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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7:56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3-1-27 08:03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果莊要賣,但先別急,看李大奶奶後頭怎麼說,還可以再加幾百上千兩。」赫雲連城聽完郁心蘭的話後,就思忖著道,「她是幫別人買,正主兒有錢得很。」

  郁心蘭倒抽口氣,那個莊子一年也就能賺個一兩百兩,原本李大奶奶出的四千兩就已經過多了,還要再加一千兩。她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頓時笑靨如花,可以在城裡的繁華地段多開兩家鋪子了,生意好的鋪子,一個月就能賺上幾百上千兩呢。

  看著小財迷兩眼放光的模樣,赫雲連城覺得好笑,也覺得她真實不做作,比那些一心撲在錢上,還要拿腔拿調的人可愛多了,於是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問了幾句日常起居後,就用那雙比星辰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有柔情,但更多的是審視。

  郁心蘭嘟囔道:「想知道什麼就問唄。」

  「你派人去西順街查什麼?」

  他果然知道了。郁心蘭把心一橫,就將佟孝查到的事給他說了,其實只是點蛛絲馬跡,但先有三奶奶害二奶奶的這個假設,套用起來就很順很合理。

  赫雲連城聽後臉色冷峻片刻,囑咐道:「都當不得證據,你別說給二弟妹聽,免得他們生分了。」

  我都已經說了。

  郁心蘭借換茶逃避回答道,心裡歎道,他果然還是重手足之情的。

  忽聽門外紫菱輕輕地驚叫一聲,郁心蘭正想問,就聽紫菱焦急地道:「大奶奶,八少爺被馬撞了。」

  八少爺就是郁心瑞,自上族譜後,便序了齒,在族中行八。

  郁心蘭一聽便急了,赫雲連城忙握住她的手道:「我陪你去看看。」

  轉頭吩咐備車、備藥材,又讓賀塵去軍中請跌打大夫。

  兩人先去稟明瞭長公主,帶上長公主賜的藥材,才急急忙忙往郁府趕。

  到了郁府,先給各位長輩請過安,郁心蘭才提出去看看弟弟。

  郁老爺滿面傷痛,讓林管家帶四姑爺和四奶奶過去。

  林管家邊引路邊道:「茗兒說八少爺已經快到馬車旁了,斜裡突然衝出一人一馬,速度極快,八少爺便被撞倒了,那騎馬之人戴著紗帽,看不出樣子,只知道很高大。下人們忙著照料八少爺,無法分身去追。八少爺傷得極重,手足都斷了,胸肺也有損傷,好在請太醫接了骨,開了方子,太醫說,性命是無礙的只是……」

  不說郁心蘭也明白,日後能不能站起來,能不能像個健康的人一樣,就很難說了,想到這兒,就覺得心中一陣刺痛。

  待郁心蘭看到裹成木乃伊一般的弟弟時,眼淚刷刷地就流了下來。郁心瑞扯著青腫的嘴角,虛弱的笑道:「姐姐,我不疼了,大夫說躺兩個月就會好,你別哭了。」

  郁心蘭聽到這番安慰,心疼弟弟的懂事,哭得更厲害了。

  赫雲連城素來少言,不知怎麼安慰,只好拿塊帕子,笨拙的為她擦眼淚。

  恰好此時賀塵戴著軍中的於大夫趕到,重新為郁心瑞診治了一番,郁心蘭親耳聽於大夫說骨頭接得很好,好好休養就行,這才放下一半懸著的心。她細細叮囑服侍的下人一番,才與赫雲連城回了侯府。

  到內室更衣梳洗後,郁心蘭吩咐錦兒,「把千荷叫進來,你去門邊守著。」

  錦兒施禮退了出去,千荷很快就進來了,福了福,也不等郁心蘭問話,便將自己在郁府打聽到的消息全倒了出來。

  「夫人拿出了一支百年老參,說給八少爺補身子,三小姐也送了補藥,還親自去探望了,五小姐……沒有。不過夫人和三小姐送的東西,老祖宗讓收起來不用。茗兒說,夫人派許嬤嬤一直守在院子裡打聽消息,聽說八少爺四肢都斷了,似乎……面露喜色。溫姨娘也一直守在院子裡,一直哭,大奶奶去之前,才被老太太強令回去休息的。」

  「碧水說,她前日天黑時,看見廚房的老邵家的悄悄溜進了玫院。岳如姐姐還讓帶句話,說大前天晚上,菊園來了只野貓,她沒追上,要給姨娘上夜。」

  然後就是些丫頭間的八卦了。紫菱說千荷擅於交際會打聽事,看來還真沒錯,她們在郁府呆了一個時辰的樣子,連五少爺郁心和某天下午不讀書跟小丫鬟調情的事都被她打聽到了。

  郁心蘭揮手讓她退下,轉而問連城,「野貓是?」

  「夜探的人。聽說王丞相養了一批青衣衛,按皇上的劍龍衛那般訓練的。手段狠辣,辦事不留痕跡。」

  按皇上的暗衛訓練,難怪那麼厲害。如果要向姨娘下黑手怎麼辦?只有一個岳如靠不靠得住?還有弟弟心瑞,多乖巧懂事,才十歲,還是一個孩子呢!就遭了這般毒手。

  原本只是懷疑,下學的時候那麼多學子,騎馬的人就應該會控制速度,即使驚了馬,也應該會大叫避讓,怎麼就會撞上?

  原來是王夫人和郁玫的詭計,她們怎麼就那麼狠?郁心蘭氣得指尖都抖了,一個小孩子,還是個庶子,怎麼就得罪她了,要被她害成那樣,以後縱使好了,只怕也會落下病根。再者,過兩個月就是秋闈了,這次心瑞被童子學的老師合力舉薦,才能破例參加,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就只能從童子試一步一步考上來,若只是多花幾年時間倒沒什麼,怕就怕心瑞以後站不起來,或成了瘸子,你就連入考的機會都沒了。一個庶子,沒功名沒有家產,要怎麼成家立業?還有姨娘,緊張、憂慮、焦躁,對胎兒都是極不利的。……

  赫雲連城在一旁看著小妻子又是怨憎又是傷痛的神情,心底泛起一股濃濃的憐惜,不由將她抱入懷中,安慰道:「這兩日皇上就會有恩典下來,我多求些宮裡的秘製傷藥,瑞哥兒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姨娘,你去看看她,送些藥材過去。」

  正經的母親只有嫡母,所以這次回府省親,郁心蘭也只敢差人去看望溫姨娘,怕自己逾了矩,姨娘會被人指責,慫恿子女藐視主母。這會兒赫雲連城提了出來,她便師出有名了,出嫁從夫,聽丈夫的話總是沒錯的,加之聽說有宮裡秘製的傷藥,心瑞的腿也當會沒事吧?

  郁心蘭寬了寬心,這才想起忘了問連城到底是立了什麼功。

  「抓了一批用次貨充當好貨,倒賣軍糧中飽私囊的蛀蟲。其實軍中調查已久,我不過是部署抓人罷了。」赫雲連城說得輕描淡寫,半點也不居功,只是皺了皺眉:「幾名首腦中,有三弟妹的胞兄,她若心情不好,你多忍忍。」

  三奶奶的胞兄?郁心蘭心中一凜,想到近三天三奶奶總會過來坐一坐聊聊天,常會問自己連城的軍務如何了。因為是現代人的靈魂,覺得關心一下親戚的工作生活都是正常的,不過是找點話題聊而已。現在一細想,這年代女人不能問政事,三奶奶只怕是在套話呢。

  若真是在套話,說明三奶奶也摻了一腳,只怕還有三弟!

  郁心蘭遲疑了片刻,還是將心中的懷疑告知了丈夫,不論他信不信,總要讓他有所防備才好,畢竟斷了人家一條財路,人為財死啊……
   
  
     
第六十章

  過了兩日,赫雲連城的升調令和皇上的賞賜果然下來了,聖旨還是十四皇子親自來宣的,順道在定遠侯府蹭了兩餐飯。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位大神,赫雲連城便從一堆御賜物品中找出一個淡青色盒子,拿給郁心蘭,告訴她這是傷藥,又讓賀塵去請了於大夫,連夜去郁府。

  為郁心瑞診治完後,於大夫向赫雲連城拍著胸脯保證,「有這個御賜聖藥,令舅弟必定能恢復如初。」

  郁心蘭終於真正放下心,拉著郁心瑞安慰一番,又去看望了溫姨娘,這才跟著赫雲連城回府。

  「我先去東書房找父親商量事情。」到了二門,赫雲連城就道。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郁心蘭一半感動,一半忐忑。感動他體貼知道自己有話要單獨問紫菱,忐忑他的敏銳與高深真實做什麼都瞞不過他啊。

  其實也不是一定要瞞著他。只是自己已經算是赫雲家的人,郁府那邊再怎麼鬧騰也是郁府的家事,而自己這回設計的又是當家主母,在這個年代叫大不孝。

  這樣的事,在還沒摸清他脾氣性情的情況下,怎麼敢告訴他?

  回到靜思園,郁心蘭便更衣梳洗後,令錦兒帶丫鬟們退出去,留下紫菱問話。紫菱就將自己是怎麼稟明郁老太太的話,一五一十回了。郁心蘭聽後很滿意。

  原本那晚推斷出真相後,她就想寫信給父親,告王夫人一狀的,可一想到王夫人是丞相之女,父親又極重臉面,即使知道王夫人謀害庶子,也不可能休妻,最多就是禁足,加之郁玫已經參加徵選,若是被宮裡留了牌,連禁足都不可能了。

  所以想來想去,唯有往歧路上引,突出王夫人夜半私會青衣衛青衣衛總是男的吧?就算沒有私情,也是給父親戴了半邊綠帽子。只是這些話,只能通過老祖宗去說。

  紫菱稟完後,見大奶奶蹙著眉,神思不知飄去了何方,略一思索,便知原因,微笑著努力安慰:「為人子女的算計嫡母的確不對,但也得分個是非曲直。郁老爺只有兩個庶子,王夫人還處心積慮得禍害,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王夫人這是在絕郁家的香火啊,大奶奶將此事稟明老祖宗是對的。再者以王夫人這般……的心腸,確實不能擔當主母一職,也得讓老爺早作安排。」

  郁心蘭笑了笑,心道,我不是因為這「不孝」之舉有何愧疚,我只是不知該怎麼跟連城說,不知道擺出這些理由後,他能不能心無芥蒂。

  待赫雲連城回屋後,郁心蘭拐彎抹角的說了,他也只是「嗯」了一聲,便稱「乏了,歇息吧」。郁心蘭最終也沒弄懂,他到底是介意還是不介意,不過看神情,倒真是只有睏意,再無其它。

  第二天,郁心蘭便聽說王夫人得了重病,被郁老爺送去祖籍寧遠的莊子上療養。

  這一下,姨娘和弟弟才算是真的安全了。

  沒幾天,又聽到郁玫被宮裡留了牌,月底就要入宮。這算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甘夫人和長公主都另外拿了禮品,讓郁心蘭送給郁玫賀喜。

  來到郁府的玫院時,堂屋裡已經被各路名門千金給擠得滿滿當當,大多數都巴結著郁玫說奉承話兒,也有算不溜私下嘀咕「又不一定會是皇子妃,還可能被指到哪個宗親家去的。」

  郁心蘭走上台階,紅鯉便揚聲道:「四姑奶奶來了。」

  主座上的郁玫立即丟下一眾賓客,親自迎出來,親熱地挽了她的手笑道:「妹妹今日難得回次門,今日無論怎樣也要多陪陪我,怕日後咱們姐妹倆難得這樣聚了……」說罷慼然,好像馬上就要成為皇妃,宮院深深幾許了一般,「可恨妹妹還沒有誥命,不然也能多聚聚。」

  郁心蘭微曬,面上卻笑道:「三姐姐快別傷感。這次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同時選妃,姐姐無論許給誰,都是郁家的榮耀,是大喜事訝。十二皇子、十三皇子都已分府,總能相聚,若是許到宗親家,那還可以時常串門子呢。」添堵誰不會訝?偏不祝福你許給十四皇子。

  郁玫的笑容僵了一僵,隨即又恢復一派高貴典雅,熱絡地張羅郁心蘭的座位,之後無論怎麼與他人談笑,都沒忘了照拂她。

  留牌是喜事,但沒最終定下來,日後也有可能半途被送出宮,因而郁家並沒有準備宴席,大夥兒聊了會子,又都各自回府。

  郁玫親親熱熱地挽著郁心蘭的手,一直送到二門,待馬車遠得看不見了,秀美明眸中才流露出一絲寒光,死丫頭,敢算計母親,你等著瞧!

  馬車搖晃中,郁心蘭感覺不出一絲暑熱,反而從心底裡發寒。

  從頭至尾,自始自終,郁玫都在笑,笑得親切熱絡,沒有半分勉強。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郁心蘭忽地又想到了三奶奶,那天聖旨下來的時候,她還微笑著對自己說恭喜,「興許明年開春的時候,大哥就能為嫂子請封誥命了。」神態是那般的真誠,可高家很可能會舉家被罷官了啊,朝野上下都傳遍了,皇上要整肅軍紀,這次盜賣軍糧一案的一干嫌犯,都會被重罰。

  三奶奶真的就這麼明事理,半點也不記恨連城嗎?

  郁心蘭搖了搖頭,先將這些煩心事丟到一旁,跟連城培養好感情再說。

  赫雲連城是四品內廷帶刀侍衛,皇上恩准他先治腿疾,所以這段時間他沒在宮裡聽差。還是那天明子期解釋一番,郁心蘭才知道,六年前赫雲連城被重打六十大板投入天牢,腿骨斷了,但因皇上沒說話讓治,便沒人敢讓太醫去治。他只好自己接了骨,用腰帶綁住,但沒有板子固定住,又無人服侍,這才落下個殘疾。

  現在皇上發話讓治腿疾和面上的傷疤,他終於可以請人來治了。骨頭錯接了六年,早就長出一小截不應當長的骨刺,於大夫割開皮肉,磨去骨刺,再接骨縫合。

  沒有麻藥的啊!郁心蘭在一旁看著都嚇白了唇,緊張得汗濕了裡衣,可赫雲連城卻只是出了一身冷汗,神情一如往常的冷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這樣的男子,真是讓她又敬佩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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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7:57 PM

第六十一章

  思緒紛飛間,馬車已駛入二門,郁心蘭換上內院行走的青幄小油車,很快便到了靜思園。進院子,正看見錦兒端著碗藥汁,從西廂那邊走過來,郁心蘭問,“是你看的火嗎?”

  錦兒忙回道:“是婢子看的火,一步也沒離。”

  不怪她多心啊,這藥沒讓大廚房煎,而是放在靜思園的茶水房裡煎,還只信得過錦兒和紫菱兩個。

  郁心蘭又問大爺上午的作息,有沒有換藥,錦兒細細稟了,兩人一前一後步入內室。

  “好些了嗎?傷口還疼嗎?”郁心蘭不及更衣,先問連城的病情,親自端過藥碗,摸著碗壁試了試溫度,才遞給他。

  雖然是用的御賜傷藥,但天氣太熱,傷口還是有些發炎,昨晚赫雲連城還發了熱,郁心蘭和錦兒主僕幾個一整晚不停用冰塊融了水,給他敷額頭,才壓了下來。許是看到小妻子堪比兔子的紅眼睛,心裡覺得愧疚,赫雲連城終於沒再逞能不喝藥。天知道他有多怕喝那苦巴巴的藥汁,……當然,這是不能說出去的,太沒男子氣概。

  郁心蘭見他喝了藥,才去梳洗更衣,昨晚沒休息,臉上就顯出幾分疲倦。

  赫雲連城瞧了一眼自己身邊的空位,道:“躺下歇歇。”

  幾個丫頭有些忍俊不禁,忙垂頭掩飾,郁心蘭忍不住血氣上湧,染紅了俏臉。軟榻能有多大,這一躺下去,兩人不的擠成一團?她忙道:“我去床上歇會,不打擾你看書了。”

  赫雲連城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躺這兒也不打擾。”

  當著丫鬟的面……郁心蘭的臉更紅了,決定不理他,抬腿往床邊走。

  “把被褥、席子、床板都拿出去曬一曬。”赫雲連城看著手中的兵書,頭也不抬的吩咐。

  蕪兒、錦兒幾個面面相覷,而後心有靈犀的抿唇一笑,一個出門叫人幫忙,另兩個利落地搶在郁心蘭之前,飛快的卷起鋪蓋,蕪兒叫了千夏、千荷進來,每人抬塊床板出去,轉瞬間,那張金絲楠木雕花拔步床就只剩下了一個架子,房間裡也只有小夫妻倆,安靜得心慌。

  郁心蘭恨得跺了幾腳,想罵丫鬟們幾句,可她也知道,這是個與現代完全不同的時代,夫妻夫妻,先是夫再是妻,在這個房裡有話語權的,先是赫雲連城,後才是她,丫鬟們聽大爺的吩咐,並沒有錯。

  氣呼呼地瞪了赫雲連城半響,他一直專注於手中的書本,連余光都沒有給她一個。原是想硬撐著做針線,可到底擋不住乏念,郁心蘭只好一步一蹭到榻邊,側著身子盡量不挨著他躺下。

  赫雲連城還是沒動,郁心蘭繃了一會氣,漸漸放下心防,困意上湧,轉瞬就睡著了。

  聽到身邊人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赫雲連城才放下手中的書,蔣目光投注在身邊這張嬌俏的芙蓉面上。光滑細膩如白瓷的肌膚,臉頰間帶著淡淡的粉色,如同花瓣一般,盈滿春水的眸子緊閉著,只能看到長而濃密的睫羽,挺直的鼻梁下,小巧的嫣唇如初蕊般粉嫩。

  赫雲連城眸光暗了暗,不由自主地伸出食指,在那初蕊般的唇瓣上來回摩梭,指腹下充滿飽滿的觸感,令他嗓子不覺干渴起來。

  可是,不行!小妻子對他並未敞開心扉,在為數不多的幾次攬抱中,他都能敏銳的察覺她總是身子一僵,再慢慢的放柔。

  她與一般的名門千金不同,她有自己的主張,行事也不拘於常理。這是他欣賞她的地方,可也讓他無法象別的男子那樣,理所當然的認為妻子應當順從於自己。

  可他呢,也許是覺得身為丈夫理所當然應當保護妻子,敬愛妻子,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聽她那南方特有的甜糯柔軟的聲音,喜歡看她嫣然一笑時,眼裡流轉的俏皮光芒,喜歡她叮囑丫頭們認真煎藥透露出的對自己的關心……

  赫雲連城想著自己至少要在家中修養一兩個月,不如等十二皇子生辰後,讓她陪著自己去莊子上住些時日,沒有外人和瑣事打攪,對夫妻感情也有益。

  赫雲連城拿定主意,便心情輕松的躺下來,摟著小妻子歇了會,才叫人擺飯。

  過了三日便是十二皇子的生辰,各府的大人都攜眷前往十二皇子府恭賀。

  郁玫和郁琳同乘一輛馬車,跟父親一起出發。

  郁玫打量了一眼外面,確認無人了,才壓低聲音無數次叮囑五妹,“一會兒記得分寸,太凶了她不會跟你走,太軟了她也不會若她推拒,你按我教的說,可千萬別在大廳廣眾之下發脾氣。”

  這個五妹,有些小心計,可惜被寵得有些嬌縱,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郁琳嘟起小嘴,不高興地道:“三姐你太看不起人了,為了給母親出口氣,什麼我都能忍。”

  不是出口氣就算了,必須讓那個丫頭翻不了身!

  郁玫又將計劃細細地濾了一遍,覺得無甚紕漏,淡淡一笑,不但要蘭丫頭無法翻身,還得定下十四皇子妃的身份,日後才好向皇後娘娘求個恩典,將母親接回京來。

  哼!居然將母親打發到寧遠,一年半載的不打算接回來,父親真是好狠的心,這不是寵妾滅妻麼?

  思量間,馬車已經到了十二皇子府的二門,郁玫扶著紅鯉的手下了車,同時到達的幾府女眷中,就有定遠侯府的女眷。

  郁心蘭一身淡藍色遍地撒花雲羅直褙,下著湛藍色月華裙,層層疊疊,襯得她眉目如畫,飄渺如仙。

  郁玫並沒象幾日前那般熱絡,只是端莊又優雅的輕笑額首,然後隨著女官步入後院。

  十二皇子尚無正妃,皇上便恩准其生母劉貴妃來府,為兒子慶生辰。

  主院正堂裡已是賓客滿棚,郁家幾姐妹沒有誥命,只在大堂外的走廊處給劉貴妃磕頭請安,便由女官引著到西花廳小坐。

  郁玫郁琳忙著跟貴婦貴女們攀談,直至午宴後都相安無事。

  春困秋乏,貴族女子一般秋日午後都要歇午,皇子府裡給女賓們安排了軟榻,不想歇午的,也可以打葉子牌、馬吊消遣。甘夫人牌癮極大,二奶奶、三奶奶自是相陪,長公主被劉貴妃拉著說家常,郁心蘭便獨自一人隨宮女翠娥去西廂房休息。

  走至半路,郁琳忽的從後頭追上來,瞪圓了眼睛怒道:“跟我來,有話問你。”說罷便朝岔路走去。

  郁心蘭挑眉一笑,心下了然,跟翠娥交代了一聲,便隨著郁琳七拐八拐,穿過了一道垂花門,進了一間小廂房。

  郁琳往房內走了幾步,站定後便開始破口大罵,到底是有教養的千金小姐,翻來復去不過是“小婦養的賤婢”“如此不孝”之類。

  郁心蘭不痛不癢地聽著,眼角余光察覺背後有道影子正悄悄靠近,而郁琳怒火磅礡的明眸裡飛速劃過一道詭異又得意的光。

  想玩花樣?郁心蘭暗自冷笑,眼淚汪汪的朝郁琳靠近幾步,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樣子……牆邊的青色落地花瓶印出身後之人揚起了手中的器皿。

  郁心蘭利落的旋身避開。

  “嘩啦……”

  一大瓶五顏六色的印潑了郁琳一身,俏麗的臉上也有不少。紅杏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嗦著道:“小……小姐……”

  印染水有刺激性,郁琳來不及喝罵,就覺得渾身又麻又癢,她驚得立即去解衣帶,又想到了什麼,俏臉立時煞白,踢了紅杏一腳,喝道:“快!把你的衣服換給我,快!快!”扭頭狠瞪了郁心蘭一眼,仿佛要用眼光將她大卸八塊。

  紅杏的眼眶頓時紅了,小姐的衣服她穿不得,可她雖是婢子,卻也不能衣冠不整。

  郁心蘭瞧見郁琳沾了染水的臉上迅速紅腫,心裡大覺痛快,嫣然笑道:“你們慢慢狗咬狗,灑家先去歇午了。”

  正要抬腿出門,岳如忽然躍進來,急道:“十二皇子過來了,走後窗。”

  郁心蘭心中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果斷地指著紅杏道:“帶上她。”

  自己則提起裙擺,利落地翻窗而出,而後朝已脫下衣裙的郁琳嘲弄地一笑,頭也不會地隨著岳如從僕人出入的小門離開園子。

  躲在假山後,郁心蘭瞧見十二皇子由一名太監服侍著往剛才的園子去,身後還跟著兩名高冠華服的年輕貴族,其中一人是上巳節見過的秦小王爺。

  待幾人先後進了園子,郁心蘭嘲弄地看向紅杏:“你的五小姐是不是想讓我衣冠不整的被幾個男人撞見,名聲敗壞了,讓侯府為了臉面暗地裡處置了我。”她頓了頓,俏臉凝上一層冰霜:“是不是?”

  好惡毒的計劃!

  沾上那種水,誰都會忍不住脫下一身濕漉漉的衣裙,再被幾個外男撞見,換成這世間的女子,不必夫家動手就會自己上吊了。撞見的男子中還有一位皇子,皇上為了兒子的聲譽,必會默許定遠侯處置這個御賜的媳婦。

  真真是殺人不用刀!

  片刻後,園子裡傳出一聲尖叫,郁心蘭不禁彎眉而笑。

  能當擋箭牌的紅杏被帶走了,房裡只剩郁琳一人,衣裙都脫下了,就算她能忍住麻癢,想穿好也來不及了。這一下子……郁琳非嫁給十二皇子不可了吧?不過以這種方式結親,想當正妃是不可能的,頂多就是個側妃了。只怕十二皇子會認為郁琳為了嫁給自己故意使計,不知道對郁琳能不能喜歡起來。

  若郁玫許給了十四皇子,兩姐妹不是要成為對手了嗎?

  思及此,郁心蘭滿腔怒火煙消雲散,拍了拍已經嚇傻了的紅杏的腦袋,悠哉悠哉地沿原路回去。

  這類大型聚宴,皇子府會安排人服侍,女賓客的隨身丫頭是不能進入皇子府後院的,紅杏是怎麼混進來的,要怎麼離開,郁心蘭懶得管,只要岳如能脫身就行。幸虧,連城堅持調岳如過來照拂,否則郁琳主僕肯定死揪著她,想脫身可不容易。

  想到連城,就想到這幾日他的舉止總透著一股體貼和親暱,雖然還是不怎麼多言,不過卻在令她舒心的同時覺得安心。

  巧言令色鮮矣仁,或許寡言的人才更可靠?

  郁心蘭並不知道自己想到連城時,嘴唇是微微上翹的。

  翠娥還候在青石小徑的三岔口,見到郁心蘭過來,忙福了福,“婢子一直在等您。”

  郁心蘭笑道:“有勞久候。”裝作沒看到此人裙擺上的淤泥和水漬。

  翠娥惶惶然垂頭,當先引路,卻步履漂浮,幾次差點摔到。

  郁心蘭忍不住皺了皺眉,難道她遇上了什麼事?……罷了,與我無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歇了晌後,女賓們又聚在高台上聽戲,郁心蘭打量了一下四周,沒見到郁琳,郁玫也是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

  戲聽到一半,郁心蘭被劉貴妃身邊的衛嬤嬤請到一處僻靜的小廳。廳裡隱約傳出哭聲,郁心蘭腳步不由一滯,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妙的事情發生。

  衛嬤嬤冷淡地笑道:“娘娘在等著您呢。”

  郁心蘭只得邁進了小廳,立時有個人朝她喊道:“是她,小姐死前就是跟這位奶奶在一起。”
  死?難道郁琳死了?

  

第六十二章

    郁琳怎麼會死?就算十二皇子覺得被算計了,心裡不痛快,給她個名份還是很容易的,不過是後院多個人而已,莫非郁琳覺得在心上人秦小王爺面前失了尊嚴,因而自盡?

    郁心蘭一面飛快轉著念頭,一面恭恭敬敬地朝主位上的劉貴妃行大禮,一面打量剛才說話的那名宮女……不認識。劉貴妃生得圓圓滿滿,一臉福相,不動聲色地將郁心蘭的表情看了個透澈,良久才道  “平身。”

    “謝娘娘。”郁心蘭優雅地起身,既不辯解也不提問,只是從容淡笑站在堂中央。

    劉貴妃的眼裡露出幾許贊賞之意,旋即又變得深幽莫測,她端容問道:“你跟御史李大人的七小姐很熟麼?”

    李清芳?郁心蘭立即回答:“外子的起復宴上,臣婦才認識的李小姐,今日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只在西花廳時閒聊了幾句,並未單獨見面。”

    劉貴妃笑得高深,“沒單獨見面?明珠說看見李小姐死前是跟你在一起。明珠,你再把之前的話說一遍。”,

    明珠口齒伶俐、聲音清脆。“婢子送何小姐李小姐去客房歇午,何小姐去休息了,李小姐卻說不困,想散散心,婢子便帶李小姐去小池塘看荷花。然後這位奶奶便過來了,說有事要與李小姐談,要婢子自去忙,婢子便告退了。後來快開戲前,婢子還沒見到李小姐,一路尋到小池塘,才發現李小姐她……”說到這兒打了個寒顫,“淹死了。”

    郁心蘭一直垂眸靜聽,待明珠說完,才轉眸看向明珠。對上這道目光,明珠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忙低頭握拳,忍住心裡的驚慌。郁心蘭淡淡一笑,向劉貴妃福了福,一字一句慢慢辯駁,“回稟娘娘,臣婦是由翠娥服侍歇午的,去客房之前,還被五妹喚去一旁,聊了半個時辰,之後才去客房,這些翠娥都能作證。”

    劉貴妃便吩咐宣翠娥和郁琳來問話。

    翠娥已換了身衣裳雖然宮女的服飾是統一的,但這條裙子的下擺沒有淤泥。

    翠娥三叩首後,開始回答劉貴妃的問話,只字沒提郁琳,說自己一路送赫雲大奶奶去客房,然後又去主院聽差。

    郁心蘭眸光閃了閃,面對劉貴妃的疑問,從容笑道:“待五妹來後,臣婦再回話可否?”

    劉貴妃一團和氣的笑:“准。”

    少頃,郁玫被請了進來,傳喚地人向劉貴妃稟明,郁五小姐因身子不適,已經回郁府了,因而請了郁三小姐過來。

    待郁玫得知緣由後,一臉驚詫,“回稟娘娘,臣女的五妹因身子不適,午宴後便告罪回府了,怎麼可能半路去攔四姑奶奶說話?”她轉頭看向郁心蘭,擰眉問道,“四姑奶奶是不是記錯了?”

    兩個時辰前的事就能記錯,何不直接說我撒謊?郁心蘭心中冷笑,俏臉上仍是一派從容,淡淡反問,“我是沒記錯,莫不是三姐你記錯了?”

    郁玫被噎了一下,也不著惱,垂首靜立,不再多言。劉貴妃沉思了一下,眸光忽的銳利起來,逼視著郁心蘭,“人人都指證你最後與李小姐在一起,你還有什麼話說?”

    郁心蘭福禮,“臣婦所言句句屬實,只是沒有人證。臣婦不知為何明珠、翠娥和三姐要冤枉臣婦,但臣婦的確是冤枉的,還請娘娘為臣婦做主。”

    劉貴妃身邊的一名老嬤嬤立時冷笑,“赫雲大奶奶真是巧舌如簧,三個人口供一致,你都不肯承認。這裡也沒人說李小姐是您害死的,這般心虛推脫干什麼?”

    沒人說,但話裡話外不就是想把殺人犯的帽子往我身上扣麼?郁心蘭決定無視這位嬤嬤,直接向她的上級申訴,“臣婦根本沒單獨見過李小姐,也沒去過小池塘。還請娘娘明鑒。”

    劉貴妃露出幾分為難,“難道要報至刑部?本宮曾想,李小姐或許是自己失足落水,旁人無力營救,若是如此,那人也只算無心之失,賠些銀錢與李家便是。”

    話音剛落,一直縮在大柱旁當壁花的某位貴婦失聲痛哭,“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就去了?”

    這貴婦就是御史夫人李夫人。

    郁心蘭不動聲色地看著,半點焦躁之態都沒有,進反正你們沒有編出親眼看見我殺死李小姐的戲碼,就不能拿我怎麼樣,拖著時間,自然會有人急。於是福了福道:“娘娘還是差人報至刑部吧!啊,刑部尚書不正在前院聽戲麼?”

    劉貴妃一怔。

    那名嬤嬤便道:“若報與刑部,十二殿下顏面何存?”

    衛嬤嬤也在郁心蘭耳邊勸導:“奶奶怎麼糊塗了?既然有人看見您與李小姐在一起,刑部定會請您去問話,這萬一要是讓您過板子,您身嬌肉貴的,如何承受得起?”

    郁心蘭聞言果然猶豫起來。

    郁玫在一旁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屬實,若真需要去刑部,即使挨板子也不會渾說。”

    瞥見郁心蘭又驚又恨的目光,郁玫頓感快活,終於知道怕了麼?

    劉貴妃坐在上座上,端容凝神,眼神愈發莫測,也沒阻止各人各抒己見。待眾人察覺到逾矩,自覺地收聲後,劉貴妃才問道:“越嬤嬤,趙嬤嬤怎麼還未回報?”

    越嬤嬤忙施禮退出廳外,半盞茶後,領著一位同樣裝束,頭發花白的嬤嬤進來,應該就是趙嬤嬤。趙嬤嬤磕頭請安後,稟道:“老奴看了池塘四周和李小姐的屍身,應當是不慎溺水而亡。”

    郁心蘭聽說過宮內有類似仵作的刑執嬤嬤,宮女們意外身亡後負責驗屍和勘察現場,趙嬤嬤既給出了不慎溺水的結論,那就不用報去刑部了。她恭敬又從容的垂著頭,等待最終目的自行皆開。

    李夫人再度痛哭失聲,跪下稟道:“娘娘,難道清兒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去了麼?臣婦不知赫雲大娘娘為何不願承認見過清兒,可人人都這般說,難道人人都說謊?清兒溺水之初,她若能幫忙喊些人手來,清兒也不至於枉死啊。”

    郁心蘭聞風不動,既不辯駁也不接話,仿佛啞了一般。劉貴妃打量了她幾眼,不得已開口問道:“李夫人,按你說,應當如何呢?”

    李夫人頓時被問住,雖有算盤,卻無法宣諸於口,吭哧了半晌,只是哭,被趙嬤嬤追問兩次,才似萬般為難地道:“至少……赫雲大奶奶也應當賠償些銀兩吧。”

    郁心蘭不能隨意打量劉貴妃,因而沒瞧見劉貴妃和氣的圓眼睛裡,瞬間劃過的冷嘲和殺氣。趙嬤嬤代表劉貴妃問道:“李夫人要赫雲大奶奶賠償多少?”

    李夫人做盡姿態,才哽咽道:“五千兩……非是臣婦貪婪,再多也買不回清兒的命啊。若是現銀不足,用陪嫁莊子抵數也可以。”

    原來如此!郁心蘭勾唇冷笑,原來是打西郊果莊的主意!

    普通官員家嫁女,嫁妝折合起來也就兩三千兩銀子,外人不可能知道我的嫁妝有多少,所以李夫人才定下一個五千兩,想討價還價後,我肯定捨不得現銀,多半就會把果莊賠出去!

    這麼想要,我還偏就不給了!

    此時,廳外響起一串腳步聲,門外的宮女忙唱到:“長公主駕到!”

