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袖唐 -【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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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49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九九章 死亡三尺遠

  宋初一故作不悅,沒好氣的道:「你把車往路邊靠一靠,我要如廁!」

  「諾。」千夫長馬夫停靠路邊。

  宋初一急慌慌的下車往蘆葦蕩跑,一轉身看見後面跟了十來個護衛,破口罵道,「跟個把護衛就算了,來這麼多人做什麼!沒他娘的見斯文人拉稀嗎!」

  千夫長以為宋初一是發作他方才敷衍的話,遂揮了揮手,示意四個人跟過去。

  這幾個人都身懷武功,聽覺敏銳,因距離宋初一不出一丈,所以也不怕她逃跑。

  宋初一蹲在地上看著那四個人的後腦勺,臉皺成一團,心想黑衛也不知能否得手……

  此地往前十里,便是趙國浩浩蕩蕩的大軍。

  公孫原一身銀色鎧甲,行在大軍中部。

  「上將軍,前方十四里左右適合紮營。」軍令司馬轉達了先行探子傳來的消息。

  「嗯。」公孫原心裡默算了一下時間。

  軍令司馬見他點頭,又繼續道,「方才邯鄲傳來消息,秦相張儀與齊、楚丞相會盟,三國已成連橫之勢,互尊為王,秦公稱王了!」

  公孫原扯起嘴角,抬頭望著碧藍的天空,半晌才喃喃道,「七雄國終於全部稱王,大哥,你去了也好!」

  禮樂崩壞,周王室淪為擺設,但不論如何,畢竟名義上還是周朝,諸侯國多多少少都會顧忌一些明面上的規矩,但「稱王」就相當於昭告天下,從此以後與周王室再無瓜葛,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也可以爭霸天下!

  現在,是真真正正的七國——七頭沒有任何顧忌,隨時卯足力氣互相撕咬的猛獸。

  「上將軍,這是宋先生傳來的最後一卷竹簡。」軍令司馬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雙手呈給公孫原。

  他收回神,接過布包,一邊拆開一邊問道,「宋懷瑾到哪兒了?」

  軍令司馬拱手道,「回稟上將軍,宋先生身子不大好,車子行的慢,已經落到十里開外。」

  公孫原皺起眉頭,仔細將竹簡看完,沉默片刻,道,「秘密處決,把屍體丟到離石戰場上去。」

  軍令司馬愣了一下,不確定地悄聲問道,「屬下愚鈍,上將軍的意思是處決宋……」

  「大軍之中還有外人嗎?」公孫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軍令司馬心頭一凜,立即道,「是!」

  宋初一孤身入趙軍軍營,趙軍沒有義務保證她的安全。

  秋日的天高遠,碧璽一般,雲極少,空中飄蕩著被風卷起的蘆葦花,猶如落落白雪。

  四名佇立在蘆葦叢裡的趙國士卒開始有些不耐煩,其中一人問道,「宋先生還未好嗎?」

  「催什麼催,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宋初一扭頭向四周看了看,心道黑衛辦事也忒慢了!

  她在這裡蹲了一刻有餘,再不起來都說不過去了。

  她決定出去露個面,再回來一次,反正她腹瀉嘛!

  打定主意後,她站起身來裝作系衣物,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正裝的認真,冷不防得一股利風襲來,她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一個箭鏃便閃著寒光從她的鬢邊擦過。

  那四個人比宋初一反應快些,但也是剛一轉身,便被一劍穿喉,連聲音也沒來得及發出。

  屍體倒下,嘩啦啦壓倒一片蘆葦,揚起漫天雪白的蘆葦花。

  一名黑衣蒙面人如影子一般悄無聲息地竄到宋初一面前,「國尉,快走。」

  宋初一聽出是谷京的聲音,立即跟在他身後。

  外面等候的人聽見動靜,揚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宋初一不耐煩地吼道,「催他娘什麼催!等著!」

  外面的人還以為是那四人催促惹怒了宋初一,千夫長焦躁地在外面轉來轉去,看著那處飄起的蘆葦花,「什長,你帶人去瞧瞧。」

  「是!」一小隊人領命進入蘆葦蕩。

  風送來的蘆葦花紛紛灑灑,似雲緩緩飄過來,千夫長抬頭,隱約嗅到風裡夾雜一絲淡淡的血腥氣,臉色猛然一變,「出事了!全部人馬跟我進去!」

  宋初一跟著谷京疾跑,聽見後面嘈雜聲,便知追兵已到,而他們腳下的泥土越來越軟,跑動越發不便,到最後泥巴一直陷到小腿肚,一抬腿都要用吃奶的勁兒。

  谷京見宋初一寬袍大袖十分不便,一伸手將她扛起來,」得罪了!」

  「無妨。」宋初一道。

  谷京扛著一個人,速度比平時減緩許多,宋初一揚起腦袋能隱約看見蘆葦叢中越來越近的人,渾身不禁繃緊起來。

  「千夫長!上將軍有口信。」

  那邊頓住,靜默須臾,千夫長突然高聲道,「放箭!」

  宋初一腦門上陡然冒出細密的汗珠,如果此時放箭,他們真是躲無可躲!她扭頭看見谷京的鬢邊豆大的汗水往下落,不敢出聲亂他心神。

  箭雨陡然展開,箭矢無眼,在密密壓壓的蘆葦叢中襲來,讓人無從防起。

  宋初一眼睜睜地看著兩支箭正正向她腦門襲來,她低聲急促地道,「趴下!」

  然而,已經來不及。

  那箭鏃逼近半丈之外,宋初一緊緊咬牙,額上青筋暴起。一瞬間,她腦海閃過無數想法,她從來不怕死,但《滅國論》天時地利人和,才剛剛開了個頭,教她如何甘心!

  亂到極致,心竟冷靜下來,她直直地盯著那箭鏃,四周的一切都模糊。

  眼見箭尖馬上就要沒入她腦袋,眼前忽然一晃,一陣天旋地轉,她後背狠狠摔到木板之上,發出「呯」的一聲巨響,四周水花濺起。

  宋初一腦子懵了一瞬,轉眼發現自己被摔在了一艘小船上,谷京伏在船邊,鮮血在他四周的水裡蔓延開來。

  兩名黑衛立即把他拖上船。

  「谷京。」宋初一伏在船板上,爬到他身邊,看見那兩支箭沒入他背心。

  谷京趴在小船板上,抬手拉下面巾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兩側有六七隻小船,黑衛伏在船上,用弩箭反擊。船槳一撐,小船在水中如箭悄無聲息地穿梭出兩丈,船槳幾番起落,很快便看不見岸上的人,偶爾有箭射過來,但因為超出射程,被黑衛用劍輕輕一撥便落入水中。

  宋初一滿身的泥漿和著鮮紅的血,她捏住谷京的脈搏,可恨她醫術不精,什麼也辨不出來。

  「谷京,堅持一會。」她低聲道。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0章 初一的眼淚

  蘆葦蕩裡一丈之外就看不見人,走水路脫身並不困難。

  這是大河支流的南岸,出了蘆葦蕩,眼前一片開闊,遼闊原野與水天相接,端是一派秋高氣爽的好景致。

  「可有人懂醫術?」宋初一想到這批黑衛各有所長,便抬頭問道。

  撐船的黑衛扯下面巾,答道,「國尉,我等都略通醫術,但京傷勢過重,不是我等力所能及,只能儘快趕回河西。」

  幸而今日並不逆風,黑衛撐船用了內力,一下便能衝出近兩丈遠。

  撐船的黑衛又道,「水路快而平穩,國尉無需過於憂心。」

  宋初一看著汩汩冒出的血,一言不發的握著谷京的手。她醫術不怎麼樣,但也曉得血能噴出來,是因為傷到了緊要血脈。

  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已經能清晰的聽見戰鼓、廝殺聲,谷京身上的傷口流血已經開始少了,箭身附近的血有些凝固。

  宋初一看著那臉慘白如紙,感覺他的手越來越冷,眉心不由深深堆起。

  她摩挲著他手掌上厚厚的繭子,眼裡一片血色。

  「國尉,魏軍已經攻上城牆,離石城中也不安全,依舊在離石附近停靠嗎?」一名黑衛問道。

  宋初一鬆開緊咬的牙,聲音嘶啞,「先派兩人去城中帶醫者,我們尋個隱蔽的地方,先替傷者醫治。」

  「嗨!」

  得了命令,眾人將船靠了岸,四個人小心翼翼的抬著谷京上岸,其餘人殿后,並留下隱秘記號,以便那兩人領醫者前來。

  一行人深入密林中,尋了個有溪流的地方落腳。

  谷京體型魁梧,伏在溪邊一塊岩石上如同中了箭的黑熊,宋初一無能無力,只能寸步不離的守著他。

  「國尉,先喝口水吧。」黑衛用卷起的樹葉做杯,給宋初一盛來溪水。

  「不渴。」宋初一轉身問道,「還有多少人受傷?」

  那人答道,「多多少少都有些皮外傷,上了藥,不打緊。」

  「怎麼稱呼?」宋初一看了他端正的臉一眼。

  「屬下谷擎。」他道。

  谷擎生者一張端方的臉,濃眉、挺直的鼻子,黝黑的面膛,滿身正氣的模樣,敦厚踏實卻不像谷京憨乎乎的。

  「先生。」谷京睜開眼睛。

  宋初一忙俯下身,「你這箭在要害處,別說話,醫者片刻將至。」

  谷京咧了咧嘴,牙上被血染的鮮紅,「先生沒受傷吧?」

  「沒有,我一根頭髮絲都沒傷著!」宋初一聲音微哽。

  「那就好。」谷京鬆了口氣,把臉結結實實的貼在被太陽曬到溫熱的石頭上,「我要不行了……」

  「莫說胡話!」宋初一低斥道,「先生是聖人,說你行你就行!」

  「呵呵!」谷京被她的話逗樂,「先生唬我,聖人不管生死。」

  「你這憨子!」宋初一眼裡刺痛,別開眼去,不敢在看他。

  谷京反握住宋初一的手,緩緩道,「谷京是憨,只有一身蠻力氣。我以前……一直遺憾沒能上戰場殺敵,但大哥說……說我們學本事……就是為了保護有大智慧的人……有大智慧的人,可兵不刃血傷敵,能使天下太平……」

  宋初一打斷他,「別說了,醫者片刻便至,有什麼話傷好了再說!」

  谷京側臉看著她,堅持將話說完,「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先生若能保秦人安寧,谷京……」

  他渾身抽搐,手陡然收緊,宋初一手指似要被捏碎。

  宋初一知他已經不行了,立即道,「我宋懷瑾此生,必拼盡全力保秦人安寧,免世之災禍!必不負你犧牲性命相托!」

  「哈,哈哈……噗!」谷京噴出一口血,手緩緩鬆開。

  宋初一看著他合上眼,唇邊還殘留一絲笑意,心中鈍痛,腦子裡嗡嗡作響,只覺得渾身發麻。

  她閉上眼,淚從眼角無聲無息滑落。

  其餘黑衛紛紛靠攏過來,除了默哀,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半晌,宋初一睜開眼,將谷京身上的劍拔下來,脫了外袍將他身體、面容遮掩。

  谷擎勸慰道,「國尉請節哀,我等身上擔負使命,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京為大秦盡忠,雖死猶榮。」

  「嗯。」宋初一起身,道,「好生安葬。」

  「是。」谷擎道。

  因為宋初一對秦國有用,所以黑衛可以不惜性命的保護她。

  亂世之中生死別離乃平常之事,更何況身為暗衛?只是這回死的人入了她的眼、入了她的心罷了。

  林子裡一片死寂。

  坐了半個時辰,兩名黑衛帶醫者返回。離石正在戰火中,這個速度算是極快,可惜人在剛剛上岸不久就沒了。

  「戰事如何?」宋初一問道。

  剛返回的黑衛答道,「回稟國尉,這一戰已經連續兩天不曾停歇,魏軍開始增派人馬,我河西軍亦在增援,戰況……不容樂觀。」

  宋初一目光落在谷京的屍體上,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黑衛聽,「很快,很快就要結束了。」

  她深吸一口氣,轉而道,「可有谷寒消息?」

  谷擎答道,「有,您令人假辦女刺客,昨夜果然有人趁戰亂去牢中截人,已經被頭領捉住,等國尉回去便可審問。」

  原來這件事情是谷京去辦的,但谷寒擔憂谷京機變不足,怕誤事被宋初一責怪,便主動接替了他。

  宋初一心下黯然,「去人通知谷寒,來送谷京最後一程。」

  「嗨!」谷擎主動領了這個差事。

  谷京與谷寒沒有血緣關係,但兩人的家鄉都在樗里,剛入谷時便比旁人走的親近,谷京為人赤誠,兩人相處的久了,比親兄弟還親幾分。

  生死平淡是於逝者而言,活著的人,再豁達的心也免不去傷痛。

  僅僅兩刻。宋初一便看見了急奔而來的谷寒。

  他一向冷靜刻板,可此時卻方寸大亂,不管不顧的朝谷京屍體衝過去。

  縱然黑衛保護國尉是天經地義,這一刻,宋初一依舊無法面對。

  谷寒在屍體前頓住,遲遲不能再向前邁一步。距離一丈開外,宋初一能看見他渾身細微的顫抖。

  時間似乎分外漫長,又分外短促,有人輕鬆提醒了他一句,「頭領……」

  谷寒穩了穩情緒,走過去跪在屍體旁,彎身掀開遮掩在谷京身上的外袍,露出一張熟悉的毛鬍臉。

  不覺間,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相依為命、互相扶持的情分,斷於此了。

  隔日,趙軍對魏國開戰,因後方防守空虛,一夜之間竟被趙國不費吹灰之力的攻下兩座城池。

  魏國不可能給趙軍足夠的時間打下三百里地,公孫原聽從了宋初一的計策,並沒有去打那原本屬於趙國的土地,而是率軍直逼魏國都城大梁。

  趙魏兩國都城相距本就不算太遠,趙國一下子將土地擴展到大梁附近,並駐以重兵,這對魏國來說是個致命的威脅。

  再加上齊、楚、秦連橫的消息,魏王不得不求自保。

  離石的戰事,在兩日之後以魏軍撤退終止,但這戰況之慘烈對於秦軍來說,並不算勝利。

  秦軍連續作戰四天五夜,許多人不是死於敵人的刀劍下,而是生生被累死。

  有河西大軍支援,但是一旦上了戰場,就只有向前沒有後退,因此只能加入支援軍卻不能有人離開。

  鮮血將整座城牆浸染成血色,秋日明晃晃的陽光下,入眼全是觸目驚心的暗紅,城下斷肢殘骸散發著腥腐的氣息。

  城牆上秦軍守城將士躺的橫七豎八,與屍體混作一堆,河西派了兩萬守軍暫時接管離石並清點屍體。

  宋初一走到城樓附近時,秦軍正在用河水沖洗城牆。

  紅色的瀑布從城牆落下,沁入泥土中,水草腥味與血混作一起,令人作嘔。

  黑衛帶路,引領宋初一敲開側門進城。

  城中一片安詳。

  城內百姓經過近兩月的閉門不出,終於開始如往常一樣活動,但是生活在離石要塞的人沒有歸屬感,且對戰事早已經麻木,戰事輸贏無關於己,只要不屠城,左不過就是名分上屬於魏國還是屬於秦國罷了。

  回到暫居的院子,宋初一問守院士卒,「趙將軍呢?」

  士卒道,「回國尉,趙將軍才回來一個多時辰,正在寢房昏睡著呢!」

  宋初一頷首,去了寢房。

  剛剛過午不久,屋內光線尚可,宋初一能清楚的看見几上沾滿鮮血的鎧甲和巨蒼劍,榻上,趙倚樓一身狼狽的沉沉睡著。

  宋初一還未走近,便能聞到濃濃的汗水和血水混合的味道。

  她在榻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微黑的臉頰,低語道,「我忽然不想讓你在外謀事了,性命何其輕,又何其重?」

  宋初一作為一個慣於用計之人,翻手覆手間得犧牲掉多少條命!因此她向來不曾把生死當做多麼緊要之事,就算死過一次,也從未把自己的性命看得特別珍重,於她來說,重生的意義在於——人生在世須暢快活著才好!

  倘若今日救她而死的是旁的黑衛,她不會有太大觸動,然而谷京為救她而死,卻教她覺得性命之重,重到她無法擔得起。

  她忽而明白,這一生中,有個人是絕不能失去的。

  但走到這一步,她的身上擔負了許多條人命,那些人不是為她而死,而是為了大秦,為了安寧,她沒有資格辜負。

  如何,才能夠兩全?

  「倚樓,如何才能兩全?」她歎了口氣,「終歸是我越活越太貪心了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50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一章 用節操發誓

  宋初一出去令人送水進來,取了巾布幫趙倚樓擦拭。

  趙倚樓真是累的狠了,任憑怎麼掰扯都渾然未醒。

  收拾好一切,宋初一讓人準備了一套素服,沐浴之後前去參加谷京的喪禮。

  樗里遙遠,屍骨不便運回家鄉,谷寒就在離石附近的山上挑選了一處好地方,停棺三日,便匆匆安葬。

  君令接踵而至。

  趙倚樓連睡兩日,醒來便與宋初一一併返回覆命。

  咸陽一場秋雨過後已經不復離去時的炙熱,乾燥涼爽。官道上所過之處塵土飛揚,黑甲軍均用葛布罩面,遠遠看上去,彷如鐵騎踏雲而來,氣勢如虹,好不威風。

  百姓聞聲讓道,一行騎兵直入城中,到咸陽宮前百丈停下。

  宋初一翻身下馬,與趙倚樓並肩入宮。

  「國尉!趙將軍!」

  方穿過宮門,宋初一與趙倚樓便瞧見樗里疾率百官等候,連忙拱手見禮。

  樗里疾大步過來虛扶起二人。

  「這是……」宋初一不解的看了一圈,但凡來參加晨會的官員一個未落。

  樗里疾道,「國尉與趙將軍守護離石居功至偉,君上得知二位今日便至,特令我率百官再此迎候。」

  「離石安穩,是戍邊將士之功,豈是我二人之功?君上折煞我也。」宋初一慚愧道。

  一人道,「若無國尉用計離間趙、魏,絕不會這麼快熄戰,國尉當得!」

  眾人連連附和,「賀國尉與趙將軍凱旋。」

  「快去正殿吧,君上正等著呢。」樗里疾道。

  宋初一點頭,與眾人施禮之後匆匆離開。

  趙倚樓從頭至尾都不曾說過一句話,只按規矩與人見了禮。

  空曠的大殿中,比外面更加清冷。

  正座後方是一幅玄色巨大的神獸浮雕,雕像前面,一襲玄衣華服的年輕君主正在垂眸看竹簡,兩側內侍垂首而立。

  「參見君上!」

  「參見君上!」

  「免禮。」贏駟擱下竹簡。

  宋初一再行一禮「恭賀君上王於天下!」

  趙倚樓也就懶得說話,隨著她施了一禮。

  贏駟垂眸靜靜看了她片刻,「短短時日,國尉眉目間已染滄桑之色。」

  「戰亂之禍,我心慟之。」宋初一抬頭看向贏駟,他的冕上已垂了玉旒,使人看不清面容。

  贏駟起身,一邊從側面步下階梯一邊道,「二位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吧,三日後再來述職。」

  宋初一與趙倚樓見他往側殿去,便躬身道,「恭送君上。」

  待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宋初一側頭小聲與趙倚樓道,「君上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哪天心情好過!」趙倚樓扭頭便走。

  「都怎麼著了?」宋初一望著他的後腦勺嘀咕道。

  出了大殿,宋初一追上他,「你說你沒事鬧個啥呀?」

  趙倚樓猛的一頓腳步,回身瞪了她一眼,「你自己想。」

  宋初一孤身入敵營的事情是瞞著的,趙倚樓守城作戰,緊接著便連續睡了兩日,應當暫時沒時間瞭解這件事情吧?

  眼見趙倚樓人已經下了階梯,宋初一撓撓脖子,暗暗決定得把這件事情捂住,咬定不承認。

  「等等我。」宋初一打定主意,便一路小跑追了上去,「我成天想事情都華髮早生了,你有事兒就直說唄,非得愁出白我幾根青絲。你說說,我犯什麼事兒了?」

  趙倚樓悶不吭聲,大步直往前走。

  宋初一心道也宮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也就住了。。

  一出宮門,兩人各自上馬之後,趙倚樓道,「你不在離石那些天都去哪兒了?」

  宋初一連腹稿都不用打,張口便道,「這事兒啊,鬼谷子前輩要去雲夢澤,山高水遠的,我哪裡放心他一個老人家走,所以就往遠送送。」

  趙倚樓回頭冷盯了她一眼,「編!」

  宋初一豎起手,「宋某拿畢生節操保證!確有其事!」

  「哼哼,節操……」趙倚樓從聲音到表情充滿了不屑。

  宋初一撇撇嘴,不滿道,「你不信就不信,冷笑什麼!」

  趙倚樓挑眉看著她,「你好意思說出來還不許人嘲笑?!這個誓半點誠意也無!你自己掂量,我今日回自己府裡去了。駕!」

  馬鞭一揚,一騎絕塵。

  「誒?」宋初一眯眼捂著口鼻,待這場塵土過去才納悶道,「難不成好看的人脾氣都大!?」

  仔細想了想,似乎的確如此!只有樗里疾一個例外些。不過,宋初一知道,樗里疾在她面前從不曾動怒,但他可不是個沒脾氣的人,相反,行事說一不二,容不得半點差池,比贏駟更追求完美。若非如此,又怎麼會守著一個早已過世的青梅竹馬至今?

  雖說續弦地位不如原配,但樗里疾出身高貴,位極人臣,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等著給他做媳婦!

  返回來想想,趙倚樓這回都要回自己府邸了,恐怕真是氣的不輕。

  宋初一思來想去,要不就認個錯算了……

  家門口,寍丫正在伸頭張望,看見宋初一身影,歡歡喜喜迎了上去,「先生!您怎麼才回來呢!將軍都回來好一會兒了!」

  宋初一怔了一下,翻身下馬,將馬鞭丟給門旁的僕從,「他回來了?在哪兒呢?」

  「剛沐浴過,在後園亭子裡逗白刃玩兒呢。」寍丫與宋初一進了家門,又道,「奴已經將水備下了,先生可要先沐浴洗塵?」

  「嗯,我不在這段時日,家裡可好?」隨著寍丫清脆明快的聲音,宋初一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都好。」寍丫頓了一下,又小聲道,「君上來過一回呢,入夜了才來的,說是去後園洗溫泉,叫了羋姐姐侍候,後來與羋姐姐下棋直到半夜才離去。」

  這裡是咸陽獨一份的溫泉,又本是國君的別苑,來洗個溫泉自是無可厚非,「羋姬尚在府內?」

  若是真睡了,應當帶回宮內,最不濟也得給個女御的身份。

  「在呀。」寍丫不懂宋初一的話外之意,便據實答了。

  話音方落,便見羋姬一路分花拂柳而來,「迎主來遲,請主責罰。」

  宋初一打量她一遍,「免禮吧。寍丫,我就愛吃你做的麵湯,你去給我弄一大碗,嗯,給將軍也弄一碗。」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二章 心肝小肉肉

  「噯!」寍丫輕快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宋初一渾身疲憊,沒空委婉,「君上是否有讓你侍寢?」

  羋姬身子一顫,連忙蹲身,「不曾,奴也不知君上為何會叫奴侍浴。只是侍浴,之後下了一會子棋,君上便離開了。」

  「看著美人無動於衷,真是咄咄怪事!」宋初一揮揮手道,「行了,你自忙去,我就問問,要是君上占了你便宜,我必為你做主。」

  羋姬鬆了口氣,心中對宋初一的說法不予置評,就算君上真要她侍寢,也不能說是君上占了她便宜吧!

  「對了。」宋初一已經走出一丈遠,忽然扭頭戲謔道,「君上俊吧!」

  羋姬臉色漲紅。

  君威迫人,她當時連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拘謹極了,若非君上硬是命令她直視他,她又豈知君顏?

  那時目光觸及他面容的一刻有些詫異,她以為君主不是大腹便便就是七老八十,沒想到秦君竟然如此年輕俊美!只是那目光渀佛是山巔白雪,高遠寒涼,令人不敢妄想接近。

  羋姬與宋初一接觸甚少,也曾打聽過她的脾氣,每個人口中所說都不盡相同,但大都說她為人十分隨和,然而羋姬覺得她看起來隨性卻自有一種威嚴,她調笑的時候,旁人卻不敢放肆。

  這種氣勢,是羋姬想學卻學不來的。

  別的地方已經百花凋零,宋初一的府邸卻因溫泉之故,池塘裡蓮葉如蓋,荷花百態,有將將要綻放的花苞,亦有盛放的蓮朵,還有飽滿的蓬實,層層落落,美不勝收。

  花葉掩映之中,趙倚樓一襲牙白綢寬袖袍服,濕漉漉的墨髮披散,正倚在扶欄上捏著一塊鹿肉逗白刃。

  宋初一看了一會兒,循著石板小路繞過蓮池,站到亭外,「你不是說要回自己的府邸?」

  趙倚樓睨了她一眼,「我願意回哪兒就回哪兒!」

  他原真的打算回自己府邸去住,但轉念一想,宋初一離開離石那些天不知經歷什麼,心情似乎不好,便不再與她置氣。

  宋初一走進亭子,乾咳了一聲「那個……瞞著你出去是我不對,不過我也是怕你分心嘛。」

  「不說我就不分心了?你當我是聾還是瞎?」他身為主將,哪有事情能在他跟前半分不露風聲的?

  趙倚樓的確不知道宋初一去了哪裡,但知道她離開離石十來天。他很瞭解她,在正事上她絕不會有絲毫怠慢,所以那「去送鬼谷子」的藉口騙騙旁人還行,他一聽就知道是胡話!

  「下不為例。」宋初一信誓旦旦。

  趙倚樓哼了一聲,將肉丟到白刃的口中,掏了帕子擦拭手,「我也想通了,你在外謀事,去哪裡總有緣由,我不會拘著你,也拘不住你,倘若你哪天真的不幸殞命,左不過我隨著你去罷了。」

  宋初一動容,仲手抱住他,「果然不愧是我的小心肝小肉肉!」

  趙倚樓俊臉一黑,推開她,「我說過不准這麼喊!哪裡學來如此噁心人的話!」

  「大師兄都是這麼喊的,我瞧著那些姑娘挺歡喜,你不喜歡嗎?」宋初一狠狠將白刃滿頭的毛揉亂,「你這小畜生,如今見到我連個眼神都不給!白眼狼!」

  「我不是姑娘!」趙倚樓拽過白刃,給它順毛,「白刃給你教的半點野性也沒有,懶的連肉都不願意伸頭叼,我以後閒暇時帶它去狩獵,養養血性,你離它遠點。」

  打從白刃小時候起,宋初一就喜歡夾著肉逗它,起初白刃會像普通的狼那樣撲上來,但宋初一從不讓它得逞,後來它發覺,不管撲不撲最後這塊肉一定會丟到它嘴裡,於是便回回仰著腦袋等肉掉下來。

  「唉!」宋初一背靠欄杆,張開雙臂擱在欄上,仰頭閉上眼睛,嗅著荷香陣陣。

  趙倚樓半晌未聽見聲音,轉頭卻瞧見她似已睡去,姿態那般隨意,一襲玄色勁裝勾勒,修長而瘦削的體型,一張從未染胭脂色的素淡面容,額頭飽滿,鼻樑挺直,唇色淡淡,青絲綰成一髻微微鬆散,清風過時帶起鬢邊髮絲拂面。

  趙倚樓伸手輕撫她鬢邊霜色,俯身在她臉頰邊落了一吻,扶她靠在自己肩上。

  白刃忙著仲爪子撈蓮池裡的鯉魚,一張狼臉在欄杆上擠得變形,爪子才堪堪沾到水,它不甘心的撓了許久才作罷。

  待扭頭看見兩人相依睡著,便在他們腳邊伏下,龐大的身體把兩人半圈在其中,尾巴從欄杆縫隙垂到水面,引得魚兒湊過來嬉戲卻兀自不知。

  寍丫在亭前駐足,猶豫了一會兒,悄悄退開,將園子裡的人全部遣走。

  過午之後天上漸漸聚了厚厚的雲層,不多時,竟是星星點點的落起了秋雨。

  咸陽宮內,角樓中竹簾、竹席,都還是夏日的物什。

  「咳!」贏駟咳嗽一聲。

  陶監躬身輕聲道,「君上,可是夜間著涼了?」

  贏駟輕嗯了一聲。

  陶監連忙退出去,吩咐外面寺人道,「去請御醫,再熬一碗濃濃的老薑湯。」

  「喏。」內侍領命退下。

  陶監又令人去君上私人庫房裡把燕國送來的狐皮送來。

  「君上。」陶監小心翼翼的捧著墨色的狐狸皮進來。

  贏駟看了他一眼,「才秋初,擺弄這東西作甚?」

  「該是備下的時候了,哪能挨著根兒才裁衣啊!這是燕國送給君上稱王的賀禮,聽說是北方極寒之地生長的一種狐狸,夏季皮毛是黑色,冬季通體雪白,皮毛比一般狐毛更密實,就用這個給君上裁一件大氅吧!」陶監雙手將皮毛呈到贏駟面前,「聽那使節說,雖然這種寒狐夏季都是黑灰色,但這一頭呈墨色且沒有雜色,普天之下怕就只有一頭呢!」

  贏駟看了一眼,毛果然十分密實,且在迎著光線看竟然隱隱帶藍,十分華貴,「給國后裁衣吧。」

  陶監道,「國后懷著大秦子嗣,自是什麼都先緊著,已經送了一件赤狐皮,說是君上賞的。」

  「那你看著辦。」贏駟不耐煩管這些小事,大都交給陶監料理。

  陶監倒讓他十分省心,面面俱到,處理事情十分利索。

  「還有……」陶監悄悄看了贏駟的臉色,見他還沒有不耐煩,便立即道,「前朝大臣都說君上子嗣太少,後宮太空,請君上再納女子入宮。」

  贏駟心中一頓,目光從他身上略過,淡淡道,「近來國后不宜操勞,若是有必要就讓其他兩位夫人代勞吧。」

  「喏。」陶監手心冒汗,君上方才居然特別看了他一眼!平時就算他嗦嗦、多管閒事,亦不曾如此過,以君上的性子,不會做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

  他回想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反反復複想了許多遍,心頭驀然一驚——君上恐怕是忌憚宦官與前朝官員走的太近!

