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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1 AM

袖唐 -【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9 02:22 PM 編輯

【書名】:江山美人謀

【作者】:袖唐

【內容簡介】:

  謀士,運籌帷帳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她非美人,美人是她手中的棋子,她非權貴,英雄競為折腰。

  亂世之中,智計百出,傾盡所謀,她謀的是天下太平,謀的是與他一世長安。

  他們是藩王帳中最中堅的謀士,各為其主。然而她唯一一次感情用事,卻被他利用,慘死在城破之日。

  重生成一個普通的寒門士族之女,回到了與他相識的最初。何去何從?

  志在天下的諸侯,戎馬一生的將軍,愛意深沉的舊人,誰與攜手,共赴白首。

  ****

  文化女流氓縱橫戰國。非典型性、扭曲歡樂向的女性謀士文,品質三包,不天雷,不狗血,不腦殘……再送品質二包,不瑪麗蘇,不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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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9 02:23 PM 編輯

卷一 起於野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第一章 春秋無義戰

  天氣連日陰沉,黑雲低低的壓著城頭,令人沉悶的喘不過氣來。

  遠處山坡上灰濛濛的一片,大纛旗在風中烈烈作響,蒼勁有力的「魏」清晰可見,彷如窺伺獵物的猛虎,隨時可能一躍而起,吞掉面前比它巨大千萬倍的城池。而大纛旗下,炊煙嫋嫋,魏軍正在紮營燒飯,濃郁的穀香肉香四溢。

  陽城的城牆隱隱浸染著血色,距離魏軍紮營不遠處,城下的主戰場上屍體累累,斷肢殘骸,充斥著血腥混合著腐敗的氣息。

  城樓上的兵卒已是強弩之末,身上盔甲殘破不堪,在呼嘯的風裡,嘴唇乾裂流血,尤其是望著遠處大快朵頤的魏軍,以及空氣裡的食物香氣,都毫不留情的摧殘著他們的意志力,不斷有人棄甲投降敵軍。

  城中一片蕭瑟,街道上沒有任何行人,寒風夾著冰雪從巷中怒吼席捲,地面一塵不染。

  空空蕩蕩的牢房裡。

  森冷潮濕,黴變腐臭的氣味充斥其中,兩側道路上點著的火把在這種環境下,幾乎燃燒不起來,光亮只能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整間牢房只在一丈高處有塊巴掌大小的透氣孔,一束耀白的光線從照射進來,牢房內隱約能看見人的身形面貌。

  「懷瑾先生懷瑾先生救我!」

  空蕩的室內有輕微的回聲,一遍一遍的重回尾音的顫抖,將說話之人的恐懼怯懦暴露無疑。

  一個身著葛麻衣袍的人靠在牆角的草堆裡,頭頂的鬆鬆亂亂的綁著一個髮髻,髮絲淩亂的披散下來,半遮掩住面容,身上的衣物黑裡泛白,亦看不清楚是何顏色。

  在這個階下囚的面前,跪著一名華服中年男人,卻是陽城之主——端陽侯。

  從透氣窗招進來的光線落在端陽侯身上,能清楚的看見那白皙的面龐上佈滿汗水,端陽侯見那人沒有動靜,急急向前膝行兩步,「先生救我!」

  因他動作揚起的灰塵,在那束白光中亂舞,不知最終是落了下去,還是飛出了窗外。

  靠在牆壁上那人終於微微動了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透過淩亂的髮絲看向端陽侯。

  這是一雙不算漂亮的眼,但是那眸子中透出的清明睿智,令端陽侯欣喜——就是這樣的眼神,漫不經心中透出冰雪似的清透,每每慌亂中,只要看見它,便會莫名的鎮定下來。

  被稱作懷瑾先生的人凝視他良久,忽然嗤笑了一聲,用乾澀低啞的聲線緩緩道,「真他娘的慫。」

  聲音雖然乾啞,卻依舊能聽出竟然是個女子。

  別說宋懷瑾只是罵人,便是煽他幾耳光,端陽侯亦不會有任何不滿,此刻正兵臨城下,魏軍的第一波攻擊持續了一天一夜,才如潮水一般的退去,暫作修整,他才有機會跑到這裡來求救。

  端陽侯緊張的望著她,面前這個女子,有著不輸一流謀士的智慧,只可惜他一開始從心底就沒瞧的起她,所以就算她幫助陽城渡過數次難關,當那所謂「通敵」罪證擺在眼前,他還是毫不猶豫的便將其打入大牢。

  「主公!城中斷水斷糧了!」一名渾身是血的人不顧阻攔沖了進來,聲音裡帶著驚怒和絕望。

  宋懷瑾艱難的抬頭看了來人一眼,昏暗的光線下,分辨不出他身的鎧甲是屬於士卒還是將軍,那張臉色長滿了亂如稻草的絡腮胡,加之魁梧健碩的身材,看起來像是一頭黑熊。但宋懷瑾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端陽侯麾下最善戰的武將,齊武。

  端陽侯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懷瑾先生……」齊武看向宋懷瑾,聲音弱了下去,當初他信了那份通敵證據,所以宋懷瑾被關押的時候,也不曾為她求情,此刻又怎麼有臉去求她。

  但他的話明顯提醒了端陽侯,端陽侯反應過來,給宋懷瑾深深一揖到底,再次懇切哀求道,「先生救我!」

  宋懷瑾虛脫的倚在斑駁的牆上,緩緩歎了口氣,「罷了,你於我有再生之恩,今日我最後保你一命,算是還了債。」

  儘管端陽侯懦弱無能,又生性多疑,但當年畢竟救了她,別人都不願意用她,端陽侯卻給了她發揮才能的機會,倘若要恨,只能恨她自己識人不清,強扶一把糊不上牆的爛泥要恨,就只能恨她錯信了情愛,將一顆真心交付與那人,在他手下一敗塗地!

  即便不為了救端陽侯,她也要親自去會會那個利用感情將她至於這等境地的閔遲!

  「懷瑾先生可有計策能保住城池?」齊武忍不住問道。

  宋懷瑾被他一句話嗆咳了幾聲,狠狠捶了一把地上的枯草,氣到極處竟是笑了起來,「齊將軍能天真這麼些年還真是讓人羨慕。」

  她恨恨的道,「你們留著這一盤爛棋,叫我怎麼收拾?我宋初一是人,不是他娘的神!陽城四周城牆堅固高大,魏國卻還是選擇攻城,明擺著聲東擊西為了截流!我便是待在這裡也知道,外面定然有人不斷的投降魏軍,閔遲在這裡人脈比你們一個個的都好多了,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人給他們開城門大軍殺進城,我給你們都插上翅膀飛,行不行,齊將軍?」

  宋懷瑾身體虛弱,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不停的喘著粗氣。

  尖銳的諷刺讓齊武這個血性的漢子漲紅了臉,好在身處暗處,面上又全是鬍子,根本看不清顏色。

  端陽侯感覺到的不是羞恥,而是從腳底板開始發涼,他只是一個在秦魏兩國之間艱難生存的小諸侯,帳下謀士本就不多,唯宋懷瑾和閔遲有些真才實學,其他都是混飯吃的狗頭軍師。

  閔遲棄主投靠魏國,這次正是他做為軍師反過來攻打陽城,也是他用計離間端陽侯與宋懷瑾。閔遲作為端陽侯手下曾經的首席謀士,對陽城的兵力分佈、地形可謂瞭若指掌,再借助魏國強兵,攻打陽城易如反掌。

  其他在端陽侯手下混飯吃的三流謀士一見大勢已去,立刻卷包袱走人,那些人別的不行,唯「走」之一計用的出神入化,可謂來去無蹤。

  「我命休矣!」端陽侯面色慘白的跌坐在枯草之上。

  「死不了。」宋懷瑾艱難的扶著牆壁站起來,瞪向齊武,「扶我一把。」

  端陽侯聞言,連忙站起來,也不嫌棄她身上的髒汙,伸手攙住她。齊武也急步走過來,扶住另一邊。兩人將宋懷瑾架了出去。

  宋懷瑾要求沐浴更衣,端陽侯雖則急的火燒火燎,卻還是命人去準備。

  ……

  空曠的正殿中,青黑的石磚地板,兩側是黑色兩人合抱的柱子,主座上端陽侯面色發白,卻比之前鎮定了許多。

  約候了兩刻,端陽侯放在膝上的手汗已經浸濕了厚厚緞衣,才看見一人從大殿門口緩步進來。

  她一襲緗色廣袖袍服,墨髮如男子那樣在頭頂綰了一個髻,簪了一根簡潔古樸的玉簪,身形瘦長如竹,寬袍被風吹揚起猶如一邊旗幟。因著這半個月來的牢獄生活,使得兩頰凹陷,面色萎黃。

  她的五官絕算不上漂亮,組合在一起也將將能入眼,普通到以往站在謀士堆裡也不會有多少存在感,但倘若與她對視,便會發現那清明如冰雪的目光背後隱含睿智。

  端陽侯疾步從主座上走下來,「懷瑾先生,眼看就要入夜……士兵饑餓疲乏,魏軍一定不會放過攻城的大好時機。」

  「為何不等你們索性都餓死了再坦然入城?」宋懷瑾在一側的席上跪坐下來,大殿裡的冷風,讓還在高燒中的她有些吃不消,「我深知閔遲的性子,他崇尚不戰而屈人之兵,倘若有辦法困死你,他不會攻城的。」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也是謀士能發揮的最大意義,所謂戰術,是非戰不可時才會派上用場,而兵家比他們這些謀士更擅長領軍作戰。

  「魏王倘若想花大代價拿下陽城,早就成功了,哪裡輪的到閔遲出手?所以我猜測他可用的兵不多。我早準備好出城的路線,你帶上親信隨從,連夜偷偷出城投奔秦國,便說魏軍攻城,陽城將少兵寡,難以抵擋,願將城池獻給秦國,只求秦王收留。」宋懷瑾垂眸緩緩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卷羊皮,遞給端陽侯,「這是路線圖。」

  幸好她對閔遲還留了一手,否則此刻當真是求天不靈了。

  「不能帶太多人,會引起魏軍注意,倘若你捨不得那些美姬,就留在這裡與她們同生共死吧!」宋懷瑾盯著他一字一句的道。她太瞭解端陽侯了,他多疑,卻也善良,但善良在這世上就是一種致命的軟弱。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軟弱,她才能有機會活到現在。

  端陽侯緊緊抿唇,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答應道,「好!」

  宋懷瑾咳了一陣,聲音微帶嘶啞的道,「走吧。」

  「懷瑾先生不一起走嗎?」端陽侯猶疑道。

  到現在還是在懷疑她,宋懷瑾嗤笑了一聲,冷冷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明智之人都會給自己準備出路,你倘若不願意走,也沒人逼你!」

  宋懷瑾何嘗不想走,可她已經命不久矣。她在牢獄中已經病了七日,如今早已經耗盡元氣,他們是逃命,不可能舒適的坐著馬車,長途跋涉、一路顛簸也唯有一死而已。

  相比那樣狼狽的奔逃而死,她寧願更坦然瀟灑一些。

  殿中響起腳步聲,宋懷瑾以為端陽侯離開了,肩膀上卻是一沉,卻是端陽侯將那件白色狼皮裘披在了她身上。



卷一 起於野 第二章 一別即永別

  「今日一別,君子珍重。」端陽侯誠懇的道。

  「保重。」宋懷瑾似有若無的一笑。

  此刻的她,面如土色,全然是病入膏肓的模樣,沒有絲毫美麗可言,但端陽侯卻覺得她身上的光華耀目,任何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姬都無法用容貌與之相比。

  外面的風雪漸大,宋懷瑾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殿中,看著端陽侯消失在風雪裡的背影,微一抿唇。

  其實閔遲這個人太過自負,想保住陽城也不是無機可乘,卻很難挫傷魏軍。倘若閔遲首戰慘敗,魏國必將問罪,她就是要逼的他在魏國呆不下去,甚至被處死。

  秦國軍隊乃虎狼之師,陽城在秦魏邊界,只需一宿,附近城池的秦軍便可趕到。魏軍在風雪裡撐了數日,冬日的糧草也必然不多,秦國不會放棄這大好時機。

兵貴速,倘若魏軍進城,再攻打起來就困難的多,秦國也可能損失慘重,所以她料定秦國會迅速出兵。

  宋懷瑾起身,迎著風雪走了出去,對路邊凍死餓死的屍體恍若未見,徑直往城樓那邊走去。

  城頭上風雪呼嘯,宋懷瑾不扶著城牆,幾乎站不穩。

  「來人!」宋懷瑾揚聲道。

  她身上白色的狼皮昭示著非同一般的身份,立刻便有一名副將過來領命。

  「城主府裡還有些存糧,主公仁義,取出來分食吧。」宋懷瑾在風裡每個字都說的艱難無比。

  那副將精神一震,卻猶豫道,「可是主公……」

  「那些存糧甚至不夠大夥飽餐一頓,但主公派去秦國的人已經傳來消息,秦國大軍明早即至陽城,主公寧願挨餓,也請大家務必堅持一晚!倘若明早秦軍未至,主公將會投降魏國,絕不會罔顧諸位性命。」宋懷瑾的聲音不大,但附近守城的將士都聽的見,她說罷,掩面似泣道,「主公向來仁義,不想見大家枉死,但陽城乃是先人傳下來的基業,還請諸位助主公一臂之力,懷瑾在此代主公拜謝諸位!」

  宋懷瑾深深一揖到底。

  附近的將士連忙上前扶起她,「先生嚴重了,主公深明大義,我等定當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

  城頭上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夾雜在狂風暴雪之中,雖然力量微薄,但堅韌不屈。

  宋懷瑾微微抬手道,「秦國援軍之事,切不可外傳,倘若魏軍提早攻城……」

  「末將明白!」副將拱手,吩咐人交代下去,今日不許有人降魏,擅自逃跑者,殺無赦。

  這個消息一定會傳到魏軍那裡,宋懷瑾知道。但她只需一晚,只需一晚……

  暴風雪呼嘯,掩埋主戰場上殘破的屍體。陽城的士卒吃了稀粥,精神好了許多。

  端陽侯府儲存的都是白米,而這些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一粒白米,此時此刻,他們覺得就算這麼死了,也值。

  宋懷瑾坐在城樓上的棚子裡,眯著眼睛盯著魏軍紮營的方向。夜色沉沉,風雪呼嘯,什麼也看不見,鼻息噴出的一朵朵霧花將視線遮掩的更加朦朧。

  上半夜便就這麼安靜的過去了,宋懷瑾疲憊至極,卻怎麼也合不了眼,瞬也不瞬的盯著東方逐漸發亮的天空,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夾雜在風聲裡的震動急速逼近。宋懷瑾雙目微微一睜,垂眼向下看去,天地交接的遠方,卷起大片的雪霧,紅甲魏軍如浪潮一般向著陽城撲來。

  「懷瑾先生,魏軍攻城!」副將衝進來稟報道。

  時不予人……她緩緩閉上眼睛,沉默久久才啞聲道,「打開城門,你們降了吧。」

  並非是宋懷瑾捨不得犧牲無辜,她的心裡此刻只有謀,沒有情,只是閔遲那樣一個人,居然出乎意料的急襲,必然是有不少內應,他有十足的把握,再看魏軍和守城士卒的力量懸殊,即便此時不降,也絕對撐不住半刻。

  「正門大開。」宋懷瑾補充一句,「傳信把北城門也打開。」

  正門大開是空城計,縱然總會被識破,卻總能夠拖延一時半刻,而北城門,是為秦軍而開……但願秦軍抓住這個時機吧。

  那副將緊緊抿著唇,一動不動。

  宋懷瑾抬頭看他,火把劇烈跳動的火光下,是一張堅毅俊朗的臉,「末將願死不降!」

  「大丈夫生於世,一為忠義,一為抱負,端陽侯不值得你忠義,陽城這塊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能一展抱負,你死也是白死!」宋懷瑾有氣無力的說道,「休要犯蠢。」

  沉默了片刻,他才拱手道,「末將領命!」

  宋懷瑾看著那沒入風雪裡的魁梧身影,靜了許久,從袖袋裡取出一塊帕子,展開之後,露出一粒指甲大小的藥丸,芳香撲鼻。

  她用手拈了放入口中,微微皺眉,眯著眼睛看向外面的風雪連天,一股辛辣順著喉管而下,在腹中漸漸彙聚成絞痛,熱流順著喉管湧了出來,口中滿是腥甜。

宋懷瑾已經油盡燈枯,死,也不過是早一天遲一天的事情,只是她不想死前的日子裡天天看見閔遲,想想都堵得慌。

  無謀不詐,輸了也是她宋懷瑾技不如人,但她絕不能原諒。

  「初一!」一個熟悉身影闖入視線。

  宋懷瑾略略打量了一番,閔遲一襲煙色廣袖袍服,黑色貉子毛大氅,滿身落雪,依舊是那樣風姿翩然。

  他看見宋懷瑾的情形,滿面震驚,喃喃道,「初一,我來接你的。」

  閔遲不想她死,哪怕利用過,出賣過,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她置於死地。

  他見宋懷瑾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麼,這才反應過來,大步衝入棚內扶住她,一雙鳳目中噙淚,「初一,你想說什麼?」

  宋懷瑾吐出一口血,湊近他,艱難的吐息道,「閔遲……去……你大爺!」

  聽著這句遺言,閔遲愣愣的看著她清明的眼失去光彩,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

  握瑜懷瑾,比喻美好的君子品德,這是因為她言語行為粗魯,性子不好,所以拜師時,其師對她的美好寄望。可是直到死,她也沒能奉行這兩個字的分毫。

閔遲笑罷,眼角有淚倏然滑落,在冰天雪地裡灼的面頰微疼。

  「軍師!北城門有秦軍!」棚外,有士卒急促的稟報道。

  閔遲身子一繃,垂眸看了一眼懷裡安詳的面孔,她帶血的唇角似有若無的翹起,彷如嘲笑他一般。他眉頭微微擰起,將宋懷瑾輕輕放下,抬頭看了看微微發亮的東方天際,緩緩吐出兩個字,「備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3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三章 重生於荒野

  東方浮白,廣袤的蒼穹上還綴著一彎淺淺的月牙,荒原四野遍地都是半人高的野草,朦朧之中泛著枯黃的顏色,上面結了一層淺淺的霜。

  寂寂的草叢裡,忽然響起嘩啦一聲,緊接著便是在枯草裡窸窣的穿行聲。

  很快,一名衣衫襤褸的人爬了出來。他身材瘦小,葛布麻衣襤褸的披掛在身上,黑乎乎小腿和手臂暴露在外,頭髮亂糟糟的披散著,遮掩住了面容。從身量和四肢來看,他年紀不大。

  少年手中握著削尖的竹片,跪在空地之上凸出的一個小土包前,拋開土壤。

  放眼放去,這一片有七個小土包,土都是新翻的,每個土包上面都插著一個竹片。

  少年手腳飛快的刨開一個土包,看見裡面露出的衣裳,唇角微微揚起,動作越發快速。不一會兒便從土中拽出一具用席子裹了的男屍。

  男屍頭上沾染了許多泥土,顏色青白,尚未有腐敗的跡象。少年心中一喜,伸手摸了男屍的胸前和腰間,不出意外的發現了一塊玉玦。

  少年放在掌心摸了摸,借著微弱的光線看了一下,玉質不好,連一張羊皮都換不到,但說不定能換上半豆黍子。少年將玉佩塞進懷裡,伸手扒掉了男屍的外衣,又將屍體用席子裹好塞進了坑裡,用土埋上,磕了幾個頭之後,拿起竹片開始挖下一個土包子。

  少頃,便見到一片紅色衣角。這片紅色衣角十分有光澤,少年驚喜的「咦」了一聲,沾滿泥土的手在自己身上使勁蹭了蹭,才伸手去摸那衣角。

  滑不留手的,竟是絲緞!

  少年大喜,動作也小心了不少,用竹片輕輕刮去泥土,讓整具屍體暴露出來。

展開席子之後,發現這是一具女屍,與方才那具男屍差不多,也不曾腐爛,一張青白的臉,頭髮上沾了許多泥土。

  少年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屍穿著的衣物上——是一件大紅色的絲緞嫁衣,上面用藍色和金色的線繡了花樣,花朵中間墜了玉珠,個頭雖小,但散發著瑩潤的光芒,玉質上乘。

  少年小心翼翼的清理著那片沾上了泥的衣角,約莫過了一刻,才仔細的擺弄乾淨。如法炮製的脫了屍體上的衣物。

  這一次,他覺得有些異樣,這些屍體已經埋了一天,早就僵硬了,方才脫那具男屍的衣服,與以往每一次都沒有不同,可是這具女屍相對來說四肢卻要柔軟一些,難道女人死後身體也要比男人軟?

  少年想著,已經將衣物全部接下來抱在懷裡。他目光透過亂髮瞧見女人青白的臉,生的不醜,但也沒有他見過那些美姬好看,鼻樑太挺直,額頭太飽滿,或許是因為已經死了的原因,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女人那樣柔軟。

  秋風颯颯,少年忽然覺得有些寒意,連忙把嫁衣用剛剛從男屍身上剝下來的衣物包上,做成一個包袱狀,背在自己身後,才彎腰去扯席子的另一端,準備把女屍裹起來。

  驀地腳腕上一緊。

  少年驚呼一聲,慌忙低頭看去,驚愕的發現女屍一隻青白的手死死抓著他的腳腕,而女屍半睜著眼睛盯著他,眼睛黑白分明,隱在影影綽綽的草影裡顯得十分可怖。

  少年心裡一慌,伸手去掰女屍的手,卻發現抓著他的力氣也不是很大,很容易便掙脫了。

  他一息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鑽進草叢裡。

  女屍盯著他消失的方向,心裡暗罵:小王八犢子,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都不懂,太她娘的不上道了!

  「女屍」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看著廣袤無垠的蒼穹,有幾株枯草遮掩了視線,心中忽覺得不對勁,她明明已經服毒,並且在臨死前見到了閔遲。

  當時她咬牙切齒的罵了閔遲一句,其實是在暗恨自己服毒服的有點早,倘若再晚個半刻,她便有力氣捅上閔遲一刀!

  真她娘的死不瞑目!

  宋初一歎了口氣,身體能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涼,心中越發疑惑,難道是閔遲氣不過被她問候一句大爺,所以將她曝屍於荒野?

  果然是個衣冠禽獸!

  宋初一心裡反復將閔遲祖宗十八代都問候幾遍,才抓著身下的席子,認真的去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思來想去良久,宋初一才再次動了動,試圖坐起來,但試了幾次卻怎麼都使不上力氣。她也只能認命的繼續躺下去,眼睜睜的看著天色一點一點變亮的天色,枯草上的薄霜在陽光照射下盈盈發亮,漸漸的融化彙聚成露水。

  直到陽光照在身上,宋初一覺得渾身發虛的冷,仿佛多少熱量都墜入不見底的深淵。不過汲取到這點微弱的溫暖,她動了動手腳,如灌鉛一樣,但好歹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四下裡只有風拂過草叢的窸窣聲,宋初一懂些醫術,心知道自己可能在高燒,現在的處境堪憂,倘若一直躺在這裡,無異於等死。

  她使盡全身力氣,依舊無法站起來,於是只好拽著草,一點一點往前爬行,她辨不清方向,便順著昨晚少年的逃離的地方爬行。

  那少年剝了她身上的衣物,定然是想拿去換糧食,況且在那種情況下,宋初一不信他還敢往深林裡跑。所以少年跑方向最有可能是通向村莊或城池,最不濟也應該距離道路不遠。

  當然也不排除少年慌不擇路……那只能算她倒楣。

  不知爬了多久,宋初一已經覺得渾身脫力,眼前卻還是草叢,仿佛無止無盡,令人頗感絕望。

  「麻黃……」宋初一卻未曾太在意這些,只盯著自己面前一株小灌木,忽然笑了起來,「看來天不亡我。」

  她伸手抓住那株麻黃便往嘴裡塞,特有的辛味和苦味在口中散開。

  麻黃的收割季節正在秋末,這些雖然不曾經過處理,但藥效應該也不錯。宋初一很想優雅的把這根草折斷塞進嘴裡,但奈何身體使不出一絲多餘的力氣。

  宋初一正學著羊一樣奮力的啃著麻黃莖,耳朵微微一動,聽見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

  她動作一頓,將耳朵貼在地上聽了一會兒,估摸來的有六七個人,方位就在她前面不遠處。

  宋初一伸手輕輕將面前草叢撥開一點縫隙,竟發覺前面就是一個坡,她正是趴在高地上的草叢裡,心中不禁鬆了口氣。

  透過草叢縫隙,她看見六個大漢正掄著粗棍追趕一名身材瘦弱的人,口中嚷嚷的話是趙國口音。



卷一 起於野 第四章 小王八犢子

  少年似乎跑了很久,體力顯然已經不如六名壯漢,很快便被堵住。

  六名壯漢體格魁梧,身上裹著已經看不清顏色的葛布,頭髮淩亂的在頭頂窩了一個髻,有兩人的衣物已經成了布條,大半個屁股露在外面,前面也只堪堪能遮掩住。

  宋初一將目光轉向那名少年,衣衫襤褸,頭髮蓬亂,四肢乾瘦如柴,背上還掛著一個灰色的包袱。

  哈!小王八犢子,竟然又落到我眼皮底子下!宋初一幾乎瞬間便認出了這少年正是昨晚扒她外衣的那個。

  坡下,少年已經被幾名壯漢死死按在地上,扯下他身上的包袱,抖了開來。

  宋初一看著那件紅色的嫁衣,瞳孔微微一縮——那不是她原本身上穿的衣服!