    郁心蘭頓時安了心,隨眾人一同向長公主請了安。長公主原本聽戲聽得入迷,忽然收到兒子差人送來的口訊,才發覺兒媳婦早不知去向,忙按兒子指的方向,帶齊人馬,殺氣騰騰地來救兒媳。她的品級比劉貴妃高,劉貴妃很自覺地讓出上座,又將前後因果簡單介紹了一番。

    居然三個人的說辭完全一致……長公主有些犯難,問兒媳婦道:“蘭兒,你可有法子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媳婦有憑證。”郁心蘭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盈盈一拜道:“媳婦隨五妹往東而去,小池塘卻是在西面。媳婦折返回原地時,發覺翠娥的裙擺和鞋底沿有淤泥和水漬,當時她還強調自己一直在原地,媳婦覺得疑惑,卻也沒多問。現在翠娥已換下了那條裙子,但今日事忙,她應該沒時間清洗,現在還可搜到。至於媳婦的五妹,媳婦怕兩位姐妹有事需要幫忙,特地安排了兩人守在郁府的馬車旁,只需差人問問,就能知道五妹是何時離開十二皇子府的。”

    她在府外安排了人?郁玫的臉色頓時白了。

    頓了頓,郁心蘭又補充道:“因皇子的宮女撒謊,最好不要讓府中的人去搜。”

    長公主聞言點了點頭,向劉貴妃建議:“不如我倆各派幾人,一同去搜?”

    事已至此,列貴妃雙手贊成,兩人各點了五人,去宮女居住的西雜院搜屋。劉貴妃試圖解釋,自己真不知道會牽扯到長公主的兒媳身上,否則必定一早就請長公主過來。

    長公主啜了口香茗,淡笑道:“後頭忘了也沒什麼,反正本宮已經來了。”

    劉貴妃被噎得半死,又知道皇上就只有這麼一個同母妹妹,十分看重,自己是惹不起長公主的,只得訕訕賠笑。

    一盞茶後,去搜屋的人回來了,就在翠娥的床下的箱子裡發現了帶有淤泥的長裙,泥厚的地方,水還未干,明顯是今日沾上的。沒多久,出府問話的衛嬤嬤也來回報,郁五小姐是未時一刻乘車離開的,比歇午的時間晚了一個時辰。

    所有證據都對郁心蘭有利,長公主輕輕地“嗯”了一聲,冷聲道:“翠娥,本宮再給你一機會,說!”

    翠娥早就嚇得渾身發抖,當下全招了出來,承認郁琳找過郁心蘭,自己則是想著小池塘不遠,想去避避暑,後來才返回三岔口等候郁心蘭,作假證,則是被明珠收買。

    明珠痛哭流涕,說李小姐堅持獨自散心,後來自己發覺李小姐溺死在池塘裡,怕擔上責任,問遍姐妹們,打聽到唯有赫雲大奶奶是單獨一間房,沒有人證,才豬油蒙了心,想攀污到赫雲大奶奶身上。相較之下,郁玫則冷靜得恍若從未說謊,驚訝道:“原來五妹告辭後,竟還去找了你,不知五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郁心蘭皮笑肉不笑地答:“只是談了談母親的病情……”然後不理會郁玫,將眸光掃向翠娥,輕聲問:“翠娥姑娘去小池塘沒見著李小姐嗎?我怎麼記得你似乎受了驚一般?”

    “婢子……婢子……”翠娥惶惶然不知如何回答。

    劉貴妃卻似乎沒聽見郁心蘭的疑問,已經發出了一串指令,給翠娥、明珠定了個“瀆職”和“欺上”的罪名,叫人拖下去重打四十杖。長公主無意管別府的事,只要自個兒媳婦沒事就成了,站起身招呼郁心蘭回去聽戲。

    她們說謊,她們的目的是逼我交出西郊的果莊,李小姐肯定不是自己溺死的!郁心蘭握緊了拳頭,其實只要繼續追問,就能從翠娥和明珠口中得知真相。但這廳裡,有劉貴妃和長公主,沒她說話的份兒,縱使心中再不情願,也只能扶著長公主往外走。

    劉貴妃處置完兩名宮女,從後頭追來,與長公主並肩而行,輕聲談笑,仿若之前的事沒發生過一般,就連李夫人,眼眶還紅著,卻已在一旁湊趣了。

    這就是人上人,任何人都不過是她們棋盤上的棋子,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是了,李青芳是名庶女,並非李夫人所生,她能有多傷心,只怕死了更稱她的心呢。

    郁心蘭慢下四五步,緩緩跟在劉貴妃和長公主之後,回頭細細過濾每個人說的話,想找出事情背後的隱密,思量間便到了觀戲台下。觀戲台在二樓,樓梯口邊,有幾株開了花的鐵樹,正好擋住過來的小徑,自稱一片天地。

    郁心蘭駐足觀賞了一下鐵樹開花,忽然覺得右側頭皮一陣酸麻,仿佛被什麼猛獸盯上,人體自然而然產生的警醒。

    她徒然回首,左側也有一座觀戲台,是男賓的,湘妃竹的簾子半垂著,柵欄很高,隱約有幾個後腦勺隨著戲台鑼鼓的節奏晃動,並無人窺視,更別提用那種毒蛇猛獸般的陰森眼神了。

    這麼一停一頓,走在後面的郁玫就趕了上來,乍見到郁心蘭一臉嚴肅,忙擠出笑容問:“妹妹怎麼還沒上去?”

    “別叫我妹妹,聽著惡心。”郁心蘭低喝一聲。“妹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五妹的確說要回府,我卻不知她後來又去找了你。”郁玫一臉無辜地如是說。

    “我沒誤會!”郁心蘭陰側側地笑,“郁琳那腦瓜子想不出那麼毒的法子,況且另一邊也要有人踩准時間騙十二皇子過去不是?你想毀了我的名節,借侯府除去我,是不是?”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郁玫依然鎮定。

    “去問你的寶貝妹妹郁琳吧,比如,衣裳不整被幾個男人瞧見是何感覺,又比如,同時被幾個男人瞧了身子去,到底給誰做妾好……”郁心蘭附耳低語不是為了郁琳的臉面,而是為了自己的貴婦形象,這種近乎粗鄙的話,是淑女不能說的。

    郁玫這下子真是驚了、慌了、急了、想哭了!

    郁琳可是她的親妹妹,她打心底裡疼的,如今郁琳落到這步田地,若母親和大姐她們知道,還不知該多傷心,多震驚。

    之前沒等到郁琳的回音,她以為是妹妹怕被人發覺先走了,後來看到郁心蘭神色自若,以為郁心蘭自己機敏,跑了。那時她倒還不怕,這種事,是個女人就沒臉說出去,就算郁心蘭心裡恨死了自己也白搭。可沒曾想,卻是郁琳反中了圈套!她親眼瞧著十二皇子等人過去的,知道另兩人是十二皇子的伴讀,無論郁琳嫁給誰,都是自己今後的對手。她們姐妹的情份,硬生生被眼前這個笑得張狂的小賤婢破壞了!

    郁玫越想心中的驚惶越少,恨意和怒火卻越旺。

    “賤婢!”郁玫揚手就要賞郁心蘭一個巴掌。即將豁上那張細白如瓷的俏臉時,手腕被一只雪白柔夷緊緊扣住,一般鑽心的疼痛,自腕間沖入肺腑,疼得她不由得彎下腰來。郁心蘭的臉上沒有怒氣,只是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你怎麼能動手打我呢?你如今已被宮裡留了牌,最是名聲要緊的時候,這裡又有這麼多的嬤嬤、宮女,若你潑悍的樣子被她們瞧見,哪個皇子敢要你?”

    郁玫委屈的咬著下唇,她剛才在極怒之下才會動手,這會子聽郁心蘭一說,立時醒過神來,可是連抽幾下手,抽不回來,只好服軟道:“以前種種都是姐姐的錯,還請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日後咱們親親熱熱做好姐妹,我若成了皇子妃,定會讓夫君多多提拔四妹夫的。”郁心蘭嗤笑:“你倒告訴我,哪位皇子管得了御前侍衛?哪位皇子…

    “……不,包括皇後和各宮娘娘們,哪一位可以插手朝政,左右官員晉級?”郁玫心下暗驚,真是越急越出錯,只想著許個大餡餅給她,卻無意中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先不提女人干政這一條,單是說提拔御前侍衛這一句,就可以冠個謀逆之罪,因為御前侍衛是由皇上親自管理的,這不是等於說自己日後的夫君要逼宮奪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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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7:58 PM

第六十三章

    郁玫立時笑道:“我說錯了,是提攜!”

    郁玫倒不是怕郁心蘭告狀,沒有人證,皇上信不信還兩說呢!她只是在警惕自己,入宮後要更加的謹言慎行,在宮裡可絕不能被人抓到任何把柄。郁心蘭卻換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你不能打我,但我卻可以打你。我反正已經嫁人了,當個悍婦也沒什麼,況且這裡四下無人,真真是有怨抱怨的好場所啊!”

    隨著“啊”字的話音一落,郁心蘭一腿踹在郁玫的膝蓋上,郁玫頓時站立不穩,倒下地去,後背正撞在鐵樹的巨大花盆地沿上,痛的她一抽,卻不敢叫出聲引人看到她的狼狽樣子。

    想當皇子正妃,才智、德行、美貌、手段、出身,一樣都不能少,若是連妹妹都壓服不住,日後怎麼主持中饋,怎麼掌管後院甚至是後宮?所以她怎麼都不能讓人看到她現在狼狽的樣子。

    郁心蘭正是抓住郁玫的這一心理,又很踹了兩腳,再一腳踏上她的腳趾,邊慢慢用力邊山訓斥道:“以後別再妹妹的叫得我惡心,從今日起,我跟你斷絕姐妹情義,你有什麼陽招陰招只管來,我也不會再跟你客氣!這幾腳,算是幫李小姐踢的。”

    說罷頭也不回地登台看戲。

    郁玫喘息了幾次,才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整理好衣裳、發飾,一步一挪地上觀戲台。

    待姐妹倆走後,十四皇子明子期推著赫雲連城從對面的一株大樹後走出來。明子期的表情有些呆滯,明淨的眼眸裡滿是不敢置信,呆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他才回過味來,由衷地贊道:“大表嫂真是爽朗潑辣不輸男子啊!”說完後笑得打跌,“連城哥你可別惹表嫂子生氣啊,小心她踹你。”

    赫雲連城淡瞥了他一眼,真無聊,轉而想起小妻子張牙舞爪的樣子,也不覺勾起唇角。

    聽完戲後又是晚宴,直鬧到酉時初刻,賓客才漸漸散去。甘夫人帶著兩個兒媳和寶貝女兒騎馬離去,赫雲連城斷骨未愈,與郁心蘭同乘一輛馬車,看到小妻子端莊婉約的模樣就想笑,裝得還真像呢!

    郁心蘭沒發覺他表情古怪,心思都被各種疑問占滿了。回到靜思園,屏退下人後,她就迫不及待地問:“連城,你怎麼知道有人要算計我?那怎麼……不保護下李小姐?”

    調岳如到她身邊,派人守著郁府、李府的馬車,若不是早料到了什麼,又怎麼會做這種安排?

    赫雲連城正色道:“我只知道有人想要你西郊的果莊,定會想法子逼迫你不得不出售,卻沒料到她們會用這種辦法。”

    郁心蘭怔了怔,問:“我那果莊怎麼了?父親買下已有好幾年了,怎麼一到我手中就成了香餑餑了?”隨即兩眼發亮的問:“是不是左近發現了金礦銀礦?”

    “想得美。”牽扯到朝政,赫雲連城不欲多說,只提醒她再等等,看還有什麼人來買,又問她今日盤問的情形。

    郁心蘭描述一番後想了想道:“我覺得劉貴妃似乎……怎麼說呢,之前幾位嬤嬤指手畫腳,李夫人哭哭啼啼,實在不合規矩,她卻沒制止,好似想看出什麼,後來我暗示宮女們還在撒謊,她又沒理會。我總覺得,她似乎是摻了一腳,又似乎知道得不全。可要我交出了莊子,為何不使計讓我打碎個物件?皇子府裡的擺設,多的是價值連城的,用人命相脅,萬一遇到硬氣的,非要報道刑部不可的話,豈不是帶累自己?”

    赫雲連城聽完她的分析,眼眸中露出幾分贊賞,坦言道:“非是我不告訴你果莊有何不妥,這裡面牽涉一件大事,卻還僅是一點蛛絲馬跡,實在不好說。想要你果莊的,不止一批,今天的事,大概是兩批人撞到一起了。而且,子期派人查了,今日在十二殿下的府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十二殿下瞞了下來。子期猜測,李小姐應當是無意撞見了,被滅了口。劉貴妃才會用具屍體來詐你,或許還想看看有誰知情。”

    郁心蘭俏臉一白,這麼復雜?她細想一遍,搖了搖頭道:“翠娥等我時,應當是看見別人殺李小姐了,至少是知道了一些什麼,她肯定是去過小池塘的。若那時就定下了計謀,不用等一個時辰後再來詐我。況且,那個時候,十二皇子還在艷遇呢,又則,宮女們是十二皇子府上的,串供容易,可郁玫呢?她一心想嫁十四皇子,怎麼會與十二皇子和劉貴妃聯手?”赫雲連城聞言神情一動,他與子期是通過暗中獲得的信息來判斷的,那裡到底是十二皇子府,十二爺要放點錯誤的信息出來再容易不過。這般說來,那名叫翠娥的宮女就至關重要。

    他忙揚聲吩咐賀塵進來,耳語一番,賀塵領命離去。郁心蘭知道接下來的事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不如好好盤算盤算,幾批人搶的果莊,要賣個什麼價才合適。

    赫雲連城返回內室,便發現小妻子笑得像個財迷,忍不住又勾起唇角,起了捉弄之心,故意揚聲道:“我們歇息吧。”

    郁心蘭背影一僵,干笑道:“還沒沐浴,這天熱得,不沐浴不行。”忙揚聲喚丫鬟們抬熱水進來。

    等丫鬟們安置好浴桶和熱水,赫雲連城道:“你們退下,大奶奶服侍我就行了。”

    丫鬟們掩著唇退下,郁心蘭已經僵硬成雕像了,那個……服侍是指……搓背?

    赫雲連城自己推著輪椅進了淨房,見她一臉別扭地站在外面,忍笑道:“過來為我寬衣,扶我進去。”

    “我……我扶不動你。,”郁心蘭趕緊做柔弱狀,急忙忙跑出去喚喜來、運來進去侍候,自己避到內室。又不安地想,他會不會生氣?

    唉,遲早要要坦誠相見的,可是……可是自己前世都沒談過戀愛,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她還在糾結著,赫雲連城已經沐浴完,一身清爽地推著輪椅進來,見她明明很緊張,還要佯裝淡定的樣子,就忍不住逗她:“快去沐浴,我等你。”

    郁心蘭腳步一滯,繼而逃也似得沖進淨房。

    赫雲連城忍俊不住地彎起星眸,忽而想到今日郁玫用盡方法了誘子期到假山亭私會,不由得感歎兩姐妹真是不同。

    郁心蘭泡到指尖的皮膚都起了皺,才不得不擦干身子,換上一套白色的府綢中衣,來到床邊,赫雲連城雙目輕闔,呼吸均勻,似乎已然沉睡。郁心蘭躡手躡腳地爬上床,輕輕靠著床沿躺下。

    剛躺下,赫雲連城長臂一伸,搭上她的纖腰,再一收,便將她攬入懷中,額頭輕輕擱在她的發間,撲鼻而入的是少女的馨香。郁心蘭緊張地繃緊身子,卻聽他嘟囔一句:“快睡。”原來並不是想要……那個。

    郁心蘭這才放緩心跳,又覺得總被他戲耍很不甘,窩在他懷裡扭了扭,待聽到他倒吸口涼氣,大手開始往上移,立時安份了,用嬌軟甜糯的聲音道:“快睡吧,明日我要早起呢。”

    這倒不是虛言,三日後是三爺的長女、侯爺的嫡長孫女的百日宴,府中要提前籌備,她又是負責廚房采買的。

    赫雲連城卻已被挑起了興致,不甘就此放過她,在黑暗中,偏頭精准地含住那兩瓣粉嘟嘟的唇,飛快吻過,然後微微離開半寸,讓氣息停留在鼻息間。

    唇上沾過的溫熱觸感,戰栗中帶來詭異的快感,那雙寒星一般的眼眸在暗處隱約閃爍,勾魂攝魄,令心跳加速,幾乎要跳出胸膛。郁心蘭戰栗不已,慌亂之下,只能輕輕推推他,“睡……睡吧。”

    聲音都微微顫抖,卻有種別樣的柔軟的誘惑。

    赫雲連城聽在耳裡,心下一片柔軟,復又躺下,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這一回郁心蘭不敢亂動,老老實實閉上眼,原以為很難入睡,哪些片刻後便安然睡去。待她睡熟了,赫雲連城才唇角微翹地擁她入眠。第二天,郁心蘭照例先給婆婆請安,再去靜冬園的小花廳處置采買的事務。

    侯府的廚房極大,還得管西府幾百口人的吃食。雖然大老爺和侯爺分了府,卻沒分家,堅定不移地啃大樹。

    郁心蘭看著路家媳婦遞上來的帖子,頭疼不已。

    接手廚房采買時,正是上月月底,西府大老爺和程夫人的月例早就超支了,她借口業務不熟,推給甘夫人處理無非是從侯爺的月例中撥一點補上,可這個月是自己管理,卻不能由她們胡來。今兒才初七,程夫人就已經吃掉五十兩銀子了。

    程夫人每月一百五十兩的定例,月初總是胡吃海塞,到月底超支時又說侯府待薄她,說大老爺每月體祿都上交公中,她卻連飯也吃不飽,十足一個無賴。就不想想大老爺六品官員每月二百兩銀子的俸祿,光她們兩口子都養不起,侯爺還得幫兄長一大家子的兒女、小妾、通房。廚房裡的幾個管事媳婦都看不起西府的主子,卻也願意看大奶奶煩惱,因為她們都是甘夫人的陪房。

    郁心蘭拿筆勾去其中幾項,讓錦兒重新算好價錢,連對牌一起交給路家媳婦。

    路家媳婦雙手接過,看了一眼帖子和上面的錢數,臉色有些難看,頗有幾分埋怨地道:“大奶奶難道不知情,這帖子上都是程夫人要的東西,以往二奶奶甚至是咱們夫人都從不削減她的用度,您自作主張去掉這幾項,到時程夫人怪罪下來,這板子都是打在奴婢身上的。”蕪兒聽她語氣無理,開口便罵道:“你是哪裡學的規矩,竟敢這樣跟主子說話!主子行事自由道理,你便是覺得與以往規矩不符,從旁提醒幾句,請主子斟酌便是,有哪個奴才象你這樣指責主子自作主張的?”路家媳婦被罵得面紅耳赤,心底忿恨,毛都沒長齊的丫頭片子,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主子都沒開口,要你跳出來叫喚?

    “好了,路家的不過是心直口快了些,想來不會真的這麼沒規矩。”郁心蘭明褒暗貶地道。贊許地看了蕪兒一眼,這丫頭越來越伶俐,只不過……王夫人塞過來的人,還是觀察一陣子再說。

    說完,她不再理會路家媳婦,改看另外幾名媳婦遞上來的帖子,也劃去諸多項,重新算了價,發放對牌。

    這一下,廚房裡的管事媳婦都鬧了起來,直說“這飯沒法做了”“只能請各位主子餓肚子了”。

    郁心蘭悠哉悠哉地接過蕪兒遞上的茶,細細品,沒將眾怒放在眼中。小花廳緊鄰著正廳。在正廳處理府中事務的甘夫人聽到吵鬧聲,不由得皺了皺眉。齊媽媽趕緊道:“老奴去看看。”不一會兒,齊媽媽就轉了回來,附耳低語幾句,甘夫人臉上就現出了怒色!

    廚房裡的管事都是我的陪嫁,老大媳婦這是想打我的臉麼?

    “走!去看看!”甘夫人丟下手頭的事,風風火火地沖進了小花廳。“給大娘請安。”郁心蘭看見甘夫人,忙起身讓位,並納了個萬福,然後站在一旁服侍。

    “聽說你苛刻廚房的采買,不會是想將銀子劃到自己的荷包裡吧?”

    甘夫人直來直去,說話極哈人。此言一出,幾名管事媳婦都露出得意的神色,眼含嘲諷地看向郁心蘭。

    外人對甘夫人的評價,褒義的是直率豪爽,貶義的是直率得近乎單蠢。但郁心蘭不是這麼認為。侯爺雖不貪花好色,但身份擺在這兒,所以府裡除了兩位正房夫人,還有六名妾室。

    據說當年甘夫人懷大姑奶奶的時候,怕長公主獨寵,便從陪嫁丫頭中挑了一人開臉,抬為妾,長公主懷孕時如法炮制,另四名妾是皇上賞賜的。侯爺雖沒多上心,但也沒完全冷落她們,每個人的房裡,每月總會去一兩回。可不論是甘夫人自己抬的還是皇上賞的,這二十年來,都沒有生育,只有長公主抬的妾室怡然生了個女兒芳姐兒。可見甘夫人並不象她表現出來的那麼魯莽直率,心裡若沒有彎彎繞繞,能壓得住妾室不生孩子?

    想到那碗加料的例湯,郁心蘭眸色更暗,在接管廚房之初,她就盤算著換走廚房一半人馬,這廚房裡總得要有長公主和自己的人,不然的話,連喝口湯都不安心。

    當即,郁心蘭恭恭敬敬先納個福,方輕言細語解釋道:“大娘誤會了,媳婦只是削減了一些有庫存的食材,並不會影響各院的膳食。倒是諸位媳婦拿了對牌還不去采買,只怕會誤了開火時辰。”

    郁心蘭的話音一落,陳瑞媳婦立即喊冤:“夫人吶,大奶奶將雞、鴨這些活物還有番茄、雲耳、大蔥這類干貨、香料都劃了去,只留些豬、牛、羊肉和時鮮青菜,這叫廚娘們怎麼炒菜?廚房都是每日買每日的食材,不知大奶奶怎麼就認為會有存貨的。”

    甘夫人一聽便皺眉,“侯爺喜歡香酥鴨腸,你竟敢將鴨子都削減掉?”

    郁心蘭柔柔一笑,“請大娘聽媳婦解釋。咱們就從這鴨子開始算細賬吧。錦兒,報與夫人聽聽。”

    錦兒走至甘夫人跟前行過大禮,將手中賬本打開,便翻邊念:“八月初一,采買活鴨三十二只,八月初二,采買活鴨三十只,八月初三……,直至昨日共計一百九十一只。從初一到初六,各院以鴨食為食材的菜品是,初一,宜心居,鴨血湯一份,香酥鴨腸一份……共計消耗活鴨一百零七只。因廚房言明是現做現殺,所以現在應該還有八十四只活鴨。”錦兒報賬的時候,蕪兒便找到每日謄抄的采買帖子和各院中飯、晚飯的菜單,一一指給甘夫人過目。

    甘夫人的臉色很不好,待錦兒報完,要齊媽媽拿著賬本和明細帖子、菜單,到一旁仔細算一遍。

    廳中央,各位廚房管事媳婦俱都安靜了,原本幸災樂禍偷瞟向郁心蘭的眼睛,也只敢看著眼前的地面,一個個心裡暗暗叫苦,這位大奶奶心思怎麼這麼細,平日裡不看不管的就發對牌,原來在這兒等著算總賬呢。各家各府記這內宅賬目,都是主母審閱采買帖子之後,發放對牌,再在賬本上記個“廚房食材多少兩銀子”就成了。

    食材吃完就沒了,就算沒用完,放幾天壞了,也就扔了,又不是人參燕窩,還從來沒人將每日食材的明細記錄下來的。

    同樣,也沒人會去記錄各個院子中午吃了什麼,晚上吃了什麼。這幾天郁心蘭以“整理食譜”為名,派丫頭婆子們每逢飯時到各院記下菜單,給各院大丫鬟打賞很重要,大丫鬟們十分配合,現在每日都是主動寫好交到靜思園。

    這事甘夫人知道,以為郁心蘭是想摸清個人口味,好逐個討巧,心裡還頗為鄙視,卻沒料到是為著算賬的。

    郁心蘭淡淡一笑,又恭謹地問。“另外幾項,大娘要不要看?”

    甘夫人沒好氣地道:“不必了,削了就削了,按這個去采買吧!”

    同時狠狠向下瞪了幾眼,這些個不省心的,一個個盡給我丟臉。讓她們給老大家的使點小絆子,居然乘機猛揩油水,真真氣死我了!

    甘夫人走後,管事媳婦們去帳房支銀子,郁心蘭便回了靜思園。紫菱老遠地迎上來,臉色焦急:“張嫂讓人傳訊來,不知老爺怎麼去槐園發了一頓脾氣,溫姨娘受了驚,胎兒有些不穩。”

    郁心蘭腳步一滯,父親怎麼會沒事生姨娘的氣?定是郁玫搞的鬼。  



第六十四章

    進了內室,郁心蘭還未來得及開口,赫雲連城便道:“換身衣服,陪我出府走走。”看小妻子躊躇的樣子,補充道:“順便去郁府看看。”原來是帶她去郁府,郁心蘭頓時高興起來,忙梳洗更衣,與赫雲連城一同前往郁府。

    郁老太太和郁老爺都坐在楓院的正廳裡,等待太醫診脈的結果,聽到門房來報“四姑爺、四奶奶來請安”。

    郁老太太忙道:“快請!”又沒好氣的瞪了郁老爺一眼,“姑奶奶來了,一會好好地問。別象對待溫姨娘那般。”

    郁老爺正在後悔,聽了母親的訓斥,只能慚愧的垂下頭。少頃,郁心蘭推著赫雲連走進來,給曾祖母和父親請安,隨後又問及溫姨娘的身子。

    郁老太太和郁老爺都沒言語,幸好此時太醫診脈出來,說是動了胎氣,不過幸虧發現得尚早,已經無礙了,只是要靜養,情緒不能激動,也不能受驚嚇。

    因為長輩都在,郁心蘭只安撫了姨娘兩句,便退出內室,走到郁老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不知父親為何發作姨娘,若是因為女兒的過錯,還請父親責問女兒。女兒縱使嫁了人,也還是父親的女兒,理應聆聽父親教誨。姨娘生性柔弱、良善,斷不會做出逾矩之事。”

    郁老爺原是下朝後,聽到僕人們竊竊私語,細聽竟與麼女有關,當即使人傳了郁玫和郁琳過來問話。聽到姐妹倆的哭訴,最愛惜臉面和名聲的郁老爺大怒,沒想到蘭丫頭居然這麼惡毒,又在郁玫的暗示下,想到蘭丫頭是溫姨娘教大的,立時跑來呵斥了幾句。

    溫姨娘膽小怕事,惶惶然跪下,她都已懷胎五月,哪經得起折騰?

    事後被祖母點撥兩句,郁老爺已覺得自己不該偏聽偏信,現下聽蘭丫頭說得坦蕩,目光也堅定不移,心下對三女、五女的話更加懷疑,只是,女孩子家真會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

    於是,郁老爺遣退婢女,問道:“你且說說,昨日在十二皇子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件事,並沒發展到預想中那般糟糕,事後沒傳出半點風聲,想來十二皇子將事情壓下,打發人送郁琳回府,知情人也禁口了。因此郁心蘭斟酌了一番措詞,簡要地說明當時的情形,當然,是說自己又驚又怒摔門而去,並非故意整郁琳。

    郁老爺信是信了,但小女兒名聲受損,心中到底不痛快,忍不住斥責郁心蘭:“你是姐姐,發覺妹妹行差踏錯,理應幫助勸導,怎能任她受辱?”

    赫雲連城聽不下去,星眸一瞇,冷聲道:“辱人者,人恆辱之。”

    郁老爺面色一僵,吭哧只喘。

    “當時紅杏就在五妹身邊,紅杏怎麼不為五妹守住大門?”郁心蘭感激相公助言,又怕父親惱羞成怒,趕緊解釋道。

    什麼?紅杏這丫頭居然私自闖入皇子府的後院?

    郁老爺這一驚非同小可,皇子府可不同與一般的官員府第,女賓客的隨從不能進園子,男賓客的隨從只能留在門房外。私闖後院之罪可大可小,端看皇子妃怎麼發落。

    紅杏這丫頭……是怎麼進去的?郁老爺忽然發覺,自己這兩個嫡女,本事未免太大了點。

    正在此時,張嫂在院中揚聲道:“三小姐、五小姐安。老太太並老爺、四姑爺、四姑奶奶都在裡面呢。”

    說話間,郁玫和郁琳就走了進來。郁琳一看見郁心蘭就尖叫,“你這個賤蹄子,敢陰我,我要殺了你。”

    郁老爺見二女明知四姑爺在這還硬闖進來,心裡就不大痛快,又聽到郁琳口出惡言,半點大家閨秀的風度都沒有,更加反感,張口斥道:“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怎麼不先給曾祖母見禮?”

    郁玫見父親動怒,忙拉拉五妹,小聲安慰:“別哭了,父親會給你做主的。”

    郁老爺更惱火,“做什麼主?她自作孽,與人何干?幸虧十二皇子仁厚,你們還不趕緊閉嘴,宣揚出去了,還想不想說親事?”

    郁琳哇地大哭起來,“女兒不堪的樣子已被秦小王爺看見,父親若不找晉王府提親,女兒只能白綾三尺,懸梁自盡了。”感情她還想著嫁給心上人,只說被秦小王爺看了去,十二皇子和另一位公子都成了透明人。

    郁心蘭不禁啞然失笑。郁玫則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妹妹,昨晚勸了一夜,都白勸了。

    郁老太太猛地拿拐杖姬地,“閉嘴!這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該說的話嗎?”

    還當著四姑爺的面,郁老太太覺得郁家的臉面都被郁琳丟盡了。郁老爺氣得只抖,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朝赫雲連城道:“賢胥,陪我去書房下一局吧。”

    赫雲連城應道:“好,岳父請。”他也被吵得頭痛,正想拉著妻子走人呢。

    郁老爺忙喚人來推輪椅,翁婿兩匆匆離了概院。

    郁琳還想求父親去晉王府提親,被郁玫死死地捂住嘴巴,才不甘不願地坐到椅子上痛哭。

    郁玫忿恨地打量郁心蘭,她怎麼會來?出嫁的女兒,除非是娘家發生大事,父母病重,才能求得回府省親。怎麼她卻能有事沒事跑回來?就是以為她沒法回來解釋,自己才會告這一狀,哪知……

    郁心蘭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盈盈地道:“夫君說想來陪父親下棋,不想正巧遇上家中有事,呵呵,我回來得真是及時,不然,莫名其妙背口黑鍋都不知道。”

    說到這兒,真是感激連城體貼,若為了看望溫姨娘去求婆婆,指不定出不了門,還要被罵。

    郁玫哼了一聲,“五妹到底年級小,你當姐姐的就不能讓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以為五妹名聲狼籍了,你能得了好?”

    不用郁心蘭說些什麼,郁老太太便訓斥道:“原來你也懂這個理,那你的所做所為又如何解釋?你是要入宮的采女,我罰不得你,就罰琳兒去家廟靜思三個月,罰抄《女戒》《女則》一千遍,再代你罰抄一千遍,共兩千遍。”

    郁心蘭見郁老太太心裡有數,郁玫再翻不出什麼花樣,便施禮告辭,並“好意”提醒郁玫:“進了宮,可別象在十二皇子府那樣,又是遞手帕,又是在僻靜處彈琴的。十四皇子跟夫君說了,他最煩這一套,不知多少女子這樣引誘他呢,一點也不新鮮。”

    說罷翩翩而去。留下面黑如墨的郁老太太,和驚惶失措的郁玫。

    從郁府出來後,郁心蘭便忍不住問丈夫,“你同父親說了什麼?怎麼父親臉色那麼難看?看?”

    “實話。”

    是對我有利的實話吧?

    想到臨走前父親愧疚的眼神,郁心蘭由衷地道:“連城,謝謝你。”

    赫雲連城的眸光,柔和了幾分,握住了她的小手。其實岳父家的私事他不方便插手,只是姨姐姨妹總揪著小妻子不放,讓他很是惱火,才乘左右無人之時,點了岳父兩句。

    郁老爺也是及至此時,才知道三女兒行事如此大膽,竟設法勾引十四皇子。或許別的采女也會這麼做,若成功還好說,偏偏十四皇子看出來了,還鄙視了,讓他這張老臉往哪擱?

    因而在郁玫入宮前,郁老爺答應會拘著她,只是入宮後,皇上會將她指給誰,還真是不好說。

    郁心蘭私心裡希望郁玫被指給十四皇子。從連城的話語裡可以聽出,明子期挺不待見郁玫的,那她日後興風作浪的可能性就小了許多。

    回到侯府時,正是飯點。送到靜思園的菜仍是八葷兩素兩湯四碟涼菜,可份量卻少了許多。巧兒和小茜都非常不滿,告訴郁心蘭說,其他院子的飯食,份量足得多。

    這算是削減食材的後遺症?

    郁心蘭淡淡一笑,在心中為廚房的管事媳婦們加油,努力犯事吧,不然我哪有把柄可抓?沒有把柄怎麼換人?

    第二天,郁心蘭又削了廚房報上來的一筆大開銷。明日就是燕姐兒的百日宴,廚房要采買席面的酒水,郁心蘭指著賬本道:“酒窖裡還有八十余桶青梅酒和葡萄酒,如今剛立秋,天還很熱,喝花雕、竹葉青會燒得慌,青梅酒和葡萄酒卻正好。”

    這番話很快就傳到了甘夫人的耳朵裡。

    彼時,甘夫人正與兩個兒子探討朝政,聞言神情動了動,隨即又道:“如今是大奶奶管著廚房,她怎麼說就怎麼做吧。”二爺忍不住蹙眉,“娘,哪家開宴不是用花雕、竹葉青這種名酒?葡萄酒倒還好,是宮裡賞的,可青梅酒也太普通了些。”三爺也忙附和,“就是,燕兒可是咱們侯府的嫡長孫女。她的百日宴怎能如此輕慢?”

    甘夫人安撫兒子道:“便是這回兒丟了臉,周歲給她大辦一場補上就是了,讓你嫂子丟臉才是要緊的。你們父親可是親口跟我說要分派些內務給她,當初你們倆的媳婦進門時,你們父親可沒發過這種話。”

    “難道父親想讓大哥承爵?”二爺赫雲策立即想到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娘怎麼不跟父親多提提我?”

    甘夫人嗔道:“我怎麼沒提?可每回一說到承爵的事,侯爺就顧左右而言其它,我又不能逼得太緊。”

    三爺便道:“娘,這侯爵可不能讓那一房得了去,必須落在咱們這一房。”

    只說這一房,卻沒說由二哥承爵,小心思可見一斑。

    赫雲策不禁瞟了弟弟一眼,心中冷笑幾聲。

    甘夫人淡定地表示,“所以才要老大家的出丑。承爵之人的才德很重要,可未來當家主母也很重要,侯爺精明得很,自會考慮。”說罷低聲交待幾句,讓兩個兒子心裡有個底。

    說完正事後,三爺赫雲傑不耐煩二哥拍母親的馬屁,便退了出去。回自己的靜心園的路上,遇見大嫂往宜安居而來,赫雲策眸光一閃,擋在路中央,隨意做了個揖問:“大嫂這是去找母親?”