  「君上,國后求見。」門外寺人通傳。

  贏駟道,「進來。」

  竹簾挑開,魏菀扶著腰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如今已經五個多月的身孕,腹部隆起比尋常懷孕五個月要大,她的懷孕反應亦十分強烈,短短時間,下顎尖尖,瘦的不成樣子。

  「夫君。」

  魏菀正要行禮,贏駟道,「免了,坐。」

  魏菀卻並未坐下,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回頭沖贏駟笑道,「這裡真是開闊,怨不得君上喜歡來此處。」

  贏駟眉心漸漸攏起,「國后有事?」

  「君上忙於國政,我已有半月不曾見了,有些想念。」魏菀臉色緋紅,給容顏添了幾分明麗。

  陶監感覺到贏駟表情似乎有著風雨欲來的平靜,連忙恭聲道,「國后身懷子嗣,可不能勞累,國后快請坐。」

  魏菀順著他的話跪坐下來。

  贏駟冷冷道,「寡人曾對國后說過,身懷子嗣平素不要四處走動,不過,國后與紈夫人不愧是親姐妹,連屢教不改這一條都如出一轍!」

  「君上。」魏菀身後的宮婢上前匍匐在地,抽泣道,「君上半個月不曾去看國后,國后思念心切,食難下嚥,奴怎麼勸都不起作用,這才斗膽勸國后來瞧瞧,都是奴的錯!」

  贏駟倚著靠背,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陶監,你看著處置吧。」

  陶監跟隨贏駟這幾年,也大約能琢磨出他此刻的心思,但顧忌國后有孕受不得驚嚇,便道,「來人,快把這個違君令的奴拖出。」

  「君上……我……」魏菀指尖冰涼,她不能相信這個從前寵她敬她的男子轉眼間便如此涼薄!

  她不過就是多來了角樓幾趟,任何事情都沒有做便惹得他動怒,難道竟是一語成讖,他真的鍾情於一個男子了?!不是把玩,是鍾情……

  可是,就算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沒有勇氣揭穿此事。

  「那就不打擾君上了,妾告退。」魏菀道。

  女人一陷於情愛就開始蠻不講理了,不管是高貴還是低賤的女子,總不能免俗。

  「你去勸勸她。」贏駟語氣無力。魏菀怎麼樣他不管,但是他的孩子不能受苦。

  「喏。」陶監退了出去。

  贏駟單手支頭,準備小憩一會兒,閉眸之前不自覺的透過竹簾看向遠處遙遙相對的閣樓。

  她那般明智的女子,若陷於情愛,也會是這般蠻不講理嗎?

  想到今早趙倚樓對他出言關懷的敵意,她卻懵然不覺,嘴角禁不住揚起。

  她,不會如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50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三章 你翻滾什麼

  十月,列國局勢初定。

  趙國大軍直逼大梁,以八十里地換取原本屬於趙國的三百里,並加附近一座城池。

  公孫原為趙國立了大功,總算坐穩了這個位置。

  至於公孫谷與呂謖之死,趙王雖知道事情不簡單,但手裡終於有人能與把持朝政的老梟抗衡,比什麼都重要,因此非但不再追究此事,反而追封公孫谷為忠烈大將軍,爵位饒安君,由其長子襲爵。

  在此之前,趙國已有平原君、平陽君,這兩位都宗室公子,封爵無可厚非,但趙王如此大手筆的封一個外姓為君,已讓趙國權貴明顯察覺了君心之變。

  而公孫谷一死,公孫原對丞相公孫丕的恨又加了一筆。說是宋初一逼死兄長,但歸根結底,一切都因公孫丕而起,他對恩怨向來算的分明。至於誅殺宋初一,大都因為——彼國智臣,我國鴆毒。

  雖說無故誅殺別國權臣,手段下作,但能有機會滅口誰又會放過?

  另一方面,秦、齊、楚連橫之勢一起,將公孫衍的合縱勢頭壓下,列國又進入了一段短暫的平靜。

  十月末,張儀從楚國返回。

  自商君之後,秦國便禁止大規模的歡宴,不過,不妨礙私下飲酒作樂,張儀、樗里疾齊聚宋初一府內,把酒言歡,驅去戰爭帶來的陰霾。

  宋初一這處距離溫泉近,屋內燒著暖爐,四面窗子都用厚實的帳幔遮掩,溫暖如春。

  寍丫抱著一壇酒進來,張儀見她身上落雪,「咦,下雪了?」

  「是呢,奴方才出門時還是細雪,回來已是鵝毛大雪了。」寍丫把酒罈放下,「這是雅和樓今日新到的松酒,正趕上了呢!」

  宋初一閒散的靠在榻沿上,「君上將梅花酒全給我挖走了,幸而上天待我不薄,還有雅和樓的松酒。」

  這松酒正是宋初一交給池巨的方子,他們搗鼓了一段時間,總算弄了出來,起初在櫟陽一帶賣,反響極好,立刻便被精明的商人販到了咸陽酒樓。

  寍丫道,「奴聽酒樓老闆說,這酒不煮時清冽甘爽,醒神,若放到酒器中一煮,立刻便會滿室松香,醉人!」

  張儀哈哈笑道,「那老闆倒是個能說會道的,一半煮來,一半現喝,教我見證見證是否言過其實!」

  「噯!」寍丫脆生生的答應,將一半酒倒入酒器,另一半給他們各自滿上一樽。

  張儀嘗了一口,「喝過懷瑾的梅花酒,再喝這松酒,便覺得味道差強人意,不過倒也新鮮。」

  樗里疾也抿了一口,道,「松之清新與酒之辛辣融合十分難得。這酒比我頭一回喝的要更好些,日後釀酒匠人技藝純屬,怕是能與梅花就平分秋色。」

  「先生,左丞相府中送酒來了。」門外有侍婢道。

  「送進來。」宋初一道。

  片刻,酒送至。

  酒壺裝在一個漆繪的小匣子裡,統共就半尺長寬,打開之後裡面裝了個巴掌大的雕花銀壺。

  「這是何等奇酒?這麼一點點。」宋初一向前傾了傾身子。秦人用物,向來粗獷大氣,少有這樣小巧精緻。

  張儀將酒壺放在案上,小聲道,「君上忒小氣!君上要賞我連橫有功,問我何求,我便求了梅花酒……」

  宋初一瞪大眼睛,「就這麼點,君上也好意思拿出手?他可挖了我十幾壇。」

  「有就不錯了!今年你釀酒都放我倆家裡去。」張儀道。

  「你就算了,我還是放大哥家裡去,免得回頭連這一小壺都沒有。」宋初一笑道。

  張儀與宋初一一樣好酒。

  宋初一接過酒壺給兩人滿樽,「對了,你們都是我大哥,不如排排序吧,省得我私下喊得亂。總不能一個左大哥,一個右大哥吧。」

  「我年長,就屈了樗里子排老二了。」張儀舉起酒樽道。

  樗里疾亦舉酒,「大哥名滿天下,豈能屈了我?」

  「大哥,二哥,滿飲此樽!」宋初一跟著舉起酒樽。

  將相不合是國政大忌,不過臣子私交太好也是君主所忌諱的事情,三人對此事心照不宣,在外絕不會胡亂喊。

  然而,只有樗里疾知道,恐怕就算是私底下的事情也瞞不過君上。

  不管是丞相還是國尉,都是日理萬機的位置,偷閒這小半個時辰,外面一會兒一趟的來請示,尤其樗里疾是統管內政的首要大臣,更是事務繁忙。

  喝完一壇松酒,三人便各自忙去了。

  傍晚時,咸陽宮傳出消息——國后生了!

  算起時間來,連九個月都還沒到!居然是早產!這讓得知消息的大臣心裡頗為異樣。

  到了夜裡又傳出消息,國后一舉得倆,生了龍鳳胎。

  多胎大多都是早產,不過也不能過早歡喜,這年頭,足月的嬰孩都不見得能活過周歲,更何況是早產?

  床榻上,宋初一一會兒翻個身。

  趙倚樓踢了她一腳,「旁人得了兒女,你翻滾什麼呀!」

  「倚樓,你有沒有想過當爹?」宋初一問道。

  「沒有。」趙倚樓道。

  「現在想不想?」

  「趙國王室一堆人,我又不需要傳宗接代。」

  「雖說我們不期待收穫,但總不能不勞動吧?」

  「……」

  靜默許久,趙倚樓翻身伸手抱住她,輕斥道,「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有了身孕該怎麼辦?」

  她現在的情況,是不可能允許有孕的。

  宋初一爬起來,在榻旁的箱子裡翻找片刻,取出一個陶瓶,竄回榻上,「這是我問大哥求的避子藥。」

  「原來……」趙倚樓接過那瓶子,輕輕摩挲,閉眼遮住眸中的失落,「原來你早就準備好了。」

  氣氛不太對,宋初一探著腦袋在朦朧中仔細瞧了瞧他的表情,心道這趙小蟲的心思真難捉摸,分明是自己說不想要,這會兒她拿出避子藥,又一副被欺負的模樣。

  「嘶。」宋初一齜牙,「我不是問你了嘛。你若是想要,咱們就生,你若是不想就緩緩再說,你說說,你這會兒還有啥想不開的?」

  宋初一秉承一向的作風,事情準備的很全面。但從人情上講,問過之後準備避子藥,和事先就準備好避子藥,是截然不同的。

  「我錯了。」宋初一反思了一下。

  見她明白,趙倚樓心裡總算好受一些。

  「我應該明天再拿出來。」宋初一嘀咕道。

  趙倚樓把避子藥王她懷裡一擱,怒道,「你明白就好,幹嘛非得說出來!」

  說罷,憤憤然背過身去。

  宋初一笑嘻嘻的從身後抱住他,「我不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坦誠天地可表、日月可鑒嗎!」

  這是在表真心嗎?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趙倚樓閉眼不理她。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四章 攜手赴雲雨(1)

    房內安靜。

  直到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趙倚樓才輕輕扯開她的手。未曾想,一翻身正對上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宋初一湊近他,「喲,害臊了。」

  說著,她手伸到他胯下一把攥住那正挺硬的地方,「你竟學會撒謊了?」

  若是平常,趙倚樓早就羞惱,而此刻卻只靜靜看著她,聲音微啞,「懷瑾。」

  宋初一目光落入他漆黑的眼眸,那幽潭背後仿佛醞釀著一團烈火,引人探究的魅惑,她不覺間收起了玩鬧的心,看著他的俊顏一寸一寸靠近,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緊張。

  外面大雪窸窸窣窣,燈籠熹微光線從門縫照進來,搖搖晃晃忽明忽滅。

  趙倚樓抬手,輕輕覆上她的眼睛,緊接著輕輕含住她的柔軟的唇。

  生澀的親吻,小心翼翼如羽毛一般輕觸,癢癢麻麻,一直蔓延的到心底。

  宋初一覺得這酥麻從心頭直蔓延到指尖,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學著他那樣,輕輕吻回去。

  兩人像得了甜頭的孩子,一點一點的試探,心尖兒發燙。

  趙倚樓的吻從唇角落在宋初一的唇邊,臉頰,耳畔。

  一股強烈透心的酥麻瞬間將她席捲包圍,一聲呻吟從唇齒逸出,「唔。」

  趙倚樓受到鼓勵,吻就停留在她耳畔,溫熱的呼吸,柔軟的唇,卸去了她渾身的力氣。

  趙倚樓覺得口乾舌燥,想喝水,又不捨得下床榻,忍不住探出舌頭輕輕舔舐她耳廓。

  宋初一身子一震,顫聲道,「倚樓……」

  「嗯。」趙倚樓此刻身體裡如一把烈火在燒,腦子昏昏沉沉,只憑著最本能的需求去索取,「噓——」

  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宋初一耳邊,似乎把她整個身子點燃一般。

  「別說話。」趙倚樓原本的聲線低醇卻並不沙啞,有力而華美,此刻微啞,柔和又溫暖,便如後園那泓溫泉水緩緩將周身包圍。

  她沉溺其中。

  趙倚樓的吻,順著她的耳垂到下顎到脖頸到鎖骨。

  視線被遮住,宋初一渾身的觸感比平時敏銳許多倍,趙倚樓的身軀堅硬火熱,使她身上布了一層薄薄的汗。

  宋初一握住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聲音亦有些動情的沙啞,「讓我看看你,倚樓,讓我看看你。」

  炙熱的手掌緩緩移開,熹微裡,一張俊美的容顏映入宋初一的眼簾。暖橘色的燈籠光線,與微藍的雪光透過窗縫,成了一條細細的光線映在如玉臉龐上,明眸若星子,卻又如星子背後那深遠無盡的夜穹,長長的羽睫垂下,半遮半掩眸光。

  竟是這般的,魅惑人。

  宋初一聽見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聲。她喜歡看美色,卻從未像現在這般,為美色動過心。

  「倚樓……」

  話剛起了個頭,被他盡數吞入腹中。

  這吻,與方才截然不同,有如驚濤海浪的海面狂風卷攜暴雨,只消剎那便將人淹沒。

  趙倚樓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挑開她的衣帶,手掌從她纖細的腰肢遊移向上。

  他帶著繭子的寬厚手掌,激起她一陣陣顫慄,渾身酸軟的感覺慢慢集中到腿心兒,她總覺得自己在渴求著什麼,渴求的是什麼呢?

  她不甚明瞭,然而身體卻誠實的先一步貼上他的身子,唇舌迎著這個吻,探入他口中尋找一絲慰藉。

  趙倚樓輕吟一聲,自然而然的與她糾纏嬉戲。

  宋初一模樣少了幾分女兒相,可一身細嫩的肌膚若緞,又如溫熱的羊脂玉,此時帶著一層薄薄的汗水,滑不溜手。

  趙倚樓的手掌移至她的胸口,覆在嬌小柔軟小丘上,用指頭輕輕撥弄,感覺那嫩嫩如新芽兒的地方慢慢變得硬挺。

  「唔。」宋初一渾身顫抖著抬起手臂緊緊摟住趙倚樓的脖頸。

  趙倚樓只覺得渾身的火熱全朝著一個地方去,仿佛要爆裂似的脹痛,他的手掌從她胸口向上,滑過肩胛,剝去礙事的衣物。

  她那麼瘦,只需他一隻手便能托扶起。

  青絲散落在肩,柔滑如絲緞從手背流瀉,趙倚樓低頭仔細瞧著她。素淡的面容,因臉紅而染上明媚顏色,那雙從來平靜無波的眼眸,如今卻因他而變得迷茫如稚童,她茫然不知所求,行動又如此誠實。

  目光下移,清晰纖細的鎖骨,胸口兩處微微隆起的小丘上面淺粉淡淡,像是花兒的嫩蕊,很是可口的樣子。

  趙倚樓喉頭微動,俯首含住它,輕輕吮吸慢慢舔舐,軟軟嫩嫩的觸感,讓他忍不住一吮再吮,怎麼都不夠。甚至用牙齒輕噬,試探能否尋出香甜花蜜,又怕真的傷到她,只能點到即止。

  「倚樓,倚樓。」宋初一聲音裡帶著顫抖,急急抱住他的頭,那種陌生的感覺讓她想逃避,又想沉淪,因此一雙手揉著他的青絲,竟不知是要阻止還是要鼓勵他繼續。

  趙倚樓換了一邊,宋初一的手從他後頸滑入衣內,結實若鐵的身軀燙手,她縮瑟了一下,抽出手去,解開他的衣帶,呢喃道,「我們一起涼快。」

  趙倚樓正在強忍慾望,太陽穴鼓漲,腦海中一片蒙亂,根本未曾聽明白她在說些什麼,只配合著她的動作將衣物脫下。

  牙色綢衣從身上滑落,堆在大腿根,露出蜜色壯實的身軀,因渾身緊繃,臂膀胸口和腹部的肌肉隆起。汗水彙聚成滴,順著修長而肌理分明的肢體緩緩滑落。

  他微微垂首,青絲如瀑鋪在她心口,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在冷暖交錯的光線裡越發譎豔華美。

  宋初一幾乎不能呼吸,只覺得趙倚樓處處都吸引人,她的眼睛不曉得要看哪處才好。最終,目光被他因喘息起伏的胸膛吸引,那兩處櫻丘被汗水浸潤的紅豔,她舔舔嘴唇,失魂般的張嘴含住。

  趙倚樓突然沙啞的呻吟聲,激起她的好奇心和情欲,越發賣力舔舐那處。

  如海浪席捲而來的快感將趙倚樓淹沒,他忽然亂了章法,手胡亂她的身體撫摸,下面擠進她兩條腿之間,如烙鐵的物磨蹭找尋能撫慰它的地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52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五章 攜手赴雲雨(2)

  兩人赤身相纏,肌膚緊貼,鋪散滿枕的青絲纏繞。

  趙倚樓尋不到進處便伸手探入溪谷,輕輕撫弄摩挲。

  她那裡軟軟嫩嫩,猶如嬰孩一般,趙倚樓不敢用絲毫力氣,生怕傷了她。

  宋初一覺得在他火熱的手指觸碰下,那裡越發酸軟,連帶著小腹都酸了起來,整個人軟成一灘春水,腦中一片渾渾噩噩。

  自第一次之後,趙倚樓已經有數月沒有魚水之歡,那次不僅宋初一受了傷,他也不好受,私物痛的厲害,只被那緊致一裹就失守了,也未曾嘗到許多愉悅。

  他半晌不得要領,眼看忍耐逼近幾點,體內亂竄的欲火,令他幾欲發狂,手下摸到那軟嫩,又不得不逼自己小心翼翼。

  正在他心急之時,指頭忽而觸到濕軟滑膩的液體,他下意識循去,指頭輕輕陷入進去。

  異物入侵,宋初一僵直身子,找回了一些意識,她記得上回不是這處,心中覺得奇怪,然而那裡傳來的空虛渴求讓她未曾言語,任由他進。

  「可痛?」趙倚樓的手指已經遞進去一小節。

  宋初一搖頭。

  找對了地方,趙倚樓立即抽手,將自己的私物抵上去。

  這一回卻艱難許多倍,折騰了半晌才進去一點點,趙倚樓再欲往前,卻聞宋初一悶哼一聲。

  他頓下動作,前頭溫熱緊致分明是致命吸引,可是抬頭看見她蹙起的眉心,一時進退兩難,只能輕輕磨蹭,俯身去親她。

  宋初一抬頭看見他緋紅的臉,眸中似蒙上一層霧氣,修眉微蹙,極為享受又帶幾分痛苦的神情,心底一軟,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呢喃道,「剛剛不適應,你現在進來。」

  宋初一一手覆上他的眼睛,一手勾著他的脖頸,細碎的吻著他的唇。

  仿如魔咒一般,趙倚樓已捱到邊緣,聽聞此言,那漲硬的事物便開始用力向前頂。

  所有的酸麻癢都乍然消失,撕裂似的疼讓宋初一從情欲中全然清醒過來。

  可是即便很疼,卻讓她感覺到兩人之間血脈相容的親密是上一次所完全沒有的感覺,所以她並未叫停。

  劇毒絞腸的痛她尚且能夠不哼一聲,眼下又算什麼?

  趙倚樓覺得似有什麼東西阻住了去路,正欲停下詢問,身下的人卻微微向下動了動,強烈的快感陡然湧遍全身,他頓時欲念沖頭,渾身無處宣洩的力量恰用於此,下身猛的一頂,整個沒入。

  極致的包裹,讓他脊椎發麻,幾乎要噴薄而出。

  趙倚樓抬手要撥開覆在眼上的手,她卻用吐息的聲音道:「莫動。」

  屋內安靜下來,粗重的喘息聲顯得分外清晰。

  在短暫的安靜中,宋初一下身的撕痛漸漸退去,她感覺到自己那裡含著一個滾燙堅硬的東西,原來的酸軟感覺又重新襲來,漲滿又空虛。

  趙倚樓覺得自己那物脹痛的厲害,仿佛被許多張柔軟的嘴輕輕含吮,癢癢麻麻的感覺順著下體流向四肢百骸讓他興奮至極,可是身體的每一處都告訴他,不夠。還不夠……

  他再也控制不住,本能的推送起來,每一次快感強過一次,誘使他的動作越來越狂猛。

  撕痛再次淹沒美好,宋初一瘦削的身子隨著趙倚樓的動作起伏。

  宋初一額佈滿汗水,蒼白的臉色隨著越來越順暢的動作又泛上一抹紅暈。

  床榻之上春波色的錦被堆疊,牙白綢衣散亂鋪於身下,青絲長長,纏繞蜿蜒,一聲聲輕吟喘息將此間一切染得曖昧。

  窗外西風卷起紛紛灑灑的鵝毛大雪輕輕拍擊窗櫺,燈籠中的火光劇烈跳躍,幾欲熄滅。屋內火爐裡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被床榻吱呀掩去。

  宋初一眉心深皺,私處不但疼痛,還有一種奇特的灼熱酸癢,痛苦中摻雜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

  就在狂風暴雨樣的卷席之中,堅硬一下下頂著最酸軟的地方,她覺得那裡越來越漲,感覺到了一個極點,小腹猛的抽搐起來。

  宋初一眼前一片白晃晃,腦中嗡嗡濛濛,意識已然不清楚,覆著他眼睛的手緩緩落下。

  就在她小腹抽搐的時候,趙倚樓感覺分身像是被千百張小嘴用力吮吸,低吼一聲,猛的抽送幾下,噴灑而出。

  麻麻的感覺從尾椎蔓延到整個脊柱,他身體虛軟的扶倒在她身上。

  緩了片刻,趙倚樓才驚覺身下的人沒有動靜,連忙起身喚道,「懷瑾,懷瑾!」

  宋初一恍惚聽見聲音,無力的哼哼兩聲,算作應答。

  趙倚樓感覺她呼吸均勻,才略略放下心來,扯了自己的衣物穿上,卻看見衣角處一片鮮紅綻開,猶如海棠。

  他立刻分開宋初一修長的腿,去查看她那裡是否受傷。他視力極佳,縱然光線不好,也能瞧見她下面白淨淨,四周被方才撞擊的呈粉紅色,花心兒泛著豔紅,似乎見不著傷痕。只是他看著看著,呼吸粗重起來,剛剛軟下去的分身又迅速挺立。

  趙倚樓暗自懊惱,起身披上外袍,用被褥將宋初一卷上,抱著她去了浴房。

  家裡有一眼溫泉便有這個好處,無論何時都有熱水可用。

  外面大雪漫漫,冰冷的空氣把宋初一從半昏迷的狀態中激醒。

  她睜眼瞧見一片白皚皚,深吸了一口氣。

  趙倚樓垂眸看她,眼中滿是擔憂,「可疼嗎?」

  宋初一看了他一眼,把半張臉埋在被子裡,感覺了一下,那處還是火辣辣的疼,但比起上回撕心裂肺的大半個月可真是好的沒邊兒了!

  「不疼!」

  宋初一話音一落,兩人頓時陷入沉默。

  半晌,趙倚樓嗤嗤笑了起來。他也知道,上次入的不是這個地!

  而兩次感覺天差地別,縱使宋初一依舊很疼,也明顯覺得不同。那上次是,入錯地方了?

  她平生頭一回大窘,乾咳了一聲,「馬有失蹄。」

  「越描越黑。」趙倚樓難得逮著個機會嘲笑她,哪有放過的道理,「你就嘴上唬人有一套,手藝比尋常人還不如,上回險些把我弄殘。」

  傷口可以癒合,那玩意要是折彎可就掰不直了。時過境遷,趙倚樓才敢將此事拿出來當笑話說。

  「真的?」宋初一瞪大眼睛。

  趙倚樓嗯了一聲,心道,好生歉疚一下吧。

  宋初一咂嘴,「嘖,我瞧著挺結實,還以為是金戈銅戟,原來是土陶物件兒啊!」

  趙倚樓俊臉幽暗,緊緊箍著她,咬牙道,「宋懷瑾,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扔出去!」

  宋初一笑眯眯的往他胸口靠了靠,「小心肝,你不捨得。」

  趙倚樓冷哼,若不是剛剛歡愉過後,誰說他不捨得!反正……外面雪那麼厚還有兩床被褥,也摔不疼。

  到了浴房前,趙倚樓單手攜著她,挑了廊下一隻燈籠進屋,取了外罩,將燈一一點燃。

  「你先洗,我回去找衣物。」趙倚樓將她放在榻上。

  「帶我到浴池旁,我總不能拖著被褥過去,光著身子,我會羞澀。」宋初一懶洋洋的道。

  趙倚樓無語,默默卷起被褥把她抱了過去。

  宋初一指揮,「腳朝浴池,低點。」

  趙倚樓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依言照辦。

  「鬆點。」宋初一扭了扭身子,從被筒裡慢慢往下滑,待腳踩到浴池裡面的石階,整個人從被筒裡掉落,直接坐了下去。

  趙倚樓看的瞠目結舌。如此奇特的想法,如此高難度的動作……

  宋初一踩到池子底,靠在池邊閉目養神,「你不是要去拿衣物?把被褥披上吧,省得著涼。」

  趙倚樓心中微暖,原來是要挪被子給他用。

  宋初一聽見離開的腳步聲才悄悄張開眼睛,恰見門關好,連忙抬手揉了揉臉,低歎道,「老娘,我居然害臊了!」

  這可是兩輩子加起來頭一遭!就連小時候大師兄第一次帶她去偷看旁人歡好,她都不曾臉紅心跳過,後來看的多了更是麻木,都不知曉大師兄天天偷看那玩意圖個啥。

  溫泉水冒著屢屢熱氣,宋初一臉頰緋紅,眼前晃悠的全是方才床榻上的一幕幕,趙倚樓含著情欲的瑰麗眉眼,佈滿汗水的壯碩軀體,難耐的呻吟……還有她自己身體裡陌生的悸動和夾雜在疼痛中的歡愉。

  他們不是第一次赤裸相對了,可她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覺得害臊。

  趙倚樓取了衣物返回,看見宋初一把鼻子以下全沉在水裡,閉眸似乎在小憩,臉上不知是因為熱還是什麼緣故,如染煙霞。

  他一邊解開衣物,一邊走近,見她絲毫沒有反應,便雙臂撐在池邊,俯身輕喚,「懷瑾?」

  宋初一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看見他倒著的俊顏,「進來呀。」

  話音一斷,趙倚樓倏地紅了臉。

  宋初一呼吸一嗆,鼻子吸進了水,她欲掙扎站起來,腳底一滑,居然整個人沒入溫泉裡!

  趙倚樓一驚,衣物也未來得及脫便跳進水裡,將她撈起來。

  「咳咳!」

  「怎麼這般不小心!」趙倚樓輕斥,伸手輕拍她背。

  初嘗歡愉,此刻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綢緊緊依偎,氣氛莫名的就曖昧起來。

  牙白的袍浮起在水面上,衣角上初夜之血若紅蓮盛放。兩人沾水的青絲貼在臉頰上,從肩頸蜿蜒垂落到胸前身後,在水中泅開,潑墨一般不分彼此。

  「懷瑾。」趙倚樓垂頭輕啄她唇瓣。

  曳地的月華錦帳幔半遮,他綢衣褪下,浮於水面。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六章 兩夫人上門

  翌日清晨,宋初一醒來便瞧見趙倚樓靠在榻沿,手裡握著一卷竹簡看的入神。

  宋初一打了個呵欠,「怎麼想起來看《管子》?」

  「你怎麼知道?」趙倚樓看了看,分明沒有露書名。

  宋初一閉眼,含糊道,「夫國之存也,鄰國有焉;國之亡也,鄰國有焉。鄰國有事,鄰國得焉,鄰國有事,鄰國亡焉。天下有事,則智王利也。國危,則聖人知矣……不是《管子‧霸言》嗎?」

  這正是趙倚樓在看的霸言篇,他低頭仔細看了看,原來從宋初一的方向能看見「天下有事,則智王利也。國危,則聖人知矣」這兩句話。

  「你都能背下來?」趙倚樓問道。

  宋初一道,「幼時能背的更多,現在倒不如從前。」

  當年在陽城時,城主用她謀事的時候並不多,所以她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書、釀酒了,她會背的可不止《管子》。

  趙倚樓道,「前些天我說想看書,右丞相便讓我看《管子》,我想聽你說說。」

  昨日折騰的有些晚,宋初一又有了些睡意,但也沒有掃他的興致,「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他的學術可仔細研讀。」

  她的意思是說,倘若沒有管仲,我們都會披頭散髮,左開衣襟,成為蠻人統治下的百姓。

  「冬日閑來無事,你與我講學吧?」趙倚樓戳了戳她。

  無戰事之時,軍營裡是輪值制,趙倚樓隔兩天去一次軍營。

  宋初一道,「行,我得空就與你講學。」

  「你方才說的那段,我讀了四五遍,卻不太懂得究竟要說些什麼道理。」趙倚樓顯然認為,現在就是她的閒暇時刻。

  那句話的意思是:國家的存在與鄰國有關,國家的敗亡也與鄰國有關。鄰國有事。鄰國可以有所得;鄰國有事,鄰國也可以有所失。天下有事變?總是對聖王有利;國家危殆的時候,才顯出聖人的明智。

  「邦交、智慧……說的又豈止一個道理?」宋初一爬起來,睡意去了許多,「譬如秦國,與魏、趙、韓、楚這些相鄰國家之間的關係,先不說其他,就單單說魏國。幾十年前。魏國乃是中原霸主,那時秦國如何?」

  彼時秦國瀕臨亡國,朝政腐朽不堪,田園無人耕種。全部的精力都用來抵禦外敵,彼時秦國全憑著一股血氣在咬牙硬撐。後來魏國漸漸衰落,秦國才有喘息的機會。

  宋初一見他恍然似有所悟,便繼續道,「如今秦國是活過來,必定是要圖謀魏國。這就是‘國之存也,鄰國有焉;國之亡也,鄰國有焉’。」

  「至於‘鄰國有事,鄰國得焉。鄰國有事,鄰國亡焉’,就拿這次合縱來說,得失之間……」宋初一彎起嘴角,「天機變。」

  「天機,是在智者手中吧。」趙倚樓笑著,側頭親了她一下。

  宋初一心跳一頓。看著他俊朗的笑容,摸了摸鼻子,「真是好看,以後要是生娃,可半點別像我。」

  「你就這麼不待見自己!我倒是覺得你很好看。」趙倚樓望著她下榻穿衣。

  宋初一繫著衣帶扭頭看他,「好看?哪兒好看?」

  趙倚樓沉吟片刻,搖頭道,「不知道。我以前覺得母親那樣的才是美人。可……」

  他現在依舊覺得長相柔美、風情萬種的女子才算得美人,然而即便如此,在他心中也沒有任何一個所謂的美人能像宋初一這樣牽動人心緒。

  宋初一看他不知該怎樣說下去,哈哈一笑,「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這樣認為。」

  她眨了一下眼睛。取了大氅出門,「快起榻吧,今日未有朝會,但不能偷懶。」

  贏駟今日未曾召集朝會,正好便宜了他們睡個懶覺。

  外面雪還在下,只是細細密密,不似昨日鵝毛紛飛。

  「先生!」

  宋初一一腳踏出門,正見寍丫迎面而來。

  寍丫鼻頭凍的微紅,膚色瑩白,越發顯得嬌嫩可愛,宋初一瞧著心情大好。

  「先生,宮裡來人了。」寍丫道。

  「何人?」宋初一疑惑道。

  寍丫道,「朝夫人也來了,還有另外一位夫人,奴已經請她們去正堂喝茶了。」

  後宮婦人若無正經理由,不能像尋常女子一樣出來溜達。

  「走吧,去瞧瞧。」宋初一轉而與寍丫一起去了正堂。

  正堂裡面剛剛燒上火爐,門窗緊閉。

  室內十來個女子,卻靜悄悄的沒有絲毫聲音。其餘皆是侍女、寺人,恭立於兩人身後。

  其中那名梳著高髻的圓臉婦人道,「朝姐姐,國尉乃是你舊主,一會兒你可要幫忙美言幾句。」

  子朝輕歎,「既是君上所喜,朝自當盡力,只是久不相見,也不知道國尉是否早已不記得我。」

  「國尉到!」

  門口通傳。

  圓臉婦人轉頭向外看,子朝緊緊抓裙裾,一雙美眸既喜且悲。

  房門打開,一襲玄色寬袍攜風雪進來,清瘦如竹的身形,衣袖翻飛,灑脫至極。

  兩人起身與宋初一見禮。

  宋初一拱手,「兩位夫人無需客氣,請坐。」

  各自入座,宋初一才仔細看那兩人,一名身著焦紅燕裾深衣,白色羔裘,高髻堆疊,圓圓的臉盤,杏眼圓圓,兩腮鼓鼓若稚童,瞧著分明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另一名看上去約有二十了,曲裾緇衣,媚眼微狹,細眉長長,五官頗有豔色,只是臉頰瘦削,面容蒼白,一副病態,眉宇間又有掩不去的清愁,減去許多顏色。宋初一看了好幾眼才認出此女不是旁人,卻正是子朝。

  當初那個連落魄時都美豔動人的女子,如今卻是這般憔悴模樣了!

