驚駭,嘴張的更大,姬眠小聲道,「我眼沒花吧?允祀,別人罵你,你竟然笑了」

  南祈的表情,一貫像是全天下都欠著他債似的,看誰都不順眼,也極少笑,方才居然被罵笑了?原來他喜歡受虐嗎?

  「道家講究的是平和淡然,她先動真怒,自然落了下乘。」南祈端起酒爵,坦然喝了一口酒。

  宋初一默然,她雖然覺得「上乘」「下乘」都無所謂,也沒什麼意思,但她的確太容易動怒了,為謀,要時時刻刻能守住自己的心神,用一顆永遠冷靜的心去衡量。

  宋初一忽然坐直身子,眾人一臉緊張,正欲上前勸解,卻見她鄭重的給南祈施了一禮,「允祀兄所言極是,懷瑾受教了。」

  「怪哉!」惠叔雲歎了一聲,轉而問道,「道家人都如你們這般神神叨叨的嗎?」

  宋初一嘿嘿一笑,伸手撕了一塊炙肉塞進嘴裡,「神神叨叨只有他一個,我很正常。」

  「倘若我未猜錯,你是莊子那一派的吧,正經的神神叨叨。」南祈慢悠悠的道。

  老子之後,道家逐漸也分了派系,其中一派把老子的「無為」發展成為虛無主義,莊子便是這一派系的代表,譬如「莊周夢蝶」,玄之又玄;而另一派則捨棄了老子思想中否定禮、法的成分,把老子的「道」解釋成為規律,起代表是齊國稷下學派中的黃老道法一派。

  宋初一和南祈,恰好便是分屬於這兩個流派。

  「原來懷瑾是莊子門生嗎!」息泓驚喜道。

  莊子尋求放浪形骸於山水酒池之間的精神自由,在時下也是很受追捧的思想學說。

  宋初一微笑,算是默認了。

  息泓用筷箸擊節而歌,「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

  「好壯麗!」姬眠讚歎道。

  這是莊子的《逍遙遊》。道家雖然未曾在治國邦交上做成什麼大事,但它在教人為心上,卻是很多思想學說都不能與之相比的,因此大部分的士人都曾經拜讀過老子、莊子。

  宋初一一遍往嘴裡塞肉,一遍含含糊糊的跟著哼哼。

  一群人正唱的起興,卻忽聽樓下有人吼道,「樓上方才罵娘的那位先生!」

  眾人聲音戛然而止,聽樓下之人又喊道,「我等聞先生言辭犀利,願請先生指教天下大勢。」

  這是邀請宋初一去向大家說說自己的論述。

  這種場合的論述是士子之間的交流,說好了很可能一夜之間名聲鵲起,說不好也無人會責怪,這種辯論倘若不接,便顯得太沒有氣度,於名聲有礙。

  宋初一忙將手裡的骨頭啃乾淨,丟在食案上,接過婢女遞過來的巾布拭了拭手,才從容起身。

  士子們最愛這種活動,因此宋初一一出現,酒館裡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在看見她形貌的同時,眾人目光或驚奇、或不可置信、或失望,實在精彩無比。

  站在堂內檯子上的人看見順著樓梯緩步走下來的宋初一,最開始心裡很是後悔,但瞧著宋初一姿態閒適從容,沒有一絲緊張不安,亦無少年人的鋒芒銳利、意氣風發,又感到很好奇。

  宋初一也在打量對方,他正是站在那個畫了棋盤的檯子,年紀越二十三四歲,一身青布袍洗的發白,墨髮整整齊齊的綸起,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上,眉寬廣清長,彷如懸犀,雙分入鬢,首尾豐盈,雙目朗朗,鼻樑硬挺,嘴唇薄厚適宜。

  「好一個眉目清朗!」宋初一不由讚歎道,「足下好俊的相貌!」

  那青年見宋初一如此年幼,竟是一時不知怎麼稱呼,頓了一下,拱手道,「過獎了。」

  宋初一走上台,「不知足下欲說何事?」

  「在下想請教先生,小國可爭天下否?」青年笑問道。

  這個問題一出,四周有些還在喝酒的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

  「可。」宋初一毫不猶豫的,篤定答道。

  青年也不追問,因為論事的規矩擺在那裡,但凡應答者說出個看法,就必須詳細闡述原因。

  宋初一淡淡一笑,抄手道,「萬事萬物離不開一個‘道’。無論國之大小,順道者昌,逆德者亡。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小國正因弱小,而不被其它強國戒備,倘若能擅於利用這一點優勢。道無常道,然則萬物存在都有其存在的道理,焉知弱小者只有‘亡’這一條路可走?」

  「順道者昌,逆德者亡。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彩!」青年反復咀嚼這句話裡的意思,不由眼睛一亮,喝了一聲彩。

  順應道德的國家便會昌盛,違背道德的國家則會逐漸走向滅亡。聯繫時事,宋初一這句話頗有罵魏王無德的意思。也不管這句話是否真的有道理,眾人聽的心裡大為痛快。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意思是,事物的發展總是周而復始、返本複初的,下是高的基礎,後是先的前提,所以弱是一切之基,萬事萬物從弱起,因為有弱才有強。在處於劣勢的時候,要以謙卑柔軟的態度扭轉頹勢。

  理解宋初一話中深意的人,自然覺得很妙,但也有只理解了表面的人,聽聞她這話,不禁嗤笑道,「如此說來,魏王此次欺我衛國,我們還是要示弱,軟著任由他欺負?」

  「在下說的是國勢,目下衛國不示弱還能如何?」宋初一反問道,她向四周看了一圈,一字一句的道,「兔子與老虎肉搏,最終只能淪為食耳。柔中帶剛,乃是弱國的強國之道。倘若從外柔弱到裡,那才是真正的亡國之兆。」

  堂中靜默片刻,待眾人體味她話裡的意思,頓時轟然喝彩,南祈、姬眠等人喊的最響亮,有這個論述,宋初一便能在衛國揚名了

  「在下星守,請教先生大名。」青年拱手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9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三章 士人醉酒態

  星,是以觀星術為業之人。

  宋初一不禁仔細打量他幾眼,回禮道,「在下宋懷瑾。」

  「能飲否?」星守的目光中對宋初一是毫不掩飾的好奇。

  宋初一倒也十分坦然,「我正與朋友暢飲,我見足下氣度不凡,他們應也不會介懷,倘若足下不嫌棄,上樓一聚?」

  「好!」星守高興的應下。

  星守的風采氣度,實屬難得一見,雖則衣著看起來顯得有些落魄,但士人之間的交往,有時候連姓名都不問,更不會在意身份。宋初一欣賞他,自然願意結交。

  兩人相讓著上樓去,堂中之人還在久久回味宋初一方才的言論。

  做論述,不需要長篇大論,但必須要精闢。可能十幾句話裡,只有一兩句的點睛,其他都是輔助言辭,只要這兩句「點睛」足夠力度,便可以此揚名。

  宋初一帶星守走進雅舍。

  姬眠第一個撲了過來,「懷瑾,你方才實在太瀟灑了」

  作為一個出色的士人,必須要有自己的立場和看法,就如商鞅,他擅長「法」,並且從始至終都堅持以法治國,而息泓、季彥他們雖然師出名門,也有立場,但他們的立場都是儒家的立場,而沒有自己創新、迎合時事的論述,因此一直以來名聲不顯。

  宋初一咧嘴一笑,道「我為大家引見一下,這位是星守先生。」

  宋初一側開身,請星守進來。

  他們方才在樓上便看見星守,但近看之下,更覺得出色。息泓讚歎道,「好相貌好氣度!」

  「先生過獎了。」星守施禮道。

  「在下息泓。」

  「在下季彥。」

  「在下惠叔雲。」

  ……

  眾人一一介紹完畢,便安排星守挨著宋初一坐下,另一邊坐的是姬眠。

  「來,共飲此爵!」息泓舉起酒爵,笑道,「得遇奇人,快哉!」

  觀星師與巫、祝、蔔一樣,都屬於奇術,需要極大的天賦,且沒有一定的機緣巧合很難揚名,也不會在各國得到重用,生活難免落魄,一般的士人或許會有所涉獵,但自願選擇主修這些奇術的人並不是非常多。稱星守為奇人,也不為過。

  「得遇眾位有識之士,幸哉!」星守舉起酒爵。

  眾人寬袖微遮,仰頭一飲而盡。

  飲盡一爵相識的酒,眾人便開始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在座的都有遊學的經歷,見識廣,聊起來有說不完的話。

  宋初一很久沒有大快朵頤的吃肉了,因此趁著眾人聊的起興,她便埋頭苦幹。

  「懷瑾見識不凡,怎的不說話?」惠叔雲有些不滿的道。

  南祈嗤了一聲,「炙肉當前,她現在可恨沒長十張嘴,哪有功夫理會你。」

  宋初一正伸手欲再撕肉,見眾人目光齊刷刷的集中在她身上,她只頓了一下,便坦然撕了一大塊肉,「口腹之欲難以自持,諸位見諒啊!」

  「懷瑾灑脫!」星守也笑著撕下一塊肉。

  宋初一往嘴裡塞了一大塊肉,口齒有些含糊的道,「守爽利,我喜歡不像這世間有某些人,苛責萬事萬物,也不知累不累的慌,還是我輩的活法兒更暢快放浪形骸,逍遙自在!」

  南祈看著她滿嘴的油,不禁厭惡的皺起眉頭,痛苦的把頭扭向一邊,索性眼不見為淨。

  眾人看宋初一吃的津津有味,也開始有些餓,遂紛紛學著她大塊吃肉。

  南祈見原本都斯文的人忽然化作滿桌的惡狼,頓時想直接甩袖走人,但同時又覺得那樣十分沒有修養,便只好生生忍住。

  一番胡吃海喝,眾人都有了些醉意。最先不省人事的是南祈,他看著別人的吃相沒有絲毫食欲,只顧著喝酒,在眾人微醺的時候,他已然伏在食案上。

  待身邊躺倒一片,宋初一才不過微有些酒意,倘若不是她換了身體,眼下約莫連微醺都不會有。

  姬眠抱著星守嚎啕大哭,眼淚抹了他衣襟都是。星守閉著眼睛,像是入定一般。

  息泓手舞足蹈的唱歌,惠叔雲抱著桶子吐的天昏地暗,卻一直被息泓搖晃,要求一起唱,惠叔雲傻呵呵的看著他們笑。

  季彥和其餘幾個人將衣物都脫到只剩下一塊遮羞布……

  宋初一瞠目結舌的看著這個混亂場面,心裡一時不想不出什麼詞形容。

  姬眠哭著哭著,發現星守不理他,便一把推開他,擠到宋初一身邊,眼淚汪汪的看著她,「懷瑾。」

  「你沒醉啊?」宋初一滿臉吃驚。

  「誰說我醉了!」姬眠吐字清晰,抬袖擦這不停流出的眼淚,抽泣道,「我只是覺得有些悲傷。」

  「何故悲傷?」宋初一道。

  姬眠一聽宋初一有回應,頓時哭的更凶了,「我出師之事,曾懷有大志,然而卻四處碰壁……」

  接下來,姬眠從他幼時穿著開襠褲與師兄偷李子被罰三天不能吃飯,再到出師之後各國都不願用他,直至現在寄身衛國的悲傷成長歷史。

  姬眠才學不低,他是法家提倡變法的士人之一,並且精於「法」,但晚生了十幾年,七雄國的變法已經陸續落下帷幕,又因為他年輕,所以處處碰壁,沒有一國願意留用,無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尋一小國寄身。

  其遭遇也是可悲可歎。

  但宋初一終於確定他現在醉了。

  息泓陡然大聲歌唱,「陟彼三山兮商嶽嵯峨,天降五老兮迎我來歌。有黃龍兮自出於河,負書圖兮委蛇羅沙,案圖觀讖兮閔天嗟嗟,擊石拊韶兮淪幽洞微,鳥獸蹌蹌兮鳳皇來儀!」

  宋初一揉了揉太陽穴,乾脆趴在地上裝死。

  姬眠尚未哭訴完,便見宋初一倒下,立刻抓著她使勁搖晃,「懷瑾懷瑾!」

  「懷瑾先生可在?」驀地,一個急促的聲音從雅舍外傳來。

  這屋裡也只有宋初一一個清醒的,只好睜眼道,「何事?」

  那人連忙道,「君上召見請懷瑾先生!速速隨我去。」

  宋初一立刻爬起來,袖子卻還被姬眠死死拽住,她伸手扯了扯。

  外面的人焦急的催促道,「先生。」

  姬眠死活不撒手,宋初一陡然暴躁,咆哮道,「你大爺放手!」

  姬眠被呵斥的一愣,宋初一趁著這個空檔,立刻走出雅舍。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四章 願出使秦國

  外面傳信的少年被她這一喝,嚇的一愣。

  宋初一挑開帷幔,卻只見一個楞乎乎的少年,便也未曾多問,只道,「走吧。」

  宋初一才來了兩日,少年在府內也並未見過她,此時見她年紀與自己也差不多,不由得滿心震驚。

  宋初一走出兩步,發現少年並沒有跟上,立刻轉身道,「我滿身酒氣,要香湯沐浴才能去面見君上!還不快走!」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急急跟上,賠罪道,「一切已然備好,懷瑾先生放心。」

  兩人匆匆走出酒館,登上軺車急行回府。

  礱穀府的僕從果然已將一切準備妥當,宋初一也來不及享受,在浴湯了沖去酒氣,便匆匆爬了出來,穿上準備好的白衣寬袍。

  因是冬季,衣服厚重,穿在身上顯得宋初一不是那麼單薄。

  剛剛飲過酒,在風雪之中,宋初一倒是覺得並不是很冷。

  到達衛宮大門,便有宦官領著她一路快行,直奔偏殿。

  門外有宦官看見二人,便高聲通報道,「懷瑾先生到!」

  「先生請。」宦官躬身道。

  宋初一整了整衣衫,頭髮,才脫了鞋從容的走進殿內。

  「宋懷瑾參見君上。」宋初一甩開寬袖,行了長揖大禮。

  主座上,一襲褐色華服的衛侯斜靠在扶背上,看著宋初一,雖然方才礱穀慶已經再三強調,此人年紀輕,但見到真人的時候,還是有些微詫異,這哪裡是年紀輕啊!分明是年幼!