    郁心蘭回了半禮,笑道:“正是,將明日的菜單給大娘定奪,三弟要看看麼?”

    赫雲傑也不客氣,接過菜單細細一看,便由衷贊道:“極好,母親定會滿意的。”

    這份菜單,郁心蘭的確是花了心思,按以往侯府的慣例,增減了些合時宜的菜色,又引入西餐中的水果沙拉,赫雲傑才會覺得這桌席面精致又新奇。

    自己的成果得到認同,郁心蘭不由嫣然一笑。這一笑,如春回大地,萬物新芽,百花爭妍,美不勝收。

    赫雲傑只覺得心房一顫,一陣酥麻劃過四肢,幾乎站立不穩。他斜邁一步,擋住打算離去的郁心蘭,露齒一笑:“燕兒的百日宴,有勞大嫂費心了。”

    郁心蘭微怔,隨即笑道:“應該的。嗯,大娘還等著看菜單……”

    赫雲傑只得讓開路,直到佳人的身影沒於小徑盡頭,才感歎道:“大哥真是好福氣。”

    不單是大嫂生得麗色天成,就連那幾個陪嫁丫頭都個個姿容靚麗,反觀自家娘子那幾個僅算清秀的陪嫁丫頭,赫雲傑愈發羨慕,走了幾步後,又折返回去。

    菜單很快通過了甘夫人的審核,派發到廚房准備配菜。郁心蘭交完差事,出了宜安居,便往宜靜居去給長公主請安。

    剛到宜靜居處,赫雲傑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溫文一笑:“大嫂是要給二娘請安嗎?我也多日未給二娘請安了,一起去吧。”郁心蘭心下覺得納悶,自嫁進侯府兩個多月來,幾位小叔平素見到她都繞道而走,今天三爺怎麼這麼熱情了?雖說侯府裡沒象其它清貴文官家裡那麼講究規矩禮儀,可小叔跟大嫂也不能太近乎了吧?只是已經走到宜靜居大門口了,避讓也沒意思。於是她輕輕頜首,與赫雲傑一同進門。

    一名丫鬟看到這一幕,立即提裙跑開,直奔到靜心園的暖閣內,喘著氣耳語給三奶奶。

    那個渾人,才在府裡拘了幾日,色心又犯了,還犯到自家嫂子頭上!

    三奶奶氣得幾乎垂淚,大丫鬟秋水忙支開旁人,輕聲勸道:“奶奶何須生氣,說不定是大奶奶煙視媚行,勾引三爺呢?三爺是個有分寸的,不會亂來”

    三奶奶冷笑,“你也不必為他說好話。我嫁給他一年多了,他是個什麼東西我能不知道?他是有分寸,不過只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有分寸,背地裡玩妓狎小倌,哪一樣少了他?”

    三爺的確是這樣,可她一個當奴婢不能說啊。秋水只能把能勸的勸:“上回三爺想為秋葉開臉,您便依了他吧,拘在這院子裡,總好過跑到外面胡鬧。”

    三奶奶思忖良久,才幽幽地點了點頭。

    不多時赫雲傑滿面春風地走進來,三奶奶忙上前服侍,言語間提到為秋葉開臉。

    秋葉?跟大嫂和她身邊的丫頭一比,根本不能看。赫雲傑興趣缺缺地擺手,“不必。”

    三奶奶心頭一緊,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明眸中寒光大盛。另一頭,郁心蘭回到靜思園,赫雲連城剛看完書,在翻看她的針線活。見到妻子進來,他便問:“大娘說什麼?”

    “大娘說挺好。”郁心蘭道。瞧見他示意自己坐到身邊,臉紅了紅,還是乖巧地依著他坐下。

    想起今天古裡古怪的三爺,便道:“三爺今天不知怎麼了,分外熱情親切,跟我說了好些府中舊事。啊對了,他說明天想來找你借兵書看。”

    原本玩著她手指的赫雲連城神情驟冷,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一會我就親自送過去。”

    郁心蘭微怔,呃?你知道他想看哪本嗎?

    分瓣出相公眸光的怒氣,郁心蘭很知機地轉移了話題,一臉求知若渴地問他行軍打仗是不是兵書讀得越多越好。

    “當然不是,若不是因時因地因人制定戰略,讀再多兵書也沒用。”

    說道自己擅長的事情,赫雲連城的話便多了。見小妻子彎月一般嫵媚的眼睛,一閃一閃地望向自己,似乎極有興趣,心下愉憂起來,他便滔滔不絕地引用一些史上戰役,給她講解粗淺的兵法。

    郁心蘭時不時的“嗯嗯”附和一下,或是“真的嗎”驚訝一聲,引得赫雲連城談性愈濃。

    本來郁心蘭只想找個話題聊聊,增進一下夫妻感情,卻沒想到赫雲連城平素不多話,講起戰例來,倒是引經據典,環環相扣,聽得郁心蘭也來了興致。

    她到底比這時代的女子多幾分見識,戰爭片也看過不少,提問總能問道點子上。赫雲連城驚訝之余,胸口的喜悅和自得滿漲起來,自己算是撿到寶了,小妻子竟有不輸於男兒的見識!

    兩人聊得愉快,便忘了時間,直到紫菱來催,才發現早過了飯點。當然,飯後,赫雲連城沒忘記“借”書給三弟看。次日,是赫雲燕的百日宴。

    郁心蘭早早給婆婆請了安,便到靜心園中,送上一套親手“縫”的小兒衣帽鞋襪做禮物。三奶奶令人收下了,代燕姐兒道了謝,郁心蘭便告辭出來,到廚房轉上一轉。

    直到快開席了,確認沒什麼問題,郁心蘭才回靜思園更衣,准備參加宴席。

    “奶奶,奶奶,不好了。酒窖的酒都壞了。”錦兒慌慌張張跑了進來。怎麼會壞?昨天才特意確認過的!郁心蘭聞言心下一驚,馬上要開席了,怎麼出這種事?

    “帶我去看看。”赫雲連城不知何時推著輪椅過來道。郁心蘭應了一聲,邊推著相公往外面走,邊吩咐紫菱:“去二角門外讓終孝把酒運進來。”

    “二角門那邊,讓賀塵陪紫菱去。”赫雲連城說完,便閉目深思。郁心蘭心道好險,幸虧她怕席面上消耗太大,讓終孝將自己莊子裡的酒都拿過來,放在府外備著,只是不知自家莊上釀的酒到底如何,老祖宗說是極好的,半點不輸貢酒。

    來到酒窖前,幾名管事媳婦擁而上,七嘴八舌地道:“大奶奶,您說怎麼辦吧?您昨日非要查看一下酒質,這下可好,漏了風,這天兒又熱,全壞了,就等著上酒開席了……若是買了花雕酒,至少還能頂上啊,這下可怎麼辦?”

    那語氣,與其說是焦急擔憂,不如說是幸災樂禍。“閉嘴!”赫雲連城寒星般的眸子掃視一圈,低喝一聲。一眾媳婦頓時噤若寒蟬,自覺讓出通道。

    郁心蘭推著赫雲連城進門後,他便示意停下,一雙利眸將窖內情形看個分明,忽然飛身躍至酒桶上,伸手沾了一點酒放入口中,而後又躍回輪椅,淡聲道:“出去吧。”

    出了酒窖,赫雲連城解下腰牌,拋給黃奇,吩咐道:“傳我之令,調五十名親衛守住酒窖,不得放任何人進去。”

    席面上,各色誘人食指大動的菜餚已陳列上桌,但賓客面前的酒杯卻空空如也,諸人面面相覷,不知何故。

    定遠侯高貴且威嚴的鳳目不悅的微瞇,射出危險的光芒。赫雲策微微彎了彎唇角,一臉疑惑地悄聲問侯爺:“父親,要不要我親自去崔一催?”

    少爺親自去廚房象什麼?定遠侯正要發話,忽地聞到一股酒香,不是單純的果酒清香,裡面還混著一種醉人的甘甜之氣,清淡卻悠遠。兩列青色彩衣的美貌丫鬟手托著盤子,如彩蝶般穿梭於各席之間,為每一位賓客滿上鮮紅欲滴的葡萄酒。有好酒者立時分辨出:“甘霖酒!這裡面有甘霖酒!”

    天勝寺的甘霖酒舉世聞名,千金難得。賓客們頓時歡言笑語,紛紛向侯爺道謝,定遠侯也展顏一笑。一場宴會,賓主盡歡。送走客人後,侯爺打發大老爺一家回西府,卻叫家人都到西花廳來說話。

    “說說吧,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侯爺淡淡地問。郁心蘭正要站起來,赫雲連城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別動,向侯爺道:“兒子來說吧。”

    甘夫人冷哼一聲:“靖兒也管起後院的事來了?,”

    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插手後院的事,傳出去是則笑話。甘夫人原想讓赫雲連城不好意思開口,哪知他不在意的反駁道:“若是有人故意投藥,使席面上的酒全數變質,令侯府成為他人眼中的笑柄,就不單是後院的事了。大娘,您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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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00 PM

第六十五章

    大約是這幾年習慣了赫雲連城沉默無語,乍聽到他說這麼長一串暗含機鋒的話,長公主驚喜,甘夫人震驚,手足們愕然,就連定遠侯爺,都忍不住看了長子幾眼。

    赫雲連城見父親沒有反對,便吩咐去請天勝寺的宏遠大師進來,向父親解釋道:“方才家中請來的釀酒師傅說,酒是漏了風才變質,兒子便想請宏遠大師一品,做個鑒定。”

    侯爺點了點頭,天勝寺的甘霖酒能得此盛名,多半是因宏遠大師的釀酒技術,他的鑒定可以算得是權威。

    郁心蘭也是在席間聽到女賓們議論,才知道這世間的僧人不禁酒,因為酒是用五谷釀造,算素食。

    宏遠大師進來唱了個諾,便直接啜了口酒,微微皺眉道:“酒味酸而澀,極像因漏風而變質的,可澀味過後有一絲苦……這酒裡應當是加了醡果汁。”

    醡果汁是制醋的催化劑,放在酒中會使酒變質,果酒本就有果子味,若不是經驗極豐富的人,的確難以品出。

    送走宏遠大師後,甘夫人便向侯爺保證:“我明日一定查出是誰干的,酒窖有人看守,不難查。今日天色已晚,侯爺且去歇息吧。”赫雲連城淡淡地道:“不必等明日,兒子已經查出是誰了。”

    侯爺瞥了赫雲連城一眼,示意他繼續。赫雲連城便道:“霍青、霍彤。

    酒桶上還有他們壁虎功的指痕。”

    這兩人是甘夫人的隨身侍衛。

    長公主立時輕輕一笑,嘲諷道:“燕姐兒雖不是嫡孫,卻也是嫡孫女,怎麼這麼不討嫡親祖母的歡心呢?”

    甘夫人一張平凡的臉漲得通紅,卻知老大若無把握,斷不會說出來,因而沒有反駁。

    二小姐赫雲慧卻氣惱不過,高聲道:“大哥你別含血噴人!母親很疼燕姐兒的,怎麼會故意弄壞席面上的酒?”

    郁心蘭不由得感慨,在座的都知道為什麼,只有這位不諳世事的大小姐不明白,真不知該說她“純”好,還是“蠢”好,難怪十六歲了還沒定下人家,想必侯爺和甘夫人為了給她挑一個門當戶對又人口簡單的夫家,也是愁白了頭吧?

    答案皆曉之際,侯爺卻道:“夜了,都散了吧。”

    赫雲慧不甘地嚷,“父親,不能讓大哥就這麼污蔑母親。”

    長公主不由笑道:“人人都道你母親是個直腸子,我看慧兒你的腸子更直……且短。”

    赫雲慧眨巴眨巴眼睛,沒聽明白。

    三奶奶怕她再鬧,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半拖半拽地走了。定遠侯長身而起,意欲往書房歇息。甘夫人怎肯讓他走?一把拉住侯爺的衣袖,埋怨道:“要怎麼發作我,您倒是給句話啊,做什麼都不吭一下?”

    侯爺氣樂了,“這麼說還是我的錯愣?”

    甘夫人立時象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橫眉豎眼地道:“我是故意整老大媳婦又如何?她進門才多久,您就讓她管理內宅,怎麼就不問問我願不願意,老二家、老三家的服不服氣?

    我是個當母親的,自然要為自己兒子考慮。靖兒橫豎是皇上的親外甥,他日後的前程能差到哪去?我想讓策兒承爵又有什麼錯?可您卻要培養老大家的管理後宅,這不是說要將侯爵繼給靖兒麼?什麼好事都給他得去了,您偏心成這樣,怎麼還埋怨起我來了?”

    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卻倔強的睜大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她若是砌詞狡辯,或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飾,侯爺都會勃然大怒,失望至極,偏偏她直抒胸意,將別人羞於啟口的念頭就這麼平展在他眼前,侯爺滿腔的怒氣,忽然間就消散了,看著妻子倔強又不甘的臉,反而心生憐意。將她摟在懷中歎息道:“我並非是要將爵位傳給靖兒……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我現在也沒成算,還要看看萬歲爺的意思。我讓你分些內務給老大家的,不過是看另外兩個媳婦都在幫忙,若不讓她分擔點,怕她以為我們對她不滿罷了。你是當家之母,何苦與兒媳婦計較?再說,靖兒難道不算你兒子嗎?”

    最後這一句,侯爺自己說得都有些心虛。

    當年,他並不想要清容公主,可還是皇子的皇上,為了取得他的支持,千方百計地將妹妹下嫁,他迫於無奈娶了,多少有些不甘願。但清容公主是個絕色、溫柔、懂分寸的女子,相處久了,也漸漸贏得了他的心。

    可是在皇上登基之後,大約是覺得唯一的皇妹做平妻,居於甘夫人之下,有失皇家的顏面,因而屢次暗示他休了甘夫人,對長公主所生的長子也是分外疼愛,致使甘夫人落下了心結。

    皇上時常刻意打壓老二、老三,想讓甘夫人將老大視如己出,也的確是臆想天開。

    定遠侯想了想,搖頭笑道:“罷了,我只求家人的和睦,清容脾氣和順,只要你別太嗆人就行。”

    甘夫人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當下便偎進侯爺的懷裡,輕笑道:“知道了。不會再讓郎你為難。”

    侯爺心中柔情大盛,攬著夫人一同向主屋走去……畢竟是八月了,白天雖熱,夜晚卻涼風習習,甚至有絲寒意。赫雲連城沉默良久,無聲歎息,“父親……心中有數,只是不便當著我們訓斥大娘罷了。”

    郁心蘭眨了眨眼,這是向我解釋麼?忙笑道:“嗯,我明白,我並未覺得委屈。”只是更加明白,侯爺的確是真心喜歡甘夫人的。赫雲連城仰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明日我去稟明母親,我們去你的果莊住幾天吧。”

    “好啊。”郁心蘭彎眉一笑,她還沒去視察過自己的產業呢,只怕沒多久又要轉手他人,不去住幾日太浪費了。

    第二天一早,赫雲連城果然去求得侯爺和長公主的同意,帶著郁心蘭出府小住。郁心蘭將手頭的帳冊交給長公主暫代,從頭到尾沒想過要還給甘夫人。

    郁心蘭的果莊在京城西郊的點翠山腳下,從山腳到半山腰有數十頃果林,分別種植了蘋果、柑桂、桃子、李子、杏子等數種果樹,莊子裡還有大片葡萄園、草每園。

    現在正是葡萄成熟的季節,終孝按她的吩咐給郁府和侯府送去不少,多余的則用來釀酒。

    馬車直駛到莊子裡的主屋台階前才停下,終孝帶著莊子裡的十余名管事,恭敬地接迎大爺和大奶奶,十余人同時跪下磕頭,那場面也頗為壯觀。郁心蘭扶著丫鬟的手下了馬車,赫雲連城足尖一點便躍了下來,卻不坐輪椅,來個金雞獨立,手臂一伸,郁心蘭只得自覺地過去扶助他,充當拐杖第一次與管事們見面,照例要訓幾句話,再打賞,忙完後,赫雲連城才坐回輪椅,讓妻子推去主屋休息。

    淨面更衣後,赫雲連城歪在臨窗的小榻上,神情愉悅地看向窗外,“這裡不錯。”

    郁心蘭也極為滿意地贊道:“是啊,空氣中都有果香呢。”又想到有人要買果莊一事,不高興地皺了皺小鼻子,嘟囔道:“我能不能不賣啊?雖說賺錢不多,可也沒虧過,若是種些番邦的蔬果,應該還是能賺大錢。”

    錢啊錢!嫁到侯府才發覺主子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對侯府的人情事故一無所知,只能派幾個伶俐的丫頭四處打聽,少不得要買些零嘴哄人,自家的丫頭得來有用的信息,要打賞,旁人遞個話、報個喜譏也要打賞。

    她二十兩銀子的月例,打賞都不夠,所以這陣子盡琢磨怎麼賺錢呢。她的嫁妝雖然豐厚,但真正能生錢的,目前就這個果莊,還真捨不得賣出去。

    赫雲連城瞥了她一眼,洞悉了她的心思,可自幼錦衣玉食的他卻無法理解,她為何連個果莊都捨不得。

    秉承著夫妻盡量思想一致的原則,赫雲連城想了想道:“賣出去後,我幫你在城中買兩個鋪子吧。”

    還能這樣?聽起來很劃算啊。郁心蘭笑瞇瞇地道:“多謝相公。”

    赫雲連城辦事不喜歡拖沓,立即差黃奇和運來去城中尋鋪面,及至晚間,還真被他們尋到了幾家,拿了地圖回來給郁心蘭挑選。郁心蘭想開一家胭脂香粉鋪和一家高檔棋牌室,於是挑了一處繁華地段的鋪面和一處相對偏僻,但占地面積極大的鋪面。赫雲連城二話沒說,從衣袖中拿出五千兩銀子交給運來,道:“明日去買下來,地契寫大奶奶的名字。”

    郁心蘭感動之余,細加叮囑,“一定要壓價!”運來連連稱是,拍著胸脯保證不會多花大爺一兩銀子,郁心蘭才放他倆退下。再回頭時,金主已經去淨房林浴了。

    郁心蘭待他淋浴過後,忙取了大帕子幫他擦頭,細細地擦了小半個時辰,頭發才漸干,她轉身又去取了把木梳子慢慢幫他梳理。赫雲連城享受著妻子的服侍,周身被淡淡的馨香圍繞,心變得綿綿軟軟的,又滿滿當當的,似乎有什麼要從心口溢出來。郁心蘭梳好發,笑贊道:“連城的頭發真好,又黑又亮又順,真羨慕死我了。”

    聞言,赫雲連城眸光一亮,反問道:“你的頭發不也黑亮麼?”說著便拉她坐到自己身邊,伸手去摸她的頭發。

    郁心蘭略有些羞澀,便偏了頭避開,掩飾性得解釋道:“可是不順。”

    “是麼?”赫雲連城忽然拔下她發間的簪子。

    郁心蘭今日本就只綰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簪子一拔滿頭秀發便散落下來,瀑布般垂在赫雲連城的手上。他以指代梳輕輕梳理,如大提琴般低沉美妙的聲音柔柔地道:“也很順。”

    郁心蘭不知怎的就紅了臉,細白如瓷的頰上如同染上了朝霞,明媚動人。

    赫雲連城眸光一暗,伸臂一撈,便將她抱坐在膝上,不待她反應,伸指托起她小巧下巴,含住那兩瓣誘人的嫣唇,直吻得她喘不過氣來,才放開她的唇。

    郁心蘭羞不可抑,根本不敢看他亮如星辰的眼睛,鴕鳥似的把臉埋入他胸懷。

    品出她動作中的一絲慌亂,赫雲連城愉銳地翹起唇角,抱著她猛然站起來……又徒然坐回輪椅。

    該死,他的腿骨還沒好,膝蓋不能用力!看來洞房一事,還得往後挪一抑。

    郁心蘭聽得相公悶哼一聲,乍然明白是何故,也顧不得羞澀了,急忙掙開他的手,跳下來,蹲在地上,卷起他的褲筒查看。小嘴裡還一迭聲地問,“怎麼樣?要不要差人去請於大夫?”

    被人這樣關心著,真好。

    赫雲連城眉眼柔和地看著小妻子,摸了摸她的臉,道:“不必,扶我上床休息吧。”

    郁心蘭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嬌瞪了他一眼,傷員還不安分!不過還是乖乖過來扶他慢慢挪到床邊。

    赫雲連城張開雙手,讓郁心蘭幫他寬衣後,便躺到了床上。郁心蘭便掛衣邊想,這家伙以前不是不讓人服侍的嗎?什麼時候起這些事都由我來干了?

    這個問題一直糾結到她睡著前,都沒能得出結論。莊中的日子寧靜美好,晃眼便是小半個月,赫雲連城每天都要看會兵書,雖熱腿骨未愈不能練習劍術,但每日也要打坐幾個時辰。郁心蘭則自拿到那兩張鋪面的地契後,就開始忙著准備開店,每天找終孝和莊子裡的管事商量細節。

    兩個人的關系,因為赫雲連城強勢地邁出了一步,終於變得象正常的新婚夫妻那樣親暱起來。

    他看書的時候,一定要她陪坐在身邊,他喜歡偶爾抬眼時,能看到她弧線優美的側面和長而濃密的睫羽,也喜歡她淡淡馨馨的香氣籠在四周,仿佛置身無限春光裡,滿心迷醉的愉悅。

    而郁心蘭則喜歡自己無論在哪個角落,回眸就能對上他追隨過來的目光,那是種仿佛被深愛的感覺,如雪後破雲而出的第一縷陽光,總能讓人發出內心的喜悅;也喜歡他強勢而溫柔的親吻,喜歡他的氣息包裹她,兩人的心,慢慢跳成一樣的旋律。

    每當此時,她會情不自禁地迷失在他的吻中,忘了擔心丫鬟們會不會突然掀簾進來。

    當然,她這幾個丫鬟某些方面還是挺懂事的,只有他們小夫妻在屋內時,通常不會來打擾,也當然,萬事都會有例外。

    “大爺,大奶奶,十四殿下駕到。”蕪兒急急地挑簾進來道。彼時,赫雲連城剛看完書,閒著無事就把做針線的小妻子摟緊懷中,雙唇剛擦過小妻子的臉頰,就被蕪兒冒冒失失打斷。赫雲連城面色微冷,“到了就到了……”

    “哇!這麼說連城哥你就是不歡迎我啦?……表嫂好!表嫂氣色看起來真好啊。”明子期不方便進內室,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道。

    原來十四皇子的駕到,不是駕到在莊口,而是主屋門口,難怪蕪兒會這麼緊張慌亂。

    赫雲連城忙不著痕跡的松開又羞又窘的小妻子,暗瞪了明子期一眼,再亂說話試試!

    明子期得意地笑了幾聲,這才轉身坐到正廳的主位上,巧兒、小茜為他布上茶水和果品,剛喝了幾口茶水,郁心蘭就推著赫雲連城出來了,相互見禮後,依次坐下。

    “怎麼又跑出宮了?”赫雲連城的語氣分明就是,這不歡迎你。“唉,聽說你在這,特意來看你啊。”明子期嬉皮笑臉地道,“你也知道,這幾天應選的采女就要入宮了,我不想被母後念叨,順道在你這避一避,若是宮裡差人來問,你就說沒見過我。”

    郁心蘭聽得眼皮只跳,對皇上皇後差來的宮人撒謊……這不是逼他們欺君麼?雖不會砍頭,但對相公畢竟不好吧。

    赫雲連城聽完,對上明子期飽含期望的眼,淡定地表示:“滾!”明子期不負所望,拍拍屁股走出去,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指揮暗衛和隨侍的太監小桂子,“把行李搬到東暖閣,爺就看中那了。”

    赫雲連城不由得頭痛。郁心蘭也愁,問相公:“真不告訴皇後娘娘差來的人?”

    “實話實說。”

    郁心蘭安了心,便吩咐小茜、巧兒去服侍十四皇子,又傳話給廚房,中午多加幾道菜。

    赫雲連城皺眉,“怎麼她倆去?”他雖不讓郁心蘭的丫頭服侍,但偶爾瞟幾眼,便覺得這兩個丫頭是心思多的,只是還沒將心思轉到自己頭上來,大概是拜右臉那道刀疤所賜。

    郁心蘭掩唇竊笑,“怎麼能只有他給咱們添堵呢?我這是告訴他,天下何處無芳草。”

    聞言,赫雲連城的眸中也閃過笑意,想象著十四皇子被兩小丫頭纏的煩不勝煩,卻又礙於自己的情面發作不得的畫面,還真是極有喜感。不到晌午,宮裡就差人來問了,郁心蘭自然是實話實說,可來問話的秦公公並未要求見十四皇子,而是站在院中的假山亭上,舉目四望,不住的贊,“赫雲大奶奶這個莊子不錯啊。”

    郁心蘭謙虛地表示,“哪裡,哪裡,不過是種些果子自己吃,並沒什麼進項。”

    秦公公顯得很詫異,“是麼?”隨即又笑道:“不瞞奶奶說,咱家正想買個莊子,日後出宮了,也有個地兒好養老,若是奶奶這莊子可有可無,可否讓給咱家,咱家一進來就喜歡上了,也算是有眼緣,價錢方面好說,只看奶奶肯不肯割愛。”

    他也要買果莊啊?


      
第六十六章

    秦公公是在皇上身邊伺候的大總管之一,就連王爺、大臣們都要巴結他,往常都不需要說得這麼直白,只要透點口風,那些王公貴族們就會雙手捧著地契送上。

    不過莊子是郁心蘭的嫁妝,他知道女人都愛財,身邊沒個體己錢就不安心,故而才說要買。

    “價錢方面好說”也不過是句客氣話,想必被赫雲大爺知道了,也不敢多收他的銀子。

    於是秦公公信心十足地等著郁心蘭應允。

    郁心蘭歉意地笑了笑,“實在抱歉,這莊子上種的草莓和葡萄,家中長輩都愛吃,即使不賺錢,我也要留著孝順長輩……還請大總管擔待。”被拒絕了?秦公公震驚得瞪大了眼睛,隨即陰陽怪氣地笑道:“沒事,沒事。赫雲大奶奶真是孝心可嘉啊!”

    郁心蘭將秦公公送至三門。秦公公臨上馬前,陰郁地打量了莊子一眼,才冷笑著躍上馬背,揚長而去。

    回去說起這事後,赫雲連城只是淡淡地道,“讓廚房晚上加道糖醋鹿肉。”

    郁心蘭知道是讓自己回避,忙讓丫鬈們退下,帶著她們坐在小院中做針線,順道幫他們望風。

    待人都走後,明子期才擰眉煩惱道:“秦公公怎麼也摻合到這事中來了?看來父皇身邊的人要清一清了。”

    赫雲連城問:“你覺得他是幫誰?”

    “這很難說,他平日裡跟誰都笑瞇瞇的,跟誰又都是泛泛之交。”明子期搖著肩子,忽而想到什麼,低聲道:“你在這兒,他們不好動手腳,還是快點跟嫂子回府的好。”

    “我自有分寸。”赫雲連城淡淡地道。

    “唔,也是,秦公公一走你們就回府,是太顯眼了些,那幾個都是多疑的人。”明子期點頭附和道。

    赫雲連城推著輪椅來到窗前,看著院子中做針線的小妻子,微微翹了翹唇,不單是這個原因,他還有一樁大事沒完成。

    郁心蘭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頭往這邊望了望,隔著雕花的窗欞,實在看不真實,便作罷了。

    正在這時,千荷咯咯地笑著跑進來,見大奶奶在院子中,忙屈膝行禮,手中抱著一大堆荷包,沒法納萬福。

    郁心蘭笑問:“這是誰賞你的?”她今日差紫菱和千荷送最後一批葡萄給公公婆婆品嘗,按說不會有這麼多打賞啊。

    千荷笑嘻嘻地道:“回大奶奶,這是二爺打賞的,全侯府的奴婢都有呢,婢子給各位姐姐帶的。二爺房裡的方姨娘有三個月身孕了。”

    三個月?二奶奶禁足才一個月,這說明方姨娘早就懷孕了,卻瞞著不說,這會子說出來,二奶奶只怕會氣得睡不著覺。

    郁心蘭讓千荷將荷包發給眾人,好奇地瞥了一眼,是個五錢的銀錁子,不算特別重,到底只是姨娘懷孕。

    千荷發完了錢包,又跑到郁心蘭跟前稟道:“方姨娘今算是三喜臨門,聽說方姨娘的父親升職了,現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妹妹被十二皇子看中,皇上直接賜婚為側妃呢。”

    郁心蘭頓時來了興趣,方姨娘是官家小姐,本就是貴妾,如今再來一個當皇子側妃的妹妹,可以與二奶奶抗衡了,二爺院子裡有熱鬧看了。她與丫頭們說笑了幾句,見相公推著輪椅出來,郁心蘭忙上前接手,推著他回了主屋。

    丫頭們閒聊了幾句,也各自回房。

    小茜與巧兒同住一房,回到房內看到巧兒正對著鏡子描眉,忍不住酸道:“我剛剛去給殿下添過茶了。你還是別往殿下跟前湊了,你不是已經攀上三爺這顆大樹了嗎?”

    巧兒頓時惱了,又羞又氣地道:“你個死蹄子,亂嚼舌根的賤婢,胡說八道什麼呢!小心我把你勾結二爺的事告訴大奶奶去。”

    小茜也是一驚,不甘示弱地道:“你去呀!只要你敢去,看我不告訴大奶奶你是個什麼東西!大爺的起復宴上三奶奶找你說的話,我可是一字不漏地全聽到了。”

    巧兒駭得花容失色,心中惶急,又不甘心服軟。兩個俏丫頭就這麼鼓腮瞪眼的僵持著。

    千葉忽地推開房門,探進一顆小腦袋,笑嘻嘻地問:“兩位姐姐都在呀,姐姐手中還有淡藍色的絲線麼?大爺那件外衫我就差那麼一點就繡完了。”

    千葉的女紅極好,大爺要裝門面的外衫,大奶奶都是派給她做,小茜一聽,忙笑道:“有,多的是,你都拿去吧。”“那就謝謝小茜姐了,等明日買了新絲線,我再還給姐姐。”千葉也沒客氣,接過小茜遞來的絲線,便轉身走了。

    巧兒臉都嚇白了,悄聲問小茜,“你猜她剛才聽到什麼沒?”

    小茜道:“我怎麼知道?”隨即陰陰地瞇了瞇眼,“明日且試她一試。”

    巧兒同仇敵愾地用力點頭。

    主屋內,郁心蘭陪在相公身旁,看相公與明子期下棋。明子期輸了一盤後,賭氣道:“不玩了。”隨即又笑道:“我知道個好去處,燒的狗肉是最好吃的,你們要不要去試試?”

    貴族們都覺得狗肉不上檔次,可郁心蘭卻極愛,當時眼睛就亮了。赫雲連城見小妻子有興趣,便道:“那去吧。”

    明子期所說的好地方,是處離果莊不遠的普通居民小茅屋,傍在點翠山腳,三間茅草屋,一個小籬笆院。屋主姓馬,明子期管他叫馬老大。

    “他的手藝極好,做的羊肉火鍋和狗肉火鍋都送往城裡的大酒樓賣,只是懶,不想自己打理店子。”明子期向兩人介紹道。不多時,馬老大端了一盆狗肉上來,香辣濃鮮,郁心蘭的口水立時就流了出來。

    明子期卻訝聲道:“馬老大,你的腿怎麼了?”

    馬老大搖頭直歎氣:“被打的,明個兒起,你們就得去半月樓吃我的手藝了。”

    明子期更奇怪了,“你不是不願意到酒樓做廚子的麼?難道是半月樓逼你?你說出來,我幫你想辦法。”

    他來這吃東西都是瞞了身份的,所以馬老大並不知道他是皇子,以為他只是仗義直言,便道:“不是,是我自個愛耍賭,昨日在順風賭場……唉,手氣那麼背,輸了一千多兩。我哪有那麼多錢?只能把這處房子押了,跟半月樓簽了個契約,湊了八百兩銀子,余下的兩百兩銀子和利錢,就用月例抵。”

    明子期問,“你月例多少?”

    “包食包住,十兩銀子。”

    郁心蘭咂舌,欠賭場的錢,利錢高,還利滾利,十兩銀子一個月,這輩子都不一定能還得完。她有個疑問很想知道:“為什麼跟半月樓簽?他們給的月例最多嗎?”

    馬老大搖首道:“不是,只是正好半月樓的掌櫃也在順風樓賭錢,好心救我一把,不然只怕被他們打死了。”

    明子期和赫雲連城對視一眼,心下了然,馬老大中了圈套。別人不清楚,可他們卻知道,半月樓和順風賭場幕後是一個老板晉王爺,聽說現在交由秦小王爺打理。王公貴族經商,多半不願讓人知道,畢竟商人是賤民,說說出去不好聽,可又稀罕那銀子。

    秦小王爺一個人唱了這麼一出雙簧,無非為了兩樣,一是這處房子,二是馬老大的燒菜手藝。

    明子期很豪爽地從袖袋中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丟給馬老大,“拿去,當是小爺謝你的,難得我表哥開心。”

    馬老大卻是個有原則的人,無功不受祿,怎麼也不肯接受。夜間的順風賭場,依然人聲鼎沸。守門的伙計又迎進來四個人,兩個男人,一個不男不女,一個穿小廝服、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她是女子。這四人正是赫雲連城、明子期、小桂子和郁心蘭。明子期和小桂子撥開一張賭桌的人群,讓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靠過來。荷官從幾人的衣衫就判斷出是肥魚,當下諂媚地笑道:“客官要買這把麼?”