  「國尉,妾是雲氏。」圓臉夫人面上帶著得體的笑容,端莊的舉止令她看起來老成一些。

  「見過雲夫人。」宋初一再次見禮,「不知雲夫人與朝夫人親自前來,有何要事?」

  雲夫人身子微微前傾,道,「君上後宮婦人不多,且大都不得君上喜歡,為子嗣考慮,應是新納些女子入宮了。」

  贏駟不是個好女色之人,恐怕反而覺得女人少麻煩少。不過這樣的話,宋初一沒有必要和她們說。

  「嗯。」宋初一點頭,旋即又疑惑道,「那不知……」

  雲夫人看了子朝一眼,掩嘴笑道,「國尉府上美人良多。妾聽聞君上中意您府上一名嬌嬌,因此才冒昧前來求取,還望國尉不好怪罪。」

  宋初一愣了一下,心中了然,這嬌嬌除了羋姬沒有旁人。

  雲夫人幾番悄悄給子朝使眼色,奈何那邊木頭一樣,愣是不接話。當著宋初一的面,她也不好做的太顯眼,只能咳嗽提醒。

  宋初一抄手笑道,「雲夫人說的那名嬌嬌,我卻是知曉,君上待她似乎的確與旁人不同,不過她是我府上的管家,若是突然一走,我整個國尉府不是要亂套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53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七章 此番情難酬

  「哎呀!」雲夫人生著一張娃娃臉,處事卻不含糊,一臉訝渾不似作偽,「果真是奇女子!怪不得君上心中牽掛的緊呢!」

  說罷,又惆悵的歎了口氣,「其實,君上不好女色,女人不在多,合心意才是首要,奈何妾等資質愚鈍,不能討得君上歡心,難得有個中意的,妾就巴巴的想著討回侍候君上,日後君上想起來,好歹也能念著妾這番功勞,因此竟是疏忽打聽,魯莽來求人了,還望國尉不要生氣才好。」

  表演再真實也糊弄不了宋初一,倘若雲夫人真以為羋姬只是國尉府一個尋常婢女,隨便遣個人過來說一聲也就能將人領走了,何須堂堂夫人親自前來討要?

  不過她這一番話說的,倒是讓宋初一對這個女子另眼相待了,一個婦人,能為自己夫君討姬妾的時候說出「女人不在多,合心意才是首要」這樣的話來,著實不簡單。

  「咳!」雲夫人重重的咳了一聲。

  宋初一看著好笑,垂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國尉……」子朝好歹收回了神思,喏喏換了一聲,卻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

  自從谷京過世後,宋初一總覺得自己的心腸軟了,看見子朝這副模樣,竟有幾分不忍。

  子朝對她一腔深情無怨無悔,此情縱難酬,也應當好生對待,而她,卻殺了人家唯一的妹子。

  雲夫人分明看見宋初一瞧著子朝的眼神軟了幾分,接著便聽她道,「此女是我花了心血培養的管家,不能隨隨便便送出去,我得空會探探君上的意思,倘若君上真有意,再讓夫人接入宮中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雲夫人也知道不能強求,好在宋初一沒有斷然拒絕,總算給了一個臺階下,遂不再說別的,「有勞國尉費心,如此……我們便不叨擾了。」

  雲夫人起身,子朝卻忽然道,「國尉,可否移步說幾句話?」

  宋初一看了她一眼,起身與雲夫人道,「夫人先行,稍後我派人送朝夫人回宮。」

  雲夫人有些猶豫,方才見宋初一看子朝的眼神像是有情,怎能放任宮妃私下與臣子相處?

  「善。」雲夫人選擇賣給宋初一面子,微微斂頜,領著宮婢、寺人離開。

  正堂內只餘她們兩人。

  「先生。」子朝美眸中浮起霧氣,急道,「君上喜歡的美人,可是雅?我能否見見她?」

  宋初一垂眼,「不是,朝。子雅……」

  子朝望著宋初一的表情,心中隱隱覺得接下來要聽到不好的消息。她身子僵直,蔥白柔膩的纖指緊緊握住袖口,靜靜等待答案。

  「死了。」

  宋初一輕輕吐出兩個字,卻如重錘狠狠敲擊在子朝心頭。

  屋內一片死寂。

  久久,子朝淚水漣漣,目光空洞的望著她,枯啞的聲音問道,「怎麼會……」

  宋初一本想告訴子朝實情,但看她這副模樣,忽而回過神來,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有一顆堅強的心,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生離死別,或許這件事情該永遠瞞著她。

  「你就當她死了吧。」宋初一歎了口氣道,「她在燕國,與你遙遙兩端宮闕,今生今世永不能相見,是我對不起你們。」

  子朝蒙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宋初一話中的意思,複又喜道,「真的?她好就好!先生莫要如此說,若非先生,我們恐怕早已……朝心裡感激先生。」

  當初她們姐們二人被賣作俳優,好吃好喝的供養,將來的命運也就是被當做物品賣於權貴。像她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算是極好的路了,可是子雅不甘心,信誓旦旦的說能保護她,她縱然不信,卻瞭解子雅要強執著的性子,不放心子雅一人流落在外,所以才拖著病軀隨著一起伺機逃出來,想姐妹生死與共。

  被人追捕了兩天之後的那個晚上,饑寒交迫,她的病情加重,子雅看見火光,情急之下便不顧一切的背著她過去求救,卻未想到竟是一個軍隊!

  子朝清楚的記得,當時那些男人狼一般的眼神。

  倘若沒有宋初一,她們姐妹少不了一個慘遭蹂、躪的下場。如今她雖被關在後宮之中,但因著宋初一的計謀,使得她成為對秦國有功之人,因此君上很是尊重她。她不得寵愛,又時刻謹記宋初一告誡她要「藏心」的話,在後宮自保無虞。

  子朝原以為宋初一讓她進宮,少不了要涉險去辦事,可是從來沒有過。

  只有一次並不驚險的利用,反而讓她有機會遠行,見識世間不同的風景,使她歸來之後得到一個高貴的地位……

  而其實,對於宋初一來說,借著哪個美人的名聲都一樣。

  若說利用,還不如說是替她謀劃。

  宋初一掏了帕子幫她擦拭眼淚,語氣柔和,「朝,好好照顧自己。我把你送入秦宮,本意雖是利用,但也想你過的好。」

  「先生及早將我送入秦宮,是在保護我嗎?」子朝輕輕問道。

  是,也不是。

  宋初一只是根據實際情況作出最好的選擇,她當初連自己都不能安定,只能利用別人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和身邊之人,趁著到秦國的機會趁機把子朝獻給贏駟,一是因為秦公後宮空泛,即便是子朝不會陰謀,也能及早在秦宮紮根,在贏駟那裡得幾分舊情,若是好運或許還能誕下子嗣,二能減輕自己的負擔,三能更好的保護子朝性命。

  迎上子朝期盼的眼神,宋初一不再解釋,「嗯。」

  聽她給了肯定的答案,子朝燦然一笑,含著美眸裡的盈盈水汽,美的動人心魄。

  「我用完早膳便出門。你難得出宮一趟,就在後園玩玩吧,那裡有一眼溫泉,可讓侍婢伺候你去泡溫泉。」宋初一道。

  子朝擦乾眼淚,「讓朝伺候先生用膳吧……」

  這是個讓人很為難的請求,子朝是贏駟的女人,宋初一要真讓她伺候用膳,萬一傳出去就是個話柄。

  「走吧,一起吃。」宋初一道。

  子朝起身跟隨。

  外面雪已經停了,滿院白茫茫,屋簷上掛著晶瑩的冰柱。

  宋初一入飯廳時,趙倚樓正帶著白刃用早膳,抬眼看見兩人進來,並未做聲。

  「見過趙將軍。」子朝微微躬身。

  趙倚樓淡淡嗯了一聲,也不與之客套。以往子朝在宋初一身邊時大都臥病在榻,趙倚樓不曾見過,亦不知她現在的身份,況且就算知道,他對贏駟尚且不耐煩招呼,又怎會對贏駟的女人客氣?

  「不理他,他就那樣。」宋初一讓子朝坐下,令人多上一副碗筷

  早膳很簡單,只有湯餅和兩道佐味的小菜。宋初一匆忙洗漱之後,呼嚕嚕的吃了兩大碗。

  子朝多日沒有食欲,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見她吃的這般痛快,胃口也跟著好了起來,竟是吃了整碗。

  白刃吃完一盆肉,總算騰出空來湊到子朝身邊轉悠。

  「小白刃,你都長的這麼大了!」子朝摸摸它的腦袋。

  白刃瞇著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樣。

  宋初一擦完嘴,將帕子往幾上一丟,瞪了白刃一眼,「小王八蛋!」

  子朝輕笑,目送她與趙倚樓先後往外走。

  宋初一到門口頓足,轉頭與子朝道,「你如今尊為夫人,我也只當你是朋友,就不與你拘禮,你莫見怪。」

  子朝起身道,「先生忙去,不必管我。」

  宋初一吩咐寍丫陪著子朝,便匆匆出門去了官署。

  寍丫領著子朝去梅林裡看花,白刃歡快的跟著。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厚厚積雪前行,寍丫道,「梅林裡有先生今年新釀的酒,尚未加梅花,不過,先生釀的酒旁處滋味比不得,夫人回頭可要嘗嘗?」

  「嗯。」子朝唇邊帶著笑意,問道,「先生身子不大好,如今可好些了?」

  「經扁鵲神醫調理,如今可好呢,每頓都能吃這麼大兩碗湯餅。」寍丫伸手給她比劃。

  子朝抿嘴淺笑。

  「夫人來是替君上討羋姐姐去做姬妾?」寍丫問道。

  「我來看先生。」若非是來宋初一的府邸,她絕不會摻和這件事情,「先生說羋姬是府裡的管家,好生厲害。」

  寍丫點頭道,「先生會相人!羋姐姐是楚國人,和夫人一樣出身大家族,識字懂禮,還擅弈棋,先生不愛與人應酬,府裡府外都由她打點。」

  「雅想必嚮往這樣的日子吧……」子朝喃喃道。

  子雅是寍丫的噩夢,她咬了咬唇,「先生對雅很好,還教她讀兵法,現在想起來也許有過這個意思呢……只是雅在魏國時逃跑……生了事,先生雖然救回她,可心裡惱了她。」

  寍丫不知子雅後來去了哪裡,她揣測是被先生送人了,曾經還因此惴惴好久,生怕自己也被送走。

  子朝歎道,「怪不得先生不願與我說起她。」

  子朝覺得宋初一並不是個心胸狹窄之人,若是至今不能釋懷,恐怕是子雅行事太過火了。得知子雅無恙,這些堵心的事情她也不願再打聽。

  冷香幽幽,子朝抬起頭,一大片如火的紅梅映入眼簾,一貫溫和的眼眸裡也映出了如火般烈烈的笑容。

  寍丫怔愣,喃喃道,「夫人真美。」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八章 敢不像你嗎

  宋初一到官署不久,谷寒便至。

  一襲玄色勁裝,黑巾覆面,只露出一雙如尋常一樣平靜的眼睛,「魏國那邊傳來消息,魏王打算派徐長寧去做地方官員,太子欲留之,公子嗣卻支持魏王,說韓魏邊境制度混亂,建議先讓徐長寧去哪裡歷練一年半載。魏王便順了公子嗣的話,將徐長寧調到長社做郡守。」

  事情果然如預計那樣進展。宋初一當初寫下的論策,固然言之有物,令人眼前一亮,但終歸不是傾付了心血的論述,經不起深究,魏王恐怕就算覺得徐長寧是個人才,也不是什麼曠世之才。魏國權貴子弟繁多,有才學者也不計其數,都城的官位被他們分尚且不夠,所以去魏國求官,要麼就是驚才絕豔一步登天,要麼就多半被外放。

  徐長寧表現出的才華不高不低,若給的官職太寒磣,難免寒了天下士子入魏求官的心,但又不足以在大梁任重職所以九成九是要被外放任地方要職。

  宋初一將魏王的心思揣摩很透徹。

  因此,她授意徐長寧暗地裡向太子示好。

  魏王已經年老,有公子嗣這個王位競爭者在,太子急於拉攏人才,觀徐長寧可用,待魏王欲將徐長寧外調之時便出言保他。

  公子嗣在在外學公子閒散,實則性情陰鷙乖張,阻撓太子拉攏人才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一回難得太子與魏王意見相左,既能夠在魏王面前賣乖,又能光明正大的和太子對著幹,他如何會放過這個大好時機?

  公子嗣不是為了打壓人才,而是搶太子的可用之人,一有機會定然是往自己這邊拉攏。

  長社城在韓魏交界,照秦國密探傳來的消息,那附近守城的將領與公子嗣來往密切。徐長寧做了長社郡守,一定會與守城將領有所接觸,若是能多次獻妙-計,遲早可以取得公子嗣的信賴。

  宋初一的目的,本就不是太子,而是公子嗣。

  谷寒從頭到尾負責此事,事情至此,他也能猜個七七八八,只是有些不解,「太子為人敦厚,不擅謀,又急於求才,豈不是更好利用?」

  「咱們看得見他好利用,旁人看不見?」宋初一抄手摩挲著尾指,目若幽潭,「有魏王在前,閔遲必會選則扶持太子!」

  如果可以選擇,每一個謀士都不會希望太過強勢又固執己見的君主,魏王、公子嗣都是如此,而太子秉性迥異,一旦能夠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即便他不會言聽計從,亦會十分依賴謀士。

  以己度人,宋初一若是魏國,也絕對會選擇扶持太子。

  魏國太子素有賢名,但機變不足,若是能得智士輔佐,將來可做一個好君主。公子嗣,從他和太子屢屢作對的行事上來看,是個心性浮躁的,與他父王四十五歲之後的心性頗為相類。

  「告訴徐長寧,成大事者,需沉得住氣,時日還長著呢。」宋初一道。

  「嗨!」谷寒繼續道,「國尉想必猜對了,太子有意拉攏閔遲。在離石抓住的那人,名叫尹川,已死女刺客叫紫川,都是魏國先太子所圈養的暗衛,後由太子接管!當初閔子緩入巴蜀,帶的正是這批人,除了這尹川和紫川之外,其餘全部折損在巴蜀。」

  「尹川……」宋初一反復念著這個名字,隱約記起來,似乎趙倚樓說那本《繚子》就是一名叫尹川的魏國商人所贈。

  她沉吟道,「問不出來什麼就殺了吧。」

  縱然這兩名魏國刺客的義氣令谷寒想起了谷京,但他依舊不曾有絲毫遲疑,「嗨!」

  宋初一看著他,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道,「沒別的事就退下吧。」

  「嗨!」谷寒躬身退出去。

  他一直是個謹慎又刻板的人,以前有谷京在時還好些,自從谷京去世之後他越發的謹慎寡言起來。

  對此,宋初一想說些安慰的話,然而在他們許多年的兄弟情義面前,說什麼都顯得不痛不癢。

  「國尉,王上召見。」門外有人道。

  宋初一理了理衣襟,披了大氅出門。

  咸陽宮被大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不減恢弘。

  贏駟還是在角樓中見她。

  自從數月前因離石之戰爭執之後,宋初一還是頭一次被昭到此

  「參見君上。」宋初一躬身道。

  「坐。」贏駟擱下筆。

  宋初一入座之後,抬頭便瞧見一張冷峻的容顏一如往昔,只是兩鬢已有零星霜色,「君上近來身子不適嗎?」

  「無礙。」贏駟幽黑的眼眸深深看了宋初一片刻,「比幾個月前精神好些。」

  這話不知說的他自己還是她。

  「啊。」宋初一一拍大腿,連忙拱手道,「恭喜君上喜得一雙兒女。」

  贏駟眉眼間有了些許笑意,初為人父,提起那對軟乎乎的小人兒,他的冷酷和銳利鋒芒掩去許多,「待過百日之後,國尉可去瞧瞧,他們模樣都肖父。」

  宋初一心道,您那麼霸道,敢不像您嗎!

  「恭喜君上。」宋初一道。

  陶監輕聲提醒一句,「國尉,可該喚王上了呢!」

  宋初一看著贏駟,笑道,「此時喚有何意思!君上也罷,王上也罷,總歸是西秦君主,在臣心裡,王於天下可不是這麼個意思!」

  她的意思是,贏駟現在還是隴西秦國的君主,不過是換了個稱呼而已,沒有多麼重要,在她看來,等到贏駟成為天下共主的那天,「王上」二字才真正有意義,現在撿著順口的喚便是了。

  陶監悄悄看了贏駟一眼,他知曉君上最痛恨不守規矩之人,君上之所以厭惡紈夫人便因她總目無尊卑。

  「哈哈哈!」

  出乎意料,贏駟撫掌笑道,「大善!國尉大氣魄,甚合寡人心意。君上者君主也,並無不妥。」

  後院裡的事情豈能與前朝相提並論?國家法制不可破,但作為一個有野心的君主,也不喜歡墨守成規的臣子,該有鋒芒的時候必須要有鋒芒,否則談何開拓?!

  宋初一笑著道,「君上召臣,有何要事?」

  「是軍制變革之事。」贏駟指了指距離他最近的一張軟席,「近前來。」

  宋初一起身坐了過去,君主二人促膝而談。

  兵者,國之大事。軍制改革自然是國家的頭等大事,每做一個決定都要慎之又慎。

  兩軍對峙,不管是攻城還是正面廝殺,都需要秩序,所以主要的作戰方式是「軍陣」,譬如魏國以前無堅不摧的魏武卒方陣。如何建立出一個有效殺敵的軍陣,是練兵的重中之重。

  宋初一熟知兵法,精於佈陣,《滅國論=攻守》便是專門講述軍陣的篇章,但只占整部書的五分之一。

  春秋時崇尚君子仁義道德,兩國作戰要先下戰書,對方同意之後再商議作戰地點,雙方確認好人數,然後等雙方抵達作戰地點布好軍陣之後才可以開戰,這也就意味著主將的所有智慧只需用在軍陣上,而時下情形卻是天翻地覆,作戰情形多變,崇尚詭道,各國拼的就不僅僅只有軍陣了,因此才有《孫子兵法》一類的兵書。

  「君上,暮色了。」陶監提醒道。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說了一個多時辰。

  贏駟親自給宋初一倒了杯水,「歇後繼續。」

  「嗯。」宋初一仰頭飲盡,忽然想起今早的事情,便抽這個空檔問道,「君上覺得臣府上的羋姬容貌情致如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54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九章 吃不窮大秦

  贏駟眼神慢慢黯下,聲音比方才略低了幾分,「國尉如何問起此事?」

  宋初一察覺到他細微的情緒變化,想了想,道,「不過小事耳,羋姬若是還合君上的意,臣明日便傳信給雲夫人入府接人。」

  贏駟攏起眉心,「國尉捨得?」

  宋初一見他臉色越發陰沉,字字斟酌,「君上每日為國事繁忙,身邊若能有知心的佳人兒消解乏累,臣哪有捨不得的道理?」

  贏駟沉沉的盯著她看了半晌,「難得國尉如此貼心,寡人心中甚喜。」

  這話的意思就是應了?宋初一有些摸不准,只聽話意是要了羋姬,可那比往日更冷峻的面膛可沒有半點歡喜的模樣。

  氣氛很是詭異的歇息了須臾,饒是宋初一素來處變不驚也有些扛不住,於是往前湊了湊,「君上,繼續說軍制變革之事吧?」

  還是聊這個話題比較愉快。君臣二人對此都是籌謀許久,言談處一拍即合,縱有一些意見相左,亦能夠冷靜擱置處理。

  夜幕已深,宮內燈火闌珊。

  陶監見兩人絲毫無倦意,便令人送上兩碗湯餅。

  宮裡錦衣玉食樣樣不缺,但贏駟偏愛吃這些能實在充饑的食物,他對吃穿不講究,再精緻的東西也不過是囫圇入口。

  「這麵做的忒滑溜。」宋初一吸溜著麵條,讚不絕口。

  贏駟咽下一口,「一碗麵也窮講究。」

  宋初一吃的大汗淋漓,將湯底都喝乾之後,才抹抹嘴道,「人活這一遭,該講究的時候是得仔細講究……陶監,還有沒有了,再給我盛一碗。」

  陶監笑著正要接話,便聽贏駟道。「不給她盛!戰事頻頻,國庫吃緊,餓不死就成,吃這麼多作甚!」

  宋初一咂了咂嘴,乾巴巴的道,「一碗麵吃不窮大秦吧?」

  「嗯。」贏駟也放下碗筷,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看著她道。「繼續說正事。」

  眼看內侍已經上了茶,宋初一也不好再說,不過宮裡的庖廚做湯餅跟尋常吃的真是不一樣,她素來愛吃麵食。心裡緊巴巴的惦記著,於是畫軍陣圖的時候,提筆便圈了麵碗那麼大的圈。

  贏駟看著好笑,但她倒是一本正經的道,「此軍陣圖是臣偶得靈感,先畫下來,免得等會忘記,臨時為之,諸多不足。還請君上指正。」

  贏駟應聲,緊接著便看見她沿著圈內部畫了一條一條的線,粗略估算,有三四十條。待筆落,儼然一碗麵。

  「姑且稱之為圓月陣。」宋初一看著完成的圖稿,滿意道。

  不說還以為是湯餅陣!

  贏駟單手支在扶手上,挑挑眉。「是個防禦陣型。」

  「正是。大將位於陣形中央,週邊兵力層層佈防,長槍、弓箭在外,機動兵力在內……」宋初一將這個陣型構成分析說明。

  「可以想像,防禦能力極強,只不過這個陣型自古便有,你雖進行了調整使得防禦力加強,但不夠靈活的弊端依然在。倘若敵軍敗退,亦難以追擊。」贏駟一針見血。

  宋初一神秘一笑,在陣型上畫了幾個箭頭示意,又在圓月陣的下面畫了一個半彎。

  贏駟眼中忽而有了笑意,原來宋初一進行調整之後,週邊抽身更容易。退去一半之後,便形成了一個彎月陣型,和兩個數個蛇形陣,頓時卸防禦變攻擊。

  這是一種非對稱的陣形,大將位於月牙內凹的底部進行指揮。

  「此陣攻擊側翼,有圓月陣演變之時,又有左彎月、右彎月數種形態,可根據敵軍情況進行變化,以厚實的月輪抵擋敵軍,月牙內凹處看似薄弱,實則是本陣大凶之處,敵軍若是不識此陣,容易誤入甕中。」宋初一一雙眼眸熠熠生輝,「此陣攻擊性極強,靈動性和適用性比圓月陣好,輔之一靈蛇陣,可謂所向披靡!」

  「大善。」贏駟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面,繼續挑毛病,「倘若圓月陣是一死陣,防禦性不如機動,但倘若週邊不斷變動,在陣型變化時必然難以指揮。」

  宋初一抄手皺眉沉思。

  贏駟看著她的眉眼,薄唇微微抿起,轉頭看向帷幔。

  良久,宋初一才鬆動眉頭。

  她指著那半彎形狀道,「這個暫且稱為偃月陣。圓月陣亦可以機動,我們將週邊兵卒編號,譬如,這一段的二十人為甲,這一段二十人為乙……以此類推。」

  宋初一邊說便提筆在圖上標示,「使不同組的人,佩以不同顏色鎧甲,主將只需記住相應的甲乙丙丁,便可隨機改變陣型。」

  贏駟頷首,「此法還算可行。」他指尖劃著「面碗」裡的線條,轉而道,「只是倘若陣勢較大,其中編號甚多,動起來更是千變萬化,要主將一口道出顏色對應的編號,並且立即做出反應……大秦有那幾位將領可堪指揮?」

  「駑馬十駕,功在不舍。」宋初一道,「平時根本不需動用巨型陣,就算用起來,大秦可指揮的人可不止一個,大將軍、左右丞相還有臣,或許子庭將軍亦可。」

  「偃月陣適用於強兵,做小陣容易,大陣易折,兵力分配還需細細斟酌,另外要加緊練一批超過黑甲軍的強兵。」贏駟唇角微微上揚,「做此陣困難重重,但當若真的成了,大秦兵力可提高十倍不止。再仔細補充,待成之後,先分段在河西試練。」

  所謂分段,是把陣中的變化拆開來,先練圓月陣,再練偃月陣,再練靈蛇陣,與別的陣型混作一起,不讓別國事先知道此陣。

  宋初一搓了搓指頭上的墨蹟,笑道,「君上英明。將來東出,大都都是平原,此陣正可派上大用處!」

  「君上,寅時了。」陶監提醒。

  「今日所得不少。」贏駟一掃初時陰鬱,神情輕鬆起來,「國尉回去休息吧,不需朝會。」

  「謝君上!」宋初一施禮。

  宋初一從宮內出來,在黑甲軍的護送下騎馬匆匆返回府中。

  府外門口點著兩隻燈籠,宋初一還不至於摸黑。

  敲開偏門,宋初一半個身子剛踏入門,便瞧見一襲玄色鎧甲的趙倚樓抱臂倚在門牆邊。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0章 一生一個人

  宋初一瞧著他還是穿著鎧甲,便問道,「你一夜沒睡?」

  趙倚樓答非所問,「回去休息吧。」

  角樓裡炭火燒的有些熱,宋初一吃面時流了滿身的汗,遂跟著他回寢房,取了乾淨衣物去沐浴。

  寍丫聽見聲響,忙起塌跟著去伺候。

  「先生怎麼才回來,將軍一會子一趟的去宮門口等著,左右不見您出來。」寍丫擼起袖子用水瓢往宋初一背上澆水。

  宮門口不許人駐足,否則趙倚樓也不用一趟一趟的跑。

  宋初一在嫋嫋熱氣裡瞇著眼睛,聽見丫這話,問道,「他晚飯吃了沒有?」

  寍丫道,「吃了些饢餅,今日甄先生送來許多好東西,有蛇羹,還有逢澤的幼鹿肉,都是現成做好的,挨著晚膳送來,將軍都給您留著呢,這個天兒也不能壞,不過滋味怕是不如剛烹好時。」

  宋初一道,「小丫頭懂的倒是不少。」

  寍丫抿嘴笑,「跟著先生哪能不懂?」

  「馬屁拍的倒是響。」她雖然該吃苦的時候能吃苦,能享受的時候也毫不大意的享受,卻一貫相當隨性,對於吃穿以舒適為要,並不刻意追求奢華。

  寍丫辯解道,「奴可一點不做假,左丞相家裡過的好生清苦,肉都捨不得吃,金戈隔三差五的便跟著白刃來丞相府蹭食。」

  宋初一哈哈笑道,「你這背後編排,小心我回頭告訴他。」

  寍丫理直氣壯的道,「奴才不怕,先生要是告訴左丞相,奴正好問他要肉錢,可是不小的一筆呢。」

  宋初一噗嗤笑了出來,「善,不愧是我們宋氏出去的人,就要這麼幹。」

  寍丫被冠了宋氏,在這府裡算是半個主子,她也只在宋初一面前稱「奴」。張儀等人當她是妹子,時常與她玩笑,因此她也漸漸去了為奴的怯懦。

  沐浴之後,宋初一回到寢房,趙倚樓也將將從外院的浴房裡出來,看見她頭髮也不擦,便往榻上爬,一把將她拎了下來,「我令人熱了吃食放在案上,你若還餓著便去吃。」

  感覺到趙倚樓心情不大好,宋初一訕訕笑道,「我倒是真有些餓了,你也一宿沒吃,咱們一塊去吃點吧?」

  趙倚樓皺眉,「好歹也稱王了!就這般小氣,留人議政竟連口吃的都捨不得給!」

  宋初一連連點頭,「給是給了,就是不讓吃飽。」

  聽聞她還餓著肚子,趙倚樓便陪同一起去了外室。

  明亮光線下,宋初一打眼便瞧見案上放著一隻饕餮神獸食鼎,雕刻的饕餮十分威猛,兩隻眼睛嵌之以墨玉,旁邊是一對隻雙耳白玉盅,盞口一般的大小,通體瑩白如雪,上面雕刻繁複的花紋,另有一隻白玉壺,大肚鵝頸,線條分外優美,配著的幾隻狀如蓮花的白玉盞小巧玲瓏。

  宋初一坐下來,抄手觀賞了片刻,嘖道,「我果然是窮講究啊!瞧瞧人家這氣派。神獸、嬌花,真是別有一番韻味。」

  趙倚樓挑開食鼎,給她夾肉。

  宋初一瞧著華燈之下他一襲象牙白大袖衫,墨髮流瀉,面容俊朗,一雙星眸被熱氣熏的微微瞇起,修長的雙手,一手執著白玉夾,將嫩熟的鹿肉夾入玉盤之中,另一隻手握著嵌了墨玉的小刀把肉切成剛好入口的小塊。這副模樣,說不出的疏朗華貴。

  趙倚樓就像一塊裹了塵泥的絕世美玉,用水細細清洗之後,越發的光華奪目,令人莫敢逼視。

  「吃飯。」趙倚樓將盤子遞到她面前。

  「你也吃。」宋初一夾了一塊送到他嘴邊。

  他垂頭含到口中。

  分食了佳餚,兩人洗漱之後上了床榻,趙倚樓尋了乾淨的巾布給她擦拭頭髮。

  宋初一枕在他膝頭,打了個飽嗝,「倚樓,我忙著就沒日沒夜的,日後莫要等著我,大冷天的,凍壞的我小心肝就不好了!」

  「我晚膳吃的撐了,睡不著。」趙倚樓淡淡道。

  他一晚上跑十來趟,每次都要在路上徘徊許久,直到快天亮時瞧見黑衛護送宋初一出宮,料想沒什麼危險,便先行策馬回府等候。

  宋初一由著他嘴硬,「以後晚飯別吃這麼撐!」

  趙倚樓使勁揉著她的頭髮,咬牙道,「我領的俸祿全入你的府裡了,就頓頓吃撐也使不完,你管不著!」

  「嘶,這犯病都還一塊犯!」宋初一納悶,一個不給她吃飽,一個跟她強嘴偏說自己吃撐著。

  外面天色已曉,兩人收拾之後便相擁而眠。

  一覺直到午後。

  外邊雪光刺眼,宋初一惦記今日還有許多事情未曾處理,便起身洗漱。

  吃了點東西,召來羋姬,與她說入宮之事。

  「我昨晚問過君上的意思,他親口說要你入宮。」宋初一看著一身男裝端坐在席上的羋姬,越瞧越覺得眼熟。

  羋姬聞言抬起眼眸,詫異道,「主不要妾了?」

  這一對視,讓宋初一忽然想起來,羋姬眉眼間與她有幾分相似,只是那張臉好看的多了,「利弊權衡,你自己斟酌,倘若真是不願意入宮,我想法子幫你推辭,不過,不一定能成。」

  羋姬沉默少頃,道,「妾願入宮。」

  宋初一盯著那堅毅的目光,莞爾道,「是何緣由,可否說來聽聽?」

  羋姬自嘲一笑,「主這話問的好生奇怪,有哪個女子不欲攀附權貴?」

  「你說這話我卻是不信。」宋初一往扶手上歪了歪,笑吟吟的望著她,「你在府裡時日不短了,我一介謀士,豈能忽略身邊之人?你是何心性,我雖不能說瞭若指掌,但也略知一二。」

  羋姬心頭微震,旋即又恢復平靜,思量片刻才幽幽道,「這世間男子多薄倖,妾從不奢求重情重義之人,若是此生不幸淪為別人身下玩物也就生受著,但蒼天終究待妾不薄,讓妾得以遇見先生。」

  她並不畏懼的直視宋初一,嬌豔的眉眼中隱透出剛強,「妾原打算若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便一生一世一個人。

  此願既難成,逼不得已非得尋個男人依附,妾寧擇天下最高貴最有權勢的男人。賭贏了便居於人上,賭輸了最多一死。」

  宋初一緩緩坐直身子,看了羋姬半晌,倏然笑出聲音,「爽利!」

  「羋姬此生不敢忘先生恩德。」羋姬俯身行禮,了斷這段主從關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56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一章 女裝宋初一

  隴西萬里飄雪,入目盡蒼茫,鳥獸、人群皆蟄伏不出。

  在秦嶺和陝北黃土高原之間的一個塌陷帶有個平原,渭水泱泱穿過,南北有秦嶺和黃土高原為屏障,西可以通達西域,東可以扼黃河、潼關之險,居高臨下俯視中原,在戰略上佔據著極有利地勢。這就是咸陽城所在的渭水平原。

  道路雖受大雪所阻,但臨近年關,人們忙忙碌碌的備年貨,城中來往行人依舊絡繹不絕。

  送了羋姬入宮之後的那幾日,宋初一不慎受了風寒,她身子本就不大壯實,這一回病來如山倒,生生的在榻上躺了半個月,病癒之後,因怕再受寒便一直不曾出門,連早會都是隔三差五的才去一回。

  她這一病不要緊,咸陽城裡沸沸揚揚的傳起了一則新聞,版本主要有兩個,一則是說君上奪取國尉愛姬,國尉傷心欲絕;另一則是說國尉為討君上歡心連自己的女人都宮裡送,分離之後才覺情思。

  甚至有大臣聽信了前者傳言,上門探病時還勸宋初一想開些,莫要為了一個女人傷君臣和氣,鬧的宋初一哭笑不得,索性閉門謝客,由得旁人猜去!