  昨晚她意識半醒之間只感覺到有人扒她衣物,睜眼時,少年已經將衣服裹了起來,她本以為少年是拿了她身上那塊雪狼皮和外衣……難道這豎子又跑去扒了別人的衣裳?

  宋初一想起自己方才躺的地方,有幾個小墳包,而她身下有草席,旁邊有個淺坑,似乎也不是被曝屍荒野。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回過神來時,再看向坡下,少年已經被揍的趴在地上,而那些人絲毫沒有要住手的意思。

  宋初一自然不能指望這些人相救,她覺得自己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好歹是個女人,落入這幫人手裡,少不了要落個慘遭蹂躪的下場。選擇一個弱者最好。

  拿定了主意,宋初一便百無聊賴的趴在坡上啃麻黃,瞧著少年被揍的差不多跑不動了,才開始模仿馬蹄聲。

  馬,是十分貴重的東西,現在各國連年征戰,幾乎所有的馬匹都在軍隊裡,有馬蹄聲,來者不是軍隊前哨便是極為有權勢之人。

  宋初一常年待在軍營裡,學馬蹄聲很像,由遠及近的感覺把握的極好。

  那六名大漢長相粗野,一聽到馬蹄聲卻都慌了手腳,連忙抓起那件紅色嫁衣,匆匆逃離。

  宋初一看了片刻,確定那幫人不會再回來,從身旁挖了一把泥握成團丟了下去。

  少年聽見動靜,抬頭向上看,正對上宋初一一張慘白帶著戲謔笑容的臉,驚的連滾帶爬,但奈何傷勢似乎太重,半晌也沒能跑出太遠。

  宋初一心道,有本事你再跑啊嘴上卻是放低了姿態,「喂,我救了你一命,難道你卻將我丟在這裡等死不成?」

  少年動作頓了一下,抬頭問道,「你是人?」

  「光天化日,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宋初一沒好氣的道。

  少年探究的看了她幾眼,仿佛才確定宋初一的確是人不是鬼。看罷,便趴下來,躺在草叢中稍緩。

  宋初一方才又是學馬蹄聲,又是揚聲說話,也十分疲憊,她見少年一時半會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將麻黃的莖拉低了一些,趴在地上嚼著。

  才躺了沒小半刻,便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坡下往上來。這個坡不算太陡,但少年受了重傷,爬起來應該很費力氣,難道是那幫人返回來了?

  宋初一心裡微微一驚,吃力的向前爬了半尺,向下看去。少年正以不弱的速度往上面爬,不出片刻便上了高地,鑽進宋初一所在的草叢。

  宋初一立刻自我檢討起來,看來方才估算錯誤,這小子受的傷根本沒有到跑不動的地步,幸好他倒算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否則很可能白救了他一命。

  「你是齊人?」宋初一仰頭,剛剛少年說的是齊語。

  少年站在她身側喘著粗氣,日光從他頭頂照射過來,有些刺目,宋初一瞇著眼睛,只能隱約看到他淩亂的髮幾乎把整張臉都遮住,看人的時候都是透過髮絲的縫隙,唯一露出來的唇已經高高腫了起來,下顎連帶嘴角便一片泛著血絲的青紫。

  少年默不作聲的將宋初一從地上拽了起來,輕而易舉的便扛上肩膀。

  「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看不出還挺有力氣!」宋初一被顛的嗆咳起來。

  少年也不理會她,悶頭穿梭在草叢裡。他似乎對附近的環境很熟,穿過一片小樹林,又不知繞了多少路,宋初一才聽見嘩啦啦的水流聲。此時她已經被顛的視線模糊。

  少年將她丟在一堆乾草上,轉身離開。

  宋初一剛想開口喚他,便看見前面的水潭附近有一片小菜圃,四周用木棍做了籬笆圍起來,很可能是少年生活的地方,所以便住了口。

  宋初一方才吃了麻黃,此刻躺在乾燥的草堆裡曬著太陽,不一會便昏昏欲睡,睡夢中仿佛聞見濃郁的穀香。

  睜開眼睛四處張望了一番,瞧見少年正蹲在潭水便捧著一隻破口的陶罐喝著糜子粥。宋初一咽了咽口水,乾咳了一聲道,「小兄弟,與你商量個事兒。」

  少年轉頭戒備的看著她,仿佛是一隻護食的小獸。

  宋初一翻了個白眼,躺在枯草上懶洋洋的用齊語道,「你把我扛回來不會就是為了埋屍吧?我看你也挺聰明,定能猜出我是出身士族。在出嫁的途中染疾,送嫁之人許是以為我死了,途中也只能草草入葬。倘若你救活了我,隨我回家,必有重謝……至少能吃上白米。」

  這些偏僻的地方都還是以物易物,連錢幣都見不著,更別提金了宋初一很清楚,白米對於百姓的吸引力遠遠大過於錢幣金銀。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宋初一看著要涼掉的糜子粥,心裡著急,你他娘的倒是放個屁啊!

  良久,少年終於蹦出一句話來,「你如何會講齊語?」

  宋初一心中暗驚,難道這少年竟是認識自己的?不禁反問了一句,「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會講齊語?」

  少年沒有回答,而是將剩下半碗的糜子粥遞到了宋初一面前。

  汙黑的手,瓦罐上也是油黑發亮,糜子的香味混合著一種奇怪的餿味,瓦罐沿上還有少年方才喝粥時留下的痕跡,倘若宋初一真是士族女子,對著這樣的場面也許會食不下嚥,但比這樣更難的日子她也經歷過,自然不會在意。

  「聽說士族一諾都是千金不易。」少年看宋初一吃的忘乎所以,禁不住提醒了一句。

  宋初一心想,小子還有些見識,竟知道千金不易這句話。她嘴裡咽著粥,含糊的應了一聲,三兩口便將粥喝的快見了底,少年一見立刻急了,伸手搶過瓦罐。冷冰冰的道,「這是兩天的飯!」

  宋初一老臉一紅,乾笑道,「我身子虛,多吃兩口才撐得住。」

  瓦罐邊緣還沾了一下,少年伸舌頭舔了舔,用布包上鑽進樹叢裡藏了起來。

宋初一吃飽喝足,躺在甘草上想著方才的事情,她說自己是在出嫁途中染疾,不過是根據那件嫁衣編的,倘若嫁衣不是從她身上扒下來,少年必然不會信這個說辭,可是他信了。

  宋初一怎麼也想不明白,頭有些發暈,她不禁伸手撫了撫眉心。指尖觸到一片光潔的皮膚,她動作微一頓,連忙仔細摸了摸。

  當年她第一次出使秦國,為了勸退秦軍,孤身入秦軍營地,秦軍主將為了試探她,一劍揮至面門,她沒有躲,劍尖穩穩的指在了眉心,血立時順鼻樑流了下來。

  其實只是破了一點皮,傷口癒合之後,倘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疤痕,只是她這些年來習慣用指腹去摩挲那個傷口,所以能清晰的感覺到,可現在居然沒有了?

  宋初一扶著旁邊的石壁站了起來,往水潭邊走去。吃過藥和糜子粥之後,身上有了些力氣,足夠支撐她走到潭邊。

  潭水清碧,宛如一面鏡子般,宋初一清晰的看見了裡面那個倒影。

  纖瘦的身子,巴掌大的臉,墨髮如瀑,身上髒亂不堪的中衣還隱隱能看出是白色。宋初一仔細端詳,水中映出的那張臉,額頭比常人要稍微飽滿些,鼻樑比一般的女子要筆挺,看起來不似平常女子那樣纖柔,還是那麼沒有風情,不過這張年輕的臉,卻是她十五歲時的模樣!

  秋風乍起,吹皺了一潭湖水,倒影晃的有些模糊。

  宋初一不禁彎腰輕輕觸碰水中那張臉,尚未等她理出點頭緒,腰上忽然一緊,連掙扎都未曾來得及,便被人撲倒在地,堅硬的石塊硌的她渾身要散架。

  「小王八犢子,你鬧哪樣!」宋初一呲牙咧嘴的沖少年咆哮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3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五章 倚樓聽風雨

  少年死死盯著她不說話。

  宋初一也能夠隱約感受到他的情緒,少年許是以為方才她是騙了吃食,吃飽了好做個飽死鬼。

  「我看看自己的儀容,你搗什麼亂!」宋初一揮了揮手,「別木頭似的,過來扶我一把!」

  仿佛是想探究她話的真假,半晌,少年才動了動身子,將她從地上攙起。

  他受了傷,之前是渾身戒備,所以不曾受到太大影響,現在似乎是到了他自己認為比較安全的地方,渾身一放鬆,疼痛就明顯的多了,行動不大穩便,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宋初一送回原處。

  「喂,你叫什麼名字?」宋初一坐到乾草堆裡。等了片刻,見少年沒有半點要回答的意思,便道,「姓名乃是長輩所贈厚禮,倘若有姓名便說來,堂堂丈夫,何故遮掩如賊!」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可以有姓名,姓名代表身份,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之人才有資格擁有。這少年既然見識不俗,定非野居於陌的尋常百姓。

  「趙。」少年從懷裡摸出幾個野果,在乾草上蹭蹭,丟了一個給宋初一。

  「氏?」宋初一問道。

  先秦時期,姓和氏並不代表同一個意思,女生者為姓,姓原本由母系氏族而定,後沿用下來,不能更改。而氏,是家族的標誌,根據家族變遷可以改變,氏沒有一定的規則,有的因出於公室,就稱公孫氏,有些以所居官職為氏,如司馬氏、司空氏,有些以封地為氏,如韓、趙……

  總而言之,賤者有姓無氏,只有貴者才有姓、氏之說。宋初一這麼問,只是想確定這少年的出身。

  「不知。」少年啃了口果子,酸的汁液浸泡到嘴上的傷口,痛的他齜牙。

  他這等模樣,觸動了宋初一心湖深處僅存的一抹溫暖,曾幾何時,她的處境與這少年如此相似,「可有名?」

  秋末的果實十分珍貴,雖然或酸澀或熟爛,但因為快要入冬,即將會有一個冬天和一個春天採摘不到野果。少年專心的啃食野果,只微微搖了搖頭。

  宋初一將手裡的果子遞還給他,「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少年的視線是先看見了她遞過來的野果,詫異之下,才抬頭望向宋初一。所有的人都為了爭一口食而互相攻擊,倘若不是他力氣大一些,早就死在荒野,從來沒有人會把得到手的食物送出來的道理。

  「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趙倚樓。」宋初一保持這個動作,笑問他道。

  少年許多年以後回想起來,他根本沒有聽懂這一句話的意思,只是覺得當時她還回果子的舉動很好,在秋日陽光下,那張並不美麗的臉上,釋放的善意,他很喜歡。

  「好。」他飛快的伸手抓過宋初一手裡的果子,生怕她改變心意。

  倚樓聽風雨,看淡江湖路。宋初一躺在乾草堆裡,歎息一聲閉上眼睛,繼續休息。

  倚樓聽著風雨聲,心覺得世事如此平淡。這是宋初一此時此刻的心境。

  她方才在湖面上看見自己的倒影,再結合昨晚發生的事情,便是服毒的時候把腦子毒壞了,她此時也應該能猜出發生了何事。

  有一剎的震驚,但天道往復,自有因果,有些不會有結果的事情,還是不要白費腦力的去追究。

  宋初一翻了個身,揉了揉被摔痛的腰,迷迷糊糊睡了起來。

  朦朧中能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是少年正在往她身上堆乾草,心中微微一暖,在這樣的聲音裡睡去。

  夢中,看見了戰火紛飛的一座陽城。

  狂風暴雪之中,所有人的行動都顯得十分笨拙。城頭上站的這個人,身材修長,灰色的寬袖袍服,一襲黑色大氅,眉眼依舊,就連眉頭也是如平素那樣習慣性的皺起。

  宋初一踏著雪,緩步走到那人身旁,與他並肩看著城下廝殺,看了一會兒,忽然嗤的笑出了聲音。

  閔遲像是感覺到什麼,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滿眼的落雪,片刻便又將注意力都放在城下的戰場上。

  毫無意義的夢……

  一覺睡醒來,天色已經漆黑。

  宋初一睜開眼睛,只能看見滿眼的乾草,以及零碎漏下來如銀的月光。回想方才夢見的畫面,她略一想,秦軍急急趕來,未必會有出色的謀士或良將,秦國隨後有援軍,魏國未必就沒有,所以勝負各占五成。

  這是她死後的情形?宋初一有些氣悶,這他娘的算什麼交代,就是不看戰場,她也能猜出來這個局面。

  宋初一從草堆裡鑽出來,立刻感受到了刺入皮肉的寒涼,不由哆嗦了一下,轉眼便瞧見一個黑影正在石壁邊蜷做一團,身上堆著一些雜草。

  宋初一身下躺的是稻草,雖然紮人,卻比那些還帶著泥土的雜草更能保暖。

  她伸手拽了拽他,「趙倚樓。」

  少年蹭的躥了起來,根本不曾反應過來那聲「趙倚樓」是在喚他,警覺的盯著她,緩了一會才稍微放鬆點。

  「一起睡吧。」宋初一說完,覺得有些猥褻少年的嫌疑,補充一句道,「現在這種處境,誰病了都不好,咱們沒有藥。」

  趙倚樓盯著她看了半晌,淩亂的頭髮蓋了滿臉,下顎上又是青紫又髒,分辨不出任何表情。

  宋初一開始不耐煩了,「你祖宗我都不曾介懷,你猶豫個什麼?」

  趙倚樓猶豫了一下,迅速的鑽進了草堆裡,冷和餓,他幾乎每天都在經歷,因此沒有那種氣魄,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以及那些不能當飯吃的規矩而平白的遭冷。

  宋初一也跟著鑽了進去。稻草本就不多,一個人睡還稍微舒適一些,兩個人就只能擠在一起。

   「晚上睡覺你就不能洗乾淨再睡!」宋初一嗅著從少年身上散發的怪味,忍不住伸腳將他往邊上踢了踢。

  她自問不是個挑三揀四的人,在軍營裡什麼臭味汗味沒聞過,但是趙倚樓身上這個味,她不得不嫌棄一下,否則實在有失格調。

  「要你管!」趙倚樓語氣不愉快,卻依舊是正面對著她。

  這是長期生活在野外的人,一種不信任的表現。

  「我覺得你還是轉過去比較好。」宋初一揉了揉鼻子,道,「我私以為,防野獸比防著我要重要,你看我一個弱智女流,沒有你,我也走不出這片地方,又如何會害你。」

  這裡杳無人煙,從少年方才的表現來看,分明是時時防備,大多是經常會遭受野獸攻擊。

  趙倚樓並未深想所謂的「弱質女流」怎麼會知道這些,只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便轉過身去。



卷一 起於野 第六章 如何不殘忍

  夜風颯颯,拂過枯樹林時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宋初一和趙倚樓許是太累了,很快便沉沉進入夢鄉,臨睡著的前一刻,宋初一還不忘將趙倚樓往邊上踢了踢。

翌日,宋初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稻草上落滿了白霜,陽光明亮耀白,卻沒有多少溫度,宋初一藏在厚厚的草堆裡尚且覺得寒冷,趙倚樓卻早已經蹲在水潭邊準備殺一隻山雞。

  見到這等情形,宋初一精神陡然來了,蹭的躥了起來,一溜小跑到趙倚樓身側,「你抓的?」

  趙倚樓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實在沒有回答的必要,低著頭用尖銳的石塊捅山雞的脖子,不一會便血肉模糊,可那山雞卻仍舊激烈的撲騰。

  「太殘忍了!」宋初一滿臉的不忍。

  趙倚樓冷哼了一聲,繼續拿石塊磨。猶記得有一回,他千辛萬苦的抓來一隻兔子,卻被一個士族女逼著放生,雖然後來她給了一小袋穀物作為補償,但那時他已經有半年沒有見過葷腥了,而且在冬季,吃肉食更能抗寒,所以他至今對士族女沒有任何好印象。此時宋初一的表現,恰是他最討厭的那種。

  宋初一蹲下來,從石潭邊挑了一塊大小趁手的石頭,伸手覆在趙倚樓手上,將他握著的山雞按在地上,揮起大石頭便是猛的一砸,霎時間鮮血四濺,山雞只抽搐了兩下便死絕了。

  趙倚樓臉上被濺了兩滴血,怔愣在原地。

  「少年,該出手時就出手。」宋初一丟了石頭,拍了拍手,在他旁邊盤膝坐下,「下手快著點,不然等吃上時,都已日落西山了。」

  趙倚樓愣愣的看著她,半晌才反應過來,低頭繼續處理山雞。

  山雞的行動靈敏,沒有經驗和工具的話很難捉的到,趙倚樓這次是純屬撞大運,直到宋初一摸起石頭砸雞頭的前一刻,他的心情還十分興奮。

  「喂,我烹食的手段尚可,你可要試試?」宋初一見他似乎沒有什麼處理山雞的經驗,便毛遂自薦。

  倘若在往常,趙倚樓勢必寧死不肯將食物遞交到別人手裡,但或許是昨日宋初一歸還果子的舉動讓他有點好感,又或許覺得即便交在她手裡,她也不敢私吞,所以遲疑了片刻,便鬆開手,往旁邊挪了挪。

  宋初一在旁邊的瓦罐裡燒了點沸水,把雞放進去燙了一下,然後飛快的拔掉雞毛。即便只有一塊比較尖銳的石頭,宋初一也將開膛破肚做的十分熟順。

  「這雞,咱們分開來做。」宋初一將雞劈成兩半,「這大半用火烤,能存放久一些,小半咱們今日煮雞湯,你覺得如何?」

  「好。」趙倚樓覺得這個做法極好,又能存下肉乾,今日又能吃飽喝足。

  宋初一手藝不算太好,她也不會做什麼精緻的菜肴,只是以前落魄時,食不果腹,她便靠這門簡陋的手藝幫一些商人將肉食烤乾、風乾成肉脯,以此每日換一碗粟子粥,倘若做的多,還會有半塊雞蛋大小的糜子餅,所以這項活兒,她做的又快又利索,只為了多換半塊糜子餅。

  作為一個謀士,用出賣勞動力來換取食物,無疑是可悲又恥辱。

  宋初一曾經也怨恨過父親,不過後來想想,父親倒是很有遠見,她長得不好看,家中窮困潦倒,日後恐也嫁得不好,於亂世之中自身難保。還是學點本事,日後自己謀個前程更實在些。

  縱然這條路上的艱辛,是別人無法想像的苦。

  宋初一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或許現在的處境與以前太像了吧那個時候她每天都想著怎麼出人頭地,可現在卻覺得很滿足。

  宋初一架起兩攤火,很快便將山雞弄熟。

  兩人就著瓦罐便狼吞虎嚥起來,這時候誰也顧不上嫌棄誰,把肉撈到自己嘴裡才最重要。

  風捲殘雲般,瓦罐裡連一滴湯汁都不剩。

  沒有鹽、沒有任何調味的材料,煮出來的東西自然沒有烤的香味誘人,放下陶罐,兩人面對面籠著袖子盤坐在潭邊,盯著面前半隻烤山雞咽口水。

  從早晨一直坐到下午,宋初一道,「吃一口吧。」

  趙倚樓猶豫著點了點頭。

  兩人各撕下一塊肉,比對了一會兒大小,非得分的平均了,才塞進嘴裡。

  即便早上吃過了一鍋雞湯,此刻將烤到流油的山雞塞進嘴裡,立刻覺得舌根處一酸,讒的口水直冒,一塊雞肉吃下去,幾乎沒有任何滿足感。

  趙倚樓將雞包好收起來。又將昨天剩下的糜子粥找出來,加了點水,煮沸之後,兩人喝了個水飽。

  「唉!其實肉還是要放些鹽才好吃。」宋初一歎道。

  趙倚樓吃飽了,心情很好,竟也與她搭起話,「三年前,我在郢城也吃過一次,那回我是頭回吃,好吃。」

  宋初一微微一笑,她吃過最差的東西,也吃過最好的食物,但是人一生裡最難忘的,還是最落魄時最好的一餐。

  「我們什麼都沒有,在這裡過不了冬。」宋初一忽然轉了話題,道,「這幾日多打些野食吧,我同你一起去。我們冬天之前離開此處。」

  這裡連能躲雨的地方都很小,更遑論冬天的狂風暴雪,沒有避寒之處,沒有厚實的衣物蔽體,被凍死是遲早的事情。

  趙倚樓點頭。

  「不過。」宋初一挑起眉梢,猛的捉住他便往水裡按,「你這些天睡覺前都把身上給我洗乾淨!」

  趙倚樓失了先機,被宋初一佔據有利位置,一時竟不曾將她甩開。

  宋初一從潭中抄水抹著趙倚樓的臉,看著在水潭裡散開的髒汙,宋初一不禁罵道,「你他娘的攢了多少年!」

  「噗!」趙倚樓從水潭裡抬起頭來,吐出一口水,「要你管!」

  經過一個中午的日曬,水潭裡的水有微微的溫熱,不是太冰,宋初一索性將他的頭髮也給揉了揉。

  小半個時辰的奮戰,趙倚樓像是中午那只山雞一樣,變得光溜溜。

  「你……你是哪家的士族女!粗魯連村婦亦不如!」趙倚樓怒目瞪她。

  宋初一怡然自得在在水潭裡洗手,看也未曾看他一眼,「你面上有傷,倘若不清理乾淨,想爛掉嗎?」

  趙倚樓一愣,才想起嘴角的傷口已經開始有些紅腫的跡象,若是再不及時清理,免不了要潰爛。

  天色已經不早了,宋初一站起身來,回身看見趙倚樓的模樣,微微怔了一下,嘖道,「模樣生的不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4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七章 那一寸秋波

  暮色中,趙倚樓沾滿水的黑髮淩亂,幾縷長長的髮絲貼著脖頸蜿蜒到胸膛,那張臉只比巴掌大些,已經隱約有了些棱角,長眉斜斜飛入鬢,被髮絲半遮半掩的那雙眼分明是充滿怒氣,卻讓宋初一覺得猶如天際遙遠的寒星,加之筆挺的鼻樑,面相顯露出性格中的固執和堅毅。

  在這般容色之下,趙倚樓唇邊的傷痕竟也不難看。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宋初一贊他如懷揣了日月一樣的容華懾人。

  這是極高的評價了,趙倚樓還是少年的身量,因長期饑餓,在加上正在抽條長高,看起來十分瘦削,但好在他的長相便不是柔弱型。

  趙倚樓被她灼灼目光看的有些窘迫,轉身走到石壁下,鑽進草堆裡,背對著宋初一,不再理會她。

  「少年,咱們商量點事兒。」宋初一抄手立於他身後,笑盈盈的道。

  「莫要如此喚我,你分明也不比我大。」趙倚樓硬邦邦的道。

  宋初一在看見趙倚樓容貌的時候便冒出一個想法,原本並不打算與他商量,但想到免不了需要他配合,便道,「此事關乎我二人性命。」

  趙倚樓聞言才從草堆裡坐起來,靠在石壁上盯著她,等著聆聽下文。

  宋初一怔了一下,原本他若是還是原本的模樣,做出這樣的動作,旁人只會覺得他是個孤僻的孩子,然而眼下這等模樣,竟是隱隱有些氣勢。

  「你可知我們在哪國?如今是哪年?」趙倚樓無意間露出的氣質,讓宋初一臨時改變了主意。

  她問這話時並未報多大希望,時下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這樣閉塞落後的情形下,各國之間大戰小戰不斷,土地一會被這國佔領,沒幾天又被那國打下,能知道自己是哪國人,國家的國君是誰,已經是很有見識的人了。

  但趙倚樓顯然算是一個比較有見識的人,「這裡是齊趙之間,如今是齊威王後某年。」

  宋初一聽著,猜測趙倚樓大約也就只知道這麼多了,便道,「我們去宋國。」

  「你不是要嫁到趙國……」趙倚樓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露了,立刻吞聲。

  貫穿這幾日趙倚樓的表現,分明與她並不相識,宋初一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了乾草上,懶懶的道,「讓我猜猜……」