    赫雲連城示意身後的“小廝”郁心蘭,“押五兩小”。郁心蘭立即丟出五兩銀子,押在小字上。

    荷官見是這麼點錢,心中不屑,號了鍛子後,皆盒一看,“四、五、六,大。”

    隨後一局,赫雲連城下定決心賭大點,丟了一百兩銀票押小,竟押中了。之後赫雲連城連贏幾局,手中的銀子變成了一千六百兩。立時有管場子的過來請人,赫雲連城眸光一冷,“怎麼?你們賭場只能輸錢不能贏錢?”此言一出,賭徒們紛紛響應,管場子的葉青臉色就變了,暗示打手們拖人。可打手們連這幾人的衣角都沒摸到,就一個個倒在地,嚎叫不止。葉青看看赫雲連城的輪椅,再看看他臉上的半邊面具,總算是認出他是誰了。

    這位爺他是惹不起的!葉青想明白這點,立即飛奔上樓,主人家正巧在樓上議事,得趕緊告訴主子。

    秦小王爺聽說後,隔著竹簾往下看,轉眼又開了一局,赫雲連城又贏了一千六百兩。

    葉青焦急道:“想不到赫雲連城這麼會賭。”秦小王爺瞇了瞇眼,“是他身後的那名女子會賭,每次下注前,她都在他背心畫字。”

    細看了那名女子幾眼,腦中閃過一個畫面,輕撫琴弦的佳人,眉目如畫,氣質空靈,似乎在上巳節見過,因她的美貌,和對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他曾留意過幾眼,有些印象,是郁家庶出的小姐,赫雲連城的妻子。

    秦小王爺轉頭吩咐,“傳下去,每注只能押五十兩。”他有些頭痛,更加肉痛,一個赫雲連城還不算什麼,可恨的是十四皇子也在,今日定要損失一大筆銀子了。

    可是,如不是她,也不至於……他又陰鷙將目光轉向郁心蘭。

    及至城門關閉之前,郁心蘭等人贏了近一萬兩銀子,若不是賭場後來耍賴,每注只能押五十兩,保准叫他們把地契都賠出來。郁心蘭遞了兩千兩給馬老大,“你的分成。”想到自己平白賺了近八千兩銀子,就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

    馬老大興奮得直搓手,“這……這……太謝謝了,以後小哥什麼時候想吃狗肉,只管差人來取,半夜我都給您做。”

    有了這些銀子,不單可以還賭債,還可以賠償契約違約金,自己又是自由身了。

    出了城後,馬老大與他們四人分道揚鑣。

    明子期崇拜地看向郁心蘭,“大表嫂,你怎麼聽得出骰子的?能不能教教我,是不是要什麼天賦?”

    郁心蘭謙虛地表示,“不用天賦,熟能生巧耳。只要……呃,天晚了,歇息吧。”相公的臉色貌似不太好,還是不出風頭了。明子期哪裡肯依,他對吃喝玩樂最有興趣,對郁心蘭的賭技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到嘴邊的話,被赫雲連城一個冷眼給凍住,他訕訕摸了摸鼻子,“今天是晚了哈。”說完迅速地溜進東暖閣。郁心蘭推著相公進了內室,立即殷勤地服侍他梳洗更衣。赫雲連城表情微冷,沉默著躺下不發一語,低氣壓盤踞在屋子上空。郁心蘭吐了吐舌頭,快速地將自己收拾好,熄了燈摸上床,小心的偎向相公懷裡,撒嬌道:“怎麼突然生氣了?去賭場你是同意的呀。”

    “我同意,只是給秦肅一個教訓,不是給你指條財路。”赫雲連城冷聲道。

    隨即又極是懊惱,原本小妻子提出這個主意,他想著她出門穿的是男裝,又有自己和子期在一旁護著,去賭場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在發覺同桌的賭徒不住色瞇瞇地偷瞄小妻子的時候,悔恨便排山倒海而來,雖說他暗裡收拾了幾個,可心底仍是極不舒服。而最讓他不悅的,是小妻子數銀票時的樣子,好象恨不得每天逛一回賭場,因而他必須扼殺她這個念頭。

    郁心蘭將他的話在心裡品了品,遲疑地問:“連城,你是不是擔心我以後還會去賭場嗎?”

    赫雲連城輕輕“嗯”了一聲。

    郁心蘭立時喊冤:“我怎麼會做這麼沒規矩的事?今天也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她再想要錢,也知道那種地方是進不得的,贏點小錢還罷了,贏多了,非死無全屍不可。

    赫雲連城聽她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才放下心來。

    郁心蘭立即抓住機會對他進行交際應酬學教育,語氣嬌嗔地道:“你看,事情說開了多好!剛才你那樣冷著臉,我心裡不知多難受,要不是怕你厭煩,真的想哭……”說道後老哽咽兩聲,以證明所言無虛。赫雲連城微怔,方想到女孩兒跟男孩是不一樣的,自己用對待下屬的方法對待妻子,的確是過了,於是心中慚愧得一塌糊塗。道歉話難以出口,但改正錯誤的決心還是有的,他忙摟緊小妻子道:“以後……我會把話說明白的。”

    郁心蘭如願以償,頓時心情大好。她最怕的就是這個年代的男人的大男子主義,什麼事都不願解釋,只管吩咐怎麼做,而當妻子的必須遵從。夫妻的相處之道是多溝通多包容,並不是一方服從一方。好在連城雖寡言了些,卻並非不講理之人,至少願意接受她婉轉的批評,日後兩人相處起來,定會融洽和睦。

    小夫妻相擁而眠後,窗外下起了一陣秋雨。

    一陣秋雨一層涼。第二日起來的時候,細厚織緞的衣裳已經不管用了,郁心蘭忙換上了夾著薄蠶絲的秋衣。

    十四皇子的行囊備得充足,披上了一條紅絨襯裡斗篷,一大早就來找郁心蘭探討賭技。

    既然相公不喜歡她賭錢,郁心蘭自然不會去觸逆鱗,只點撥了他幾句要訣,就再三言明,“我只是從前閒暇時打發回子才玩一玩,日後再也不會碰的。”這番表白深得赫雲連城的好感,贊許地瞧了她好幾眼。十四皇子的眼珠在兩人臉上轉了轉,促狹地笑道:“真是夫唱婦隨啊!

    這又不是軍營,干嘛禁賭啊。我找馬老大賭去,你們一起去麼?”

    郁心蘭本以為相公會拒絕,哪知他竟然道:“好!”

    於是郁心蘭又換上了運來的小廝服,四個人一同找馬老大耍錢喝酒吃狗肉。

    回到果莊後,賀塵悄悄地上前稟報赫雲連城道:“來了三個人,待公子返程後才離開,進城後直接去到順風賭場,黃奇還在跟著,看看之後會去哪裡。”

    郁心蘭耳尖地聽到,待下人們退出內室後,悄聲問:“有人跟蹤我們嗎?是為了昨夜的事?”

    赫雲連城哄小孩子似的摸摸她的臉,“挺聰明的嘛。”

    郁心蘭得意地揚起小下巴,心道:我還知道賭場的人設局陰馬老大,是為了他的房子呢!

    其實要推測出來並不難,果莊買下後,郁家曾翻地整修,並沒發現地下埋藏了什麼寶藏,定是果莊背靠的這座點翠山是有什麼。西郊荒蕪,山腳下除了果莊,就只有馬老大那幾間茅草屋了,都劃為己有之後,就不怕別人知道秘密了。

    思及此,郁心蘭不免萬分遺憾,怎麼沒人誆我賭錢呢?打馬吊我也很拿手的啊!

    她倒是不知,原本已經有人想布這種局了,只是經她昨晚在賭場大展雌威之後,又生生將計劃拖殺在搖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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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01 PM

第六十七章

    極得皇上寵愛、一時風光無出其右的秦小王爺此時心情極度欠佳,因馬老大拿著銀票來還賭債和利息了,他不得不將其抵押的房契還回去。原本他可以以勢壓人,不收賭債,一定要那張房契,可馬老大的身後還有個赫雲連城和十四皇子,表面上看是十四皇子早就認識馬老大,於是仗義相助,但他不確定他們倆是否知道了些什麼……那件事如此隱秘,應當不知道才對。若不知道,就更不能顯露出一點端倪了。

    將房契丟給葉青,秦小王爺喝了聲,“叫他快滾!”葉青急忙跑下樓去了。

    煩躁地展開銀票一瞧,大通銀莊的,背書出處:順風賭場。秦小王爺更恨,連贖銀都是從自己口袋裡掏的,那個該死的女人!

    郁心蘭睡得正香,忽地連打了幾個噴嚏,迷迷糊糊地嘟囔:“哪個死人,深更半夜咒我!”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赫雲連城早已起身了,待她梳洗完畢後,道:“子期一早跟我抱怨,想換兩個丫頭。”

    郁心蘭聞言眼睛便亮起了八卦之光,赫雲連城也眸帶笑意,“我請他過來一同用早飯。”

    說話間到了堂屋,明子期也剛好走進來,巧兒和小茜俏臉暈紅的跟在明子期身後,小桂子被擠得遠遠的,一臉郁悶。

    郁心蘭憋著笑,給明子期見過禮,吩咐紫菱擺飯。莊子裡房捨不多,所以客廳和餐廳合二為一。飯菜就擺在一旁的小圓桌上,明子期與赫雲連城在主位坐下,郁心蘭幫相公卷起衣袖,盛上一碗暖胃的雞絲小米粥,方坐下讓錦兒服侍用飯。

    明子期被巧兒和小茜一左一右服侍著,眼睛瞟到哪,哪裡的菜品就會出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裡,小桂子仍然被擠在離主子三尺開外的地方,神情愈發郁悶。

    郁心蘭瞧著有趣,不由得道:“巧兒小茜服侍得周到麼?若不滿意,我再給殿下添兩個丫頭?”巧兒和小茜聞言都緊張了起來。從來只有他捉弄人的,獵得山鷹反被雀兒啄了眼!明子期苦笑道:“不必了!我其實只要小桂子服侍就成了,這兩個丫頭還是請表嫂帶回去!”

    巧兒和小茜立時撲通跪下,淒淒切切的央求道:“求殿下收回成命,婢子哪裡服侍得不好,還請殿下教導,婢子定會改過。”兩個人都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巧兒仗著平日裡十四皇子對她多笑了兩次,大膽地伸手去拉他的衣擺。明子期平時不拿架子,但到底是皇子,已經習慣了說什麼便是什麼,哪耐煩聽兩個丫頭的哭訴?他將袍子一抖,略帶惱意地看向郁心蘭。郁心蘭覺得很丟臉,捉弄人倒是罷了,可自己的丫頭哭求著要服侍別的男子,不論這男子是不是皇子,都很令她沒有臉面。尋思間,郁心蘭的一張俏臉便沉了下去,低喝道:“放肆!”赫雲連城目光寒冰,卻沒說話。

    巧兒和小茜雖不是家生子,但家境貧寒,從小看過無數人情冷暖,心底裡極有算盤,這會子立即發覺將主子都得罪光了,馬上又轉了口風,一個邊磕頭邊道:“大奶奶息怒,婢子是怕沒服侍好十四殿下,有負大奶奶所托,連累大奶奶落下待客不周之名。”另一個則向明子期求情:“求殿下息怒,婢子服侍得不好,是婢子們蠢笨,請殿下勿責怪大奶奶。”

    明子期本就不欲尋表嫂麻煩,當下揮了揮手作罷。郁心蘭眸光閃了閃,沒想到這兩個丫頭知機得這般快,倒真是機靈,可惜心太大了,收服不住。不過,可以留下做兩步好棋子。於是她緩下神色,淡淡道:“既然殿下不罰你們,就磕個頭退下吧。”

    巧兒和小茜忙磕頭退下,心下不免威戚然,高枝,果然不是好攀的。

    千葉見兩人出來,忙拿出腰包中的淡藍色絲線,笑瞇瞇的遞給小茜,“小茜姐,還你的。”小茜接過絲線,勉強笑了笑,她現在實在沒心情應付任何人。

    明子期打發走了這兩個煩人的丫頭,心情大好,與赫雲連城大談武學。郁心蘭用過早飯,便避到內室,仔細制定店鋪的經營策略,日後還要灌輸到幾位管事的腦中,畢竟她不能出面經營。

    正琢磨著,紫菱挑簾進來道:“大奶奶,府裡讓人遞過話來:侯爺並甘夫人、長公主,及各位少爺、奶奶、姨奶奶、小姐們中午來莊子裡用午飯。”

    郁心蘭嚇了一跳,這麼大陣戰,吹的是什麼風吶?心裡邊想著邊有條不紊地吩咐紫菱,准備接待事宜,因不知道公公婆婆打算留多久,她讓丫鬟們收拾出幾間客房,以防萬一。

    已時正,侯爺便帶著一家老小抵達了果莊。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帶著大丫鬟和莊子的管事在大門處迎接。侯爺下了馬,背負雙手,道了聲“免禮”便信步往莊內走,一行人走走停停,方到正堂依次坐下,丫鬟們奉上茶水、果品,侍立一旁。

    甘夫人率先笑道:“蘭兒啊,上回的事,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性子急了些,但決無壞心,常常發過脾氣便忘了,若曾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你也別放在心上。我們是一家人,和和氣氣最重要,總住在莊子裡作什麼,今兒隨我們回去吧。”

    咦?這話怎麼聽著這麼不對勁?好像上回的事是我不懂事,使小性子跟婆婆過不去似的,而且還賭氣跑到自己陪嫁的莊子上,一住就是半個月,最後還要勞動公公婆婆親自來接。

    怎麼聽都是不孝不敬的悍惡媳婦的典范啊!這樣的罪名我可擔當不起!

    郁心蘭忙站起來,納了個萬福,笑盈盈地道:“大娘說的何事?媳婦怎麼一點也不記得了?在媳婦的眼中,大娘是直率可親的婆婆。婆婆的訓導,當媳婦都應認真聆聽,銘記於心;婆婆便是發落一下媳婦,也是對媳婦的歷練,是為媳婦的將來好,媳婦只會心存感激。至於今日是否回去,媳婦原本是陪相公來養傷的,端看公公婆婆和相公的意思。”

    甘夫人被這綿裡藏針的話噎得不好再說什麼,自己暗指她揪著一點小事不放,她偏說什麼事都不記得了,反倒顯得自己斤斤計較;自己暗示她不要小心眼,她倒乘機表白一番,又是“銘記於心”又是“心存感激”的,儼然一個嚴守禮儀的標准好媳婦,襯得自己倒成了個喜歡拿捏媳婦的惡婆婆。長公主聽得心花怒放,表面責備實則親暱地斥道:“你大娘也是擔心你們在外面住不慣,才多想了些,你們跟著回去便是了,說這麼多作什麼?靖兒早稟明了侯爺與我,都知道你是陪靖兒來休養的,沒人誤會你。快坐下吧。”

    說甘夫人多想了些,這話的含義便豐富了,又說沒人誤會,可剛剛甘夫人說的又算什麼。

    甘夫人聽了臉色便不太好,只是見侯爺沒有表態,不得不暗暗壓下脾氣,也擠出一抹笑道:“就是,快坐下。”

    郁心蘭又福了福,方坐下。

    三爺的眼睛一直往郁心蘭身上跑,沒聽清大伙兒在說些什麼,見她低眉順眼的,以為是擔心母親對她不滿,忙安慰道:“大嫂莫擔心,母親答應了與你好好相處,就必不會再為難你。”

    這個“再”字用得真好。

    甘夫人微微變了臉色,侯爺都有絲忍俊不住,朝郁心蘭打圓場道:“一家人,有什麼誤會攤開來說也就沒事了。你大娘是將門虎女,不會說話,她只是想對你好,說得不中聽罷了,你莫誤會。”因今日來此,是甘夫人提議的,當時甘夫人對侯爺說要向老大家的道個歉,侯爺嘴裡說著不必,心裡卻很欣賞夫人知錯必改的氣度,因而語氣中盡是對甘夫人十足的親暱和維護。郁心蘭忙站起來表白心跡,直承自己對大娘極是尊敬。侯爺滿意地點點頭,轉而問,“嗯?不是說十四殿下也在此的嗎?”

    郁心蘭心道:因為您要來,所以他跑得比免子還快。赫雲連城倒是實話實說:“他走了,以為您是來抓他回宮的。”

    定遠侯忍不住笑,唇角一鉤,艷絕人寰。不單兩位夫人看得心旌搖動傾慕不已,就連自認為見多識廣的郁心蘭都不禁直了眼,幸得很快記起自己的身份,忙垂眸屏息,又不禁瞄了相公一眼,連城若是治好了臉上的刀疤,也一定是風采絕倫吧?

    沒等她想像出個結果,長公主在上邊笑道:“靖兒的氣色極好,看來在莊子裡住得挺舒心,蘭兒服侍得不錯。”

    侯爺贊同的點了點頭,甘夫人也附和了一句,赫雲連城轉瞬看向小妻子,靜靜地注視,靜靜地微笑。

    郁心蘭的臉色一點點變紅,頭低的快貼到胸脯了,你們看就看,別總往我肚子上瞄好不好?

    連著下了兩天雨,今日難得晴了,侯爺想去莊子裡走走,所有人都隨著侯爺往外走,郁心蘭安排終孝領路,自己慢後兩步,笑問方妖娘:“方姨娘要不要在屋裡歇歇?”

    方姨娘受寵若驚,嫻靜又略羞澀地笑道:“不必麻煩大奶奶,太醫說胎兒已經穩了。”

    太醫?郁心蘭暗自驚訝,二爺居然請太醫為姨娘診脈,看來這位方姨娘還挺得寵。

    她忙喚千荷過來,叮囑道:“小心伺候方姨奶奶,若是摔著了侯爺的庶長孫,我唯你是問!”

    方姨娘嬌艷的小臉更紅了幾分,低聲道謝。“庶”字她雖不愛聽,可“長孫”二字還是很愛的。

    郁心蘭笑了笑,便追上前去服侍公公婆婆。三奶奶回頭看她笑道:“大奶奶真是細心周到,先幫二爺安頓了方姨娘。”

    是暗指我不服侍公婆麼?郁心蘭也打趣般地回道:“是啊,咱們侯府子嗣單薄,若三弟妹你也有了身子,做大嫂的也一定先顧著你,便是讓父親母親責罵幾句也無妨。”

    長公主立即笑:“我們幾個老的,有手有腿有人服侍,你當主人家的,自是應當先顧小的。”

    侯爺聞言也點了點頭,卻沖長子笑道:“靖兒何時給父親添個金孫吶?”

    郁心蘭聞言趕緊低頭,赫雲連城也有絲羞澀,卻極認真的回答道:“兒子會努力的。”

    侯爺朗聲大笑,長公主亦是一臉喜悅,旁人也忙跟著湊趣,遇上這種話題,郁心蘭只有垂首嬌羞,沉默不語的份了。

    打趣夠了,侯爺方正色道:“你們幾個成了親,的確需要多為赫雲家族開枝散葉才是。”然後指著老四赫雲飛對長公主道:“老四的婚事也該辦了,過幾日去奉府把婚事確定下來吧。”

    長公主連連稱是,於是眾人又改而打趣老四。

    三奶奶笑了一陣,慢下腳步與郁心蘭並肩而行,感歎道:“父親真是疼愛大哥大嫂啊,來的時候還在說,怕大哥腿傷未愈,不能參加今年的秋獵呢,這會兒又明著說想要大嫂的金孫。”

    郁心蘭暗自歎息,若是這點小事都要吃醋,還不得酸壞一口銀牙?面上卻淡笑道:“我想,只要是孫子,無論是誰生的,父親都會喜歡。”三奶奶好不尷尬,她生的是個女兒,總覺得郁心蘭是故意刺她,可細看郁心蘭的表情淡然、無邪,仿佛真心這麼認為,是以脫口而出般。她只得訕訕地笑了笑,道:“是啊,父親就喜歡孫子。”說罷黯然,她的燕姐兒,父親只抱過一次。

    郁心蘭本可以再刺激幾句,一想到這世間女人活得真不容易,便做罷了。

    終孝領著主子們到一處草廬歇息。這裡本是露天存放果實的,郁心蘭瞧著喜歡,便令人將果實搬走,又重新扎了四柱,弄成個草廬的樣子,還請赫雲連城幫忙寫了字,猿起來掛在廬中。

    侯爺認得長子的字,不禁念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吟罷蹙眉,“太不爭了些。”他是朝廷棟梁,自然不喜歡平淡不爭的無為思想,待知道是郁心蘭所作後,又贊了幾句。媳婦還是要不爭的好,免得成天在兒子耳邊吹風,鬧得家宅不寧。中午,郁心蘭令人用垂幔將草廬圍起來,燃上幾盆炭火,笑吟吟地稟道:“中午媳婦請公公婆婆吃燒烤,嘗嘗山裡的野味。”

    侯爺見奴僕們將醃好的肉串架到炭火上去烤,不由懷念起從前的軍旅生涯,“從前行軍打仗時,將士們也常常是圍著篝火烤野味吃,只是如今……”語氣悵然,邊境安定了十余年,皇上已經漸漸不再倚重他們這些武將了。郁心蘭品出公公話語裡的黯然,便試目轉移話題,俏皮地笑道:“父親既然會,可原親自試試?”

    侯爺立時來了興致,長身而起,幾步來到火盆旁,郁心蘭忙讓千夏過來服侍。

    郁心蘭來莊子裡不久,就曾辦過一次燒烤大會,小丫鬟們早已學會如何刷調料,千夏巧妙又不著痕跡地教侯爺如何刷調料,如何入味,不多時便烤好了一串羊肉。

    侯爺讓千夏盛了盤,端給兩位夫人品嘗。兩位夫人受寵若驚,自是交口稱贊。

    侯爺似乎找到了當年軍旅時的感覺,又興致極佳地回道炭盆邊烤起了肉串。

    如此一來,幾位少爺不管情願不情願,都得效法。夫人、奶奶們自然還是由奴僕們服侍著,吃現成的。郁心蘭其實很想親手去烤蝦串吃,但礙於身份,只能望著炭火興歎。三奶奶輕笑一聲,附耳道:“大嫂真是會調教人,手下的丫頭一個個水靈靈的,還知情識趣,服侍得父親多開心吶!”

    這個三奶奶,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要明嘲暗諷,瞧這話說得,好像她是故意想往侯爺身邊塞人似的。

    聲音又不大不小,剛好讓鄰桌的甘夫人和長公主聽見。兩位婆婆“關照”的目光立即望了過來。

    郁心蘭強忍著把唾沫吐到三奶奶臉上的沖動,淡淡地笑道:“不敢當三弟妹的誇獎。父親開心是因為想起了過去的崢嶸歲月,豈會是因為一個小丫頭?”

    同桌的方姨娘也掩唇笑道:“大奶奶說得極是。三奶奶要自罰一杯酒,您剛才最後那句話,也將侯爺瞧得太低了些。”

    三奶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實在是沒想到方姨娘會如此直白的說出來,害她落了個誹謗長輩的罪名。

    她只得強笑道:“是我說錯話,該罰、該罰。”說罷痛快地自罰一杯。郁心蘭真沒想到方姨娘會幫自己,朝方姨娘淡淡一笑,方姨娘也忙回了一笑。三奶奶見兩人眉來眼去,心下琢磨,方姨娘是什麼意思?為何要與那一房的人親近,就不怕母親責怪麼?

    郁心蘭也對方姨娘的示好感到奇怪,抬眼見千荷在一旁與方姨娘的丫頭都有說有笑,心中十分滿意,這倒是個機靈的。

    用過午飯,赫雲連城便告訴她,收拾行囊,晚些同父母一起回府,郁心蘭自是交待下去。

    侯爺與二爺、三爺、四爺見天氣不錯,便想去山中狩獵一番,郁心蘭則安排兩位婆婆和三奶奶,幾位姨娘歇午,都安頓好後,她才回道東暖閣。赫雲連城攬住她道:“今日累了吧?”

    “還好。”郁心蘭說完,在他懷裡拱了拱,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闔眼息。

    剛過得半盞茶的功夫,若水就慌慌張張找上門來,哭泣道:“大奶奶求您請位大夫,我們姨娘見紅了。”


      
第六十八章

    若水在廳裡拉著蕪兒哭哭啼啼,郁心蘭在裡間被吵醒,想坐起來,赫雲連城卻不讓,抱緊了她道:“讓運來拿我的名帖去請太醫,你且休息。”郁心蘭原本有些急,轉念一想,這方姨娘好端端的見紅,只怕不那麼簡單,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於是便依著相公的意思,吩咐蕪兒,讓運來去請太醫。又讓莊子裡有生育經驗的婆子去照應著。若水哭哭啼啼跟著蕪兒走了,外面總算是清淨了。

    赫雲連城見她乖順,心中愉悅,拿鼻尖蹭了蹭她的小臉,低聲道:“父親問我們要金外孫。”

    郁心蘭紅著臉啐道:“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赫雲連城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頜首道:“那就今晚吧。”說罷也不待她反駁,便俯首含住她的嫣唇。

    情到濃時,郁心蘭不禁抬起手挽上連城的臉,觸到那道長而寬的傷疤,立時好奇地張開剪水雙眸,近距離細看。

    赫雲連城察覺道她分心,恨恨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抬頭不悅地捕捉她的視線。

    “呵呵。”第一次瞧見他孩子氣的表情,象是被搶了心愛玩具的孩童,郁心蘭忍不住輕笑,邊用食指清出疤痕,邊嬌聲問:“十四爺不是說皇上賜了你玉肌膏嗎?怎麼不見你用?”

    赫雲連城捉住她作亂的小手,默了默道:“其實我無須用。這道疤,並非利器所致,而是當年山崩時,在救九殿下的時候,被山石劃傷的,兩三年便好得差不多了。”

    郁心蘭明知故問,“玉肌膏是消疤痕的啊?你不想麼?”

    “不用消,已經沒什麼疤痕了,以前是怕皇舅不悅,才做了道疤痕貼上,現在皇舅給了恩典,過兩個月拿掉便是了。我自幼便是如此,摔傷碰傷都不留疤的。”

    天然無疤痕體質?這似乎只在傳說中聽過。郁心蘭緊盯著他完美的左臉上細膩白皙的皮膚,各種羨慕妒恨。

    赫雲連城以為她生氣了,忙小心翼翼地努力解釋:“並非只瞞著你,連母親也沒告訴,我不讓人近身伺侯,也是不想讓人發覺。之前,皇舅對我猜忌極重,若發現我臉上沒了疤痕,只怕會以為當年的傷是假的,這幾年因我的事,幾個弟弟的仕途也不得意,實在是不想再出任何岔子。”

    郁心蘭聽著忍不住心酸,明明是個美男子,卻要頂著這麼丑陋的疤痕示人前,只是為了盡量不連累家人。想到剛嫁入侯府時,幾位小叔屢次當面責罵相公,相公也都忍了,那時的確是相公連累了他們,心中有怒氣倒也罷了,可現在呢?今天幾位小叔圍著侯爺大獻殷勤,卻無一人關心下他的腿傷,真是沒半點子手足之情。

    思及此,郁心蘭悶悶地道:“待你的疤消了,我保證你比弟弟們都要俊,嫉妒死他們。”

    赫雲連城好笑道:“男人才不會比這個。”

    且,不比才怪,不比那些第一美男子是怎麼出來的?這時代的女子,不論成親沒成親的,都不能議論到別家的男子,當然不可能是女人選的。小夫妻倆正說著話,錦兒在門外稟道:“大爺、大奶奶,太醫已經請來了。”

    “知道了。”郁心蘭想了想,對相公道:“方姨娘到底懷了身孕,我又是主人家,還是去看一看的好。”

    這回赫雲連城沒有攔他,只道:“若是有何為難,便請母親主持公道。”

    郁心蘭便喚錦兒進來梳洗一番後,往西廂房而去。秋水坐在東廂房的走廊上瞌瓜子,見大奶奶出了主屋,忙到客房內稟報主子。

    莊子的後院是個大型四合院,南房為主屋,東西廂房為客房,隔著一個天井,三邊都能相互瞧見,因而不必秋水稟報,三奶奶自己早從窗欞的鏤花中瞧見了。

    真是沉得住氣!若水又哭又叫的都沒將她請出來。反觀自己,隔一會便到窗前來察看一下動靜,還差了秋水在門口打探,倒是落了下乘。三奶奶暗暗捏緊帕子,扶了扶頭上的叉簪,才對秋水道:“去看看。”

    進了西廂房,三奶奶坐到郁心蘭身邊,關切地問:“太醫怎麼說?”

    郁心蘭啜了口兩前龍井,方淡笑道:“還在診脈。”三奶奶顯得很擔憂,蕪兒奉上的茶盅也不接,示意放在幾上,俯身向郁心蘭道:“希望別出什麼事,要不然……唉,怎麼到了這就見紅了呢?”郁心蘭放下茶盅,定定地看向三奶奶,漆黑的瞳仁深不見底,瞧不出半分情緒,偏又明亮得刺痛了三奶奶的眼睛。

    三奶奶垂下長睫遮擋,強自鎮定地笑問:“大嫂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郁心蘭聲音清脆,一副懵懂莫名的樣子接口道:“我在等三弟妹的下文啊。”

    三奶奶訕訕地笑道:“我只是擔心而已,沒別的。”

    “哦……擔心也沒用,且先聽太醫怎麼說吧。”

    看著淡然安定品茶的大奶奶,三奶奶的深思有一瞬間的恍惚,難道不是她干的?可方姨娘懷孕對她並不利呀,就算是庶出,只要是男的,侯爺都會喜歡的,她成親快三個月了,肚子還沒點動靜,難道真是一點也不急?還是試她一試。

    三奶奶也端茶青抿一口,贊了聲“好茶”,又仿佛閒聊似的道:“二哥是個有福的,方妖娘這胎多半是男胎呢,雖說只是庶出,但男人們哪個不是覺得孩子越多越好。大嫂,您說是嗎?”

    郁心蘭笑道:“這是自然。”而後若有所思地打量三奶奶,待三奶奶覺得心裡長毛之際,做恍然大悟狀:“原來三弟妹是在替三弟著恐……真是的,咱們妯娌之間,什麼話不能明說?我這有張生子的藥方,三弟妹拿去煎給三弟服,聽說三弟有六位通房,我保管明年你們靜心園便能多添幾個庶子女,三弟也會贊你賢惠。”

    說罷吩咐蕪兒,“一會兒記得在我妝奩最下層拿那張方子給三奶奶。”

    蕪兒脆生生應了。三奶奶擠出一絲笑容道謝,暗自恨得咬碎銀牙。不多時太醫珍了脈出來,郁心蘭忙起了身施了一禮。太醫道:“是飲食上未曾注意,因腹瀉引起的,老夫已經開了藥方,服上五劑應當就無礙了。”

    郁心蘭道了謝,終孝上前恭送太醫,郁心蘭和三奶奶則進了內室看望方妖娘。

    三奶奶親切問候了兩句,便歎息道:“早上可是吃了什麼特別的東西?

    中午一家人都吃的一樣,咱們可都沒事呢。”這話怎麼聽都隱含幾分意有所棍,也不知是指郁心蘭暗中給方姨娘吃了什麼不一樣的,還是指二奶奶讓人使絆子。

    郁心蘭只當沒聽懂,目光投向內室的印歲寒三友目的圓桌上……除了一套茶具,什麼也沒有。紫菱從屏風外繞進來,小聲稟道:“謝管事有事要稟。”郁心蘭便叮囑千葉好生服侍方姨奶奶,然後出了西廂房回主屋。千荷正候在外間,郁心蘭道了聲“進來”,然後走近內室,紫菱則守在門簾外,以防有人偷聽。

    千荷遞上一塊包裹著的手帕,展開呈在郁心蘭眼前,小聲稟道:“若水自帶了補湯,用小泥爐溫著的,方姨奶奶到廂房後喝了一碗,後來若水又要婢子炮壺熱茶,婢子發現她倒茶時似乎往茶裡加了什麼,只是那時方姨奶奶還沒事,婢子也以為是方姨奶奶飲茶的習慣罷了,可後來方姨奶奶見了紅,大奶奶您差了幾個婆子去照顧後,若水便乘亂將補湯和茶水都倒了。婢子收了些殘渣,請大奶奶過目。”

    郁心蘭細瞧了幾眼,心中有了數,便問她:“你不是同若水一起去煎藥的嗎?”千荷道:“若水說不必婢子幫忙,婢子怕她起疑心,所以讓千雪去盯著她。”

    郁心蘭面露微笑,示意紫菱拿個大封賞給她。又問:“你從若水口中問出了些什麼沒?”千荷想了想才道:“若水倒是口風緊的,她還想跟婢子打聽大奶奶的事呢。”郁心蘭挑眉,頗有興趣的問,“哦?她問了些什麼?”

    “大奶奶在娘家如何,現今跟大爺又如何這類。”千荷討好地笑道:“婢子都含糊混過去了,不過前幾日在府中聽到方姨奶奶的喜訊時,婢子便找了靜念園的小丫頭打聽過,聽說這陣子二爺寵方姨奶奶寵得緊,過些日子是方姨奶奶大兄生辰,二爺還讓長隨天藍備了禮送過去呢。”

    郁心蘭心中一動,按這時代的風俗,只有正妻的兄弟才是舅子,妾室的兄弟妹妹可是什麼都不算的,況且方姨奶奶的長兄還沒入職,跟二爺算不得同僚。二爺卻巴巴地送生辰禮,莫非是想將方姨娘抬為平妻?

    那今日之事,是二奶奶欲除去方姨娘的依仗,還是方姨娘自編自演的想嫁禍二奶奶?可是不論怎樣,在我的果莊裡做戲,多少有拖我下水,讓我背黑鍋之嫌。

    郁心蘭瞇了瞇眼,吩咐給方姨娘熬一碗綠豆粥送去,自個兒挾著錦兒的手慢慢往西廂房去。

    西廂房內,方姨娘倦了睡去,千雪搬了張小杭坐在走廊上做針線,見到大奶奶,忙起身迎上去,壓低聲音稟道:“三奶奶還在屋裡,剛剛發作了若水姑娘。”

    郁心蘭挑了挑眉,由錦兒扶著進屋,快速掃了一圈,三奶奶神色自若地品茶,若水跪在她身前不遠處,地面上有幾塊瓷碗的碎片,烏黑的藥汁灑了一地,有些都髒了若水的裙褲。

    三奶奶起身讓了座,方指著若水道:“這丫頭,端碗藥進來,見我在屋裡就神色慌張,我隨口問一句是什麼藥,她竟慌張得將碗摔碎了。”然後轉頭看向若水,端容低喝道:“剛才我問你的話,還是速速回答的好。”

    若水俏臉一片慘白,雙手死死揪著裙子,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得不開口。郁心蘭也不拐彎耳,將千荷包的那團湯渣丟到若水面前,“可瞧清楚了,這裡面是什麼?”

    若水細看一眼,臉色更白了幾分,卻仍不開口說話,仿佛拿定了主意充當啞巴。

    郁心蘭輕笑:“你不願認我也不逼你。不過這枸杞桑堪湯裡怎麼會有蠶豆?今日回府便可以問廚娘們,這藥膳是從哪裡得來的,還真是聞所未聞。”

    “大……大奶奶,是妾婢讓若水熬的,只是因妾婢愛吃罷了。”方姨娘不知道何時起來了,扶著門框虛弱地道。

    這是想將事情瞞下了?可事情在我莊子裡發生的,我若不查個一清二楚,如何能摘得清?