  「先生,右丞相來了。」寍丫在書房外道。

  宋初一輕咳一聲,「請他進來。」

  「喏。」寍丫退下去,不消片刻樗里疾便拎了兩個大包袱進來。

  宋初一迎到外室,「什麼好東西竟勞大哥親自拎著?」

  「自然是好東西。」樗里疾將包袱放在案上,見屋裡沒有奴婢,便打開來,「你過來瞧瞧。」

  宋初一過去,看見包袱裡放著一套衣物,紺青罩白的綢衣,領口處用髮絲細的銀線繡出對鳥紋。她疑惑將衣物扯開,仔細瞧了瞧,訝然道,「女衣?」

  「嗯。」樗里疾點頭,唇邊噙笑道,「我不是說過為你辦一次及笄?雖不能多麼隆重,但也馬虎不得,你瞧瞧,喜不喜歡?」

  說著,他將另外一個包袱也解開,裡面是一件青狐皮外衣,上頭擱著一個半尺長寬的紫檀木盒,金打的扣子,打開之後,藍色華緞上躺著一套如溫玉的骨笄,笄身修長優美,尾端呈鳥雀狀,雕以朱雀,整體大氣俐落而不失柔和。

  在骨笄旁邊放著一隻手心大小的佩玉,盈盈中透綠,裡面隱有流光轉動,以銀絲結成的繩子串,上下墜有五色玉石珠。

  樗里疾準備的東西乍一看不打眼,但用料、手藝皆是上上乘,王室女子及笄禮的用物還及不上這些珍貴。

  「大哥費心了,我長這麼大還沒穿過女裙呢!」宋初一摸著滑不留手的衣料,眉眼間盡是笑意。

  「咦,這外衣迎著光看竟泛著霞光!」宋初一方才還覺得這衣服好是好,就是顏色素淡了點,誰想這麼一看,低調又不失華麗,「我去換上。」

  宋初一初次拿到屬於自己的女衣,難得露出幾分活潑來。

  看到她如此雀躍,樗里疾心覺得不枉自己精心準備了半載。

  卻說宋初一拿著曲裾竄到內室,飛快的剝了自己身上的衣物,穿上之後發覺有些鬆散,琢磨了半晌,還是散著衣襟挪到外面,「大哥。」

  「咳咳!」樗里疾被茶嗆了一下,他一心等著看宋初一嬌嬌俏俏的從裡面出來,誰想折騰半晌,還是這樣的光景。

  宋初一扯了扯衣襟,皺眉道,「我方才倒是繫上了,卻怎麼也繫不整齊。」

  「唉!」樗里疾無奈又憐惜的歎了口氣,起身到她跟前幫著整理,「瞧瞧你,還不如大哥一個男人!」

  「這倒是,以往跟著大師兄,他總教我怎麼方便解女人衣,卻沒教過我怎麼穿。」宋初一對魏道子頗為不滿。

  她打小就混在男人堆裡,回首前世今生,除了偷大師兄相好的衣裙之外,根本沒摸過女衣,前半生過的與男人沒有兩樣,這是頭一回往自己身上穿曲裾,又是如此繁瑣的款式,理不整齊也實在情有可原。

  其實男女皆有曲裾,但是男子曲裾的下擺寬大,女衣下擺緊窄,穿法自然有些許區別,對於從來只懂穿男衣的人來說是有些難度。

  兩人正研究怎麼束緊,門忽然被推開。

  冷風襲入。

  樗里疾與宋初一齊齊轉頭,正看見一身鎧甲的趙倚樓僵立在門口,刺骨的寒風卷著鵝毛大的雪片從他身後刮進來,落在屋內地上,轉瞬間便白成一片。

  屋內落針可聞,樗里疾有些尷尬的收回手,外人不知,但他卻曉得趙倚樓一直與宋初一宿於一室,又豈能猜不到兩人的關係?

  宋初一覺得氣氛忽然有些奇怪,卻也並未在意,「快把門帶上,冷的慌。」

  趙倚樓遲疑了一下,竟是決然轉身出去,將門帶上了。

  宋初一嘀咕道,「不知犯了哪門子邪性!」

  樗里疾不由得替趙倚樓抹了把汗,提醒道,「懷瑾,你可要去解釋一下?」

  宋初一順著樗里疾的目光落在自己散開的衣襟上,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袋,笑道,「他娘的!我都忘了自己是個女的,快快,大哥,幫我把衣服穿好,我就穿著這個去找他。」

  「趙將軍真是遭罪。」樗里疾彎身幫她繫衣帶。他也是頭一遭幫女子穿衣服,手法也不比宋初一好到哪裡去,但兩個人四隻手,仔細理了半晌,好歹算是整齊了。

  「寍丫!」宋初一喚道。

  「噯!來了。」寍丫從隔壁屋匆匆跑過來,「先生……」

  話說了一半,丫倏地瞪大眼睛,驚訝道,「先生,你,你怎麼穿女衣!」

  宋初一啞然一笑,沖她招了招手,「你來。」

  寍丫恍恍惚惚的跟著宋初一進了裡室。

  「幫我梳個少女垂辮。」宋初一道。

  「噯……」寍丫還沒有回過魂來,飄乎乎的取了梳子,給宋初一梳頭。

  寍丫不如那些貴族身邊的侍女手巧,但是尋常少女的垂辮倒是閉著眼睛也能梳整齊。

  樗里疾打聽到趙倚樓去了後院,便將附近所有的護衛和下人調開,禁止他們涉足後院,時已入夜,府內只剩下了值夜的僕婢,不需太多時間。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帳幔挑開,一名高挑的女子走了出來。

  她青絲披散身後,無任何發飾,只在耳側有兩條垂辮。領口微開,露出纖長的脖頸,細細的鎖骨若隱若現,纖細修長的身姿被裙裾裹束畢現,曲裾到腿彎之下時裙裾散開呈喇叭狀,整個人若清竹一般。

  「大哥,能入得眼嗎?」宋初一問道。

  「入得入得!」樗里疾連連點頭,「難得清雅!」

  她素淡的面容算不上美麗,然而氣度迥異於一般女子,尤其是那雙眼眸,幽幽若潭,目光平靜從容,男裝時尚且不太顯眼,扮作女相竟然格外引人!

  樗里疾心中一頓,突然想到那羋姬的眉眼與宋初一有幾分相似,難道……

  宋初一見他發呆,心裡有些奇怪,方才在內室她也照了照鏡子,現在與前世模樣差不多,或許是因這衣物華美的緣故,整體要好看點,但也不過是一星半點,不至於看到癡迷吧!

  「哈,想來我做男人時萬千女子爭相委身,我做女子時,也能勾走大秦第一智者的魂兒!」宋初一揶揄道。

  樗里疾回過神來,笑著將青狐裘給她穿上,「我已將僕婢都調開,趙將軍在後院,去吧!我等你回來為你及笄。」

  「好!」宋初一應著,轉身邁開腿便是一個踉蹌。

  樗里疾一把撈住她,「怎的連路都不會走了!」

  「呵呵,這裙子窄的很,邁不開腿,這要什麼年月才能走到後院!」宋初一有點後悔,不過想到穿女裝到趙倚樓面前,興奮和緊張很快便將那點後悔淹沒了。

  外面風雪甚急,漆黑一片。宋初一取了門口飄搖的燈籠,捧在手裡照路。

  穿過拱門,宋初一見後院的書房裡亮著燈,便輕手輕腳的往那邊去,到了門口,湊在門縫邊往裡面瞅。

  沒瞧見趙倚樓,她正準備把燈籠放下來去推門,便聽身後一聲低呵,「何人鬼鬼祟祟!」

  宋初一被唬了一跳,倏然回過身。

  燈籠倒在地上瞬間燃燒起來,光線猛的一亮,趙倚樓清楚的瞧見廊上那個身姿纖細的女子,風揚起裙裾與青絲,那張素淡的面容在青狐裘的映襯下越發乾淨雅致。她望著他,面上靜靜綻開笑容。

  冰天雪地裡,宛如蓮花悄然開滿池塘。

  宋初一定了神,亦看清趙倚樓還是那一身玄色鎧甲,站在密壓壓的落雪裡,髮髻被風吹的微亂,俊顏無雙,怔怔的盯著她。

  「認不出我來了嗎?」宋初一笑問道。

  落雪覆滿身,趙倚樓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

  宋初一心道這是驚喜還是被驚嚇?

  她欲走下去,誰知一抬腳又忘記了下面是窄裙,整個人踉蹌著撲下走廊。

  然而,毫無意外的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又冷又硬!」宋初一齜牙,心覺著撞到他的盔甲其實還不如撲到軟軟的雪裡。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二章 從此恩義絕

  趙倚樓手一鬆,宋初一直直沖著積雪栽下去。

  正當她面龐幾乎觸到冰冷的雪時,胸腹猛然撞到一塊硬邦邦的似是石頭的東西,抵的她幾乎把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宋初一扭頭看了一眼,卻是趙倚樓用腳勾住了她。

  「趙小蟲!」宋初一咬牙切齒,這廝肯定是故意而為!

  趙倚樓抓住她的後衣領,手腳用力將她拎了起來,漠然道,「我手滑,方才沒抱住。」

  心胸狹窄!

  宋初一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一下心情,解釋道,「你方才看見,是我讓大哥幫忙穿女衣,並無苟且。」

  趙倚樓從鼻腔裡哼出一聲,接著看了她一眼,道,「我自然相信沒有苟且,但你身為一個女子,就不知道要避嫌!?」

  他若是不信她,以他的性子,早就衝進去先把樗里疾碎屍萬段再說。

  「就是脫光了也沒什麼看頭,況且,我裡頭還有個中衣……」宋初一瞧著他臉色越來越陰鬱,立即轉了口風,走了苦情路線,「你也知道,我打小就是在男人堆裡長大的,也沒人教我這些……這些年若總是計較這些條條框框,豈能活到現在?你既是介意,我日後注意便是。」

  說罷,她抬起袖子掩住臉,使勁吸了吸鼻子。

  趙倚樓果然動容,伸手將她擁入懷裡,歎了口氣,「別裝了,一點也不像。罷了,你日後不在旁人面前露肉我已經很知足了。」

  「嗯。」宋初一從善如流。

  趙倚樓知道她情緒雖是作偽但話裡一點沒摻假,因此也不再要求她這樣那樣,他所戀慕的人不是一般女子,又豈能用那些來衡量?倘若他沒有胸懷去容納她這些缺點,又有何資格擁有她的好?

  宋初一從來都不是他所能完全佔有的,因此能分給他的一切,不論好與不好,都是稀世珍寶。

  「我每每都看不懂你。」宋初一道。

  「嗯?」趙倚樓一垂眸就能看見她頭頂的髮旋兒。

  「有時候小氣,有時候又寬容。」宋初一道。

  趙倚樓哼道,「我何時小氣過!少胡說八道!」

  「你看看你,兩句不說就開始擰巴。」宋初一仰頭他俊美的面容。

  趙倚樓語塞,他只是心情全擺在明面上罷了,根本談不上生氣。

  「今日怎麼想起來穿女衣?」趙倚樓鬆開她,退後了兩步仔細打量,「倒是比想像的好看許多。」

  「你本來想像是何等模樣?」宋初一好奇道。

  趙倚樓笑道,「你覺得我穿女裝會是什麼樣?」

  趙倚樓長得英武,體格高大,若是穿上女裝……宋初一腦海中陡然浮現他穿著曲裾扭動腰胯的模樣,臉皺成一團。

  「哈哈。」趙倚樓見她理解了不禁大笑,「一個漢子扮女人,怎麼想都不太對味。」

  「王八犢子!」宋初一轉悠了一圈,沒找見趁手的東西,便彎腰從廊邊團了一團雪扔他。

  趙倚樓也不躲,緊接著蹲下身來團了一團丟回來。

  宋初一頓覺得不妙-,她現在是邁不開腿兒抄不開步,對方不僅行動利索、力氣大,還穿著一身盔甲!

  這個頭開的不怎麼樣啊!得迅速變換戰略才行。

  「倚樓,大哥還等著我們今日我及笄。」宋初一連忙道。

  趙倚樓抄起一捧雪灑過來,弄的她滿身都是,「打了我一下就想轉移話題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宋初長歎一聲,拍拍身上的雪,「我這叫作繭自縛。」

  她只顧著拍雪,不防得身下一輕,整個人被打橫抱了起來。

  趙倚樓噙著笑,「把你帶到外院書房,算是賠罪。」

  「咳!」宋初一伸手勾住他的頸,嘀咕道,「分明只是換了身衣服,感覺卻大是不同!」

  趙倚樓的感覺亦是不同,他從前這麼抱著她的時候,只覺得懷裡是自己傾慕的人,而眼下卻實實在在的抱著他傾慕的女子,個中微妙-的區別,言語難以言述。

  前院書房,樗里疾已經兀自擺開一盤棋準備自弈,沒料想,才剛剛開頭兩人便回來了。

  他心中詫異,尋常男子看見方才那一幕,少不了要上來揍他一頓,但趙倚樓不僅未曾如此,且在憤然離開之後,不到一刻竟心平氣和的與宋初一返回了。

  「坐下吧。」樗里疾不再多問,示意宋初一在屋中央的席上跽坐。

  宋初一解下狐裘,正襟危坐,趙倚樓則坐於一側觀禮。

  寍丫端了水來,樗里疾在淨手之後娶了梳子,解開宋初一的垂辮,為她梳頭,「今選吉日,元服始加。棄爾幼志,順而成德。修德益壽,祥瑞永嘉。」

  青絲挽成髻,樗里疾將一柄骨笄簪簪入髮髻中。

  接下來該是拜謝長輩養育照拂之情,然而宋初一並無高堂,只好將門打開,她沖門前跪下,「宋氏懷瑾敬拜,一謝上蒼護佑恩澤,二謝父母生養之恩,三謝恩師含辛茹苦撫養懷瑾成人。」

  說罷,深深行了三個大禮。

  待返回席上跽坐,樗里疾又往她髮髻上簪了一根骨簪,「吉月吉日,華服再生,孝悌忠信,修齊治平,壽享十年,安樂平生。」

  接著,宋初一去內室換了一套深衣,這套深衣與曲裾是同樣的衣料,只是整體都是紺青色,顯得更加莊重。

  宋初一去門前跪謝,「宋氏懷瑾敬拜上蒼,一謝上蒼恩佑,二謝師傅教養之恩。」

  及笄並不需要拜謝上蒼恩澤,宋初一卻回回不落,對她來說,能夠再活一回,全是上蒼賜給的恩惠,不能不感恩。

  樗里疾為她再加一釵,「以歲之吉,以月之令,三加爾服,保茲永命,以終厥德,受天之慶。」

  複換一身禮衣,返回席上跪坐。

  樗里疾道,「自今日起,汝棄幼志,日後當疏於玩耍,務必恭順謙孝,賢良淑德。」

  「是。」宋初一躬身應道。

  「禮畢。」樗里疾嚴肅的面上泛起笑容。

  宋初一摸了摸頭髮,贊道,「大哥,你這挽髮髻的手藝真是好!」

  樗里疾笑笑,他後院也有兩個姬妾,輪番著為她們梳了小半年的頭,能不技藝純熟?

  「禮既已成,我就回府了。」樗里疾道。

  宋初一道,「大哥事務繁忙,縱然大雪,弟……妹子也不敢多留,改日定當擺個酒席好生謝謝大哥!」

  「善!」樗里疾轉而與趙倚樓道,「趙將軍,告辭。」

  趙倚樓拱手回禮。

  外面大雪漫漫,北風急嘯。

  咸陽宮中的一隅宮殿。

  一女子挨著火爐獨自酌飲,嬌美的面上笑意苦澀。

  她搖搖晃晃起身,扶著門框,舉樽對著茫茫雪夜蒼穹,聲聲如泣,「從此恩義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57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三章 公孫朝之死

  一樽酒潑到雪地裡,酒樽咣當一聲掉落在地板上,她倚著門框緩緩滑下,癱坐在地。

  宮婢聞聲急急趕來,伸手扶欲扶,「夫人,怎麼坐在地上?小心著涼。」

  「莫碰我!」子朝蜷起身子將頭埋起來,半晌,悶聲道,「羋姬入宮許多時日了……」

  宮婢歎了口氣,小聲安慰道,「是啊,不過夫人也不值當難過,王上只封她做了八子,姿容比不上夫人不說,夫人為秦國立了大功,君上看重著呢,一個小小羋八子與夫人比,就好比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你退下吧,我想一人靜靜。」子朝道。

  宮婢忙去榻上取了狐裘給她披上,躬身退下,「夫人有事喚奴。」

  冰冷的風攜著雪打在子朝身上,她緩緩抬起頭來,淚眼朦朧的望著蕭蕭雪幕,秀眉深鎖。

  子朝自幼便穎悟過人,讀書識字比族中同輩的男子都強上許多,生了一顆玲瓏心,洞達世事,家祖都曾說過,倘若不是她心性不夠堅韌,將來指不定能成就一番大事。可惜,她雖才華過人,但生性荏弱,無家族依靠之後,便如飄絮般隨風而揚隨風而落,終日惶惶無所依。

  那日在國尉府,她起初被大悲大喜沖亂了心緒,可回宮沉靜下來之後,腦海中便日日回想那天的一幕幕。

  子朝以往常臥病榻,與宋初一的接觸不多,但觀其行事便可知那是個手段淩厲的狠心之人!然宋初一心胸開闊,為人練達,尋常不會與人結仇,子雅曾經多次冒犯,她也不曾動過殺心,可自從再見面之後,她對於子雅去向的問題始終緘口不言,何也?

  當宋初一說子雅死訊又忽而改口時的那種眼神,子朝寧願看不懂。

  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宋初一那樣的人,死死捏住有點小聰明的子雅是何等容易!?應當不會對她下狠手吧!也許子雅真的沒了,或是因病,或是刀劍無眼,子朝這樣告訴自己。

  可後來寍丫又說起了子雅在魏國時犯錯惹惱了宋初一,子朝才恍然明白,那個時候宋初一被圈禁在魏國,如同身處囹圄,自身尚且難以保全,倘若出現一些她暫時無法掌控的變故那下手絕對毫不容情!

  子雅九成是在那時被殺了。

  傾慕之人殺了自己的親妹子,恩變成仇。

  從國尉府回來,子朝一掙扎於愛與仇之間,她騙自己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她胡思亂想呢?子雅沒有死,亦或者是死於意外呢?何不等有機會再見面時當面問問宋懷瑾?不論怎樣,宋懷瑾不說出這個消息,還是顧及她的感受。這說明他對她就算沒有情分,至少還有用!

  可是羋姬入宮,連最後這點安慰也斷了!她不再是唯一的棋子……

  子朝從懷裡摸出一包藥粉,手指輕輕摩挲這酒罈邊緣,肩上狐裘緩緩滑落。

  這是從國尉府帶出來的酒!如果她把這包毒藥撒進去,喝下毒酒會怎麼樣?

  子朝自嘲一笑,將藥包展開攤在廊上,寒風呼嘯卷起,煙粉瞬間消散在雪夜裡。她又怎能想不到,就算真是喝那毒酒死了,贏駟也不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便問肱骨大臣的罪。

  她起身進屋,反拴上門從箱籠裡扯出一條白綾掛到通向寢房的隔門門梁上搬了一隻繡墩,站到上面將白綾打上死結喃喃自語道,「雅!阿姊有愧,阿姊是如此無能,事到如今,竟連給他添點堵都做不到!這世道多艱,阿姊不敢獨自活下去……」

  活著需要莫大勇氣,死卻輕而易舉。

  子朝閉上眼,毫無留戀的將腳下繡墩踢開。

  屋外風雪急吼,城垛上宛若長龍的燈籠被吹的零落,周遭陷入漆黑。

  咸陽一夜暴雪。

  次日積雪已掩住門扉。

  天色朦朧,宋初一剛剛起塌洗漱之後,便聽門外寍丫急急拍門,「先生,先生!」

  「門沒栓,進來吧。」宋初一彎腰倒水,抬眼見寍丫一臉驚慌的沖了進來,便動頓下,「何事?」

  「朝夫人沒了!」寍丫眼淚奪眶而出,「說是暴斃,君上派人傳信給您……倘若您想去送送,就在朝會之後偷偷隨陶監去送。」

  砰!

  水杯掉落在地,半杯水撒得滿几。

  宋初一閉眼,久久,才啞聲道,「知道了。」

  趙倚樓從裡室出來,看見寍丫哭的像個淚人,宋初一沉默不語,幾上的水從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

  「你出去吧。」趙倚樓對寍丫道。

  「喏。」寍丫躬身退到門外。

  趙倚樓撿起杯子碎片,輕聲道,「去看看吧。」

  沉默片刻,宋初一緩緩道,「她是個靈慧的女子,若非兩難,也不會……」她睜開眼,看倚樓,「我有何面目去見她?」

  那雙眼眸裡盛滿的沉痛,令趙倚樓心頭微震。

  這件事情從始至終他都知道,當初宋初一下令殺子雅時,他也覺得行事太過毒辣,可是真正經歷世事之後,才發覺這世道人命真的不值什麼,更何況她還是一個為謀之人?若處處存仁,何以謀事?

  「照你這麼說,我豈不豬狗不如?戰場之上,我親自揮劍殺的人不計其數,他們都該死嗎?」趙倚樓輕輕擁她入懷,「懷瑾,以後你的情、你的仁,都給我一個人吧。謀天下的人不該看重太多人。」

  宋初一無力的拍著他的背,喃喃道,「那你要好好保護,莫要有朝一日令我絕望不復生。」

  「好。」趙倚樓慎重應道。

  宋初一輕輕推開他,「朝會吧。」

  趙倚樓取了狐裘給她穿上,兩人一併出門。

  早朝過後,宋初一出門時看見陶監立於拐角處等候,便放慢腳步,待人群走遠才快速轉道往陶監那處去。

  「國尉。」陶監躬身施禮。

  「不需多禮,有勞帶路。」宋初一道。

  陶監應了一聲,引領宋初一往後宮去。

  這是宋初一第一次踏足後宮,長長的巷道,兩側高牆如接蒼穹,猶如窄小的牢籠,無端的壓抑湧上心頭。

  穿過窄巷,眼前豁然開朗,周遭被雪覆蓋的屋宇精雕細琢,樓閣錯落,廊腰縵回,簷牙高啄,華美非常。

  宋初一無心賞景,沉默隨著陶監穿過一片荒徑,進入一座宮殿。

  見四周空無一人,宋初一問道,「怎的無宮婢、內侍?」

  陶監揮手令身後跟隨的內侍退遠,才小聲道,「朝夫人是自縊,王上下了封口令,無人敢近前來。」

  秦國已經禁止殉葬許多年了,但凡是都有例外,所謂封口令其實是封鎖消息,給宮婢、內侍一個自由選擇,倘若不想殉葬就離開宮殿遠遠的,不要談論關於此地一個字,若有違背,立即殉葬。

  宋初一腳步微滯。

  子朝身子原本就弱,宋初一原以為她是回來想明白事實真相之後憂思過甚以致香消玉殞,沒想到竟然是自縊!

  「國尉節哀。」陶監推開殿門,躬立於一旁,不再入殿內。

  宋初一踏入殿中,瞧見帳幔都已換成素白,正中央放著一口楠木

  她站在一丈外的地方許久,才慢慢走上前。

  棺中的女子一襲黑底繡紅色紋案的衣裙,身姿依舊宛若生時那般曼妙-,一塊繡著瘦梅的白帛覆面。

  宋初一眼前發暈,伸手扶棺撐住身子。

  「朝,你怕是不想見我吧。」空曠的殿內回蕩著宋初一的聲音,將那顫抖放大了幾倍,「我心裡既裝了大道,就不應顧忌小節、私情,可我亦是人,如何斷的去七情六欲……」

  殿內比外面還要冷,宋初一卻渾然不覺,「那麼多人因我而死,我從不似今日這般傷心欲絕,因為我殺的都是阻我路的人,為保我而死的人,我必不負他們期望,可是你……」

  仔細算來,就算殺了子雅又能如何?她們姐妹原本就算活著,也是被糟踐的活著,宋初一留一個去一個,也算施恩了,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就是如此演算法。可子朝如此純善的女子,寧死不肯傷她分毫,卻教她不知如何去計算……

  「人心險惡,我從不懼,可是我瞞你,欺你,殺了你唯一的親人,你怎能不報復?」宋初一目光枯澀,血絲滿布,卻怎麼都流不出一滴眼淚,喉嚨中乾澀發出聲音喑啞,「你的這份情,我不敢近,無顏記,不能還。」

  她喉嚨哽痛的厲害,眉心亦脹痛不堪,痛到極處,眼中濕潤,一片血色模糊視線。

  殿外枯樹被雪掩埋一半,乾枯的枝椏被風搖晃,雪撲簌簌落下。

  陶監等候許久不見宋初一出來,便抬手敲敲門,「國尉。」

  宋初一聞聲,繞到棺前,甩開大袖鄭重的行了三個大禮之後道,「進來吧!」

  陶監推門,恰迎上宋初一轉身,看見她的模樣不禁滿臉驚駭,「國尉,您的眼睛……」

  宋初一的眼角滲出幾點血跡,血雖不多,但眼白染紅,看起來好不駭人!

  「勞陶監找車送我回府吧。」宋初一眼前有些模糊。

  「喏。」陶監把門關上,連忙道,「奴這就吩咐人去安排,國尉先在此處稍候。」

  陶監疾步出去,吩咐侯在外面的內侍前去安排馬車。

  宋初一走下階梯,腳下一軟,猛的跪倒在雪地裡。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四章 與君上談心

  宋初一索性伏在地上閉眼休息。

  她只覺得沉沉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卻不是在雪地裡,而是躺在榻上。她眼睛上覆了布條,聞見屋內有梅花龍腦香的味道,隱隱聽到附近有人。

  「尋常人再怎樣傷懷也難泣血,國尉本就氣海不穩固,依臣下猜測,國尉是這半年來心緒起伏不定,才致使溢血。眼睛倒是無大礙,避光修養幾日血便可退去,只是唯恐氣海又散……若是如此,非得再請扁鵲神醫才行。」

  贏駟嗯了一聲,「先用藥。」

  「喏,臣下這就下去抓藥。」醫者連忙躬身退出去。

  贏駟進內室時看了陶監一眼,陶監立即將殿內所有內侍宮婢都遣出去。

  「醒了?」贏駟在榻沿坐下,見宋初一要起身行禮,便道,「躺著吧。」

  宋初一渾身乏力,也就不再客套,「那臣就失禮了。」

  雕花香爐裡輕煙嫋嫋,殿內安靜須臾,贏駟才道,「你們道家不都講究個灑脫豁達?你有何解不開的心結,竟鬱鬱成疾?」

  宋初一擰起眉頭,歎息道,「若說心結,自從那晚君上不給臣吃兩碗湯餅,臣這心結就落下了。」

  「國尉好大的出息!」贏駟笑斥道。

  既然宋初一不願意說,他也不勉強,轉而言道,「即便子朝因戀而不得自裁,你又何須這般難過,一個無能的讓堂堂國尉說出傷心欲絕的話,真令我大秦蒙羞!」

  贏駟對後宮那些不感興趣,當初全是看著她們背後的家族來封位分,有很多雖然被封了位分他都不認識,但至少他花了幾個時辰去瞭解國后和幾位。因此子朝戀慕宋初一的事情,他也能猜到。

  子朝去蜀國假和親,贏駟特地讚賞了一句,他子朝是通透的女子,因此就等著她來求出,誰這個連求出的勇氣都沒!