  趙倚樓緊張的盯著她,仿佛生怕被她知道真相。

  「看你扒人衣服那麼順手,不是第一次了吧?」宋初一壓低聲音道。

  她故意說得十分有些歧義,其實心裡很清楚,趙倚樓定然是靠扒屍體上的隨葬物件來換取食物。他許是無意間遇見送嫁的車隊,發現新娘奄奄一息,便一路跟隨。

  這個年頭到處都是死人,能有一方席子卷了入土已經是比較高級的待遇了。而這身體的原主嫁的地方可能比較遠,沒有十天半個月到不了,為了防止屍體腐敗的不堪入目,便找個清靜安全的地方把屍骨葬了,等過段時間與新娘夫家商議之後,再帶了棺材前來接屍骨回去。那麼,她身邊的那幾個墳包很可能就是殉葬之人。

  趙倚樓面色有些發白,他七八歲便流落在外,不敢與旁人搶食,為了活命只能做這種事。

  人們敬畏鬼神,即便趙倚樓也不過是膽子稍大一些,更何況他刨的士族墳,倘若被那些規矩多的士族知道,趙倚樓必定會被挫骨揚灰。

  宋初一見好就收,就如同趙倚樓不信任她一樣,她也不信任他,誰知道把他逼急了,會不會做出殺人滅口之事。

  「點火堆,把頭髮烤乾再睡。」宋初一輕輕踹了他一腳。

  趙倚樓從善如流,起身去點火。

  宋初一鑽進草堆裡,打了個哆嗦,翻身看向趙倚樓。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熠熠生輝,真正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便是千斛明珠也抵不上明眸的一寸秋波吧。宋初一覺得昨晚實在有些虧得慌,縱然她也沒什麼興趣去猥褻他,但旁邊躺著一個美少年和躺著一個渾身臭味的泥人,睡眠品質顯然不一樣。

  畫面美好,宋初一看著看著,漸漸覺得睏意襲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不知道睡到什麼時辰,聽見趙倚樓在喚她,「喂喂!起來。」

  宋初一意識朦朧之中想起了昨日似乎答應和他一起出去狩獵,便半睜著眼起來,擁著乾草坐了一會。

  趙倚樓丟給她半塊乾硬如石的餅,「吃完這個就出發。」

  宋初一睜開眼,身子微微一動,那半塊餅便從腿上劃了下去,「哈?」宋初一趕緊趴在草叢裡找。

  趙倚樓燒好了水,端著瓦罐蹲在一塊大石上,沾著水將餅子泡的鬆軟些,一邊看著宋初一撅著屁股趴在草叢裡找餅子,一邊啃的歡快。

  天才朦朧,光線不好,虧得兩人睡覺時把下面的草壓平了些,宋初一好不容易找到那塊雞蛋大小的餅子,一轉臉便瞧見趙倚樓一副看熱鬧的模樣,不禁恨恨的罵了一句,「小王八蛋!」

  兩人根本就沒有什麼衣服,只有身上蔽體的一件,因此只簡單清理了一下,享用完餅子,便匆匆上山。

  現在是秋末,很多動物都開始冬眠,獵物不好找,而且找到了也不見得能幸運的獵獲,他們甚至連工具都是在山上現找的木棍,上山也純屬撞大運。

  不過雖然動物難找,但山上還有一些殘留的果子、草藥之類的東西,宋初一和趙倚樓都沒有放過。

  昨日捉到一隻山雞,今日便沒那麼好的運氣了,兩人從早上到傍晚,別說打獵,甚至連一個獵物的影子都不曾看見,倘若非說有的話,便是曾經從眼前飛過一隻雞蛋大小的鳥,而且動作快如閃電,幾乎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影子。

  「還好有些收穫,這附近麻黃很多,到了人多的地方裡能換到不少好東西呢!」宋初一也只能畫餅充饑,這方圓五裡有沒有人聚居的地方都難說。

  趙倚樓張口方欲答話,便聽得一陣地動山搖,以及沖天而起猶如雷震的吶喊聲,這是成千上萬人聲音彙集起來才有的陣勢。

  「打仗了!」趙倚樓一驚,拽著宋初一便準備跑。

  宋初一扯住他,「跑什麼呀,遠著呢,打不到這邊兒!看看!」

  趙倚樓定了定心神,仔細聽聲音好像真的不近,便隨著宋初一走到山頂,才發現這座山是一個峭壁,另一半塌陷下去,十分陡峭。

  宋初一鄙視的看了趙倚樓一眼,「你早就知道這裡的地形吧?那還嚇的屁滾尿流?」

  「胡說,何曾屁滾尿流!」趙倚樓臉色發黑。

  宋初一也不理他,兀自籠著袖子在山頭上坐了下來。

  秋日乾燥,因此放眼望去,遠處的平地上到處都是被激起的煙塵,滾滾如浪,彌漫在天地之間,只能隱隱看出是兩軍廝殺在一起,也分不清誰是誰。

  戰鼓震天而起,兩方都甘示弱的為軍士鼓氣。

  「太膿包了!」宋初一不禁咂嘴,「明明比對方多了一半人馬。」

  宋初一罵的自然是領軍,大概看起來,兩邊兵卒實力差距應該不大,怎麼能讓他們發揮最大的作用,還是要看領軍之人的水準。

  趙倚樓心下驚奇,他只看見煙塵滾滾,人潮如浪,別的什麼也看不見,便也學著宋初一瞇起眼睛去看瞧。



卷一 起於野 第八章 逆天的膿包

  看了半晌,卻還是什麼頭緒都沒有,趙倚樓懷疑的看著她,「分明是剛開打,你便能瞧出勝敗來?」

  「看見沒。」宋初一從旁邊拔起一根草,點著那一片混亂之中。

  趙倚樓心裡壓根不信她還懂戰事,但出於好奇心,還是湊近,順著她手中的草點出的位置一看,著褐色盔甲的那一方隱隱連成一個尖頭的三角形。

  「這個叫做雁行陣,此陣法兩翼相近,倘若為了凸出弓箭射擊,能取得奇佳效果。不過包角太小,根本無法包抄敵人,只能做弓箭射擊,而且平地移動速度不快,若非特殊情況,不太適合平地作戰。這種地形,這種兵力懸殊……」宋初一看著陣型左翼有些被攻陷的跡象,嘶了一聲,扶額道,「他日一定要見見這位‘奇人’,膿包成這樣,也實在……有些逆天。」

  作戰講究的是一個陣法,而不是打群架一樣,一聲令下,兩幫人就扭打在一起。從上古時期,由於人力相對比較弱小,所以去狩獵猛獸時就必須合作,從而有了最基礎的防禦陣型和伏擊隊形,後來的行軍作戰便是以此為本演化而來。

  所以選擇合適陣型,是取勝一大關鍵。

  主戰場地形相對平坦,秋日煙塵很大,一跑動起來,到處都是烏煙瘴氣,不僅僅可視條件差,兵卒還很容易便被沙塵迷了眼睛,這個雁行陣在此等情形下,到處都是弱點。

  而褐色盔甲這邊的兵力佔據很大的優勢,居然使用這種陣型,宋初一最終下了一個結論,「這主將若非是個逆天膿包,就是內奸!」

  「那趙軍輸了?」趙倚樓問道。

  宋初一看了他一眼,道,「大約是慘勝吧,比人家多了那麼多人,要是還能輸……」

  宋初一又看了下面慘不忍睹的戰場一眼,呻吟一聲,咕噥道,「不吉啊!睜眼便瞧見這麼讓人絕望的一場戰,這是上蒼預示我宋初一這輩子也是操蛋的一輩子嗎?」

  趙倚樓無語的望向宋初一,士族女啊有這麼出口成髒的士族女嗎?倘若不是他一路跟蹤送嫁車隊,曾經無意看見過她一眼,此刻必須得懷疑她說自己是士族女,是否騙人。

  「走,回去。」宋初一扯起趙倚樓,疾步往山下走。

  「你這麼急著做什麼,我還未看夠。」趙倚樓害怕戰爭,可是方才聽宋初一分析之後,覺得多看看這些,日後逃命應該也很管用。

  宋初一頭也不回,沒好氣的道,「看瞎你的眼!當心看多變白癡!」

  兩人兜著今日的收穫返回山下時,天色已經擦黑。

  趙倚樓在在水潭邊洗今日在山上採來的菌子,看著宋初一兜著一兜小石塊,仰頭望天的挪來挪去,心中疑惑,不知道她要做些什麼。

  今日在山上,宋初一的一番話令趙倚樓感觸很深,當然他根本聽不懂她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隱隱覺得,她是一個很有學識的人。在這個世上,但凡是有學識的人,各國都爭相邀請,所以縱然宋初一還依舊說髒話,但她在趙倚樓心目中的評價高了許多。

  趙倚樓見她終於找到一塊合適的地方,正蹲下來,把小石子在地上擺成一種形狀,也不知要做些什麼,卻也不曾過去打擾。

  宋初一正在擺卦,為自己蔔命。宋初一還陷在之前看見的那場戰爭裡,她活了這麼些年,從來沒見過這樣自殺型的戰爭,在聯繫她上輩子的結尾,頓時覺得是不是宿命?

  宋初一的父親擅長觀星術,師父研究天道輪回、陰陽八卦,因此宋初一也深受影響,自創了一套八卦對應星象的占卜術,只是,準頭就……

  宋初一雖然沒有完整的看到底那場戰,但開戰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可視條件會越來越差,即便趙軍後來變化了陣型,也依舊是令人髮指的一場戰鬥。

  折騰了半個時辰,趙倚樓早已經把菌子湯煮好,還放了幾粒雞丁。他見宋初一依舊沒有要用食的意思,便盛出來一半,端著瓦罐蹲到她身邊,邊喝湯邊看她擺弄小石頭。

  宋初一晨間就吃了一小塊餅子,早已經餓了,聞見菌子湯,肚子咕嚕嚕的如雷響。

  「你的在那邊。」趙倚樓見宋初一盯著他手裡瓦罐,仿佛發綠光的目光,立刻退了兩步。

  宋初一丟下小石頭,立刻奔著湯去了,看見黑乎乎的瓦罐裡飄著黑乎乎的菌子,咧嘴一笑,用袖子包著,從火堆上取了下來,迫不及待的吹散熱氣。

  趙倚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在山上轉悠了一天,也餓的厲害。兩人埋頭在各自的瓦罐裡奮戰,而宋初一早就把什麼「上蒼預示」忘到後腳跟去了。

  吃完最後一個菌子,宋初一打了一個飽嗝,四仰八叉的躺在乾草上,看著天上閃閃發亮的星子,道,「我琢磨著,這幾日許是會變天。」

  「你怎麼知道?」趙倚樓停下舔瓦罐的動作。

  「我掐指一算。」宋初一父親死了之後,就沒人教她觀星術,對於此術只是有個大概的瞭解,再加上看了她父親留下來的一些書籍,不過懂些皮毛而已。她父親也不是什麼大家,只有一兩本基礎書籍,還有平素的心得,真正觀星之術,各家都當做秘笈,誰都不肯拿出來給旁人瞧一眼的。

  「靠著這些乾草,肯定不能過冬。」宋初一看著自己和趙倚樓身上的衣裳,心覺得必須得離開此地,「睡吧,明日一早再談此事。」

  許是剛複生的緣故,宋初一覺得特別容易疲乏,吃飽之後便有了睡意。

  趙倚樓點點頭,也鑽進乾草裡。

  宋初一的觀星術準頭一向有限,然而這次很不湊巧,竟是中了

  睡到半夜的竟然開始下雨,倘若躺在溫暖的室中,聽著雨聲或許更加容易入眠,但宋初一和趙倚樓幾乎是被雨聲驚醒,兩人只迷糊了兩息,立時睡意全無。

  幾乎沒有任何對話,立刻很默契開始收拾起地上的乾草。在即將入冬之前,這些乾草是就是他們的命,倘若乾草有失,氣溫再驟降,必然要凍死。

  石壁下能躲雨的地方不大,雨夜的氣溫很低,噴出的氣息都化作白白的霧花,兩人身上衣衫單薄,幸好之前存了好些乾柴,趙倚樓便取一些來燒了。

  挨著火堆,宋初一感覺身上又溫暖了許多,但還是不敢睡,她怕自己再染上風寒就沒那麼幸運能夠很快治癒,不能總奢望老天再眷顧。

  趙倚樓腦袋抵著膝蓋,打算繼續瞇一會兒。

  「將軍,前面有火光!」驀地一個帶著急促喘息的粗獷聲音穿透夜雨之聲,傳到趙倚樓和宋初一耳中。

  趙倚樓連忙就要去熄滅火,宋初一伸手阻止他,「都被人看見了,還熄什麼?」

  倘若是晴夜,還能逃到別的地方,可眼下明顯無處可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5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九章 全都交給我

  宋初一瞇著眼睛看向一片漆黑的雨夜,光線不好,只能聽見夾雜在雨中的腳步聲。過了一會,才看見似乎有幾名衣甲殘破的士兵攙著一名銀色盔甲的人往這邊走過來。

  看著他們的衣著,像是趙軍,宋初一張了張嘴——不會吧!難道比人家多一半的人馬還敗北了?要不然怎麼落得如此慘況?

  那幾個人的身影越來越近,融融的火光照在來人身上,將兵甲寒光染上了一層暖意,待到他們快靠近的時候,宋初一才看清楚,一共來了七個人。

  六個兵卒的打扮,一人在前面開路,後邊兩人架著一名著銀色盔甲的將領,另有三人斷後。這種隊形,明顯是為了防追兵。

  「喂!你們二人速速離去!」最前面那兵卒高聲道。

  趙倚樓聞聲,拽了拽紋絲不動的宋初一。

  秋末的雨寒冷刺骨,兵卒和那人名將軍身上都受了傷,等了須臾,見火堆旁邊兩個形容不堪的人居然沒有要走的意思,聲音裡已帶了怒氣,「還不快滾!」

  宋初一背對著他們,把頭髮抓了抓,蓋住大半個臉。她要裝高深,頂著這一張稚嫩的臉怎麼行!

  趙倚樓以為這是為了安全,也連忙去抓自己的頭髮,卻被宋初一拍了一下,「你抓什麼!」

  「我比你長得好,露臉不是更危險。」趙倚樓很實誠的小聲道。

  「你他娘是個帶把兒的!」宋初一氣結,但奈何人家的確比她好看幾十倍。不過宋初一眼見那名兵卒要拔劍,也沒空與他囉嗦,低咳了一聲道,「他身上的傷再不處理,恐怕活不過今晚,你們有力氣不如趕快將他扶過來療傷。」

  宋初一的音調壓的很低,但不免還是帶著些稚聲,只不過被她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遮掩了大半。

  倘若這是在城內,說話之人是個有些身份的長者,倒也不奇怪,可是在這荒郊野地裡,從一個半大的孩子口中說出,就顯得十分怪異了。

  士卒一時愣住,那位一直沉默的將軍,道,「扶我過去。」

  他的聲音十分厚重,令人聞之便會覺得這是一個值得信賴之人。宋初一起身,把一捆乾草塞進趙倚樓懷裡,兩人向另一邊挪了挪位置,給他們空出了些地方。

  將軍在石壁前坐下,微微往後靠了靠,轉頭打量了宋初一和趙倚樓一眼。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宋初一說的是實情,倘若在耽誤下去,他很可能會沒命。

  有兩個人飛快的除去將軍身上的盔甲,把他上半身裸露。

  宋初一偷偷瞄了一眼,體格果然健壯!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他胸口的一根殘箭吸引。那羽箭是被生生砍斷,只在皮肉之外露出一寸多些,而且分明沒入極深,很難拔出。

  穿著盔甲還中箭並不奇怪。其實無論是將軍還是兵卒,穿的盔甲都並非能夠絕對的防住利刃,譬如士兵的盔甲,就只護住了前胸腹的重要位置和頭部,身體其他部位都是普通的葛布衣。而地位稍高的將領則會好一些,他們的盔甲是用甲片串聯起來,製成戰甲,不僅防禦力強,而且身體的絕大部分要害都在保護之中。

  可即便這樣,也不能萬全。甲衣也有弱點,那便是每塊甲片中間都會存在縫隙,倘若由箭術高超之人射出羽箭,同樣能夠從借助這極小的縫隙穿透甲衣。

  「你會醫術?」將軍忽然轉過頭來,直直的盯著宋初一。

  正面直視,宋初一才看清楚,這位將軍長相不賴,劍眉星目,鼻樑高挺,長相很是端正。

  「略懂。」宋初一見那邊幾個人面色都不善,便只好承認。這裡在齊趙兩國交界,這些人的戒備心極強,倘若是於他們有用之人,一時半刻不會有被殺掉的危險。

  「你過來。」那將軍道。

  他話音方落,立刻便有人阻止道,「將軍,不可,此人有古怪。」

  作為一個醫者,應當不會淪落到宋初一這個地步,更何況在兩國交界的地方,荒山野嶺之中,怎麼恰恰好就遇上了一個醫者?

  你們願意讓醫,我還不樂意呢宋初一很想罵髒話,但為了小命,也只好忍著。不過,相對於罵人,她此時更想抓著那將軍問上一問,他是不是主將,是不是那個逆天的膿包。

  那將軍微微抬手,示意不用多心,「過來。」

  宋初一從善如流的走了過去。

  既然人已經過來了,兵卒便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全神戒備,其中一名兵卒道,「你可有法子取出斷箭?」

  宋初一嗯了一聲,沖將軍道,「冒犯將軍了。」

  說罷,見他沒有阻止,便伸手在他胸上的傷口部分摸了半晌,肅然道,「這箭沒入身體足有兩寸,且靠近心脈,須得一力大之人取箭,取箭時候要穩,取完之後,之後的事情便全都交給我吧。」

  宋初一說「交給我」的時候,神色顯得分外凝重。而且她很識趣,知道他們並不信任她,便要了傷藥和布,便退到火堆處,將濕了的布扯開烤乾,又讓趙倚樓取了瓦罐來燒開水。其餘人見她如此,也不敢怠慢,連忙開始準備拔斷箭。

  「你會醫術啊?」趙倚樓湊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頗有些高深莫測的意味。

  趙倚樓見狀也不再多問,畢竟她連軍陣都懂,懂些醫術又有什麼奇怪?

  那邊正在生死關頭的取箭頭,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的緊緊的,這邊兩人卻在怡然自得的烤火,順便將包紮用的布烘乾,趙倚樓還時不時緊張的關注一下情況,而宋初一靠著暖烘烘的火坐了一會兒,眼皮開始打架,竟是在那將軍隱忍的聲音裡險些睡著。

  整整過了兩刻,才有一人跑過來,用歡喜且擔憂、鬆了一口氣卻又忍不住緊張,這種複雜情緒激動的大聲對宋初一道,「箭頭取出來了!」

  正在半瞇半醒宋初一被駭的一個激靈,蹭的站了起來,回頭看見一張陌生的臉,瞬間便進入了狀態,轉臉沖趙倚樓沉聲道,「端了水隨我來!」

  趙倚樓連忙將燒開又放涼的水端起來,隨著她走到那將軍的身邊。

  宋初一用截下來的一塊布沾了水擦拭他身上的血污,胸口傷了一個窟窿,還在不斷的往外冒血,宋初一仔細的擦拭一遍,將從兵卒那裡要來的傷藥整瓶都倒在了傷口處,或許是大量乾燥的藥粉吸了血,竟是止住了一些。

  宋初一連忙將周圍擦拭乾淨,用烘乾的布仔細裹上傷口。她以前經常幫士兵治療這些傷,包紮水準自然不在話下。

  「好了!」宋初一站起來,滿意的看著自己勞動成果。

  那六名兵卒和趙倚樓都長大了嘴巴,方才見她那架勢,好像拔了箭頭之後,將軍會命懸一線,而後她便施展醫術救人。

  如今看這狀況……難道所謂「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指的只是包紮?

  幾名兵卒心中憤怒,欲拔劍問罪,但仔細一想,她根本也沒有說之後要做些什麼?將軍生命無憂,她也並沒有騙過他們……

  可是心裡怎麼這麼不爽呢?



卷一 起於野 第十章 先生懂謀否

  宋初一亦並未多做解釋,只用趙語道,「將軍可能會染風寒。」

  當今的語言十裡不同音,大小國林立,語言發音更是多不勝數,而宋初一說的是邯鄲一帶的話。

  邯鄲是趙國都城,宋初一的話,讓幾名兵卒都稍稍放鬆了一些,畢竟她看起來年紀不大,趙國語言說的如此標準,多半可能是趙國人。

  「那怎麼辦?」其中一名士兵顯得有些焦慮。

  這個時代,便是風寒也很有可能要了人命,更何況這裡是荒山野嶺,倘若發起燒來,多半就要葬身於此。

  「我能救他,可是你們幾個要盟誓,不得取我二人性命。」宋初一必須要得到保證才能稍微放心些,畢竟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世上,她與趙倚樓的死活,也不過是這些兵卒一揮手的事,他們正在逃亡,為了不洩露行蹤,很有可能就殺了他們了事。

  果然,宋初一此話一出,那幾個人都猶豫了一下才單膝跪地,齊齊對天發誓。

  夜雨越下越大,氣溫驟降,已經能清楚感受到冬季的氣息。到了下半夜,大雨中竟然夾雜了冰粒。

  乾草全部都被幾個兵卒搶了去,為他們的將軍取暖。趙倚樓與宋初一偎在火堆前,依舊凍得嘴唇發紫,恨不能鑽到火中。

  虧得趙倚樓存了不少乾柴,火不曾斷,否則他們非得凍死不可。

  「喂!將軍似乎起燒了!」一名兵卒急急道。

  宋初一真想裝著沒聽見,但小命捏在別人手裡,不得不低頭,於是只好拖著凍到發僵的腿腳湊近將軍所躺之處,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似乎是被冰涼的東西貼著很舒服,將軍微微哼了一聲,更貼近她的手。

  「把草壓實,莫要讓他再受到涼氣。」宋初一說著,便讓趙倚樓拿出一些麻黃,放在瓦罐裡煮水。

  宋初一見他們忙著脫下盔甲給那將軍蓋上,便扯了趙倚樓離他們稍微遠了一些,用齊語道悄聲道,「他喝了這個藥,風寒也未必會愈,待會兒你趁著小解去收拾東西,天一亮咱們就尋機會逃走。」

  趙倚樓見宋初一應對自如,不僅懂軍陣,會齊語,還會趙語,心中對她十分信賴,因此宋初一說逃走,他便毫不猶豫的應了。

  兩人回到火堆旁,宋初一又向兵卒們要了一些布,用雨水把布浸濕之後稍微擰乾一些,放在將軍的額頭上。

  等到麻黃煮好,稍微涼了一些,她便交給兵卒,讓他們餵將軍服下。

  趙倚樓依著宋初一的意思,中間去了一趟林子裡,用雜草擰成繩子,將藏的食物全部都捆起來放在原處,等逃走的時候,經過這裡便可以隨手拿走。

  沒多久,天邊便微微發亮,雨勢也小了一些,然而氣溫卻越發寒冷起來,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的人皮肉發疼。

  令宋初一欣慰的是,那位將軍的燒退了一些,人已經恢復清醒。這並不能使她的生命得到保障,但是至少暫時安全了,因為他們還需要她繼續為將軍治病。

  所謂福兮禍之所伏,安全是安全了,可是那幾個人將宋初一看的很緊,幾乎是寸步不許離開,連她去方便也要跟著。逃跑計畫眼看就要化作泡影。

  快到午時,有兩個兵卒上了山上,去看看有無追兵,順便去找些吃食。

  那位將軍自從醒過來,便靠在石壁上,垂著眼眸,雙唇緊抿,下顎繃緊,宛如一尊雕像半,始終一動不動,有人給他端藥的時候,才接過藥一飲而盡。

  宋初一心道,難不成是在反思自己為什麼那麼膿包,比人家多一倍的人還打了敗仗?

  看著將軍魁梧的體型和俊朗的面容,宋初一暗嘖,真是「人不可貌相」,長得好有什麼用,還不是個草包!