    於是郁心蘭擺手道:“錦兒去扶方姨奶奶坐下。”方姨娘讓了讓,才在一張小錦機上側身坐下。

    郁心蘭不待她再有分辯,讓千荷將今日多見說出來。千荷脆生生地道:“婢子親眼瞧見方姨奶奶用過午飯時,若水便借故溜開,從隨身的荷包中取了一把蠶豆加入湯煲中,還借了咱們莊子上的小爐,說是熱一熱,但實際上沸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拿下。”

    郁心蘭道:“搜她的荷包。”錦兒立即上前翻出若水兩個荷包,翻倒出來幾樣食材。郁心蘭瞧了一眼冷笑道:“你們大概不知道,我自幼也是在鄉間長大,所以民間流傳的幾樣相克的食物,我也是知道的。方姨娘,你說是你吩咐若水加入蠶豆的,那你知不知道,吃過田螺後吃蠶豆,是會腹痛腹瀉的?還有若水荷包裡的這些芹菜、橘片,都是跟毛蟹、麂肉相克的?我這果莊依山靠水,這些山間田野的食材最是豐富,你這丫頭准備的相克之物也很豐富吶。”

    方姨娘駭白了臉,忙跪下哽咽道:“妾婢……妾婢怎敢陷害大奶奶……”

    郁心蘭緩了臉色,示意錦兒扶起方姨娘,但說話的語氣仍是不客氣:“我知道你不敢,也不會拿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做筏子,剛才所言全是心疼這個丫頭。可你也得事先掂量掂量,你是入了族譜的貴妾,是侯府的半個主子,被個小丫頭拿捏在手裡,傳了出去,你自己的臉面不要緊,侯府的名聲怎麼辦?”

    一直默不作聲作壁上觀的三奶奶接著這話道:“況且子嗣是大事,誰想害你滑胎,我們一定會幫你審個清楚。”說完看向若水,眼中閃過一絲凌厲,喝道:“說!否則打到你說為止。”

    若水嘴唇一陣哆嗦,忽地拾起地上一片碎瓷,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錦兒和千雪一直盯著她,見狀立即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若水自盡不成,哇地失聲痛哭。

    郁心蘭煩躁地皺了皺眉,千荷瞧見,上前一步,一巴掌肩得若水頭一偏,呵斥道:“你個作死的東西,居然敢在大奶奶面前要死要活!自你進了侯府,生便是侯府的奴才,是生是死都得由主子來決定!我說你打碎了藥碗,為何不請三奶奶使人來清掃,原來是要留著一哭二鬧三抹脖子的,你是想陷大奶奶一個逼死奴婢的惡名是不是?莫想不到你心思這麼歹毒!”

    三奶奶之前還沒覺得怎麼,聽到後面嚼出千荷的話不對,又怕打斷了她顯得自己的心虛,只得偷瞄郁心蘭的臉色。

    千荷聲音清脆語速極快,一番話很快便說完了。

    三奶奶忙表白自己道:“這是我的疏忽,斷不是故意為難大嫂……”郁心蘭冷颼颼地瞟她一眼,撫袖寒聲道:“三弟妹行事素來周全,大娘多次贊過的,怎麼今日就疏忽了?若水若真的死了,我這逼死奴婢的惡名也就傳了出去了,誰又會知道是因你三弟妹你疏忽造成的?我的名聲你要如何賠償?
    所以這種沒含義的話還是不要說了,以後行事仔細些,再犯錯,不論有意無意,我這個當大嫂的,少不得要責罰你一下。”

    三奶奶垂眸扁嘴,杏眼裡淚光閃閃,說不出的嬌弱動人,可惜郁心蘭從頭到尾都沒瞧她。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簌簌的腳步聲,甘夫人與長公主歇午起來,聽說了此事,便相攜而來。

    郁心蘭跟三奶奶忙讓座施禮,甘夫人瞧著一團糟,便沉了臉問,“剛才老大媳婦你說什麼?你要責罰誰?”郁心蘭便將事情說了一遍,笑問,“媳婦名聲不好,不是也丟了侯府的臉麼?媳婦教導一下三弟妹行事要謹慎,也是為著侯府啊。大娘你說對麼?”

    甘夫人不便反駁,卻也不想贊成,指著若水道:“把這個作死的東西拖下去打死,居然敢害我的庶孫!”

    “慢!”郁心蘭攔住道:“若水是方姨娘的陪嫁,有什麼理由害自己主子,而且還特地挑在媳婦的莊子裡,成心陷害媳婦。大娘您若是將人打死了,這幕後之人可永遠找不到了!”

    長公主接著話道:“的確,怎能讓蘭兒受此冤屈?”

    甘夫人不滿地道:“打的時候不就能問得出來?”

    郁心蘭堅持道:“等父親回來,聽說親衛中有專業審訊的,這丫頭嘴緊得狠,只怕打死也撬不開。”

    甘夫人拍案而起,“一點小事就報與侯爺,你半點沒將我這個主母放在眼裡是不是?”

    “媳婦不敢。媳婦只是想得知真相,說話未免急了些。”郁心蘭一臉的惶恐和歉意,像甘夫人福了福,“媳婦只是跟大娘一樣,脾氣直了些,話都是沖口而出,若是說錯什麼,還請大娘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長公主也從旁勸道:“這孩子的確是直率了些,但人是孝順的,你也消消氣。你若堅持用刑,倒好象是要掩蓋真相似的。”

    這話都說了,甘夫人只好作罷,不住拿眼方姨娘,眼中閃過一抹恨色:這個狐媚子,哄得老二想抬她做平妻,不就是有個正四品的爹嗎?老二媳婦的父親還是正一品呢!若是老二德行上有污點,以後如何在朝堂立足?傷了媳婦的心,親家老爺又怎麼會幫老二?那個老二媳婦也是個不省心的,要發作妾室在自己院子裡發作好了,偏偏想一箭雙雕,偏偏又玩不轉!

    不說甘夫人如何氣悶,長公主和郁心蘭的心情是極好的。待侯爺與少爺們狩獵歸來,長公主便向侯爺談及此事,侯爺威嚴的鳳目中閃過一絲惱色,冷聲道:“先帶回府。”

    一行人在莊子裡用過晚飯,才起程回府。第二天一早,郁心蘭去給長公主婆婆請安的時候,長公主告訴她:“說是老二媳婦指使的,你父親氣得不行,把老二叫道書房痛罵了一頓……倒是不好再罰老二媳婦,大姑奶奶快回來了,宮裡也要舉辦秋分宴,她是有誥命的,總不能讓人看侯府的笑話。”

    這時代沒有中秋節,卻有秋分,到秋分時,所有的作物都收割了,正是感謝上天保佑並祈求來年豐收的好時節。每年宮裡都要舉辦秋分宴,世家大族都要攜眷參加,除非病得走不動了,否則必須出席。大姑奶奶是侯爺的嫡長女,甘夫人所出,據說艷冠京城,脾氣也如同甘夫人一般直爽火爆,新婚不到一個月,就提著馬鞭追五條街,痛揍偷喝花酒的大姑爺,於是更加名動京城二小姐一直說不到婆家,郁心蘭猜測多少跟這事有些關系。

    聽長公主的口氣,侯爺是很疼這個長女的,“許的是平王世子明駿,皇上三年前外放明駿任永州知州,今年該是回京述職了,彤兒跟她母親不一樣,我也挺喜歡這孩子,你日後多與她親近親近。平王當年輔佐皇兄有功,又知急流勇退,皇兄很是信任明駿,這回回京,必會留京任職。靖兒如今起復了,朝中總要有幾個朋友。”

    郁心蘭連忙應承下來,心中很期待見一見這位潑悍的大姑奶奶,只是轉念一想到秋分宴,又不免擔心,郁老爹不會為了郁家的臉面,將王夫人接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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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03 PM

第六十九章

    雖說郁心蘭隔三差五就會差人將果莊裡摘收的果子送到侯府,但到底出府住了小半個月,回來後就得給各院送禮品。禮品自然是莊子出產的各類水果醃制的果脯,以及果汁和面燒制的點心。

    送禮是樁巧宗兒,收禮之人多半會對送禮的丫頭打賞,郁心蘭將二等丫頭派去侯爺姨娘和庶出小姐的院子,讓小茜送去二爺處,巧兒送三爺處,錦兒送四爺處,蕪兒則送西府那邊。西府的主子不好相與,蕪兒卻無半分不滿的樣子,也同旁人一樣提著食盒出去了。

    二奶奶仍在禁足中,方姨娘代表二奶奶接下食盒,讓丫頭准備些名貴味佳的零嘴當回禮,自己則硬拉著小茜坐下,掏出帕子壓壓眼角,做泣然欲泣狀:“昨日之時,我一時糊塗,竟想護下若水那丫頭,不小心沖撞了大奶奶,還請小茜姑娘幫我多美言幾句。都怪我太心軟,總想著息事寧人,卻忘了大奶奶也牽扯其中,萬望大奶奶莫見怪才好。”說罷拉著小茜的手搖了搖,很是倚重的樣子。

    小茜感覺到掌心那塊銀錠份量不小,忙笑著安慰道:“我們奶奶最是和善仁厚的,婢子一定幫姨奶奶遞話兒,我們奶奶必不會埋怨你。”

    方姨娘舒了口氣,熱情地起身送到廊前,看著小茜出了院子大門,才收了笑,若善扶著方姨娘回屋休息,輕聲道:“厲媽媽方才總想往屋裡來,婢子給攔住了。婢子說句逾矩的話,二奶奶現在防著您,可大奶奶畢竟不是我們這一房的,您要是跟她親近了,只怕甘夫人會不高興。”

    方姨娘冷哼了一聲:“自打二爺說想抬我為平妻之後,那老太婆什麼時候給過我好臉色?我也是嫡出的官家千金,怎麼就當不得平妻?大爺目前雖未上任,卻是天子眼前的侍衛,母親又是長公主,我跟大奶奶多親近親近,升平妻的事更有著落。”她在美人榻坐下,輕輕地笑,“至於承爵的事,你當三爺就不想爭麼?反正到時各憑本事,我若成了平妻,還能幫著二爺討侯爺心歡,不象現在,一個妾室,連站到侯爺跟前的資格都沒有。”

    若善聽後用力點頭,“姨奶奶真是高瞻遠矚,現下的確是抬升您的份位最重要。”

    另一頭,巧兒送食盒給三奶奶後,三奶奶也回了禮,又叫丫頭包了幾塊芙蓉酥賞給巧兒,巧兒謝了賞,便折回靜思園。一路上想著前幾日勾引十四皇子不成,還觸怒了大奶奶,不知接下來,奶奶會不會借故發作我?若是姑爺是個齊整的人,便是丑些,她也能豁出去爬姑爺的床,可偏偏是個瘸子,還有一道嚇人的疤,叫瞧了就膽寒……可是三奶奶應承將我調到靜心園的事,自打我辦了事後,就渺無音訊了。大奶奶沒懷胎,吃了藥後沒反應,又不是我辦砸了差事……。

    她心裡想著,便沒注意看四周,只順著腳下的青石小徑轉彎,一步留神撞進一個男性的懷中。“啊呀!”巧兒慌得抬頭看去,正瞧見三爺那俊美非凡的臉上,閃著驚喜的笑意。她慌忙站直身子,退開兩步屈膝行禮,“給三爺問好。”

    赫雲傑不住地上下打量她,越看越覺得甜美可人,遂柔聲問道:“你是大嫂的貼身丫頭吧?你叫什麼?”

    巧兒不覺羞紅了臉,蚊子似的輕哼:“婢子叫巧兒,三爺應是見過婢子的。”

    赫雲傑被她柔柔的語調弄得心酥了一半,不由得上前兩步,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將這張如花容顏看個真切,不曾想巧兒擰身便跑了,跑了幾步,怯怯地回眸一望,然後臉更紅地跑開。赫雲傑頓時愉悅得笑了出來。快到靜思園時,巧兒才緩下腳步,一面極力調整呼吸,一面不禁得意地暗笑,幸虧關鍵時刻記起了春兒姐的教導,對待男人,就是讓他看得見摸不著,這樣他才會記得你!若還象對十四皇子那樣急巴巴的貼上去,頂多就是被三爺要去當個通房丫頭,還是個當奴婢的命。

    自小挨了太多的餓,她不想離開大戶人家,這裡餐餐有肉吃,可若是當個奴婢,日後被主子隨意指個小廝配了,她也不願意。正尋思間,小茜從後面猛拍了巧兒一下,調侃道:“想什麼呢?這麼心神恍惚的。咦?你臉怎麼這麼紅?”巧兒忙“噓”了一聲,拉著小茜到路旁整齊的灌木修成的圍牆下藏好身,焦急地低問:“你試過千葉沒?那日我倆說的話可是被她聽了去?要不然,怎麼今日奶奶偏偏打發你去二爺院子,我去三爺院子?”

    小茜心下亦是一驚,那幾日忙著跟巧兒在十四皇子面前爭寵,哪裡還記得這件事,只得強辯,“現下若千葉知道,也早報給大奶奶了,我們反正不承認便是。這府裡有這心思的丫頭難道還少了?”

    巧兒氣得差點翻白眼,這個死小茜,白長了一副精明相!於是啐道:“她們是家生子,我們的賣身契可都在大奶奶手裡捏著!你倒是想一想好不好?咱們想著另攀高枝,這可是背主!大奶奶若是把咱們打板子發賣,都是沒人會求情!”

    小茜一聽也急了、“那……可……這些天了,她若要告訴大奶奶,也早就告訴了。”巧兒自是知道這個道理,她今日拉小茜藏起來說話,就是要警告小茜別太張揚了,免得日後拖累她,若先將二爺三爺那邊敲定了,讓二爺三爺出面要人,大奶奶總是不好意思拒絕,這可比大奶奶事先發作她們要好很多。

    兩個丫頭嘀咕一陣子,卻不知兩人的話早被旁人聽了去。郁心蘭聽著丫頭們回復各院子主子的話,在回禮中揀了些留下,其余的都讓分下去,靜思園中人人有份,丫頭們歡天喜地地退了出去。紫菱打簾子進來,在郁心蘭耳邊低語幾句,郁心蘭微曬道:“就知道這兩丫頭是心大的人。”頓了頓又道:“她們說千葉曾聽到她二人說話?怎麼沒聽千葉回過?”紫菱平素對千葉的印象不錯,忙解釋道:“她們只是猜。”

    郁心蘭點了點頭,侯府的規矩大,二等丫頭雖負責主屋的清掃整理,可必須在主子不在的時候,平時跟前伺侯的,也就是四個大丫頭和紫菱,她沒有親自考校過千葉、千雪二人的辦事能力,心裡沒底。眼看著巧兒、小茜是留不住的,蕪兒雖然沉穩,但曾出賣過自己一次,到底有隔應,能不能得用,還要再觀察,所以她很想早些從四個二等丫鬟裡挑兩個出來培養。郁心蘭拿了些碎銀子給紫菱,叮囑道:“多讓人去打聽一下大姑奶奶的喜好,還有二房、三房備的禮,咱們不能比她們差了。”紫菱明白,收好了銀子,郁心蘭又讓去請安媽媽。待安媽媽進得屋來,郁心蘭就搶著道:“安媽媽免禮,過來坐吧。”

    安媽媽仍是見了禮,才欠身在小機上坐下。郁心蘭讓紫菱送上一盒點心,笑道:“自己莊子裡出產的,不值當什麼,安媽媽且收下。這半個月有勞安媽媽在府裡操持了。”

    安媽媽忙道:“這事老奴的本份,當不得大奶奶的賞。”心下卻是十分高興的,大奶奶進府快三個月了,雖說讓她管著院子裡的事,卻也是將她晾在一邊,表面上親熱客套,卻從不讓她到跟前回話。這讓她心下很是不安,她是個寡婦,又沒有子嗣,萬一被攆出府去,如何謀生?昨日大奶奶才回來,今日就喚了她進屋,還打賞了禮物,不就說明大奶奶要用她了麼?

    郁心蘭也的確是這個意思,觀察了這麼久,知道安媽媽是個忠心且守禮的,況且她的身世也調查清楚了,知道她只能依仗著侯府和相公,便拋開了顧慮。

    與安媽媽閒聊了幾句後,郁心蘭便問道:“安媽媽家中可還有什麼親人?我有兩個鋪子要開張,正缺人手。”

    安媽媽激動地站起來福了福,才滿是感激地道:“老奴娘家還有個哥哥,以前也曾開過店,只因生意太紅火,被人使了陰招落下了官司,現在只能靠揀攤為生。老奴的哥哥還有兩個兒子,大的二十,小的十七,都能當得事兒。不是老奴自誇,老奴這個哥哥做生意真是有一手。大奶奶若是開鋪子,他的確是幫得上的。”

    其實這都是郁心蘭早調查好的,她的鋪子有兩間,可得用的只有佟孝一人,佟孝的兒子釀酒是把好手,可口舌笨拙,當不得掌拒,莊子裡其它幾個管事都是莊把式,做生意肯定不行,因而查到安媽媽的這個兄長時,她便動了心思,也知道那家人因吃過官司,負債累累,過得十分艱難。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令人記憶深刻真心感謝。

    於是,郁心蘭便笑道:“那好,明日讓你兄長帶你兩個外甥來見我,趕在大姑奶奶回來之前,不然我好些日子沒空。”

    安媽媽感激涕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郁心蘭忙讓紫菱將安媽媽拉了起來,正色道:“我只是給他一個機會,若干得不好或不用心,我一樣不會留情面,”安媽媽連連應承,喜滋滋地告辭去通知兄長。

    恰巧這時赫雲連城練完功慢慢走進來,郁心蘭忙上前扶住他,嬌嗔道:“剛拆的夾板,於大夫不是說腿還不可以用力嗎?這麼急練功干什麼?”赫雲連城眸中閃過一絲暖色,淡聲道:“我自有分寸。”又問:“你跟安媽媽說了什麼?”郁心蘭便說起拉了,赫雲連城點了點頭,“如此甚好。”說著瞟了小妻子一眼,這小妮子開始部署人手了?

    正說著,前院的許管事過來傳話:“大姑爺、大姑奶奶昨晚便入京了,下午便回府省親。”聞言,赫雲連城臉上閃過喜色。郁心蘭忍不住驚訝,相公與大姑奶奶的感情這般好麼?不過這樣一來,她心裡也有了計較。因大姑奶奶之前來信,最早也得後天才回,這會子提前幾天,讓所有人措手不及,郁心蘭只得讓安媽媽作主挑了兩件禮物,自己則喚了紫菱進來仔細挑下午要穿的衣服。

    以前從未見郁心蘭這般慎重過,紫菱不禁奇道:“這位大姑奶奶不是那一房的麼?大奶奶怎的這般慎重?”

    郁心蘭邊搭配衣服顏色邊道:“我要給大姑奶奶留下個好印象,長公主婆婆也說大姑奶奶跟大娘不一樣。我相信婆婆的眼光。”宮廷斗爭培訓班畢業出來的人眼光怎麼會差?經過昨天的事,郁心蘭發覺自己太孤立了,必須要拉個盟友。

    大姑奶奶好似皇家的媳婦,又是甘夫人的親生女兒,有她幫襯自己,以後行事也便宜。

    以前她多少有些消極,說白了,到這世間還只幾個月,並沒有完全適應,幾次遇事,都有些息事寧人的心思。可昨天的事徹底給了她一個警醒,光是防著是防不住的,老話不是說了嗎,只有千日捉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她若再不出擊,只會越來越被動,就連方姨娘一個小小的妾室,也想給她添堵了。

    若水摔碗那麼大動靜沒有醒,問話問到關鍵地方就醒了,還攔著不讓問下去,定是想會二爺的院子再問,讓二爺心疼她。而自己失了得知真相的機會,日後要怎麼說都由得二房的人了,這一來,既可在侯爺面前詆毀自己,又討了二爺、甘夫人的歡心。端的是好算盤。

    郁心蘭面露不屑,想到小茜那個丫頭,不由得一笑,正好人家願意,就送去給二奶奶和方姨娘添堵吧。

    下午未時正,大姑奶奶一家到侯府省親。郁心蘭扶著赫雲連城慢慢走近主院正廳的時候,二房、三房和四爺、二小姐都已到了。因是親戚又是幾年未見,故而歡聚一堂沒有特意避開。

    甘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紅纓忙到:“大爺大奶奶來了。”兩人進了屋,侯爺與兩位夫人端坐主位,甘夫人右手邊坐著一位鳳目濃眉、高貴艷麗的美婦,侯爺的左手邊則坐著一名器宇非凡的美男子,想必便是大姑爺明駿和大姑奶奶赫雲彤。


      
第七十章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上前一一見禮。大姑奶奶似乎與赫雲連城的確感情極好,忙忙地道:“請弟快坐,你腿傷還未好,計較這些虛禮作什麼?”赫雲連城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與長姐問候幾句,方到對面坐下。

    赫雲彤拉著郁心蘭地手,細細打量兩眼,笑贊道:“二娘的眼光真是好,給靖弟挑了這麼出挑的美人兒,一瞧性子便是好的。”郁心蘭笑著回道:“蘭兒以前也頗有幾分自詡美貌,今個兒見了大姑奶奶,方知什麼是井底之蛙了。”

    沒有哪個女子會不喜歡被贊美貌,赫雲彤當即笑彎了眉,“小嘴真甜。”說著直接從腕上褪了支金鑲翡翠的鳳鐲,順勢戴到郁心蘭的手上。

    長公主驚訝道:“這可是太後賞你的……。”赫雲彤笑道:“無妨的,太後不會為了個物件責罵我。”郁心蘭原是覺得這鐲子的翡翠碧得象潭水,赤金鳳凰纏於其上,仿佛隨時能振翅飛走,顯然價值連城。

    原來就覺得這個見面禮太重了,哪知還是太後賞的,便惶恐起來。赫雲彤作勢生氣,“不許摘。”又叫了兩個孩子過來給大舅母見禮。赫雲彤生了一子一女,長子六歲,女兒四歲,都是漂亮粉嫩的可愛正太,規規矩矩行了禮,奶聲奶氣地喚:“大舅母安好。”

    郁心蘭是真心喜歡小孩子,摸了摸兩個小人兒的頭,送上自己挑的見面禮,黃種翡翠玉環,小人兒又謝了禮。

    小外甥女明妍撲到母親懷裡,輕聲道:“娘親,大舅母的眼睛好漂亮啊。”

    郁心蘭聽得歡喜,逗她道:“妍兒的眼睛更漂亮啊。”明妍忍不住笑意,害羞地小臉埋入母親懷中。

    赫雲彤直率地道:“妍兒喜歡你。”二奶奶和三奶奶微變了臉色,剛才她們可沒得到這句話。

    說了這麼久,之前是赫雲彤一直拉著她的手,這會兒郁心蘭當是該坐下來了,她是侯府的大奶奶,理當坐在赫雲彤的下首,可是二奶奶已經坐在那了。

    二奶奶本就不忿大姑奶奶送郁心蘭這麼厚的禮,加之自覺是大姑奶奶嫡親的弟媳,便轉頭逗著明妍玩,賭郁心蘭不敢當場發作。三奶奶倒是一開始就坐在自己該坐的位置上,在她和二奶奶之間留了一個空位原本是二奶奶坐的位置。

    這會兒三奶奶佯裝傾聽男人們聊天,實則興致勃勃地偷瞄郁心蘭的反應。

    這座次,是先分尊卑,再論長幼。若是公主下嫁,便是公公婆婆也要讓出上位,所以郁心蘭也不是必須坐在赫雲彤下首,但她若坐了給她預留的位子,等於是承認自己在侯府中地位不如二奶奶這背後暗指的涵義,就連府中的奴僕都清楚;可若是當著大姑爺和大姑奶奶的面發作二奶奶,又等於將侯府的家丑暴露於人前,侯爺和甘夫人再覺得二奶奶逾越,也會怪罪郁心蘭,這才是二奶奶有持無恐的地方。
    郁心蘭不禁嗤笑,什麼事都要爭一爭,這二奶奶剛解了禁足就開始蹦躂,真不知是仗了誰的勢。

    一轉眸,發覺赫雲彤正在不留痕跡的偷偷打量自己,眼中盡是評判的神色,想到相公對這位大姑奶奶的評價,郁心蘭微微一笑,彎下腰輕輕摸了摸明妍的小臉蛋柔聲問:“妍兒想不想去後花園的池塘看婢子摘蓮藕啊?”

    妍兒烏溜溜的大眼睛一亮,“真的嗎?妍兒可以去嗎?”

    郁心蘭笑道:“當然可以去,讓二舅母帶你和哥哥去。”然後叮囑二奶奶道:“你帶灝兒、妍兒去玩吧,記得多帶幾個有經驗的媳婦子,別傷著了小世子和小郡主。”

    二奶奶一張粉臉立時漲得通紅,恨得捏緊了手帕,郁心蘭使她帶孩子們出去玩,一是逼她讓出位子,二是告訴她“我是你大嫂,有資格品分派你做事”。郁心蘭這般作派,還是當著大姑奶奶的面,無疑是在她臉上狠狠肩了一耳光至少她是這麼人為的。

    可在幾個媳婦中,的確是以郁心蘭為長,又只是吩咐她好生招呼客人,怎麼都挑不出錯來,她若是照做了,就是矮了郁心蘭一頭,不照做或是推回給郁心蘭,又失了禮數,長幼不分。二奶奶真是擰斷了手帕也不知該怎麼辦,只能求婆婆的支持。

    侯府的正廳是有小禮堂那麼大,燕翅排開的八仙椅每邊各有三排,主位與客位也隔有距離。甘夫人與女兒敘完話,分了大半心神去聽男人們商量時政,完全沒有注意女兒媳婦們在聊些什麼,待發覺二媳婦期盼的小眼神,不由得問:“什麼事?”

    郁心蘭搶著回答:“灝兒妍兒想讓二舅母帶去花園玩。”妍兒也很配合地眼巴巴地看著二奶奶道:“二舅母,妍兒想看蓮藕。”

    甘夫人自是疼愛外孫女,隨即吩咐道:“老二家的,你帶了孩子們去,小心別摔著。”

    可憐二奶奶,若是直接回答了婆婆的問話,甘夫人必會護著她,可她偏偏要先哀怨地瞟一眼郁心蘭,想將表情和氣象演染到極至,卻被郁心蘭搶了先機,這會兒悔得腸子都青了,卻又怕大姑奶奶以為自己不喜歡外甥、外甥女,還得高高興興地去當幼兒園阿姨。

    郁心蘭老實不客氣地坐到赫雲彤身邊的八仙椅上,甘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紅箭殷勤得奉上熱茶。郁心蘭輕啜一口,笑盈盈地與赫雲彤攀談,話題揀了大姑爺外任之地永州的氣候開篇。

    赫雲彤對於這一段不用侍奉公婆的日子頗為滿意,自然樂的向大弟妹介紹。談到永州的特產各色香木,郁心蘭話也多了,她前世有個閨蜜家境富裕,喜歡玩香,教她如何識別沉香奇楠等名貴香料。赫雲彤也愛熏香,與她越投契,呵呵地笑道:“原本還想顯擺一下的,哪知大弟妹你竟這般懂行,得了,送你幾樣香木,你拿著玩。”說罷示意自己的大丫頭遞上來個小匣子,塞到郁心蘭手中。

    郁心蘭只覺沉甸甸的,打開一瞧,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小匣子裡放著鶯歌綠奇楠、筏沉、黃熟沉、棧香等若干塊巴掌大小的香木,散發出溫暖幽遠的清香。

    沉香木因生長周期長成形不易而數量極少,這幾種香木又是沉香中的上品,每塊的價格都在千兩紋銀上,尤其是奇楠,價格比等重的黃金還貴。而這匣子中,奇楠香就由四塊。

    不單郁心蘭怔住了,就連湊過來的三奶奶都極為明顯的倒抽了口氣,羨慕地道:“大姑奶奶對我們大嫂可真好。”她能不嫉妒嗎?沉香木可不是你有錢就一定能買得到的,所以毫不掩飾話裡的酸味。赫雲彤只是淡淡一笑,問郁心蘭:“喜歡嗎?”

    郁心蘭腦中念頭急轉,從一開始,她就發現大姑奶奶似乎也在極力拉近與她的關系,出手闊綽,雖說永州產香木,可要收集到這麼多名貴香木,也是要花一番功夫的,或許,不論她懂不懂香,赫雲彤都會將這匣香木贈給她。

    想通了這一節,郁心蘭便沒覺得受之有愧了,笑盈盈地道:“多謝大姑奶奶,可弟妹我是個窮人,沒什麼回贈的,便借花獻佛,親手雕串珠子回贈。”說完便扣上了匣子,交給錦兒收著,完全沒想到要贈一塊給三奶奶。

    赫雲彤挑眉一笑,“原來大弟妹還會雕刻,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好象也忘記了要捎上三奶奶。
    三奶奶心中酸浪翻滾,可總不能開口去要,若這酸眼皮子淺,估計婆婆就頭一個不放過她。郁心蘭熱情邀請:“我們去打馬吊吧。”赫雲彤熱鬧響應,三奶奶也笑著作陪,還是三缺一,赫雲彤便拉上了牌癮極重的甘夫人,四個人到小花廳打馬吊。

    打牌的時候自然是要聊天的,三奶奶極有大家風范地輕笑,邊摸牌邊問:“大嫂打算將那些香木都雕成珠子麼?……九簡。”下手的赫雲彤沒接話,甘夫人瞥了長女一眼,因長女一進門便送了她一尊一尺高的棧香觀音,她自是明白三媳婦說的是什麼意思,卻不能理解為何長女要送給老大家的這麼貴重的東西,隨即瞪了郁心蘭一眼:“好東西別浪費了。”

    郁心蘭恭恭敬敬的應道:“媳婦不會的。”說罷丟了一張廢牌。三奶奶仍是捏著沉香不放,“那麼些沉香,可以雕些小玩意送給兩位婆婆啊。”

    郁心蘭心道:要送也是我來開口,用得著你來做人情?面上卻盈盈一笑,小嘴裡吐出四個字:“胡,十三麼。”

    三奶奶臉都綠了,一下午,郁心蘭只胡她的統,而且通通是超級大番子。

    用過晚飯,大姑奶奶一家回平王府,郁心蘭扶著赫雲連城慢慢回到靜思園。赫雲連城興致勃勃,說談及今日下午的聚會,似乎與明駿很投契。郁心蘭只是笑了笑,明駿是皇室宗親,可命運亦是捏在皇帝手中的奴才,一樣需要身為陛下近衛的相公的支持,投契是一定的,利益聯盟也是必須的。

    回到臥房,洗漱更衣後,丫鬟們攏暗了燭火,悄悄退出內室,除留下蕪兒在耳房守夜外,其余人都回後跨院休息。

    赫雲連城單手撐頭側臥在床上,把玩著掌中一枚晶瑩剔透的小玉佩。郁心蘭款意義上床,瞧了一眼,好奇地問,“是大姑奶奶送你的麼?”怎麼形狀這麼古怪?

    赫雲連城將玉佩遞到她眼前,竟是一把伏著蝙蝠的長命鎖,郁心蘭一怔,赫雲連城解釋道:“是大姐送給我們孩兒的長命鎖。”

    低柔如大提琴般的聲線輕輕撥動心弦,灼熱的唇已含住她的,郁心蘭的心不禁輕輕一顫,她知道今夜定會有所不同。

    赫雲連城輕問:“我們快點生個孩子好不好?”邊說著邊將手從妻子綢衣的斜襟中伸了進去,感覺到指下絲滑的肌膚,他的身子漸漸火熱,帶著薄繭的手已經一路探到了峰頂。

    郁心蘭又是羞澀又是難忍地輕“嗯”了一聲,被動地迎合著赫雲連城的動作。忽然身子沉了沉,一股銳利的疼痛直沖入心底,她終是沒忍住,帶著哭腔嚷道:“疼。”赫雲連城心中憐意大盛,輕輕吻著她的唇、唇邊,一下又一下,口中喃喃撫慰地輕喚:“蘭兒……蘭兒……”只道感覺到懷中的嬌軀散去了緊張,柔軟地貼合自己,他才開始疾風驟雨般的節奏。蕪兒睡在耳房上夜,隔著外間,可在寂靜的夜裡,內間裡動情的低喊,旖旎的聲浪,仍是清晰地傳了出來。她的心中不知不覺一松,大奶奶應是很快會有大爺的孩子吧?

    因著身世的關系,她比同齡的女孩子更懂人事,大概在所有陪嫁的丫頭中,只有她知道大奶奶並沒有與大爺同房,這使得她一度以為大爺對大奶奶不滿,因而擔心大奶奶的地位,確切地說,是擔心大奶奶會不會被休。出嫁的女兒被休回娘家,陪嫁丫頭們的處境比姑奶奶更不妙,而她,決不能再回到主夫人的手中。為著自己的小小私心,她都快忍不住,要往大爺的茶裡下藥了幸好……

    雖然不是第一次在赫雲連城懷裡醒來,可今日到底不同,聽到蕪兒、錦兒端著洗漱用品進來安置的聲音,郁心蘭忙喝止道:“退下吧,我自己來。”錦兒微怔,蕪兒卻是明白的,忙拉著她退出內室。赫雲連城不知何時醒來,關切地問道:“還疼麼?怎麼不多睡會?”唇角含著微笑,眉眼柔動地看著眼前面色緋紅、媚眼如絲的佳人。郁心蘭紅著臉搖了搖頭,赫雲連城知她害羞,率先起身,收拾妥當,便去練武場練功。

    郁心蘭待他走後,才撐著酸痛的身子起身,用過早飯,便乘著小轎子去給婆婆請安。

    長公主身邊的紀嬤嬤親自過來打門簾,面含笑意,低聲交待:“侯爺在這兒。”郁心蘭笑著頜首,示意明白。

    侯爺和長公主都是一臉笑意,長公主手中捧著一個小物件,反復摸索,似乎十分喜歡。郁心蘭忙上前見禮,剛起身,門外便唱道:“甘夫人到。”

    甘夫人邁著英氣十足的步子走了進來,輕輕福了福,“侯爺安好。”郁心蘭忙又向甘夫人見了禮,這才坐下。甘夫人一眼瞧見了長公主手中的東西,又驚又喜地問:“侯爺您尋到了墨龍籐?”

    侯爺頗為得意地道:“嗯,昨夜魏青才送過來。”“多謝侯爺。”甘夫人飛快地伸手取過墨龍籐,滿臉都是激動和感激。“我母親的腿疾終於能治好了,她老人家定會感激你這位好女婿。”

    郁心蘭被甘夫人的厚臉皮給震驚了,明明放在長公主手中,又是治腿疾的,當然是為相公尋來的,可甘夫人就是有辦法睜著眼睛說瞎話,還搬出她老娘來壓著侯爺。

    果然侯爺臉上露出了幾分為難,頗為愧疚地看著長公主。長公主明白侯爺的意思,只道自己不能攔著他孝敬岳母。只得勉強笑道:“靖兒現在已經能走了,這藥便讓給姐姐吧。”

    侯爺看向長公主的目光變得飽含神情和贊賞。甘夫人暗哼了一聲,將藥收入袖袋,連句謝謝都沒有。

    郁心蘭頓時憤怒了,連城現在是能站能走,你想要去孝順母親也可以,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用這種無賴的方式巧取豪奪,顯得你很聰明嗎?