  「大善!天縱奇才,是不忍我衛國遭人欺淩!先生請入座。」衛侯滿心激動。宋初一小小年紀便能言出那等狠辣奇計,實在不容小覷,倘若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為無雙國士。

  「謝君上!」宋初一走到礱穀慶下手而坐。

  衛侯直起身道,「礱穀將軍已將先生之言告訴寡人,寡人深以為先生大才,不知先生可有詳細謀劃?」

  時下雖然對於有才之士,十分尊重,但宋初一知道,倘若衛侯不是被逼急了,也不可能如此的「唯才是用」,而不嫌棄她年幼。

  不管如何,衛國能用她,便是給了她揚名的機會,宋初一絕不會辜負如此良機。她看向衛侯,微微笑道,「在下自然敢說,便是有應對之策,絕不空言。」

  衛侯看她神態從容,目光卻無比堅定,更加高興,急急追問道,「先生可否說來?」

  「大致情形,也就如我之前所言,我之計,需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當務之急,需有三件事需要辦。」宋初一道。

  衛侯恨魏王恨的牙癢癢,從他繼位開始,便不斷遭到魏王欺淩,國土一失再失,眼看要舉國淪喪,倘若衛國當真亡在他手裡,他歸天之後,如何有顏面去面對列祖列宗所以聽見宋初一說「徐徐圖之」不由狠狠歎了口氣。

  但他明白,魏國縱使霸權衰落,也非是他能咬動的一塊肉,也就耐下心來,問,「先生請說。」

  「一是,君上立刻稱病,並派特使去向周天子痛訴魏王無德、無信,威逼脅迫衛國。再派特使趕赴趙國哭訴,借兵攻魏,趙國現在正內亂,必無暇顧及此事。其二,令衛國士子在各國之間散佈消息,傳魏王無道;其三,秘密派人去秦國勸兵,攻打魏國。」宋初一一口氣將…說完,接著道,「辦成這三件事,攻魏便已經辦完了七成。」

  衛侯高興道,「這三件事情似乎並不難辦。」

  宋初一笑道,「不難,但想要辦好,也不容易。尤其是勸秦國出兵。君上可曾打探過秦國消息?」

  「自然。衛國國力羸弱,只能在大國夾縫求生,寡人苦守衛國,又怎敢忽視各國消息!」衛侯喟歎道。

  「君上聖明!」宋初一行以大禮。衛成侯雖然不是什麼英主,但也不糊塗,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值得讚揚了。

  衛侯無奈一笑,轉而問道,「我聽聞先生說,魏王執意啃秦國這塊骨頭,可我素知魏國野心,舉國上下更看重中原爭霸……先生所言,不儘然啊?」

  「君上明察。」宋初一拱手,道,「早上龐涓任上將軍之時,的確是力主攻秦,且因其戰功赫赫,是鬼谷弟子,善謀兵,魏王對其信任有加,因此也採納他的意見,認為秦國佔據隴西,對魏國居高臨下,大有威脅,便一直致力於滅秦。」

  衛侯頷首道,「的確如此,但龐涓的看法也沒錯。」

  宋初一道,「正是。不過秦人性烈,極善馬上作戰,想要滅秦,最好從其國政入手,彼時秦國剛剛歷經四代亂政,政治弊端處處皆是,各處勢力也都不穩,若用挑撥內亂,挑唆其後方的戎狄部族叛亂,是最好不過。但龐涓非要以強兵滅秦,因而忽略中原戰局,錯失了穩固霸權的最佳時機,如今魏王回過味兒來,齊楚韓趙卻均已崛起。」

  「那魏國是否還有稱霸的可能?」衛侯立即問道,倘若魏國稱霸,衛國距離亡國也不遠了。

  「稱霸?」宋初一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君上可安心,只要公子卬穩坐相國之位,魏國想稱霸,猶如登天,癡人說夢而已。」

  宋初一緊接著道,「公子卬吃喝玩樂倒是一把好手,讓他謀國,純屬誤國。早前看魏王還頗有霸主氣象,如今倒像是被公子卬傳染一般。倘若不是這樣,在下前兩件事情,也辦不起來。」

  「哈哈哈!」衛侯聞言爆出一陣大笑,拍著大腿道,「善!善!寡人許多年未曾像今日這般愉悅了,懷瑾先生好見識,好口才!」

  宋初一抿唇一笑。

  衛侯笑罷,抬手道,「先生請用茶。」

  「謝君上。」宋初一喝完酒不久,又說了這半天,的確有些口幹,便端起茶盞抿了兩口。

  「先生說的三件事,何時辦為好?」衛侯問道。

  宋初一放下茶盞,道,「前兩件事情,越快越好勢頭鬧的越大越好,最好能召集文采絕妙之士,寫出能令群情激憤的好文章。至於勸說秦國……」

  宋初一直起身子,拱手道,「懷瑾不才,願替君上解憂,秘密出使秦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9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五章 永不言師門

  「這……」衛侯遲疑,「如此危險之事,還是由寡人另派人去做吧!」

  這個計謀是宋初一想出來,萬一她死了,會不會前功盡棄?儘管衛侯覺得宋初一雖能想出這個計策,但畢竟年紀還太小,不一定有能力掌控全域,可他依舊不能讓這個有前途的少年出事。

  「衛國沒有人比在下更熟悉秦國,熟悉秦人,在這個謀劃之中,能否鼓動秦國出兵,是關鍵,倘若此事失敗,一切便都是無用功。」宋初一心中早有規劃,這一次出使秦國對於別人來說可能僅僅是危險,但於她來說,是危險也是機遇。

  衛侯有些猶豫,看向礱穀慶道,「老將軍以為呢?」

  礱穀慶看了宋初一一眼,在這個計畫之前,他從來沒有真正重視過她,只覺得籍羽對此人過於上心,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而已,就算有能力,還是要些時日來培養,但今日他徹底顛覆了自己的看法——這個半大的孩子,完全有成年士人的心智和能力!

  「臣以為,此事關係重大,還是要確保萬無一失。」礱穀慶拱手道。

  「對!老將軍說的對!」衛侯重視人才,但只要能報一箭之仇,就算損失個把人才又有什麼關係?衛侯一經提醒,便立刻贊同。

  宋初一眉梢微微一挑,垂頭抿了口茶。

  衛侯興奮之下,向前探了探身子,問道,「寡人即刻明日為先生準備行裝,出使秦國,不知先生可需要財物、美人?」

  宋初一擱下茶盞,正坐道,「秘密出使,一切從簡。君上只需準備國書一份,令在下能夠順利拜見秦國國君。」

  「善!」不用出財物美人,衛侯更加高興,立即道,「礱穀將軍,我今任命懷瑾先生為我衛國特使,秘密出使秦國,老將軍代為打點行裝,待寡人與上大夫商議之後,明日便將國書擬好,送至府上。」

  宋初一見衛侯這麼說,立即道,「懷瑾還有一事相求。」

  衛侯微微斂容,道,「何事?」

  「懷瑾出使秦國,必然是險象環生,所以請求,在懷瑾未至秦國之前,請君上嚴守此事,不能外泄,否則萬一懷瑾半路遭人截殺,恐怕……」結果不用宋初一明說,定然是凶多吉少。

  「連上大夫等人也不可商議嗎?」衛侯有些為難。衛國這些年來沒有實力抵抗外敵,所以只能靠上大夫公孫健斡旋邦交之事,衛侯對他十分倚重。

  宋初一肅然道,「眾口難防!此事絕不可外泄!衛國此番國土失守大半,幸而軍隊戰力得以保存,還有可能一爭,倘若失去這次時機,下次衛國再失領土,君上以為,衛國還有掙扎的可能性嗎?況且衛地本就與魏國相鄰,民風民俗差異不大,極容易被同化融入魏國,時間一久,衛民皆為魏民,即便有機會奪回來,衛國要花多長時間再歸攏?那時衛國能等的起嗎?」

  庶民一旦習慣了某國的管理制度,想改變需要花很多時間去教化,有時候甚至需要經過一兩代人,才能夠將奪來的土地和人口融入本國。

  「這次對衛國來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倘若此事外泄,導致功敗垂成,君上不覺得可惜?」宋初一見衛侯有些動搖,便繼續道,「等懷瑾安然到達秦國,君上再與上大夫商議,懷瑾可以在秦國等候君上的商議結果。君上若不想報仇雪恥,懷瑾也絕無二話。」

  「仇必須要報!」衛侯聽宋初一這麼一說,立刻便點頭同意,「大善!就依先生所言!」

  宋初一躬身施禮,「君上英明!」

  衛侯傳喚宋初一,原本只是聽了那個計策再加上礱穀慶的煽動,覺得熱血沸騰,想先聽一聽宋初一的詳細謀劃,然後再與上大夫等人商議之後再決斷,但宋初一的言辭太有煽動力,不知不覺他竟滿心高興的應了下來。

  出了衛宮,礱穀慶邀宋初一上了同一輛軺車。

  街巷之間風不大,漫漫大雪之中,軺車行的不快不慢。

  礱穀慶近距離打量了宋初一半晌,問道,「先生不讓上大夫知道,當真是因為怕半路遭遇敵軍截殺?」

  「當然。」宋初一坦然微微一笑,口中吐出的霧花飄散,既然礱穀慶有所疑慮,她也不隱瞞,「不過懷瑾不僅僅是為了防敵軍截殺,更防上大夫截殺。」

  礱穀慶心裡雖然隱隱有這種猜測,但聽到答案時,還是有些吃驚,因為宋初一才來衛國未到兩日,又怎會知道衛國的情況?

  「將軍很疑惑?」宋初一眼睛彎起,含笑望著他,「其實這也不難猜,我在書房看了一兩卷記錄,其中可全是上大夫的身影!且我聽悟寐等人說,將軍與上大夫較著勁,怕也是因為主戰、主和觀念不同吧?」

  公孫健頑固的主和,不會容許這樣冒險的計謀,且他十分以自我為中心,覺得衛國如果沒有他便會頃刻倒坍,他怎麼會容人如此悖逆他的觀念?

  「你看了?你不是在下六博棋?」礱穀慶詫異道。

  宋初一睜大眼睛,故作驚訝的道,「原來老將軍洞悉我等舉動!」

  礱穀慶愣了一下,旋即爆出一陣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狡詐小子,被你繞進去了!」

  宋初一咧嘴笑道,「豈敢豈敢!」

  少年和少女的線條都比較柔和,宋初一正在這個年紀,加上她舉止風度有如男子,博學有見識,一般人根本不會料想她是個女子。

  礱穀慶這麼近的瞅了半晌都不曾有絲毫懷疑,他只是看著這個和自己孫子一樣大的孩子,心思靈活,卻又不符合年紀的冷靜、縝密,讓礱穀慶不禁動了惜才的心思,對待宋初一的態度也柔和許多,「老夫雖是一介武夫,但府中藏書也不少,你倘若有空便讓夷師奎帶你去大書房。」

  「多謝將軍!」宋初一拱手道。

  礱穀慶微微頷首,開始細細詢問其宋初一的出身,他實在很好奇,什麼樣的人家能出這樣的人才。

  宋初一仔細斟酌著回答,只言自己是宋國人,已無父母,從小離家從師。

  礱穀慶又問,「懷瑾師出何人?」

  宋初一恭敬且誠懇的答道,「懷瑾此生無論成事與否,永不言師門。」

  春秋百家爭鳴,到戰國各門各派的學說都已經有了成熟的體系,很多學派有古怪的門規,宋初一這麼說,礱穀慶也只當做是師門規矩了,轉而道,「老夫有一嫡孫,與你年紀相仿,但頑劣不堪,懷瑾見識不凡,難得又十分持重,改日老夫引見你二人認識,替老夫好好教教那頑童!」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六章 果然灑脫啊

  宋初一不是很瞭解礱穀慶的性格,但隱隱感覺他不會喜歡虛偽客氣,遂道,「自當從命。」

  礱穀慶心裡想著事情,便不再說話。宋初一今日的表現的的確讓他頗感震動,計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居然通過寥寥記錄,便斷定要防範上大夫公孫健,實在很不簡單。

  礱穀慶心知肚明,衛國有公孫健等人,宋初一根本無法施展拳腳,這一計能否成,還是未知數啊他必須要拉攏些主戰之人與公孫健等人周旋,等各國均已開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時,衛侯才絕對不會反悔。

  回到府中,礱穀慶便立刻又出去訪友。

  宋初一看著礱穀慶風風火火的模樣,不禁莞爾,這老人家還真是個急性子,說辦什麼事情,立刻就得去辦。

  宋初一已經說清楚利害得失,她相信礱穀慶不會胡亂洩露出去,因此並未出言勸阻。

  院中一片靜謐,沒有風,鵝毛大的雪片靜靜飄落,宋初一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兒。

  子雅從房中出來,看見一個人站在廊上,嚇了一跳,帶看清是宋初一,連忙屈身道,「主。」

  宋初一未曾回頭,問道,「子朝病情如何?」

  「今早管事請醫者過來替阿姊看過了,給了幾服湯藥,說阿姊的燒已經退了,只是體虛,要進補。」子雅答道。

  「你們的命是我的,作為僕從,要盡職盡責的幫我看管好才是,有什麼需要儘管來同我說。」宋初一說著,回過身看她。

  子雅穿了新的衣物,一張俏臉乾淨清爽,比起子朝,她並不會讓人一眼驚豔,但是眉眼之間透出的那份韌性,為她增色不少,總是在一群美人之中,應當也不會被埋沒。

  「是!」子雅明白,宋初一說不把她們當做奴隸對待,但也沒說要當寶貝一樣的供著,必須要有主從之分。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她應該對宋初一感激涕零了。

  「主可要去看看阿姊?」子雅輕聲道。

  「哈!」宋初一笑著睨了她一眼。她可沒忘記子雅要把子朝推給自己,讓她去看,無非是想讓她迷戀子朝的美色,而捨不得送給別人。

  子雅頓時有一種小心思被戳穿的窘迫之感,不禁侷促的垂下頭。

  「子雅,其實你方才倘若說‘醫者說無事,但子朝依舊昏迷不醒,令人焦心’,我多半會去看看的。」宋初一諄諄教誨道。

  子雅心底一抖,噗通一聲跪伏在地上,「主,雅錯了,求主責罰。」

  「嗯,是應該責罰。」宋初一點頭,呲牙道,「計用的太拙難以入目。」

  子雅愣了一下,宋初一說要責罰,似乎並不是因為她存了小心思,而是因為這小心思太明顯?