  外面的雨漸漸停了,去尋食物的人還沒有回來,宋初一已經困的睜不開眼了,看著將軍屁股下的乾草,滿臉嚮往。不過臉都被頭髮蓋住,也無人明白她的心思。

  將軍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側過頭來,啞聲道,「過來。」

  宋初一挪了過去,自發的蹲在了乾草上,把腳埋了進去,才恭謹的問道,「將軍有何吩咐?」

  「可有姓名?」將軍垂眼看著她的動作,與方才沉思時的嚴肅不同,眼中似是帶著笑意。

  宋初一忙著捂腳,並未瞧見,而且地位低微之人,不可與權貴對視,她腦中飛快的思慮一番,決定要拉攏這位草包將軍,便如實答道,「宋初一,字懷瑾。」

  「還有字?」將軍有些詫異,但旋即又恢復如常,點頭道,「懷瑾握瑜,好字!」

  頓了一下,他又問道,「你可知我是誰?」

  宋初一這才飛快的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才說實話,「趙國將軍。」

  「公孫谷。」將軍道。

  宋初一知道,所謂「公孫」並非指他的姓,而是氏,代表他是公室的後代。

  宋初一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問道,「昨日一場戰,公孫將軍是主將?」

  表現得有學識並不是一件壞事,這是個人命如草的世道,但無論是誰,對有才學之人會稍微寬容一些,如非必要,並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的殺掉有識之士。

  「你看見了?」公孫谷凝視著她,仿佛要透過頭髮看清楚她的面目。

  「是,因此對將軍落到這等境地,十分不解。」經過這短短的對話,宋初一認為公孫谷應該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草包,所以對於趙軍的慘敗,她越發好奇。

  「我不過是個莽夫,被小人陷害而已。」公孫谷歎息一聲,看向宋初一,話題順勢一轉,「懷瑾先生似乎年歲不大,不知是哪國人,因何落得如此境地?」

  公孫谷稱一聲「先生」,多半是包含感謝的意思在其中,不過是一種客氣,並不一定就覺得宋初一的學識當的上這兩個字,宋初一心知肚明。她也並未在意,而是片刻間對公孫谷的答案猜測了許多個可能。

  「不過是個莽夫」,這句話裡顯然有一種自責和自棄的意思,也有表示他僅僅是帶軍作戰,而並非這場戰役的主導者;「被小人陷害」,恐怕是有人故意設下圈套,想借此戰失利除掉他。

  「大千世界變化無窮,莫之命而常自然,我在此處悟道。」宋初一信口編了個幌子回答公孫谷的問題。

  然而這信口,並非人人都能說出一番高深道理的,公孫谷這才真正重視起來,「原來先生是道家高人!失敬了。」

  公孫谷頓了一下,轉頭對那幾名兵卒道,「你等到前面五丈處守著。」

  四名兵卒領命,向外走出五丈。

  公孫谷正身跽坐,朝宋初一拱手道,「懷瑾先生懂謀否?」

  道家也被稱作德家,道家思想主張返璞歸真、清靜無為、順應自然、貴柔等等,重視個人的修行,對待政治也是提倡無為而治,因此道學少出謀士。但是學識淵博的人,看待事情的也會與平常人不同,所以公孫谷才虛心請教宋初一。

  宋初一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指重心,「趙國容不下你?」

  公孫谷心中一喜,連忙道,「正是,先生以為,我應當回趙還是投奔別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6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一章 你太失禮了

  宋初一對公孫谷也有些另眼相看了。道家崇尚無為而治小國寡民,在戰火紛爭的大環境下很難有諸侯國會採用道家學說治理國家,因此在地位上遠遠不如儒家和墨家,公孫谷在得知她是道家之後,卻還虛心求教,即使是病急亂投醫,但他這樣恭敬態度不是泛泛之輩能做到的。

  「倘若不回趙,公孫將軍可有去處?可有哪國能君主能容將軍?」宋初一這是明知故問,之前她見公孫谷愁眉不展,便知道他並無去處。

  公孫谷皺眉,他出自趙國公族,自小在趙國長大,倘若能夠辦法回答趙,他自然不願意去投奔別國,「我在秦國有舊友,若請他引薦,我或許也能有容身之處。」

  天地之大,容身之處自不少,公孫谷言下之意,是能在秦國任職。

  「然而將軍這一戰,必然會令威信大減,即便道出事情,秦國內也未必所有人都會相信。」宋初一道。

  公孫谷歎息一聲,緊擰的眉頭又深了幾分,「自先主與魏惠王在漳水會盟,迫於無奈接受屈辱之約,便憂思成疾,今上即位不到五年,趙國內自亂……」

  公孫谷再往後說了哪些,宋初一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她心中只反反復複的回蕩著「趙肅侯後五年,趙肅侯後五年」!

  之前趙倚樓只告訴她,這是齊威王某年,具體是哪一年,他並不知道,所以宋初一以為她是借了別人的屍體還魂了,只是這位士族女與她長得很像,由著這個因果,才借用她的身體。至於季節不對,她以為是自己還魂耽誤了些時間,畢竟往後時間是不斷往後推的,子曾經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有誰曾見時光倒流?

  眼下看來竟不是如此她記得清清楚楚,在陽城城頭上服毒的時候,是趙肅侯後十九年也就是她還魂到了十四年前……

  「先生以為呢?」公孫谷問道。

  宋初一回過神來,立刻收了心神,但她沒有聽見公孫谷的後半段話,又不欲令他知道,她根本沒有認真聽,便將重點放在了他前半句話上,「公孫將軍說的是,趙國兵力弱是不爭的事實,但主上乃是不可多得的賢明之主,這次事情既然是小人之計,想必主上必不會草率處理,將軍或可一賭。」

  宋初一故意稱「主上」,以拉近親切感。不過她倒是沒有說半句假話,趙國兵力不強,受中原大國欺侮,林胡、匈奴等遊牧民族也不時騷擾,連鄰境較小的中山國也時常進犯,趙成侯時期屢屢受辱。

  趙肅侯比起其父更加有勇有謀,雖然現在剛剛即位不久,但宋初一知道,將來的趙國會在他手裡逐漸強盛起來。

  「先生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公孫谷不顧身上傷勢,直身給宋初一深深做了個長揖。他原本請教宋初一,也是病急亂投醫,自知去秦國也未必能夠得到重用,更何況他也不想離開趙國,對於前路一片迷茫之中,宋初一的出現就如大霧中如豆的燈火,一點微弱的光亮。

  然而一番對話之後,公孫谷不得不重新衡量起宋初一的才學見識,「先生幽居深谷而知天下事,才可比孫臏!」

  宋初一悵然,孫臏這時候剛剛過世不久吧,「前輩的才學如昊日,懷瑾微末螢光,豈敢與之爭輝,未曾得以瞻仰前輩風采,實為憾事。」

  話雖這麼說,宋初一從前不曾把孫臏當做榜樣。孫臏信龐涓,而被其所害,殘了雙腿,在魏國裝瘋賣傻數年,才逮到個機會與齊國使節聯繫上,得以自救。謀者不能謀己,談何謀人?

  然而最終她宋初一竟也是枉信他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上天給了一次重新活的機會,孫臏失去的一雙臏骨,而她失去的,是愛一個人、信一個人的能力。

  「懷瑾先生可願與我回趙?有先生相助,趙國定可以強盛。」公孫谷一雙黑眸熠熠生輝。

  宋初一屈膝支著下顎,抓了抓淩亂的頭髮,看了一眼公孫谷。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正是熱血的時候,心中充滿抱負,因此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助他一展抱負的機會,什麼「趙國強盛」,都是些場面之言。

  「我昨晚給將軍卜了一卦。」宋初一沒有接著他的話題,而是說起旁的事情。

道家擅卜卦,能夠預測未來凶吉,而且他們輕易不會給人卜卦,所以此刻聽聞宋初一的話,公孫谷十分感興趣,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

  「卻卜不出凶吉。」宋初一見他面色微有變化,緊接著道,「並非將軍前途不可測,而是懷瑾學藝不精。我父擅觀星術,我師是南華真人,我如今尚未出師,不足為將軍謀事。」

  宋初一半開玩笑的道,「將軍此去必是明潮暗湧,懷瑾可不想尚未學成便身死啊!」

  「原來懷瑾先生師出名門!」公孫谷略顯遺憾,但想到自己如今的確是連自身難保,以何求有才之士相助?所以也不逼宋初一。

  宋初一也瞧出他並非陰鷙之人,因此才直言,倘若換了個人,她未必會是這番話了。

  公孫谷下定決心之後,心情便開朗了許多,連帶著箭傷的影響亦減弱,拉著宋初一聊了足足一個時辰。

  宋初一也隱隱發覺,公孫谷雖並未認出她是個女子,卻對她分外感興趣。

  想來想去,她覺得也許是因為自己看上去分明年紀很小,說話卻十分老成的關係,因此她之後便收斂了許多,聽的多,說的少。

  直到出去打獵的兩名兵卒領著一隻四隻兔子回來,公孫谷才放過她。

  趙倚樓縮在石壁的一角,見宋初一過來,微微往旁邊挪了挪。

  兵卒在水潭邊飛快的將幾隻兔子剝皮,然後升起火堆,架在火上烤。

  宋初一的肚子不爭氣的發出一聲咕嚕嚕如雷般動靜,那邊的兵卒笑著看過來,宋初一乾咳了一聲,一本正經的對趙倚樓道,「雖則饑餓並非可以控制,但你在人前不稍加掩飾,實在太失禮。」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二章 為何要逃跑

  倘若是個識趣之人,多半是會很有風度的替她圓了這個謊,但趙倚樓顯然不是,他幾乎想也未想的便無情戳穿,「我敢對天發誓,是你的肚子在響。」

  那邊的兵卒幾乎要爆笑起來,只因著之前見公孫谷對她很是客氣,所以都憋著不敢出聲。

  「是嗎?那許是我聽錯了。」宋初一的臉皮向來是沒有最厚只有更厚,區區小事,她自然不會有絲毫羞憤的心情。這其實也因為她接觸道家思想比較多。

  士族想來將個人的德行、品質、名聲看的比命還重,而道說「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這句話的意思是,真正有道之人,其德行是出於自然、簡單、內在,所以表面上看是沒有「德」的痕跡,實際上是德已經融入骨髓。這樣的德才是上德。而普通的人完成德的操守,都是受其他因素左右,是表面的、外在的、形式的,所以雖然有「德」的種種表現,其實已經與真正的「德」的自然性質相差很多。這樣的德則是下德。

  換而言之,道家不追求表面上的儒雅風度、仁義君子。

  且不論宋初一骨子裡究竟有沒有德,反正她是將後半句話作為人生警句,並且奉行的很徹底。

  宋初一著實餓得厲害,饑餓會令人覺得寒冷難以忍受,她便只好與趙倚樓縮在一起,時不時的偷眼瞟那邊的烤兔子。

  「懷瑾先生。」一名兵卒得了公孫谷的命令,送了半隻兔子過來。

  這是那幾隻兔子裡最肥碩的,宋初一也沒有絲毫客氣,便同公孫谷道了謝,接過兔子肉,與趙倚樓分食。

  趙倚樓平時上頓不接下頓,所以一旦有食物,便一定要留下些,宋初一見他吃的捨不得吃,便道,「不用留,全都吃光。」

  趙倚樓遲疑了一下,見宋初一大快朵頤,也就不再客氣。他以前夢想有一天能夠大口吃肉,在他看來,這是需要奮鬥一輩子的目標,在昨天以前他從未敢輕易的奢望過,然而夢想成真的如此快,恍如夢中。

  飽餐一頓之後,公孫谷似乎有些乏了,那些兵卒也不堪疲憊,輪流著休息。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宋初一見除了兩個守衛的兵卒,其他人似乎都睡的沉了,便伸手扯了扯趙倚樓,用樹枝在地上畫圖讓他看。

  畫完,宋初一才用眼神詢問他:懂了沒有?

  趙倚樓盯著那圖半晌,才點點頭。

  宋初一看了他一眼,才小聲道,「你不是說是小解?」

  之前宋初一就偷偷與他說過,一旦說「小解」,意思便是讓他埋伏在林子裡,打暈兵卒之後逃跑。

  趙倚樓不明白,公孫谷對她禮敬有加,為什麼還要逃跑?但他覺得宋初一是個有才之士,所做的決定應該不會錯,而且他也很怕這些兵卒,所以只遲疑了一下,便起身往林子裡走去。

  這幾日趙倚樓都是去那片林子解決問題,兩名兵卒盯著他沒入林子裡,但見宋初一還在,便也沒有跟上去。

  過了一會兒,宋初一便顯得有些焦躁,不斷的往林子裡往,再過片刻,開始起身張望。

  「兩位壯士。」宋初一朝他們走了過去,生怕弄大了聲音吵醒其他人,她壓低聲音,言辭懇切的道,「這片林子裡有猛虎,我兄入林這麼久還未回來,我有些憂心,你們可否與我一起入林子瞧瞧?」

  兩名兵卒思慮了半晌,才有個人道,「此處不能沒有人守著,我陪你去看看,不過不能走遠,要儘快回來。」

  「是,是,多謝壯士。」宋初一連忙小聲道謝。

  那兵卒取了青銅劍,與宋初一往林子裡去。

  宋初一對這一片不是很熟,只在昨日上山的時候經過一次,她隨著枯草叢中踩出的痕跡走,儘量可能的靠近他能夠襲擊到的地方。

  他們必須一舉將這兵卒打暈,不能發出絲毫聲音,否則把其他人吵醒,非但走不了,還可能惹上殺身之禍。

  也不知道趙倚樓究竟看懂了沒有宋初一有些擔憂,倘若不是公孫谷有意無意將她看的緊,連去小解也會有人跟著,她定然選擇親自上陣。

  「沒有腳印了。」腳步中斷,宋初一喃喃道。

  那兵卒皺眉道,「這附近亦無野獸腳印,難道……」

  宋初一四處打量,終於從旁邊的一叢叢灌木下發現了端倪,她見那兵卒就要往前面那棵樹下走,便故意輕輕「啊」了一聲。

  那兵卒果然一驚,停住了腳步,「先生發現了什麼?」

  宋初一壓低聲音湊近他,道,「想必你也猜到肯定是有人埋伏,不過腳印雖到這裡,卻距離樹還有一段距離,人除非飛過去,否則不可能隱藏在那棵樹下。」

  說著,宋初一便將他拉著轉過身來,繼續小聲道,「我猜測,他們是故意往前走出腳印,為了迷惑我們,我們一旦跟著腳印走,他們就可以在身後偷襲。」

  「先生大才!」那兵卒讚歎了一聲,便要返回尋找。

  才走出沒半步,便聽砰的一聲悶響,兵卒應聲倒地。

  宋初一回過頭,正見趙倚樓手裡還抱著一根大木棍。他人雖長得瘦,力氣卻著實不小,再加上方才吃的飽,任何人中了這一悶棍,想不暈都難。

  「快走!」宋初一立刻道。

  趙倚樓丟下手中的木棍,轉身從樹洞裡拖出一個用乾草捆起來的包袱,然後與宋初一一路狂奔,直到出了林子,才稍緩下腳步。

  「我們往何處去?」趙倚樓喘著粗氣問道。

  宋初一早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緩了片刻,才道,「往魏國方向,你可知道走那邊?」

  趙倚樓抬手,「那邊。」

  兩人未作停留,便疾步往那個方向跑去。

  趙倚樓邊跑邊忍不住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我見那位公孫將軍對你頗為敬重,你與他說的話,他都毫不猶豫的接受了,為何還要逃?」

  宋初一腳步毫不停歇的道,「他何曾接受我說的話?」

  「你說去讓他返回趙國,他立刻就要返回了。」趙倚樓不知道這還不算虛心接受,什麼樣才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7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三章 威風趙小蟲

  宋初一不可置否的一笑,「他心中本打算回趙國,我不過是幫他找了個理由罷了。」

  宋初一知道,即便沒有她的一番話,公孫谷最終還是會選擇回到趙國。看公孫谷種種表現,他是個有野心的人。

  秦國雖然任人唯賢,但它地處西戎,舉國皆兵,自秦穆公開始便是出了名的善戰,趙國兵弱,連臨旁的中山小國都應付不了,秦國憑什麼重用從趙國逃難來的將領?

  公孫谷想證明自己的實力,也非是一兩日能成,這需要機遇,但也許他永遠也等不到這個機遇。想必他也明白,自己去秦國並不比回到趙國更好。

  宋初一不算替他出謀劃策,也不過順著他的心理,說了一兩句他希望聽到的話而已。

  「別跑了。」宋初一扶著一棵碗口粗的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趙倚樓跑回去扯著她,急道,「才跑了沒多遠,他們馬上會追來!」

  「不會。」宋初一死死抱著樹幹,「公孫谷中了箭傷,又不是被貓抓破了皮他們自顧不暇了,哪有功夫管咱們?若見我們不是逃往齊趙兩國,不會費力氣追來……」

  趙倚樓聽她這麼說,似乎很有道理,便猛然撒了手。宋初一正用力與他對抗,一個不防,猛的撞到樹上,暈乎乎的從樹上滑落下來。

  「你他……」宋初一正要破口大罵,卻聽趙倚樓毫不在意的打斷她道,「你為何會有字?不如你也給我取個字吧?」

  「你要字做什麼」宋初一揉著腦袋怒瞪他。

  趙倚樓道,「我覺得很能唬人。」

  「那就叫趙憑欄吧。」宋初一隨口道。

  趙倚樓皺眉,不知道是對這個名字不滿,還是對宋初一敷衍的態度不滿。他抿唇想了半晌,才道,「你當初給我取名字時,念的那句……那句……」

  「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宋初一道。

  「對,對!」趙倚樓眉頭擰的更深了,「為什麼不能給我叫趙風雨,或者趙江湖?這兩個名字聽起來要威風許多。」

  宋初一看著他一臉真摯的模樣,忽然覺得額頭更疼了,她嘶了一聲,「你願意叫什麼便叫什麼,趙猛牛,趙鐵蛋,趙大蟲,豈不是比什麼風雨、江湖更威風!」

  「說的也是,趙大蟲的確威風些。」趙倚樓認真道。

  大蟲也就是老虎。在大多數的部落裡,還存留著很原始的取名習慣,他們靠打獵為生,便以打到的威猛獵物為名,所以倘若名字叫熊、大蟲之類,是很受到尊重的。

  宋初一鬱結,霍的起身,「趙小蟲,今晚倘若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咱們就等著餵大蟲吧!」

  這裡是曠野,四處都是半人高的草叢,偶爾能見到一兩片小林子、小土丘,根本沒有合適容身的地方。

  趙倚樓轉頭向四周看了一圈,心中也很有危機感,但還記掛著名字的問題,不滿的道,「為何我叫小蟲。」

  「這還用說?大蟲沒長大之前,都是小蟲。」宋初一翻了個白眼,撥開草叢,繼續往前走。

  趙倚樓悶悶的跟在她身後,無時無刻的散發著怨氣。

  「你有什麼不滿就說!」宋初一猛的止住腳步。

  趙倚樓十分勉強的道,「還是叫趙倚樓吧。」

  「隨你!」宋初一揉著腦袋,恨恨道,「我還沒找你算帳呢!我告訴你趙小蟲,我這渾身上下就只剩腦子最金貴了,你以後能不能吃的上肉,都得靠它,給我小心點!」

  趙倚樓先是盯著她的腦袋看了一會,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說的是,可是你最金貴的地方都被頭髮蓋上了。」

  宋初一胸口堵著一口氣,「你他娘的懂什麼,這叫財不露白!」

  趙倚樓滿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怒氣衝衝的往前走,不知哪裡得罪她,他是真心覺得她聰明,也真心覺得她除了聰明點,別的地方都不值一提。不過這都是她自己承認的,為什麼還生氣?

  天色陰沉,明明是才剛剛過午不久,卻覺得已經馬上要入夜了。

  眼看已經有了初冬的感覺,他們身上還只有一塊僅僅能夠蔽體的衣服,黑沉沉的雲仿佛要壓低到曠野上,兩人急急向前行著,再沒有心思多說一句話。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宋初一頓住腳步,「辨不清方向了,先拔些草裹在身上吧,否則入夜之後便糟了。」

  用草做衣,是每個生存在這世上的人都要會的本領,趙倚樓獨自在荒郊生活這麼久,自然很是熟練。

  時間不多,兩人趕快找了一片看起來乾燥整齊的草,開始拔起草來。

  「可惜我那一捆稻草。」趙倚樓想到被公孫谷霸佔的稻草,就痛難自已。

  宋初一力氣不大,所以拔的很慢,根本沒有時間理會他。趙倚樓早就拔了大一捆,開始往自己身上綁。

  宋懷瑾正撅著屁股使盡吃奶的力氣對付一把草,忽聽趙倚樓一聲大叫。

  「懷瑾懷瑾快看!」趙倚樓丟下稻草沖過來,幾乎是提著宋初一的領子把她從草叢裡揪了出來,拎著她往左手方向看去。

  遠處,一片枯黃和灰濛濛的天相連,四周略有些霧氣,但依舊能清楚的看見有馬車朝這邊過來。

  「車隊!」蔫巴巴的宋初一眼睛陡然一亮,仔仔細細的觀察了一番。這車隊有十餘輛馬車,而大部分都是用來載人,只有四五輛載日常用物,護衛多而奴隸少。以宋初一的經驗,這多半是載著俳優、美人或者國貢的車隊。不過瞧著護衛的樣子,肯定不可能是是國貢,多半是俳優。

  優,倡樂也,以樂人為職。也就是用舞蹈、音樂等等娛樂活動取悅別人的行當。

  宋初一立刻伸手將趙倚樓的頭髮全部撥開,用袖子仔細的把他臉上的髒汙擦拭掉,「他們在急行趕路,車隊裡沒有多少奴隸,因此行速很快,我們跟不上的。你就委屈兩日,我知道俳優裡也有男優,你這張臉一擺出去,他們定會收留,我就扮作你的奴僕。」

  趙倚樓根本不欲答應,但聽宋初一到最後竟然主動要扮他的奴僕,若說俳優還有一絲絲地位的話,奴僕就是牲畜,根本不當做人的,既然宋初一為了活命都犧牲到這等地步了,他充當一兩天俳優又有什麼關係?

  眼見著車隊已經距離此處已經不足五十丈,宋初一便扶著趙倚樓走出草叢,發現前面就是一條不到一丈寬的路。

  走至路中央,宋初一小聲道,「快裝暈倒!」

  趙倚樓顯然不常作假,一聽見宋初一的話,便比直的躺了下去,宋初一暗罵一聲,噗通跪倒在他身邊,嚎啕大哭,「主啊主哇你快醒醒!」



卷一 起於野 第十四章 被綁者何人

  道路並不算寬敞,因著趙倚樓橫在路中央,車隊不得不在靠近他們三丈遠的地方停了下。

  宋初一哭的十分賣力,看見有人過來,立刻撲在趙倚樓身上,順便把他的頭髮全部撥開。以趙倚樓這個姿色,倘若真的是俳優車隊,不收留他簡直就是眼了瞎。

  少頃,車隊中有個人騎馬緩緩踱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宋初一和趙倚樓,粗獷的聲音道,「喂,如何橫在路中?」

  宋初一早已想好了說辭,立刻急促的道,「我主不知如何暈了過去,請壯士相救!」

  騎在馬上那人淡淡看了一眼,見只是兩個瘦弱的孩子,便放鬆了警惕,目光在趙倚樓的面上流連片刻,才道,「你且候著,我去幫你問問。」

  他調轉馬頭,咕噥了一句,「啐,居然又有人暈倒在路上」

  宋初一心中詫異,敢情早就有人用過這一招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輩

那人回去片刻,便領了一名三十歲上下中年婦人過來。那婦人著暗褐色曲裾,行步端莊合度,顯見是經過嚴格禮儀訓練的。

  她走到宋初一面前,還未張口,目光便被趙倚樓吸引,立刻蹲了下來,伸手端住他的下顎仔細打量片刻,又伸手摸了摸四肢,眼中滿是喜色。但只是一瞬,她便掩飾了表情,問宋初一道,「你家主人是何身份?」

  宋初一心裡斟酌了一下,垂眼弱弱的道,「主家中敗落,我們逃難至此。」

  一般的奴隸都沒有什麼見識,有些因為長久的不說話,連語言能力都退化,像宋初一能表現出來的程度,已經是比較高級的奴隸了。

  「我們這一趟是去楚國,你願意隨我走嗎?」婦人問道。

  宋初一忙不迭的點頭,全然一副溺水中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婦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絲毫未曾留心眼前這個毫不起眼的女奴。宋初一衣衫襤褸,旁人可能分辨不出性別,但婦人閱人無數,卻一眼便瞧出了那是個女娃。一個身份低賤的女娃,有什麼可戒備的?一條命在她手裡,生死也不過是在她一念間。

  「將他們也放進那輛馬車裡。」婦人起身,目光又忍不住從趙倚樓面上掃過。

  「喏!」那壯漢伸手便將趙倚樓扛了起來,往車隊裡走去。

  宋初一疾步跟了上去,與婦人擦肩的時候,眼角餘光從她身上掠過,心知道趙倚樓裝的並不好,這婦人早就看破他是在裝暈,但是她還是收留他們,顯見是十分看重趙倚樓的美色,是有什麼特別的用處?

  宋初一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楚國哪個權貴好男色嗎?