    她勾起一抹笑容,向甘夫人道:“雖說藥是侯爺為相公尋來的,且已交給了母親,可甘老太太既然需要,我們當晚輩的自是應當孝敬,還請大娘轉告甘老太太兒媳的孝順之心,請甘老太太千萬莫送什麼謝禮來。”連謝謝都沒有,還會有謝禮麼?甘夫人聽出郁心蘭的弦外之音,頓時氣得臉通紅,可當著侯爺的面霸道的話卻說不出口,不得不贊郁心蘭幾句:“只道你們是孝順孩子。”又轉向長公主道:“多謝妹妹相讓。”待侯爺與甘夫人走後,長公主便笑道:“你就是個猴精。”郁心蘭卻沒笑,走至長公主跟前跪下,正色道:“媳婦說幾句逾越的話,大娘這般霸道刁蠻,是母親您讓出來的。”長公主聞言,臉上便閃過不悅,正要呵斥她幾句,卻聽她繼續道:“媳婦知道您心系父親,怕父親認為您以勢壓人,所以才處處忍讓。可您想過嗎?大娘的容貌與您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可父親為何會喜愛大娘?”

    郁心蘭頓了頓,讓長公主有點時間考慮,復繼續道:“依媳婦看,父親喜歡的,就是大娘的直率,父親是帶兵打戰的將軍,兵者,詭道也。父親整日與戰略計謀打交道,自然希望身邊的親人能直率些,坦誠些,使他不必這麼累,這麼猜忌。大娘每每擠兌您,當著父親的面爭寵,父親只會覺得大娘心中有他,而您事事忍讓,卻只會讓父親覺得您並不是那麼喜歡他,嫁給他,只是為了助皇上登基而已。”

    長公主忽地臉色蒼白,捏緊了帕子,哽咽道:“你不知道……你不明白……”當年是皇兄用計逼侯爺娶了我,我怎敢行差踏錯。這段歷史,郁心蘭早通過千荷從侯府老人的嘴中間問出來了,因而一見長公主淒涼的樣子,便明白了她必心中所想,於是跪行兩步,幫婆婆擦去腮邊的淚水,柔聲安慰道:“人心都是肉長的,這麼多年了,父親怎麼不知道您的為人?過去的隔閡早就消散了,您何苦還拘束自己?”

    又勸了一番,郁心蘭也詞窮了,只能讓婆婆自己想通。紀嬤嬤親自將郁心蘭送出宜靜居,輕聲道謝。郁心蘭知道這些宮裡出來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因而坦率地道:“我幫母親,也是幫自己,當不得嬤嬤的謝,嬤嬤有機會多勸勸母親。”

    紀嬤嬤連身應承。

    郁心蘭輕歎一聲,希望婆婆真的能強硬起來,成為自己的靠山。這世界禮教森嚴,光一句“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就可以將甘夫人對她所做的所有惡行全部抹去,再委屈也只能受著,只有長公主婆婆能替她討回個公道。可長公主太在意侯爺的看法,總是忍讓甘夫人,偶爾刺幾句,也是看著侯爺覺得甘夫人不對的時候。

    只不過,即使婆婆還想讓,她也不許了!

    回到靜思園,郁心蘭竟然瞧見了甘夫人身邊的齊媽媽大大咧咧坐在廳堂上喝茶,巧兒站在一旁服侍著。

    忍著心頭竄出的那一絲疑惑,郁心蘭含著笑走過去,熱情地道:“齊媽媽真是稀客呀,今個兒一定要多坐一會兒,我好好同媽媽聊聊。”

    而齊媽媽仿佛剛發覺郁心蘭回來了,“慌忙”起身,作勢要行禮,郁心蘭忙攔住,口裡說著:“您可是府裡的老人,也是我的長輩,這不是折煞我了?”

    齊媽媽也就順勢站直了身子,待郁心蘭坐到主位上,才又坐下,端著笑道:“老奴是奉夫人之命,來知會大奶奶一聲,過幾日秋分宴後,就是晉王妃的生辰,晉王妃最愛奇楠的香味,所以請大奶奶您選塊奇楠出來,送到外面的首飾鋪子裡,雕塊觀音像,送給晉王妃作壽禮。工錢由府裡出,時日不多,還請大奶奶快些挑了,好讓老奴送去首飾鋪子。”

    不過是逼甘夫人說了句本就應當說的“謝謝”,這麼快就來報復了?

    郁心蘭暗自冷笑一聲,面上卻顯出幾分驚訝,“府裡難道不備壽禮麼?

    我沒有誥命,只怕晉王妃不會邀請我去呢。”

    言下之意,便是,若要送奇楠香,也得是從我個人的名義。齊媽媽頓時沉了臉,“夫人說了,那些沉香木可是大姑奶奶送的。”郁心蘭含笑點頭:“是啊,是明世子妃送給我的。”稱大姑奶奶的官稱,是要告訴齊媽媽,大姑奶奶已經是平王世子妃了,她送的是平王府裡拿出來的禮物,並且是送給我,不是侯府。

    齊媽媽自然是聽得懂,板著臉問:“大奶奶是不願拿出來了?”

    郁心蘭肯定地點了頭後,齊媽媽冷笑著走了。

    郁心蘭吩咐錦兒去請長公主,自己則坐在廳堂喝茶。不過一刻鍾,甘夫人帶著一對丫頭媳婦子氣勢洶洶的過來,沒好氣地喝道:“把彤兒給的那匣子香木交出來。”不是要一塊,而是要一匣了。

    郁心蘭現納了福,有禮地請甘夫人上座,恰好這時長公主到了,便坐在甘夫人身邊,輕聲問是怎麼回事,甘夫人跋扈地道:“我已經跟彤兒說了,我不同意她全送給老大媳婦,當大姐的怎能那般偏心,讓老二家的老三家的怎麼想?你快點交出來,我先收著。”

    郁心蘭輕笑,“不給晉王妃作壽禮了麼?”甘夫人臉紅了一下,就那麼一下,隨即又想好了,她知道,彤兒為何與郁心蘭結交,因而她恨!定遠侯的爵位牽涉著兵權,皇上肯定會插手,朝臣們也會要討論,她早就打定主意老大在朝中與誰交好,她都要想辦法搞破壞。

    若是連女兒都管不住,還怎麼幫兒子?

    想到這兒,甘夫人臉色一沉,“你若不交出來,我就讓人搜。”隨即高聲道:“來人,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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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04 PM

第七十一章

    “慢著!”長公主輕柔卻慍怒地道:“堂堂侯府嫡長子的房間說搜就搜,這是哪裡來的規矩?還有沒有王法?”

    甘夫人也知道自己虧了理,女人家的房間若沒個憑據,強闖硬拽,於女人的名聲是極有損的,長公主和老大家的必定不依,侯爺也會惱了她。她不過是強硬的態度逼郁心蘭自己拿出那匣香木而已。

    銀兒聽了長公主的話,甘夫人冷聲道:“妹妹,我是這後院主母,幾個媳婦我自認是一視同仁(郁心蘭在心裡“切”了一聲,你也知道是自認為而不是公認哈),可彤兒給老大家的一給就是萬余兩銀子的香木,你讓老二、老三家的怎麼想?妹妹你倒是給我個主意啊!”

    原來是為了幾塊項目,或許說是為了平王府的支持,但彤兒與靖兒自幼感情就好,當年靖兒出事,彤兒還去天牢探望,這情分斬不斷,長公主尋思一番後,又起了退讓的心思,便向郁心蘭道:“又不是眼皮子淺的商戶人家,侯府哪還少了幾塊香木?蘭兒你便給大娘罷了,回頭去我那兒尋幾塊上品奇楠香、棧香給你。”

    因為長輩說話晚輩不能隨意插嘴,一直等著長公主發話的郁心蘭差點沒當頭沖婆婆瞪眼,真想晃著她的肩膀大吼:你說你一個長公主,身份這麼高貴,吐口唾沫都能釘死甘夫人,你為什麼要讓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展開一抹令人失色的微笑,郁心蘭咬著後槽牙,輕柔地道:“母親,恕媳婦不能遵命!香木乃大姑奶奶所贈,媳婦我若不好好珍惜便是不敬。非是媳婦眼皮子淺,吝嗇那幾塊香木,實在是見識短少,還真沒聽過逼人將旁人所贈之物雙手奉上的。”說罷也不看長公主和甘夫人的臉色,反正她打定主意軟的不行來硬的,不給不給就是不給。

    “哈!”甘夫人大笑一聲,指著郁心蘭朝長公主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媳婦,一點規矩都不懂,連我們倆個當婆婆的話都不聽,依我看,得請家法來才行。”

    “什麼家法?”赫雲連城優美的聲音響起,手握長劍,鬢角額頭都是汗水,顯是剛剛練功歸來。他用銳利而略帶寒意的眸光掃視一圈,與其相觸者都不禁悄悄退後半步。

    他走到郁心蘭身邊站定,正欲向母親和大娘行禮,郁心蘭卻忽地站起來攔住他,笑盈盈地道:“連城,莫急著行禮,剛才大娘正要教我規矩呢。”

    甘夫人蔑視的笑,“說你沒規矩還真是沒規矩,居然攔著靖兒行禮請安,我決不能讓你壞了侯府的規矩,來人,請家法。”甘夫人帶來的婆子立即大聲應了,轉瞬抬出一根三尺長兩寸寬的大板子。

    長公主不滿郁心蘭不聽勸,卻也討厭甘夫人發作自己的兒媳,只是不讓兒子行禮她們真不占理,一時想不出對策。

    赫雲連城邁出一步擋在妻子面前,打算行了禮道個歉,把這事兒揭過去。

    郁心蘭卻半分不急,仍是笑瞇瞇的,聲音嬌柔甜糯地問道:“媳婦見識少,不懂大道理,卻也知道宗法規矩是按天、地、君、親、師的秩序來的。大娘,不知媳婦說的對不對?”

    甘夫人眼皮一跳,直覺是對著自己來的,於是怒喝道:“說什麼廢話!請家法!”

    郁心蘭的聲音也陡然拔高,透出幾分陰森,“這算什麼廢話?難道大娘你想說侯府的家法大過國法禮法?”

    她當然不能承認,這不是盤叛逆麼?甘夫人勃然大怒,“閉嘴!這種混帳話也敢說,你想置侯府上下幾百口於死地麼?”

    郁心蘭的聲音更冷音量更大,“想置侯府於死地的,是大娘你!人人皆知的宗法秩序你惘然漠視,明明見到長公主殿下,卻不行君臣大禮,藐視皇族,此為不忠;明知老母膝下無子,雙腿殘疾,卻不自請榻前伺候,此為不孝;若因你一人只囂張,觸怒聖顏,給侯府帶滅頂之災,此為不仁;身為婆婆強搶兒媳的體己,打賞他人,此為不義。像你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也要來教兒媳規矩嗎?”

    其間,長公主喚了兩聲“蘭兒”,被郁心蘭有意無視,她知道長公主怪她將話說重了,太上綱上線了,可她就是要逼長公主對甘夫人強硬起來,才故意將話說得這麼重。

    若是含著笑拐彎抹角地道出來,甘夫人個肯定裝聽不懂,說到裝傻的本事,甘夫人肯定能排上大玥國前三位,再者,說得輕了或晦澀了,甘夫人定會不依不饒地去尋侯爺鬧,可這番話,借甘夫人一個膽子,也不敢學給侯爺聽。

    別的不說,單是自請伺候這一條,話一出口,侯爺也少不得要將甘夫人送回甘府幾日,以全個孝名。甘夫人肯離開侯府麼?

    因而郁心蘭一說完,便不錯眼眸地欣賞甘夫人變臉色。

    一杯茶遞到郁心蘭眼前,赫雲連城幾分縱容、幾分寵溺、幾分無奈地問:“口不渴?”

    郁心蘭忙接過喝下,沖他甜甜一笑,心中感激他,盡管可能不贊同她的做法,他卻仍然選擇站在她這邊,自始至終都沒阻攔過她。

    此時的靜思居可謂鴉雀無聲,大門口徘徊的幾個婆子探頭探腦地聽了幾句後,忙各自跑開,到自己主子那裡報訊兒。

    長公主非常無奈,可是已經被媳婦逼上了梁山,這時再向甘夫人示弱,已不可能討到半點好了,還會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因而只能勉強撐著了。

    甘夫人早被郁心蘭的話給氣著了,胸口憋悶著痛,自己連撫了幾下,都沒人上前為其順背,許是平時身體太好了,所以沒哪個丫鬟婆子意識到主子犯了心絞痛。

    她張了幾次嘴,卻找不到話來反駁,主要是不能反駁最重要、最要命的第一條,不忠,那麼其它的駁回去了也沒意思。於是,她只得板著臉,拂袖而去,打算走為上策,香木也不要了。

    郁心蘭哪能讓她走得這般痛快,蓮步移擋在甘夫人身前,堆了滿臉的討好笑容:“大娘……,您別不是生媳婦的氣了吧?媳婦就這炮仗脾子,砰一下便沒了,偏又是張笨嘴,不會說好聽的話,該打!該打!”說著自己虛打了幾下嘴巴,笑容愈發討好乖巧,還抱住甘夫人的胳膊,任她把自己甩成風中楊柳,卻就是不撒手。

    那張櫻桃小嘴裡吐出來的話,真真能把甘夫人活活氣死,“您別急著走呀,您看,大爺還等在那邊吶。依著天地君親的宗法,等您給母親行過君臣大禮,大爺也好給您請安吶。”聲音越來越嬌嗲,還將頭擱在甘夫人肩上,身子扭幾扭,十足的小女兒跟母親撒嬌的姿勢,也不怕惡心死甘夫人。

    甘夫人只覺胸腔內的氣越來越、越來越漲,心頭也越來越悶,瞪目狂吼道:“少做夢!”要不是赫雲連城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一半緊盯著她,她真想一掌將郁心蘭拍飛到牆上去。

    郁心蘭一臉懵懂,“咦?大玥國不是只有侯爺可以至聖前不跪、殿前下馬嗎?難道也給了大娘您恩典?”

    話裡話外都是擠兌甘夫人沒資格見長公主不跪,都扯上皇上的恩典了,甘夫人再不甘願,也只能咬著牙走到長公主面前。

    郁心蘭殷勤地親自鋪上蒲團。甘夫人極利落地砰砰連磕兩個頭,正要磕完第三個就立時走人,眼前卻忽然多出一只精致的青花纏枝牡丹紋茶杯,害的她不得不直起身子跪著。

    端著茶杯的小手皓白如雪,順著粉紫撒海棠花紋的刻金廣袖往上看,正是郁心蘭那張眉目如畫的芙蓉面,她嫣紅的唇瓣一張一合地道歉,“都怪媳婦年輕不經事,忘了您說了那麼久,嗓子必定干渴吧?難怪無法唱諾出聲,來來來,請大娘先用杯茶潤潤嗓子。”

    甘夫人故意閉嘴裝啞巴,只當自己是給死人磕頭,沒曾想被郁心蘭揭穿了,暗恨咬牙後,也只能順坡下驢,喝了口茶,再磕一個頭,這一次的時間長了許多,因為她要呼三遍,“長公主千歲千千歲。”

    待禮成,長公主叫“平身”,甘夫人騰地就竄了起來。赫雲連城非常配合地上前見禮,“請大娘安。”

    甘夫人重重哼了一聲,瞪了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各狠狠一眼,火燒屁股似的沖出了靜思園。

    長公主長歎了一聲,神色間有絲不豫,冷著聲問郁心蘭。“你可知錯?”

    郁心蘭低眉順目地聆聽訓導,“蘭兒知錯,還請母親多多教誨。”

    “到底是一家人,何必一定要撕破臉?甘夫人吃了這一虧,暫時尋不到你的麻煩卻可以尋你奴婢麻煩,你若失了左膀右臂,誰來幫你做事?”

    郁心蘭小臉變色,慌亂地跪下,肯請道:“還請母親指點一下。”

    長公主即便是有什麼手段,也不能當著滿屋丫頭婆子教媳婦不是?她本就是因被媳婦逼著拿了回長公主的架子,心中不舒坦,因而想教訓郁心蘭幾句,找補回來。當下含糊道:“讓你的人這陣子老實點,若有任何行差踏錯,不守規矩的地方,不必甘夫人來挑理,我便第一個不饒,免得被別人發作了,丟了我的臉面。當然,若是有人想往你或你的人身上潑髒水,你只管來告訴我,我總歸是會幫你找補回來的。”

    郁心蘭恭順地聆聽訓斥,長公主心氣總算是順了些,又安撫幾句,扶著紀嬤嬤的手走了。

    赫雲連城忙扶助妻子的腰走回內室,去淨房清洗一番,他才踱到內室,看著郁心蘭,默然不語。

    郁心蘭略帶點委屈地回往,赫雲連城終究是瞧著心軟了幾分,輕哼一聲,在她身邊坐下,問道:“剛才為何不讓我替你求情?”

    方才跪在長公主面前,郁心蘭的確是有些撐不住了,昨晚才初經人事,今日本當好好休息,可這一上午雞飛狗跳的,她哪有休息,可是長公主婆婆心氣不順,總得讓婆婆發洩發洩,若那時相公幫她說話,長公主知會更生氣,沒哪個婆婆會喜歡能左右自己兒子的媳婦,因而郁心蘭才會攔著赫雲連城求情。

    不過這話對赫雲連城就要這麼說:“今日我行事魯莽,母親訓導得極是,我當兒媳當然要聆聽教誨,怎能因為一點點小勞累就然母親回避的道理。連城,我知道你心疼我,可這樣會讓旁人認為我恃寵而驕,不敬婆婆。”

    連城聽著這話臉色總算是緩了下來,摟著她小歇了片刻。

    用過午飯,歇了午,紫菱服侍著郁心蘭梳洗完畢,稟道:“安媽媽的兄長一家,上午便來了,婢子讓他們先在二門處候著,安媽媽剛才讓婢子來請大奶奶示下,您是今日便見了呢,還是先打發他們回去,改日再見?”

    折騰一上午,居然把這事兒忘了,郁心蘭忙問:“中午可讓人送了吃食過去麼?”紫菱笑道:“婢子自作主張,給了安媽媽二錢銀子,說是大奶奶賞的,讓她去廚房訂菜。”

    郁心蘭這才安下心來,笑了笑道:“做得很好。……先請安媽媽進來,我有話問她,對了,大爺去哪了?”“大爺只說出府辦事,飯前回來。”

    腿還沒好就四處亂跑,郁心蘭邊擔憂地嘀咕幾句,邊去窗前的小榻上坐下,紫菱奉上茶水,安媽媽進屋行禮。

    郁心蘭給安媽媽賞了坐,打發錦兒在門口候著,這才問道:“我知道媽媽是官家千金,這些後宅院裡的是非想是經歷不少,我今日有些莽撞了,不知安媽媽有何看法?”頓了頓又笑道:“盡管直言,我就是怕著日後大娘要尋我錯兒。”

    安媽媽聽大奶奶提起自己從前的身世,有一瞬間的黯然,隨即又知道既是主子的考校,又是主子給自己的一次表現機會,忙定下神,思量片刻後才回道:“回大奶奶的話,老奴覺得這回的事,甘夫人失了臉面又沒達到目的,必定會恨上大奶奶您,之前長公主所言極是,甘夫人尋不到您的麻煩,可以尋這院子裡任何一人的麻煩,照樣可以冠個縱奴行惡或是馭下不嚴的罪名。”

    郁心蘭微微一笑,這些安媽媽不說她也知道,因而沒接話。

    安媽媽則繼續道:“若想避開這些,就得想法先換了甘夫人的耳目。”

    這才是我想知道的!郁心蘭露出幾分傾聽的興趣。

    “侯府的家奴不少,多半管著侯府上下的重要差事,因而侯爺才會這般放心將後院交予甘夫人打理。但甘夫人主持中饋二十余年,必定也收買了不少,但家生子中投靠甘夫人的,平素難以看出。老奴知道的,除了大廚房的管事媳婦都是甘夫人的人之外,啊hi有內院總管冬順,冬順娶了甘夫人的陪嫁丫頭紅穗,在年前才提上來的。冬順是侯府的家生子,平素倒是很公正,不過有個毛病,喜歡小賭幾把,但沒誤過差事,所以侯爺也未曾說過他什麼。”

    郁心蘭眼睛一亮,若是因賭誤了差事,侯爺就不會縱容包庇了吧?只是扳倒了他,卻不一定能換上自己的人。

    安媽媽見主子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再進言道:“總管這樣位子,侯爺是決不會允許提拔任何夫人奶奶們的陪房的,必定也是在侯府的家生子中選。若是冬順下去了,平賀楊誠三人提拔的可能性最大。”說罷看向大奶奶。

    郁心蘭腦中靈光一閃,問道:“賀允是賀塵的什麼人?”“嫡親的大哥,長賀塵十歲,今年三十三,有兩個雙生子賀文、賀武,都是十六歲的年紀。還未許對象。”

    這是暗示我許個丫頭拉攏?郁心蘭到底是現代靈魂,最恨這年代的盲婚、啞婚,不禁沉吟片刻,方道:“這事兒我得尋思尋思,一來選誰去,二來不能過於急切露了痕跡,再則要先暗中定下親事,卻又不能顯露。得等賀允真的升為內院總管後,再來議親,否則甘夫人必定不允。”

    安媽媽面露崇拜之色,“大奶奶真是心思細膩,想來廚房那邊大奶奶早有盤算。”

    郁心蘭笑道:“媽媽其實才是真真心思細膩的,我還沒動呢,你就知道我要辦了大廚房。想來一開始媽媽總派巧兒和小茜出院子辦差,應是有所打算了吧?”

    聽到大奶奶終於問起這話,安媽媽忙答道:“老奴是看著這兩個丫頭不太安分,索性放她們去鬧,只要賣身契還在大奶奶手中,想拿捏她們,不是輕而易舉麼?”神色仍是恭敬坦然,並未因郁心蘭之前的贊賞而暗喜得意,郁心蘭又滿意了幾分。

    郁心蘭正想將這兩搖頭塞到二爺、三爺的院子裡,沒事給二奶奶、三奶奶添點賭,免得她們平日太閒總想著對付自己。

    於是道:“這兩搖頭相貌都是上乘的,便是給府中的爺們當個姨娘也是使得的,可總得給我遞點消息才成,別我想方設法抬舉了她們,她們反倒將我給賣了。”



第七十二章

    安媽媽一聽便明白,大奶奶讓她想法子先拿捏了這兩丫頭的錯處,而且還是大錯處,這倒還好辦;只是想法子送到兩位爺的院子也不難,難的是要有個姨娘的名份。

    侯爺的兒子是什麼身份?方姨娘那樣的小官宦之家的嫡女,也就是個姨娘而已,相貌好的丫頭就想當主子,除非有什麼大的原因,僅憑懷孕是不可能的,通房丫頭生子可是平常見的。

    看安媽媽蹙眉傷神,郁心蘭笑著安慰,“這事兒不急,媽媽慢慢想著,目前我要先開了鋪子,等開張了,媽媽再來找我商量,拿我的帖子請媽媽的兄長進來吧。”

    安媽媽起身施禮,臨走前又遲疑道:“甘將軍是為救侯爺而亡的,為了得朝廷的恩典,報的別的名目。”

    郁心蘭一怔,難怪侯爺這麼縱著甘夫人,原來還有恩情在裡面。這倒是不大好辦了,若不是令侯爺極度憎恨的原因,決扳不倒甘夫人……手頭正准備的那兩件事,得先擱著了,那不過是隔靴搔癢,撼動不了甘夫人的地位,沒得打草驚蛇。

    思索間,小茜來報,“安泰到了。”  

    郁心蘭讓帶去小廳,丫頭們在小廳中間掛起了簾子,給安泰一家四口布上茶水。

    安泰四十六歲,生得文質彬彬,到底曾是官宦子弟,氣質儒雅,進退有度。

    安娘子也有四十余歲,相貌端莊,曾經亦是官家小姐,長子安亦、次子安然,都是俊朗的少年郎,舉止斯文有禮,顯然教養很好。

    郁心蘭對這一家子十分滿意,問了幾個關於經營之道和用人之道的問題,便決定讓他管理那個棋牌室。

    那裡郁心蘭打算只招待上層顧客,安泰的儒雅氣質正合適與達官貴人打交道。

    “按規矩還是要簽契約,我不用你們賣身,但契約我會送一份去府尹大人處備案,若有背主、貪墨的行為,我自會報與官司。我這人喜歡丑話說在前頭,並非對你們不信任。”

    郁心蘭一說完,安泰忙帶著一家子跪下磕頭,“謝大奶奶恩典,大奶奶賞我們一家子飯吃,我們必要死心塌地的為大奶奶賣命。”說完便在契約上簽名按手印。

    郁心蘭噗哧笑了,“賣命倒不必,好好幫我經營著便是,待東西做好後,你們再來,到時你媳婦留幾天,我得把新鮮玩意教會她才行。”

    說著示意錦兒把自己寫的棋牌室的規劃拿給安泰,叮囑道:“這是我的意思,你以前開過飯莊,也差不多的,若覺得我這些章程有什麼不合理或欠缺之處,回頭想好了告訴我,我們再商量商量。”

    安泰一一應承,郁心蘭便使他一家子回去,賞了二十兩銀子又幾匹錦緞添新衣,畢竟是要當掌櫃的人,衣著很重要。

    郁心蘭回到內室休息,囑咐紫菱明日傳佟孝來見見,她要問一下兩個鋪子的裝修進度,以及伙計的培訓情況。

    紫菱吩咐下去後,又回到內室,見大奶奶斂眉思索,便站到一邊,拿了個美人錘,輕輕為主子捶腿。

    郁心蘭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七老八十,哪用得著捶腿。”

    紫菱卻很正經地道:“年歲小也得主意身子,總覺得大奶奶今日很疲倦似的,要不要請個太醫來看看?”

    郁心蘭被說得臉色粉紅,直說“不用”,紫菱便聰明的轉了話題:“已經按奶奶的吩咐,要千雪她們四個出去多打聽些消息,也能考校下堪用與否。剛才千荷回來報過一次,上午的事,甘夫人的確壓下了,下了禁口令。二奶奶和三奶奶的人只知道發生了大事,想去宜安居打聽,還被罰了板子。”

    那麼丟了面子的事,孜然會壓下,郁心蘭倒不奇怪甘夫人的作法,只是奇怪會處置二奶奶三奶奶的人,難道這兩個媳婦中沒一個算她的心腹?

    還沒想得明白,便聽外面蕪兒稟道:“大奶奶,柯嬤嬤來了。”

    郁心蘭與紫菱詫異地對望一眼,忙道:“快請。”

    紀嬤嬤、柯嬤嬤是長公主身邊的兩位大嬤嬤,郁心蘭自是先行了一個晚輩禮,柯嬤嬤側身避了一半,方又回禮。

    郁心蘭拉著柯嬤嬤在榻上坐下,吩咐錦兒道:“給嬤嬤沏杯雨前龍井。”又對柯嬤嬤笑道:“嬤嬤定是常喝好茶的,還請將就將就。”

    柯嬤嬤嗔道:“幾百輛銀子一斤的雨前龍井也叫將就,那我老婆子的嘴也太刁了,沒得讓長公主殿下打我板子。”

    郁心蘭知她是玩笑,便笑著轉了話題,“難得嬤嬤來一次……”柯嬤嬤接口道:“只是上午瞧著大奶奶那身衣裳花色極好,老婆子便想來商量取幾個繡樣。”

    宮中每年都會賜給長公主許多彩衣、綢緞,民間的東西再好,哪比得上宮裡的?

    郁心蘭知她是來遞話的,有些話當婆婆的不方便對媳婦說不是?於是吩咐:“紫菱,去千葉那多要幾個繡樣給嬤嬤挑;錦兒,你去通知廚房加兩個菜,今晚嬤嬤在我這兒用飯。”

    紫菱和錦兒明白這是打發她們出去,忙福了福退出房間,守在外間不讓人打擾。

    柯嬤嬤閒談兩句,果然言歸正傳,“大奶奶今日真是將長公主殿下逼入死角了。”

    郁心蘭故作不解:“雖說正妻比平妻地位高些,可按禮法也是先論君臣之禮,母親太過溫和了些,才會被大娘欺在頭上。”

    柯嬤嬤長歎一聲:“大奶奶,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您年輕,並不知道朝堂之事,權貴、權貴,是權在前,貴在後。若是皇上的寵臣,便是王侯貴胄也要趕著巴結,不是出身皇室,就一定高人一等的,要看不得皇上的眼,哪朝都有削了爵位貶為庶民的皇族啊!”

    這番話郁心蘭理解,可放在長公主身上就不能理解了,長公主跟皇上可是同母兄妹啊,又是女子,不像王爺還有可能篡位,怎麼就不得皇上的眼了?……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郁心蘭驚問:“可是因為相公的事,皇上對母親……”

    柯嬤嬤點了點頭,“長公主已經六年沒見過皇上了。頭幾年請見時,皇上還使人來責罵殿下不會教養兒子……原本大爺起復,殿下特意進宮謝旨,皇上雖沒像從前那樣拒見,卻也是說政事繁忙,只讓殿下給皇後娘娘磕了個頭作罷。”

    郁心蘭真是震驚了,原以為連城的起復了,皇上應當是不再猜忌他了,卻沒想到皇上竟連長公主都不見,說是政事繁忙,可磕頭謝恩能要幾個彈指?就算是在御書房,讓外臣回避一下便罷了。這到底好似怎麼回事?

    頓了頓柯嬤嬤又繼續道:“殿下的生母玉才人份位不高,跳得一曲《何蠻子》被皇上寵幸的,可惜沒熬出頭便香消玉殞了。殿下連個可以依仗的娘親都沒有,若不是皇後娘娘幫襯一下,殿下真是一點風光都無。”

    柯嬤嬤話裡的意思,玉才人竟是個舞姬?雖然貴族女子會在一些宴會上撫琴吹簫,展示才藝,但決不會跳舞!若是舞姬,那長公主還真是沒有外祖家可以依仗。

    郁心蘭理了理思緒,方道:“我承認今日我是莽撞了些,可於禮法都合,父親當不會怪罪母親。”

    柯嬤嬤猶豫了一下方道:“侯爺的乳母跟老婆子是拐著彎的親戚。聽她說,侯爺不是長子,又生得極俊,自幼家將的孩子們便很少與侯爺玩耍,只有甘夫人同侯爺玩,又不像旁的女娃子那麼嬌氣,翻牆爬樹什麼都敢,侯爺自小便極喜歡甘夫人。殿下嫁來一整年,侯爺只在東方那日到過公主府,後來殿下堅持搬到宜靜居,才慢慢同侯爺恩愛起來。再後來生下了大爺,侯爺喜歡得不得了,有段日子,真可以說是蜜裡調油。只是皇上登基後,皇後娘娘……多次責罵甘夫人,原是想幫殿下,卻逼得侯爺更偏向甘夫人了。”說罷長歎。

    郁心蘭也跟著歎氣,皇上以為施加壓力,侯爺就會休了甘夫人,將長公主扶正,卻不料侯爺是個硬脾氣,不但不休,還變著法子頂著干,弄得婆婆現在左右為難。況且說難聽一點,當初是皇上死乞白咧地要將皇妹嫁給侯爺,一登基就這般作態,實是有過河拆橋之嫌。

    “一切的根源還在皇上!”郁心蘭思索片刻,胸有成竹地道:“我想父親只是不喜歡連家事都被皇上左右,才會越加偏頗甘夫人,若皇上不插手,父親應當還是公正的。”記得新婚第二日進茶時,二爺嘲弄相公,侯爺便是幫著相公的,想來侯爺不是個糊塗人。

    柯嬤嬤嘴角直抽,“皇上已經幾年不插手侯府的家事,可侯爺……”郁心蘭渾不在意,“那不過是習慣。青梅竹馬的情分,甘夫人在父親心中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便是有點什麼事兒,甘夫人解釋一下,或是道個謙陪個禮,侯爺便會信了。這廂先不管,目前最重要的,是讓皇上與母親恢復以往的兄妹情分。生母早亡,皇上和母親幼時生活不易吧?”

    柯嬤嬤有些難過的點頭,“先皇有百來位妃子,五十余名皇子、皇女,皇上和殿下,又無生母照顧,個中艱辛,真是一言難盡。”

    柯嬤嬤是長公主的乳娘,因而對皇上與占公主年幼時的事記憶猶新,又含著淚說了幾樁心酸的往事。

    郁心蘭聽後,頓時有了主意:“玉才人的忌辰就是秋分節?不如這般這般……”附耳低語。

    柯嬤嬤有些猶豫,“能行麼?”郁心蘭胸有成竹得笑,“必定行!只要皇上與母親重歸於好,還怕甘夫人翻花樣?”見柯嬤嬤仍在猶豫,郁心蘭又 加重語氣,堅定盟友意志:“只要母親好好說,皇上必不會再插手侯府的家事,侯爺也必不會怪母親。嬤嬤,您想想,就算今日我不逼甘夫人下跪,她就會善待大爺麼?會敬重母親麼?只要她想為二爺、三爺謀這爵位,這就是不可能的!”

    郁心蘭說完,回身到床頭的小暗格裡拿張藥單,遞給柯嬤嬤,“這是我無意中發覺每日的例湯有些古怪,讓大爺查出來的湯中加的藥材。”

    柯嬤嬤掃了一眼,臉色大變,急切地追問:“大奶奶,要不要請太醫來為您診診脈?”

    郁心蘭虛擬了兩下眼角,顯得哀怨無奈,“暫時不必,例湯我早沒喝了。”

    柯嬤嬤立時站了起來,堅定地道:“大奶奶放心,老婆子我一定勸服長公主殿下。”

    郁心蘭露出感激的笑容,親手包了兩個三兩重的小金魚塞到柯嬤嬤手中,“有勞嬤嬤了。”她知道長公主派柯嬤嬤來,是要勸她低調柔順點,卻沒想到會被她反勸回去。不過只要是母親,看到那張藥單,都會想去爭一爭,為兒子支起一片天地。

    柯嬤嬤貼身收好藥單,正想告退,外間便傳來吵鬧聲。細耳一聽,是程夫人那大嗓門在大叫著,“把你們奶奶請出來,我倒要問問,我們老爺每月都將俸祿上交到了公中,憑什麼飯也不讓我們吃頓好的!”

    郁心蘭撇了撇嘴,向柯嬤嬤道:“一會還請柯嬤嬤陪我演折戲。”然後揚聲道:“是大伯母嗎?快請道!”

    程夫人沖錦兒冷笑一下,“沒規矩的東西,本夫人的路都敢攔,給我掌嘴!”程夫人的大丫頭就要上前,紫菱冷喝一聲“住手!”而後向程夫人福了福,“還請大夫人見諒,錦兒若有不是之處,我們奶奶必定會責罰!”