  宋初一彎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誠懇的安慰道,「一般人剛開始都不能運用自如,失敗一次也無關緊要,你看開點啊,繼續努力。」

  寒冷刺骨,宋初一手一伸出來立刻被刺的發疼,她連忙又塞回袖子裡,抄手往屋裡走去,喃喃道,「也不知他們回來沒有。」

子雅伏在地上,滿心莫名其妙側頭偷偷看宋初一的背影,頓了片刻,才想起來屋內沒有燒火,連忙起身跟進屋內去斷炭盆。

  子雅端著火盆進屋,見宋初一在榻上縮成一團盯著屋頂兩眼發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便放輕手腳,不敢弄出絲毫聲音打擾她。

  火盆燒起來,屋內一會兒便暖和許多,宋初一又活泛起來,叫了子雅過來,「可曾讀過書?」

  「讀過《詩》。」子雅跪坐在榻前,恭敬的答道。

  《詩》,也就是《詩經》,詩經裡的內容不僅僅是抒發情懷,也能夠令人略略瞭解各地某些風俗。能讀過《詩》的女子,算是特別有才學的了。

  「善。」宋初一點頭,「可通音律?」

  子雅遲疑了一下,道,「阿姊懂。」

  貴女也不是人人都通音律,宋初一再問,「可知周禮?」

  子雅看了宋初一一眼,又垂頭小聲道,「阿姊知道。」

  宋初一歎了一聲,罷了,知道基本禮儀便不算粗俗,便繼續問,「會弈棋否?」

  這回子雅答的順口了,也不再遲疑,「阿姊會的。」

  宋初一看著她,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敢情這姑娘就是個不學無術啊!其實放在普通貴女堆裡,子雅這個程度也不算什麼,但與其姐接受同樣的教育,卻還是一無所長,這就實在令人髮指了

  半晌,宋初一才感歎道,「子雅啊,我想不賣你阿姊都不行啊!」

  「先生!」子雅急道,「雅可以學!」

  「善,几上有一卷,你拿去看,不懂可以問我。」宋初一見她高興起來,接著道,「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你不行,就莫要怪我無情了。」

  「雅一定能行!」子雅目光堅定。

  「去吧,我睡會。」宋初一躺下來。

  子雅起身去几上取了竹簡,躬身退了出去。

  宋初一閉上眼,原準備想點事情,不想迷迷糊糊的竟睡著了,一覺昏天暗地,也不知過了多久,門人砰砰砰的砸響,緊接著便響起姬眠的嚷嚷聲,「懷瑾懷瑾!宋懷瑾!」

  宋初一翻了個身,把被子蒙在頭上繼續睡。

  沒半刻,便聽「嘭」的一聲巨響,宋初一被嚇的一個激靈,從榻上跳了起來,轉眼便看見自己屋裡的門四分五裂的躺在地板上,風雪從門外飄悠悠的落進來。

  「姬悟寐,你大爺!」宋初一也抓過衣裳胡亂的穿上,也顧不得穿襪,一陣風樣的沖了出去,恍惚之間看見一群人,但她沒有空理會,看見愣住的姬眠,便上前抓住他,「即刻、馬上找人來把我門裝上!」

  門客的待遇比普通食客要好,但是分了院子之後,每個月除了必須花費,以及特殊用處,其他要一概自己負責,宋初一能不急?她可不想餐風宿雪!

  靜默了半晌,廊下有人問道,「悟寐,這位就是懷瑾先生?」

  宋初一怔了一下,順著聲音看過去,院子裡約莫有二十餘個冠服整齊的士子,在雪中撐著傘瞠目結舌的看著望著她。

  「懷瑾……這……這都是仰慕你大名……前來拜訪……」姬眠結結巴巴的道。

  怎麼回事?宋初一一時沒反應過來,一般這麼正式的拜訪,不是要先遞拜帖詢問主人是否方便嗎?她回憶再回憶,也沒有收到拜帖啊!

  姬眠見狀,哈哈一笑,伸手攬住宋初一的肩膀,對眾士子道,「我就說吧,懷瑾是道家人,隨性灑脫,不拘禮的!」

  宋初一登時明白了,所有事兒都是姬眠惹來的!

  「果然灑脫啊!」有人笑著歎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41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七章 門板換酒席

  宋初一朝眾人拱手施禮道,「不知有客,懷瑾失禮了。」

  「我等不期而至,宋子莫怪才是。」眾人還禮道。

  宋初一整了整衣領,笑道,「雪天有朋翩然而至,懷瑾不亦悅乎,諸位請進。」

  眾人紛紛應禮,在廊上脫了鞋,隨著宋初一進了主廳。

  姬眠喚來幾個侍婢奉茶,也隨著進去。

  這間主廳在宋初一來之前,只有南祈一個人用,擺設十分講究,頗有種清貴之感。宋初一此刻這渾身淩亂的往屋裡一站,便如闖入了別人家裡的流民一般。

  宋初一坐下來之後,先與眾人打了聲招呼,「今日事今日畢,諸位且稍候片刻,在下要與某人把帳先清一清。」

  「懷瑾先生請便。」眾人紛紛拱手道。

  姬眠一見宋初一的架勢,立刻道,「懷瑾,我當真未曾用力,誰知道那門不經拍!我回頭便去找人幫你裝上新的,改日再擺一桌酒席給你壓驚。」

  「悟寐果然通達!」宋初一笑著道,「不如就今日吧,正好有眾位朋友專程拜訪,人多熱鬧。」

  姬眠笑容微微一僵,但面對二十幾雙眼睛,他也只好咬牙道,「好!」

  「爽快!」宋初一看向眾人道,「懷瑾感念上蒼,知我囊中羞澀,今有諸位貴客前來,特用門板一雙換得宴客酒席,不知諸位肯賞臉否?」

  屋內爆發一陣朗朗大笑,有人道,「如此隆重之宴,豈敢不赴。」

  眾人連聲附和。

  宋初一回到寢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容,在管事給準備的衣服中找出一件帶黑毛的大氅,便抓過來披上擋風雪。

  在主廳內等候士子們再看見宋初一的時候,如以往第一回見她的人一樣,多多少少都有些訝異。方才宋初一形容不整,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將臉也掩去了大半,此時將頭髮都梳上去,顯然只是個少年。

  「想不到懷瑾如此年輕實令我輩汗顏。」士子中有人歎道。

  今日來拜訪宋初一也都是些年輕人,大都在二十歲上下,最小也有十八了,埋首苦讀十餘年還不如一個十五六歲的人,讓人如何不受打擊。

  宋初一怎能不明白他們的心情,遂順嘴給了一個臺階下,她笑著拱手道,「懷瑾初行於世,不過是仗著些小聰明,比不得諸位才德廣博厚重,日後懷瑾在衛國還要向諸位多多請教。」

  「懷瑾大才,我等愧不敢當!」眾人連忙回禮。

  即便宋初一不這麼說,所有士子也絕不會有任何不滿,能說出「順道者昌,逆德者亡。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之言的人,又豈是小聰明?但是他們見宋初一沒有絲毫傲氣,心下不由又多了幾分好感,說起話來也更加自在。

  宋初一也很明白曲高和寡,她不過是迎合衛國國情說了幾句言論,根基不穩,一旦太過離群,想成事恐怕困難重重。沒有穩固的大山墊腳,爬的越高便會摔的越慘。她想在衛國打下根基,所以不欲把自己捧到「高人」的位置上。

  天下士人多出齊魯衛宋,齊魯兩地未必能容得她一個少年言論橫行,宋國又不宜留,這也是宋初一為何選擇衛國的原因之一。

  一行人還是去了那日的酒館,酒至酣暢,有人問宋初一道,「懷瑾目光透徹,不如評一評魏王、魏國如何?」

  眾人也都一副洗耳恭聽狀。

  宋初一撫了撫眉梢,昨日剛剛在衛侯那裡將魏國批判的一無是處……今日就實話實說……

  沉吟片刻,宋初一道,「好,懷瑾就姑且一說。」

  宋初一直了直身子,道,「懷瑾曾聽聞有人言,魏王是個明君,只是時運不濟,在幾次重大決策失誤,導致魏國一蹶不振,懷瑾以為然。不過,魏王並非是時運不濟,而是無識人擅用之能!」

  「卻也是信龐涓而廢孫臏。」有人立刻便舉出一例。

  宋初一笑道,「龐涓也是把利劍,但魏王不會用,終究傷了自己。」

  「公子昂為相,也不是時機。」姬眠歎道。

  昨日宋初一把公子昂批判的一無是處,一是因為他現在的作為的確如此,二也是圖衛侯聽的高興。以前公子昂乃是頗負盛名的一位名將。二十年前河東之戰,商鞅詭計騙公子昂議和,將他擄回秦國,魏軍被輕易擊潰。

  魏王受人挑撥,認為公子昂叛國,一怒之下將其家小全部殺光。

  反而秦國善待公子昂,並委以重任。他在秦國任職期間,率秦軍兩次大敗楚國。後來魏王得知當初乃是商鞅詭計,悔恨不已,割地換回公子昂回魏。

  回魏國之後,公子昂心灰意冷,整日飲酒作樂,對政事也是得過且過,行事越發荒唐。但魏王對其愧疚,又念魏國暫時無人能任丞相之職,便依舊由公子昂擔當。

  公子昂七歲便能賦詩,才學高博,是一名儒將,在降秦以前任丞相之職時十分有建樹,勸農、鼓勵經商,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魏國的綜合實力,只可惜為人太恩怨分明,魏王殺其家小,他怕是至死難以釋懷,如今任丞相純屬屍位素餐。

  宋初一喝了口茶道,「魏國一片大頹之勢,好在魏王不昏庸。能否重振山河,就要看是否有無雙國士力挽狂瀾了。」

  「先生說的好!」隔壁雅舍內忽有個年輕的聲音贊道。

  宋初一微微挑眉,便又聽那人道,「不知先生是否稱得上無雙國士?」

  話中鋒芒畢現。

  緊接著有腳步聲傳來,眾人轉頭,只見一華服少年伸手挑開帷幔,一張俊美無暇的臉上帶著微微笑意,宛若楊柳月清風拂面。

  「懷瑾先生大名一夜之間若這蒼茫大雪,席捲了整個濮陽,今日有幸一見。」少年目光宋初一身上略一打量,「深以為還不如聞名不見面。」

  姬眠哼道,「公孫郢幾,你也就是趁著允祀不在才敢放肆,告訴你,我們礱穀府利口易主了。」

  「是嗎,我倒是想見識見識。」公孫郢幾一笑間貝齒微露。

  公孫郢幾是上大夫公孫健之子,年十八,頗有雄辯之才,與南祈辯論每每落於下風,但越挫越勇,每有辯論,都與南祈針鋒相對。

  「懷瑾,罵他!」姬眠捅了捅宋初一。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八章 瀟灑真君子

  宋初一也不理會姬眠,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看了公孫郢幾一眼,道,「公子是去是留?」

  「先生還未回答我的話,如先生這般人才,是否可稱為國士?」公孫郢幾追問道。

  評人容易,評己難。

  兩日來,關於宋初一的表現,眾人即使未曾目睹也有所耳聞,根本沒有少年的輕狂和銳氣,聽到如此犀利的問題,也都饒有興趣的等著看宋初一如何回答。

  真是一個個看熱鬧都不嫌事兒!大宋初一支著腦袋,慢悠悠的問道,「國之大才謂國士,敢問公子,何謂國之大才?」

  「能使國家昌盛者,是國之大才,諸位以為然否?」公孫郢幾問道。

  這話說的有些片面,但也不能說不對,眾人自然有贊同,也有不贊同的。

  「如此一說,懷瑾自以為並非國士,日後也不可能成為國士。」宋初一看著公孫郢幾,見他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乍然一笑,道,「因為懷瑾將一生致力於滅國之道不懂昌盛之法。」

  咳!

  正在喝酒的人不少不嗆住,咳嗽聲此起彼伏。

  公孫郢幾滿臉震驚的盯著她,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時下言論十分自由,即便是辱罵國君,只要能說出個充分理由,也不算什麼罪名。更何況宋初一只是說個人志向?