  贏駟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為個費心思,一念過後,便拋諸腦後了。

  「倒也沒深厚情義,只是……」宋初一看不見贏駟,但能感覺到他身上暖暖的氣息,「只是嘗過背叛,看過世間諸多黑暗,覺得矢志不渝難能可貴。臣傾盡畢生心血是為了世上更多美好,可我卻親手扼殺了它。」

  贏駟眉頭舒展開來,她終究不是因為兒女情長,「你不是說鳳凰浴火重生,蒼生需忍一場痛?你見過哪只鳳凰浴火的時候,還將身上好看的毛拔下來放在一旁!」

  宋初一愣了楞,旋即哈哈大笑,「君上笑話說的真好!」

  雖然他是很嚴肅的在比喻,但見她笑的開懷,也就權當是說笑話了。

  笑罷,宋初一歎了口氣道,「君上的笑話振聾發聵,是臣入了死巷。」

  「眼下出來就好。」贏駟垂眸握住她的手,「我們距夢想還遠,卿要好生活著,為大秦,為天下。」

  宋初一反握住他的手,「臣定不負君上厚愛。」

  贏駟嘴角微揚,拍拍她的手背,瞇眼看著外面日中天,「你先歇著吧,寡人去還有些奏簡未看。天色已晚,你今夜就宿在宮中吧,寡人令人去通知你府上。」

  宋初一覺得情形不大好,索性爽快住下了。

  她躺著,聽見翻動竹簡的聲音,便問道,「君上,這是何處?」

  贏駟眼睛未離竹簡,隨口道,「偏殿。」

  「臣聞到殿中香味與君上身上味道相似。」宋初一道。

  贏駟偏頭看著她,「你知寡人是誰嗎?」

  宋初一滿頭霧水,因不能對他呼名道姓,只好道,「是秦國君主。」

  贏駟義正言辭,「既是就應當明白,當面拆穿寡人的謊言,不給寡人留顏面,後果何等嚴重!」

  宋初一知他一定是滿面嚴肅的在說這種話,可還是想看看他的表情,不過眼下卻只能配合道,「是,臣知,君上有容乃大,還請莫要與臣一般見識。」

  「嗯,休息吧。」贏駟繼續埋頭批閱奏簡。

  宋初一道,「君上,臣想了想,住在這裡不妥,還請……」

  贏駟頭也未抬,打斷她的話,「這裡從前的確是寡人寢殿,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你放心住吧。」

  君主居住的方位會影響國家運勢,若是挪寢宮也要經過前朝商議,宋初一想來想去確定不曾有這等消息,不禁道,「君上何時搬的寢殿,沒露風聲?」

  「今晚。」贏駟言簡意賅的道。

  宋初一被噎了一下,正欲開口勸,便聽贏駟揚聲道,「陶監,送碗安神湯進來!」

  「喏。」陶監應聲,心中納悶,這大中午的要安神湯啊!

  宋初一歎了口氣,安神湯有助眠的作用,贏駟要看奏簡,這湯無疑是為她準備,想來是嫌她囉嗦了吧。

  約莫只過了半盞茶,陶監就端著藥進來。

  宋初一咋舌,連忙問,「君上平時睡眠不好嗎?」

  要不然會時時備著安神湯,隨叫隨到?

  「國尉,這碗不是安神湯。」陶監恭聲解釋,縱然贏駟平時的確淺眠,他也不好隨便透露,「這是您的藥。」

  「哈哈。」宋初一訕訕笑了兩聲,接過藥碗,道了聲有勞。

  「是晾過的,不燙口。」陶監提醒道。

  宋初一聞言便屏息一口氣灌了下去。

  湯藥裡便有助眠的藥物,倒是沒用得上那碗安神湯。

  看著天色已黑,贏駟才遣人去宋初一府上報信。

  宋初一一覺睡的香甜,醒來時聽見殿內扔有翻閱竹簡的聲音,驚訝道,「君上看了一夜奏簡?!」

  贏駟的確連著看了四個多時辰奏簡,但這才剛入夜不久。

  他淡定道,「你才睡了一個時辰。」

  宋初一狐疑,嘀咕道,「明明覺得睡了很久……」

  「你這是在質疑寡人?」贏駟冷聲道。

  宋初一腦門冒汗,「臣不敢。」

  贏駟合上最後一卷奏簡,站起身,「罷了,念在你有病在身,這回暫不計較。」

  「君上。」陶監在門外道,「傍晚整理好的奏簡送來了。」

  每日送奏簡雖不定時,但絕對不會深夜送來,所以現在明顯是剛入夜不久,那麼之前贏駟說天色已晚,分明已經是入夜了,又說宋初一睡了一個時辰,算起來絕對不早了,可是奏簡居然剛送來?

  贏駟額上青筋暴起,宋初一捂著被子竊笑,但旋即又想,君上沒有理由要騙她吧?也許今日是奏簡送的晚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30 11:59 P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五章 吾一世獨行

  贏駟緩緩呼出一口氣,「進來吧。」

  陶監推門而入,將十余卷奏簡放在案上,餘光瞧見贏駟似乎面色不愉的模樣,立即躬身退出去,將門帶上。

  贏駟看了一眼,並無加急奏簡,便暫且不理會,轉而同宋初一說起話,「贏璽早已過及笄之年。」

  宋初一的心提起來,君上應當不會又要把贏璽公主配給趙倚樓吧!

  「籍羽是跟隨你一起過來的人,你可知他家鄉是否有妻室?」贏駟問道。

  宋初一鬆了口氣,「君上對籍羽滿意?」

  「雖是條漢子,但年紀大了些。」贏駟在榻沿坐下,語氣中頗有些無奈,「但小妹看上了,非要嫁給他,這回更是隨他一起去平義渠之亂。到底是她自己一輩子的事情,我不便插手。」

  宋初一對那位爽利的公主也頗有些好感,除去高貴身份不說,便是從心性德行上,也不辱沒籍羽。

  倒是贏駟,讓宋初一有些意外。在她眼裡,贏駟是一個出色的君主、政客,平時更是冷漠寡言,志趣相投時也能露出爽朗的一面,但沒想到他竟然挺有人情味。

  「他有過一個妻,許多年前過世了。怎麼,君上看中的趙將軍,公主不喜歡?」宋初一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態,這件事情就此作罷,她心裡歡喜,但又覺得她家趙倚樓年少有為,模樣又俊美,贏璽公主看不上真是眼光有問題!

  「趙將軍是小妹的師叔!輩分上就有些問題。」贏駟揉了揉太陽穴,閉上乾澀的眼睛,「小妹自小就依賴公父,所以喜愛的男子也大約與公父相類吧。」

  宋初一道,「臣還以為,君上像先君呢。」

  「我啊。」贏駟笑容溫和,語氣比平時也柔和許多,「我只是模樣隨公父,性子則截然相反!兄弟之中,就屬贏疾性子最像,對待政事嚴肅不阿,平時卻很隨和。」

  「君上現在就挺隨和。」宋初一笑道。

  贏駟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鬆懈下來。

  心裡感覺很舒服,然而一旦卸去平時的強硬,就莫名覺得特別疲憊,好像滿身的力氣都被抽乾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指頭都不想動。

  「你身子不好喝下這碗安神湯繼續睡。」贏駟起身端了溫在爐上的藥碗,試著溫度剛好,便遞到她嘴邊。

  君上親侍湯藥,便是鴆毒也得欣然飲盡啊!可宋初一今日卻不想太顧及君臣之別。

  她也知道自己這種情形需要多補充睡眠,但是睡太久不舒服,「君上,臣現在還不太想睡,不如說會話吧。」

  「也好。」贏駟將湯碗放回去,繞到垂幔後面去換下衣物。

  宋初一聽著悉悉索索的聲音,心道不會是想君臣同榻而眠吧!要是純粹的君臣之誼她倒是不介意但是……但是……滿腦子都是趙倚樓的身影晃來晃去,這事兒要是給他知道可就沒法收場了……

  憂心歸憂心,宋初一心裡難免惋惜要是現在能眼睛好著,說不定還能飽飽眼福。

  贏駟撩開帳幔出來,一襲玄色寬袖大袍,從來整齊束起的墨髮此刻披散在肩頭,眉眼還是平時那般淩厲,只是面部線條似乎柔和起來。

  「君上,您方才說贏璽公主的婚事,是同意了?」宋初一問道。

  贏駟在案前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茶。

  「那杯茶已經冷了吧?君上太不愛惜自己身子了。」宋初一沒聽見他重新倒水如今數九寒天,這麼喝法他那脾胃能好起來才怪。

  「火爐燒的旺,燥得很。」贏駟擱下杯子回答她之前的問題,「我抱著不反對不支持的態度,她若是能說動公室族老,我下旨賜婚就是了。」

  宋初一不予評價。以贏駟的性子和手段,這件事情只要他點頭,誰敢說一個「不」字?能讓他不願意輕易做決定,必然是他慎之又慎無法拿定主意的事。於是她也不多言,只道,「君上只說讓臣好好活著,自己也得顧惜身子才是,沒有君上,臣亦無力開拓。」

  贏駟倚在扶手上,遠遠看著她在燈影下的側臉,沉默半晌才答腔,「好。」

  冷月皎皎,殿內安靜,只有火爐中偶爾發出劈啪聲。

  宋初一躺在榻上,不多時又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心知贏駟已經離開了。

  陶監命寺人在執燈,輕聲問贏駟,「王上欲往何處?」

  贏駟舉目迎上耀白的月光,「角樓。」

  「喏。」

  腳步聲,在靜夜之中顯得格外清晰。一眾寺人簇擁著他,他們都微微弓著腰背,只有他一個人如蒼竹勁松一般,寒風撩起散開的青絲,那背影一如往昔的冷漠而孤獨。

  方才宋初一一言令他驚醒,倘若卸去為君主那份爭霸的心,他也可以很隨和。

  然而不能。享受安樂便會讓人覺得艱辛加倍,他怕自己在未來漫漫長路中過的更加辛苦。

  爭霸,是因為他有野心,卻也是大勢所迫,因為不前進就要等著被人魚肉!不爭就只能等著滅亡!秦從瀕亡之中掙扎崛起,兩代人付出了畢生心血,這樣一機勃勃的國家放到贏駟的肩膀上,他必須扛起來,必須讓它繼續強大下去,不能將兩代人的心血付之一炬,更不能讓秦人再過上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秦國的命運,秦人的命運,都需要他一個人扛起。身前荊棘密佈,身後是萬丈懸崖。

  不能軟弱,不能退縮,不能猶豫。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對宋初一這份別樣的情意,重用她除了為她才華心折也帶著一絲私人因素。正因如此,他才更不願放縱自己。

  男女情欲於他來說抵不上一個知心人陪伴,堂堂君王,偷情的事情他做不出,又知倘若折斷宋初一的羽翼將她困於後宮,換來的只會是恨。況且,失去光彩的宋初一,也不是他所心繫那一個女子。

  既然如此,他一時的念想又怎能縱容?

  既不能縱容就索性半點不要出格吧,哪怕一絲一毫的溫存都不要有,沒有嘗過,就不會知道滋味,就不會奢求更多。

  角樓中燈火緩緩亮起。

  陶監見贏駟神情與往常無異,便小心的道,「奏簡都在寢殿,王上不如早些歇息吧。」

  未曾得到答覆,他又試探著道,「不如讓人送碗安神湯來?」

  依著陶監的經驗贏駟沒什麼事做卻不去休息,一定是失眠了。

  贏駟扶著欄杆,看著月下蒼茫的咸陽,靜立許久之後,才道,「去吧。」

  如此寂夜,也有人與他一樣輾轉不成眠。

  國尉府內,趙倚樓著一襲牙白色寬袍抱臂立於廊下,垂眸不知看向何處。白刃在院子裡來來回回轉悠,一會兒便到趙倚樓腳下蹭蹭一會兒又在雪地裡滾的滿身是雪。

  「將軍休息吧,明日便可接先生回府了。」寍丫這幾日總算鬧明白將軍與先生為什麼總是睡在一間屋裡,雖震驚但很快便平復了心情,先生是男是女並不緊要,只要先生還是先生。

  趙倚樓未答話,看著又蹭到他腳邊的白刃,輕聲道,「你也想去找她吧。」

  白刃仰著腦袋,一對烏圓的眼睛巴巴的盯著他。

  寍丫忽然想起來,「呀!我忘記餵它晚膳了!」

  說著便拎起裙裾一溜往廚房跑!白刃立刻搖著尾巴歡實竄到她前面。

  趙倚樓長歎,寍丫跟著宋初一久了也這麼會煞風景!

  一夜無眠。

  次日晨會之後,贏駟令御醫替宋初一看診確定無恙之後便遣人送她回府。

  趙倚樓早已候在宮門口。

  「懷瑾!」他上車看見宋初一眼上覆著布,霎時所有問題都拋到九霄雲外,「眼睛怎麼了?」

  贏駟派人傳信,只說留宿卻並未說宋初一出了什麼問題。

  「無礙。」宋初一摸到他的手,「只是舊疾復發,御醫說並無大礙,只是這幾日雪光刺眼,得避著些。」

  趙倚樓略放下心,因顧忌四周人多,只好道,「回府再說吧。」

  宋初一頷首,心裡開始疑惑一件事情,她看不見東西又睡的糊裡糊塗,可也隱隱能感覺到時間與君上所說似乎對不上,如果君上撒謊,那究竟是為什麼?

  她仔細回憶最近所有的事,一切正常啊!

  宋初一留宿宮中之事被贏駟封鎖,外臣不得而知,但後宮還是有人得了消息。

  砰!

  殿中器物碎裂的巨響,緊接著傳出嬰兒啼哭的聲音。

  「王后息怒!」滿殿侍婢不知國后為何突然發怒,卻全都惶恐的跪匐在地。

  魏菀眼淚決堤。後宮從來沒有人能夠宿在王上寢殿,如今居然教一個男人開了先例!

  「王后請摒左右,奴有話要說。」一名近侍道。

  魏菀揮手,「都下去吧。」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魏菀頹然跌坐在席上,無力道,「說罷。」

  近侍道,「君臣同榻嘗被傳為佳話,王后因何動怒?」

  魏菀蹙眉,冷冷的看了那名寺人一眼,「輪得到你來質問於我?!」

  「奴不敢!」近侍連忙請罪,道,「奴只是為王后著想!王后那麼瞭解王上性子,定知道倘若此事傳到王上耳中,恐會動怒。您貴為王后,如今又生了嫡長子,後宮之中無人能及,就算王上偶有冷淡,但您地位不會動搖呀!就算您不去博君歡心,觸怒君心也得不償失,請您三思!」

  魏菀平復心情,掏出帕子擦拭眼淚,垂眸看了那近侍一眼,抄起手緩緩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身邊還有這樣口齒伶俐的閹人?抬起頭來。」

  近侍慢慢抬頭。

  魏菀看清眼前的內侍竟然只有十五六歲,生的白淨可人,一掃眼竟不辨雌雄。

  「王上的性子……」魏菀冷笑一聲,「你倒是將王上性子摸的清楚,也想學那孌侍去博君心嗎?」

  「奴不敢,王后息怒!」近侍連忙又匍匐下來。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六章 在你皺眉時

  「起來吧。」魏菀淡淡道。

  魏王的女人多不勝數,在那種環境裡長大讓她學會怎樣迅速控制自己的情緒。然而這份刻在骨血裡的修養,每每涉及贏駟就自動失效。

  魏菀在被定位和親公主時,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她是敵國公主,應當步步為營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地位,那時候她心中惶恐不安。

  只是在雪地裡他攜她上馬的那一刻,她的心防就失守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像他那樣用堅實的臂膀保護她,且這個男人英俊高大,氣勢奪人,在政治上更是一個連她父王都忌憚的君主……

  他只對她一個人寬容,卻又冷漠極,她用盡全部力氣,甚至都不能博他一笑,更遑論得到他的心?

  「可有名?」魏菀仔細打量這個自己從未注意過的寺人。

  「叫俸書,從前在君上書房中伺候。」俸書道。

  魏菀坐直身子,聲音倏然冷厲,「王上叫你來監視我!?」

  上位者不問話時,寺人多言是罪,既然他自報來歷就必定是有人授意。

  「王后誕下子嗣,君上甚為掛念,令奴來伺候王后。」俸書恭聲答道。

  魏菀熟知宮廷之事,因此對自己身邊的人都曾摸過底細,這俸書從她入宮的時候便是這宮裡的人,雖不是貼身近侍,但也常常能在殿中伺候,從前和其他宮人一樣是個能活動的擺設,今日卻忽然表明身份……

  為何?還不是因為贏駟已經不再考慮她的感受了!

  魏菀站起身,疾步往殿外走,俸書依舊用那不高不低的聲音恭敬道,「王上有令,王后不得隨意出入後宮。」

  魏菀猛的頓住腳步,門縫裡透進來的風冷的刺骨,令人遍體生寒。

  「俸書……俸書……呵呵。」魏菀笑的哀切。

  俸書其實是一個內宮的一個官職,由閹人或婢女擔當,即便不是飽讀詩書,也必然不差。

  這與君上派教習去教導魏紈有什麼區別?

  這是派個人來提點她怎樣做王后啊!

  「王后,羋八子來問安。」門外宮婢通傳。

  羋八子每日必到,風雨無阻,但是魏菀對宋初一深惡痛絕,不願給自己添堵,也就從來沒有接見過她。如今……

  「讓她在外面候著!來人,為我整妝!」魏菀深吸了一口氣,宋初一讓她不好過,她也絕不能讓宋初一好過!

  侍婢魚貫而入,替她收拾好精緻妝容,好似方才歇斯底里的模樣只是旁人幻覺一般。

  她正襟危坐在主座上,看著大殿門口那妙-齡女子垂首而入。

  「妾參見王后。」羋姬屈身行禮。

  魏菀仔細打,只見她一襲丁香色曲裾將纖合度的身姿裹束的玲瓏畢現,既不張揚又令人無法忽視,臻首微垂,只能看清她白皙的皮膚。

  「抬頭。」魏菀道。

  羋姬順從的抬起頭。

  魏菀微怔,隱覺得她眉目似曾相識,緊接著道,「抬眼。」

  羋姬依言微微抬起眼眸,又似是懼於王后的威儀,只與她對視一瞬,目光便迅速轉向別處。

  果然!從羋八子的容貌上,魏菀再次證實了贏駟對宋初一那份見不得光的隱秘之情。

  「若是不知情,我還以為羋八子是國尉的親妹子呢!你看這眉眼,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魏菀笑著起身,親手扶起羋姬,拉著她的手就近仔細看了幾眼。

  「妾惶恐,妾卑賤之身,豈敢與國尉相提並論。」羋姬怯怯道。

  「你如今是王上的八子,何來卑賤之說?」魏菀拉著她的手在席上坐下,「你們都下去,我要和羋八子說會兒私話。」

  「喏。」殿內伺候的宮人全部退下,連俸書也不例外。

  殿內只餘下魏菀與羋姬兩人,魏菀聲音柔和,「聽說你曾是國尉府的管家?想必也見過不少世面,怎的見了我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

  羋姬微微縮起脖子,「妾……那都是國尉有意提拔妾,妾辜負國尉厚望。」

  這話聽到魏菀耳中,便以為宋初一故意培養一個與自己模樣相似的棋子,從前的朝夫人也是宋初一獻給王上,羋八子一進來她就死了,難道是因為勾不住王上的心,所以挪個位置給新進來的人?

  許多念頭閃過,魏菀道,「你的容色比朝夫人相差遠矣,可知王上為何看中你?」

  在魏菀幾次溫和的詢問之後,羋姬略微鎮靜了一些,「妾以為大約是看慣了美人,一時新鮮吧。」

  魏菀發現她這細微的變化,笑容更加柔和,「你在國尉府侍奉,應當不會不知君上與國尉之間的私情吧?」

  羋姬倏地抬起頭,滿面震驚,「私情?」

  魏菀滿意的看著她的反應。

  羋姬回過神來,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片刻,眼淚從指縫間靜靜滑落。

  「你竟是不知?」魏菀訝異問道。

  羋姬聲音哽咽,早已不能成句。

  魏菀靜靜看了她片刻,淡淡安慰了幾句便讓她離開了。看著羋姬失魂似的背影,她決定再試探一番,倘若這羋八字真是個有心氣的,不甘做別人替身,暫時可不除去,留著以後收歸己用。

  羋姬出了大殿,抄手走下石階,踩著深雪一步步前行,想到魏菀的話語,不禁扯了扯嘴角。那個女人一定愛慘了贏駟吧!

  贏駟透過她看別人的眼神,她又不是瞎子,怎會不能發覺?倘若不是因為有著這點依仗,她如何敢孑然一身的進這深宮內苑?

  羋姬眼中的贏駟一貫冷靜自持,那樣強勢的一個人,若真想得到那近在眼前的人,又何必在她一個假的身上尋安慰?

  不過,愛其人者,兼愛屋上之烏,縱然她不是那種絕色美人,但憑著長得有三分像宋初一,就能讓贏駟看著順眼!

  這段時日羋姬聽了許多贏駟對後宮女人的處置,也略瞭解贏駟偏好那種進退得當的女人。所謂進退得當,說不好聽的就是不惹事生非的擺設。

  在羋姬看來,擺設也有裝飾和必需品之分,羋姬目下就是要努力成為枕席床榻,不需什麼柔情蜜意,只要靜靜等著他疲憊之時準備一隅安靜之所可供休息即可。

  可是贏駟不會因為她有幾分像宋初一就念念不忘,怎樣引起他的注意還需要仔細斟酌,而對於她來說,像王后這種情根深種之人無疑是最好的利用物件。

  腳踩著雪地發吱咯吱的聲音,前方有侍衛正在忙著鏟雪,她便繞行避開

  今冬,雪勢連綿。

  與贏駟即位那年一般大雪覆蓋了整個隴西,連泱泱渭水都凍上了冰層。

  嚴寒凍住了世間萬物,也凍住了戰火。

  宋初一恰好閒暇,準備好明年開春時的調度,便在家中閉門修養起來,按扁鵲當初留下的藥方按時服用,約莫十來天便能看清事物,只是從此落下了頭痛的毛病。

  年底,池巨來信彙報一年所得,松酒的釀造成本小但是收益巨大,僅這一項每年便有四萬金的收入。這是一筆鉅款,流動資金劇增其他方面相應投入大了起來,家業越來越大。

  宋初一便令他們將生意遍佈各國,每在一國紮根,便給她置辦一些

  晃晃三載,池氏已經是個不小的商會了。

  不覺間宋初一已經入秦六年有餘。開始時的風頭大盛隨著時間漸漸趨於平淡,她嘔心瀝血撰寫的《滅國論》已有九十餘卷,其中有四卷關於商君郡縣制改革補充的內容已由樗里疾負責在秦國實施,她暗中練就十五萬超越黑甲軍的精銳部隊五個實戰軍陣然而這些都不能公諸於眾。

  她為國尉,明面上既無錯處亦無作為加上她長年閉門養病,致使許多朝臣上奏彈劾要求罷免她國尉一職,卻全都被贏駟以「無過失」的理由壓了下去。

  正值初夏,國尉府院子裡的幾株青梅樹上已掛滿累累果實,青澀的果香溢滿庭院。

  月東升,宋初一令人搬了酒器放在廊下煮新酒。

  籍羽與季渙平義渠之亂,一去三年,總算凱旋。

  宋初一隔著爐火望著三年未見的籍羽,不免感歎歲月催人,他的體魄依舊健碩,但是眼角已堆起滄桑,兩鬢與髭須花白,好在打理的整齊,十分俐落精神。

  「如今該喚一聲籍將軍了!」宋初一結果寍丫遞來的酒,眼中滿含笑意。

  籍羽歎了一聲,目光停留在宋初一鬢邊,「先生年紀輕輕鬢髮竟也染霜了。」

  季渙接腔,「是呀!費心容易催人老,瞧我一頭髮至今還黑著。」

  宋初一笑罵道,「你他娘的不思進取,入秦六載,大大小小戰事也有百餘場了,師帥的位置始終不見挪窩!」

  季渙不滿道,「師帥有何不好,況且我有段時日也思進取了,日思夜也思,也沒見升遷。」

  「聽說你成家了?」宋初一問道。

  提到此事,季渙尷尬的笑了笑,「等我馴服了她,就帶來給先生瞧瞧。」

  「哈哈哈!」宋初一拍著大腿毫不留情的嘲笑,「沒想到一向眼高於頂的季師帥居然幹起了土匪勾當。」

  季渙這些年也不缺女人,姬妾收了好幾個,但正房夫人遲遲未娶,他眼光高,但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高的夠不上,低的又看不上,上又無長輩管束,於是就一直耽擱著。不成想他平亂時居然愣是看上一個義渠女子,生生把人擄了來。義渠是馬背上的遊牧部落,女子何等彪悍,他這兩年與那個女子就過著你逃我追的日子。

  「你不是好甄妹子那一口?怎麼小菜吃的淡口了,改換野味?」宋初一隱約有印象,他收的那幾個姬妾都是柔弱清雅,一副嬌嬌怯怯的樣子,也不知打哪兒弄的,反正秦國是沒有那樣的女子。

  「將軍回來了!」寍丫遠遠的便瞧見一襲玄色鎧甲的趙倚樓與體型巨大的白刃一併走過來。

  季渙與籍羽轉頭,只見那人墨髮束起,面容俊朗,雙眉斜斜如利劍入鬢,眉弓投下的陰影遮住眼眸,幽暗深邃。寬肩窄腰,身材健碩而修長,步履不急不緩輕無聲息但似乎蘊積著無窮的力量,身邊巨大雪狼跟隨,就這麼平淡的走過來竟教人覺得威勢逼人。

  兩人齊齊起身施禮,「趙將軍。」

  趙倚樓拱手,「籍將軍、季師帥。」

  宋初一瞧著他神情陰鬱,便道,「出了何事?」

  「墨家鉅子過世了。」趙倚樓道,「以前有鉅子制約,曲錮尚且險令師父喪命,這回他作為新一任鉅子,更加肆無忌憚,兩派針鋒相對,已經在幾個分院打了起來。」

  上回墨家內亂,宋初一與趙倚樓去了離石抵抗合縱盟軍,並未插手,楚昭顯也不是泛泛之輩,險險的度過一劫,在那之後墨家分裂成兩個大派,一直互相制衡欲圖伺機吞併對方。

  季渙皺眉道,「既是分都分了,好歹是一脈同根,如何自相殘殺?」

  宋初一道,「新鉅子認為顯子佔據的十幾個分院應歸還總院,事關利益,同根亦可斬。」

  趙倚樓對這種有力無法使的感覺分外鬱結,宋初一也曾經與他說過,贏駟暗中支持墨家曲錮一派,倘若他貿然出手,定然會引起君臣猜忌。

  趙倚樓自己倒是無所謂,他對贏駟本身就沒什麼好感,做不做這個秦國將軍也無所謂,之所以顧慮皆是考慮到宋初一的處境。

  他的難處,宋初一都看在眼裡,既然他處處為她考慮,她也不會袖手旁觀。

  「莫憂心,此事交給我。」宋初一道。

  趙倚樓眉頭微微鬆開,唇畔亦浮上笑意。

  宋初一沉吟片刻,道,「事不宜遲,我即刻進宮面君,你們先喝著。」

  「既然先生有事,我們就不叨擾了,擇日再聚。」籍羽道。

  季渙附和。

  「也好。」宋初一令寍丫去送送二人,自己整了整衣袍,令人備馬。

  「懷瑾,你是不是早知道這件事情。」趙倚樓瞧著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像剛剛得知消息。

  宋初一一臉神秘的沖他勾了勾手。

  趙倚樓以為要耳語,便垂下頭,宋初一飛快的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笑眯眯的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小心肝。」

  趙倚樓起初十分痛恨這個稱呼,但每次反對,就遭到宋初一變本加厲的「報復」,什麼「心肝小肉肉」、「小疼人」、「小可心」一股腦的用上,他也就懶得掙扎了,現在聽起來倒也不如起初那麼肉麻。

  「墨家的消息才剛剛傳來,你何時得知?」趙倚樓問。

  宋初一笑道,「就在你上次因此皺眉時。」

  上次?那是三年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7-1 12:00 A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七章 國尉好卑鄙

  三年前墨家動亂的時候,趙倚樓便心心念念他師父的安彼時宋初一並無絲毫幫忙的意思。

  宋初一見他明白,便道,「上次的確不便插手,我不能與君上對著幹。況我估計了一下內亂規模,料想你師父不是泛泛之輩,若是折在裡頭便真是天意了!所以靜待這一刻很久了。這回我不僅能救下你師父,亦能救下她手裡的勢力,只是我未必會對你師父坦誠,你不會怪我吧?」

  自己的心思能被宋初一放在心上,趙倚樓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哪有半點責怪,「人各有命,師父有什麼志向我管不著,只是師徒一場,若是危及她生命,我豈能袖手旁觀?」

  「那就等我好消息!」宋初一要的就是這句話。

  趙倚樓跟上她,「天色已晚,我送你去。」

  入夜的咸陽空無一人,涼風習習,兩人驅馬緩行,享受這須臾的寧靜。

  國尉府距離咸陽城不遠,趙倚樓目送宋初一入宮便獨自返回。

  每入夜,角樓上燈光三年如一夜的亮著。

  宋初一在門口等候,就著月光仔細看這座隱在茂密樟樹叢中的角樓,是這宮中難得的隱蔽清幽之處,樟樹清香幽幽,月掛稍頭,涼風過處一片沙沙聲。

  「國尉請進。」陶監開門,往屋裡看看,俏聲對宋初一道,「王上這幾日身子不大好,心情亦不愉,國尉若是能插得上嘴煩請幫忙

  「怎麼回事?」宋初一沉聲問道。

  「後宮時常鬧出人命。君上前幾日攆了十餘人出宮,且吩咐誰要是想出去,只需去雲夫人那處知會一聲。僅這兩日已經走了三十餘人,後宮空了大半了。」陶監道。

  這件事已經有大臣在朝會上勸過,但均遭冷遇。

  宋初一頷首,提袍進了屋內,隨著陶監從寬敞的木樓梯上了三樓。

  樓內清竹香氣混著淡淡梅花香,

  贏駟一襲玄綢廣袖,華裳旖地墨髮半披肩頭,一隻手撐著腦袋倚靠在扶手上小憩,那姿態說不出的慵懶,只是冷峻的面容上劍眉緊蹙,薄唇緊抿,全然破壞了這種疏懶之感。

  腳步聲踩在地面上的聲音並不小,可竟然沒有驚動他。

  陶監走近,躬身輕聲道,「君上,國尉來了。」

  半晌贏駟才睜開眼睛。

  「見過君上。」宋初一施禮。

  「免禮。」贏駟聲音沙啞。

  宋初一抬頭便瞧見他鷹眸中佈滿紅血絲,兩鬢有細密的汗珠,這才突然想到他方才的表情不像是睡著,而是在隱忍什麼,連忙問道,「君上身子不適?」

  「老毛病,坐吧。」贏駟淡淡道。

  宋初一見他不想說這些,便不再詢問,「臣入夜前來,是為了墨家之事。」

  贏駟微微蹙眉卻示意她繼續說。

  宋初一看贏駟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經猜出她的來意,遂直言道,「如今墨家兩派相爭既消損勢力又不能專心為秦,想必以後能給予我們帶來的助力有限。況且,君上應知道,墨家最擅長機關術的不是鉅子而是顯子,君上支持曲錮勢必得罪楚顯子,於我大秦來說,得不償失。」

  「嗯。」贏駟最近也在思慮這件事情。秦國不需要墨家思想,而是看重它的「術」。墨家的「術」有很多而其中對作戰最有利的當屬機關術「不過顯子一向謹遵墨家門規,即便此時秦國對她伸出援手她也未必會領情。」