    程夫人是西府的主母,伸手管東府侄媳婦的丫頭本就不對,只是她認為郁心蘭不敢反抗,所以說得理直氣壯,沒曾想到被個丫頭給駁了。

    程夫人覺得沒臉,還想發作,可天色又不早了,還是大事要緊,於是丟下一兩句重話挽回顏面,沖進了內室。

    正聽得郁心蘭道:“從媳婦的例份裡撥過去便是,已經跟廚房裡說了,嬤嬤只管放心,好好養著便是。”

    柯嬤嬤感激地笑:“多謝大奶奶,實在是太醫說長公主這身子骨得好好將養,多吃些補湯,否則也不至於要商量均些大奶奶的份例。”說完站起來告辭,瞧著程夫人不動。

    宮女太監也有官職,柯嬤嬤是五品女官,比程夫人品級高兩級。程夫人沒法子,只得向柯嬤嬤福了福,完後立即轉頭質問郁心蘭,“今晚我訂的菜色為何要減?”

    郁心蘭不緊不慢地先請了安,方笑道:“因為大伯母您這個月的月例已經快用完了,還差三天才月尾呢,侄媳婦我是怕您後面幾天餓肚子。”

    程夫人氣暈了,這個月指定的菜色,不是說買不到食材,就是說秋燥,吃了對身體不好。之前是長公主管著,她不敢多言,現下連個晚輩也敢駁她的面子,叫她如何下台?

    程夫人咬著牙道:“少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偌大個侯府連幾塊鹿胎膏都沒有,我才不信,作什麼要到外面去買?”

    郁心蘭安心解釋:“從庫中取的食材,已是要算在月例中的,不然怎麼對得上帳?便是母親那個院子,這個月的份例用完了,也是要自己掏腰包的,只是侄媳婦想著平時沒什麼可孝敬的,這才請嬤嬤過來,說從我的份例中均些。”

    “我不管,這鹿胎膏燉雪貝,我今晚一定要吃到!”

    “恐怕不行,鹿胎燉雪貝一盅要二十兩銀子,您這個月的月例已經只有三兩銀子了,偏您的份例是每餐三葷兩素一湯,往後這三天,廚房可真是為難呢!”郁心蘭笑嘻嘻的,卻半點不讓地道,“可惜我多出的份例剛剛撥出去了,不然可以幫幫大伯母。”

    程夫人還想吵鬧,柯嬤嬤冷不丁地接上一句:“府中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壞,程夫人身為長輩,不至於連這個規矩都不懂吧?”

    “好!好!好!你們兩個合著伙欺負我,我倒要請我們老爺問玩呢他那個弟弟,是怎麼教兒媳婦的!”程夫人撂下狠話便氣沖沖地走了。

    柯嬤嬤有些擔憂,“他真會鬧到侯爺那去。”

    “那還好了,我正愁不方便去找父親,將今日上午的事說一說呢。”

    “這……唉,侯爺不會拿甘夫人怎樣的。”

    “我也不是一要怎樣,就是說一說,小事一件件加起來,就能變成大事。”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便是這個意思。

    果然不過兩刻鍾後,前院的周總管便親自來請大奶奶到東書房說話。東書房是侯爺在後院的小書房,大老爺和程夫人已經在座,大老爺端著一副威嚴的樣子,程夫人得意之中帶些不屑。

    郁心蘭給父親、大伯、大伯母請過安,恭敬的垂首聽訓。

    侯爺沉聲問,“你大伯母說你岢扣他們的份例?”

    “回父親,媳婦不敢,實在是西府的例份都快封頂了,媳婦才不得不壓下些貴重菜色,換上平常的,有賬冊為證。”

    “想騙誰?往常裡我們都是這麼吃的,以前怎麼沒少過?定是你胡亂記賬,吧銀子劃進了自己的口袋。”程夫人反咬一口,說罷洋洋得意。

    郁心蘭柔柔地看著她笑:“往常都是用父親的例份補貼了您們的,賬冊上記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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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06 PM

第七十三章

    自有師爺將帳冊接了過去,飛快地翻查幾頁,便回侯爺道:“大奶奶所言非虛。”

  大老爺和程夫人的臉色便難看了,大老爺發作道:“便是如此又如何?侯爵都讓給你了,當兄長的連碗鹿胎雪貝湯都喝不上?”

  侯爺聞言便蹙起了眉,鳳目中凝起風霜。

  郁心蘭揣摩著侯爺大約是不方便親口斥責兄長,自己這個晚輩倒是可以插科打諢,於是滿臉好奇地道:“父親的爵位原來是大伯讓出來的,如此胸襟真令侄媳婦傾佩得五體投地!”說罷向大老爺福了福,又不解地問:“只是侄媳婦百思不得其解,大伯連世襲的爵位都能相讓,為何要爭這一點月例銀子呢?”

  大老爺一張老臉頓時漲成豬肝色,“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擠不出話來。

  程夫人素來是個潑悍的,只不過有些怕侯爺,可侄媳婦就不怕了,於是辟裡啪啦地罵,“有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哪裡學的規矩?喲……我倒是忘了,你是個庶出的,難怪這麼沒教養。”

  郁心蘭聽了也不惱,仍是笑盈盈地福了福,“讓大伯母生氣可是侄媳婦的不是,大伯母可別往心裡去,侄媳婦只是好奇才問問,絕非質疑,大伯這般博大的胸襟當不會與侄媳婦一個後宅婦人一般見識的。至於侄媳婦的規矩禮儀,是嫡母請宮中的何嬤嬤教的,還得過皇後娘娘一句謬贊,侄媳婦亦是愧不敢當。不若請大伯母下回進宮覲見的時候,請皇後娘娘收回這句贊賞?”

  其實皇後就是賞睡蓮那次見過郁心蘭贊了她一句“孝順、會持家”,換成這兒的人可不敢拿皇後來說謊,可郁心蘭不怕,借程夫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問皇後,況且以程夫人的品級,鳳棲宮的大殿進不進得去都是問題。

  程夫人果然噎住了,半響後悻悻地道:“你當面一套、背面一套。”

  大老爺不管這些,盯著侯爺問:“老二,我只問你,今晚大哥我桌上有沒有鹿胎雪貝湯?”侯爺淡淡地道:“老大家的管廚房。”

  郁心蘭立即笑盈盈地道:“回大伯父,沒有!”不待大老爺發火,隨即討好的笑道:“不若侄媳婦掏體己給您添個菜?侄媳婦手頭也只有二兩銀子了,派個參須白鳳湯還是成的。”

  參須白鳳湯是保胎的補湯,大老爺聽了當即氣得猛拍桌子,“反了、反了!連個小輩都能來寒磣我了,侯府的門檻真是高貴,以後我們夫妻都不來了。”

  說完後偷瞄弟弟,定侯爺只是低頭撫著杯沿,根本不接話。大老爺立時尷尬了。

  程夫人忙出來圓場子,撫著大老爺的背道:“老爺你別動怒,您若是不再過來了,這傳出去不是會讓世人詬病侯爺嗎?可別為了一個小輩傷了兄弟和氣。”

  大老爺也立即瞪向郁心蘭,“你倒是生了張利嘴,沒事便挑撥離間!”

  郁心蘭很委屈,“侄媳只知道參須白鳳湯、鴨血保元湯這類的……”全都是保胎的!

  大老爺氣得直瞪眼,正要再發作,侯爺忽地道:“大哥想如何?府裡的規矩不能壞,今晚做鹿胎雪貝湯,這月超出的銀子下月扣,如何?”

  程夫人立時不願意了,“怎麼?大哥大嫂吃點好的也要你們點頭,這算是什麼事?”

  侯爺忽地瞟了郁心蘭一眼。郁心蘭心裡一咯登,迅速轉了一下念頭,便笑盈盈的向大老爺和程夫人道:“不若如此吧!大伯的俸祿自用,西府自設廚房,大伯父、大伯母想吃什麼都隨心所欲。”

  侯爺立即接口道:“也好,只分廚房太過麻煩,索性便分了家吧。”

  程夫人要漫罵郁心蘭的話一個字都沒來的急蹦出來,就卡在喉嚨裡,怔了一怔,旋即急惶惶地道:“要分家也得請幾個族中長輩主持一下公道。”當初就是老侯爺分給大老爺的產業大老爺嫌少不滿意,才分府沒分家的,如今侯爺的權勢哪裡是大老爺比得上的,程夫怕侯爺薄待了他們。

  侯爺爽快道:“可以,想請誰你們自己定。”又轉向郁心蘭道:“今晚讓廚房給大哥、大嫂做鹿胎雪貝湯,從我的份例裡扣。”

  郁心蘭恭敬的應了,大老爺和程夫人急急走了,回去商量請什麼人。

  郁心蘭呼出一大口氣,原來侯爺早就想分家,今個兒借了這事,讓自己挑了個頭,他隨即跟進,還真是水到渠成。

  侯爺瞟了一眼站在屋中央的長媳,淡聲問,“還有事?”

  郁心蘭規規矩矩跪下,懺悔道:“媳婦今日做了錯事,還請父親責罰。”

  然後將上午的事學了一遍,連自己擠兌甘夫人給長公主行君臣大禮都沒含糊,還呈上了那一匣子香木。每個院子都有侍衛,侍衛可是歸侯爺管的,縱使沒聽得分明,但侯爺也不會完全不知。

  侯爺打開小匣子看了一眼,順手扣上蓋子,淡問:“你錯在何處?”

  “媳婦不該這麼小家子氣,若是分二弟妹、三弟妹一塊便沒事了。”只承認這一條,就是向侯爺表明態度,甘夫人理應向長公主行君臣大禮。

  定遠侯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栺地道:“彤兒贈與你,便是你的,送不送旁人是你的意思。”伸手將匣子一推,“拿回去吧。”

  郁心蘭微怔,還以為侯爺多少要斥責幾句的,可瞟了眼侯爺,面色平靜並無惱怒之意,不禁大喜,深施一禮,抱匣子樂滋滋地回去了。

  甘夫人正在房裡斥責長女!“……你可想清楚了,到底誰是弟弟!馬上去找那個死丫頭把東西要回來,明擺著告訴她不想跟她結交。”

  赫雲彤滿心無奈,拿生病的借口,騙她回來,原來是為了這個事情。她抿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女兒跟大弟妹很是投契,怎會不結交?娘您管好侯府的後院便好了,朝堂上的事您就別摻合了,這世子之位連父親都只怕拿不住主意,您跟著急什麼?讓二弟、三弟也消停點,別有點背景的官員就趕著巴結。我們才回京幾天?就有幾撥官員來暗示跟二弟、三弟交好了。”

  甘夫人氣得撂杯子,“侯爺的位子便是老侯爺傳的,說什麼拿不得主意?還是知道要在朝堂上討論一番,走個過場,你兩個弟弟才與同僚們結交結交,這你也要管?”

  赫雲彤真想問問娘親,爵位只有一個,兩個弟弟怎麼分?不過到底是親母女,想到娘親自小的疼愛,少不得要點醒幾句:“今時不同往日,邊境已經十數年平靜了,皇上只怕不會讓兵權如此集中,再者皇子們都長大了,一不留神結交了什麼不該結交的,卷入到儲位之爭裡去,那可就糟了。”

  甘夫人對此極為不屑,“那又如何,當年你們爹扶持了誰,誰就……”

  “閉嘴!”侯爺鐵青著臉大喝,大步走了進來,絕美的臉上怒火如熾,“這是能說的嗎?”

  甘夫人頓時臉色一白,不知之前的對話,侯爺聽去了多少。

  朝堂上最忌諱的事便是功高蓋主,甘夫人還敢在這以功臣自居,不是將侯府往刀口上送嗎?

  她其實也是懂這個理的,忙低聲下氣解釋,“我也就跟彤兒說說!以後必定不會了。”

  赫雲彤起身後給父親請了安,又替母親求了情,道天色不早,便告辭回平王府了。

  甘夫人見侯爺仍有怒色,又再自我檢討一番,侯爺才責怪道:“你如今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麼話都敢說。”

  “是、、是、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甘夫人拼命保證,侯爺總算臉色緩和了些,對她道:“府中名下的田莊、鋪子你列張單子,分四成給西府。”甘夫人呆住,“這是要分家?”“嗯。”

  甘夫人怒了,“憑什麼給他們這麼多?是他們借著份例的事鬧的嗎?”

  侯爺涼颼颼地掃了夫人一眼,“你消息還蠻靈的。”

  甘夫人心中一凜,忙解釋道:“大哥、大嫂先去廚房了,才去找老大家的,我怕他們不對付,差了齊媽媽去調解,這才知道都鬧到您那去了。”

  在廚房裡,是誰指引大哥、大嫂去靜思園的,侯爺已懶得深究了,只是叮囑她:“管好後院的事便成!”而後加重語氣,“再讓我知道你縱容老二、老三跟老大不對付,摻合到承爵人選的事中,你就給我到家廟中反省三個月!”

  甘夫人聽得心顫,上午的事侯爺知道了?二十幾年的夫妻,她太清楚侯爺的脾氣了,不是不允許犯錯,但決不允許人犯同樣的錯。上回燕姐兒百日宴的事,侯爺已經好聲好氣跟她解釋過,點明不讓她插手了,這回的事只怕不好糊弄過去。

  甘夫人換上一臉真心悔過的表情,“我確實心思重些,惹侯爺厭煩了。……可我是母親,自然是任何事都為兒子著想……”

  話未說完,就被侯爺不耐煩地打斷,“你是母親,難道我不是父親?難道我不會為兒子著想,我會虧著別的兒子?”

  甘夫人垂了頭,不敢接話,心裡卻是不服氣的,你當然是父親,可老大、老四是你的兒子卻不是我兒子!

  侯爺原也不指望甘夫人能將長公主的兒子視為己出,便接著斥道:“世子人選已不是侯府的事,彤兒都比你清楚,你卻還在這犯糊塗!莫非你真以為多跟朝中官員交好,就有了籌碼?告訴老二、老三都給我安份點!”

  言罷,定遠侯甩袖起身,甘夫人駭得雙手拖拉住他,“侯爺,馬上就擺飯了,您這是要上哪?”

  剛說完,紅櫻挑了門簾進來,盈盈一拜,柔聲道:“侯爺,您的飯菜送來了,現在擺麼?”

  定遠侯回眸瞥了甘夫人一眼,慢慢道:“擺去宜靜居。”

  甘夫人的心立即揪了起來,雖不願卻又不敢不放手。定侯爺一彈指的猶豫都沒有,大踏步而去。

  紅纓心中緊張萬分,夫人心情不好,她不得又要吃排揎了。待確定侯爺走遠,甘夫人果然發作,怒問:“剛才在外間伺候的還有誰?爺來了也不唱名!”

  紅纓膽戰心驚得解釋:“是侯爺不允婢子們出聲……”

  “呯”一個瓷杯砸在紅纓肩上,又碎落一地。甘夫人咬牙道:“你們就不會機靈點,提示一下?去!把剛才在外間服侍的全叫進來。”紅纓不敢伸手揉肩,強忍著痛去喚人……

  郁心蘭回到靜思園,赫雲連城早回來了,已令人擺了飯,就等她了。郁心蘭忙更衣淨手,先為相公盛湯添箸,方坐下用飯。

  用過飯回到內室,郁心蘭說起方才的事,“父親好似早想分家,也沒惱我上午之事。”赫雲連城道:“只是你運氣好,父親先惱了大娘。”沉了沉又道:“以前大娘也不至於如此……強悍,都是六年前的事鬧的。”

  大概是以前皇上寵著赫雲連城,甘夫人不忿也只能忍著,可眼瞧著皇上看赫雲連城和長公主都不順眼了,因而開始蠢蠢欲動。

  郁心蘭愈發覺得皇帝這顆大樹的重要性了,別人想靠都靠不上,長公主有先天的好條件,當然得牢牢抓住!

  “想什麼?”赫雲連城貼了過來,唇溫柔卻有力度地落在她臉頰上,兩只微繭的大手沿著她的腰線慢慢游走,勾出汩汩熱浪。

  他正值血氣方剛之年,又初嘗情事滋味,自然興頭十足。郁心蘭原是有些累了,可她也想早些要孩子,在這年代,生了兒子的媳婦才有話語權,況且與赫雲連城雖說不上海枯石爛,但也是有情有份,因而便依著他的癡纏。

  待赫雲連城心滿意足地散了渾身熾熱,郁心蘭早累得連眼睛都張不開了,墜入夢鄉之前,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甘將軍的死因是瞞報的,這可是欺君之罪,侯爺必定有萬全的措施,安媽媽是怎麼知道的?

  次日上午,佟孝拿來了郁心蘭畫圖制定的玩具,正是撲克牌、飛行棋、軍棋這類,郁心蘭驗收後十分滿意,令他按這樣子,每樣制作一百副,又給了佟孝一張帖子、一份地址,要他先去與安泰一家接觸接觸。

  郁心蘭自然不會讓安泰一家子管一個店面,她打算讓佟孝當大管事,負責兩家鋪子,安泰負責棋牌室,安亦和安娘子負責香粉鋪子。帳房則請赫雲連城尋兩個從軍中退下養老的帳房先生。如此一來,財權在自己手裡,經營又有人監督著,即使自己足不出府,也不怕旁人貪墨了去。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是秋分節。郁心蘭沒有品級,只能穿素雅的裙裳,戴點翠鑲琺琅彩的赤金簪,站在一眾大紫頭上珠光寶氣的命婦中間,格外另類。

  二奶奶笑著安慰她:“大嫂,沒事兒的,待大哥在職任期滿兩年,便能為你請封誥命了。”

  郁心蘭只是微微一笑,無視二奶奶話中的炫耀和擠兌,她又不自卑,自不會在意。

  今日太後也會出席秋分宴,皇後和眾嬪妃、公主一早便去泰安宮請安,一同接見內外命婦們。泰安宮外偌大的漢白玉石廣場上,眾命婦按品級高低分五列一次排好,只等太監宣名入殿。

  太後卻不是什麼人都見的,一連宣了三次,郁心蘭都發覺同一行人中,總有幾個漏名的,只怕是不知何事落了太後的眼。

  郁心蘭幾乎排在最末端,她閒著無事,就從背後打量各人的服飾玩。

  忽然,有一個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她不禁凝神細看,那人也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略偏了頭竟然是王夫人。

  郁心蘭頓時將唇抿成一條線,郁老爹果然為了臉面把王夫人接回來了,還不敢告訴她。

  兩個人錯開一行,正可以互相瞧個清楚。郁心蘭忍著怒意,朝王夫人微笑頜首,而王夫人的眼中卻毫不掩飾地射出恨意,故意看看自己腳下,再看看郁心蘭,這遙遠的距離顯示出身份地位的差別,而後得意且蔑視地輕笑,復又轉回頭去站好。

  郁心蘭自不會將這點挑釁放在眼中,若有所思地盯著王夫人高聳且如雲插滿珠釵的貴妃髻,緩緩地勾唇一笑。

  干等了一個多時辰,郁心蘭覺得雙腿有灌鉛的趨勢,可太後的詔見還未完,所有人都得站得風姿綽約,還得如標槍一樣紋絲不動。

  在二品誥命夫人中,王夫人是未奉詔覲見的,臉色估計很難看吧?

  正在郁心蘭七想八想間,忽然聽到太監唱了自己的名,幾乎不敢置信,好在隊伍排得長,幾位太監接連唱名三遍,她才終於肯定了。

  與同時被宣的另四名命婦小心地步入內殿,向太後、皇後、四妃、長公主們行大禮畢後,五人便跪著屏息斂氣,等待問話。

  一道蒼老的聲音卻威嚴的女聲道:“哪個是靖兒家的?”便聽長公主婆婆小心回話:“回母後,左首第二人便是。”

  郁心蘭感覺到數道各具心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被要求頭抬高點,目光卻仍落在身前幾尺的金磚上,不敢直視。

  太後贊道:“顏色真好。聽皇後說你會種睡蓮?郁府的溫房建好了沒有?”

  郁心蘭忙稟道:“回太後的話,臣婦不敢當皇後娘娘誇獎,只是會些個小法子罷了。郁府的溫房要九月中旬才能建好,移植的睡蓮若是能成功,大約十一月中旬可開花。”她不敢將話說得太死,免得沒了回旋的余地。

  母後身後坐錦杌的貴人中,忽地有人笑道:“喲,聽這聲音,真是甜到心裡,柔到骨子裡,臣妾聽著只覺得心都酥了呢。”

  這話聽著是贊美,卻也暗諷郁心蘭狐媚,不然哪會說幾句話就能讓人“心都酥了”的。

  長公主微慍地抿了抿唇,可人家並沒直言,總不能對號入座。

  郁心蘭佯裝沒聽出來,小心奉承:“娘娘謬贊,娘娘的聲音才真是溫柔嫵媚,如夜鶯啼轉。”

  不拿黃鶯拿夜鶯比,那位貴人被根軟刺兒噎回來,也只能捏緊了帕子,強撐著笑了笑。

  太後淡瞥了那位貴人一眼,道:“就你話多!”聲音裡的不悅讓其頓時白了臉。

  隨後太後吩咐賞郁心蘭一根羊脂玉如意,沒問旁人話,便讓幾人退下了。

  一出殿門,王夫人就死盯著郁心蘭手中的玉如意,郁心蘭目不斜視回道隊伍中站好。又過了一個時辰,召見終於結束,也到了開席的時間。郁心蘭輕歎,難怪婆婆要她早餐多吃點,原來要挨到下午兩三點才有飯吃。

  女席擺在延禧宮,郁心蘭所在的席面比較靠門邊了,相熟的幾位夫人同她打過招呼,便隨引位的小太監去自己的席位。

  忽地有人輕拍她一下,抬頭一瞧,原來是赫雲彤。郁心蘭忙起身行禮:“大姐安好。”赫雲彤拉著她笑,“我們姑嫂倆不虛這個禮,來,介紹幾位夫人給你認識。”

  因太後和皇後的鑾駕還有小半個時辰才入席,不少夫人貴女們都坐在大殿旁的小花廳吃茶聊天。

  赫雲彤帶著郁心蘭認識了四位夫人:大內侍衛總管何夫人,這是赫雲連城的頂頭上司,郁心蘭有禮地打過招呼,不卑不亢的態度讓何夫人另眼相看;禮部侍郎府陳夫人、御史府周夫人、刑部郎中府聶夫人,郁心蘭與她們一一見過禮,赫雲彤特意強調,這些人家都清流既平素不參與黨派之爭。

  郁心蘭真覺得赫雲彤是個妙人兒,結交的朋友也講究,參與到皇子之爭和黨派之爭中的一概不理。

  赫雲彤身為平王世子妃,自是有許多人上前巴結,就連一個宮中女官都過來施禮。

  待女官走後,赫雲彤覺得郁心蘭神色有異,便問怎麼了。

  郁心蘭笑了笑,低聲道:“剛才那位女官瞧了我一眼,總覺得她討厭我。”赫雲彤微有些詫異,告訴她:“那是沉雁,梓雲宮的女官。”

  郁心蘭沒聽懂,赫雲彤只好再進一步:“梓雲宮是淑妃娘娘的宮殿,淑妃娘娘出自忠義伯府,其母為王丞相嫡長女。”

  原來是王夫人的外甥女,郁心蘭暗想,之前在太後宮中暗諷自己的,莫非就是淑妃娘娘?可這麼大的事兒,郁老太太怎麼都沒交待一聲?

  赫雲彤拉著郁心蘭到僻靜處,壓低聲音道:“她是個寡婦,原是敬國公府的二少奶奶,後來到靜園庵清修三年為丈夫守孝,兩個月前才進宮,月初診出有身孕,便封冊為淑妃。”而後不屑得低哼一聲:“是個狐媚子,太後不喜她,皇後……唉。”

  原來如此。

  這世間守寡的女子能得到贊美,但不禁止再嫁,以前也有以寡婦之身入宮的,可都得從最低的品級苦熬,象淑妃這樣坐火箭似的兩個月便升到四妃之一的淑妃之位,的確只能以狐媚子來形容了。

  原本她狐媚不狐媚與郁心蘭沒有關系,可她是王夫人的外甥女,這就跟郁心蘭關系很大了。

  正思索間,王夫人與幾位夫人遠遠走來。郁心蘭忙上前見禮,王夫人雖然討厭她,卻也只能在外人面前上演母慈女孝的戲碼。

  好在須臾後,傳來太監唱駕之聲“太後駕到!”“皇後駕到!”眾人忙跪拜接駕,秋分宴終於正式開始了。

  各色精美的菜餚流水似的呈上、撤換,這類宴會無須守“食不言”的規矩,同桌的貴女們都親切交談,也不忘相互給個軟刺兒,抬高自己貶低他人。郁心蘭只是有禮且生疏地客套幾句,全力撲在美食上。

  宴會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眾人又轉去瀛台閣聽戲,太後象征性坐了會,便回宮歇息,幾位年級大些的宮妃和懷有身孕的淑妃也隨即散了。

  一名小太監走到郁心蘭身後,低聲道:“淑妃娘娘傳你去梓雲宮。”郁心蘭拔高聲音重復一次:“淑妃娘娘宣我去梓雲宮?”

  身周的人立即看了過來,小太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低聲道:“是,請夫人聲低些,會影響到旁人。”

  郁心蘭立即拿眼剔他,“你在教我?”

  小太監抹了把額頭的虛汗,連稱“不敢”又道:“請夫人移步,莫讓娘娘久等。”

  皇帝的寵妃是不能得罪的,郁心蘭只得起身,正瞧見赫雲彤望了過來,忙打了個邀請的手勢。小太監領著她沒走幾步,赫雲彤便追了上來,聽說是去拜見淑妃,立時道:“我還從未見過淑妃娘娘,一同去吧。”

  那小太監聽後,一張臉苦得跟吞下十斤黃蓮似的,郁心蘭愈發肯定,這其中有陰謀了。

  轉過一個路口時,郁心蘭察覺到前方的矮叢中有人一閃而過,雖然她不會武功,但前世是做人事工作的,經常下基層去抓中溜的、怠工的,因而練就了一雙利眼,她敢肯定那是個男人,不是太監。

    若不是赫雲彤陪著,只怕剛才小太監就會往另一條路上帶了。郁心蘭彎眉一笑,搭訕道:“還未請教公公高姓大名。”小太監只得回道:“奴才小川子。”



第七十四章

  待到梓雲宮時,小川子的祖宗十八代都被郁心蘭問了出來,郁心蘭打賞一個二兩銀子的錁子,小川子不敢接,郁心蘭則輕笑道:“辦差不力,一會兒要挨板子的,留著買些傷藥也好。”小川子頓時抖成了狂風中的樹。

  郁心蘭與赫雲彤沒理會他,徑自侯在殿外,早有宮女唱了名,一會便有太監來引路,一路行到東暖閣,這是接待親戚的意思。

  東暖閣除了淑妃娘娘還有王夫人、郁琳、忠義伯夫人王氏和幾個不太認識的貴妃,每位貴妃身後都站著一兩名少女,顯然是她們的女兒。

  郁心蘭乘進門的一瞬迅速掠了一眼,心裡驚艷了一把,這淑妃娘娘還真是個大美人。

  二十一二的年紀,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黛,最勾人的,是她通身的嬌柔,若無骨的楊柳楚楚可憐,可以刺激任何男性荷爾蒙激增,恨不能為她上天摘月下海撈針。

  郁心蘭撇撇嘴,暗想,為何她嫁入敬國公府三年不育,進了宮兩個月就有了?明明敬國公世子有庶子啊。

  腦子裡還在胡思亂想,人已經規規矩矩行完大禮,跪在地上,卻沒聽淑妃叫“平身”,反倒聽到淑妃那如夜鶯般婉轉的聲音同王夫人拉起了家常:“二姨母真是好福氣,女兒們個個如花似玉,原本我已覺得玫妹妹、琳妹妹已經很漂亮了,卻不曾想蘭妹妹還要更勝一籌,生生把本宮的幾位嫡妹、庶妹給比了下去,難怪太後她老人家都喜歡得不得了,親賞了一支極品羊脂玉的玉如意呢。”話音未落,郁心蘭的身上就被數道又忌又恨的目光盯出了幾個大洞。

  郁心蘭只說了聲“娘娘謬贊,”便懶得出聲了。赫雲彤卻不能不答,她一來有意同郁心蘭交好,二來看不慣淑妃那副柔弱嬌嗲的樣子,便向淑妃道:“娘娘為何不讓我弟妹站起來回話?說起來,我大弟與弟妹成親三個月了,十分恩愛,若是萬一已經有了身孕,這跪長了,就可不太秒了。”

  赫雲彤是世子正妃,早先在太後宮裡已經見過禮,只需納個萬福便行,這會兒早已坐下,捧著彩釉纏枝百合杯品茗了。

  淑妃自認品級還是高出赫雲彤一級的,只是聽她抬出了子嗣問題,不好駁了她,若是不依,仿佛自己想謀害定遠侯的嫡孫似的。於是只能笑道:“是本宮疏忽,平身吧。”

  郁心蘭謝恩起身,淑妃又賜了座,郁心蘭又得謝恩,搭了點錦墩的邊坐下,其實這樣坐下還不如站著,於是又悄悄往裡面挪了挪,重心好不容易穩了。

  一時間屋內無人說話兒,郁琳老早就不服氣,這會兒便問道:“不知四姐肯不肯將太後老祖宗賞的玉如意給小妹開開眼界?”

  郁心蘭輕輕一笑,“對不住,我已差人送回侯府供著了。太後老祖宗賞的玉如意,若是磕了、碰了、碎了,那可都是大罪。”

  郁琳只能輕哼一聲,她的確有交接時故意害郁心蘭拿不穩的打算,可這會兒也沒轍了。

  郁心蘭感覺淑妃一直在觀察她,便垂眸看地,面色平靜溫然。淑妃正想說些什麼,殿外太監又在唱到: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到。

  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隔著珠簾行了禮,淑妃忙讓平身,又道:“都是自家親眷,不妨事,進來坐吧。”

  於是又要重排座次,原本坐在次席位上的忠義伯夫人和順國公夫人讓出座位,郁心蘭也又往後挪了兩步。

  秦小王爺一坐下,便不住瞅向郁心蘭,嘴裡卻同赫雲彤說話,“幾年未見,知道二哥回來了,卻總是抽不出空,至今未去拜訪,實在失禮。先代小弟向二哥問個好,改日子有空,一定去貴府上坐坐。”

  赫雲彤禮節性微笑:“您貴人事忙,說什麼失禮不失禮,有這份心便成了。”

  秦小王爺與赫雲彤客套幾句,又同兩位王夫人和幾位貴夫人問候一圈,便將目光轉向郁心蘭:“赫雲嫂子也在。”郁心蘭起身福了個禮,卻連一個字都不回他,反正因著上回贏了他萬多兩銀子,關系也不可能好了,何必假客套。

  十二皇子將眸子轉了過來,仿佛是私下交談那般問秦小王爺,“慎之上回說的,在上巳節上為你撫了一曲的郁家小姐可是這位赫雲嫂子?本宮記得那只曲子十分幽怨婉轉。”秦小王爺忙回道:“正是赫雲嫂子,那只曲子新奇美妙,臣也一直記憶猶新。”

  兩人一對一答,聲音並不小,郁心蘭只覺得熱氣直湧上面頰氣的。

  上巳節本來就是未婚男女踏青郊游,順帶相看相看的時節。女子撫琴吹簫、男子呤詩作對,都是為了在意中人面前留個好印象,同時將自己的美名、才名散播出去,以便能結門好親事。又不是一男一女私下幽會,誰沒過這種時候?

  可郁心蘭已經嫁人了,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卻提起這話,似乎郁心蘭出嫁前中意的是秦小王爺似的,這讓赫雲彤聽了心裡會作何想法。

  郁心蘭盡管心中怒火騰騰,面上卻是不顯,仍只是淡然地研究地下石磚的印刻圖案。

  但旁的人卻不平靜了,一會兒不屑地看看郁心蘭,一會兒又同情的看看赫雲彤。

  赫雲彤也憋了一肚子氣,恨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將這種事端到台面上來說,這不是分明要靖弟難堪麼?

  淑妃卻覺得這個話題好,立即輕笑道:“真這麼好聽麼?那,赫雲大奶奶便彈與本宮聽聽。”說著又掩嘴笑:“不會只願彈給旁人,卻不願彈給本宮聽吧。”不說她最後這句話暗指的意思,只說這命令的語氣,就好象郁心蘭是藝伎一般。

  郁心蘭站起身福了福,神色淡然道:“回娘娘話,非是臣婦不願,而是不能也。那日只因工部李郎中的幾位小姐和五妹琳兒感情相邀,臣婦有感於白雲山的高壯幽靜,信手而彈,曲調如何,現下早已不記得了。娘娘若是想聽,不妨商量商量十二殿下和秦小王爺。”

  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立即象被豁了兩巴掌似的,臉漲的通紅。人家根本就不承認是為秦小王爺彈的!而且那曲子人家自己早就忘了,秦小王爺還“記憶猶新”,這算是什麼事兒?惦記別人的媳婦?傳出去不被言官彈劾才怪。

  淑妃也下不了台,人家都忘記了,總不能繼續要郁心蘭彈那只曲子,若不是調那只曲子,她便不好再讓郁心蘭撫琴,出嫁的媳婦只要伺候公公和婆婆,在聚會撫琴的,都是未出閣來許親的少女,因為她們需要展示自己的才藝。但她也不可能讓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彈,把皇子和王爺當成賣藝。

  這算是淑妃一帆風順的人生道路上第二次坎坷,頭一次是先夫過世。這陣子巴結她的人可不少,她說出口的話,雖不象皇上那般有絕對的權威,但基本上也算是一呼百應,言出必行。

  可偏偏剛剛開口要求郁心蘭彈只曲子,就被郁心蘭一個軟釘子給堵了回來。

  她滿心期待郁心蘭能識相點,主動提出來換首曲子彈好,讓她下了這個台。

  郁心蘭明顯就沒干過搬梯子這種體力活,向淑妃福了福復又坐下,只把個淑恨得銀牙咬碎。

  忠義伯夫人看出女兒難堪,忙轉移話題,談起淑妃肚子裡的孩子。十二皇子趕緊表態希望能再多一個皇弟,淑妃終於緩過口氣來,連忙假裝忘記了之前這段小插曲,歡天喜地談起皇上賞賜和期許。

  赫雲彤沖郁心蘭眨眨眼,郁心蘭抿唇微笑。

  王夫人看不得郁心蘭得意,回頭瞪她道:“一點眼力都沒有。頭一回覲見淑妃娘娘,又是自家表姐,怎麼不上去敬杯茶?”