  她想著,已經隨那漢子走到了一輛馬車前。他把趙倚樓放進去,轉頭對宋初一道,「你也進去。」

  宋初一應了一聲,飛快的爬上馬車。

  這是那種能載十餘人的大車,裡面很乾淨,車板上鋪了草席,在一面車壁的旁邊躺著一個年輕人。他身上蓋著薄薄的褥子,面容蒼白,生的很是好看,五官倒也算不得多麼出色,但很乾淨,所謂眉清目秀,大約說的就是他這種。即便這樣閉著眼睛,也能看出他氣質儒雅,想必是一個讀書人。

  「看夠了沒有!」那人霍的睜開眼睛,直直瞪向宋初一。

  宋初一打量他一眼,這人目光淩厲,全然不像是閉上眼睛時溫和。宋初一不理他,轉而伸腿踹了趙倚樓一腳,「行了,不用裝了。」

  趙倚樓揉了揉腰,也顧不上與宋初一置氣,伸手摸著身下鋪著的草席,讚歎道,「這草席織的真好。」

  躺在被褥中的青年看了趙倚樓一眼,蹙起眉頭,冷冷道,「堂堂丈夫,竟甘願做那輾轉在人身下的玩物嗎!」

  這話說的極重了,男寵與奴隸一樣,都是沒有絲毫地位的,趙倚樓怒視著他,似乎想要反駁,但緊緊抿著唇半晌,最終並沒有說什麼。

  宋初一從角落裡扯出兩條被褥,給了趙倚樓一條。

  「不知羞恥為何物!」青年卻不依不饒,還是針對趙倚樓。

  趙倚樓這回真的怒了,連軟軟的棉被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他正要衝過去之前,宋初一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被他的力量帶的猛然撲向前去,重重的壓在了青年身上,痛的青年悶哼一聲。

  宋初一察覺到手下異樣,伸手將被褥扯開來,看見裡面的情形,不禁啞然一笑。

  被褥中,青年身上被五花大綁,像蠶蛹一般,幾乎看不見衣服的顏色,全都是草繩。

  「被人綁著去做男寵和自願去,有什麼區別嗎?你倘若真有羞恥,早就咬舌自盡了,又無人堵著你的嘴。」宋初一幸災樂禍的笑道。

  那青年似乎沒想到一個奴隸竟然敢如此囂張,不禁盯著她看了半晌,「你們究竟誰主誰僕?」

  青年在車隊裡待了很久,因此也稍微有些瞭解,這支車隊中載的並非美姬、俳優,而是美男子,全部都是用來獻給權貴。

  「你們是進來騙吃騙喝的吧!」青年道。

  宋初一壓低聲音,伏在他耳邊道,「想詐我們就動動腦子,不要用這麼拙劣的手法。」

  青年愕然,須臾,忽然一笑道,「妙哉」

  「在下張儀,不知小兄弟怎麼稱呼?」青年問宋初一,顯然並未看出來她其實是個女子。

  宋初一審視了他半晌,一屁股坐到草席上,輕聲道,「一月。」

  她也不算是撒謊,她原來的字是寅月,也就是一月的意思。宋初一出生在一月初一,所以她那個自詡很有才華的父親便把她的名字變成了日期記錄,並以此洋洋得意了好一陣子。

  張儀也看出了宋初一和趙倚樓不過是混吃混喝,他想要逃跑難免要借助別人的力量,因此見宋初一頗為冷淡,便開始主動講起他的遭遇,打算拉近關係。

  要說張儀實在也很背運,他本是魏國人,家境貧寒,在魏國入仕無門,便輾轉去了楚國,投奔在了楚國相國昭陽門下,成為了相國府內幾百名食客之一,混的也不甚如意。

  半年前,昭陽領兵大敗魏國,楚王將一塊和氏璧賜給了他。某日他及閘客同游之時,喝的酩酊大醉,便將和氏璧拿出來炫耀一番,結果傳來傳去的竟是不見了。

  因著張儀家境貧寒,出身低微,所有人都懷疑是他偷走了和氏璧。昭陽嚴刑逼供,張儀被打得遍體鱗傷,逃出楚國,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終於快到了他的家鄉魏國邊境,結果身負重傷體力不支昏死過去,醒來便躺在車上了。

  「我在這車隊裡待了半月,發現這車隊不僅載的都是男寵,居然還是前往楚國!」張儀滿臉無奈,「其間我試圖逃走,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沒有最黴只有更黴!宋初一聽完他的敘述,很無良的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見張儀面無表情的盯著她,不禁乾咳了一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7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五章 貌美者有食

  宋初一本以為自己的笑聲會引起護衛的注意,未曾想,居然沒有一個人過問。

  「區區奴隸,你就是笑死,也沒人會管你。」張儀冷嘲熱諷的反擊回去。

  宋初一擁著被子躺下,對他的話毫不在意,轉而懶洋洋的道,「你如何落到這個地步,我倒是看出一兩分端倪。一點也不識時務!沒有絲毫還手的力量,居然還妄圖激怒我,於你有何好處?」

  張儀愣了一下,旋即垂眸沉思起來。在楚國相國的百餘門客之中,他敢說自己的才華不在任何一人之下,他心有抱負,卻一直輾轉不得志,原來竟是敗在這些小事之上嗎……

  宋初一閉上眼睛,她的心裡卻不似表面這樣平靜,她前世從來沒有見過張儀,但是對這個名字卻如雷貫耳,未來大秦的相國!

  初聽見「張儀」這個名字,宋初一還以為是重名,聽他的講述經歷之後才確定其身份。不管如何,結交張儀有利無弊。

  宋初一自醒過來便風餐露宿,縱然此時馬車顛簸,她擁著暖暖的棉被也很快進入了夢鄉。趙倚樓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摸到這樣好的被褥,這樣精細的草席,躺在上面,激動的久久不成眠。

  宋初一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色朦朧。她微微動了動手臂,入手一片溫軟,她怔了一下,伸手摸了又摸,腦中猛然空白了一瞬……這個物什……是……

  「趙小蟲!」宋初一冷颼颼的喊了一聲。

  趙倚樓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往她身邊湊了湊。

  「趙小蟲!」宋初一一聲怒吼,猛的將他被褥掀開,果不其然,趙倚樓渾身光溜溜的,一絲不掛。而宋初一方才手摸到的地方,明顯是他胯下。

  旁邊正在嘴裡塞飯的張儀被嚇的噎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頓時那一口飯直接卡在了嗓子裡,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憋的臉色漲紅。

  趙倚樓被子被扯開,冷的一個哆嗦,陡然醒了過來,發現張儀漲紅著臉,宋初一臉被頭髮遮著,看不清神色,但可以感覺出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遊移。

  這個場面太詭異了,男人瞧見他的身體害羞臉紅,女人瞧見他的身體卻看的起勁!趙倚樓飛快的拽過被子蓋上身子。

  「為什麼不穿衣服。」宋初一問道。

  趙倚樓把自己裹得像個蠶蛹,垂頭道,「被褥如此乾淨,我怕弄髒了。」

  「咯!」張儀狠狠的吐出一口氣,總算把東西咽下去了,喘了口氣道,「他睡在自己的被褥中,與你有何關礙,在下看的清清楚楚,是你鑽進那位兄弟被子中。」

  宋初一歎了口氣道,「唉!多謝足下提醒,其實我也並非責怪他,只是覺得他這個樣子睡在我旁邊,有些不安全。」

  張儀看了看趙倚樓,又看了看宋初一,不解道,「如何不安全?」

  「我擔心自己太容易衝動,他免不了要失身。」宋初一淡淡的道。

  張儀愣了一下,旋即乾笑了兩聲,「沒想到一月兄弟小小年紀愛好竟然如此別樹一幟,真是令人……令人歎為觀止。」

  趙倚樓瞠目結舌,一時竟有些懷疑自己幻覺了。

  許是車外護衛聽見宋初一兩人醒了,很快便有一名美姬送進來一隻食盒。

  「奴是湄,日後負責伺候公子起居。」美姬的樣貌只是中等,但勝在嬌小玲瓏,纖腰不堪一握,眉梢微垂,看上去便是能夠引起男人憐愛的模樣。

  公子,是極為尊重的稱呼,一般男子是沒有資格被這樣稱呼的。

  宋初一覺得,那婦人對趙倚樓似乎重視的有些過頭了。她往旁邊挪了挪,遣了湄過來伺候,這是嫌她擺不上檯面,特地給換了一個奴婢。宋初一暗暗戒備,既然他們這麼做,便是覺得她無用了,處置一個無用的女奴,無非就是賣了或者充當牲畜做苦力。

  湄掀開食盒蓋子,香氣立刻逸散出來。

  宋初一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她看了一眼,裡面是一塊炙鹿肉,烤的流油,外焦裡嫩,上面的油脂還在發出輕微的刺啦聲,熟的恰到好處,一旁描金漆碗中的白米飯冒著熱氣,勾動人食欲。

  挪開第一層之後,下面是一隻小陶瓿,旁邊的盤中是拌了白芝麻的卷耳菜。再移開一層,下面一隻精巧的青銅盤中盛著兩隻甘棠果。

  湄蔥白纖細的手打開陶瓿的蓋子,輕言細語道,「公子,這是狗肉湯,優喬說公子體弱,需要進補。」

  說著,她躬下身,雙手將筷箸高舉過頭頂,位置恰是趙倚樓抬手便能取到的位置。

  趙倚樓看著面前的食物,恨不得下手抓,但面前的美姬如此和善有禮,他倒是不好意思太過隨便,伸手取了筷箸,咽了咽口水,但是這麼高等級的寬待,實在讓他有些發怵,「優喬是誰?」

  優喬,並非是姓優名喬。所謂優,是俳優,指的是一種職業,這兩個字的意思是:名叫喬的俳優。

  「是我們車隊的主事。」那美姬說罷,身子更往下躬了躬,「公子請用食。」

  宋初一心歎,長得好果然有用處。她想著,轉頭看了一眼張儀的盤中,只有一塊普通的豬肉和一些粗糙的豆飯。

  很快便有侍衛掀開車簾,拎著一隻陶盂丟到宋初一面前。

  陶盂裡面是只有冷掉的豆飯,但分量著實不少。

  宋初一餘光瞥見張儀咧嘴笑的歡快,不禁暗罵一聲,五十步笑百步,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

  「這塊肉,我可否分一半給她?」趙倚樓指著宋初一。

  宋初一頓時熱淚盈眶,好小子,果然有情有義!

  「公子可隨意分配這些食物。」美姬恭敬道。

  趙倚樓立刻伸手去抓那肉,卻被美姬伸手隔住,「請恕奴無禮,這等粗活,請讓奴來做。」

  說著,她便從廣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輕輕切割下一小塊熱乎乎油滋滋的鹿肉,放到宋初一的陶盂裡,然後手腳飛快的把鹿肉切割成大小適口的肉塊,然後放了幾塊在一隻描金漆盤中。

  趙倚樓根本不瞭解那些繁文縟節,只知道美食當前,吃到自己肚子裡才是真,於是直接下手抓。

  那美姬滿臉驚愕,只怔愣一下便阻止不及,再想阻攔的時候,盤中的肉早已經都被他塞入口中。看著他黑髮半遮半掩下還帶著青紫的臉,即便是這副模樣,還隱能窺見三分顏色,可見待冠服整潔之後,定然是一位絕世風華的美男子。美姬暗暗歎了口氣,也不再阻攔,心覺得他能隨心所欲的日子畢竟不多了。

  宋初一和趙倚樓風捲殘雲一般的吃著,張儀垂頭看了看自己的飯食,竟也被他們帶出了幾分食欲,大口吃了起來。

  待趙倚樓吃完最後一粒米,那美姬道,「公子,請您隨奴來。」

  趙倚樓聽說死士都是給飽餐一頓,之後去執行九死一生的任務,他立刻往後縮了縮,「我不去!」



卷一 起於野 第十六章 天涯淪落人

  湄見趙倚樓做出如此失風度之事,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優喬只是覺得公子需要沐浴更衣。」

  趙倚樓看了宋初一一眼,見她規規矩矩的垂著頭,便道,「我能帶著她去嗎?」

  「優喬沒有交代,公子不必多慮,車隊會停下來紮營,供您沐浴,您的奴婢不會離您太遠。」湄輕言細語,但是眼眸中已有了不耐之色。

  趙倚樓薄唇抿成一條線,靜默了片刻,才動了動身子,從馬車上下去。

  「一月小兄弟……」人一離開,張儀往宋初一身邊湊了湊。

  宋初一不知道張儀的未來倒也罷了,既是知道,又有心交好,便道,「宋初一,字懷瑾。」

  張儀怔了一下,卻也並未怪她之前對他謊報名字,直身拱手道,「我癡長你幾歲,日後便喚你懷瑾,如何?」

  「哈,您太客氣了,您哪裡是癡長我幾歲啊。」宋初一拱手一笑。她只說了上半句,下半句可以接:就您這副尊容,恐怕是癡長我一輩吧!或可接:您看上去分明也與我相差無幾。

  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意思,一為譏諷,一為奉承,怎麼理解要看聞者的心情了。

一言可以興邦,利口可以覆國,張儀作為一個縱橫家,本身也十分重視語言的巧妙性,宋初一這句不過是玩笑話,他知道有些擠兌的意味,但心裡倒是覺得很有趣,哈哈一笑道,「懷瑾真與我相投你我同困於此,也算是天涯淪落逢知己,我名張儀,字端容。」

  端容有平靜、舉止端莊從容之意,是為儀。

  一般的名與字都有相關,作為名的補充。宋初一,原字寅月,也就是一月初一的意思,不過是記錄日期,勉勉強強有些關聯,可見其父文化素養實在是……另闢蹊徑。後其師贈字「懷瑾」,本也想將她的名改為宋瑜,應懷瑾握瑜,不過為了她紀念亡父,最終保留了名。

  兩人聊天,因著宋初一刻意的迎合,很快便消除了敵視,聊了一會兒之後,竟然漸漸發覺兩人的許多想法竟是不謀而合,對時事的看法也頗有話說。

  興味相投,便為知己,戰國士人交往大抵都是如此。

  二人在車廂裡嘀嘀咕咕聊的忘我,直到有人撩開車簾,才意猶未盡的閉了嘴,一同轉頭看向來人。這一看,不由都怔住。

  站在車外那人,一襲牙白色的錦緞華服,寬袖帛帶,衣領袖口墨蘭色滾邊,繡寶藍和月白鴟鵂紋樣,頸間圍了一段黑色皮毛,還帶著微微濕意的墨髮在身後鬆鬆結起,一張容顏的輪廓,是少年特有的溫潤線條,然而他揚起如劍入鬢的眉,多了些許冷冽,那雙眼,還如宋初一初次見到的那般,寒星閃爍,宛如盛了整個深邃夜空,明亮卻悠遠寒涼。

  他一手挑起簾子,立於車外,瞧見車內兩個人癡傻的望著他,有些窘迫的側低轉過頭。

  「有匪君子,龍章鳳質,豔絕無雙!」張儀不由驚歎,若非趙倚樓嘴邊的青紫傷痕,他當真不會認出來,這美少年竟是方才那個衣衫襤褸,形容縮瑟之人。

  宋初一知道他好看,卻未曾想,一旦穿戴起來竟然這麼能入眼,想起不久之前還摸遍看遍了他,不由得鼻腔裡有熱熱的感覺。再一次覺得沒多摸幾把,實在虧的不輕。

  「公子,是否可以走了?」湄的聲音比之前溫柔婉轉幾倍,令人聞之心顫。

  宋初一這才明白那優喬為何這麼重視趙倚樓,人家可比她識貨多了!

  趙倚樓蹙起眉頭,站在車前遲遲不肯隨湄離開,他站在那裡,微一擰眉便令人心碎,沒有人過來勸,一時間四下靜謐。

  宋初一盯著他,看見外面似乎是下了雪,他頸間黑色的皮毛上落了瑩白細碎的冰粒。

  「公子不想去,就進來吧。」宋初一輕聲道。

  趙倚樓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翻身上了馬車。

  「公子!」車外,湄的聲音急促,「公子,優喬還等著您呢!」

  「說不去就不去,你這女姬,怎的如此糾纏!」張儀這些日沒少受他們虐待,他是被迫綁進來,滿肚子怨氣,自然不會給他們絲毫顏面。

  車外無人應聲,只聽見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宋初一歎了一聲,看來近日逃跑無望了,趙倚樓生成如此姿容,意味著他可以驕橫些也不會受到過甚的責難,以後的待遇也會更好,但優喬也必然會更加嚴密的看管趙倚樓。

  張儀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與宋初一兩人相顧無言。

  「懷瑾。」趙倚樓有些不安,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容貌不俗,因此才會隱居山林,不敢接近人群。方才他沐浴過後,那些人的看著他的眼神,他便知道是禍不是福。

  「放心吧。」宋初一輕聲安慰了一句。

  趙倚樓點點頭,便不再做聲。

  宋初一接著再歎了一聲。她原本也不過是存著利用趙倚樓的心思,等逃離車隊的時候也未必一定會把他帶出去,可是這孩子如此輕易的便將全部信任都交了出來,讓她心中頗為觸動。

  她知道趙倚樓看起來有些怯弱,不過是因為長久的獨處。從一個人的眼神中能看出性格,他是個倔強且有骨氣人,必不甘於做人玩物,生得這副容貌,到時候的下場難免淒慘。

  如預料的那般,優喬果然沒有太過逼迫,車隊只停了片刻,便繼續開始行使起來。

  「這優喬停下車隊紮營,難道只是為了給美人沐浴?」張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車隊在路上多耗費一日,消耗物資便頗多,並非一般俳優能花費起的。

  宋初一心裡暗暗籌畫,應該則時機逃走,否則一旦入城,優喬與其勢力聯繫上之後,恐怕更難,「她必是利用趙美人有大用處。」

  美人一詞雖不限於女子,聽起來卻總沒有氣概,趙倚樓頗為不滿,放低要求道,「你願意叫趙小蟲也可。」

  張儀抄手笑道,「容貌天賜,如你我這般風姿,都有泛泛之輩難以理解的痛苦,且忍受吧,倘若不想止於容貌,只能強大自己。」

  宋初一瞠目,不用問,所謂「泛泛之輩」除了她沒有別人!

  外面天色漸黑,雪一會兒停一會兒下,始終沒有太大。因著趙倚樓,當晚車廂裡添兩床厚厚的棉被,並且宋初一和張儀都特別給了個沐浴的機會,並且給了兩件衣物。

  接下來幾日,果不出宋初一所料,馬車附近的護衛多了整整三倍,幾乎包圍的密不透風。張儀和宋初一也不敢在談論時事,亦不敢謀劃逃離之事,只各自在心中盤算,一有機會便交流幾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8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七章 冷雨夜遭襲

  自從入車隊以來,優喬一次也不曾出現過,只命人過來請趙倚樓。頭兩次還縱容著他,他不願過去也不加逼迫,第三次卻是直接派護衛把他抓了去。

  不過宋初一並不擔心,既然優喬需要利用趙倚樓的容貌,便不會用太強硬的手段引起他的反抗,她猜想,多半在是訓導趙倚樓的舉止禮儀。

  這些天趙倚樓身上的變化也證實了宋初一的猜測,至少他不再會露出那種接近野獸一般動不動就全身防備的姿態。

  宋初一但凡逮到時機,便讓趙倚樓事無巨細的彙報優喬都如何教導他。得知優喬只是在教導他禮儀、風度,以及簡單的識字,宋初一很滿意,也就讓趙倚樓跟著認真學習。

  在車隊裡整整半月,宋初一除了食物差一些,待遇比其他奴隸要好很多,至少不用徒步而行。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宋初一發現車隊是從衛國和宋國穿過。

  衛、宋兩國的國土不大,眼看在宋國境內已經有些時日了,張儀面上雖然平靜無波,一些小動作卻顯示他內心的焦躁。

  宋初一看在眼裡,很清楚他為什麼如此不安。

  張儀在楚國受辱一心逃回家鄉,未曾想,家鄉近在眼前,他竟然陰差陽錯又以男寵的身份被綁了回來,車隊一旦入楚境,他可能很快便會被送到某些權貴的府中,到時候即便逃跑成功,也背上一個「臠寵」的名聲,想他堂堂鬼谷子的得意門生,這種恥辱直接可以以死謝師門了

  接近楚境,氣溫比在齊趙之地時要高一些,剛剛過午,便遇上了一場大雨,道路泥濘不堪,根本適合趕路,但是道兩旁不是林子便是曠野,沒有合適落腳之處。

不過宋初一和張儀倒是絲毫不擔憂,尤其是張儀,從車窗裡瞧著磅礡大雨樂呵呵的拉著宋初一道,「看來天也憐我!」

  宋初一裹著被子睡的正酣,聽他如此說,便懶洋洋的含糊了一句,「天要真是憐你,你早回家裡見到妻兒了。」

  「時運有變!」張儀不悅的哼了一聲,繼續觀雨,越瞧越覺得這雨下的合心,轉頭看見宋初一還在睡,忍不住扯了她被子,「起來起來,半個月來你不是吃就是睡,究竟有沒有動過腦子想正事!」

  宋初一被她搖的頭暈,半眯著眼睛,敷衍道,「想了想了,我正與周公商議大計,你且侯一侯,周公很忙,莫誤我時辰。」

  張儀絕望的一鬆手把她丟下。

  咕咚!

  宋初一比直的摔到車板上,陡然間徹底的醒過來。

  車板上雖然鋪了草席,但依舊堅硬,宋初一揉著腦袋上包,瞪著張儀,怒道,「我說,這不是你的腦袋你不心疼是不是,你靠你舌頭吃飯,就捨不得咬舌自盡,老子還靠腦袋呢!不比你那舌頭輕賤!」

  縱橫之事,除了心中對天下大勢瞭若指掌,還要靠口舌之利。張儀很多時候要靠言辭去辦事,社都自然金貴的很。

  「我瞧著它不大愛動彈,實在是擔憂久而久之便朽了,心裡著急,所以就幫它動一動。」張儀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道,「你看,現在多活泛。」

  宋初一揮手拂開,「活泛你個腚!」

  張儀瞠目,嘴巴長的能塞下一隻鴨蛋,顫手指了她「你」了半晌沒說出半句話來。

  時下最狠的罵人言辭無非是就「汝母婢也」,再者就是「豎子」「汝非人也」……哪有宋初一這麼風格犀利又狠的

  宋初一摸著良心說,她已經很克制了。她也有分寸,經過一段時間與張儀的接觸,知道以他的為人,這句話他完全可以接受,才會毫無顧忌的罵出來,因此也懶得理他,擁著被子倒頭繼續睡。

  路上泥濘難行,所以車隊便停在了原地,派出了四五個侍衛到方圓五里查看。正好便宜了宋初一,睡了一個沒有顛簸的好覺。

  天完全黑透的時候,有護衛終於尋到了一個避雨的地方,但是在林子裡到處枯草雜枝,連一條小路都沒有。

  這場雨下的極大,道路恐怕一兩日干不了,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再往前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落腳之處,所以車隊主事命一半人都去開路。

  趙倚樓一大早便被叫去了主事車裡學習認字,因此宋初一和張儀所乘馬車周圍,人手幾乎都撤去了,只餘一人在側。

  張儀終逮到機會,立刻抓住宋初一搖晃道,「懷瑾,懷瑾,這裡約莫已經快要到楚國了,再往前二三十里就能到達楚國一個小城池,不能再等了。」

  宋初一懶散的坐起身,沉吟須臾,小聲道,「你且靜心,我觀車隊這些天來每至一城必入,以儲備物資,這幾日給的食物分量明顯少了,想必再過一兩日就可以接近城池,我自有法子逃走。」

  張儀眼睛一亮,急促的道,「果真?可需我配合?」

  宋初一點頭,正欲繼續說話,只聞「砰」的一聲,馬車卻猛的頓住,車輪陷進了一個坑裡。

  宋初一和張儀被重重的摔在車壁上。

  兩人還未來得急爬起來,馬匹受驚嘶鳴起來,卡在坑裡的車輪猛的被拽了出去,馬開始四處逃竄。

  宋初一連忙抓住窗欄,張儀慌亂之下一把抓住宋初一腿,但被車子一晃,不曾抓穩,只揪住了深衣內的褲角。

  馬車不停的顛簸,不知道要往那裡跑,宋初一的褲子已經被拽到了屁股下面,幸虧上面還有一層深衣。

  張儀的半個身子已經滑到了車廂外面,宋初一咆哮道,「你她娘的把我褲子都拽掉了!使勁抓住腿啊!光抓褲子有什麼用!」

  她說著,一邊把腳繃直,讓張儀能夠更順利的抓住,一邊往窗外看。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樹木生長的很稀疏,馬車一直沒有撞到樹幹,但很容易就壓到了石頭,幾度有翻車的危險。雖然在車上也很不安全,但張儀若是掉下去砸到尖銳些的石頭上,至少也得重傷,到時候想逃跑可就難於登天了

  但是這種情況,宋初一力氣又弱,便是有十個腦袋也沒有任何辦法,但是她的腳離張儀還不算遠,只要加把勁一伸手便能抓到。

  嗚——

  正此時,一種熟悉的叫聲響在耳邊。

  「是狼!」宋初一驚道,她分毫不敢動,死死壓住褲子。褲子被拽掉不要緊,張儀若是摔下去,可能就要餵狼了!