  墨家,是為天下的墨家是只顧公理不講私情的墨家。

  宋初一道,「這是一定的,如果我們助她一臂之力,或許可以換來一個有用的機關術。」

  「為此教我放棄鉅子一派?」贏駟挑眉。

  楚昭顯不可能給墨家絕密機關術,但即便給一兩樣能夠強兵之用的法子也能使秦國軍隊戰力提升,看起來的確很誘人,只不過贏駟使點詐說不定也能從曲錮那裡得來這種東西。

  「怎麼能放棄呢!」宋初一道,「請許臣近前細說。」

  「可。」贏駟道。

  宋初一近贏駟身側跪坐下來,傾身與他說起自己的謀劃。

  贏駟垂首聽完,嘴角微微翹起,「國尉好卑鄙。」

  宋初一苦著臉道,「可冤死臣了,臣還不是為了大秦!」

  「兩位丞相可是大智之人卻想不出這等法子,何也?本性也!」贏駟笑著道,「還要狡辯?」

  一旁陶監也跟著輕鬆起來,壓抑了幾日,連他都覺得自己轉瞬蒼老好幾歲。

  宋初一連連點頭,「所以說他們都是智者,只有臣是憨的,巴巴的跑來做惡人。」

  言下之意,兩位丞相之所以不說,不是因為想不出,而是因為他們聰明的不來做惡人。

  贏駟故作了然,「還是國尉精忠為國,這兩人居然為了顧全自己,不為大秦著想,當罰!」

  說來說去還是沒爬得出這個坑,宋初一連忙拱手求饒,「臣嘴拙,還請君上放臣一馬吧。」

  「國尉過謙了。」贏駟道。

  宋初一看著他的神情總算好了起來,便不失時機的道,「君上近來為後宮之事煩心?」

  贏駟道,「小事耳,有何可煩。」

  「那……君上將後宮女子都放出來……」宋初一猶豫著是否要勸

  贏駟起身走向扶欄處,聲音裡染上夜的涼,「如今嫡長子也已經有了,若嫌不夠就讓羋八子再多生幾個,那些女人關在後宮裡蹉跎一生不說,還整日生事,不若全放出去嫁人,為我大秦多生育幾個好男兒。」

  宋初一隱隱聽見傳聞,說君上獨寵羋八子才將所有美人全部放出宮,「君上很喜愛羋八子?」

  「喜愛?」贏駟側過臉看她,俊顏一半被陰影遮住,辨不清神色,冰冷的聲音裡似乎帶著淡淡的嘲諷,「寡人不知是何物。」

  羋八子入宮三年,若不是兩個月前有一回去看孩子的時候偶然遇見,他都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女人。後宮那麼多女人,他只是看著羋八子還順眼,兩個月以來,她進退有度,該表現出存在感的時候一次不落,平時則像掛在宮裡的一張畫像一樣,安靜又能點綴風景。

  贏駟怎會不知道羋八子是沖著他喜好擺出的做派,但如果非得有女人擺在後宮裡頭,她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宋初一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轉眼看了陶監一眼,表示自己已經盡力。

  樓內安靜下來,宋初一起身走近贏駟,站在他身後側不遠處向外望去,入目一片遼闊,遠處墨藍色的天空映著咸陽城的屋宇,繁星低垂,仿佛星星點點的落入一大片建築之中。

  而其中距離最近的是一座高樓,屋角飛揚,宋初一越看越覺得眼熟,「君上,這裡能瞧見臣府上那座閣樓呀!」

  贏駟握著扶欄的手一緊,宋初一籠著袖子湊近扶欄往外仔細瞧,「看的真清楚,若是白日都能瞧見裡面的人!」



卷三 息於陌第三一八章 看我這風情

  贏駟垂眸思忖如何應對,誰想卻聽見那邊兀自嘀咕道,「也不知那邊能不能聽得見。」

  她轉頭看向他,興致勃勃的道,「臣琢磨著,若是能聽見,以後臣晚上再有急事便可以登上閣樓——」她清了清嗓子,揚聲肅然道,「君上,臣有要事求見!」

  贏駟無語的瞟了她一眼,覺得完全是杞人憂天,宋初一只懂在「謀」中的人心、人情,若不謀算,她不會刻意去關注這些。

  「事已議畢,國尉吧。」贏駟道。

  宋初一拱手施禮,「臣告退,君上好生休息。」

  未曾聽見回答,宋初一頓了須臾,才躬身退出去。

  出了宮,她緩緩驅馬回府。

  月色如水,亮如白晝。離開咸陽宮有一段距離,宋初一不禁回首張望,茂密的樹冠遮掩屋宇,只零星露出些許暖光。

  「看什麼?」

  趙倚樓的聲音驀地傳來,嚇了宋初一一跳,「悄無聲息!」

  趙倚樓順著她方才的視線看,「不是沒有聲息,是你心不在焉。」

  「咳。」宋初一看了趙倚樓一眼,欲言又止。

  「這可不像你,有話就說。」趙倚樓調轉馬頭與她並肩前行。

  這件事情不該與趙倚樓談論,但除了他,她不願意跟任何人講,因此遲疑了片刻,還是道,「你說……君上對我是不是有點那種意思?」

  問完她又不好意思的咳了兩聲,「我也覺得不大可能,可是……」

  趙倚樓打斷她的話,「為何不可能?」

  宋初一聽他說的理所當然,怪異的瞧著他,「用謀臣的標準來評斷,我自認還是有些能耐,可這等私情之事……你看看我!」

  宋初一伸手拍拍他,「你看我這模樣,我這身段,我這風情……有你一個人不嫌棄,我都每日感激上蒼蒙了你的眼。」

  「你這樣有什麼不好。」趙倚樓皺眉。

  「這麼跟你說吧,以往我在師門的時候曾經有過這麼一樁事兒。」宋初一撓了撓下頜,道,「我大師兄嗜色如命,有一日我問他倘若天下滅絕了他打算活,他說:到時候你管你三師兄改口叫嫂子就行了。我說,到時候我也沒了。大師兄說不會,只要你不蹦出去自取滅亡,老天都不會以為你是個娘們。」

  彼時,魏道子拍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教育道:你做女人是沒有出路的,還是努力做爺們吧。

  世人都道美人可悲,因美色而被充作禮物送來送去,卻不見那些容貌尋常甚至醜陋的女子更加淒慘的一生。

  「大師兄這樣說嚴重了點。」趙倚樓道。

  「不,我最應當感激父親、師父和大師兄。」宋初一對做女子很沒有自信,但他們讓她比一般女子心性更剛強,能力更出眾,能夠在這亂世之中不以攀附男人為生,這是她的幸運,「話說,我剛剛說的情況,有沒有可能?」

  贏駟很瞭解宋初一,她的確是只懂在謀中的人心,可他與她是君臣,哪個身為臣子的沒有揣摩過君心?縱然這些年他只是偶然洩露些許心跡,也足夠一個謀士揣摩出結果了,只是宋初一不能推出這個結果罷了。

  「他那心思已經近四年,你如何打算?」趙倚樓如實道。

  宋初一愣了一下,旋即釋然笑笑,「得遇此君,我心幸之,得遇此君,我心慶之。」

  是該慶幸,贏駟的魄力和胸襟,以及他的冷靜自持。宋初一轉頭看向天際,眼眶微濕,她感念上蒼如此厚愛,倘若此生沒有趙倚樓,她便會孤寂一生,倘若此生不遇見贏駟,她恐怕不能如此暢快的活著。

  這份成全之情,宋初一心領了。

  趙倚樓輕哼了一聲,並未接話,他明白這話裡的意思無關情愛。

  「對了,明日聯繫你師父,說我可救墨家,若是方便,與我一晤。」宋初一道。

  宋初一說「救」並不為過,楚昭顯一派堅持墨家的獨立,絕對不會像曲錮這樣去尋找依附,面對全力攻擊除了死抗著,別無辦法。

  墨家內部結構嚴謹分明,而出師的弟子都有生存之能,平時各自過活,他們是通過分院來傳遞消息,倘若分院全部失去,必然陷入混亂之中,曲錮一派再趁機追擊,就算不至於一盤散沙也必然會損失巨大。他們被逼入死巷,要嘛就殺出去,要嘛就戰死,段內沒有更好的辦法。

  次日,宋初一便開始著手準備。

  趙倚樓在半個月內收到了回信,楚昭顯如今人在韓魏交界,欲趕到函谷關附近與宋初一秘會。

  待得到楚昭顯入韓境之後,宋初一便稱病不參加朝會,帶了一批黑衛星夜趕往函谷關。

  趙倚樓依舊照常在咸陽。

  宋初一又閉門養病,滿咸陽人都習慣了,趙倚樓與宋初一斷袖已經成為不爭事實,秦人尊賢重能,對待能人之輩,有著超乎尋常的寬容,儘管他們對此事不恥,卻也不會以此為理由把棟樑之才趕去別國。

  也有大臣不懷好意的「提醒」趙倚樓:趙將軍血氣方剛,身強力壯的,夜晚也得收斂一些,國尉畢竟是我大秦的肱骨大臣。

  對此,趙倚樓一貫是冷冷與之擦身而過,眼神都不帶給一個的。

  隴西盛夏早穿緞,午穿紗,溫差極大,宋初一只著一身粗布勁裝,抵達函谷關之後都已經餿了。

  她與黑衛扮作販酒商隊,採購了五六車秦酒趁傍晚出關。

  如今秦國松酒十分好賣,列國商人全都到咸陽搶購之後運到各大都城去。新釀的酒很容易就發酵變質,所以一般酒商都趁著夜裡氣溫下降時出關,一夜急行,在次日午時之前到達中途酒莊,放進冰窖,然後等待傍晚上路。

  所以出城時許多運酒的商隊,他們輕易的混了出來。

  莽莽草叢之中,谷寒令人將車子全部停下,「國尉,這些酒怎麼辦?」

  「從現在起,你們就是我的私人護衛,要喚主!」宋初一道。

  「嗨!」眾人低聲應道。

  「至於這些酒,我窮的很,哪有錢買這麼多真酒!」宋初一笑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7-1 12:02 A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一九章 會晤楚昭顯

  「那這是……」谷寒不解,買酒的時候分明是他們一起搬上車。

  宋初一抄手微微側身小聲道,「我讓老闆摻了水。哈,卸下去一半。」

  「嗨。」眾人得令立即開始往下卸酒罈。

  「我們這麼做是否會令有心之人查到線索?從咸陽離開時就似乎有人一路跟蹤。」谷寒憂心道。秦人實在,買賣也從來不做假,在酒中摻水這件事情很容易招人注意。

  宋初一淡淡一笑。她要的就是露出破綻,要不抓到探子呢?不管是誰指使,有膽量監視她的人,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走吧。」宋初一撫了撫衣襟,率先走出草叢。

  只剩下一半的空罎子放在車上,行路速度快的多了。

  黎明伊始,一行人便到了信上所說的墨家分院。

  這是在魏國境內距離城驛不遠的一座山坳裡,入目四野皆蒼綠,杳無人煙,根本看不見任何建築物。

  「來者何人?」四野裡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質詢聲。

  黑衛按在劍柄上的手微緊。

  「你是何人?」宋初一反問。

  那邊寂然無聲,顯見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宋初一沉吟,目下不知對方是何人,貿然表明的身份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於是揚聲又道,「兼愛,非攻,尚賢,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樂,役身給使,不敢問欲,我為救天下而來。」

  「久候多時。」一個清淩淩的聲音響起,若岩洞之水跌落,空靈清脆。

  前面十丈遠處數百支火把驟然亮起,呈半扇形分佈,隱有包抄之勢。從那群人中走出一名二十餘雖的墨衣雪領的年輕女子,墨髮簡單束起,俐落乾淨,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眉目清秀,磊落大方不同尋常所見的女子。

  那女子朝宋初一微一拱手,「客人請隨我來。」

  宋初一拱手,隨著她從一個隱秘小徑前行。

  「我叫墨玉。師叔腿受了傷,我等竭力勸阻她來迎接您,其他師叔伯年紀都大了,不方便長途跋涉,所以沒有來,只能由我這個小輩前來迎接,還請您不要見怪。」女子說著頓步向宋初一施禮致歉。

  「無需多禮,事從權宜,況且我並非計較虛禮之人。」宋初一抬手虛扶起她。

  女子領路宋初一穿過一條羊腸小徑,經過一道山澗之後,面前豁然開朗。原來這裡地形呈葫蘆狀,前面那個山坳較大,而穿過短短的小徑之後就進入了較小的山谷。

  晨光熹微,山谷中霧靄彌漫,全然看不清路途,墨玉熟練的帶領宋初一到了一處山居,宋初一進去,黑衛卻被攔在了院外。

  「主!」谷寒緊張道。

  宋初一回身,「你們在外等候,墨家明辨黑白,我非亂政之人,能怎麼著?安心吧。」

  「此言大善。」墨玉笑容明媚。自進了院子之後,她神情就不似方才那樣嚴肅,此時言語舉止頗俠士風範,「請。」

  宋初一笑著頷首,隨她進了二門,然後又拾級而上,到了半山腰上一片竹林亭中。

  竹林蕭蕭,薄霧如紗,山泉從亭旁蜿蜒泠泠流下,宋初一瞧見亭中一個雪衣玄領的女子斜斜靠著扶欄的背影,一根竹簪半挽墨髮,她手邊放置一隻火爐,壺中熱氣嫋嫋升騰,與霧氣融為一體。

  山風穿過竹林,沙沙作響。

  墨玉在石階下抱拳道,「師叔,宋子來了。」

  女子轉頭,歉然笑道,「我的腿傷勢頗重,無法站著迎接宋子,略備一盞清茶賠罪,望大度原諒。」

  宋初一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她這就是楚昭顯,名動列國的墨家顯子,一張鵝蛋臉,皮膚白皙,修眉嬋娟,天庭飽滿,一雙桃花眼時時刻刻似帶著笑意,眉目間有成熟的風韻,亦有少女般的純粹明媚,明明是四十多歲的女子,看上去竟然只有三十來歲。

  更讓宋初一沒有想到的是,顯子面相如此溫和竟似多情女子。

  想法一掠而過,宋初一笑著道,「那就要看顯子的茶煮的好不好了。」

  她說著提袍步上階梯,轉彎入了亭子,目光落在楚昭顯的腿上,詫異道,「顯子的腿怎麼了?」

  看上去並不似受傷,但沒有絲毫知覺似的搭在席上,顯然情況十分嚴重。

  楚昭顯雲淡風輕的帶過,「本派齷齪事兒,恐汙了尊耳,不提也罷。請坐。」

  這一句話也能教宋初一猜出個大概來,怕是曲錮一派打算控制楚昭顯而下的毒手。既然旁人不願意提,宋初一也不便刨根問底。

  「嘗嘗這茶。」楚昭顯親自遞了一盞茶給她。

  宋初一接過輕嗅之後,抿了一口,不由歎道,「此處清幽雅致,這茶淡而回甘,真是令人暢快。」

  楚昭顯拱手道,「教宋子長途跋涉,辛苦了。」

  「顯子客氣了。」宋初一放下茶盞,道,「我與倚樓是過命的交情,他既憂心,我又豈能視而不見?不過,此番前來雖是為了幫忙,但也實有所求。」

  「且說。」楚昭顯並不驚訝,要救墨家不容易,宋初一是個策士、謀士,並非俠義之士,因此要求有所回報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

  「我求墨家一樣機關術。」宋初一看楚昭顯神情嚴肅,更不兜圈子,直接從袖中掏出一副圖,「這是我遊學至故魯國某城時尋到強弩殘骸所拼湊得來,我並不精通機關術,然而悉心研究了數年,終於完成了全圖。」

  楚昭顯接過羊皮卷,在看見上面所繪製的強弩圖時,表情由平靜漸漸變為驚訝,「不精通機關術,竟能想到如此妙法,實在令人欽佩!」

  宋初一挑挑眉。

  楚昭顯見她疑惑,便解釋道,「原圖是有的,只是尚不如設計的精妙。」

  前世得到的那個殘骸只有個大致形狀,宋初一因此在那裡逗留了半年尋找其他殘骸,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給她拼湊出個模樣,但依舊缺少部分零件,因而這件就成了擺設,她不精通機關術,但作為一個用兵懂兵之人,對兵器也絕不陌生。這副弩比尋常所用的要小巧輕便的多,構造似乎也很精巧,於是她用各種法子試了四年有餘,才將它搗鼓的可以使用,今日才知,竟然比原件更精妙。

  「既有此強弩,你想要什麼?」楚昭顯臉色明顯比方才好了許多,眸子更加明亮,可見其對機關術的狂熱。

  「我想要在此基礎上的連發弩。」宋初一道。

  「這……」楚昭顯蹙起秀眉,「這副強弩在當年已是列國最好的弩,若箭鏃得力,八百步之內可穿透普通兵甲,現在經過的改造之後威力加倍,就算是如今號稱列國最強的秦國強弩也略遜一籌,想要連發弩,是否太過貪心了?」

  如此直接的言辭,宋初一並不在意,「若不貪,哪有當今的世道?」

  「我記得,當初曾在曲錮一派人的手中見過一副殘缺的床弩圖,想必也是出自宋子手筆吧?」楚昭顯此時對宋初一又讚賞又厭惡,讚賞的是她居然能依照殘骸拼湊出兩種兵器的構造,厭惡的是她貪得無厭,先是利用秦國與曲錮直接的勾連意圖騙取床弩全圖,現在又要輕弩的連發弩!

  「墨家一心想要除暴平亂,公義之心世人皆知。」宋初一笑的意味不明,「可是有人在的地方就除不去欲,就免不了紛爭,就連你們墨家內部也逐漸分裂成數派,何況天下諸國?墨家說兼愛、非攻,拼盡全力的去尋找一個恒平,然而如今,顯子不覺得世道中那個恒平點越來越模糊?」

  兼愛,指的是博愛,將對待親人的方式擴展到其他陌生人身上;非攻,是指反對侵略戰爭。

  現在禮樂徹底崩壞,天下一片混亂,人們為利益驅使,哪有人還願意去聽兼愛、非攻之言?

  楚昭顯沉默,這是殘酷事實,墨家也正因此才會產生內部分裂。

  「天地初始一片混沌,分裂九州,戰亂四起,終於殷商,傳數代,紂王暴虐,西周起,周又散裂成百余諸侯國,混戰中此長彼消,七雄崛起,顯子不曾見天下正步步歸一?天道正在循環往復啊!墨家也說天志,這難道不是天志?」宋初一問道。

  天志,在顯子一派是指自然規律,而在曲錮一派則解釋為天子代天行政。

  楚昭顯陷入沉思,但宋初一並沒有給她更多的思考,「我此次不是為論道而來,顯子贊同也好,反對也罷,總得保住手中的實力才能繼續傳承墨家,不是嗎?」

  「說的是。」楚昭顯短短已經拿定主意,她能做出連發弩,亦能做出可以抗衡連發弩的兵器,只是戰爭更加兇險罷了,「我需要一些時日。」

  但凡是連發弩,就算做的小巧也免不了重量,這款輕弩是沒有連發的,需要楚昭顯重新設計。

  宋初一點頭,便說起了營救墨家的事情,「顯子現在想避開爭鬥,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即放棄全部分院,另立門戶。」

  「這點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們墨家不靠錢財維持生計,但若失去各大城池的據點,我們就耳聾目盲,就算曲錮不趁機打壓,也怕是需要許多年的恢復。」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0章 山風盈滿樓

  宋初一從懷中掏出一遝帛書放在幾上,「這是我在各國城池的土地、房屋,不下十五處,是我秘密攢下的私人財產,並無旁人知曉。」

  楚昭顯目光停在帛書上,心中閃過許多猜測,「宋子不是為秦國辦事?何須動用財產。」

  楚昭顯對宋初一的名聲可謂如雷貫耳,她不認為以宋初一的手段還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向秦國君主邀功。

  「因為倚樓?」楚昭顯問道。

  宋初一淡淡笑道,「大概吧。」

  這些土地很很久以前吩咐池巨買的。她給池巨本金,又給了致富的法子,可池氏的錢財都是池巨幾個辛辛苦苦掙來,她也僅僅打算收這些報酬。她幾乎散盡家財,雖則不全是為了趙倚樓,但這主要原因之一。

  「顯子拿著這些,立即秘密轉移分院並向在外的弟子傳遞消息,這樣一個月能夠妥當。」宋初一端起茶盞嘬了幾口。

  楚昭顯詫異道,「我還未曾給連發弩的圖形,就這般放心?」

  宋初一道,「就憑墨家顯子的名聲,我便信你。」

  「善。」楚昭顯在機關術上從來沒有失手過,「那就請在這處山居逗留三日。」

  宋初一爽快應下。

  墨玉給她和黑衛安排了住所,她便在這處山清水秀處住下來等候。

  這是一樁雙贏的買賣,墨家機關術獨步天下,一副連發弩便能夠得到在各國的十五個現成的地方做分院,再加上他們準備的地方,足有二十餘個,比原來還要多,也不需要因此為哪國效力,而秦國得到這副弩,便可將軍隊戰力大規模提升。

  楚昭顯將轉移分院的事情交給了其他人,則埋頭準備給宋初一的圖稿。

  一切順利進行,然而三日之後的淩晨,楚昭顯卻看著案上尚未完成的圖陷入了掙扎之中。

  現在只要略略改動幾處,便能夠將一副輕便的連發強弩威力降低好幾成……

  這樣既能夠保全墨家,又能確保秦國兵力不足以強到欺淩別國。

  直到日頭高照,宋初一應約前來時,她才提筆飛快的將圖完成。

  墨家向來講究信義,即便在大道面前楚昭顯還是選擇遵守承諾,將完整正確的強弩圖交到宋初一手裡。

  宋初一攤開羊皮,目光在墨蹟未乾處一掃而過,面上浮起客氣的笑,「有勞顯子。」

  「罷了,不過一樁交易。」楚昭顯似是安慰一般,攏了攏鬢邊髮絲,「有勞久候。」

  「顯子客氣了。」宋初一起身拱手道,「事已畢,我便不再叨擾,這樁交易希望顯子能夠保密。」

  「這是自然。」楚昭顯再次仔細打量宋初一,那平淡的目光中,從未流露過任何真正的情緒。

  楚昭顯之所以痛快的答應,並不是因為趙倚樓的關係,而是宋初一買了個破綻,她派人去查證過就近的幾處,宋初一提供的那些地方是秦國池氏所購。墨家的消息網遍佈天下,縱然現在損毀了許多,也很快便查出池氏的當家曾經與宋初一有過交集。只是他們不,這些所謂的交集根本就是宋初一捏造,在旁人看來,兩者之間依舊沒有任何關係。

  「宋子。」楚昭顯見宋初一起身,忽然道,「我們與鉅子一派本是同根,只要我們放棄分院,兩者之間便不存在針鋒相對,屆時鉅子一派就未必會支持秦國了,這麼做的理由是?」

  「顯子把墨家看的太重了。」宋初一依舊站起來,言辭誠實的刺耳,「即便沒有墨家支持,秦國還是秦國,不會有太大改變。況且曲錮一派對秦國一直有所保留,我王豈能不知?留之無用,不如換點實在的。」

  秦國的行事風格的確一直如此。

  「告辭。」交易已經結束,宋初一並沒有和楚昭顯繼續深交的打算。因為沒有交情,算計的時候就沒有愧疚。

  離開山谷,宋初一在黑衛保護下一路策馬返回咸陽。

  剛剛抵達官署,便有黑衛來稟事。

  黑衛耳語了幾句,宋初一精神一震,往偏廳走去,「將人帶來。」

  黑衛領命下去,須臾便將人帶了上來。

  屋內正中央跪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男人,身量中等,一身葛麻灰衣,臉盤瘦削,面膛黝黑,絡腮鬍子如瘋長的亂草將整個臉掩埋住大半。

  宋初一連日趕路,渾身酸痛,便倚在扶手上,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才不緊不慢的道,「膽子不小,竟敢跟蹤我。」

  聲音不怒自威,教人心底發寒。

  宋初一揉了揉因握韁繩而酸麻的手腕,垂眸道,「若是死士,現在就一頭撞死吧,宋某不攔著你。」

  那人聽聞此言,想也不想立即竄起來往柱子上沖,卻被身後的黑衛一把拽住。

  宋初一斂容正坐,笑的十分和善,「唷,還真是死士吶?」

  中年漢子被涮了一把,不禁怒目而視。

  宋初一看向黑衛,「他開口說過話嗎?」

  黑衛拱手道,「回稟國尉,抓住他的時候屬下為免他吞毒,特地掰開嘴檢查過,此人舌頭被削。」

  從方才能夠毫不猶豫赴死和舌頭被削的情況來看,此人九成是有人專門馴養的死士。

  「先關入牢中,用刑逼問,別弄死了。」宋初一道。

  「嗨!」黑衛提著那人出去。

  既然這人死忠,恐怕再酷刑逼問也沒有用,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吧!宋初一揚聲道,「來人!」

  一名士卒應聲進來,「國尉。」

  「去叫谷義來。」宋初一點了一個駐守官署的黑衛名字。

  士卒出去,少頃,谷義便至。

  宋初一道,「過段我可能會出點事,屆時國尉府動盪不安,我會適當的讓牢房守衛鬆散,以便那名死士逃跑,你負責追蹤他的去向。」

  谷義抱拳道,「嗨!」

  宋初一在官署中稍作休息,換了衣袍之後便將強弩圖親自送到贏駟案上。

  贏駟立即秘密安排匠人試著製作二十副,待調試成熟之後,便立即大批量製作,應用於軍隊。

  次日贏駟便在朝會上讚賞宋初一辦事得力,賞了諸多財物,進爵一級。

  提高軍隊整體戰力,這是天大的功勞,自此之後,贏駟的案頭便暫時沒有彈劾宋初一無作為的奏簡了。

  這也是宋初一的計畫之一,她若一直立暗中功勞,就算贏駟力排眾議,也怕是有許多人要找茬,到時候「斷袖」的風言風語便會越演越烈,危及她的地位。

  在朝中,左右丞相是宋初一的義兄,她平時與大將軍司馬也略有幾分交情,三師已沒有實權,她沒有所謂旗鼓相當的政敵,但這不能保證一切無慮,當她有用時,一切傳言也不過是被人茶餘飯後嘲諷調侃罷了,她若是一直屍位素餐,有人想下死力氣扳倒她時,那些流言就會成為利芒,到那時眾口鑠金,上面有多少人罩著也沒用。

  未雨先綢繆,宋初一不會容落下這麼一個大破綻。

  封賞之後,此事仿佛已經落下帷幕,一切如常,然而在半個月之後,列國之間爆發了一件大事,這件事原本只是門派之戰,卻居然成為了大戰爆發的引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7-1 12:03 A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一章 何等精妙計

  墨家顯子一派與鉅子一派相爭,顯子半個月內撤離所有分院,卻將原來的分院全部付之一炬!

  大火燒盡了那些分院,也將兩派戰火燒的更旺。本是同根生,原本顯子一派放棄分院,鉅子便不打算追究,從此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但顯子這一舉形同挑釁!

  「孔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真是一點都沒錯!」相裡子怒容滿面。

  曲錮沉吟道,「楚昭顯不像是這種人……她為顯子這許多年,德行從未有虧。」

  「呵,就算她真的燒了所有分院,也不能算德行有虧吧?」鄧陵子緩緩道。

  曲錮面上略顯尷尬,楚昭顯好好的一雙腿被廢掉,倘若咽不下這口氣,不甘心把分院拱手相讓所以一把火毀了,也不算過分。

  屋內一陣沉默,曲錮緩和心情之後才道,「分院所在隱秘,除了墨家人,外人怎能得知?這件事情大約就是顯子所為。」

  相裡子哼了一聲道,「分院損毀一半,且已經暴露,短時間無法再建,我們就輕易放過此事?一幫漢子教一個娘們欺負,算什麼事兒!」

  「自然不能。」曲錮沉聲道。

  鄧陵子抄著手不做聲,他不贊成墨家一成不變,卻也漸漸有些瞧不上曲錮的作為。尤其是對顯子下藥這件事情,讓他十分反感。

  這邊興師動眾的議會要討伐顯子,而在楚昭顯的隱居之處的正堂裡,亦是一片肅殺。

  楚昭顯垂眼,羽睫遮住眸光,素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宋懷瑾年紀輕輕,心思如此深沉。」稽赭歎了口氣。

  楚昭顯當然沒有下令燒毀分院!

  而放火的不可能是別人,宋初一拿出私宅,楚昭顯必然要令人傳消息出去,黑衛是墨家訓練。傳信模式相差不多,宋初一跟趙倚樓在一起生活,自然也知道平時如何傳信,因此想跟蹤信使順藤摸瓜,比任何人都容易。

  宋初一以十五處私宅換連發弩,本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可是她居然暗中派人跟蹤墨家信使,在分院轉移之後放火!鉅子派一定以為是他們所為。以曲錮的性子,還不得恨的咬牙切齒!

  這麼一來,兩派依舊對立,他們轉移分院只能暫時的緩解兩派針鋒相對罷了。

  他們不知道。宋初一的算計還不止如此。

  「我們手裡握著宋懷瑾的把柄,但她手裡又何嘗不是握著我們的把柄?一旦她將我們新分院所在位置暴露,我們的處境與之前又有何不同?」楚昭顯說著,不怒反笑,「我也一把年紀了,竟是栽到一個晚輩手裡,是我這些年沉迷於機關術了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不過這樣也好。她雖算計,但也確實幫了我們。提供分院,又給了一個艱險而絕佳的契機。」

  楚昭顯是純粹的技術型人才,不管是威望還是成就都極高,在處理事情方面也不算弱,但在這個充滿謀算的世上,她比起不知道有多少個心眼的宋初一。行事委實太過君子了。

  歲月並未在她面容上留下過多痕跡,稽赭深沉而複雜的目光從她面上一掠而過,歎了口氣,「阿昭。」

  蒼老而沙啞的聲音,時隔那麼多年再一次喚起這個名字,令楚昭顯眼眶瞬間濕潤。

  一聲「阿昭」情緒萬千,然而,他沒有再說更多的話。扶著手杖緩緩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

  此時此刻看著楚昭顯被廢的雙腿,看著她如此疲憊,稽赭都不免後悔將她推上了這個位置,可是他也清楚的知道,女子在這世界活的多麼不容易。尤其是她這樣的機關術天才,更是各國爭搶的物件,倘若沒有墨家護著,那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會有什麼樣的下場,皆在預料之中。

  確定結束關係之後,他們無絲毫越界,更甚至不曾有過半點曖昧,被深埋於心的這感情,純粹不容褻瀆,稽赭只恨自己生的太早,恨與她相遇太晚。

  如今,他已經老態龍鍾,她卻風華正茂。

  稽赭順著階梯蹣跚前行,望著還遙不可及的山峰,歎了一口氣。相遇已晚,就連護著她到最後都是奢望,在帶著愛戀入土之前……阿昭,我活著一天,便護你一天,往後的路你要一個人走了。

  山腳下,楚昭顯坐在廊前的草席上,舉目看著半山那個背影,淚如雨下。

  過午之後,咸陽上空短短時間烏雲密佈。

  幾聲雷之後,一場急雨澆灌下來。

  夏日的燥熱驟減,博弈社裡生意出奇的好。

  近兩日博弈社中最火熱的兩個消息,一是魏國求娶贏璽公主,二是國尉秘密會見墨家顯子。

  魏國太子已娶了周王室公主,求娶贏璽的是公子嗣。秦人對此十分抵觸,公子嗣風流至極,家中姬妾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且先頭有過一個正室夫人,並且留下了嫡長子,那位夫人是生產時落下了病根,終日湯藥不離身,早在三年前就病故了。

  這種條件,如何能配得上大秦嫡公主!雖然公主已經是馬上二十歲的剩女了……

  贏璽公主為避婚嫁,常年披甲征戰,且戰績頗為不俗,贏駟破例給了一個將軍的空銜,即使沒有兵權,也是大秦開國以來難得的殊榮。

  多少大秦英雄男兒都被公主以死拒婚,怎麼能讓魏國那個浪子撿了便宜?