  滅國之道,說含蓄一點,就是幫助國家抵禦外敵,滅掉對國家具有威脅性的別國,說直白一些,就是幫效力的國家滅掉他國,一統天下。

  在場的也都是年輕人,乍聞此言不禁熱血沸騰。姬眠小聲提醒道,「無故滅人國不仁不義!光是儒、墨兩家的聲討你都難以招架,懷瑾慎言。」

  儒家提倡以「仁」治國,墨家提倡「兼愛、非攻」,宋初一的想法則是背道而馳。

  宋初一唇角上翹,看向四周,輕聲道,「滅國之道,才是帝王之道,才是雄主內心最渴望得到的東西,諸位以為呢?」

  大爭之世,七雄國哪個君主不藏霸心?哪一個君主不夢想滅掉其他國家做天下唯一的主宰?不可否認,宋初一所說的是事實。

  眾人沒有附和,但心裡都十分贊同她說的話。

  宋初一笑言道,「此言,是為感念諸君雪天專程拜訪,懷瑾特贈之禮,也正如悟寐所說,此言一旦傳出去,懷瑾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更甚者有性命之憂。但禮物既是送出去了,是藏於家室仔細品評,還是丟棄於街市任人踐踏,諸君自便。」

  眾人靜默了片刻,都紛紛放下茶盞酒爵,施禮道,「先生金玉良言,自當視如絕世瑰寶!」

  宋初一拱手還禮。他們話是如此說,但宋初一可以料想,這言論是守不住的。不過是稍微能控制一住傳播速度罷了。

  幾巡酒罷,大多數人都微醺。姬眠是要結帳的,被宋初一看著,倒是沒有喝醉。

  從酒館裡出來,姬眠和宋初一向眾人道別,坐上軺車。

  大雪紛紛,姬眠哼著小調,顯得十分開心。

  宋初一見他來時還是一副剜心割肉的模樣,現在卻又不正常的興奮,不禁道,「姬悟寐,你瘋了?」

  姬眠伸手猛的捶了宋初一胸口一拳,哈哈笑道,「懷瑾,我發覺還是小看你了!不僅言辭犀利,手段也可以啊!」

  「你大爺的,以後不許動手動腳!」宋初一揉著胸口,這一拳倒不是很疼,她胸口也沒有什麼好藏掖的……但還是不爽。

  姬眠拍拍她的肩膀,面上的笑容絲毫不減。

  風攜卷大雪襲來,廣袖大袍烈烈作響,姬眠心中歡喜無處可放,忽而張臂高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宋初一在姬眠大聲吟誦裡,望著皚皚茫茫的一片,和漫天飛舞的大雪,忽而也有一種欲抒胸懷的衝動,不禁也大聲高呼,「雪兮,皓皓之白,覆世之污穢風兮,烈烈之寒,拂心之塵埃!」

  兩人吼罷,哈哈大笑起來。

  「兩位先生好胸懷!」雪中忽有人策馬而來。

  宋初一尚未看清人,便聽出了聲音,「于規兄!」

  星守一襲淺藍廣袖寬袍,在馬上如雲一般飄來,至近處,議能看見他眉如玄犀,目似清月,俊容朗朗,笑起來的模樣更是令人莫敢逼視。

  「于規兄好風采!」宋初一贊道。

  軺車停下,星守緩了馬速,打量了宋初一和姬眠一遍,目光落在宋初一身上,笑容明耀奪目。

  宋初一看見他馬上的包袱,微微一怔,「于規兄要遠行?」

  「正是,我此番遊歷至衛,昨日聽懷瑾一番話,已覺足矣今日啟程回師門,特地經過酒館,盼再見懷瑾一面,不想打聽之下竟得知擦肩而過,正自傷懷,卻聞懷瑾高歌,不勝歡喜」星守從袖袋中取出一隻小瓶丟給姬眠,「此是我師門秘藥,可治百病,給悟寐兄作別之禮。」

  他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隻錦囊,遞給宋初一,「臨別之禮。」

  宋初一接過錦囊,在身上摸了半晌,卻只找出一錢袋,不禁尷尬道,「匆匆相別,竟是無禮可贈。」

  「懷瑾無需介懷,他日若是有緣再見,還請我準備清酒一壺接風洗塵。」星守笑道。

  「一言為定!」宋初一拱手道,「君子珍重!」

  「珍重!」姬眠亦拱手告別。

  「等等。」宋初一從身上解下大氅,「風雪甚急,贈予君禦寒。」

  星守微微一笑,伸手接過大氅,「多謝。」

  黑色大氅一揚,星守將帶子系上,與兩人互相施禮告別之後,揚鞭策馬離去。

  「來去瀟灑,真乃君子也!」姬眠望著星守的漸漸消失在雪中的背影感歎道。

  「回府。」宋初一收回目光,對車夫道。

  姬眠知道,星守原本是只準備了宋初一的禮物,他平白的得了一件好東西,心裡也很高興。

  回到府中,宋初一便將錦囊打開來看,裡面是一個小瓶,還有一卷寫在小羊皮上的信。

  宋初一展開,見上面筆記清俊:

  懷瑾見信如晤,濮陽一見如故,吾心甚喜。山川壯麗、四時五行、陰陽晝夜之精,可生神芝,吾素知萬物造化,奇出不窮,然,懷瑾之奇,實難得一見。吾見汝,若絕壁乍見神芝,欣喜若狂。然數年之變,懷瑾必顯女兒態,吾恐如此大才淪落庭院,深感憂慮,輾轉不能寐,特贈秘藥,或可遮掩一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42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四十九章 士人的節操

  「遮掩一二?」宋初一手裡拎著羊皮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和胯下,喃喃自語道,「究竟是一還是二呢……」

  宋初一雖覺得男子身份比較容易行於世,但從來沒想過要變成真的男人。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可她也不敢隨隨便便的弄出點什麼東西,或者弄少點什麼東西啊真若變成男子,百年之後,九泉之下,怕是連親爹娘都不認她了

  宋初一打了個冷顫,收回無限的胡思亂想,星守既然說是遮掩,肯定不會是變為男人。

  那會如何遮掩呢?

  宋初一大感興趣,拔開瓶塞聞了聞,味道不錯,有一股芝草芳香。她小心翼翼的將裡面的東西倒入掌心,一共有七粒紅褐色的小藥丸,每一顆都只有小指甲的一半大小。

  宋初一把藥丸放回去,仔細看了看羊皮卷,邊角處有一小行字,說明服用的方法。

  從開始服用計算,每七日一粒,連續服四十九日,便可使五年之內不顯女兒之態。

  「于規兄啊,你真是太看得起宋某了。」宋初一感動道。

  前生她二十四五的時候還沒顯女兒態呢!後來是有了點曲線,但整體身材高挑瘦長,胸口那兩團也不大,根本不需要刻意的裹束,再加之師父一共就收了她一個女弟子,從小便當做男子教養,常與師兄們混在一處,行為舉止與一般士人無異。能分辨她真身的人,還真是不多。

  星守算是很厲害了。

  「哪裡還有破綻呢?」宋初一想著出神,順手將羊皮卷丟進了火堆裡。

  過了片刻,子雅匆匆沖進來,以袖遮住口鼻,「主走水了?」

  宋初一回過神,才發現屋內彌漫起了煙霧,滿是皮毛燒焦的味道。盆裡的羊皮卷已經燒的只剩下一團焦黑,她連忙道,「快,快端出去。」

  子雅連忙用棍子叉住盆口,將盆子端出去。

  須臾,她那破門板便被人敲響,外面傳來南祈冷如冰霜的聲音,「宋初一你出來!」

  屋內氣味嗆的很,宋初一便順了他的意,走出房門。

  南祈嫌惡的退後了一步,將手中的竹簡丟給她,轉眼看見子雅離得比較遠,便冷冷道,「我勉強與你同住一個屋簷下,煩請你仔細看好上面的事項並且嚴格遵守!否則不是你走就是我走!」

  說罷,一甩寬袖,大步往自己房內走去。

  宋初一莫名其妙的打開竹簡,剛欲定睛去看,便聽「砰」的一聲,南祈將門摔上。

  竹簡上的內容,宋初一看了幾眼,第一條便是不許在院子中弄出奇怪的氣味,顯見南祈對這件事情有多麼深惡痛絕。

  第二便是必須保持個人儀容,不得影響他的食欲。

  ……

  以下還有種種對於宋初一來說,十分苛刻的要求。很多有涉及她私人問題,看的宋初一一肚子火氣。

  子雅用雪將火堆熄滅,剛剛清理好回到廊上。

  宋初一攏著袖子鄭重的告誡她,「隔壁住的那個允祀先生,別看一表人才,其實有個喜歡揉虐美人的愛好,方才他與我說用百金換你,我不換,所以他怒而摔門,為了安全起見,你和子朝以後都避著他點,別讓他看到。」

  子雅臉色微白,她方才離得遠,沒聽清南祈說的什麼,但聽見了他摔門的聲音,再想起這兩日南祈時不時的便盯著她看,所以此刻宋初一鄭重的提醒,她立刻便相信了,連忙道,「是。」

  宋初一眉梢一挑,轉身進了屋內。

  屋裡氣味太濃,子雅便將窗子全部打開通風,宋初一決定出去走走。

  她來濮陽這兩日,還未來得及仔細瞭解民情民風。反正在屋裡也是凍著,出去也凍,不如順道去瞭解些事情。

  宋初一打定主意之後,披了蓑衣斗笠,再次出府。

  礱穀府每兩個月便會送一次糧食,給的錢財也比較豐厚,出行有車,在府有食。從前,宋初一混到最如意的時候,也不過就是這樣的待遇。

  大雪天,街市上沒有多少行人,宋初一摸了摸錢袋,在街上轉悠了一圈,尋了個當地人,問了濮陽城最大的酒館所在。

  順著指引,宋初一很容易便找到了這家叫「酌幽泉」的兩層酒館,比宋初一之前去過的那家要大三四倍,這家酒館菜色倒是並無出奇,卻號稱但凡天下有的酒,酌幽泉都有。

  「入林酌幽泉,好自在!」宋初一讚歎一聲,抬步走了進去。

  裡面暖如春,數種混合的酒香撲面而來。

  「先生是去雅舍還是堂坐?」有僕役過來問道。

  宋初一抬頭看了二樓一眼,坐在靠近欄杆的雅舍也能聽見大堂裡的議論,便道,「雅舍。」

  「先生請隨奴來。」僕役在側引路,把宋初一領上了二樓。

  宋初一擇了一個靠欄杆的位置,剛剛坐下,便聽隔壁有人道,「可知君上招文采上佳的士人做什麼用?」

  「還能做什麼?大約也就是君上總聽那幾支歌,聽煩了吧!不過一旦確認文章的確出彩,便十分禮遇,不如咱們也去試試?」另一人道。

  眾人紛紛附和,又有人哼道,「國將不國,竟還思舞樂,如此吾君,真令吾輩羞恥!」

  此話便如一盆刺骨的冷水,將眾士子的熱情澆熄。

  有侍女過來問宋初一道,「先生想用些什麼?」

  「一壺熱米酒,一盤炙肉。」宋初一解下蓑衣斗笠,遞給侍女。

  侍女應了一聲,將蓑衣斗笠放好,便退了出去。

  不多時,熱米酒與炙肉便上來。

  侍女正欲上前伺候,宋初一便道,「我自己來。」

  那侍女應聲退到門外跪坐下來,聽候差遣。

  「諸位諸位!」大堂裡忽有人高呼,眾人紛紛停下動作,靜靜聽著那人有何話說。

  宋初一端了盞米酒倚靠在欄邊,垂眸向下看了一眼,是一名衣冠整齊的士子,約莫三十歲上下,五官端正,面白美髯,正是時下標準的美男子。

  「在下剛剛從宮內出來。」中年士人站在大堂中央,聲音朗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滿是沉痛的道,「魏王欺我衛國太甚,君上下求賢令招募文采斐然者,以筆桿聲討魏王,君上他……他言自己無能,使先祖受辱,使衛國受辱,使我衛國臣民淪落他國,然我國將少兵寡,開戰等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所以君上肯求我輩士人,以正道言論助一助衛國!」

  大堂中靜默兩息,忽有人痛哭起來,更有許多人捶胸頓足,一時間整個酒館內,哭歎聲陣陣。全然是,「悲乎吾君悲乎吾國」之聲。

  宋初一隔壁雅舍中,忽有人拍案而起,宋初一分明聽見刀劍出鞘「爭」的一聲。

  那人大聲道,「我君如此憂國憂民,我竟以言辭辱之實該以死謝罪!」

  言至最後高呼兩聲,「君上萬歲衛國萬歲!」

  緊著這便是「砰」的一聲。

  眾人立刻便知道是有人為自己的非議謝罪,這種激烈的行為,頓時引得所有人熱血沸騰,振臂高呼「君上萬歲衛國萬歲!」

  店主步履匆匆的親自到隔壁去問了自刎之人的姓名,待群情激昂稍緩之後,便大聲道,「穆緒先生以死謝罪,大節!」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章 以強攻眾弱

  這是一個士人階層自由的時代,可以隨意的抒發情懷,可以有顛覆認知的學術言論,這是一個對士人十分包容的時代,可以針砭時事,可以逆流而行,甚至可以對國君失德的行為進行指責,甚至可以指著對著國君破口大罵。

  然而也必須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倘若所言的確有理,不但不會被責罰,反而會得到禮遇和尊重,但君主擁有至高的地位,豈是能罵完之後發現罵錯了,隨隨便便一句誤會能了事?

  穆緒以死謝罪的行為雖然激烈,卻也的確是時常會發生的事情。以生命為自己的言辭擔負起責任,這是令人稱讚的行為。

  宋初一抿了一口米酒,醇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穆緒也不是隨隨便便揮劍自裁,他是有一腔熱血一顆愛國的心,才會用自己的鮮血染上這次的聲討。有了士人鮮血的融入,這次的聲討便會更有力度。這對宋初一的計畫無疑很有利。

  穆緒的屍首被恭敬的請出酒館,眾士人冒雪相送。

  一時間,酒館裡就剩下了宋初一一個文士打扮的人,不過好在她坐在雅舍裡,並不會太引人注目。

  吃了些炙肉,酒喝到一半,已經有士子返回,安靜的酒館裡又熱鬧起來。

  眾人滿腔的悲愴,紛紛要店家取來竹簡和筆墨,拿出自己的最高水準開寫下發自肺腑的聲討之言。整個酒館儼然變成了文學館。

  「先生不寫一篇嗎?」侍女不知何時也取來了竹簡,供著身子,雙手舉過頭頂。

  宋初一怔了一下,問道,「何人令你拿竹簡給我?」

  「是……」侍女有些遲疑。

  對面的雅舍裡一名華服青年端起酒爵走過來,「小兄弟如何知道不是這婢子想請你留下一篇佳作?」

  這名青年約莫二十五上下,臉盤方正,下顎蓄了短短的鬍鬚,整齊乾淨,分明是一副商人的打扮,卻沒有多少市儈俗氣。

  宋初一接過侍女手中的竹簡,在几上攤開,卻沒有提筆的意思,只伸手請來人坐下。

  「小子才疏學淺,雖心有餘而力不足,寫出來貽笑大方,難免有損此次聲討威嚴,反觀先生氣度不凡,腹內必有絕豔文章,不如一助聲勢?」宋初一微笑著將攤開的竹簡推至那人面前。

  那人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在下是一介商賈,囫圇吞棗的讀了幾卷書,哪裡寫的出什麼文章更當不得‘先生’二字!」