卷一 起於野 第十八章 鬼谷子門下

  馬車幾次顛簸,張儀的身子被甩出車外大半,眼看已經沒有可能抓住宋初一的腳了。

  「看看能不能鬆開我的褲子,抓住車板!」宋初一道。

  張儀知道她的用意,便一手抓住她的褲子,一手拽住車板。因著大半個身子都在車外,根本借不上力氣,倘若宋初一反悔不救他,絕對是掉下車被狼群啃食的結果。

  張儀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決定賭一次,鬆開她,雙手抓住車板和門欄,馬車一顛,他整個身子又向下滑了幾寸。

  沒有了拖拽,宋初一堪堪能穩住身子,也顧不得去提褲子,飛快的爬向車門。一掃眼便能看見跟在車後三四雙幽綠的眼,越來越快速的靠近。

  宋初一暗暗心驚,因為狼大多數都是群出捕食,一般情況下有三匹,它們輪流追趕獵物,把獵物拖垮之後,再蜂擁而上。此時單單追趕他們的便有三四匹,可見這是一個規模不小的狼群!

  而且,狼也是一種謹慎的動物,不會看見獵物就立刻衝上來,它們會跟蹤觀察,找出破綻,抓住最佳時機進行攻擊。難道這些狼已經跟蹤車隊有些時日了?並且沒有被護衛發覺!

  太可怕了!

  念頭一閃而過,宋初一連忙伸手抓住張儀,用腳蹬著門欄,用力的把他往上拽。

  「快爬,狼就在後面!」宋初一眼見著那綠油油的眼馬上就要靠近張儀的腿邊,不禁大喊,用出吃奶的力氣把他往上拖。

  虧得張儀生的比較文弱,不算特別重,在兩人的配合下,張儀終於爬上了馬車。

  宋初一飛快的伸手將車門關上。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只聞「砰」的一聲,有什麼重重的撞到了車門上,宋初一被往後彈了幾尺,門又大開,外面傳來幾聲淒厲的狼嚎。

  馬車還是在一路顛簸的跑,宋初一和張儀兩人爬到門邊,飛快的將門關起來,在車裡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我攢了這麼些天的力氣,全給這一下子耗光了!」宋初一順手把門閂扣上,爬到裡面,脫力的靠在車壁上。

  宋初一自從活過來之後,雖然吃了麻黃,退了高燒,但她一直沒能好好的休息進食,因此身體極弱,這半個月來,她在車隊裡吃吃睡睡,好不容易才養回來一些。

  「懷瑾救我一命,他日必當傾力相報!」張儀死裡逃生,心裡微微一鬆,便直身拱手給宋初一行了一禮。

  宋初一揮揮手,爬起來順著視窗看出去,「我們的命還險著呢,能不能活還尚未可知,但倘若有命活下去,你莫忘今日之言便好。」

  「定不相忘!」張儀道。

  宋初一歎道,「我二人能不能活,得看上天的意思了。」

  張儀也知道眼前的處境,這輛馬車是專門載俳優、美人所用,因怕他們控制車夫企圖逃跑,所以並不像是普通馬車那樣把門開在前面,它是後面開門。

  這種情形,他倆無法控制馬匹,就只能等馬車自己停下來了。

  宋初一從窗子縮回頭,麻利的扯了一床被褥丟給張儀,「把這個裹在身上,快!」

  張儀接過被褥,趴到窗口探出頭往外看了看,不禁驚呼一聲,「狼越來越多了!」

  「我知道,快把被子裹上到這邊來。」宋初一說著已經將自己裹在被褥裡面,挨著最裡面的車壁。

  張儀雖不知為何要這樣做,卻也依樣把自己裹起。他幾乎是剛剛挪到裡面,便聽馬匹慘烈的嘶鳴一聲,外面傳來轟隆一聲,馬車猛的朝前栽去。

  車內兩人重重的撞在了車壁上,不過因為有厚厚的棉被做了緩衝,都沒有受傷,只是五臟六腑像被震碎了一般,渾身鈍痛,忍不住嗆咳起來。

  咳了幾下,兩人都立刻噤聲,因為緊貼著車壁,能清楚的聽見那種類似狗分食的嗚咽聲音,濃烈的血腥氣息嗆鼻。

  宋初一的心提了起來,狼是一種很聰明的動物,方才它們追趕馬車的時候看見車裡有活人,必不會放過他們。

  猛虎怕狼群,在它們群攻之下,便是連百獸之王也難倖免於難,更何況是他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人。

  怎麼辦!宋初一裹在被子裡的手心不知何時佈滿了汗水,直直盯著側壁上的小窗口。雖然明知道那個視窗的大小一般體型的狼進不來,但還是忍不住擔憂。

  忽然,耳邊狼群的嗚咽聲戛然而止,恢復一片靜謐,只有刺鼻的血腥味,還有雨滴落在樹葉的上的沙沙聲音。

  「有光……」張儀也看見了,壓低聲音道。

  宋初一緊緊抿著唇,死死盯著從窗子裡透過來那極弱的光線,它有著細微的變化,不知道是路過的人,還是在附近避雨,聽見聲響前來查看。

  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天大的好事宋初一張嘴便大喊起來,「有狼群!小心有狼群!」

  那邊果然有了動靜,立刻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戒備!」

  外面的火光陡然大盛。

  宋初一在車內也能感受到外面緊繃的氣氛,狼群發出嗚咽的聲音,與人對峙了片刻,便果斷撤退。

  狼群不戰而退,定然是因為來人很多,超出它們的攻擊能力之外,宋初一和張儀渾身陡然卸去力氣,癱軟的靠在車壁上,聽著腳步聲漸漸靠近。

  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還是方才那個成年男人的聲音,喝道,「車內何人!」

  宋初一從小窗向外看,夜雨之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撐著傘,一身暗褐色的盔甲,兩側立著兩排撐著傘手舉火把的兵卒。

  那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臉部線條剛毅,目光遮在在傘下陰影裡,看不出神色,只能清楚時時刻刻微抿的菱唇,下巴上短短的青須,以及握著傘柄的那只大而有力的手。

  「我們是遭襲的俳優車隊。」宋初一答道。

  那男人揚起傘,濃密的眉毛微微一皺,打量了宋初一一眼,火光下,她的臉蒼白無奇,被黑髮遮掩大半,但是那雙眼睛平靜清冽的讓人一見不能忘,他心知方才他們離此處還有些距離,如果不主動對狼群有威脅,狼群也絕對不會胡亂攻擊大隊人馬。眼前這個人,明為提醒,實際不過是引他們與狼群對峙罷了,當下聲音冷冽,「說實話!」

  好快的心思!宋初一心頭暗贊,見他略顯殺氣,便立刻道,「鬼谷子門下張儀。」

  頓時,男人兩側的士兵都不禁微微騷動,一種隱隱的歡喜蔓延開來。

  「哈哈哈!」那一隻沉默的男人忽然爆發出一陣朗朗的大笑,「看來天不亡我!」

  說罷,命人幫忙把馬車扶正,將傘一丟,親自走到車前來,單膝跪地,抱拳道,「請先生救我等性命!」

  宋初一伸手把張儀揪了出來,「人家讓你救命。」

  張儀剛剛定住驚魂便被宋初一推了出來,愣了一瞬,小聲道,「他們這副模樣,顯然是在行軍作戰,我行的縱橫之事,又非兵家,怎麼相救!」

  宋初一嘿嘿一笑道,「很巧合的是,我略通兵法,但你們師門不是比較有名嗎?旁人一聽便知道!」

  張儀這才略略放下心來,轉向外面道,「足下不必多禮,我們得以從狼口脫身,全賴足下相救,倘若能幫上忙,在下與在下的朋友自會盡力而為。」

  「多謝兩位先生!」那人大喜,其餘的兵卒也都爆發出歡呼聲,雨夜一下子熱烈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9 AM

卷一 起於野 第十九章 政治流氓顯

  馬車的輪子斷裂,車扶正之後也不再能用了,但在這樣的雨天,有個避雨的地方也顯得十分可貴。

  宋初一向外張望了一下,雨夜黑暗的林子裡,縱使點著火把也只能照亮方圓六七丈的地方,看不清有多少人。圍繞在馬車周圍的兵卒都已經兵甲殘破,臉上髒汙被雨水浸濕,髒亂的看不清容貌,也正因此,顯得那一雙雙眼睛特別黑白分明,所以火光跳躍中他們眼裡的希望也尤為濃烈。

  宋初一知道,他們現在的希望有多濃烈,在此之前的絕望就有多深。

  張儀看著那男人渾身戰甲也已經殘破不堪,在雨水裡沖刷的幾乎睜不開眼睛,便道,「壯士不如進來說話吧!」

  男人看了一眼四周的兵卒,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某渾身已然濕透,就不進去了。」他停頓了一下,想起來還沒有介紹過自己,又接著道,「某名籍羽,字鵬飛,是衛國帥師。」

  縱然時下各國的官位稱呼都不大一樣,但軍中大都是每一萬人設一將軍,每兩千五百人設一帥師。每個將軍共可統領四名帥師。衛國國小力弱,能統領兩千五百人的帥師在國內已經是極高的官職了。

  宋初一倒是有些好奇,衛國的軍隊怎麼會被困在宋國?這些年衛國被魏國鯨吞蠶食,國土所剩無幾,也不再與宋國接壤,衛成侯膽小怕事,幾乎是龜縮在衛國內,對大國各種求和,甚至見衛國國小勢弱,自行貶號曰侯。

  這樣的國君、這樣的國勢,難道想對宋國用兵?宋初一道,「你們想攻楚還是伐宋?」

  「嘴太毒了!」張儀鄙視她道。

  衛國周邊大國林立,以其國力,貿貿然行動,無異於自取滅亡,因此宜用張儀這樣的縱橫之士,而不宜輕易動兵。宋初一這話分明是質疑衛侯無能。

  宋初一乾咳了一聲,立刻義憤填膺的道,「我毒的不是他們,是魏王,太無恥了!」

  張儀心道,你是一起毒了吧!

  籍羽並無絲毫怒意,只是詫異的看了宋初一一眼,道,「想來先生已經料到了。三個月前,魏派使臣來衛國,揚言要揮軍滅衛,主上聞言大急,便大宴使臣,詢問是哪裡觸怒了魏王,竟要遭此滅頂之禍。那使臣說,楚國勢強,最有可能同一天下,魏國與之接壤,頗感危機。魏與秦交戰幾十年,兵疲將乏,為了充盈軍餉增強國力,只好攻打勢弱的衛國。」

  後面不用猜都知道,定然是使臣誘逼衛侯攻宋。

  籍羽繼續道,「魏使在宴上說宋國位處中原,土地肥沃,不管是魏還是楚,最想要的還是宋國這塊土地,如果主上肯助他們攻打宋國,魏王不但不會出兵我國,還會分與我們佔領的土地。」

  衛國要攻打宋國,從哪個方面來說都不大可能,因此更加出其不意。

  魏王的意思大概是衛國傾全國之力攻下城池,魏軍便負責護住,不讓宋國搶回去。衛宋兩國不接壤,經過一戰之後衛國定會越發勢弱,分一個遠遠的城池給他們完全沒有任何好處,他們也許連控制的能力都沒有。

  這與土匪頭領逼迫良民去搶劫沒有什麼區別。良民即使不願意,但屈於土匪淫威,為了活命也不得不去搶。魏國這使這一招,衛國贏了固然很好,魏國順勢就霸佔攻下來的城池,若是輸了,正好衛國元氣大傷,也可以吞併衛國。

  「禮樂崩壞,毫無禮義廉恥可言!」張儀雖然對天下大勢瞭若指掌,但魏王這種政治流氓實在讓人不能不感歎。

  表面上說鄙視,其實宋初一內心深處倒是不反感這種行為,政治流氓嘛,她還曾經立誓要做流氓之最呢。

  再說,倘若衛侯有些骨氣,抱著豁出去的心態,也許能從絕地尋到一線生機。眼下秦魏正掐的起勁,偷偷派出幾個縱橫之士遊說楚國攻伐,挑撥韓魏結盟,離間君臣,死也拖得他魏王內憂外患。

  不過此事說的容易,這樣的人才實在少之又少,衛侯的做派,即便有這種人才也不會屈就於衛,比如張儀。

  宋初一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我私以為,籍帥師眼下還是令士兵防備狼群襲擊才是首要。」

  籍羽也常在野外生存,對狼的習性有一定瞭解,因此也並不奇怪。

  狼一般不會在雨天出來獵食,可能正因為知道這個習性,所以俳優的車隊放鬆警惕,才會被輕易的擊潰。

  也許是這群狼已經很久沒有獵到食物了,又或許跟蹤了車隊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合適的機會,但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都顯示了這頓食物對它們很重要。狼是一種報復性很強的物種,它們正在分食的當口被打擾,必不會撤退太遠,一旦發覺有機可乘,絕不會放過攻擊的機會。

  籍羽正要去部署,卻被宋初一攔住,「我二人寄身在俳優車隊中,遭狼群襲擊離散,之前他們曾說這附近有避雨之處,可能避不下所有人,但至少能夠保存火種,兵卒也可輪流休息,籍帥師以為呢?」

  雨天裡,他們的火把很快就會燃盡,再有狼群窺伺,是很危險的事情。籍羽對宋初一的話深以為然,立刻致謝,起身去部署。

  宋初一攏著袖子坐在車門前看兵卒列隊。倘若她不是為了去尋趙倚樓,宋初一倒是寧願在這裡待著,至少不用冒雨夜行。

  張儀也看出宋初一的憂慮,便道,「趙兄弟與優喬在一處,車隊護衛必會全力保護,懷瑾無需太擔心。」

  「我猜測,這是一個極大的狼群,至少也有三四十頭成年狼。」宋初一一句話道盡險境。

  方才追趕他們的不過只有六七匹,只在頃刻間便咬死了兩匹馬。狼群是有戰術的,不會見到獵物便一窩蜂的衝上來就撕咬,誰知道趙倚樓所在的馬車會不會經歷和他們一樣的兇險?他們是靠上蒼眷顧,遇上了被困的軍隊,否則絕對的屍骨無存。

  張儀沉默,方才的遭遇還歷歷在目,在這種野蠻的力量面前,誰也不能保證結果。所以他也不做無謂的安撫,宋初一也並不是能夠輕易被糊弄的人。

  籍羽佈置好之後,便走到車門前,道,「某猜測狼的數量不少,不敢將兵卒分散,只能委屈兩位先生同我的一併尋路了。」

  這在宋初一和張儀意料之中,所以也都爽快答應,借了兩把最好的傘,披起棉被便跟著上路了。

  傘很破,沒走多久,身上的棉被就已經被水浸濕,十分沉重,他們也只能拋棄。

  宋初一在冷雨夜裡打了個哆嗦,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不過令她欣慰的是,時正值秋末冬初,林子裡的地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枯葉,因此他們不需要在泥水裡撲騰。

  「有血跡!」前面有兵卒高喊。

  宋初一下意識的便看了看雨勢,被這樣大雨沖刷還未曾散去的血,不是特別大量便是剛剛留下。

  往前走了不到十丈,混合枯葉腐木氣息的濕冷空氣裡,已能清楚的分辨出血腥味。



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章 驚天之解卦

  宋初一撥開前面的兵卒走到前面去。

在火把的光線下,宋初一能看見地上一層厚厚的枯葉淩亂不堪,被雨水和鮮血浸染,脈絡間全都是紅色,刺鼻的腥味從樹葉下散發出來。顯然不久以前在此地有過一場殊死搏鬥。

  「血都滲到樹葉下了。」籍羽半跪在地上,用青銅劍撥開樹葉,下面果然都是血水,更甚至能看見殘肉。

  宋初一握著傘柄的手微微一緊,抬眼往四周望過去。附近的大部分樹幹的樹皮都有嶄新的摩擦痕跡。回想起方才被狼群追趕的情況,宋初一可以肯定,俳優車隊裡還有別的車輛和他們經歷的同樣的遭遇,這裡既然沒有馬車殘骸,那麼在此地被狼群分食的人多半是護衛。

  她的目光落在一片沒有樹葉覆蓋的泥地,上面有雜亂的車轍,彎腰用手指測了測深度。

  並不深。

  車隊中除了她和張儀所乘馬車,便就只有優喬和另外一位主事的馬車上面人數不多,其餘俳優馬車上都坐了至少五六人,物資車輛更不用提,能留下這樣痕跡的……

  宋初一深吸了一口氣,滿鼻腔都是血腥味。

  籍羽轉頭看了宋初一一眼,方才她坐在車廂裡,他就只能看見一張被頭髮半掩著還隱在黑暗裡略顯蒼白的臉。

  當她站出來的時候,籍羽有些驚訝,她的身高居然還未至他胸口而且看整體的樣貌,分明是少年人的樣子。

  但是處於這種環境之下,籍羽在她身上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緒,便是平靜。這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探究的欲望。

  「在下有一事相求。」宋初一忽然丟了手中的傘,向籍羽一揖。

  「先生有事不妨直說。」籍羽伸手扶起她,並毫不猶豫的便答應了。他現在的處境已經近乎亡地,除了出去迎戰,求個痛快,或者做戰俘,已經沒有更好的出路,現在上天給了他一個機會,他又如何能不牢牢抓住。

  「在下有個朋友尚在俳優車隊中,遭狼群襲擊後便與在下失了聯繫,求籍帥師幫忙在方圓五六里尋找一番,不勝感激。」宋初一一揖到底,語氣也分外懇切。

籍羽微不可查的一皺眉,旋即道,「既然是先生的朋友,籍某一定不負重托。」

  在軍隊中,生死實在是平常事,宋初一又何嘗不知道,令受困的兩千餘人去尋一人,是強人所難,但她眼下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狼群也許就在四周,她總不能一個人去尋人。

  「多謝籍帥師。」宋初一再施禮。

  籍羽虛扶起她,「先生不必如此多禮,某等還要仰仗先生相救。」

  正因如此,宋初一才會提出要求,她道了一句「必當全力以赴」便退了回原處,使整個隊伍還保持原來的佈局。

  張儀詫異的看了宋初一一眼,經過這些日來的接觸,宋初一給他的印象是極其散漫的,方才她走上前去時那個背影,鎮定從容,讓他覺得十分陌生。

  「懷瑾,你老實與我說,你究竟幾歲?」張儀覺得自己與宋初一很聊得來,頗有種相見恨晚之感,但從外貌來看,他們至少也相隔七八歲。

  宋初一神神秘秘的湊近他,張儀大感興趣,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

  宋初一壓低聲音道,「七十。」

  「無稽。」張儀頗有種上當受騙之感。

  「我們道家從來淡薄無爭,修身養性,而且大都通醫理,駐顏有術,怎的就無稽了?」宋初一形容一派平淡,也看不出她言辭中是真是假。

  張儀也懶得去分辨,「懷瑾出門在外,還是莫報出處吧,實在有辱師門。」

  「大善。」宋初一咧嘴沖他一笑,道,「日後我便報自己乃鬼谷子門下吧。」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張儀不接她的話,面上帶著淡淡笑意看著她道,「我似乎從未說過自己是鬼谷子門下,懷瑾如何得知?」

  「唔。」宋初一頓了一下腳,抬手撫上自己的眉梢,「原來我說漏嘴了。」

  不過宋初一臉皮慣常很厚,這種程度於她來說實在不算什麼,除此之外,亂扯的功力也是無人能匹,「你當真要聽真相?」

  「自然。」張儀已經憋很久了,但因他有個不愛記人的毛病,生怕是忘記了故人,惹人不快,但仔細想了許多天,他覺得自己似乎的確未曾見過宋初一,因為倘若認識,像她這樣混世又散漫到極點的人,他不可能沒有任何印象。

  四周的氣氛分外壓抑,因為身在宋國境內,又是被人圍堵,並不能高喊,所以籍羽把命令下達之後,週邊之人,都開始用目光搜尋起來。

  而內側的人看不見外面,便將注意力放在了宋初一和張儀的談話上。他們處於這種境地,姿態語言都十分輕鬆,令人心生佩服。另外,聽有識之士說話也很有幸的事情,旁邊的兵卒一掃心頭的陰霾,準備靜心聆聽。

  宋初一咳了一聲,道,「說來慚愧,我方入師門時,便聽說了鬼谷子先生大名,實在仰慕的緊。因此我便對令師門尤為關注,尤其是孫臏、龐涓。咳,你兩位師兄一生糾糾纏纏,你死我活。我當初剛學了卜卦,因此便給他們卜了一卦。乃是大象卦,掛曰:憂愁常鎖兩眉頭,千頭萬緒掛心間,從今以後防開陣,任意行而不相干。我當年私以為,意思是只要他們放下心中對彼此的隱秘感情,不再執著於愛而不得,便能相安無事。」

  張儀長大嘴巴,臉色分外精彩,驚的半晌才反應過來,「此卦不是如此解的吧?」

  「不過是當年趣談,你姑且一聽。」話雖這麼說,但宋初一當初對人性、天下大勢只有朦朦朧朧的瞭解,並不理解龐涓為何總是針對孫臏,恨他卻既不殺他也不放他,於是,她那時候真是覺得孫臏和龐涓之間,有不可謂外人道的感情辛秘。

  宋初一接著道,「我因此也特別關注令師門,後來聽師父說,鬼谷子先生又收了你和蘇秦……於是我又卜了一卦……」

  張儀見偶爾有兵卒頗為興味的看向他,立刻滿臉驚慌的打斷宋初一,「我懂了,我懂了,但我和蘇秦絕沒有隱秘感情。我兩位師兄也沒有。你這卦解的也太……也太驚天地泣鬼神了。」

  「過獎過獎,在下當年才五歲,師父也曾如此誇讚在下。」宋初一笑眯眯的道。

  張儀無言以對,舉目望著傘邊緣搖搖欲滴的雨水,感覺宋初一又有要說話的跡象,連忙道,「懷瑾的意思在下都可意會,實在不必多言。」

  他此時深深覺得,同宋初一說話實在太危險,待聊到盡興,恐怕他師門人人都帶上「隱秘感情」,以後也無顏在列國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29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一章 戰還是不戰

  宋初一與張儀時不時的會說幾句輕鬆的話,仿佛沒有絲毫擔憂,但現實的情形,實在是不容樂觀。

  冒雨在漆黑的林子裡走了小半個時辰,方圓二三里全部仔仔細細的找尋過,也找到了優喬所乘的馬車。

  從四周的痕跡來看,大約是馬匹在這裡被咬死,馬車一時不曾剎住,撞到了一塊巨大的石壁上,車身四分五裂,殘骸上能看見血被雨水沖刷之後,大片的紅印。

  宋初一默不作聲的站在一堆殘木前許久,衛國兵卒圍攏在四周,或望著馬車殘骸,或望著宋初一,無一人發出聲音,殘破的鎧甲在雨夜裡泛著幽淡的冷光,猶如一尊尊矗立的墓碑。

  「你們找地方避雨吧。」宋初一道。

  宋初一能看出來籍羽是個極愛惜兵卒的人,他們已經淋了一夜的雨,再繼續這樣下去,他們或許等不到和宋國軍隊交鋒便會崩潰。

  籍羽遲疑了一下,便立刻整軍朝著方才路過的一處斷崖去。

  「懷瑾,你……」張儀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她。

  宋初一淡淡一笑,道,「生死乃常事,我與他萍水相逢,倒也動不著心傷。」

  張儀望著她,話雖這麼說,她也並未表現出太深的悲切,可他總覺得心裡有些發堵,歎了一口氣,他道,「罷了,早些離開此處才是正理,我已有四個月不曾見到城池了,在這荒山野嶺裡,越發覺得自己無能。」

  謀士,謀的是人,謀的是勢,在這裡,他們能發揮的餘地寥寥,未葬身狼腹已經是大幸了。

  兩人沉默,隨著衛軍穿過一片荊棘樹林,才到了斷崖的底下。

  斷崖呈倒插型,底下較窄,還有一部分掏空進去,擠一擠能容下一千餘人。剩下的人都在周圍戒備,輪番休息,以防狼群突襲。

  雨天沒有乾燥的樹枝乾草,衛軍便只能將火把的柄和傘柄堆起來燒,一邊燒,一邊烤乾些柴火,才不至於斷了火。

  宋初一和張儀剛剛在火堆前坐下,籍羽便走了過來,「兩位先生,不知可曾想到辦法?」

  柴不夠乾,燒著的火堆冒著滾滾濃煙,宋初一瞇著眼睛,把柴堆了堆,道,「倘若想戰便找我問策,不願戰,便找他。」

  其實以宋初一的口才和才智,也未嘗不能做一個縱橫之士,但她最大的缺憾便是個女人,又非美姬,眼下也沒有名聲,或許別人連城都不會讓她進。

  「若能不戰最好。」籍羽想也未想的道。不是他軟弱,而是不管是這些兵卒,還是衛國,都經不起拼死一戰爭。

  「秦國眼下正是內亂,魏與秦死磕了這麼多年,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大好時機,他們沒空管這邊的小事,機會就在楚、宋。」宋初一覺得畢竟大半夜的使喚人家兩千多人冒雨到處尋人,必須得賣點力氣還一還,佔便宜要有限度,她一貫不愛欠著旁人什麼。