  而宋懷瑾私下會見顯子的事情起因是朝會上有人參奏,贏駟留著曲錮一派還有用,為了安其心,只好暫時停了宋初一的職,令廷尉府查辦。

  宋初一難得清閒,喝著米酒,在博弈社二樓靠近大堂的單間裡聽著外面議論紛紛。

  「先生,贏璽公主真要嫁給魏國公子?」寍丫憂心忡忡的道。

  宋初一打量她一眼,「鹹吃蘿蔔淡操心!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都是大姑娘了,連帶把和不帶把的都分不清楚,教我怎麼說你!」

  寍丫面色倏地漲紅,連忙低聲道,「這事兒先生回家再說教成不?」

  「我已經說完了。」宋初一支著腦袋咂了一口米酒,道,「改日先生帶你去觀景。」

  宋初一打算學魏道子,帶寍丫去偷看別人顛龍倒鳳。

  寍丫不知其中深意,只聽說要看景,便興致勃勃的道,「去哪兒?先生難得有空,是最近去嗎?」

  宋初一正要說話,簾外一個帶笑的聲音道,「哪兒也去不成。」

  話音落,張儀撩開簾子走了進來,逕自在宋初一對面坐下。

  宋初一滿了一盞米酒給遞給他,「大哥怎麼得空?」

  張儀接過酒盞,「我可不得空。」他嘬了口酒,才傾身湊近她,耳語道,「君上專程命我來提醒你,說好了是假裝。」

  假裝停職查辦。沒有國尉,不出七日軍隊運作就要癱瘓,往日裡許多人見宋初一調度起來十分從容,時間長了,不免讓人漸漸覺得國尉一職實在很容易做。

  張儀道,「新代職的國尉上任三天便累的病倒了,這會子正帶病硬撐呢!」

  一個軍機要職,哪能輕鬆?起初宋初一剛剛接手的時候,每日都要花十個時辰處理軍/政,也曾一度累倒。熟悉政務之後,若戰事不緊急,則只需五六個時辰即可,但這也是需要實力和悟性,並非人人都熟能生巧。

  「那敢情好,秦臣奮發向上,君上應當欣慰才是。」宋初一贊道。

  見她裝傻充愣,張儀笑著搖了搖頭,「罷了,我知你的打算,就暫且為你斡旋一回!」

  「哈哈,能得張子一張利口相助,榮幸之至,有勞了。」宋初一甩開大袖,裝模作樣的施禮。

  張儀哈哈笑著端坐受禮。

  經這一回,他又重新認識了宋初一,她趁著這回,取得連弩圖卻讓墨家兩派依舊針鋒相對,還迫使楚昭顯不能將她私財之事抖出來,力壓謠言,鞏固地位,幫助趙倚樓保住師父,抓住暗敵的尾巴,又借勢暫退下國尉一職,一來讓滿朝文武都看清楚,她國尉做的悠閒是她的本事,旁人未必就能勝任!二來給那「尾巴」一個逃跑的機會,以便於扯出背後之人。

  更重要的是,在這次的事情中,她讓君主看到了一個為了大秦不惜名聲、不惜得罪墨家、不擇手段的忠臣……

  這麼一來,就算有人能勝任國尉一職,君心未動,宋初一的地位就不會動搖,況且她暗地裡還握著秘密訓練的十五萬新兵,國尉不是任意能撤換了的!

  這一步看似驚險,實則固若磐石!

  「紙包不住火,趙將軍不知能否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張儀道。

  他的意思是,從墨家那裡得來的連發弩的事情,很快就會被列國探知,這無疑是將顯子一派置於火上,是艱險,卻也是顯子一派崛起的最佳時機。連弩圖流入秦國,列國必然緊張,顯子的名聲鵲起,她領導的那一支派地位也會隨之提高。

  這是絕佳契機,但若是不明其中緣由,很容易便誤會宋初一無義,不僅騙取機關圖還反過來陷害。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二章 陰溝裡翻船

  「你算是下血本了。」張儀道。宋初一的計縱然謀算許多,卻也把自己搭進去了。她火燒分院的事情做的很利索,並未留下尾巴,可是一旦會見楚昭顯取得連弩圖的事情被曲錮一派確認,她難免要受責難。

  這一舉得罪了墨家兩派,於長遠來說,十分不利。

  宋初一又何嘗不知道?可是贏駟給予她的包容和信任,她無以為報,倘若連謀算還有所保留,怎麼對得住他給的機會?

  宋初一篤定的道,「大哥早晚會與我一樣。」

  他們這些策士、謀士,哪一個沒有幾萬個心眼子?然而有時候明知道是贏駟的御下手段,卻忍不住心懷感激,忍不住傾注全部心血。

  這是贏駟作為君主最大的魅力之一。

  張儀不可置否的笑笑,以後如何他無法斷言,但他走遍列國,就目下來說,贏駟是他心目中最願意效力的君主。

  「話已帶到,我就回去了。」張儀撫了撫衣袖,站起身來。

  宋初一道,「晌午了,大哥用完飯再回吧。」

  張儀一邊及履一邊道,「在外頭不坐你的馬車,不吃你的飯,是我人生須謹記的兩條要事。」

  第一回和宋初一坐馬車時遭狼群圍追堵截,還有一回被她在烈日炎炎半道兒丟下,他們同乘一車也統共就那麼兩三回。

  「我不記得在外頭請你吃過飯呀?」宋初一納悶道。

  張儀穿好鞋子,理了理衣冠,「就因為沒有過,所以防患未然。」

  「哈,那我可省了。」宋初一知曉他是開完笑,便起身拱手道,「大哥路上小心。」

  目送張儀下樓,宋初一的酒盞剛剛遞到唇邊,便聽外面有人爆喝一聲。「有刺客!」

  宋初一動作一頓,刺客顯然不會行刺一般人,那麼是張儀遇刺了?

  大堂中陡然亂了起來。宋初一撥開竹簾向外看,隱約能看見門口有十余覆面刺客與張儀身邊的護衛廝殺,轉眼間便已經突破防衛。

  「快去保護丞相!」宋初一立即道。

  前後兩間雅舍中黑衛應道,「嗨!」

  幾條人影閃出,從房梁上竄到大門,以最快的速度加入戰局。

  「保護丞相!」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喝一聲。

  居然有人敢在都城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丞相!這還了得!秦人被激起血性。有些漢子舉起長案便掄上去,一瞬間局勢大變,有幾名黑衛都受了無妄之災。

  下面打的亂作一團,宋初一正仔細分辨張儀的身影。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她正欲開口喊人,忽覺視線一陣模糊,眼皮越來越沉重,眼前光線迅速變少,「寍丫……」

  一句話未說完,便栽倒在案上。

  寍丫一驚,扔下酒壺。她知道附近還有暗衛,立即大聲疾呼。「來人!救先生!」

  聽見嘩啦的簾子聲響,寍丫放下心,伸手去扶宋初一,尚未碰到她,卻未防坐墊下陡然一空,尖叫一聲掉落下去。

  待四名黑衛衝過來時,雅舍內一切如常。就是沒了人。

  「有機關?」一名黑衛發覺一側沒有席子,立即伸手敲了敲地面。

  下面發出空空的聲音。

  幾人摸索機關縫隙,用劍撬開。

  一丈高的方井,四周沒有任何可踩踏之物,若是貿然這樣跳下去一準將下面的人踩死,這樣的設計,下層一定有門可以進入。

  這座博弈社的建築是凹字形,不像別的博弈社那樣一樓還有個走廊。這一小塊地方正是房間裡留的夾層,有夾層的這一間是倉庫。

  「怎麼沒有國尉?!」一人驚道。

  四個人仔細看了一眼,這方井之內就只有暈過去的寍丫,根本沒有宋初一的身影。

  「會不會是被人弄出去了?快下去看看!」

  一人留在上面,其餘三人衝下一樓去。

  方井之內有草墊,寍丫只眩暈了片刻就清醒過來。忍著渾身疼痛抬頭向上看了看,見到一名黑衛,「先生怎麼樣?」

  黑衛道,「其他人正趕下去營救。」

  「下來?下來做什麼!」寍丫急道,「你們沒有看見先生嗎?她並未同我一起掉下來!只有我一個人掉下來了!」

  「什麼?!」黑衛一驚,立即繞到欄杆邊上探出頭去,發覺兩邊房間窗戶只相距一尺左右,輕而易舉的便能將人拽過去,幾息之間便能夠完成,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面,就算注意到這邊的異動,倉促之間也未必能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黑衛兩鬢陡然滲出細密的汗水,數念閃過,他翻入隔壁雅間,尋找到暗井,用佩劍撬開地板,下面空空如也。

  此時行刺張儀的刺客已然全部伏誅,無一活口。

  張儀看了一眼最先過來幫忙的幾個人,「你們是……」

  黑衛訓練有素,不同於一般遊俠兒,是以張儀雖不認識他們,但也能隱約猜測一二。

  「我們是國尉護衛。」谷義拱手道。

  張儀心頭一緊,「糟!快回去看看懷瑾!」

  話音未落,他已然回了店內。

  剛剛開始遇刺之時,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他最近也沒幹什麼缺德事,怎麼會有人這麼急切的想只他於死地,青天白日人來人往就下手?

  敢情是一計聲東擊西!

  「屬下該死!」留守在上面的那名黑衛見張儀和谷義上來,立即跪地請罪。

  張儀心下大駭,他瞧見雅舍內的暗井,下令道,「封鎖這家博弈社,從商家到僕役一個不許放過。」

  他掏出權杖交給身邊護衛,「立即去廷尉府調人!」

  「嗨!」

  「嗨!」

  眾人領命散去執行任務。

  張儀看向谷義,「你帶人去問問,是否有人目睹這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嗨!」谷義道。

  張儀坐進雅間裡,須臾,兩人扶著寍丫走進來。

  「丞相。」寍丫眼淚止不住,宋初一是從她眼皮底下消失的啊!

  張儀道,「先坐下,發生什麼事情了?你細細說來。」

  「嗯。」寍丫膝蓋摔傷,只能歪坐在席上,「您走後片刻,樓下便有人喊‘有刺客’,先生一見是您遇刺,且情況危急,就下令讓暗衛去幫忙,左右兩間的暗衛領命衝了出去。先生擔憂您的安危,便扶欄觀看,誰想只幾息的時間就突然暈過了過去,我心中著急,喊其餘暗衛,剛剛喊罷,只覺得席下一空,我掉進了陷阱裡。當時很心慌,並未看清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敢肯定先生沒有跟我一起掉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7-1 12:04 A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三章 驚動咸陽城

  寍丫雖受驚嚇,但及不上對宋初一的擔憂,口舌利索的將方才經過說了一遍。

  張儀沉吟一下,解下自己的腰佩交給身旁護衛,「傳我令,即刻封鎖城門,仔細盤查過往行人、車輛。」

  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張儀依舊憂心忡忡,不過令他比較欣慰的是,對方如此費盡心機的綁了宋初一,說明一時半刻沒有要她命的打算。

  張儀等廷尉府的人趕到,便立即進宮面君。

  角樓裡,贏駟與司馬錯、樗里疾正在議事。

  「君上,左丞相求見。」陶監道。

  「請。」贏駟端起茶盞,示意暫停議事。

  張儀匆匆而入,甩袖行了一禮,言簡意賅的道,「君上,國尉被綁了!」

  霎時間,屋裡一片死寂。

  贏駟端到嘴邊的茶又放了下來。

  張儀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始末一絲不落的說出來。

  贏駟聽完,臉色早已烏雲密佈,堂堂國尉在都城被綁,簡直就是往他臉上狠狠摑了一巴掌,對大秦來說,是何等的恥辱!

  「何人竟如此倡狂!」司馬錯怒道,「碎屍萬段都是輕的。」

  贏駟冷聲道,「陶監,傳廷尉。」

  「喏。」陶監應聲。

  一時間,傳召聲響徹咸陽宮。

  廷尉居穰五十餘歲,出身法家,一貫剛正不阿,然而時間消磨了他身上的銳氣,如今早已不復當年跟隨商君之時的熱血,卻是一個端容嚴肅之人,他任廷尉多年從未出過差池。

  他一聽說國尉被綁,頓時震怒無比,想他歷經兩代君主,即使並無什麼豐功偉績彪炳史冊,也算是政績斐然,如若不能將綁架國尉的狂徒繩之以法。他就是晚節不保啊!

  傳召一到,居穰顧不得什麼體統,一路狂奔到角樓,趁著內侍通報的間隙,飛快的整理自己的儀容。

  「廷尉請。」寺人返回請他進屋。

  居穰一面上樓,一面撫順自己的鬍鬚,調整呼吸,待到達三樓才垂手頓足。隔著竹簾甩開大袖躬身施禮,「臣應召前來,參見君上。」

  「進來。」贏駟道。

  內侍挑開簾子,居穰走進去才發現兩位丞相和大將軍都在。

  待幾人略略見禮之後。贏駟道,「廷尉暫停一切公務,全力追查國尉下落,城外守軍戒嚴,三日之內,除了朝廷信使,不許任何人進出!」

  居穰心中一凜,決然道,「倘若此案不破。臣以死謝罪!」

  再隔一兩年,他就能功成身退了,大秦歷史上怎麼都能添上並不顯眼卻完美的一筆,若是此案真不能告破,他就算以死謝罪也難平心中之氣啊!他現在的處境就像是費勁千辛萬苦的怕到絕壁頂端,就差那麼一點點,只要他再一伸手就能夠得救。卻突然腳下一滑,摔了下去。

  他決不能讓自己的政績和人生上抹了一個污點!

  天色漸晚,咸陽不僅城垛上明瞭燈,就連街巷之間也全部燈火通明,光亮將遠方的天際襯得更為幽黑。

  黑暗……

  宋初一只覺得自己沉沉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能嗅到淡淡的安神香。

  她伸手摸摸身下,柔滑的觸感分明是綢緞。

  屋內一陣聲響。光線驟亮。

  隔著一層紗帳,外面案邊的燈火被點亮,宋初一看見案前坐著一個人,姿態懶散。

  「何人?」宋初一聲音微帶睡後沙啞。

  那人微微抬手,兩名侍女垂首過來將紗帳掛起。

  兩座鸞鳥蓮盤燈閃爍明亮的光,宋初一首先看見一襲蔥綠色的廣袖深衣華服。銀絲墜玉,光華流轉,卻是一名三十上下的俊朗男子,五官生的很是溫潤漂亮,髭須整齊,膚白如雪,一身蔥綠若陽春白雪般,明亮卻寒涼。

  「不知道國尉還記得在下否?」男子微微笑道。

  宋初一道,「杜衡。」

  這杜衡是博弈社主人,當初她在衛國被閔遲陷害,曾有一次與季渙一起去博弈社交換過消息,當時正是此人接待他們。

  杜衡沒想到宋初一竟能一語道出他的名字,神情訝然,旋即笑道,「過目不忘,真不愧是宋子。」

  事實上,宋初一記性也就比尋常上好那麼一點點,根本算不上過目不忘,只是她見過的人雖多不勝數,但印象中只有一個男子穿這樣的鮮豔而華麗的衣裳,且是在她命懸一線之時,自然記憶深刻。

  宋初一莞爾,「非是我本事好,是杜先生低估了自己的風采。」

  「哈哈,與宋子說話真讓人開懷。」杜衡笑著,分外感慨,「在下從兩年前便開始計畫綁走宋子,只可惜,每每不能得手,即便這一次已經準備半載有餘,今天本來也只有五成把握,正巧遇上張子,見他身邊護衛不多,在下便臨時改變計畫,果然上蒼不負有心人!」

  「六年前宋某消息價值萬金,如今翻倍了?竟教杜先生如此處心積慮的綁我?」宋初一笑道。

  杜衡見她處變不驚,亦隨之笑道,「在下家資頗豐,還犯不上為了錢財賣命。」

  他頓了一下,揮手令身旁的人出去,起身走到宋初一面前,伸手輕觸她的臉頰,眼裡有驚歎有喜悅,「沒想到啊,如此驚豔才絕的宋子,竟然是個女子!你說……這個消息散出去能賣多少錢?」

  「想用這個威脅我?」宋初一挑眉,樂道,「杜先生莫非以為秦人眼睛都瞎了?」

  縱然宋初一舉止氣度都像男人,平時又很少出門,最常見的人不過是秦國大臣,可也不是每個人都雌雄不辨,不管是因為贏駟暗中施壓,還是別的原因,他們既然戳穿就說明默認了她的存在。

  在這個世上,只要秦國人能接受她,她又何懼天下人都知道?

  「也對。」杜衡的手指順著她修長的脖頸慢慢向下滑,「在下還從未嘗過你這般女子的滋味……」

  宋初一垂眸盯著他的手指,嗤笑一聲,這種男人真是讓人看不上眼,動不動就拿那多長的一根棍子說事的男人,無恥又無能,再有多少聰明也難成大器。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四章 來取悅我吧

  宋初一一把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胸口,抬頭著看他,語氣曖昧,「我之所以讓你感興趣,是因為才華?」

  她咂嘴道,「惜乎!你睡的了我這身子,睡不了我的才華……倒是你,模樣俊俏,皮膚白皙,這身子怕是也不錯,誰睡誰還真是很難說。」

  說著,她的手已經探進他的衣襟,狠狠揉著他的胸脯,滿意無比的笑道,「來吧,取悅我。」

  杜衡胸脯被抓的生疼,在宋初一面前,反倒他像個被人玩弄的美人一般,這若真是依言上了,他心裡也堵得慌。

  再說他本就只是威脅,在沒有到必要時候還不敢用極端手段,況且她的姿色絲毫不能引起他的興趣,而那渾身非凡的氣度在抓著他胸脯時也蕩然無存。

  「國尉好生休息吧!」杜衡將她的手拽出來,狠狠甩開,「國尉只要說出秦國新軍紮營之處,交出連發弩圖,我便放了你。」

  宋初一往榻欄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欄杆,上下打量他幾眼,見他面色雖平靜,但不如方才那樣自在,便知他是個很要臉面的人,於是戲謔道,「你可要犧牲姿色給我睡一回?我考慮告訴你。」

  「國尉一再挑釁,是當我不敢,才有恃無恐?」杜衡慍怒。

  宋初一訝然道,「你誤會了,我怕你不敢。」

  杜衡緩緩的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怒火,冷聲道,「先生好生想想吧,我這處地方,就算秦王把咸陽城掘地三尺都未必能找到見,他能封城三日找你,能找一輩子不成?但……我可以關押國尉一輩子!」

  宋初一點點頭,誠懇的道。「知道了,你先去給我弄點吃的來,哦對了,我不是不能過苦日子,我也理解你的難處,不過你既然有求於我,儘量周到點。雖然我也未必會告訴透露消息,但你要是虐待我。我死也不說半個字。」

  杜衡咬咬牙,「好。」

  他出了門,恨恨吐出一口氣,心中有些後悔。綁宋初一還不如綁張儀!張儀不是直接接觸新軍,但他身為丞相,多少會知道一些資訊。

  夜冰涼,他閉上眼睛,待心情完全平復之後,命人給宋初一準備吃食。

  屋內,宋初一看見外面人影離開,才穿上鞋子,躡手躡腳的趴到窗戶向外望。

  外面是一間石殿。兩排二人合抱的粗大柱子支撐起拱形的屋頂,帷幔四垂,遮住殿中央。

  宋初一隱隱覺得這裡有些熟悉,而且這麼大的地方分明是殿宇,不是一般民居,這是何處呢?

  「喂!現在幾時了?」宋初一揚聲問道。

  外面不知何處有一個粗獷的男聲答道,「不知。」

  宋初一曉得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老老實實蹲坐在案几旁等著飯送來。她按照自己饑餓的程度來判斷,此時距離她在酒樓少說也得三四個時辰了。

  在等候飯食的時間裡,宋初一仔細打量了自己所處的這間屋子。長寬不到一丈,是間很小的屋子,屋裡也是石案,黑石鋪就的地板上能看見明顯的拖動痕跡。

  宋初一端著案上的油燈,循著痕跡看,最終發現這張幾原來是放在屋子正中央。是為了給床榻騰出空間,隔斷的竹簾與屋粱也不對,似乎是後來挪了位置。

  她仰頭看著屋頂,嘗試著按照合理的位置復原。

  這間小屋子裡只有前門前窗,卻無後窗,原本無榻。只有一張石案放在屋子的正中央,竹簾垂在門與石案之間。

  「這是!?」宋初一滿面震驚。

  在大殿兩側各有兩排屋子略高於大殿中央,用途很多,未成年公子會在此處聽政,君、侯等爵位之人謁見國君,宴會之時列坐眾位夫人……別國大多都另設宴廳,只有秦國一直秉承節儉之風,這樣的佈局,分明是咸陽宮正殿的復原!

  然而,石做的器具一般用於室外,屋內不用,當然有人奢華用玉石雕刻的案幾、柱子除外。這屋內處處用石頭,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陵寢!

  咸陽宮是孝公在位時才建成,這裡一定就是秦孝公的陵寢!

  原來他們早已經出城,並且躲進了先君陵墓裡!怪不得杜衡敢放話說贏駟就算把咸陽城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確,滿大秦的人絕不會想到有人膽敢動先君陵寢。

  世人對先祖萬分尊敬,祖墳不容他人侵犯,別說掘開陵寢,就是在陵寢上挖一簍子土都不行!齊魯之戰時,有一次魯國已幾乎滅亡,百姓的意志被消磨殆盡,但因齊軍動了魯國人的祖墳,導致魯人群情激奮,拼死反抗。

  贏駟要是知道杜衡膽敢動他老子的陵寢,恐怕將其剁成肉醬也不解恨啊!

  宋初一放下油燈,心中默念:孝公啊,擾您安寢實非我願,看在我為大秦出不少力的份上,您老保佑我逃出去吧!

  不多時,有一名黑衣勁裝的中年漢子端著食物進來,躬身放到案上,然後立即退了出去。

  是一頂燉肉。

  宋初一解下腰帶,用銀帶鉤刺入肉內,見帶鉤無恙才安心食用。

  膳後,宋初一在屋內來回遛食,一邊思忖脫身之計。

  在陵寢往西五裡處就有重兵駐紮,只要能夠出陵,九成就能得救。

  可是談何容易?她絲毫不知陵寢內部的構造,自商君變法之後,秦國喪葬尚簡,孝公的陵寢不可能將整座咸陽宮全部複製,縱使她熟知咸陽宮的佈置也不頂什麼作用。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還是一片幽暗,這更證實了宋初一的猜測。

  「喂!」宋初一穿上鞋子,拍打門框。

  「國尉有何吩咐?」外面有人應聲答話。

  「帶我去出恭。」宋初一說完,覺得在陵寢中解決這等事情實在大不敬,心中默念:先君,吃喝拉撒是人存活之根本,我無意冒犯,倘若他日能出去,我必當在陵寢前辟穀七日,以贖今日之罪!

  門被打開,兩名勁裝漢子站在門外,其中一人拿著一條黑布覆上她的眼,遞給她一根竹杆,牽領著她去往茅房。

  這樣被關押了不知多少個晝夜,混沌的感覺令宋初一想起了前世在陽城被關押之時,那時候的條件要比現在苦的多,不過好歹還有一方巴掌大小窗子能看見光線,這裡卻是永久的黑暗,待的久了,難免讓人精神沉鬱。

  「宋子可想通了?」門被打開,消失許久的杜衡終於出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7-1 12:05 A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五章 無盡的黑暗

  杜衡明顯不如之前精神好,他在這裡待了六日,每天能湊近通風口看看陽光,可即便這樣,他也已經憋悶的快要發瘋,而宋初一連一絲陽光也看不著,他估摸著已經差不多了。

  宋初一看見杜衡,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一咕嚕從床榻上爬了起來,笑眯眯的道,「你來啦?你看你待在這裡也悶得慌,咱倆說話做個伴兒吧。」

  杜衡喉嚨一哽,立在門口須臾,才到席上坐下,「宋子想說什麼?」

  「我這幾日琢磨了一下。」宋初一坐在他對面,道,「你是為魏國辦事吧?你倒是挺愛國呀,都打算與我一同在此處給先君殉葬了。」

  這一句話,透出的資訊有很多,譬如他的背景,他的打算和這是哪裡。

  杜衡不得不對她讚歎一句,「宋子果真好智慧,只是宋子如何猜到?」

  這裡是孝公陵寢的事情,杜衡沒打算瞞,也瞞不住,所以宋初一能猜到,他一點也不奇怪。只是其他方面,宋初一是怎麼猜到呢?

  「所以說,你腦子不好使,這些都是明面上擺著的,也不需往深裡琢磨。」宋初一絲毫不在意杜衡的自尊,還往前湊了湊,「陵寢的事情不必說,我不是瞎子,看的出來,另外你幹了這麼些自尋死路的操蛋事兒,不是打算同歸於盡是什麼?倒是你從屬魏國這件事情教我好生猜測了一番。」

  「哦?」杜衡頗感興趣的樣子。

  宋初一道,「當初閔遲在衛國出手陷害我,那時候的他也應當沒有什麼勢力,若是無人暗中相助,謠言豈會短時間內如此洶湧?聽聞閔遲在衛時與不少大商賈走的很近,你是其中之一吧?你是魏人,又是衛國最大博弈社主人,是不是最可疑?」

  「宋子見微知著,真是令人佩服。」杜衡淡淡笑道,「能與宋子這般人物一同葬身此處,我之幸也。」

  宋初一早就猜到,他樁樁事情都做的不留退路,怕是已經做了必死的準備,就算她真的說出新軍位置交出連弩圖,也恐怕他也不會放她活著出去。

  想到這裡,宋初一心頭一凜,杜衡應該隱瞞必死的決心,好有機會騙取機密,不會平白的暴露自己的目的,他這樣毫不隱晦的說出來,一定是動了殺心。

  杜衡見她似有所悟,「我今日一見宋子的神態,便知道宋子心智堅毅非同常人,無論我用何種辦法都不可能從你嘴裡撬出隻言片語,所以秦國軍機大臣就與我一同長眠此處吧。」

  瞬間,許多念頭從心頭閃過,宋初一臉色沉了下來。

  「杜某死不足惜,可惜了宋子驚豔才絕,胸中丘壑!」杜衡長歎道。

  宋初一盯著他,「你打算何時動手。」

  杜衡笑道,「我用半年的時間在墓穴四周打了通風口,只要通風口坍塌,你我用不了多久就會悶死在這裡。」

  對一個除了死別無所求之人,就算再怎麼巧舌如簧、滿腹算計也枉然。

  宋初一歎了一聲,難道真要給孝公陪葬了?

  「壯志未酬,憾矣!」這算是贊同了杜衡的話。她靠著案,抄手著手,一副閒話家常的模樣,「你倒也灑脫,鉅資家財,紅塵熱鬧,竟然能捨得撒手,和你葬身一處,勉強算不辱沒我宋某人。」

  「宋子才真灑脫。」杜衡是真的為她的淡然折服,她滿腹才華,人生的高峰已經攀登一半,這會兒知曉自己要死在此處,竟然只是平淡的感歎一句——憾矣!

  「順天道之常數,知性命之終始,任自然之理,故不憂也!」宋初一笑道,「世人都羨慕我道家隨性灑脫,可見是好東西,我又怎能摒棄?況,於一代英主身側長眠,亦算不負我志向。」

  「善。」杜衡起身,對門外護衛道,「來人,撤了國尉的燈。」

  「慢著。」宋初一道,「你若打算幽禁我至死,且讓我最後一次出去轉轉吧。」

  杜衡駐足,猶豫半晌,還是點頭,「只能在這主殿中。」

  「好。」宋初一起身,隨著他出去。

  打從猜到杜衡是魏國探子,宋初一就猜到不管說不說出秦國機密,他不可能放自己活著出去。而現在,杜衡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摧毀她的心中的壁壘,因為他這種做事決絕、又計畫縝密的人,倘若對套取機密真是不報任何希望,怕是會立即殺人滅口吧!

  宋初一心思轉動,沉默著走到大殿兩側的石柱旁,抬頭看了看柱子,抬手撥開帳幔。

  大殿中與咸陽宮正殿一模一樣,上位之處有一張石案,案上堆放著許多竹簡,高坐背後一幅巨大的神獸浮雕依舊威猛,只是在兩側青玉五枝燈中火光幽幽,肅穆威嚴中多了幾分陰森。

  那青玉五枝燈,高七尺,蟠螭纏繞向上,口中銜燈,那火不是尋常的黃橘色,而是泛著幽幽冷光,遠遠看去,整個蟠螭身上的鱗甲微動,炳煥真若天際繁星。

  連真正的咸陽宮內都沒有這樣的氣派!