  宋初一不再勸他寫,只是笑道,「既然我二人都無此才,還是安心等著看別人的吧!」

  侍女將這人那間雅舍裡的食物端出來,與宋初一的放在一起。

  「在下余奢,是楚國商人。請教先生高姓大名。」余奢拱手問道。

  宋初一注意到他方才還稱「小兄弟」,轉眼間卻稱「先生」,她沉吟一下,道,「宋懷瑾。」

  「懷瑾?難道是那位解衛國之危的懷瑾先生?」余奢驚訝的看著她。

  宋初一亦是一副驚訝的表情,「余奢兄怕是消息有誤吧,解衛國危局的,不是閔遲先生嗎?」

  宋國上上下下都覺得此次衛國與宋國得以修和,是閔遲斡旋的結果,大多數人還不知道有個宋初一。宋初一之所以有些名聲,是因為昨日那番弱國爭霸論,她的名聲也僅僅止於濮陽城,甚至可能只有這一條街上的士人知道,根本比不上閔遲。

  「哈哈,明人不說暗話,我等商人消息最是靈通,宋衛修和,閔遲先生只是明面上的,但懷瑾先生功不可沒。」余奢笑道。

  宋初一心想,你可沒和我說明話,這就怪不得我了。余奢見到她只驚訝於她的身份,而非如一般人那樣,對她的年齡表示吃驚。這說明之前他就已經見過她,更甚至已經調查過她,卻還是裝作只耳聞卻未見過的樣子,也不知有何企圖。

  「余奢兄果然消息靈通!不過余奢兄將功勞都歸諸我身上,未免對閔遲先生有所不公。」宋初一喝了一口酒,道,「余奢兄消息靈通,應知道近來有一派崛起,曰縱橫家。」

  余奢心有疑惑,不知宋初一為何提起此事,但還是點頭道,「有所耳聞,據說是出自鬼谷一門,卻未有幸拜讀縱橫之論,不知其所行何事。」

  「余奢兄頗有為縱橫家風範。」宋初一道。

  余奢好奇道,「哦?不知此話怎講?」

  宋初一咧嘴笑道,「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把商人與士人相比,本身就是一種抬高,並不算諷刺挖苦,而是打趣的成分要多一些。

  余奢哈哈一笑,他對縱橫家很有興趣,接著問道,「先生讀過縱橫之論?不知縱橫家所行何事?」

  「未曾讀過,不過略有耳聞。」宋初一說的十分誠懇,然而事實上,她不僅讀過,而且曾經仔細研讀數年。

  所謂縱橫家,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她所行的滅國之道,與「橫」不謀而合,雖然所用的方法不同,但都主張事一強攻眾弱,因此她也十分贊同連橫之說。

  「先生可知道,鬼谷所出的縱橫家都有哪些?所出何地?」余奢問道。

  宋初一微一挑眉,抿了一口米酒,道,「余奢兄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商人逐利,聽這些無關生意的事情也不過是純屬好奇。一般商人,最多只會對縱橫的論說感興趣,而不會在不知道縱橫論的情況下,去打聽縱橫之士的所在。除非他想親自去找縱橫之士瞭解,一個商人,找縱橫之士做什麼?

  余奢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早被宋初一看穿,她不動聲色的把話題轉移到縱橫之士身上,可不是單純的想打趣他,而是為引出他真實目的。

  余奢被拆穿,不但未曾羞愧,反而隱隱帶著興奮,一甩寬袖,給宋初一施了一禮,「余奢他日定當登門拜訪先生!」

  宋初一只淡淡一笑,也不說歡迎還是不歡迎。

  仿佛宋初一的表現讓余奢很滿意,他心滿意足的起身離去。

  宋初一垂眸,看他從大堂穿過的身影,若有所思。片刻對侍女道,「筆墨。」

  侍女雙手奉上沾好墨的毛筆,宋初一將那空白竹簡攤在自己面前,放下酒盞垂頭飛快的書寫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42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一章 雪地撿屍體

  一篇氣勢磅礡、言辭犀利的聲討魏國之文一氣呵成。

  宋初一把筆遞給侍女,兀自端起酒盞抿了一口,垂眼流覽了一遍自己所寫的內容,等著墨蹟乾掉。

  方才那個余奢,宋初一猜測根本就不是楚國商人,而是魏國人。也許是商人也許不是。

  現在的魏國同十幾年前鼎盛時期不同,那時候有公叔痤、龐涓、公子昂、龍賈等等文武兼備的強將,又有各國飽學之士不斷湧入,可謂人才濟濟。

  現在的魏國朝野人才凋零,秦國經過變法崛起之後,魏王也開始重視人才,四處訪賢,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

  就在方才,宋初一察覺那人身份時,心想索性投魏算了,閔遲不是向來都看好魏國嗎?她就先入魏,學一回嫉賢妒能的龐涓又能如何?

  但這也只是宋初一縱容自己內心深處的一點衝動罷了,她心中已有了長遠的謀劃,並且已經付諸行動。做事,要嘛不做,要嘛就堅定不移。三心二意是大忌諱。

  宋初一將竹簡卷起來,遞給侍女,掏錢正要結帳,卻聽侍女道,「先生,我家主說,今日但凡寫了文章的,酒飯免費。」

  「呵,是嗎,你們家主還是位義商。」能省錢最好,宋初一笑著把錢袋塞進袖袋裡,起身穿上蓑衣。

  「先生尊姓大名?」那侍女又問道。

  宋初一動作一頓,回過身來看著她,這侍女知道這方才沒有寫姓名,必是識字的。一個小酒館用識字的侍女,又有這番義舉,顯然並非一般的商人。

  「我只出一份綿薄之力,不博名聲。」宋初一戴上斗笠,走出雅舍。

  侍女也沒有追問,她每日迎來送往,也是有些見識,各色士人都見過,卻從未見過如此少年老成的,心中不禁暗暗稱奇。她想著,便捧著宋初一寫的文章,匆匆去找管事。

  宋初一走出酒樓,在空曠的街上轉悠。越是臨近傍晚,風雪越緊,街上行人匆匆,根本看不見什麼市井民生。宋初一便加緊腳步趕回礱穀府。

  大雪掩世,地上的落雪已經沒了宋初一的小腿。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只能看見道路兩旁有人兵卒在收屍,那些都是被凍死餓死的流民。

  十餘名兵卒用騾子拉著木板,在雪地裡慢慢往前走,看見有屍體,便撿起來扔在木板上,然後拉到城外的亂葬崗上丟棄,倘若遇上有些善心的兵卒,或許能得一捧黃土掩屍,不至於被未冬眠的野獸啃食。

  一會的功夫,兵卒們已經收了十二三具屍體,它們的姿勢各異,但都以稚童和婦人居多,有一兩具成年男屍,也都是四肢不全者。

  壯年的男子全部都在軍營,若死也是戰死沙場,絕沒有在這裡被凍死的道理,即便極少開戰的衛國亦是如此。

  宋初一與兵卒們擦肩而過時,看了一眼,便是這一眼,竟瞧見木板上的屍體有一個動了動。

  她本心不欲多管閒事,這世上無辜遭難的人多了,她管的過來嗎?但與那幫兵卒已經錯開了幾步,忽又轉回身去,「幾位壯士……」

  這裡前前後後,也就這些兵卒能稱得上「壯士」了,但他們如此大寒天出來做這等苦差,心情已經很不好,聽見有人喚他們,便充耳不聞。

  「幾位壯士!」宋初一往前幾步,提高了聲音。

  兵卒們這才頓住腳步,轉回身來兇神惡煞的盯著她,打量了幾眼,見她年紀雖然不大,但是蓑衣下隱隱露出士人樣式的廣袖袍服,因此態度稍緩,「先生喊住某等,所為何事?」

  這些兵卒面上被凍得通紅,有些已經凍瘡或皸裂,紅一塊青一塊,眉毛上落滿了白白的雪,分辨不出面目,情況也甚是狼狽。

  宋初一沖他們微一施禮,大步走到木板前。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發現有一隻手在動,但現在仔細看起來,所有的手都差不多,黑乎乎的蜷在一起,竟分辨不出。

  「在下方才見到其中還有活的。」宋初一道。

  卒長道,「即便是有還能動的,怕也不易救活,某等要在天黑之前把這些屍體扔到亂葬崗再趕回來,先生莫要讓某為難。」

  宋初一垂眸,仔仔細細的看那一隻隻手。

  趕驢的兵卒看向卒長。

  「先生。」卒長再次提醒了一句。

  宋初一從錢袋裡掏出八九個布幣遞給卒長,「天氣嚴寒,壯士們換些酒驅寒。」

  卒長看了一眼,都是十二銖的布幣,便接下了,「多謝先生。」

  宋初一只微微一笑,繼續看,片刻,目光鎖定一隻小手,那只手腕纖細到不可思議,卻死死的扣住木板上的漏洞,仿佛抓住什麼便能夠有一絲生的希望。還沒看見人,宋初一便覺得這是一個很有生命力的孩子。

  宋初一蹲下身來捏住那只手臂的脈搏,須臾,起身道,「我要他。」

  卒長為免耽誤時間,二話不說,揮手令人將上面的屍體移開,把宋初一制定的那個人拽出來丟到雪地裡。

  卒長抱拳道,「某等急著出城,告辭了。」

  「卒長請便。」宋初一彎腰將地上黑乎乎的一團往路邊拽。這是個十歲上下的孩子,衣衫襤褸,蜷縮成一團,本就黝黑的皮膚在雪地裡顯得更黑,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宋初一伸手摸了摸他的全身,腿腳是好的,心口還有一絲熱乎,胯下……是個帶把的。

  宋初一脫下身上的蓑衣把他包起來,孩子已然凍得僵住,那只手豎在外面收不回來。宋初一心知不能硬折,便抱起他,急匆匆的往府裡趕。

  孩子很輕,宋初一力氣並不大,但抱著他跑了那麼遠的距離,竟然絲毫不覺得重,她開始有些懷疑救不活這個孩子了。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裡,宋初一便高聲喊道,「子雅子雅!」

  子雅聞聲從屋內跑出來,看見宋初一懷裡抱了什麼東西,也顧不上撐傘,連忙上前來幫她,看見那只露在外面的手,道,「先生,這是人?」

  「嗯。」宋初一把他交給子雅,「送到我屋裡去,我要看看救不救的活。」

  「是。」子雅應了一聲,便往屋內走去。

  宋初一正要跟上,卻看見南祈不知何時出現在院子裡,還是一襲白布袍,頸上圍著紅狐狸皮,從頭到腳都是清清爽爽的模樣。

  他皺著眉,冷聲道,「宋懷瑾,我不許你在這院子裡養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二章 當真是美人?

  宋初一抹去臉上雪,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道,「允祀兄喜歡看美人,區區不才,就喜歡養美人你平白得了便宜,不謝也就罷了,還吹毛求疵,你們黃老道法一派一貫是這麼個說法?」

  宋初一說完,也不理會南祈是什麼反應,快步走進屋內。

  她也想明白南祈為何會看她不順眼了,學派之爭還在其次,更主要的是,南祈這個人大約比較孤僻,而且個性很古怪,不喜別人闖進他的私人領地。

  南祈對任何看不順眼的人,一向都不客氣,更遑論宋初一這個占他地盤的傢伙。

  這也更加證明礱穀慶起初對她實在沒怎麼看得上眼,否則也不會想不到這一點,讓她進來同南祈掐。

  宋初一進屋,顧不得整理自己,便急忙去看那個撿來的孩子。

  「子雅,把火盆端近一些,再去準備熱水。」宋初一說著跑出去用木盆端了一盆雪進來。

  然後伸手將孩子身上僅有的幾片布扯掉,把雪放在他身上使勁搓。

  宋初一看著變黑的雪,嘖道,「可真夠髒的。」

  不過,這也是難免的。雪下了好幾天了,撿不到乾柴,也不是人人都會引取保存火種,別說燒熱水洗澡了,就是想烤烤火都是奢望。

  宋初一不斷的用雪幫他擦拭揉搓,不一會兒,她自己的手都已經火辣辣的熱了起來。再加上靠近火,不一會兒,孩子僵硬的軀體便漸漸軟了下來。

  但宋初一還是不敢大意,繼續賣力的揉搓,尤其是胸口。

  「主,熱水來了。」子雅端了熱氣騰騰的水進來,在宋初一腳邊放下。

  宋初一將盆邊的巾布丟到水裡,然後拎出來弄到半乾,等到溫度稍微降了一點,便疊成厚厚的一塊,捂在孩子的胸口。

  「屋裡可有水囊?」宋初一問道。

  「奴今日收拾的時候看見一個,還是新的。」子雅起身到外室的櫃子裡翻找。

  宋初一才搬來兩日,屋子都是子雅收拾的,有多少東西,她都一清二楚。

  子雅見宋初一在捂那孩子的心口,便知道她找水囊做什麼,立刻跑出去裝了滿滿的熱水進來。

  宋初一試了試溫度,用一件乾衣服裹起來放在了他的胸口,然後用被褥把孩子包起來。

  「被褥弄髒了,主晚上可怎麼睡?」子雅看著白白的新褥子包裹在一個小泥人的身上,有些心疼。倘若她知道宋初一為了從一堆屍體裡找出這孩子,還揮霍了八九個布幣,恐怕更覺得她是個敗家子。

  並非子雅無情,而是這個時代,很多時候,人命真就不值這一條被褥。

  「有火,怎麼都能將就一下,明日再去找管事要兩條。」宋初一忙活完,便坐在火盆邊將身上的衣物烤乾。

  子雅擔憂道,「管事會給嗎?」

  「兩條被褥而已,礱穀府不會這麼吝嗇。」宋初一心知礱穀慶對自己的印象稍有改觀,況且她現在是在為衛國出力,還與別人同擠一個院子,多要兩條被子禦寒而已,又不是多麼驕奢。

  子雅見她說的篤定,才道,「奴那邊有兩條被子,主若是不嫌棄,今晚奴與姐姐共用一條,騰出一條給您。」

  子雅出身士族,才敢這麼說話,若是真正的奴隸,說出這種話來絕對是對主子的侮辱。

  「不用,子朝還病著。」宋初一轉而問道,「我囑咐你們燒火,可有燒了?」

  「回主,燒了。」子雅垂頭道。

  宋初一看了她一眼,點頭道,「那就好。」

  屋內陡然陷入一片靜默,子雅手心有些出汗,她覺得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事情,卻不知為什麼,竟然有些緊張。