  張儀攏著袖子跪坐在火堆旁,冷的有些發抖,顫聲道,「你們還有別的計畫嗎?不會來了兩千多人準備攻城掠地吧?」

  宋初一翻了個白眼,張儀也真好意思說她嘴毒,他也沒好到哪裡去。

  「有,我衛國共來了三萬人馬,某帶的這一支和另外兩隻軍隊,準備偷襲宋都睢陽,本來魏國也加入了,我們只需從三面突襲,造成大軍包抄睢陽的假像,睢陽一亂,魏國立刻派大軍正面攻擊。可是我們與宋軍對戰兩日,也不曾得到魏軍的消息。」籍羽覺得十分窩囊,這一仗沒有魏軍,他們兵力分散過來攻擊宋國都城,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這魏國,實在太寡廉鮮恥了!一點操守都沒有。宋初一心裡再次道,實在值得學習借鑒。

  「魏國不是沒出兵,說不定你回去之後,衛都改成魏了。」宋初一不過是危險聳聽罷了,她知道衛國雖然彈丸之地,但是與周王室同宗,歷代國主外交又做的都不錯,壽命長著呢。

  「衛留不住有才之士,倘若真是如此,也是氣數盡了。」籍羽歎道。

  張儀乾笑一聲,道,「他信口胡說你也信。縱然諸侯之亂起始便無義戰,眼下禮樂崩壞,周王室形同虛設,但畢竟還在,衛與周王室同一脈,只要周王室在一日,想滅衛,隨隨便便的理由可不行。」

  姬,乃是衛國國姓。周文王正妃太姒生子十人,衛國第一代國君康叔封與武王姬發是親兄弟。

  籍羽愣了一下,皺眉看向宋初一,見她屈膝抵著下顎,瞇著眼睛將要睡的樣子,心中更是氣。不過想到方才半途而廢,本答應她全力以赴的去尋她朋友,卻半途而退了,雖然他也費了不少功夫,但嚴格來說,並沒有真的履行諾言,她如今不認真,怕也是很有怒氣的。

  這麼一想,籍羽覺得宋初一果然不愧是士人,十分有修養,遇上這種情況既未曾指責他,又幫助他們想法子脫身。

  其實籍羽實在是誤會宋初一了,她胡扯是隨口就來的,不帶任何情緒。

  「此事還是從宋國下手較快些,也不難解決,畢竟形勢如此明顯。」張儀覺得此事根本不需要他出面,「首先你得與其他兩隊人馬聯繫上,令他們務必不要再與宋軍起衝突,而後在派人孤身進入睢陽談判。內容也十分簡單。」

  張儀停頓一下,繼續道,「只管哭訴便是,便說魏王以強淩弱,逼迫衛國舉全國之力對宋用兵,衛國既不與宋接壤,又無力抗衡宋國,出兵攻打實在是出於無奈。」

  「可是宋國即便會相信,也未必會放過我們。」籍羽擔憂道。

  宋初一忍不住偏過頭來,道,「你這漢子怎的如此不通世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宋國權臣霸國,據說宋剔成君好女色,你們衛國百十來個美人總送的起吧!莫要覺得送幾個美人抹不平此事,商之妲己,周之褒姒,傾國尚且只在一笑間。只要你把美人說的天上難尋地上沒有,他定然動心。」

  籍羽點頭,縱然衛國並沒有可比妲己、褒姒的美人,但吹噓總是會的,先脫身要緊,就算到時候送的美人不夠美,那也只能說明大家眼光不同。

  張儀乾咳了一聲,道,「籍帥師真有悟性。」

  是有悟性,這麼快就領悟了宋初一無恥的思想。



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二章 急赴睢陽城

  這一夜,便在暴雨的侵襲裡度過。宋初一縮成一團,在人堆裡盯著從蒼穹中落下的雨點發呆,整夜未眠。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憂心過一個人的了,便是以往與閔遲在一處時,也能將生死看的很開。也許是因為趙倚樓如此輕易的便信賴了她吧!宋初一思慮了一夜,覺得自己應該不是因為他生的好模樣所以才擔憂他。

  天濛濛亮的時候,軍隊整頓一番,便離開此地。這裡狼群出沒,不適宜久留。

籍羽昨日得宋初一個張儀的點撥,也明白一件事情,衛國雖然弱小,也並非能夠隨隨便便被滅的,否則也不會弱了這麼多年,卻依然存在。

  「端容兄,你我在此別過吧。」宋初一起身拱手道。

  張儀驚訝的看著她,「你不隨他們一起出去?」

  「我打算再去附近找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宋初一道。

  倘若真的死了,哪會有什麼屍體,早就被狼群分食了。張儀這句話到底沒能說出口,只是勸道,「此處有狼群,你一個人生死難料,還是隨他們走吧。」

  「狼群晝伏夜出,我只在這附近找上兩三個時辰,倘若找不到,便離開此處。」宋初一說著,便向籍羽走去。

  籍羽得知來龍去脈,對宋初一越發好奇了。留下來尋人容易,可是這裡荒郊野外,到處都是未知的危險,而且一旦走錯了路,可能越走便越向叢林深處,再也找不到出來的路。這需要絕大的勇氣和決心。

  籍羽私以為是宋初一與朋友感情甚篤,但張儀知道,他們認識不過一個月,甚至宋初一見到趙倚樓真容的時候,驚訝不下於他。這不是相逢意氣,而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灑脫。

  籍羽抿唇思慮片刻,拱手道,「不知懷瑾先生可願去我衛國為士?倘若先生願意,我兩千將士便是拼盡一切,也必為先生尋到人。」

  衛國留不住有識之士,這是個絕好的機會,籍羽不會放棄。各國為求賢才,各自出招,對於客卿、食客,待遇都格外優厚,更重要的是,那些大國有力量爭雄,能夠讓他們有更多的發揮餘地。

  「你倒是忠心耿耿。」宋初一抄手仰頭看著這個比她高一頭還多的男人,「好!我也從來不愛占人便宜,這次的談和,我去,你在這裡替我尋人,這樣公平嗎?」

  這世界上沒有占不完的便宜,拿別人的總歸要還,所以宋初一從來都只拿自己能還得起的。

  籍羽本就有意讓宋初一欠下一個人情,但不可否認,除了張儀之外,她是最合適的人選,這裡都普通人,他也只會領兵打仗,如何舌燦生花打動宋剔成君需要學識和一張利口,不是說出送美人,宋剔成君便會答應。

  「如此,就有勞懷瑾先生了!」籍羽施禮。

  張儀道,「我亦隨你一併去吧。」

  「先生可否去我衛國看看?」籍羽很想把張儀也拐走,但畢竟張儀是鬼谷子的門生,應該不會把衛這種小國看在眼裡。

  張儀知道他的意思,便道,「我不願去衛國。不是因為它國力弱,或者國土小,而是衛侯從來沒有爭雄之心,我聽說衛侯最近生出自貶為君?」

  衛國的國君,從衛王自貶為衛侯,現在自覺得連侯也撐不下去了,又想自貶為衛君。

  「連衛鞅如今在秦都被封為商君。」張儀委婉的說道。

  衛鞅,也稱公孫鞅,現在叫商鞅。他姓姬,「衛」的意思是衛國,「公孫」指他是公族子孫,衛國國君的後裔。不管是「衛」、「公孫」還是「商」,都是氏,可以根據不同處境而更替。

  張儀的意思是,從衛國走出去的衛鞅都能憑著自己的才學能力被封了「君」,而衛侯本是一國君王,卻在一次自貶之後,不尋思強國之道,還想再自貶一次,他聽聞商君之事,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可恥可悲嗎?

  張儀這句話看似一點也不重,其實能聽懂的人,恐怕都恨不得刨坑把自己埋了。

  籍羽被說的臉熱,也不敢再勸,轉而看向宋初一,怕她反悔,再次確認道,「懷瑾先生想必也是如此認為,如此,先生也願意來我衛國嗎?」

  宋初一攏著袖子,心想:這算什麼,比衛侯再沒出息的我都扶過……當然,最後事實證明,爛泥無論如何都是糊不上牆的。

  「君子一言九鼎。」宋初一道。反正也沒答應把這輩子都賣給衛國了。

  三人談妥之後,籍羽便拍了兩名可信的護衛保護宋初一和張儀去睢陽。宋初一記得,這裡距離宋國都城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騎馬大約須得一日的功夫。

  天色大亮的時候,雨漸漸停了,宋初一身上穿了一層簡陋的雨蓑,身上有些潮濕的衣裳在風裡十分寒冷。並且她這具年輕的身體,出乎意料的嬌弱,行了不到半日,渾身像是散了架一般,腿上的皮也磨破,針刺一般的疼。

  一路泥濘,到暮色之時,幾人堪堪趕在睢陽城門關閉之間進去,幸而宋初一早早的便讓兩名充作護衛的衛卒將盔甲和標誌性的衣物都丟了,只剩下一層單衣。冷是冷了點,但只經歷了簡單的盤查之後,便輕易的入城了。

  寬闊的街道旁邊零星有樹木,時已經初冬,枯葉凋零,地面上的落葉被風吹拂,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兩側商鋪、民居鱗次櫛比,睢陽雖然比不上洛陽、大梁、臨淄、安邑這樣的大城,但宋國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十分富庶,都城自然不差。

這是宋初一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城池,雖然天色晚了,街道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但也不妨礙她激動的心情。

  幾人在寬闊的街道上驅馬緩緩而行,宋初一道,「可要同我一起去拜訪陶定?」

  陶定是宋國大夫,在宋剔成君面前頗能說上話,最重要的是,陶定出自儒家,也一直奉行儒家以德治國,仁義禮信那一套。宋初一選擇去拜訪他,也就定了這次要談判時的內容方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張儀顯然不願意趟這趟水,「你倒是對各國權臣知道不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0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三章 暮夜別張儀

  宋初一咧嘴一笑,「比起張子要遜色的多。」

  子,是一種尊稱,宋初一口中的張子也就是指張儀。

  「得了,少往我身上扯。」張儀笑道,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他對宋初一的性子也頗有些瞭解,「不知懷瑾師從何人,小小年紀竟知道如此之多?」

  陶定的名聲在列國之間並不顯,宋初一必是對各國情形瞭若指掌,才能隨口便道出他名字。

  宋初一忽然輕輕收住馬韁,張儀見狀也停了下來,轉頭望向她。

  華燈初上,微涼的夜色與橘色的燈光混在一起,糅合成一種奇特的光線,宋初一面上帶著淺淡的笑,拱手道,「端容兄,懷瑾出身道家,今年十六,宋國人。至於師門……英雄莫問出處,我與端容兄患難相識,他日各有高就,必將痛飲三百杯!端容兄既然不願蹚這水,咱們今日就此別過吧。」

  宋初一既然已經重生,師門怕是也不會再認識她,報出去,日後難免會被人以為是冒充道家名號。

  「好!」張儀爽快答應,「懷瑾既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你我相識情分依舊在。兄此去秦國,懷瑾若是將來離開衛國,便來尋我痛飲暢談如何?」

  「一言為定。」宋初一道。

  張儀在馬上施了一禮,一揚鞭,在寬闊的街道上絕塵而去。

  兩人性子分外相投,兩人原本心中都存了要結拜的心思,但轉念一想,他日再見時,或有可能正是敵對之時,結拜又能如何,不過是彼此的羈絆,還不若灑脫一些。就算將來各為其主,對弈搏殺,也必要酣暢淋漓!

  張儀心知,雖然宋初一解的那一卦荒誕,但有有一點是不爭的事實,他的兩位師兄,確是生死相搏了一輩子。他與蘇秦,將來也不可能共事一主。

  直到看不見張儀的身影,宋初一才翻身下馬,伸手拍了拍馬頭,牽著韁繩順著街道前行。兩名護衛也默不作聲的下馬隨著她走。

  風呼嘯著從街道上穿過,宋初一不禁抖了一下,但在冷風裡吹了一會兒,皮膚是有些發熱的感覺。

  兩名護衛跟了一會兒,見宋初一漫無目的的晃蕩著,其中一人不禁問道,「懷瑾先生,不是去拜訪陶定嗎?」

  籍羽給宋初一派的兩名護衛,一個是叫季渙的千夫長,長得雖不好看,但身材雄奇魁梧,是女人們最喜歡的類型,另外一名叫允弱的兵卒。

  宋初一不回頭也知道問話的人是那名千夫長季渙,「你能找到他的府邸?」

  季渙道,「屬下頭一次來睢陽,自是找不到。」

  「我也是第一來睢陽。」宋初一理所當然的道。

  身後季渙皺起眉頭,允弱亦有些不安的看向她。原本他們以為宋初一在街上轉來轉去是有什麼深意,有謀之士不都是高深莫測嗎,敢情單純是因為找不到!

  「到了。」宋初一打斷他們的思緒。

  兩人心中一喜,轉眼看去,竟看見是處於一家衣店!

  鋪子老闆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關門,見到宋初一等人站在店前,三人身上雖然衣衫襤褸,但手中牽著三匹上好的馬匹,遂主動開口問道,「三位盤桓在小店前,可是要買衣袍?」

  「正是。」宋初一答道,「我用一匹壯馬換三件衣袍,一些吃食,不知可否?」

  時下以物易物也是正常的交易,縱然睢陽作為都城,大都用錢幣和絹帛購,卻也不拒絕這種交易。

  那店老闆走出店門,看了看三匹馬,問道,「不知足下要用哪一匹交換?」

  老闆是個識馬的,宋初一方才分明看見他的目光在她身後的黑色駿馬上停留了一瞬,這一匹是隨著籍羽征戰的戰馬,其神韻自不是一般馬匹能比。

  宋初一轉頭看了看三匹馬,其他兩匹都差不多,便伸手隨便指了一匹,「就它吧。」

  老闆心裡有些失望,但一匹壯馬換取宋初一方才說的那些東西,也綽綽有餘了,「可,三位進來吧。」

  三人將馬栓在門前的柱子上,隨店主進了屋內。

  牛油燈燃起,店主只消看一眼三人的身形,便知道該穿什麼樣大小的衣物。

  他從貨櫃上捧出幾件衣物,有綢緞有葛布麻衣,而綢緞的那件,竟是女裝。

  季渙和允弱兩人臉色驟變,季渙呵斥道,「你這老叟,竟敢欺辱我等,我們三個男人,為何捧出一身女!」

  「老叟這店從來不欺價,更不敢辱人。」店主看了宋初一一眼,意思再明白不過。

  兩人大驚失色,立刻用一種「你這個騙子」的憤然目光看向宋初一。

  「老闆,給我取一件士人所穿的麻布袍來。」宋初一道。

  季渙雙眼滿是血絲,幾乎要滴出血來,咬牙道,「你怎可欺我們!」

  他們被宋國圍困數日,早已經糧絕了,忽然來了兩個可救他們於水火的人,為了宋初一,他們兩千多人忍著冷餓在山林尋她一個友人大半夜,如今驟然得知這個士人竟然是個女子,季渙腦子中轟然炸開,將宋初一的言談才學等等一切都忘到腦後,一心以為她將衛國兩千將士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從未說過自己是個男人。」宋初一早已經習慣了別人因性別而對她的能力質疑,因此只淡淡的道,「我只要能做到答應的事情,是男是女重要嗎?」

  宋初一見兩人臉色緩了緩,接著道,「你二人不是帶著劍?倘若我不能做到,儘管取我頭顱便是。」

  店老闆見兩名護衛滿身殺氣,大氣不敢喘,雙手將一件黑色廣袖麻布袍捧到宋初一面前。

  宋初一抓過衣物,道,「可有更衣之處?」

  「請隨老朽來。」店老闆態度比方才要恭敬的多,微微躬身領著宋初一去換衣。

  片刻之後,一襲玄色廣袖袍服的宋初一走了出來。她的頭飽滿,鼻樑挺直,加之身形看不出曲線,穿著男裝,將頭髮束起來,竟然是個少年的樣子。

  季渙和允弱此時也已經冷靜下來,宋初一說的對,她手裡握著他們兩千將士的性命,但倘若沒那個本事救人,他們可以立刻一劍殺了她。

  即便如此,兩人也已經沒有之前那種放鬆,對待宋初一比之前也有了明顯的變化。

  季渙和允弱輪流著進去換了衣物,然後三人從老闆那裡拿了些吃食,問了路,便準備去拜訪陶定。



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四章 攢著一把淚

  陶定,「陶」字起初並非是他的姓,而是表示一種職業,意思為,叫定的陶匠。但這並不能說明他絕對就是個陶匠。陶定是出身陶匠之家,祖輩都精通陶藝,因此便以陶為姓。

  匠者,在這種生產力很底下的社會中,地位是比較高的,手藝高超的匠者,更是會被各國爭相聘請,尤其是能做兵刃的鐵匠。

  宋初一對陶定的為人所知寥寥,只聽說他崇尚儒學,再加之匠者大多都是樸實之人,所以可以大概猜測出他的大致性格。

  其實宋初一可以充當衛國使節去拜見宋剔成君,但好色又暴躁如宋剔成君,他的夜晚,宋初一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叨擾。

  陶定是宋國上大夫,只需沿途問幾個人,便輕易的找到了他的府邸。

  宋初一上前去敲了敲門。少頃,便有一名老叟開了門,從門內探出頭來,略打量了宋初一幾人,問道,「不知三位暮色前來,有何貴幹?」

  「老人家,打擾了。此處可是上大夫陶定的府邸?」宋初一還是確認了一下。

  「正是。」老叟答道。

  宋初一拱手道,「在下乃是衛國使節,奉衛侯之命出使貴國,有要事前來拜訪陶大夫,勞請老丈代為通傳。」

  老叟一聽如此,立刻道,「你且候一候。」

  說罷,將門又關上。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老叟再次將門打開,「使節請入。」

  宋初一進了門,便見一名布衣中年男人在階下等候。他見三人進來,兩名壯漢跟在身後顯然是護衛,便未曾多留意,只滿臉不可置信看著宋初一的道,「你就是是衛國使節?」

  中年人身材乾瘦矮小,並沒有比宋初一高多少,五官倒是端正,只是兩頰微微凹陷,顴骨凸出,面相上便顯得頗為清高傲氣,一如他的語氣一般。

  「正是。」宋初一微微笑答道。

  中年人嗤笑道,「衛國無人了嗎?竟遣了一個乳臭未乾的童子過來!」

  宋初一走下門階,笑盈盈的看著他道,「素知宋國人傑地靈,曾出孔子、墨子、莊子、惠子,天下大學半數皆出於宋,又聽聞陶大夫又乃是一代大儒,懷瑾萬分仰慕。」

  中年人面色雖然不變,目光卻顯露出幾分驕傲之色。

  「不過,今日見到足下,懷瑾忽然明白……」宋初一眉梢微微一挑,聲音緩而冷,「宋國為何會出了這麼多聖人,還是從春秋五霸淪落至斯。」

  這是極重的話了,簡直是因為中年人的怠慢,而對他的人品德行能力,以及宋國所有人的人品德能力行產生了質疑。

  中年人聞言臉色驟變,幾欲發作,但宋初一把陶定也拉了進來,倘若他發作,宋初一保不准又會對陶定的德行質疑,他身為弟子,可不敢隨意辱沒老師的名聲,遂只好忍了又忍,向宋初一深深作揖,「吳遲以貌取人,怠慢了使節,實在是修養不足,還請見諒。」

  宋初一態度陡然一變,笑容滿面的伸手扶起他道,「先生嚴重了,懷瑾知先生如此說法,乃見我年紀輕,難免不信任,故而考驗。懷瑾也是宋國人,又如何會隨便貶辱母國?先生快快請起。」

  中年人老臉一紅,乾咳一聲,卻還是默認了宋初一的說法。她給的這個臺階,實在太不容拒絕了。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宋初一客氣的問道。

  吳遲的比方才態度好了許多,「在下吳遲,字子須。」

  遲和須都是「待」之意。

  宋初一施禮道,「在下宋懷瑾,見過子須先生。還望先生莫怪懷瑾方才出言無狀。」

  吳遲以貌取人,輕視他人在先,宋初一不僅給了個臺階下,還如此謙恭有禮,他也是崇尚儒家仁義禮的人,心中自然羞愧難當,因此對待宋初一又親切了幾分。

  在宋初一身後的季渙和允弱見如此情景,對她又重新拾回了一點信心。

  吳遲引宋初一等人到了廳內,道,「使節稍候,老師片刻將至。」

  宋初一拱手道,「有勞子須先生。」

  「不敢當。」吳遲再次看了宋初一一眼,他心中此刻也重新估量了宋初一,從一開始進門,他的表現便十分沉穩,絲毫沒有少年人輕浮急躁。反過來想想,衛侯雖然一直龜縮著,卻並不算昏庸,三萬軍隊困於宋,他不會不謹慎。

  吳遲退了出去。宋初一便尋了一席,跪坐休息。她騎了整天的馬,渾身都要顛散架了。

  季渙抱劍立于宋初一身後,垂眸見她攏著袖子正身跪坐,閉眼休息,如其他士人沒有兩樣,全然看不出是個女姬。回想起來,自從入陶定的大門之後,她整個人的氣度便全然不同的了,便如一把沉穩卻隱藏鋒利的劍,令他感覺頗有一種勢如破竹的氣魄。

  其實在前世,宋初一的態度會更隨意一些,無論談正事還是私下裡,大都是同一副模樣。然而如今她的年齡使她顯得太稚嫩,倘若依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更加不能令人信服,恐怕那吳遲直接便會命人把她給丟出去了。

  一聲輕咳,鬢髮花白的陶定走了進來,他身著一領淺灰色的麻布衣,滿頭花白的頭髮鬆鬆挽起,尚且魁梧健碩,看上去倒像是武將更甚於文臣。許是因為在自己府中又是晚間,陶定並未高冠華服,這樣反而使他略有些嚴肅的面容顯得柔和了一些。

  宋初一聽見聲音,立刻起身相迎。

  「上大夫。」宋初一躬身作揖。

  儘管早聽吳遲說過宋初一年輕,見到她時卻還是略有些吃驚,但只是一瞬間,便恢復了常態,微微抬手道,「使節不需多禮。」

  宋初一抬頭,看見陶定在主座上跪坐下來,吳遲跪坐在他身後。陶定身材挺拔,雖則吳遲更年輕些,但兩相比較之下,倒是襯得吳遲形容猥瑣起來。

  「使節請坐。」陶定道。

  宋初一道了聲謝,便跽坐下來。

  有侍婢進來奉茶,陶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才道,「不知使節前來所為何事?」

  明知故問!

  宋初一道,「在下為此次宋衛之戰而來。」

  「那就不必多言了,你回去轉告衛侯,此事我宋國絕不甘休。」陶定淡淡道。

  宋初一也不著急,微微一笑,「拋去使節的身份不說,在下也是宋國人。請恕我直言,宋國就算不甘休又能怎樣?難道想從魏國借道開戰不成?我想魏國肯定願意借道,但此一戰必耗宋國元氣,想必魏王會十分樂見其成,不過到時候宋國恐怕危矣!」

  衛國國土全部都被圍攏在魏國之內,乃國中之國。想攻打它,無論從哪個方向,也必須要經過魏國土地。

  宋初一說完,坦然的喝了一口茶。

  張儀說要哭訴,當然得哭訴,但不是對著陶定哭,宋初一得攢著這把眼淚去宋剔成君面前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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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五章 是誰更可悲

  陶定面色絲毫不變,只是上下打量了宋初一一番,「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上大夫過譽,懷瑾愧不敢當。」宋初一微微施了一禮,接著道,「懷瑾此次來,倒也並非全然是為衛國謀事,實不忍母國慘遭滅國之災。」

  「危言聳聽!」陶定冷笑一聲,「魏國在齊、秦等國連接進攻下遭到失敗,國力大衰,想必使節還不知,秦孝公薨了,秦魏死磕了這麼些年,怎麼能不趁著新君即位政權未穩時報仇雪恨?」

  宋初一攏著袖子,不可置否的一笑,卻也不接著這個話題,轉而道,「不知上大夫可知太子駟其人?」

  贏駟,也就是如今秦國的新君,前世時,宋初一所在陽城就在秦魏交界附近,因此雖未曾見過其人,卻對他瞭解極深。

  宋初一見陶定未曾答話,便繼續道,「秦國此番無爭儲之亂,上至大良造,下至庶民,毫無動盪,何來政權不穩之說?就算魏國出兵,依舊占不到任何便宜

況且在下聽聞,太子駟自小尚武,且在兵事上天賦異稟,太子太傅更是猛將贏虔。在下敢斷言,其即位之後,秦國將如猛虎出匣,便是魏國不主動出兵,秦魏遲早也有一場死戰。這一點連在下都看的一清二楚,魏國又怎能不知?所以當務之急,是備戰而非急襲。」

  陶定不禁坐直了身子,秦孝公薨也不過就是三五天前的事情,他處宋國權利中樞,得了快馬密報才得知此事,本以為這個消息會令宋初一措手不及,誰知她依舊沉著冷靜。

  此時,陶定才真正把宋初一的話放在心上。

  宋初一自然將他的變化看在眼中,面上愈發平靜了。她微微笑道,「何為備戰?兵馬糧餉也。宋國,沃野千里,物產豐富,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倘若能以極小的代價攻下宋國土地,豈不正好?」

  「魏國當真有心伐宋?」陶定滿面肅然,倘若真是如此,宋國還真有可能陷入危境。

  「豈敢說假!」宋初一憤恨道,「上大夫應知,我主上從未有爭雄之心,這回倘若不是魏王脅迫,我們又豈能通過魏國,用區區三萬人馬圍攻睢陽!」

  說衛侯沒有爭雄之心,簡直是太抬舉他了。況且就算他有爭雄之心,衛國也已經有心無力。

  陶定沉吟片刻,立刻起身道,「使節且在府上休息一晚,老夫立時去面見君上!」

  「自當從命!」宋初一拱手作揖。起身時,便已見陶定疾步匆匆的走了出去。

  其實這次衛國攻宋,宋國上下也覺得很奇怪,但因為弄不清衛國究竟出了多少人馬,所以也猜不透其中原因。宋國雖不能攻衛,但倘若有戰俘在手,多少也能從衛侯那裡撈點好處。宋剔成君已經很久沒有嘗過壓迫人的滋味了,這次豈能放過?