  杜衡道,「這是秦王在陵寢關閉時特地找人日夜打造的長明燈,裡面放的是南海鮫脂,能萬年不滅。」

  宋初一轉頭,看見他神色沉鬱,明亮的眸子裡映著幽幽冷光,整個人越發清冷起來。

  贏駟如此費盡心思,可見對自己的公父有多麼敬重。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宋初一道。

  杜衡自嘲一笑,「宋子忘記我是做什麼的了?這天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沒有我不能知道的。」

  「我信。」如果不是有這個能耐,怎麼可能把她從咸陽城中綁出來,又怎麼能輕易進入孝公陵寢?且不說這陵寢周圍有大軍駐紮,就是陵寢的入口和佈局也是機密。

  杜衡繼續道,「秦國崇尚簡葬,建造陵墓不事精雕細琢,不求奢華,就轉而在佈局上下手,這座墓的規模比起齊、楚、魏王陵要遜色很多,然而佈局卻是墨家上一代鉅子和公輸班後人聯手設計,若不得要領,絕出不去。」

  墨家欣賞孝公這樣的君主,以表尊敬,設計一座並不鋪張浪費的精巧陵墓也實屬正常。

  他們言辭之間像是閒聊,但宋初一處處隱藏試探,而杜衡每一句話都不遺餘力的打擊宋初一的意志。

  暗機交鋒之間,就看誰更精明,誰的心智更堅不可摧了。在這兩方面,杜衡顯然都不如宋初一,但他處於鉗制的主動地位,從這點上便先是勝了一籌。

  「你竟能得到陵墓圖?」宋初一還真是有點佩服他了。

  「天下熙攘皆為利來。」杜衡嘲諷道,「什麼道義、德行,只看你給的夠不夠多。」

  這些話在百年前是大錯,可是放到現在也有一定道理。

  為德行上一個污點肯赴死的人,越來越少了。

  「你說的也不全對。」宋初一在屋內轉悠,她不大聲音在殿中回蕩,悠然而篤定,「被財帛利誘的那些人不是拋棄了德行,他們只是因為不夠自信。」

  真正自信之人覺得憑自身能力一定可以滿足本性中對奢華安逸的渴望,因此不屑出賣德行,有這種自信和傲骨,才有彪炳史冊的資本。

  「有志之人,多重名利。財帛動人,古往今來功勳卓著的人也有不少喜歡奢華的,然而他們之中又有幾個屈服於利誘?」宋初一回頭看著他。

  杜衡點頭贊同,突然道,「宋子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

  「嗯。」宋初一轉身面向主座,仔細理了理衣著髮鬢,甩開寬袖,鄭重的行了一個大禮。

  而後,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回了那間小屋。

  杜衡望著她灑然的背影,面色複雜。他經商這些年,見過太多太多醜惡嘴臉,所以每每發現才華與德行並重的人,心中總是難掩欣喜,厚待有加。宋初一作為一個女人,實在很失敗,不過作為一個士人,雖有些令人不喜的地方,但瑕不掩瑜。

  他如今要親手殺了她,心中更加堵悶。

  可……魏國有太多令他珍重、留戀的人和事物,所以為了母國,他可以丟開一切心債負累。

  「宋懷瑾。」

  大殿之中,回蕩著杜衡輕喃的聲音,有歉意亦有決然。

  重新回到小屋內,油燈已經被撤掉,杜衡令人將鏤花窗子上遮蓋了一層厚厚的簾布,把大殿之中那兩盞長明燈所漏的光線也遮掩住,屋內伸手不見五指,就連空氣都稀少的可憐。

  陵墓之中陰冷異常,待的久了,那寒氣仿佛侵入骨頭裡,裡裡外外都透著冰冷,就算裹著兩條錦被也難以禦寒。

  在這之後,也再沒有人送食物來了,宋初一知道自己就算喊也沒有用,便索性保存點體力,鑽在被窩裡,醒著便思忖脫身之計。

  可惜,在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身上暗藏的所有有用的東西全部被搜走,沒有一樣可以利用的東西,面對一個死了心要將她埋在這裡的人,多少計策也難以施展。

  咸陽城中,所有的位高權重之人頭頂都是烏雲密佈,趙倚樓索性不來上朝,私下帶著白刃去尋人,只偶爾詢問樗里疾找人的進展,贏駟收了他手裡的兵權,賞了四十軍棍,罰俸一年,也就由著他去了。

  贏駟這處罰算是輕的了,他也很焦急,亦理解趙倚樓的感受,但法不可廢。倘若從君主開了先例,那麼秦國固若金湯的律法怕是要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以趙倚樓之功抵過,從輕發落。

  趙倚樓尋人的起初幾日,跟著白刃走的很是順暢,可是一到城郊它便猶豫了,似乎失去了氣味的線索,抑或氣味太淡太散亂,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

  半個月裡,趙倚樓整整瘦了一大圈,雜亂如荒草的鬍子掩住俊容,那一雙明亮若寒星的眼眸也漸漸失去光彩,整個人瞬間回到了七年前的狀態,如一頭絕境困獸,帶著一身傷在郊外一寸一寸的尋找。

  傷口癒合又裂開,裂開又癒合,反復許多次,有些傷口已經潰爛,體溫也在急速上升。

  樗里疾屢勸未果,只好派幾個武功高強之人將他硬綁回去用上迷藥,才得以療傷。

  陵墓之中。

  宋初一不知晝夜,亦不知被關押了多久,若不是有過一段失明的日子,她恐怕早已崩潰。

  「來人!」宋初一聲音已然十分虛弱。

  門口果然有人應聲,「國尉有何吩咐?」

  「我要見杜衡。」宋初一道。

  「請候片刻。」外面人匆匆離去。

  有頃,杜衡已至,「宋子可是想好了?」

  宋初一道,「不錯。」

  「宋子肯說出新軍的位置,交出兵符嗎?」杜衡又道。

  操蛋玩意!宋初一暗罵了一聲,「得寸進尺的小人!」

  杜衡低笑一聲,「商賈可不生性得寸進尺嗎!」

  等了半晌,裡頭沒有了聲音。

  杜衡又喚了幾句,宋初一都未曾應聲。他也不著急,他用這種手段不是第一次了,多麼心智堅強的人都受不住。

  他每隔兩天就會送食物進來,宋初一一頓不落的吃下,明顯是有求生欲望。而她的意志依舊有鬆動的跡象。他剛剛開始故意提了一個並不算苛刻的要求,畢竟就算得知新軍所在,魏國也難以採取什麼行動,讓人比較容易動心,人就是這樣,一旦底線被突破,就會越來越沒有底線。有時候很多人不為了生,只為求一個痛快死法。

  轉眼間,宋初一已經被關了三個月。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六章 是喜還是凶

  咸陽郊外秋風颯颯,草木枯黃,隨著夜風沙沙作響。

  一頭巨大白狼在半人高的草叢裡以驚人的速度穿梭,它飛快繞過一座殿,在山丘後面停下,用鼻子嗅著,繞著坡下細細尋找什麼。

  在趙倚樓臥病之後,它便獨自循著散亂的氣味尋到此處,已經在這附近盤桓兩個月有餘。

  這段時間裡,宋初一的氣味早就消失的一乾二淨,但它能分辨出有一股迥異於附近的動物的氣味,有時候因為風向不同,這種氣味會被其他氣味遮掩,所以它尋摸了許久,終於找到幾塊巴掌大的小洞。

  狼是一種極為精明而謹慎的動物,它經過兩個月的觀察,發覺這附近三個洞口每隔五六日才會有活物靠近,而昨天剛剛有活物過來一次。

  狼敏銳的聽力讓它輕易判斷出這附近暫時沒有別的活物,於是,它便扒開茂密的草叢,開始用爪子刨土。

  它十分聰明的從週邊開始刨,這樣裡面的人段時間內就不會發現洞口有什麼變化。

  月西沉,它刨了大半夜,才抖抖腦袋上沾染的泥土,銜了草將附近遮蓋上,接著又如往常一樣,抬腿在草上撒了泡尿。

  洞口之內,仍舊是一片黑暗。

  這麼久的封閉,加上身體漸漸虛弱,宋初一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多。

  她算不出自己距離上一次見杜衡已經有多久了,但估摸時間已經差不多,便揚聲道,「來人!」

  聲音沙啞低沉。

  外面很快便有人應聲,「何事?」

  「叫杜衡來!」宋初一道。

  那人離開之後,很快杜衡便趕了過來。

  宋初一聽著那急切的腳步聲,在黑暗裡扯了扯嘴角。

  「宋子想好了?」杜衡問道。

  「開門吧。」宋初一有氣無力的道,「別想著再得寸進尺了,這是我的底線。倘若你還有什麼要求,趁早一刀殺了我……免得,你我各自煎熬。」

  「善。」杜衡將門打開,一股令人作嘔氣悶的味道猛然散了出來,令他猛的嗆咳起來。

  他身後的兩名侍婢眼裡露出驚懼,這樣的地方太可怕了!居然有人能撐住三個多月還保持神智清醒!她們不知道被關在這種地方是什麼樣的感覺,但僅僅是待在墓室裡就已經讓人悶的讓人窒息了。

  杜衡令她們將遮掩門窗的布簾扯開,長明燈幽幽的光線照進來。他看清了床榻上那人。

  那一張慘白的臉,毫無生氣,仿佛早已是一具屍體。

  她倏然睜開眼,與他正對視。令他詫異的是,那雙眼眸清澈的與這黑暗格格不入。

  長久不見光,宋初一瞇起眼睛。

  「給宋子挪一間屋子。」杜衡道。

  「喏。」兩名侍婢忍著腐臭的氣味掀開被子,將宋初一抬起來。

  墓中沒有多餘的水,杜衡他們自從進來之後也沒有洗過澡,若不是這裡氣溫很低,早就餿了。

  被悶了那麼久,宋初一一出那間屋子,便覺得渾身輕鬆起來。

  換了一間屋子。杜衡在榻前的席上坐下來,看著她道,「宋子倒真是能耐得住。」

  宋初一不願說話,任由兩名侍婢用乾布幫她擦拭身子,並不避諱杜衡。

  而杜衡,對她的身子也沒有半點興趣。

  待歡好乾淨衣物,杜衡道。「宋子可以說了嗎?」

  「拿食來。」宋初一道。

  杜衡越來越懶言,只用眼神示意一名侍婢去拿。

  即便清理過之後,宋初一身上的味道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她歪頭借著幽微的光打量了他幾眼,「新軍在巴國,巫峽附近。」

  「怪不得,我幾乎搜遍了整個秦國,也不見絲毫蹤跡。」杜衡又疑惑道,「為何設在巫峽?」

  宋初一犯了個白眼。不願搭理他。

  「為了防範楚軍?」杜衡問道。

  「這麼顯然的問題,需要確認嗎?」宋初一沒好氣的道,「楚國時刻緊咬巴蜀,焉能不防?至於對付魏國……」

  她嗤笑一聲,「哼,不用什麼精銳軍隊。魏國若是亡了也不是亡在大秦鐵騎之下!而是亡在魏王手裡!」

  說了這幾句話,宋初一便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蒼白的面上冒出細密的虛汗。

  「兵符在何處?」杜衡問道。

  宋初一閉起眼,略作調整。

  杜衡見她奄奄一息的模樣,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侍婢拿了一些乾餅、肉乾和水放在案上,宋初一歇了一會兒,便掙扎著起來,用水泡了乾餅吃了起來。

  她渾身乏力,腹內很絞痛,身上的氣味又難聞,著實沒有一點食欲,但是她必須攢著體力伺機逃跑。

  那天她在主殿中轉悠的時候,特地注意了一下,這大殿的構造確實與咸陽宮一模一樣,連兩側的門都相同,眼下的情形,她只有脫離杜衡的掌控,慢慢尋找出口,才有一線生機。

  杜衡對宋初一越來越好奇。他關過不少人,在暗室裡面一兩年不死的有不少,可是基本只要兩三個月神智都已經開始有些混亂了,說話做事比正常人遲鈍許多,但像宋初一這樣被關了三個多月,還能如此清醒的人實在少見。

  他不知道這需要多強的意志力,卻知道被關在裡面其實清醒著更加痛苦。

  更何況,這墓室裡面的暗室比之尋常更加黑暗、陰冷,空氣也稀少的很。

  慢慢的吃完一塊巴掌大的餅子和幾塊肉乾,宋初一抹了嘴,翻身上榻,繼續瞇眼養神。

  杜衡見她這副作態,不由道,「宋子還想著逃跑不成?」

  半晌,無人應答,床榻上傳來宋初一均勻的呼吸聲。

  杜衡知道因為暗室之中空氣悶,人出來之後會很嗜睡,清醒的時候少,宋初一是人不是神,就算她能保持頭腦有一兩個時辰的清醒,怕是也免不了昏睡。

  「主。」三人從屋裡出來之後,其中一名侍婢道,「方才奴替宋子把脈,發現她脈象好像有孕。」

  「有孕?」杜衡壓低聲音,「之前怎麼沒發現!」

  侍婢連忙蹲身道,「奴該死,奴學藝不精,原來是月份小,宋子本身脈像細弱,奴沒有發現。」

  脈術才興起不久,並非所有醫者都會,一般水準的醫者辨不出一兩個月的孕事實屬正常。

  「天助我。」杜衡緩緩道。但凡是個女人,天生就有母性,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有什麼事情會不肯做?

  他並不因為抓到可利用的事情而欣喜,畢竟這麼做殘忍至極,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會放棄。

  「先不要告訴她。」杜衡要在關鍵時刻給予她重重一擊,打亂她的計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7-1 12:07 AM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七章 陷入絕境中(1)

  宋初一休養了四天,感覺稍好了一些。如她所預料,原本輪番守門的三個人已經只剩下一個。如此陰寒之處,她待了幾日便要生黴了,糧食更不好保存。

  她被關於暗室之中不知天日,但通過自己的饑餓程度,和送飯的次數,也能粗略計算出自己被關在裡面大約三個月左右。

  咸陽在夏秋交接總會有幾場雨,一旦下雨,這墓中難免潮濕,宋初一就不信自己這麼背,會遭遇三個月乾旱!

  一切都在預料之內,只是有一點讓宋初一很是不解,這幾日她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杜衡就出現過一次,居然也不曾逼問她關於兵符之事。不過事不宜遲,守門的那漢子這幾日染了風寒,宋初一每每去如廁,都能聞見他身上濃濃的藥味。

  在這種地方,就算把藥當飯吃也不頂什麼作用。

  「來人。」宋初一道。

  「在。」門外那漢子的聲音有氣無力。

  「如廁。」宋初一道。

  護衛算著差不多,便開了門,「隨我來。」

  茅房設在杜衡房間的相反方向,起初大約是為了避開味道,但這會兒正是便宜了宋初一。

  裡面沒有點燈,只能借外面的長明燈的光線隱約看見大致情形。屋內什麼擺設都沒有,只在牆角處撬開了幾塊鋪地面的石板,露出泥土之後挖了一個坑,坑前放著兩塊一尺長的踏腳石。

  踏腳石原被深埋在土壤裡,宋初一用手扒了好幾天,才將周圍土壤弄鬆。

  她之所以選擇現在幹這件事情,是因為發現杜衡如廁不再用油燈了。

  杜衡是富家出身,過慣了奢侈的日子,這裡條件如此艱苦,又無法沐浴,如廁點個燈在他看來是必須的,再加之剛剛開始進入墓室。不習慣黑暗,因此燈油消耗的極快。

  宋初一挖開土,又會填回去鬆鬆堆上,只要不照明就不會發現土地有什麼區別。

  她將石頭取出來,緊緊抓在手裡。

  勝敗,在此一舉了。

  「啊!」宋初一低呼迅速竄到門邊,屏住呼吸。

  「怎麼了?」護衛詢問。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護衛急忙踹開門。

  宋初一一見人影閃進來。猛的掄起石頭朝他後腦勺狠狠砸去。

  只聽悶哼一聲。

  宋初一發覺地上還有動靜,便知道自己這一下沒有能把他徹底砸暈過去,而石頭脫手,再找已經來不及!

  她立即竄出去反手將門帶上。向著長明燈處狂奔。

  咸陽宮的大殿兩側是有門的,真正的咸陽宮內能夠一眼看見,但在這裡恰巧被那兩座巨大的長明燈擋住。

  那邊屋內杜衡與兩名侍女正顛龍倒鳳,忽然聽見那邊踹門的巨響,頓時停住動作。

  其中一名侍女立即繫上衣帶,首先衝了出去。

  隨後杜衡與另外一名侍女也穿上衣服跟出來,正撞見侍衛滿頭是血的從茅房裡衝出來。

  「她跑不出去,分頭去找!」杜衡道。

  三人立即應了一聲,各自分頭行動。

  杜衡目光落在殿中微蕩的簾幔上。抬腿順著那處追過去。他雖然從未進入過咸陽宮,但對其內部構造並不陌生,自是知道長明燈後有兩扇門。

  這座墓的結構複雜,就算是拿了地圖也走的小心翼翼,杜衡確定宋初一一時半會不可能跑出去,所以並不著急。

  他就著長明燈的光亮仔細看,地面上果然能看見一層淺淺的腳印。

  只是他站在門口有些猶豫。按照地圖上顯示,這是通往「後正殿」和「後宮」的路,也就意味著,穿過這裡最終所到達的地方是孝公和國后陵寢。

  賣給他地圖的人也怕損陰德,所以只給了前殿詳細的地圖,卻將另一半圖給毀了。

  那邊是不是機關重重?

  約莫兩盞茶的時間,護衛和兩名侍女都已返回,見杜衡直直望向大殿一側黑漆漆的門內。頓時驚懼起來,紛紛不安的看向杜衡。

  他們是死士,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對於祖先的敬畏刻在骨子裡,在隨葬的宮殿中也就罷了,可真正進入埋葬秦王室先祖的地方。他們打心底怵。

  「不用追了。」杜衡道,「去把所有的通風口和出口都埋死。」

  那三人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在這裡生活了三個多月,每個人都覺得死是一種解脫。

  杜衡回到出口處,看著從巴掌大小的通風口處照射進來的陽光,從籠中取出信鴿,將寫好的消息放進鴿子腳上的竹筒裡,從洞口放飛。

  他目光追隨著鴿子的身影,滿是嚮往。

  他有一股不怕死的狠勁兒,因此才在商道上無往不利,他一直是個淡薄生死之人,從不懼怕慘烈的死法,可他現在卻羨慕鴿子可以飛出這裡。

  黑暗的甬道中。

  宋初一虛脫的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腹中墜痛。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仔細辨聽後面是否有人追來。

  這裡與關押她的小屋沒有什麼兩樣,冰冷的牆壁,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來路,更看不見盡頭。

  宋初一緩了緩,腦中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杜衡等人一直都在前殿活動,她跑進此處後便沒有人追進來,想必是還沒有把手伸到陵寢深處。

  這樣想來,出口還是在大殿的周圍。

  宋初一縮在牆角,安靜的休息,待到體力稍微恢復一點,才跪在地上朝著甬道深處三跪九叩。

  時下各個學派對於鬼神的看法差異較大,譬如儒家言「子不語亂力怪神」;法家更極力主張依法治國,不信鬼神;墨家則主張「明鬼」,承認鬼神的存在,並且信奉鬼神……但道家莊子一派不僅承認鬼神,還將鬼神具象化,只是認為他們受「道」的約束。

  莊子有言: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宋初一深受道家影響,自身又曾死而重生,因此相信鬼神的存在,但是她不是一個墨守成規之人。

  問心無愧,也不需懼鬼神責難,磕頭只是因為覺得自己冒犯了孝公。

  不知在黑暗裡待了多久,宋初一覺得饑餓難耐,便把手在身上抹了抹,在袖袋裡掏出一粒肉乾放進嘴裡細嚼。

  這是她吃飯的時候偷摸著藏下的一小把,每隔一段時間嚼一點,保證自己不會餓昏倒。

  沒有了棉被,陰冷刺入四肢百骸。

  隔了一段時間,宋初一明顯覺得渾身的冷意似乎都集中到了小腹,那種墜脹的感覺越發明顯。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八章 陷入絕境中(2)

  宋初一摸了摸小腹,突然發覺這肚子居然沒有瘦多少。

  餓到一定程度,不是應該前心貼後背嗎?

  沉寂之中,她微微抿緊了嘴,手從小腹上移開,放到手腕上。

  她想起自己服用過那種抑制女性特徵的藥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失去作用了。自那之後她胸口微微鼓起了一點小小的墳包,也來了月事。

  樗里疾給她把脈之後,說她身子不好,本身有孕就很困難,若再服藥避孕會很傷身,長期服用的話或許以後再也不能生了。

  宋初一沒有想過絕育,所以便將藥給停了,她暗中一直在安排,倘若真湊巧懷上了,就病居將孩子生下來。只是她的月事很不准,這一年一裡頭統共就來了四五回,也一直沒有懷上孩子。

  誰曾想……

  此刻她試不出來究竟有幾個月,也診斷不出別的,但脈象和肚子的情況已經能夠確定是有了。

  宋初一心歎,我兒,你忒會湊熱鬧了!

  詫異過後,宋初一便暗自計較起來。她本是打算在這裡避著,然後伺機再返回大殿裡去尋找出口。但眼下看來,就算她能以意志強撐,孩子怕是撐不住,必須得儘快出去才行。

  在墓室之中,會有許多陪葬品,孝公年輕時亦是一名猛將,陪葬之物裡面少不了劍戟之類的東西,甚至可能會有弓弩,宋初一就是想到這一點才會跑進來。

  她起身,一手捂著腹部,一手用指甲輕輕劃著牆壁往前走。

  約莫走出十丈,指甲處一空,宋初一心頭一緊,接著又是止不住的欣喜。她伸出腳探了探,果然是一處墓門。

  在這附近的墓室,應該不會放棺槨,多半是放的隨葬器物。

  面對未知。人心裡難免會畏懼,宋初一是信鬼神之人,更也不會例外。她咬咬牙,用寬袍裹住手慢慢摸索。

  吱呀!

  門扉鬆動,一片寂靜中,門軸摩擦的聲音分外突兀刺耳,宋初一的心瞬間突突跳了起來。

  她逼迫自己放緩呼吸,站在門口片刻。才順著推開的門縫進去。

  墓室裡面依舊是漆黑,哪怕螢火蟲那麼點的光線都沒有,她每一個動作弄出的聲音都是此間唯一的聲響。

  宋初一發覺這些聲音都帶著輕微的回聲,這顯示空間很大。很可能是一間偏殿。她不敢到處亂跑,怕回頭連門都找不到,於是像方才那樣,用指甲探著牆壁前行。

  這裡距離後殿尚有很長一段距離,應該只是放置了尋常的隨葬器物,沒有什麼機關。

  走了幾步,面前忽然有東西阻擋的去路。

  宋初一依舊用衣袍包好手去摸,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片片分明的甲片。四肢分明,整體比宋初一高上大半個頭。

  這分明是一個人!

  宋初一沒有太過驚懼,她知道秦國變法之後,明令禁止活人殉葬制度,但權貴們怕到了死後世界無人伺候,便想了個法子――用雕刻、鑄造人形俑來替代。

  宋初一順著人俑的手臂摸過去,發現它是舉著一個長戟。但這長戟也是與身體一樣的材質,可以轉動,卻根本取不下來。

  她擰了半晌,只好放棄,繞過人俑繼續前行。剛剛走出兩步,身後噗的一聲。

  她心頭一驚,迅速的趴下。

  半晌,卻沒有什麼機關。宋初一抬頭。發覺殿中幽幽亮起,她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原來杵在門口的兩個武士俑手裡拿的根本不是長戟,而是擎著一盞燈。那燈被她觸動了機關,竟然自動燃起了幽藍的火焰,顏色與門口那兩盞長明燈一模一樣。

  這點火光根本照不亮整間殿。宋初一靜候了片刻,見並無很麼變故,宋初一爬起來回到另外一尊武士俑前,轉動它手裡的燈柄,片刻,燈上果然也亮了起來。

  這種燈在宮中也有,只是把火種保存在燈柄之中,擰動旋轉向上的時候觸到燈芯,從而燃起燈芯,不過一般這種燈都不高,因為火種保存於燈芯的上方,擰動也應是在燈芯上方。這燈稀奇的是,居然擰動下面的燈柄能將上面的燈點亮!

  兩盞燈照亮方圓三四丈之內的東西。

  殿中有八根柱子,柱子之間均有竹簾垂下,影影綽綽的能瞧見裡面有「人影」垂首恭立。

  宋初一擇了靠近主位的一個簾子挑開,看向殿中。

  一些石雕的內侍佇立兩側。他們身形猶如活人,面貌栩栩如生,均雙手抱於腹間,托著燈盞。

  宋初一有些失望,這樣一間偏殿,顯然不是陳列隨葬兵器的地方。她仔細轉了半晌,並未找見一刃。

  她見案上有竹簡,便撿著一卷細一些的,用力撕扯下自己袍角的一塊衣料,在一個內侍所持的燈中占取鮫脂,將其點燃。

  光線一亮,她眼尖的發現壁雕之後黑洞洞的一片,於是舉著火把靠近。

  裡面是一間偏室,有石案和幾個書架,宋初一認出是後側殿,咸陽宮中也有,贏駟除了會去角樓,也經常會在此處小憩或者批閱奏簡。這麼想著,她心裡的恐懼感減少了許多。

  她記得這間屋子的東邊是一排鏤花門,打開之後是個水榭,延伸到湖中。西邊也有門。是通往後宮的一個回廊。她順著記憶舉著火把靠近東牆,欣喜的發現果然有鏤花門。

  門沒有拴,輕輕一拉便開了。外面果然是一方水榭,可是沒有什麼湖泊!欄杆周圍均用簾幔掩住,宋初一失望之餘,伸手將一邊簾子撥開一條縫隙。

  一縷縷幽藍的光線透過來,投在地上。

  宋初一愣了愣,疾步走過去,透過鏤空的地方,宋初一向外看去,居然能居高臨下的望見大殿!

  宋初一突然明白,這裡與真正的咸陽宮有些區別,這繞了一圈竟是將偏殿與正殿是連接起來了,而這裡正是正殿的主座。

  她摸到門閂。試探的拽了一下,居然真的能打開……

  宋初一欣喜若狂,但是旋即有冷靜下來,他們人多,就算現在跑出去還是一樣羊入虎口。

  既然杜衡沒有後半段的地圖,也沒有從這裡潛入來抓她,說明不知道這條路。

  她得利用這個退路,將他們騙進甬道。除去一兩個,才能有逃脫的希望。

  有了希望,宋初一渾身充滿力氣,伸手摸了摸肚子。立即回到偏殿把兩尊兵俑燈熄滅,返回甬道。

  這一條甬道約莫有四十來丈長,被被先前的一個偏殿占去了很多,其他幾間屋子距離非常近,裡面放置的大約都是孝公的生前用物,她來來回回在墓道中走了好幾遍,將所有的墓室都仔細查看過,除了一些青銅器、陶器、木器之外的生活用具,沒有任何金銀財寶。也沒有宋初一想要的弓弩劍戟。

  不過倒是發現了很多衣物,其中甚至有一件狼皮!

  宋初一遲疑一下,還是將狼皮裘衣穿上,護著腹部。狼皮被取出,宋初一看見箱子底下有一個用皮革擰成的馬鞭,便也拿了起來。

  宋初一正欲返回,卻在火光下隱約瞧見不遠處有東西。她向前走了一段距離。發現到了已經甬道的盡頭。面前是一扇石門,上面雕刻著巨大的獸頭,它張開大嘴,露出鋒利獠牙。令宋初一驚喜的是,它口中竟然含著一柄青銅劍。

  人們相信祖先陵墓的佈置會影響到後代,於是宋初一用政治的角度揣摩了一下秦孝公的心理,她相信孝公也是個有雄霸野心的君主,只是明白國不強無以戰。所以才將畢生心血都花費到了強國上。未來爭霸,兵乃是重中之重!倘若他想死後還護佑大秦兵力強盛,那兵刃冥器應當全部都在距離棺槨最近的地方。

  那麼,這道威霸的石雕門後,就有兵器室和棺槨。是整個墓室最不容侵犯的地方!

  宋初一沒有打算再往前進,覺得有這個青銅劍就足夠了。只是這把劍放在這裡。應該不只是裝飾吧?

  她環視周圍之後,才試探著小心翼翼的取劍。

  然而這把厚重的青銅劍剛被抽動,四周突然傳來哢哢的聲音,宋初一一驚,連忙將劍放回原處。

  聲音戛然而止。

  宋初一低歎一聲,還是不要貪心吧!這扇門守護著大秦的根,定然不會像前面那樣平順。有皮裘,還有這麼多青銅器、陶器可以用,已經是孝公護佑了!

  宋初一緊緊握著馬鞭,轉身返回。

  「宋懷瑾!」

  快要到偏殿時,甬道入口處傳來杜衡的聲音。

  宋初一頓住腳步。

  杜衡揚聲道,「我已命人將通風口都堵上,留下了入口,倘若你現在肯出來畫出弓弩圖並說出兵符位置,我便放你出去!」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只等你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我便將出口封死。

  宋初一微微蹙眉。

  她不會懷疑杜衡是在開玩笑,如果她不出去,他說不定真會將出口堵死,但杜衡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還不如搏一搏。杜衡令人給她把過幾次脈,肯定知道她有孕,怕是就等著這會兒說來打擊她吧!

  「你……」宋初一預料他接下來就會說出孕事威脅,她來個先發制人。

  拿定主意,她刻意讓自己聲音顯得很虛弱,「你讓人進來背我出去,我腹痛的厲害,倘若你保住我的孩子,我什麼都告訴你,我在右邊第五個墓室門前。」

  杜衡沒了聲音。

  宋初一知道他是在猶豫,便不再管他,回到第五個墓室門口,將門開了進了條縫隙,轉身進了對面一間放有青銅器和陶器的室內,撿了幾個碎片揣進兜裡,又尋了個幾個大小適中的青銅器擺在門後,從中挑了一個小三足銅鼎,正欲返回甬道,忽而聽見有腳步聲靠近。

  王八犢子,做決定倒是挺快!

  她暗罵一聲,連忙靠近門邊,把手裡的火把踩熄。

  腳步聲越來越近,宋初一透過門縫能看見光亮晃動。她屏息,能清楚的分辨出有兩個腳步聲。

  那兩人看見有一間墓室的門敞開縫隙,果然停下腳步,用燈照地面上的腳印。

  墓室與世隔絕,本來灰塵就不是很多,這裡的每一間墓室都被宋初一來來回回走過好幾趟,早已不能辨出痕跡。

  「宋懷瑾!」一個女聲喚道。

  無人應聲。

  那兩人踟躕了片刻,便前後走了進去。

  宋初一看清影子分明是一男一女,杜衡不可能親自進來,那麼就是護衛和其中一個侍女了。

  對面那間墓室很大,宋初一瞧見燈光越來越遠,便解開原來做火把的衣料,摸索著墊在門軸上。

  那些鮫脂很奇特,裹在布上能夠著火,卻一點沒有把布燒壞。

  她輕輕打開門,抱著一個青銅器飛快竄到對面墓室門外。

  那兩人在墓室之內找了半晌,只發現一些腳印,便轉了回來。

  宋初一看見投在地上的燈光越來越近,將青銅器緩緩舉起,逼緩呼吸。

  首先出來的是那侍女,宋初一想也未想,掄起青銅器便砸上她的腦袋。

  那女子悶哼一聲,一手扶住門框。

  宋初一緊接著便將三足鼎狠狠拋了過去,若是這一下砸到,侍女必死無疑,可惜,侍衛掌風一閃,將三足鼎拍了出去。

  但他手裡拿的只是普通牛油燈,這一動之下,燈火倏然滅了。

  宋初一閃身進了原來那間墓室,抱起一個自己方才放好的青銅器。

  腳步聲停在門前,門被輕輕推開。

  宋初一沒有聽見腳步聲,之大他很可能是用劍推的門,宋初一一扯嘴角,將手裡的青銅器砸了過去,而後迅速蹲身又抱起一個。

  聽見腳步聲後,立即又砸過去。

  那侍衛悶哼一聲,宋初一耳朵敏銳的捕捉到聲音,抽出馬鞭便甩了過去。

  黑暗中尖銳的破風之聲,那侍衛不知是何物,條件反射的便躲。

  她連甩了幾下,那侍衛已不知躲到哪一處。

  宋初一不給他任何反應時間,閃身出門,順手把門帶上。

  在這樣的黑暗裡就形同瞎子,如果不瞭解屋子內構造,多少要掙扎一會才能出來,更何況那人不久以前才被宋初一用石頭砸了一回,這會兒又被砸了一下。

  咻!

  她剛邁出門,箭鏃便貼著臉頰擦過,一股熱流順著火辣辣的地方湧了出來。

  那個侍婢沒有死,手裡竟還有弓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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