  片刻之後,宋初一閒聊一般的問道,「子雅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子雅愣了一下,旋即面色一紅,支吾道,「奴……奴未曾想過。」

  「誒?知好色而慕少艾,哪有你這個年齡不懷春的女子,莫要羞澀,來,說與我聽聽,我好給你物色個好人,不然我可就尋個老叟將你送了。」宋初一又是勸,又是誘,又是威脅。

  子雅緊張道,「奴喜歡壯士。」

  「壯士?」宋初一蹲在火堆前,攏起袖子,探著腦袋笑眯眯的問道,「不僅僅是壯士吧?只知武力,不通文墨,怕也不知道憐惜人。」

  子雅紅著臉搖頭,「奴說不清楚。」

  她是未曾說清楚,但經過這一探問,宋初一卻是清楚了。子雅喜歡什麼樣的人,宋初一不清楚,但她的眼界怕是不低。

  「去準備熱水吧,我要沐浴。」宋初一收起八卦的神情,吩咐道。

  子雅應了一聲,逃一般的跑了出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宋初一手指輕輕敲著榻沿,若有所思。

  片刻,轉頭伸手探進被子裡,捏住那孩子的脈搏。脈象稍微回復了一些,但還不能確定能不能養活。

  宋初一方才給他用雪搓身體的時候,發現他全身有許多出凍傷,有些破皮流水,如果處於溫暖的環境,難保不會化膿。

  子雅很快將熱水準備好,宋初一沐浴之後,又重新燒了熱水,將那個孩子放進熱水裡泡著,與子雅一起幫他將身上的髒汙清理乾淨。

  子雅十分愛乾淨,幾乎不用宋初一動手,她看見髒汙便忍不住要弄掉,宋初一也樂得清閒。

  這的確是個五官看起來還算周正的孩子,但乾巴巴的面容,黑中泛黃,實在不算賞心悅目。

  將人清理完之後,已經夜漏更深。

  宋初一將孩子包裹在被子中放在榻上,便將自己榻上的褥子裹起來挨著火盆睡了。

  次日清晨。

  宋初一還未睜眼,便聽見了劇烈的咳嗽聲。

  是那個孩子宋初一一骨碌爬起來,拖著褥子走到小榻前面,便見到一張蒼白的小臉,雙眼緊閉,嘴唇發白,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砰砰砰砰砰砰!

  禮貌中隱含怒氣。

  這個敲門的方式,宋初一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是誰。除了南祈,沒別人。宋初一昨晚忙的團團轉,這時才想起來,這門是裝好了的心道,姬眠動作還挺快。

  宋初一拖著褥子過去把門打開,果然見到一臉蒼白,滿眼紅血絲的南祈。

  他惡狠狠的盯著她,就在宋初一以為他要發飆的時候,卻見他猛的一抬手,將一個紅色的小瓶遞到她面前,「治風寒咳嗽!立刻給那人服下去,我不想今晚再聽見咳嗽聲!」

  有良藥,不要白不要。

  宋初一利索的伸手接了過來,「今晚會不會咳嗽,要看你的藥效用如何,我哪裡能控制的住!」

  南祈咬牙切齒,恨恨轉身,走了幾步,又猛的回過頭來,「當真是美人?」

  「不是美人我用得著這麼費力氣嗎?」宋初一扯謊,眼睛也不眨一下。

  「善。」南祈甩袖而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43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三章 為少主老師

  宋初一打開瓶子看了看,裡面是草藥的碎末。

  宋初一便讓子雅端來了煮酒煮茶用的小火爐,放上陶罐,把藥粉倒進去一些,煮至滾沸。

  「待藥涼了些,給他餵下去,我先去看看子朝。」宋初一從榻上扯了衣物穿上,開門出去。

  外面的雪已然停了,耀白的光線刺的人睜不開眼睛。空氣冰冷的像刀尖一樣,刺的人皮膚發疼。宋初一哆嗦了一下,連忙推開子朝居住的房門。

  自從救了子朝,宋初一只看過她三次,她身體很弱,每天都離不開湯藥,宋初一急啊,倒不是急子朝的病情,而是子朝每天喝的不是藥,都是她的「血」!

  「雅。」內室傳來虛弱的聲音。

  子朝的聲音輕輕柔柔,再加之體弱,帶著輕微的喘息聲,仿如羽毛劃過心底,令人心癢。

  「是我。」宋初一說著,挑開帷幔進了內室。

  子朝斜靠在榻上,略顯蒼白的臉,宛若含苞待放的白芙蓉一般,黛眉輕顰,墨髮如瀑從肩流瀉到淺緋色的被褥上。礱穀府提供的衣物有些小,使得子朝較為壯觀的胸顯露無疑。

  「這衣服有點小。」宋初一目光停留在子朝的胸脯上,在她看來,這麼大的胸,簡直就是神跡。

  子朝臉頰染上了一抹紅暈,微一垂頭,青絲從耳畔滑落,蝶翅一般的長睫因為羞澀,微微顫抖,手輕輕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子朝曾經半昏迷的狀態下見過宋初一一回,因而認得,她本欲下榻去跪謝宋初一的救命之恩,但沒想到,她身形還未動,宋初一就來了這麼一句輕佻的話。

  但轉念一想,宋初一是她們姐妹的救命恩人,不僅讓她們脫離險境,還給了安穩的生活,莫說只是言語輕佻,就算是要了她,也不算過分。這麼一想,子朝便掀開被褥,起身下榻,跪伏在宋初一面前,「朝拜謝恩公。」

  她身上的衣服緊小,做出這個動作,曲線頓時顯露無疑。

  宋初一心歎,真是一舉一動皆魅惑啊這樣的容色,倘若有哪個男人不動心,宋初一敢賭他肯定不僅眼瞎,還身殘。

  「快起來吧,上去躺好。」宋初一伸手扶起她,也沒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什麼不妥,但子朝聞言,臉色倏地紅的能滴出血來。

  那張芙蓉面,一時煙霞絢爛,有若沁血美玉,美不勝收。

  宋初一忽然也意識到自己這話有歧義,乾笑了兩聲,「其實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錢財,你這萬一再受涼,我可又要割肉了。」

  子朝怔了一下,旋即也抿唇一笑,兩腮綻開淺淺的小梨渦,乖順的依言上了榻。

  「近幾日感覺如何?」宋初一也毫無自覺的坐到了榻沿。

  在她看來,大家都是女人,沒什麼好避諱的,但子朝卻不知道她是個女人,這樣的舉動,無異於提前暗示。

  子朝心道:實在沒想到,主小小年紀,就知風月。

  「子朝?」宋初一見她神色不定,不由提高了些聲音。

  子朝猛然回過神來,垂頭小聲道,「朝覺著好多了,再過幾日便能恢復如常。」

  宋初一伸手捏住她的脈,首先便感覺到了滑膩的肌膚,然後才是脈象。

  「嗯,還不錯。」宋初一確認之後,起身道,「你先好生休息,短缺什麼只管同我說,調養好身子要緊。」

  「謝主。」子朝欲起來送宋初一,卻被她阻止。

  看著宋初一的背影,子朝覺得有些奇怪,方才捏著她手腕的那手指,雖有些繭子,但也十分柔軟,似乎不像是男人。

  「大約還是少年吧。」子朝喃喃自語。

  宋初一出了屋子,便抬步去了主院,問了兩個僕婢,才找到管事,說要兩床被褥,那管事便一口應承下來,害的宋初一有些後悔,應該多要點別的!

  宋初一正要去書房,便聽有人喚道,「懷瑾先生?」

  宋初一回身,看見一個灰布袍的老叟,卻正是為礱穀府啟蒙老師的夷師奎。宋初一連忙拱手,道,「原來是家老。」

  夷師奎回禮,笑道,「老夫剛為學生們上完一堂課,懷瑾這是要去書房?」

  「正是。」宋初一道,「家老欲往何處?」

  「老夫正要去找你。」夷師奎很欣賞宋初一,他學識淵博,一向都是為人師表,因此對待後生都很嚴苛,宋初一的年少穩重,讓他覺得有國士之相,因此待她也格外和藹可親,「昨日將軍言到想讓你與不妄少主見一見,但將軍最近忙於政事,便請老夫代為引見。」

  礱穀慶兒子不少,但是嫡長子三十歲便戰死沙場,留下一子,名不妄。礱穀慶特別疼愛這個孫子,也寄予厚望,因此對其要求特別嚴格。

  宋初一與夷師奎一起往學舍去,她問道,「將軍的意思是,讓我為伴讀嗎?」

  若不是這麼想,怎麼無緣無故的引見他們認識?

  「不。」夷師奎微微笑道,「懷瑾為伴讀豈非大材小用?將軍的意思是,從今日起,由你做少主的老師。」

  宋初一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我為少主的老師?家老,這是否太兒戲了?我畢竟年紀尚輕,不如家老師德厚重啊,少主豈肯屈尊?」

  「懷瑾莫要妄自菲薄。」夷師奎笑容中略帶了些狡黠,頓住腳步,看著宋初一道,「懷瑾可知道是誰安排你與南祈同住一院?」

  宋初一瞪大眼睛,「不會是家老吧?」

  「哈哈哈正是老夫!」夷師奎撫虛大笑。

  宋初一苦著臉道,「家老害苦我吔!」

  夷師奎被她的模樣逗樂,又是一陣大笑。笑罷才解釋道,「籍羽也是我學生啊!你剛隨大軍到帝丘時,我便收到了他的傳信,老夫早就有意為不妄尋一師,但他生性偏執,憎惡孔孟之學,請來多位老師,均被他觸怒而走,已殆誤學業多年,眼看已經十五,將軍為此事茶飯不思,老夫聽聞籍羽言你行徑,覺得可以一試。」

  原來是拿南祈試探她!

  「這麼說允祀兄是故意與我為難?」宋初一這才豁然明白,雖然厭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但他厭惡的也太猛烈了。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四章 我看不上他

  夷師奎笑著點了點頭,「不錯,老夫是請他代為考驗,不過允祀的性子本也十分古怪,你初次與他對罵之後,他便來尋了老夫。」

  地上的雪剛剛被清理掉,石板路上有些滑,兩人都放慢了腳步。

  「允祀如何說?」宋初一問道。

  「哈!他道,可以為少主師。無論是否有才學,至少在性子上定能治得住少主。」夷師奎道。

  宋初一想像一下南祈說這話的語氣,怎麼想怎麼覺得是挖苦。

  夷師奎湊過頭,小聲道,「懷瑾的滅國之道,實在令人熱血澎湃。」

  「家老不是儒家人?如何會贊同我這般狂妄、不仁之言?」宋初一好奇的看著他,心覺得,這老叟有些意思。

  「欸,如何能說不仁?列國紛爭,戰禍連連,一日不統一,天下蒼生便要繼續遭受災難,我心渴盼雄主橫掃中原,定國安邦。懷瑾行的天下大道。如此胸襟抱負,頗有氣吞萬里如虎之勢,令人欽慕之。」夷師奎壓低的語氣竟顯激動。

  宋初一眼眶一熱,忽而停下腳步,向後退了一步,一甩寬袖,在雪地裡朝夷師奎行了個大禮,「家老知我心者幸哉!」

  她前世便是主張滅國之道,她自問行事也不算魯莽,然而卻屢屢受挫,只能窩在陽城那個小地方聊以寄身,將此志向深埋於心底,直至身死,這宏願也就隨著她化作一柸黃土。

  在今世,她一改前世的藏藏掖掖,說出此事,原想著就算孤軍奮戰,她也要將這天下轟轟烈烈的捯飭一把,也算不枉她重生一場,卻未曾想,有人竟言中她心底所想,豈能不動容

  「哈哈,得識懷瑾這般少年英才,幸哉」夷師奎還了一禮。

  兩人經此一談,竟是有些像是忘年交一般。

  夷師奎提醒道,「老夫雖然學的儒家,可對旁的學派也都有些涉獵,並不只是忠於儒家學說,所以才能接受滅國之道,倘若真正儒家人士得知,必要聲討你。」

  「懷瑾受教。」宋初一也只打算說這麼一次。那天聽她言論的都是年輕士子,哪一個沒有雄心壯志?這個言論一旦傳揚出去,勢必受到攻擊,他們捨不捨得放棄這樣一個志向,還需要時間慢慢考慮,所以一時不會傳的沸沸揚揚。

  夷師奎也聽聞了那件事情,他沉吟片刻,問道,「懷瑾想開派立說?」

  宋初一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她頓了一下道,「家老不覺得懷瑾小兒無知狂妄嗎?」

  「如此步步為營,哪裡來的狂妄之言?」夷師奎再次打量宋初一道,「奇!」

  這是宋初一的第一步鋪墊,算是極小範圍的試水,就算不成,她也有辦法將自己洗清。其實,宋初一對此並未報很大希望,最主要,她是個女子,就算有許多人私下贊同滅國之道,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夠接受開派者是個女子?

  兩人說著話,已然到了學舍中。

  因人丁並不是十分繁茂,礱穀府的族學占地不大,也只有十六七個學生,此時正在習字。開門進去,宋初一略略看了一眼,年齡從五六歲的稚童,到十六七歲的少年,可謂參差不齊,也難為夷師奎能夠一把抓。

  「不妄呢?」夷師奎目光落在最後面空空的幾上。

  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拱手,恭敬的道,「回老師,不妄方才去小書房了。」

  「去喚他來。」夷師奎道。

  那少年應了一聲,好奇的看了宋初一一眼,匆匆跑了出去。

  片刻,與一名華服少年一併走了進來。

  宋初一轉眼看了那少年一眼,目朗如星,劍眉飛揚,鼻樑高挺,雖只有十五歲,個頭卻已經比旁邊十六七歲的少年要高許多,形容懶散,行禮也十分怠慢,總體看上去,便知這少年的桀驁不馴。

  「這就是不妄。」夷師奎轉頭對宋初一道。

  這顯然是要交托了,宋初一心道,您老人家不用顯得這麼迫不及待吧!

  「不妄少主。」夷師奎微微笑道,「這位是老夫為你新找的老師。懷瑾先生。」

礱穀不妄滿臉錯愕,滿屋子的人也都震驚了。原本他們以為宋初一八成是礱穀氏哪個遠到不著邊的親戚,巴著關係進的礱穀氏族學,縱使正是想像力飛馳的年歲,也萬萬沒想到,這竟是位老師!