  宋初一說破魏國陰謀,陶定豈能不急。

  「宋子好口才。」吳遲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

  宋初一未曾答話,只沖他淺淡一笑。

  吳遲出去後,很快便有侍婢過來領她去了住處。陶定的府邸從外面看實在很普通,可是屋裡面用的都是極好的東西。

  躺在溫熱的浴湯裡,宋初一舒服的瞇起眼睛。她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好好享受了……似乎時間也不甚久,但是經歷了一回生死,便覺得如隔了幾十年一般。

  宋初一困意襲來,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感覺一雙柔軟溫熱的小手在她上半身遊移,還挺舒服……

  手?

  宋初一猛的睜開眼睛,冷冷盯著這雙手的主人。

  「奴……奴是來伺候先生沐浴的。」少女見宋初一目光冷漠中帶著兇狠,嚇得噗通跪倒在地上。

  「你起來。」宋初一道。

  少女戰戰兢兢的從地上爬起來,卻是不敢站直身子,微微屈膝在浴桶旁,恰與宋初一的高度差不多。

  宋初一從水中伸出手來,狠狠的一把抓住少女的下顎,將她的臉抬了起來,仔細打量了她幾眼。

  也不知道是誰的安排,少女看起來與宋初一現在的年齡極為相仿,五官玲瓏可愛,身上只著了一件素白的中衣,領口微敞,露出一片宛若凝脂的肌膚。

  宋初一掐著她下顎用了力氣很大,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吃奶的力氣,痛的那少女頓時淚盈於睫。但她很平靜,仿佛並沒有刻意的使出力氣。

  「抬眼看著我。」宋初一聲音冷若冰霜。

  少女不敢忤逆,怯怯的抬眼,接觸到宋初一隱帶戾氣的目光,縮瑟著閃避目光。

  還好……宋初一故意這樣,只不過是為了不暴露女子身份,好在這只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少女,從她的神態來看,確實沒有發覺異樣。

  少女感覺宋初一盯著她良久,氣勢也緩和了許多,撞著膽子小聲道,「管事說,倘若先生想讓人侍寢,亦可。」

  宋初一鬆開她。少女見宋初一良久未曾回應,又道,「奴還是處子。」

  「滾!」宋初一冷冷道。

  少女臉色倏白,不知哪裡又做錯了,也不敢再多言,連忙欠身匆匆跑了出去。

  宋初一靜默了片刻,才抬手摸上自己的胸脯,不禁罵道,「鳥!摸了半天竟然沒摸出來?是我太可悲,還是她太可悲?」

  宋初一回過神來之後,才發覺在水裡泡的久了,腿上被磨破的地方開始有些刺痛,於是也不再多待,將身上洗乾淨之後便爬了出來。

  陶府給她準備的是一件未漂染的素色麻布衣,對於宋初一來說大了很多,但廣袖寬袍,穿上之後別有一種不羈的落拓之姿。

  季渙和允弱早已經清理乾淨,等候在浴房門前。他們聽見房門吱呀一聲,抬眼看去,卻是怔了一下。眼前之人依舊不算美麗,但是一襲麻布素衣,趨步行動間廣袖微揚,宛若流雲,墨髮濕漉漉的在身後用帛帶松鬆綁起,露出飽滿的額頭,素淨的面容,她目光平靜望過來的時候,無端令人覺得安寧。

  「你們兩個混蛋!」宋初一一張口便破壞了這種高雅之資,「身為護衛,竟不知攔著那女姬倘若她捅我一刀,你們兩個又待如何?」

  季渙聽見她罵人的時候正欲發火,但聽見後面一句話,卻將反駁的話咽了回去。他們兩個是頭一次護使節入他國遊說,見宋初一與陶定談的很順利,便放鬆了警惕,那女姬說是伺候宋初一沐浴,他們一時大意,便放那她進去了。

  季渙現在想起來,連他知道宋初一是女子的時候都產生的極大的懷疑,更遑論宋國國君和權臣?即便那女姬不是刺殺,也會知道宋初一的女子身份,到時候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頃刻便會毀於一旦。

  「那她……」季渙手心冷汗冒了出來,倘若此次因他一時大意葬送了三萬將士性命,他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六章 衣長者之衣

  「倘若出事我還有閒情罵人?」宋初一攏著袖子在廊上蹲坐下來。

  季渙鬆了口氣,才發覺自己背心都已經濕透了。此時他再也不敢存任何輕視之心,因為相形之下,他方才的作為實在愚蠢。

  雖則,季渙並非故意怠慢宋初一,但他潛意識裡便不曾瞧得起她,倘若坐在這裡的人是張儀,想必今日的紕漏也不會出現。

  「既然決定用我,就拿出萬分的忠誠來!不是對我宋懷瑾忠誠是對你們衛國三萬將士,是對你們衛國!」宋初一仰頭,目光平靜且淡漠的盯著季渙,「倘若現在說不信我,還來得及。」

  季渙無地自容,垂頭抱拳道,「屬下知錯!此等事情絕不會有第二次!」

  在這件事上,最大的錯要歸諸於季渙身上,允弱不過是個小小兵卒,在千夫長面前沒有多少說話資格,因此宋初一也並未責問於他。

  見宋初一轉身往寢房走,季渙忍不住問道,「懷瑾先生,陶大夫既然去面見宋君,此事是否已經有幾分勝算?」

  宋初一頓住腳步,回過神來,微一挑眉,「勝算,有,不過在我這裡,不在陶定。」

  非是宋初一狂妄,而是事實如此。

  陶定一心憂國憂民,以其地位在宋剔成君面前也能說上幾句話,但陶定是儒家的堅實擁護者,並且曾極推崇孟子,孟子曾提出「民貴君輕」的說法,在這個君權至上的年代,但凡是個君主都不會真心喜歡。

  據宋初一所知,宋剔成君最信任的人是上卿宋偃,不過宋偃好斂財,且十分「務實」,就算給他畫再大一張餅,許諾多少錢財寶物亦無用,除非帶著東西去敲他的門。宋初一兩袖清風,恐怕敲了門便會被人抬扔到大街上。

  說服陶定,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小半,剩下那大半,就看明日了。

  身在宋國,有些話不能說出來,宋初一也就沒有同季渙解釋的意思,兀自進屋睡覺去了,臨關門前,宋初一咧嘴一笑道,「季君,希望今晚不會有女姬爬到我的榻上,屆時,我可就不能保證依舊穩妥了。」

  她雖然上面沒有,下面卻也沒有。

  「是!」季渙面色肅然。

  宋初一乾巴巴的笑笑,轉身關門,邊爬上榻邊嘀咕道,「難道這個笑話不好笑?還是說的太深奧了,那傻大個聽不懂?」

  宋初一果斷相信後者。

  一夜月光清冷,屋外季渙和允弱兩人輪流守夜,屋內宋初一躺在偌大的榻上,從豎著睡到橫著,從中間睡到床尾,又睡回床頭,從橫的又睡回豎的。

次日睜眼的時候,與昨晚睡的姿勢竟沒有多大差別,只是頭髮衣衫一片淩亂。因此宋初一從來都認為自己睡覺很端正,至今仍舊如此認為。

  簡單的洗漱,用過早膳之後,便有人過來伺候宋初一沐浴更衣。所謂沐浴,並非真的是要泡澡,而是在浴桶中放入香料,除去身上異味,是表示對君主的尊敬。

  宋初一遣散侍婢,自己沖了沖,穿上準備好的乾淨衣物才走出浴房。

  因著昨晚睡時頭髮還未乾,在榻上拱了一夜,今早又弄濕,兩名侍婢整整汗流浹背的梳了小半個時辰才疏通。

  「不用加冠。」宋初一認為年齡小,就不必刻意做成年人裝扮,這給人看起來,反倒如稚童衣長者衣。

  「這是主事吩咐的呢。」侍婢為難道。

  宋初一並未答話,反而擊節而歌,清淡的嗓音,在空曠的寢房中回蕩,倒也不失韻味,「芄蘭之支,童子佩觽。雖則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芄蘭之葉,童子佩韘。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這是詩經,衛風裡面的一首,叫做《芄蘭》,其大意便諷刺一個童子儘管佩戴著成人的服飾,作出一副端莊嚴肅的樣子,而行為卻仍幼稚無知。

  宋初一回頭看著侍婢慘白的臉色,微微笑道,「為了表示對貴國國君的尊重,還是莫要做此戲耍於人的裝扮,你說是嗎?」

  「奴婢不知。」侍婢匍匐在地上。

  「我乃衛國使節,謹慎些也是應當,你不必惶恐。」宋初一站起身來,對著鏡子照了照。她對這身素色的寬袍倒是很滿意,昨日著的玄衣雖然沉穩,卻顯得她腰肢纖細,倘若有人刻意留心,恐怕就能看出不妥來。而這一身衣袍,許是有人刻意想讓她出醜,準備的寬大許多,倘若不戴冠,到能顯出幾分少年人的不羈,也恰好掩飾了她的體型。

  「府內車輦已備好,使節是否可以出發?」門外有侍婢問道。

  宋初一便就這麼走了出去。由侍婢引領上了牛車,緩緩朝宋國宮殿駛去。

  時下的馬車有兩種,一種是牛車,一種是馬車,然而事實上,無論是牛車還是馬車,都是極為奢侈的東西,但戰火紛飛,馬匹大都用做征戰用,貴族普遍還是用牛車。

  約莫只行了一刻,車便停了下來。

  宋初一抬頭看去,長長的階梯,兩側衛軍林立,往上看只能見到一個宮殿的屋脊,隱約能瞧見神獸花紋。四處全部都用石磚鋪就,簡單的灰色正襯出一種儒雅和大氣。

  「衛國使節到!」

  宋初一的腳剛剛落地,樓梯的最上面便有個尖細的聲音高喊。季渙和允弱是無法跟著上殿的,只等在下面等候。

  宋初一走上去時,才聽見站在宮門口的寺人接著高喊,「衛國使節到!」

  這種情形,她並非第一次經歷,且經歷過一回生死以後,心境比以往更為淡然。

  宋初一在門口脫了鞋襪,走入殿中。殿內的地板上鋪了厚厚的羊毛氈,四周有火爐,光著腳也不冷。

  「衛國使節奉衛王之命拜見宋君。」宋初一作了長揖。

  頂坐上的人忽然冷笑了一聲,「怎麼,衛侯覺得不安心,還先後派了兩位使臣過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3-6-29 01:32 AM

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七章 見眉目如舊

  宋初一抬頭,見主座上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形貌端方,頗有些溫文儒雅的氣度,但是兩鬢微霜,一副疲態,顯然縱欲過甚。

  宋初一早料到可能會撞見衛國使節,但她不懼,只要目的不相逆,她不信前來出使宋國之人是個傻蛋,會在殿上與她對峙起來,「主上之意,懷瑾不敢揣度,但懷瑾確是為那幾萬將士而來。」

  「哦?」宋剔成君垂眸,冷眼看著立於下面的兩人,「衛侯倒是有意思,派來的人一個比一個年幼,嘲笑寡人嗎?」

  聞言,宋初一轉頭,在看到那人容貌時,面上不由錯愕。

  那是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男子,身材頎長,一襲月白深衣,深藍色的領口和袖口,高官華服,映襯一張俊美的臉,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卻是……閔遲。

  前世,宋初一遇見閔遲時,他已然二十餘歲,那時候的風姿自非現在可比,但眉目依舊。

  閔遲見她直直的盯著自己,不由蹙起好看的眉,也不再理會她,拱手回答宋剔成君的話,「宋君嚴重了,並非是嘲笑宋君,而是我衛國實在無人。」

  滿殿文武陡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在空曠的殿內轟如雷聲。宋初一也不再糾結是事後是否要捅閔遲幾刀洩憤,趁著眾人笑的正歡,她當即以袖掩面哇的一聲嚎了起來。

  笑聲幾乎是戛然而止。一名約莫三十五歲上下的華服男子滿臉輕蔑的笑意,頗感興趣的問道,「小兒因何殿上啼哭?」

  呼一國使節為「小兒」並言「啼哭」,這是極其無禮的行為。

  倘若是個顧忌顏面的清高士人,必然已經怒不可遏,但宋初一從來不在意這些,掩面抽噎,「懷瑾亦是宋人,今見母國將亡,心中哀傷欲絕,故而失態。」

  「無稽之言!」那華服男人面上笑容倏地斂起,從一隻笑面虎陡然肅然起來,他朝宋剔成君拱手道,「君上,此人妖言詛咒我宋國,該叉出去砍了!」

  「上卿莫急,寡人倒是要聽他如何說。」宋剔成君道。

  原來是宋偃!宋初一陡然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刻薄,因為她來到宋國之後並沒有去拜訪他,而是去求見陶定,他定然以為她帶了許多金銀珠寶獻給陶定,故而心生不快。

  瞬息之間,宋初一便明白緣由,她也無暇顧及,立刻答宋剔成君,「魏軍屢屢戰敗,魏國聲勢大衰,兵力更比不上龐涓統領軍隊之時。但這也正是宋國最危險之時!」

  宋剔成君雖然縱情酒色,但他能夠篡位成功,就絕非一個庸碌之輩。

  他略一想,便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不禁坐直身子問道,「此話怎講?」

  「眾所周知的,秦魏兩國幾乎一年三小戰,三年一大戰。如今魏國國勢衰落,而秦自商鞅變法之後,國力大增。太子贏駟長於兵略,秦人亦好戰,如今新君即位,勢必要與魏國血戰到底。魏國必將備戰,但短期內如何獲得糧餉兵馬?」

  「何也?」宋剔成君問道。

  「以戰養戰。」宋初一微笑著緩緩道,「以最小的戰爭獲得最大利益。齊、楚、韓、趙、宋,君上以為,魏國會選擇向哪一國揮兵?」

  宋初一說的這五國,均與魏國接壤,除了宋國之外,其他四過都列數戰國七雄。其中齊楚實利最強,而韓趙魏三家分晉之後,便有過數次結盟,在這等情形之下,魏王應當會忙著與這幾家交好吧

  宋初一見眾人面色凝重,姿態越發從容,「外臣曾聽聞一趣事,想講給諸位聽一聽。」

  「先生請講。」宋剔成君態度比方才嚴肅的多了,並且也給了宋初一足夠的尊重。縱然他說是趣事,殿中也沒有幾個人抱著聽笑話的態度來聽。

  宋初一娓娓道來,「外臣經過睢水時看到一隻蚌露出水面在曬太陽,正巧飛來一隻鶩鳥去啄蚌肉。蚌馬上合攏其殼,將鶩鳥的長嘴緊緊地挾住,鶩鳥言:今日不下雨,明日不下雨,你就會被曬死。蚌回道:今天不放你,明天不放你,你就會被憋死。雙方都互不相讓,此時一漁翁經過,輕而易舉的便將二者擒獲。」

  閔遲靜靜立在殿上,與其他人一樣看著宋初一。她著了一襲素色廣袖寬袍,墨髮在頭頂鬆鬆窩了個髻,用一根木簪簪上,渾身上下,既無環佩裝飾,亦無過多顏色,正襯她素淨的面容。

  「先生這故事講得有趣。」宋剔成君話如此說,心卻是提了起來。魏國便是那等著鶴蚌相爭的漁翁啊!

  大殿上一片默然。

  陶定垂眸,昨晚宋剔成君交代他今早要想法子戲弄宋初一一番,他便想了《芄蘭》的法子。她雖未做全套的裝扮,但小小年紀便能以氣度撐起成人之衣,當真十分難得。

  宋初一歎道,「此次攻宋,實在是我主上受魏王脅迫,不得已而為之!我衛國與周皇室同宗,這一遭,魏王不過是找個由頭,讓周天子無話可說罷了唉如今恐怕魏王已經以借道為名,占了國土。」

  大軍從別國境內經過,要與之商議,大多數情形下,須得付出一定報酬。魏王定然以此為由,名正言順的吞併衛國城池。

  雖說眼下禮樂崩壞,但兵家說,師出無名,人心渙散,故逢戰必敗。所以便是為己方軍隊人心、氣勢,也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

  閔遲知道是時機說話了,便緊接著道,「我主上,願奉上六車珠寶,百匹駿馬,七十名美姬,以及銅器若干,和解此事,還請宋君三思!」

  「哼,區區物品,便想將此事了斷?」陶定冷哼道。

  宋初一心中詫異,這些東西即便對於一個大國來說都已經不少了啊!還不知足?是不是狠了點?

  上卿宋偃大概是私囊飽滿,所以便也並未太多刁難。有士大夫建議,「我宋國如此輕易的便放過此事,未免讓臨邊強國以為宋國好欺,不如便讓衛侯親自致歉吧!」

  這對於霸國雄主來說是侮辱,但在衛侯這兒卻是最簡單的事情,只要能揭過此事,別說親自致歉了,就是為宋剔成君牽馬馭車,他也是肯的。

  「老夫,還要再加一條。」陶定忽然插嘴道。



卷一 起於野 第二十八章 此地不宜留

  滿殿一片靜默,這都已經要求夠多了,還要加什麼?主要是,衛國還能拿出什麼?

  「他。」陶定看著閔遲道,「使節傳信告訴衛侯,我們宋國要宋懷瑾。」

  「額……」宋初一抬手撫上眉梢,信,是可以傳,她也不怕被拆穿,畢竟是幫助衛國,又非要禍害他們,但實在沒有這個必要,她自己就可以做主答應。可留在宋國也非是她所願,這具身體是宋國人,而且看嫁衣的樣子,亦非身份低微,萬一被認出來,也是有些麻煩。

  而且在列國之間,宋國最是重禮法,倘若發現她是女子,必不能容。絕不適合她久留。

  宋剔成君很欣賞宋初一小小年紀便有此見識,「怎麼,先生不說話,是不願來宋國?」

  他這話的意思,也就是認同了陶定的說法,只要衛侯能同意把宋初一讓出來,宋國便同意修和。

  宋初一從前一直待在小小的陽城裡,這一遭,卻發現原來自己還很有前途!

  「實不相瞞,懷瑾雖為衛侯謀事,卻未曾在衛國任官職,來去皆自由。只是有句話說出來,君上定會降罪於我。」宋初一拱手道。

  宋剔成君聽她並未在衛國任職,心中大悅,便道,「先生且說,寡人不怪罪便是。」

  得了宋剔成君的保證,宋初一才小心措辭的問道,「君上可曾想過,如商鞅者,因何不願在母國謀事?」

  此話,似乎戳到了所有人的痛處,殿上沒一個人說話,氣氛卻凝重起來。

  宋剔成君倒是不曾在意,反正宋國又不是在他手裡從春秋五霸敗落至斯,他是篡位接掌宋國,除了享樂之外,也想表現他比前任國君賢明,遂道,「我宋國國力比不上齊、楚、韓、趙、秦、魏、燕,才高者志高,宋國自然容不下他。」

  「非也。」宋初一環視四周,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秦穆公以前便經歷了四代亂政,到秦穆公又與魏國連年征戰,靠以戰養戰才得以維生,到秦孝公時,已經剩下一片殘破的山河,比之宋國能強多少?商鞅卻義無反顧的紮根秦國,是因為秦有魄力改變,有膽量接受新法」

  宋初一一番言辭慷慨激昂,說罷,緩了緩語氣,道,「能助宋國者,非得有商鞅變法之才,懷瑾無此才能,倘若留在宋國,恐怕將來無所作為,會令君上失望。」

  「秦不過蠻族耳,我宋國自春秋便舉國皆知法!」有人不滿的冷哼道。

  宋初一笑了笑,也不做評價。說話之人定然是宋國的老氏族,商鞅變法損害了秦國老氏族多少利益,他們知道的一清二楚,哪裡肯讓商鞅之流來損害他們的利益。

  「強國之法,一曰兵變,二曰變法,當世強國,哪個沒有經過這兩者?如今天下大勢初定,兵變的時代已經過去,想要增強國力,變法是唯一可行之道。」其實宋初一根本沒有想過要宋剔成君真的同意變法,宋國送宋襄公開始便一直彌漫著迂腐氣息,老氏族的思想也極其頑固。

  誠如方才那人話裡的意思一樣,宋國的庶民是被教化過的,不像秦國的庶民容易接受新法。

  「君上,此人言非所問,只知賣弄才學,必不堪大用!」終於有人繃不住跳出來說話。

  宋初一抄手而立,聞言眉梢微不可查的一挑。

  閔遲卻是看的清清楚楚,心中陡然明白,她說出變法之言,根本不是真的要勸宋剔成君變法,而是激起老氏族的危機感。縱然她說沒有變法之才,也不代表不會勸說宋剔成君變法。

  老氏族怕她留下來便會繼續慫恿變法,損害他們的利益,必然會阻止她留在宋國。

  縱然不少人有些猜疑,但她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宋國若想強,還真就只有變法這條路可走。倘若不是閔遲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看見了這個細微的動作,也絕不知道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閔遲未曾想到,自己初次出使他國,便遇上如此厲害角色。

  反對之言一出,很快就有了許多附和者。

  陶定微微歎了口氣,他,也出身老氏族啊!縱然他並不反對變法,但倘若真的公開支持,宗裡定然會將他逐出。自小受儒學薰陶,他有很強烈的氏族觀念,他沒有那種魄力。

  宋剔成君也是頭疼,他很想變法強國,但是他也是老氏族出身,連自己的宗裡都不會支持。

  「不知先生所長?」宋剔成君也只能先從別處著手,找個能留下宋初一的充分理由。

  宋初一略一思忖,答道,「戰。」

  殿內也都靜了下來,宋剔成君詫然,他以為宋初一會說「交」。交,也就是國與國之間的交際。

  宋初一拱手道,「懷瑾不才,最擅謀戰。」

  從字面意思,她擅長以謀略取勝戰爭。

  宋國不急需這種人才,因為宋國多出士人,一旦宋國被攻打,便會有士人在各國奔走,或勸退兵,或勸他國出兵相助,一般也打不起來。所以即便宋國兵弱,也不是非要會戰略的人才不可。

  但是兵家曰:上善伐謀。用兵的最高境界是使用謀略勝敵。

  宋初一所說的謀戰,是出自春秋時期「晉平公欲伐齊」的一件事,便派大夫范昭去觀察齊國是否可以攻打,結果被齊國太師和晏子輕易化解,避開了一場戰爭。

  所以,謀戰也可以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很多人都能想到,但是出於方才宋初一所說的變法,眾人都十分猶豫。但是權衡再三,宋國老氏族還是選擇保守,反正宋國暫時沒有太大危險,他們完全可以去尋一個不提倡變法的人才。

  「兩位先去驛館休息一晚,容寡人仔細思量一番。」宋剔成君只能暫時如此。

  這三萬兵馬再滯留於此,衛國國土可就剩不下多少了。閔遲雖然心中著急,卻也知道不可再說。便與宋初一退出殿外。

  兩人各自欲上車時,閔遲頓下腳步,質問道,「先生既是替衛國謀事,豈能因一己之私,誤了衛國。」

  倘若不是有宋初一這事,他有把握宋剔成君會當場就答應修和。倘若宋初一答應留在宋國,此事也成,偏她來了這一出留在宋國哪裡比不上待在衛國了?

  「啊。」宋初一頓住腳步,抬頭拍了拍光潔的腦門,似是想起什麼,「我記得……我只答應某些人救出三萬將士,可沒答應別的事情。」

  說罷,宋初一沖他咧嘴一笑,毫無誠意的道,「耽誤足下前程,真是愧疚萬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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