  礱穀不妄臉色的錯愕,轉瞬間便成了羞憤,指著夷師奎便罵道,「你這老匹夫無能也就罷了,如何這般羞辱於我!」

  夷師奎顯然習慣了他這種性子,對於他的話充耳未聞,全不覺得是在罵自己。

「羞辱你的不是家老,而是礱穀將軍。倘若沒有他的同意,誰敢隨便為你安排老師?」宋初一緩緩道。

  見少年皺眉,宋初一笑眯眯的道,「所以你這句,可是罵錯人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如實幫你轉達給將軍。」

  「只會告狀的無恥小人而已。」礱穀不妄知道礱穀慶今日不在,所以便未曾立刻走開。

  宋初一抄手笑道,「如果你覺得由他人轉述不好,也可以自己去罵,在下是無所謂的。」

  「你!」礱穀不妄正雙眼冒火。宋初一這兩句話說的很讓人窩火,但是撲上去揍她一頓吧,又顯得不至於,他嗤笑道,「自己毛都沒長齊還打算做別人老師!」

  宋初一也不理他,轉向夷師奎道,「家老,懷瑾恐怕要讓將軍失望了。」

  「懷瑾此話怎講?」夷師奎覺得宋初一定然是有妙計,便配合著問道。

  宋初一慢悠悠的道,「這個少年,我看不上眼。懷瑾頭一次收學生,定要收個好的,以免誤了我名聲,以後再也沒人敢拜我為師了。」

  夷師奎頓時覺得頭大,果然他這廂還未接話,便見那少年衝過來,抓住宋初一的衣領。

  宋初一自然不肯如此乖乖的任由抓著,抬手猛的砸向他手肘的麻筋。

  礱穀不妄手臂陡然一麻,使不上力氣。

  宋初一趁機道,「你現在這副摸樣,不尊師長,莽撞如牛,遇事先用武力而不知動腦子!我憑什麼看的上你!」

  說罷甩袖而走。

  宋初一從容的出了學舍,然後拔腿便跑。沒跑多遠,便聽見學舍裡面摔摔砸砸,以及眾人或驚呼或勸慰的聲音。

  等礱穀不妄衝出來打算揍宋初一一頓,卻發現人早已經沒影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44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五章 教你如何玩

  「哼哼,折騰不了你!」宋初一本心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礱穀不妄身上,但如今吃著礱穀氏的糧食,就得老老實實的給人家辦事。

  縱然也知道現在就算她高傲一些,礱穀慶也不會趕人,她既然打算實打實的努力,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

  礱穀不妄這樣的少年,宋初一見得多了,面對打擊,他必然會大力的反擊。

  所以宋初一回了書房,與眾人打了招呼之後,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隨手抽了一冊竹簡,好整以暇的等著礱穀不妄前來。

  果然,她才坐了幾息,書房的門邊被人一腳踹開。

  眾人回頭一看是礱穀不妄,便將頭轉向一邊,不是怕了他,是實在見著就頭疼。

  宋初一恍若未見一般,仿佛手裡的竹簡是什麼絕妙秘本,看的津津有味。

  礱穀不妄猛的將她手裡的竹簡奪了下來,扔到一旁,一把抓起她的衣襟。

  宋初一這才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懶懶的道,「怎麼,想動手打我?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如果打倒在下能令公子很驕傲,儘管打好了!但是不怎麼樣就是不怎麼樣,休想用拳頭令在下屈服。」

  礱穀不妄咬牙,鬆手丟下她,喘著粗氣道,「大善!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給你三日,倘若我覺得你無能,你就給我立刻滾出礱穀府!」

  「半個月。」宋初一不容置疑的道。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衽,在位子上坐下,「在下能耐有限,公子若覺得半月太長,不如就去另覓高人?若是氣不過,揍在下一頓也成。」

  「你服我?」礱穀不妄幾欲噴火的雙目,露出幾分不屑。

  「倘若你真揍我一頓……在下一貫沒什麼骨氣,為了求生,下回再見必然俯首貼耳。」宋初一將地上的竹簡撿起來,仔細卷上,看著他淡淡一笑,「但莽夫就是莽夫,草包就是草包,在下有眼睛,有心,自己會分辨,你就是殺了在下,也不會改變這個看法。」

  聽了宋初一這番話,礱穀不妄的火氣竟然消了不少,爽快道,「善!不是孬種,我就給你半個月時間從今天開始!」

  實事上,有骨氣的士人絕不止宋初一,比她性子烈的更不知凡幾,但礱穀不妄喜歡她前半句,既承認自己的軟弱,又承認堅持自己的觀點。有所為有所不為,比一般那種呆板的硬性子有趣些。

  「在下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學的是道家。但最懂的並非道家。」宋初一向他正式的介紹自己。

  礱穀不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經過之前一番摔摔打打的發洩,此時已經沒有多少了,但還對宋初一依舊排斥,聽聞這介紹,不禁哼聲道,「學道家卻不懂道家?那你懂什麼!」

  宋初一微挑眉梢,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礱穀不妄倒是個守信之人,說過給半個月的時間,便配合的身子往前探了探。

宋初一靠近他,輕聲吐出一個字,「玩。」

  剛才礱穀不妄想了許多可能,但唯獨沒想到她會說這個不禁楞了一下,耳邊又響起宋初一輕輕的聲音,「以天下為棋盤,列國為棋子,這樣的玩法,公子有興趣嗎?」

  乍聞此言,少年的心頓時翻起了滔天巨浪,沒有人知道,他最欣賞的人是龐涓,也立志向龐涓那樣,成為一個有勇有謀的上將軍,能衝鋒陷陣,能幕府為謀。

  縱然最後龐涓失敗了,世人也只道他心胸狹隘、嫉賢妒能而已,且礱穀不妄並非是把龐涓當做目標,而是作為他要翻越的一座大山。

  宋初一看著礱穀不妄的表情,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已經激起了少年人內心的熱血,便不再多說,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宋初一有沒有這個本事暫且不提,這些話,也不過是她打算收服這個少年,計畫中的一部分。

  這塊大餅一定要給他畫好。有志向的人是值得尊重的,這個世界不排斥任何人有高遠的志向。

  礱穀不妄收回心神,看著宋初一。

  宋初一從小學的是老莊一派的道,所以骨子裡便是不拘禮法、灑脫不羈,因此即便從不失禮,也與其他把禮法刻進血脈的士人很是不同,她的目光透露出那份自在,令人為之嚮往。

  「道家說道法自然,先生覺得這世上是否該有禮法?」礱穀不妄想著,便就問了出來,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知不覺變得恭敬了許多。

  「世人不知禮,世道怕是要亂了!」宋初一也不介意把這個當做給他上的第一堂課,「禮法是引導人們融洽相處的東西,我道家認為道法自然,禮法應時而生,使庶民不似遠古時粗莽,使得人知羞恥,人們需要禮法,所以它才能延續。」

  礱穀不妄厭惡繁文縟節,也曾經讀過道家,但是每每看到道家說什麼順應自然,清靜無為,就覺得不切實際,若世上人都不去爭,戰爭倒是沒有了,但那樣的世界有什麼意思?沒想到,「道法自然」竟然可以這樣理解。

  礱穀不妄正身坐起,恭恭敬敬的施禮,「學生受教,那世有禮法拘束,如何能如先生這般自在?」

  宋初一楞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個莽撞少年的確不是俗物,他能輕易看到人最本質的東西。

  「世有禮法,然我心自在。禮法本就是引導規範人行為之物,只要知禮、懂禮、遵禮即可,倘若反教它拘住了自己心的,是蠢物。」宋初一笑道。

  宋初一的說法、舉止恰恰合了礱穀不妄的心思,仿佛他一直沒有拜師,就是在等著宋初一的到來,當下欣喜不已。

  南祈看著宋初一的一舉一動,聽著她的言辭,心中佩服夷師奎的識人之能,以及大膽用人。看礱穀不妄的態度,什麼半月之限怕是也不作數了,其實礱穀慶之前給礱穀不妄找的老師也都是有真才實學之人,論學識,有些比宋初一要強的多了,但拜師這件事情是要看緣分的,有沒有學識是一回事,相合不相合才最重要。

  夷師奎學識倒是一般,但識人用人之能極佳,無奈他用人不拘一格,常常看上去很冒險,沒有絲毫說服力,就譬如這次用宋初一,誰敢動用一個少年為另外一個少年之師?看起來這樣荒唐的事情,但他就這麼幹了。

  也正因他這樣的做事風格,使得他處處碰壁,到最後竟然淪落到成為礱穀府的家僕,縱然負責啟蒙礱穀氏子弟,但不比一般的老師地位高。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六章 老師懂兵家?

  縱然宋初一看起來很穩重老成,但是看著兩個同齡少年為師徒,眾人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宋初一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便對礱穀不妄道,「你先回學舍吧,我稍後便至。」

  礱穀不妄沖宋初一拱手,便起身離開。

  姬眠立刻湊了過來,好奇的問道,「懷瑾,你方才湊著他耳朵說了些什麼?怎麼那個混豎子立刻變了態度?」

  這屋裡的人,都未曾做過礱穀不妄的老師,但是他們在府裡的時日也不短了,礱穀慶也曾讓他們推薦飽學之士,但也都沒教幾天便都請辭了。

  但眼看著礱穀不妄對宋初一的態度陡然一變,也都很好奇她究竟對礱穀不妄說了什麼。

  「我說……」宋初一笑盈盈的看著姬眠,「我最會玩,以後就教他怎麼玩。」

  這話,幾乎沒有人信,礱穀不妄雖然桀驁不馴,但他也是個極聰明的孩子,每每嫌棄老師沒有真才實學,又怎麼會貪玩?

  「我真是這麼說的!」宋初一滿臉誠懇的道。

  「罷了罷了,我也不問了。」姬眠湊近她耳邊小聲道,「我今日得了一壇好酒,懷瑾晚間來我院裡小酌對弈如何?」

  「哈。」宋初一忽然斂住笑,面無表情的道,「少來,我酒後從不吐真言,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倘若不是你酒品太差,我倒也是很喜歡美酒。」

  姬眠被人戳穿,也不羞惱,嘿嘿一笑道,「你說的也是我目的之一,其次我也實在很想同懷瑾暢飲。」

  宋初一逼近他,咫尺盯著他的眼睛。

  姬眠只見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眸裡清楚的映著他的臉,近看來,那張面容的皮膚雖然不算十分白皙,但質地細膩如溫玉,這樣近的距離,竟讓他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嗯,還算真誠。」宋初一頷首,轉而道,「不過我晚間有事,多謝悟寐兄相邀,改日懷瑾得了美酒,也定不會相忘。」

  宋初一起身,又返回學舍去。

  開始宋初一也沒有打算真的收礱穀不妄為徒,畢竟外表的年齡看起來,顯得實在有些荒唐。與他半月之約,不過是不想平白的多事,她恐怕過幾日就要出使秦國,到時候什麼約都得暫擱。

  「那小子竟然這麼不堅定。」宋初一邊走邊自語。

  回到學舍,夷師奎正立在廊下,看見宋初一回來,笑道,「老夫果然沒有看錯。」

  宋初一無奈歎道,「家老為我攬事吔!」

  「不妄是一匹烈馬,但凡烈馬,無不神駿,懷瑾這是得了便宜還向老夫賣乖啊!」夷師奎道。

  宋初一哈哈一笑,拱手道,「家老說的是,改日請家老吃酒。」

  「那老夫就靜候了?」夷師奎說著伸手示意她,礱穀不妄在書房等候。宋初一這個性子,怕也只能做礱穀不妄的老師,夷師奎可不敢把其他學生給她折騰。

  書房內,礱穀不妄似乎才回過味來,想不通自己方才為何要對一個和自己同樣大的人如此恭敬,心裡很有些氣惱自己沒骨氣的行為,然而再回想起宋初一的話,他還是壓抑不住的熱血澎湃,她所說的「玩」,真是准准的擊中了他內心深處的渴望,他希望自己那麼暢快的活著,不論結局如何。

  他正想著,見宋初一走了進來,心裡竟是不由有些激動,很想知道她會給他講些什麼。

  罷了!礱穀不妄心歎,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遇上了合心的老師,只顧及顏面到頭來怕是會後悔莫及,畢竟之前人家可是說沒看得上他。

  「不妄先前對老師有所怠慢,先向老師賠罪了。」礱穀不妄深深一揖到底,他打算先簡單賠罪,倘若半月之後,覺得她當真才高博學,他定然正式謝罪。

  宋初一在他對面的席上跪坐下來,卻也沒有為人師表的架勢,往几上靠了靠,看著他漫不經心的道,「嗯,還挺有策略。」

  一言,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礱穀不妄心中驚訝,忍不住抬起頭來,卻見宋初一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起來吧。我知道,讓我這個年歲的人為你老師,令你一時難以接受。這十五日之期,你要衡量我有沒有資格為你師,我也要看看是否要收你為徒,彼此目的很明確,那些禮節暫免也罷。」宋初一說著,乾脆直接靠在了幾上,「從前讀過些什麼書?」

  宋初一對於礱穀不妄的表現也算滿意,雖然比較衝動、任性妄為,但知錯能改,能屈能伸,人也聰明,倒也是塊未加雕琢的美玉,倘若能收下他為徒,也是一樁好事。

  「詩、論語、鬼谷子、孫臏兵法、韓非子、老子、墨子……」礱穀不妄一口氣說了十餘冊。

  宋初一撐著腦袋道,「讀的倒是不少,可有所得?」

  「無所得。」礱穀無妄垂頭道。

  礱穀不妄讀的可不是一些啟蒙書籍,而是各家各派的言論思想,博覽群書就算是囫圇吞棗,至少能夠增長見識,但是一個少年想僅僅通過讀各家言論便理解其精髓,恐怕就很困難了,尤其是像礱穀不妄這樣貪多的。

  「嗯。」宋初一點頭道,「在選擇一家修習之前,多看看也是好事。」

  礱穀不妄心中微酸,一向倔強堅韌的性子,此時竟然眼眶有些發熱,「可以前的老師都說貪多嚼不爛。」

  宋初一沉吟,認真的道,「他們這麼說也有道理,因為畢竟並非人人都能理解我輩天才。」

  礱穀不妄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來,「老師真是有趣。」

  宋初一微微一笑,玩笑要說,正事也要做,「你讀了各家言論,最喜哪一言?」

  礱穀不妄也略略斂容,答道,「兵家,我幼時曾離家去訪鬼谷,但遍尋不得,被祖父捉了回來。」

  兵家,多談論用兵之道,說難也不難,即便唯讀其言論,也能明白個大概,礱穀不妄身為是礱穀慶的嫡孫,從小定然對兵事耳濡目染,結合之下,紙上談兵應是沒有問題的,但他卻說無所得,可見對自己的要求很高。但是說容易,卻又極難,兵事千變萬化,即便你讀懂了所有的言論,真正打仗時也未必能夠出謀取勝。

  礱穀不妄心裡也有些遺憾,為什麼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有趣的老師,卻是學道家而非兵家。

  他想起宋初一曾說過「學道家,最懂的卻非道家」,他便揣著一絲希望,道,「老師懂兵家?」

  「你猜。」宋初一微微挑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45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七章 以卿禮待之

  「道家主張清靜無為,想來先生不會學習兵家吧?」礱穀不妄雖然希望宋初一懂,但事實擺在眼前啊。

  宋初一撓了撓脖子,「你覺得我是個清靜無為的?」

  礱穀不妄眼睛一亮,道,「先生精通兵家?」

  「你想學,我也教得。」宋初一為謀,無所不用。倘若單鑽研哪一家,思想很容易便被局限,不由自主的便會按照那一家的思考方式來考慮事情,如此,比較容易被對手摸清底,被人猜中計謀的機率較大。

  宋初一讀過各家言論,丟棄了她不認同的,將自己覺得有道理的東西都整理出來仔細研讀,總體便是以道家為骨、兵家為心、儒家為皮。

  「當真?」礱穀不妄大喜,搓著手道,「老師,現在可以授課了吧?」

  「兵家的言論,你不是大多數都讀過?」宋初一手指有規律的敲著幾,「再讀一遍,有哪裡不懂的可以問我。」

  礱穀不妄怔了一下,道,「老師不詳細幫我解意?」

  「你是天才,怎麼可以用這種愚笨的辦法侮辱於你。」宋初一打了個呵欠,起身道,「你先看書吧,明日正式授課。」

  礱穀不妄仔細咀嚼宋初一前半句話,若說是諷刺挖苦,她語氣顯得太誠懇了,若說是讚美,又覺得太隨意敷衍。直到宋初一出去,礱穀不妄依舊沒有琢磨出她是什麼意思,卻還是依言取了鬼谷子來看。

  宋初一從學舍中出來,便去尋管事要了一些藥材。

  回到自己的院子,宋初一去看了看那個孩子。服了南祈給的藥,孩子的病情看起來穩定了許多,已經暫時停止了咳嗽,只是身子依舊滾燙,即使睡熟也是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宋初一令子雅取來煮酒的小火爐,把乾藥材切碎放進瓦罐中煮。

  大雪已停,陽光蒼白,溫度比前兩日更低。

  宋初一攏著袖子,蹲在廊上看著院子裡厚厚堆積的雪,濃郁的藥味彌漫了整個院子。

  「懷瑾先生!」側門外有人喊道。

  宋初一收回神思,「門未閂。」

  門被推開,一個少年從門後探出頭,見宋初一蹲在廊上,才推開門,招呼後面的人將東西抬進來。

  「懷瑾先生,這裡是管事給您過冬物品,您看抬到哪間屋子?」少年語氣恭敬,卻忍不住偷偷打量宋初一。

  宋初一看著少年身後有四名僕役抬著兩個巨大的箱子,皺眉道,「這麼多東西……柳管事做的主?」

  「主曾經交代過,不過具體的東西是由柳管事做主的。」少年道。

  「子雅。」宋初一揚聲喚道。

  子雅從屋裡匆匆跑出來。

  「拿兩床被褥。」宋初一道。

  「是。」子雅輕輕應了一聲,垂頭上前。

  少年令人把箱子打開,子雅從中將被褥取了出來,送到寢房內。

  宋初一道,「其餘抬回去吧。」

  「先生?」少年滿臉詫異,微微躬身問道,「先生不要,可有話說?」

  作為門客,主賞賜東西,說明受到看重,也是證明自己才能的一種方式,一般人不僅不會拒絕,還生怕別人不知道。反而,拒絕主公賞賜是必須要給個說法的。

  「懷瑾入府三日,無大功,實不應該受此賞賜。」宋初一一邊瞇著眼睛用勺攪動陶罐裡的藥,一邊道。

  這倒是事實,少年心道。

  寒冷的空氣中,藥香嫋嫋,從陶罐裡冒出來的熱氣幾乎將宋初一的身影全部掩住。少年等了一會兒,見她已經沒有說話的意思,便道,「奴告退。」

  說罷,令人又將箱子抬了出去。

  宋初一看了一眼,實在剜心剜肉的痛,心想這礱穀慶太不厚道,倘若私下給她多好!

  「唉!」宋初一歎了口氣,用布包著陶罐,將裡面的藥倒入碗中,端進屋內。

  子雅鋪好榻,連忙過來接藥。

  宋初一挨著火盆坐下,想著應該弄些本錢做點買賣。衛國剛剛經歷戰爭,雖然國土淪喪一半,但必定也死了不少人,衛國與魏國交界之處,應該有不少荒地。

  所謂荒地,也不一定是沒有主人,而是家裡的男人戰死,家裡只剩下老弱婦孺,更種不了大片的田地,很多無人耕種的地方,都漸漸變荒。只需要用極少的代價便能得到這些土地,倘若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收到一些人。

  子雅給那個孩子餵完藥,回身便看見宋初一出神,以為她是心疼那些東西,「先生為何要拒絕賞賜?」

  宋初一收回神思,「方才不是說過?」

  她來礱穀府才三天,之前替籍羽遊說宋國,很多知道內情之人以為是她的功勞,然而事實上,不管是閔遲獨自去還是她獨自去,都能夠辦成事,這份功勞,宋初一不能獨領。至於這次的計策,實在是一次龐大的動作,能不能成功都是未知數,且又是秘密進行,在眾人眼中,是無故受賞。

  宋初一暫時還不想做出頭鳥。

  子雅認定宋初一是個滿心謀算之人,所以不管宋初一做什麼說什麼,她都不會覺得是真實。

  宋初一垂眸,思慮究竟該怎麼安排子雅。

  火盆中偶爾傳出劈啪聲,子雅不敢打擾,把藥給那孩子餵完,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外面起了風,卷起地上的積雪,在空中打著旋。

  聲討魏國的聲音,宛若隨著這陣風,在列國之間刮起。

  魏國王宮在白雪中巍峨矗立,鐵甲軍衛林立,書房中忽然傳出一陣大笑。

  「衛國好文章倒是不少,有趣。」主座上的魏王冕旒上的珠簾一陣晃動,顯然樂不可支。

  「我王。」上大夫姚政拱手道,「此事萬萬不可小覷,據說衛侯已然派特使去周天子處斥訴我們。」

  「周天子,哈哈,也就是個擺設罷了,他能把我魏國如何?」魏王不以為意的道。

  姚政再欲諫言,魏王卻轉而道,「這裡有一篇文章,寫的十分犀利,且文采斐然,你令人去查一查,倘若他願意來我魏國,寡人欲以上卿之禮待之。」

  說著,令內侍將竹簡遞給姚政。

  姚政一聽此言,心中一凜,連忙伸雙手接了過來。

  展開讀罷,已經出了滿身冷汗。通篇氣勢磅礡,言詞華麗卻不虛浮,句句掐中要害,必定是透析世事之人才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啊!

  「我王,在尋此人之前,一定要阻止此篇文章流傳,否則對我大魏不利啊!」姚政連忙諫言。

  「嗯,你說的有道理。」魏王微微頷首,從案上取了另外一卷丟過來,「這幾卷也不錯,盡力拉攏。」



卷一 起於野 第五十八章 姑婆南允祀

  內侍將竹簡卷好,雙手奉給姚政。

  「阻止文章流通之事?」姚政接過東西,不死心的追問道。

  魏王隔著冕旒瞪著他道,「你是上大夫!寡人已然贊同你的說法,該如何辦你就去辦!不會連這點小事都要請我核准吧!那寡人要你這個上大夫有什麼用!」

  「王,這並非一件小事……」姚政道。

  魏王抄手,正襟坐好,「那你詳細說來,如何非小事?」

  「臣隱隱覺得……」

  姚政的開頭便不能令人信服,魏王瞪眼,沒耐心的截斷他,「隱隱?覺得?」

  姚政隱隱覺得這件事情不太對勁,但是一時又摸不透。就如魏王所說,眼下禮樂崩壞,像宋、衛等這樣守禮的國家都沒落了,就算這件事情捅出去,他們又能怎麼樣?

  但是轉而一想,姚政心裡忽然透過一絲光亮,連忙道,「萬一衛侯故意將此事鬧的天下皆知,而後向趙國借兵,趙國便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向我們開戰……」

  「趙國。」魏王嗤笑一聲,「他們現在連自己都鬧不清,還有餘力向我們開戰?」

  話雖這麼說,魏王對此事卻是上了心,畢竟以前被魏國吞掉比這次更大的土地,衛侯也都是從來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現在居然大肆聲討,事情實在有些不尋常。

  按尋常來說,衛國從前依附趙國生存,此時也最有可能是向趙國求救,但現在趙國內亂,自顧不暇,怕是一時半會也騰不出手來。周邊的國家,也就楚國、秦國還有些可能……

  「嚴密監視趙、楚、秦三國的動向。」魏王道。

  「吾王聖明。」姚政躬身道。

  魏王站起身,眯著眼睛看外面白雪的反光,心中想著稍後攜哪位姬去踏雪。

陽光耀白一片,路上的行人貴人的臉都被映的極為通透,而面黃肌瘦者則是更加面色黑黃。

  宋初一帶了一個僕役到達衛國濮陽城週邊的大片荒地,站在烈烈北風中縮成蝦子狀。

  原野上的風比城中大幾倍,地上的積雪又是未經踩過,一陣大風呼嘯而過,卷起積雪,打在人臉上刺痛,不一會兒兩個人的臉頰都被拍打的發紅。

  僕役很想問問這大冷天的為何跑到荒郊野喝風,但風太大,張嘴不但未發出聲音,反而灌了一肚子的風。

  宋初一心裡也有些發苦,這個天氣到郊外絕對是自找苦吃,但也只有這個天氣,她的行蹤才不容易暴露。

  在僕役的帶領下,頂著烈風走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終於在一處小土坡環繞的地方看見幾家破敗的茅草屋,簡易的木板門被大風吹的吱呀咣當作響,房頂有一塊沒一塊,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宋初一走過去,隨意選擇了間屋子,伸手敲了敲門,「可有人在?」

  裡面沒有人應聲,宋初一再喚了一聲,「屋內是否有人?」

  停頓片刻,見依舊無人應門,她便推門進去了。

  屋內傳來一股淡淡的黴味,頭頂上的陽光順著漏洞一束束投入屋內,有一些被風卷起的雪順著一束束光線旋轉落下。在屋子一角的一堆草叢裡,躺著兩具衣衫僅能蔽體的屍體,是一個母親蜷著身子抱住一個約莫六七歲大的孩子。

  兩具屍體都已經有些萎縮,顯然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因為天氣太冷而沒有腐爛。

  宋初一粗略看了看屋裡的東西,只有幾隻陶具和一些簡便的日常用品。

  這母子二人,怕是因為家裡的成年男子戰死,冬日無食可吃,無人修葺草房,活生生的被凍死在這裡。

  「你去這附近去看看,其餘幾間屋子裡是否有人。」宋初一道。

  僕役領命,咬咬牙頂著風雪衝了出去。

  宋初一揣測,其他幾間房子多半是沒有人在,因為這種聚居的地方,倘若還有其他人,必然不會任由這母子凍死餓死。

  有些聚居的小氏族因為戰爭而舉族遷徙或者舉足滅亡,即便能剩下一兩個僥倖活著,最終也守不住氏族的土地。

  眼下這光景,宋初一猜測,應該是舉族遷徙,而這對母子怕是執意要等家裡的男人回來。也有老母老父在等候兒子回來,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宋初一就遇到過許多次。

  宋初一今天決定過來,主要是想看看這邊有沒有荒地,那個礱穀府的僕役知道這邊有,所以她讓那僕役領著她過來,她從前未到過衛國,只聽聞這裡十分沃野千里,十分富庶,她以為會比別處稍微好一些,因此也沒想到竟然第一次就遇到了,這倒遠遠出乎她的意料。

  她手裡也沒有可信任的人,就算想辦法占了土地,沒幾天便會被別人占去。

  「先生。」僕役攜風帶雪的沖了進來,「其餘幾間屋裡均無人。」

  「善。」宋初一沉吟。

  要想辦法將這一處荒地占下來,衛國本來國土便小,錯過了這一處,不一定能找到下一處。

  「先回去吧。」宋初一說罷出了門,看著外面茫茫不見邊際的雪原,心想,也不知是不是屬於這個小氏族的地方,還是別人土地。

  迎著冷風,宋初一的頭腦十分清醒,此事倘若要下手,便要迅速,若國府排查到此處無人,便會將土地收回。在這中間有一個空子可以鑽。衛國法不完善,所以制度也很鬆散。國府並不會太計較這土地的主人與從前記錄在冊的是否相同,他們會重新記錄,保證田主每年能按規矩納糧便可。

  宋初一回到城中時,天色已經朦朧。子雅已經將浴湯準備好,宋初一泡了個熱水澡,將體內寒氣驅除,然後看了看那個孩子的情況之後,便舒舒服服的躺進了新的被褥。

  一夜黑甜無夢。

  次日清晨,宋初一便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外邊是姬眠的聲音,「懷瑾懷瑾聽說你又撿了一個美人?我來瞧瞧。」

  宋初一睡意朦朧中,也痛罵了南祈一通,看著一副清高的樣子,沒想到像個姑婆又多事,又長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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