  郁心蘭還沒回答,赫雲彤卻看不過眼了,“喲,我說親家太太,你這是在教女兒呢?可別忘了,心蘭已經是我赫雲家的媳婦了,開口之前,晚輩我勸您先三思啊!”要說赫雲彤是真討厭王夫人,這仇還是幾年前結下的,郁老爺沒納側室,有幾家官員曾想開口保媒,都被王夫人罵了回去,於是王夫人妒婦的名聲便傳開了。後來聽說了赫雲彤追打丈夫一事,逢聚會便要繪聲繪色說道一遍,仿佛這樣強調赫雲彤潑悍,她頭上那頂帽子就能摘下似的。

  因而赫雲彤很看不起王夫人,我是悍,但我敢認!更加討厭她,王夫人每說一會,平王妃都要氣個倒仰,回家就要數落赫雲彤一次,把赫雲彤給憋得,當媳婦的不能跟婆婆吵啊!

  王夫人被個小輩賭了話,心裡頓時不痛快了,“哪有長輩在這說話,晚輩插嘴的道理?別以為自己是世子妃便能作威作福,我可是不怕的!”

  赫雲彤也火了,她這人性子隨了侯爺,與人結交只看合不合眼緣,從不看什麼門檻身份,也不以勢壓人,王夫人說她作威作福,真是擼了她的逆毛了。當下便夾槍帶棍地反擊回去。

  屋裡的人便開始勸,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頗為尷尬,這時說走不好,不走留這聽兩個女人吵架,耳朵都會聾掉。

  忠義伯夫人勸了妹妹兩次沒勸住,心頭火也上來了,扭了頭不再理她。

  郁心蘭朝沉雁好言相求:“請姐姐幫我母親撫撫背好麼?”又向赫雲彤道:“還請大姐消消氣,這時淑妃娘娘的宮殿,也得給娘娘一個體面。”

  赫雲彤哼了一聲收聲,喝了口茶道:“我這時給弟妹一個面子。”言下之意淑妃的面子是不賣的。王夫人也重重哼了一聲,由著沉雁順背。

  沉雁見王夫人氣消了,便要退回原位,腳一邁,不知怎的往後一滑,“撲通”一屁股坐到地上。房間裡頓時鴉雀無聲,一個彈指後,王夫人持續尖叫起來,一邊尖叫一邊回身去打沉雁,抓著沉雁的頭發撕扯因為她的假發被沉雁給勾了下來,露出頭頂半寸左右長的短發,還好不是雪白的頭皮,不然臉真丟大發了。

  淑妃娘娘又急又氣,指著身邊的兩個婆子罵:“你們都是死人嗎?不會扶王夫人去內間安置安置?”

  那兩人都是有品級的嬤嬤,卻也只能忍著氣去扶王夫人,沉雁也只得跟進去,王夫人的假發還掛在她胸前呢。

  秦小王爺瞇著眼睛往王夫人的座凳後瞄,他之前用余光看到郁心蘭的袖袍抖了抖,因時余光,不能確定她是否扔出過什麼東西。但他相信那名女官摔到絕非偶然,必定跟這個小女子有關。

  郁心蘭也跟去了內室,身為女兒當然要關心一下嫡母,可王夫人從鏡子裡一看見她就開始抓狂,手邊抓到什麼砸什麼。郁心蘭往大柱後一藏,什麼都沒砸到,還笑嘻嘻地道:“母親消消氣,都是幾個親戚,不會將您的……這個樣子說出去。”

  王夫人聽了更恨,抄起梳台旁的一個青花聽風瓶就要砸過去。那兩名嬤嬤不樂意了,語氣嘲諷地道:“王夫人這是將梓雲宮當成您郁府的後宅院了吧。”

  王夫人心裡一咯登,頓時從暴怒中醒過神來,砸壞了梓雲宮的物件,可不是賠不賠得起的問題,而是尊不尊敬皇上、淑妃娘娘的問題,就算淑妃有心替她遮掩,可這宮裡有多少雙耳目,誰又知道誰是誰的人?

  但王夫人事後曾與郁玫合計過,認為鬧鬼和脫發應是郁心蘭的手筆,今日在幾位沾親帶故的貴夫人和十二皇子、秦小王爺面前丟了臉面,這口氣要她怎麼吞得下?

  放下手中的聽風瓶,王夫人一栺郁心蘭,原是想叫她過來服侍,好生挑剔幾句,卻又怕她使壞,便轉向郁琳道:“去給我把她趕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干的!”後面這句是對郁心蘭說的。

  郁心蘭一臉惶恐地福了福,“母親不願見到蘭兒,蘭兒出去便是,只求母親您息怒,萬萬莫氣壞了身子。肝腎不好,頭發長得很慢的。”

  郁琳原是在嚶嚶地哭,之前朝秦小王爺拋了幾十個媚眼,也沒得到半點回應,方才母親又在秦小王爺面前失了禮儀,瘋子一樣的扭打沉雁,只怕她更加難嫁入晉王府了,這會兒聽母親說是郁心蘭干的,頓時暴怒了,跳起來吼道:“你為什麼要掀母親的假發?”音量之大,只怕整個梓雲宮前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人人都知道王夫人的頭發是假的了。

  王夫人急驚之下,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郁心蘭用盡全身力氣才繃住沒笑出來,勉強擠出一抹委屈,掩面哽咽:“妹妹你作什麼睜眼說瞎話?明明是那位姐姐掀的。”然後掩面退出內室。

  東暖閣個人面色古怪,定是聽到了郁琳的吼叫。赫雲彤急急地拉著郁心蘭告退。出了大殿立即爆笑出來,完全不顧形象地前仰後合。郁心蘭沒那麼誇張,卻也笑得媚眼彎彎。

  赫雲彤笑得肚子都痛了,才勉強止住,一邊哎喲一邊道:“沉雁這一跤摔得真是太巧了。早聽說你嫡母不待見你,沒想到真是……這下子活該!”

  郁心蘭笑而不語,天下哪有那麼多巧事,早在泰安宮外候見的時候,她就打起了王夫人假發的主意。也是趕得巧,沉雁這名宮女,衣著打扮與眾不同,脖子上戴了一個金項圈,因不是宮妃,上面不能鑲墜玉石,她便墜了幾個折枝百合,童子拜壽的墜件。可能是金子不足,墜件都是扁扁的,有稜有角,很容易勾到絲啊、發啊、線啊什麼的。

  郁心蘭使她去給王夫人順背,這些墜件肯定在王夫人發間蹭來蹭去,又丟了兩小塊冰到沉雁腳下,很快化成了水。宮裡的地磚都打磨得光可鑒人,沾了水極易打滑。也沒指望一定成功,不過若是成功了,以王夫人的脾氣肯定要扭打一下,那些水漬自會被裙子擦了去,也不怕被人發覺。

  赫雲彤又笑了笑,向郁心蘭介紹屋內那幾個貴婦,有幾位家中支持十二皇子,其他則支持十四皇子,但都沾親帶故,不是王丞相的本親就是姻親,誰讓他兒女多呢?不過看樣子,聯姻政策也許並沒讓這些人家與王丞相同心,還是有各自的算盤。

  郁心蘭和赫雲彤回道瀛台閣,天色已擦黑了,太後娘娘休息了兩個時辰,再次升座,晚宴馬上要開始了。

  晚宴便隨意多了,宮女太監們撤去各位夫人小姐們面前的小幾,換上大的圓桌,眾人一次坐下,邊聽戲邊吃佳餚,吃了一會之後,便有人開始穿梭於各桌之間敬酒。

  郁心蘭邀上赫雲彤向赫雲家族旁系的幾位夫人敬了酒,又跟今日結交的周夫人、聶夫人、陳夫人喝了幾杯,覺得有幾分醉意了,忙回坐休息。

  她前世的酒量極好,這副身體卻差了些,一下子沒控制住酒量。

  剛坐下不久,以為面色偏黑的中年貴婦,帶著一個同樣是黑皮膚,卻長得很漂亮的少女到旁邊那桌敬酒。郁心蘭發覺少女頻頻看向自己,便沖她嫣然一笑。少女頓時臉紅了,躊躇了一下,便端杯來,敬道:“我敬赫雲大奶奶一杯。”

  郁心蘭奇道:“你認識我?可我……還沒請教姑娘是哪個府上的。”少女的臉更紅了,低低地回道:“我是忠信侯府三小姐。”

  原來是四弟赫雲飛的未婚妻岑柔,真是人如其名。

  郁心蘭忙拉她到身邊坐下,笑盈盈地道:“還真是個美人。”岑柔羞紅了臉,“哪及得上大奶奶,我這臉,擦一尺厚的粉,還不知有沒有大奶奶這般好膚色。”

  郁心蘭挺喜歡這個略有些害羞的小姑娘,便教了她兩套美白面膜的調制方法和使用方法,又寫了張對美白有益的食材單子給她:“你們成親還有六個多月,能起效的。”

  未出閣的閨女哪敢跟人談論自己的婚期,岑柔立即跺了跺腳,羞臊道:“大奶奶怎麼打趣人?”

  郁心蘭以袖掩唇,輕笑道:“若換作是我,就更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活脫脫是朵黑牡丹。”岑柔更羞了,只知跺腳,不知如何回話了。郁心蘭便換了話題,聊些日常的女紅什麼的。

  岑夫人已同那桌寒暄完畢,過來叫女兒,郁心蘭忙向忠信侯夫人見了禮。忠信侯夫人知道這是三女日後的大嫂,有心拉攏,便邀請道:“過幾日是小女的及芨禮,我給定遠侯府下了帖子,大奶奶一定要來。”郁心蘭滿口應承。

  待忠信侯夫人與岑柔走遠後,紀嬤嬤又過來耳語,郁心蘭忙跟著紀嬤嬤離席。

  出了瀛台閣,穿過三道小型廣場,繞過一個小池塘,便是後宮中的群院了。所謂三宮六院,是指後宮中大型的宮殿和院落,是給嬪妃以上居住的,群院則是小型院子,給中下等的宮妃居住。靠西南角的一片翠竹掩映的小院,是從前玉才人的居所,郁心蘭躲入竹林中,接過紀嬤嬤早就備好的箏,十指輕壓在弦上,只等紀嬤嬤的信號。

  天色全黑,這種無人居住的小院子已是伸手不見五指,郁心蘭在竹林中清晰地聽到紀嬤嬤輕喚了一聲:“殿下節哀。”

  這是她們商量好的暗號,表示皇帝來了。黑暗中隱隱傳來長公主的哭聲,郁心蘭輕輕撥動琴弦,一曲《何蠻子》似有若無地飄蕩在空中。

  建安帝原是在瀛台閣聽戲,一折《慈母淚》讓他想到了生母,想到了今日亦是她的祭辰,於是只叫了一個忠心的黃公公,來玉竹苑祭奠一番。

  遠遠的,便聽到《何蠻子》的曲調緩緩飄來,還夾著幽遠的哭聲。

  建安帝眉峰一聚,站在院門口向內望去,卻見一名宮裝婦人跪在大廳燒冥紙。建安帝原本想調頭就走,耳邊聽到黃公公輕歎一聲,“長公主殿下也記得今日是玉才人的四十年祭辰呢。”原來已經……四十年了。

  建安帝心中一酸,便邁步走了進去。在一旁幫著燒紙錢的柯嬤嬤見到聖駕,慌忙磕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長公主沒料到皇兄會來,忙行了大禮,略帶期盼地問:“皇兄是來祭奠母妃的嗎?”

  其實以才人的品級,是不能稱母妃的,建安帝不喜人提及自己出身微賤的母親,並沒追封玉才人謚號,聽到皇妹一問,只是點了點頭,接過黃公公遞來的香火,微一頜首,上了香。

  長公主絕美的臉上淚水如溪,“其實母妃歿了之時,臣妹才三歲,對母妃的印象十分模糊,全屏柯嬤嬤一點一點講述。”

  建安帝蹙了蹙眉,他兄妹二人後來轉給辰妃帶養,辰妃對他們並不好,但好歹名頭聽起來高貴些,正要斥責皇妹兩句,告訴她,他們算是辰妃名下的。

  卻聽長公主話鋒一轉:“臣妹記得的,都是皇兄對臣妹的庇護……”然後長公主生動形象地會議了幼年時的種種,被罰跪挨打時,是皇兄悄悄送來了治傷的靈藥和仍有余溫的饅頭,天寒地凍時,皇兄省下自己的炭火給她取暖。

  長公主回憶得深情並茂,還幾度感動得哽咽,建安帝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當初沒有封號封地,僅有的一點皇子俸祿,根本不夠用來結交官員,是皇妹將她的封賞和月例全無保留地支援他,為了剔他討父皇開心,沒日沒夜地繡千壽圖……建安帝的心越來越柔軟,看向皇妹的目光越來越柔和。

  長公主適時地掏出帕子掩面痛哭,邊哭邊道:“臣妹出嫁時連封號和封物都沒有,嫁妝比權臣家的千金還寒磣,臣妹這一世的榮華富貴全拜皇兄所賜,心中無時無刻不感念皇兄恩德。”

  建安帝面色柔和,拉起長公主道:“好了,朕知道皇妹的一片忠心……唉,這幾年你也吃苦了。”兄妹倆終於言歸於好,說了許久的體己話兒。

  長公主乘機道:“自靖兒懂事起,臣妹便教導他要誓死忠於皇兄,即便忠孝不能兩全,也要先盡忠,後盡孝……靖兒雖說是九殿下伴讀,可他與大殿下、二殿下他們一樣親近,他怎會干出那般傷天害理之事,還請皇兄明查啊!”

  建安帝輕輕一歎:“後來去查看過被頂的山石,確屬山崩……也是天意,不提也罷。靖兒的傷養得如何了?”“慢慢能走了,只是不能用力,看起來還有點跛。”

  “讓他好好養傷,好利落了再來當職。對了,剛才撫琴的是誰?”長公主笑道:“便是皇兄賜給靖兒的媳婦。臣妹想到母妃最愛這支曲子,因而叫她來彈奏。”

  建安帝點了點頭,“叫她進來。”

  紀嬤嬤忙去喚人。不一會兒,郁心蘭抱著古箏過來,並三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大廳內已燃氣數只蠟燭,建安帝細瞧了她兩眼,笑道:“生得真俊,模樣兒倒也配得上靖兒。”

  郁心蘭乖巧又討好地道:“臣婦謝皇上贊賞。”建安帝今晚被皇妹勾起了滿腔柔情,遂溫和道:“你同靖兒一樣稱朕皇舅吧。”

  郁心蘭推辭了幾次,才乖巧地喚了聲:“皇舅。”建安帝大樂,從腰間解下一方玉佩,賞了她。

  那玉佩色沉如墨,紋理細致,沒有半絲雜色,在燭火下泛出墨綠色幽光,屬墨玉中的幾品,佩上雕有兩條玉爪浮龍。

  郁心蘭嚇了一跳,有龍紋的物件可不能隨便接,忙請皇舅收回,建安帝眸光深沉的看著她道:“若不是你,朕與皇妹也難得如此深談,你也該得些賞賜。”

  皇上竟知道是她出的主意!郁心蘭真是被駭住了,當皇帝的果然睿智且多疑。她忙跪伏下去,誠惶誠恐地道:“自臣婦嫁入定遠侯府,得蒙婆婆真心疼愛,一心想在婆婆面前盡孝。婆婆言談之間屢次提及皇舅的恩典,只因無法親自面聖謝恩,常常淚濕衣襟,故而……故而……臣婦膽大妄為,還請皇上責罰。”

  建安帝這才笑了,“好了,朕何時說要罰你,賞你就拿著,不可亂用。”

  郁心蘭聞言竊喜,再三謝了恩,才爬起來,將玉佩小心收入懷袋之中。建安帝見她如此謹慎,心下更是愉悅,瞧了瞧她的服飾,薄責道:“禮部怎麼沒為你請封號怎麼說都是朕嫡親的外甥媳婦。”

  長公主接著話道:“那就請皇兄給蘭兒個封號吧,免得她逢人便磕頭,宮裡的地磚又硬。”

  建安帝呵呵一笑,想也不想地道:“先封你個四品誥命,與靖兒同級。”郁心蘭忙又跪下謝恩。

  幾人便說說笑笑回瀛台閣。郁心蘭尋了個故稱贊淑妃:“……真是臣婦見過最柔最美的人兒了,也只有皇舅才配擁有。”

  建安帝聽到郁心蘭贊美自己的寵妃,便笑問:“你去了梓雲宮?她賞了你什麼?”“娘娘願接見臣婦,就是臣婦的榮幸,哪還需要賞什麼。”

  這馬屁怕得比較高桿,每天奉承建安帝的人不知有多少,他早聽得兩耳起繭了,郁心蘭從他在意的人兒著手,說淑妃如何如何出色,不就是贊他眼光好。建安帝臉上的笑容更舒坦了些。

  秋分宴散後,眾朝官與世命婦叩首謝皇恩,出了宮門,各自乘車回府。郁心蘭與赫雲連城同車,將懷中的玉佩拿出來給他看。赫雲連城面露驚訝之色,旋即又轉為擔憂。

  郁心蘭看著他的臉色問,“怎麼?不要嗎?”赫雲連城搖頭道:“是我的事。”沒有相應的地位,忽地一下得蒙聖寵,其實是件危險的事,因為嫉恨的人會向你下暗刀子,除非背後有一個強硬的靠山,讓這些人有所忌憚,不敢輕易下手。

  她的靠山是他,只是他現在還不夠強大!赫雲連城默默摟著妻子,心裡盤算著早些上值,一定要建功立業,封妻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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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08 PM

第七十五章

  剛回到靜思園,紫菱便緊張地迎上來稟道:“稟大奶奶,戌時正,佟孝使人傳信來說,果莊走水了。”

  郁心蘭一驚:“有什麼傷亡麼?”

  “佟孝帶人趕去救火了,還沒回報。已是亥時三刻了,奶奶先安置了吧,明日一早會有消息的。”

  赫雲連城見小妻子秀眉緊鎖,傳喚道:“黃奇!”黃奇在院中應了一聲。

  “你速點五十親兵趕去大奶奶的果莊救火,有任何消息立即回報。”赫雲連城沉聲吩咐道:“先救人,再救物。記得查看一下火場。”

  郁心蘭感激的偎進他懷裡,沒想到一個出身高貴的公子,也會這般珍惜生命。果莊有百頃果林,五十戶農戶,這年代窮人的房子就是個竹木搭建,屋頂覆稻草,一旦有點火星子,就能整幢地燒起來。

  郁心蘭恨得咬牙,“定是那幫想買莊子的人干的。”赫雲連城摟緊她親了親,實在找不出詞語安慰,想買莊子的有幾批人,誰知道是哪批?況且這些人行事,很能查到痕跡。

  “改日我就放出風去,拋售果莊,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哪些人想買。我得讓他們賠償我十倍的損失。”郁心蘭捏著拳頭發誓。

  第二日清晨,郁心蘭是被朦朦朧朧的說話聲吵醒的,腦中閃過火災兩個字,她一個激靈就清醒了,發覺連城不在身邊,忙問:“連城,你在嗎?是莊子上傳消息來了麼?”

  赫雲連城正在外間與黃奇商議,聽到她的問話應了一聲,先吩咐錦兒、蕪兒幾個丫鬟進去服侍,他自己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先遣了黃奇去辦事,才挑簾回到內室。

  郁心蘭已梳洗完畢,錦兒給她挽了個馬髻,插上一支鑲珊瑚紅藍寶赤金孔雀銜珠步搖,髻邊一溜點翠玉蘭花細,南珠滴翠額鏈長垂至雙眉之間,配上淺紅竹紋暗花褙子和鵝黃色百子千孫裙,顯得美麗貴氣又不失端莊。

  赫雲連城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個遍,唇含微笑。“很漂亮。”

  知道他是在說這條百子裙,每個新娘子的嫁妝箱裡都會備幾條,討個早生貴子的吉兆,只是郁心蘭之前都沒穿過,錦兒、紫菱她們拿出來幾次,她都讓她們放回去……常在一個屋裡,赫雲連城自然是知道的,因而今天見她穿上百子裙,心中十分愉悅,自然要贊兩句。

  丫鬟們捂著嘴笑,郁心蘭挺不好意思,只覺得兩頰發熱,由不習慣呵斥丫鬟來掩飾羞澀,只好轉移話題,問起莊子上的火災,“……傷了多少人?發現起火的原因了嗎?”

  赫雲連城過來牽起她的手,邊走邊說,“只有三個佃農燒傷了,也不算重,佟孝請了大夫治,火是從大廚房那裡燒起來的,旁邊是倉庫,今年的收成毀了近半,燒了一余房捨,都是佃戶家,佟孝已經發下了安撫銀子,先每家十兩,房捨燒了的,由莊子出錢翻修,人都安置在莊子外院了。抓了一個人,說是半夜到大廚房偷柴,點了火折子,忘了熄滅,才會走火。人我讓黃奇去帶過來,你想親自審也成。”

  郁心蘭覺得這樣安排很好,很真誠地道了謝,赫雲連城卻繃起了唇角,挑眉看向她,“不是說一家人不必道謝?”

  這話好象……還是她自己說的,郁心蘭忙又誠心承認錯誤,赫雲連城仍是抿著唇,她只好親自盛了碗小米粥,親手用小勺送到他唇邊。

  滿屋子服侍的丫鬟一個個憋著笑,低頭不敢看,赫雲連城也覺得熱氣上臉,往後躲了躲,小勺子卻立即跟了過來。他只好飛快一口吞下,清清嗓子掩尷尬,“你也坐下吃吧,快些用,還要去請安。”

  郁心蘭頗有幾分得意,小樣的,一個古人敢來跟姐比臉皮厚,以後就拿這招治你。

  用過飯,兩人同乘一頂軟轎去宜靜居,長公主見兒子兒媳攜手而來,笑得十分開懷,忙給二人賜座,又讓上新茶。

  “還是蘭兒的主意多,皇兄終於原諒為娘了。”長公主不禁感歎。

  昨日皇上同回瀛台閣後,便賜酒給定遠侯和赫雲連城,言談間也都是將二人劃為親戚一類,讓朝臣們大為驚訝,而後琢磨著是否朝中風向又有變化。

  定遠侯亦十分開懷,昨晚便宿在宜靜居,聽了長公主的敘述後,還贊了郁心蘭幾句。郁心蘭忙謙虛地表示:“媳婦只是出出主意,還是母親您真誠的親情打動了皇舅。”

  長公主輕歎:“是啊,從前我與皇兄可謂是相依為命,後面卻變成這樣,我又是傷心,又是無奈。原本聽了你的主意還有些猶豫,就怕哭得皇兄更加厭煩。”

  郁心蘭連忙接著話道:“怎麼會,母親您哭是真情流露,與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可是完全不同。”劉備的江山都是哭出來的,一個皇帝哥哥還哭不回來麼?

  沒聊幾句,四爺赫雲飛也來請安,長公主便帶著她們去主院。秋分宴後休沐兩天,侯爺發話要吃家宴,早飯也在一起用。

  來到主院時,甘夫人那一房的都在了,連被侯爺送去軍營歷練的五爺赫雲征都回府了。

  見到長公主等人進來,二爺、三爺和媳婦們忙上前見禮請安,赫雲連城、赫雲飛、郁心蘭先給侯爺、甘夫人請安,又與同輩兄弟相互見禮。

  團團見禮之後,眾人一次坐下,小五赫雲征才單獨蹦了出來,脆生生地給長公主和大哥大嫂以及四哥請安。

  赫雲征生得十分象侯爺,俊俏得像個小姑娘,這會兒笑得眉眼彎彎,頰邊旋起兩個小渦,看著十分討喜。

  赫雲飛斥道:“不過兩三個月沒見,又想討見面禮?”赫雲征嘻嘻地笑,“爹爹說,要我不用去軍營了,改明兒帶我去拜師,先入童子學考個秀才回來。你當哥哥的就不當表示表示麼?”

  赫雲飛還沒答話,侯爺便斥道:“為父送你去讀書,你就只考個秀才?”語調是寵溺的,因而赫雲征並不害怕,嬉皮笑臉地回道:“爹爹,總要先考個秀才,才能再考別的啊。”

  赫雲連城挑眉道:“誰說的?大哥的小舅子郁心瑞也是讀童子學的,被童子學的老師聯名保舉,不必考秀才,直接上秋閨。”

  赫雲征怔了怔,嘟起小嘴嘀咕,“那多難啊……”

  真是太可愛了!郁心蘭真想捏捏他帶點嬰兒肥的粉嫩小臉,可惜眼前這個小正太是她小叔子,總得注意影響,她只能用蠢蠢欲動地魔爪握緊椅子扶手,柔聲安慰:“五弟天資聰穎,只要專心學習,必定能成的。”

  侯爺也順著這話勉勵了小五幾句,又轉向郁心蘭問:“聽說你弟弟被馬車撞了,也不知現在傷勢如何了,過幾天就是秋閨了,他能參加嗎?”

  郁心蘭忙欠身回話:“傷好多了,昨個兒娘家才傳訊過來,瑞弟堅持要參加秋閨,現正在提筆練字,每天堅持溫書到深夜。”

  侯爺點了點頭,“男兒就是要有志氣有毅力,你弟弟有這股志氣,你當姐姐的別攔著他,這時候心疼是拖他後腿。”郁心蘭連連稱是。

  侯爺轉頭吩咐甘夫人,“一會准備些補品,讓老大陪著回府去省親。”郁心蘭忙起身深深一福,向侯爺道謝。

  侯爺又問起了昨晚的火災,聽說只是損失點錢財,便說要給她貼補貼補。

  甘夫人覺得侯爺今早對老大媳婦未免太好了些,不由得生惶恐之感,忙擠出一抹笑道:“哪有媳婦的陪嫁莊子折了銀子,讓夫家補的道理?侯爺您若是心疼老大家的,可萬莫說這種話,傳出去外人不知怎麼編排這個媳婦呢。這樣吧,一會子老大家的你到宜安居來,我從自己的體己裡補些給你,一千兩銀子夠不夠?不夠只管說。”

  侯爺原本蹙了眉,後聽夫人說用她自己的體己補錢,又寬了心,含笑贊賞地望過去;原來我多心了,她還是很寬厚的。也是,我於這些瑣碎小事又不懂,正該讓她去張羅。

  甘夫人察覺到丈夫的注視,心中十分得意喜歡,強忍著沒回望過去,反倒轉頭吩咐齊媽媽去取銀票,連鑰匙都從腰間解了下來。

  郁心蘭哪能真要她的銀子,忙起身道謝再三推拒:“媳婦原也不想再經營那個果莊了,還想拋售出去,所以不用修葺了,回頭找買家抬高點價補回來便是。”堅決不讓甘夫人補貼。

  甘夫人無奈地看向侯爺,待侯爺點了頭,才歎笑道:“若你真拿定主要拋售便罷了,可千萬別是見外,我也是你的婆婆,有什麼難處就立即來跟我說,別的事不敢打包票,銀子還是能幫襯一點的。”郁心蘭又再三道謝,這才坐下。

  長公主啜了口茶,拿帕子按了按唇角,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

  侯爺又向幾個兒子訓了番話,傳令擺飯。

  郁心蘭去一邊淨手,回身過來幫襯長公主卷起袖邊,伺候長公主淨手,然後又站在長公主身後布菜。

  要說侯府還真不是苛刻的人家,甘夫人也從來未為難過兩個兒媳,只在新婚第二天一早立過規矩,所以二奶奶淨過手便傍著二爺坐下了,三奶奶慢幾步,但也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了,這才發覺郁心蘭站在長公主身後立規矩。

  見所有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長公主心裡得意非凡,半是無奈半是炫耀地道:“你這孩子,說過別立規矩了,快坐下一起用飯吧,有人伺候著。”

  郁心蘭忙恭順地道:“母親仁厚,平日裡就不讓媳婦立規矩,媳婦感激不已。只是昨晚宮宴之時,媳婦見旁人家的媳婦也是先伺候了婆婆才自己用飯,想是世情如此,至少在外人面前要維護侯府的體面,總不能讓旁人說侯府的媳婦沒有規矩。今個兒就讓媳婦練習練習,免得日後丟了母親的臉面。”

  這話說得三奶奶臉上一陣尷尬,二奶奶屁股下生了釘子似的。侯爺對女人們的臉面啊體統啊什麼的似懂非懂,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今日都先服侍婆婆吧。”

  二奶奶三奶奶連忙應聲,一左一右服侍甘夫人用飯,待三位長輩用完飯,三位少奶奶才另開了一桌用飯。

  二奶奶咬著牙小聲道:“大嫂真是個規矩人,平日裡也見你請過安便去派對牌,今日父親在府,倒是記得立規矩,服侍二娘用飯。”這是說她裝模作樣給公公看。

  郁心蘭聽了也不惱也不搭話,舉止優雅地細嚼慢咽。二奶奶還想說,被三奶奶用眼神制止了,往月洞門那瞟一眼,示意父母和夫君們在小廳聊話,別讓父親聽到了。

  二奶奶只好壓下滿腔的委屈,低頭吃飯。

  不一會,郁心蘭吃完了,抹了抹嘴開始說話,先一上來就是道歉,“剛才不是不想理會二弟妹,只是這食不言、寢不語乃是規矩,若是破壞了,顯得沒有教養。”瞧了一眼二奶奶漲成豬肝色的粉臉,又繼續道:“平日裡兩位婆婆心疼我們,不讓我們立規矩,我們便應當知道感恩,將婆婆們放在心裡尊敬。今日讓父親看到府中婆媳融洽和睦,父親才能安心朝中政務。只有父親的政績卓越,皇上賞識,咱們侯府才能一直興盛。二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合著還要倒打一耙,指責二奶奶不通人情世故。

  二奶奶苦於“食不言”的規矩,含了一口飯在嘴裡無法反駁,只能接著聽郁心蘭訓道:“以後不單父親在時我們要立規矩,家中來客時,哪怕來的是娘家的客人,也要在婆婆面前立規矩,讓人傳出去,也知道咱們侯府是知書達理的人家。說起來,二小姐也到了說親的年級,咱們三個當嫂嫂的,別的幫不上忙,只能幫她樹個好名聲。”

  二奶奶和三奶奶聽在耳朵裡,覺得郁心蘭裝好人裝的過了,這兩人的娘家人時常來侯府串門子,她自個兒的娘親倒是不來的。兩人都想著要冷嘲一番,冷不丁地小五沖過來,趴在郁心蘭旁邊的桌上笑:“大嫂你真好,二姐都感動得想哭了呢。”

  郁心蘭一怔,回頭瞧見赫雲慧滿臉通紅,又尷尬又氣又惱地瞪著小五。

  侯爺在旁邊的小廳與兒子們談時政,她二人聽著無趣,便過來找三位嫂嫂玩,正好將郁心蘭的話聽去。十六歲還未許人家,已是赫雲慧的心病了,平日裡二奶奶三奶奶根本不會開口議論這事二,免得被小姑子怒上,因而這還是赫雲慧第一次聽嫂子關心自己,心中自是感動不已,只是從前對郁心蘭沒過好臉色,覺得十分尷尬難堪,偏偏小五還不管不顧地給說了出來。

  郁心蘭瞧在眼裡,也不上前邀功,也不熱絡地招呼,只是令丫鬟們撤了飯菜,將桌子收拾出來沏上新茶。

  小五才十歲,侯爺和甘夫人又不拘著他,正是愛吃愛玩的時候,瞧見桌上的糕點,立即歡呼一聲,一屁股坐下,瞬間塞了一嘴巴,含糊地招呼二姐過來坐。

  赫雲慧好容易調整了心情,若無其事地坐下,二奶奶忙與她寒暄,覺得好人讓大奶奶做了去,實在不值,便熱絡地道:“二姑娘說著就到了許親的年紀,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赫雲慧的臉色不是太好,三奶奶暗瞪了二奶奶一眼,二奶奶終於領悟到自己說錯話。

  那廂小五已經吞下口中的糕點接話道:“是啊,娘常說二姐小時候挺漂亮,怎麼越大……唔……”郁心蘭飛快地塞了兩塊綠豆糕,堵了他的嘴。

  赫雲慧氣得伸手要掐小五,終是不敢對父母的寶貝蛋下手,只能狠瞪一眼。

  郁心蘭輕輕一笑,“人都道三分靠長相,七分靠打扮,我看二姑娘這三分長相是足了,只是妝扮上還要改改,改好了,也是個大美人。”

  二奶奶嗤之以鼻,三奶奶卻笑道:“二姑娘快請大嫂幫你改了裝,人人都道大嫂是個絕色美人,定然多的是法子。”漂亮話誰不會說?得拿出真本事才行。

  赫雲慧聽著很心動,只不知怎麼與大嫂說。郁心蘭主動接話說:“就不知二姑娘願不願意。”

  “願意,我願意。”赫雲慧趕緊應承。

  郁心蘭便笑,“那就約在後天吧,今日我要處理莊子上的事,明日回門一趟,怕挪不出空來。”

  赫雲慧自是應承下來,小五卻睜圓了鳳目,“大嫂要回門嗎?我能不能跟去?”

  “好啊,要知會侯爺和大娘才行。”

  郁心蘭也很希望弟弟能多一個朋友,小五的個性很活躍,見誰都能自來熟,雖是甘夫人生的,卻不象他兩個哥哥那樣滿肚子彎彎繞繞,反倒因被寵著,十分率性天真。

  郁心蘭總覺得郁老爹將弟弟拘得太死板,才十一歲就跟個小老頭似的,舉手投足間,除了老成持重還是老成持重。若是與小五交往,多少能尋回點天真。

  幾人各懷心事,外院的周總管急急地跑進小廳,稟道:“稟侯爺,宮裡有聖旨,黃公公已在前廳候著了,傳您與貴夫人、長公主、大爺、大奶奶接旨。”

  郁心蘭忙起身往外走,長公主瞧了眼她的裝扮,蹙眉道:“去我那補幾只簪子。”侯爺、甘夫人與赫雲連城各自回屋換品級裝束,而後才到正廳接旨。

  來傳旨的是皇上極信任的黃公公,見人都到齊了,才展開明黃色繡五色彩絲瑞荷的卷軸,朗聲讀誦。

  旨意是誥封郁心蘭為正四品恭人,賜東郊良田五十頃,墨玉雙龍佩一枚,東珠一盅……一串的賞賜念完後,黃公公將誥命書卷好,雙手呈給郁心蘭。

  郁心蘭忙三叩首,雙手接過,安置於香案之上。

  周總管早備好一張百兩的銀票,請黃公公吃茶,侯爺留黃公公小坐片刻,黃公公客套地道:“今日就多謝侯爺的盛情了,皇上還等著咱家復命,改日一定來叨擾。”

  侯爺也沒強留,令長子代為相送。

  待黃公公一走,長公主即使人將皇上賞賜的物件搬至靜思園。雖只點了幾人接旨,但其他人也要跪在正廳外的長廊上聽旨,自是聽到了那一長串的賞賜,尤其是那件墨玉雙龍佩,讓甘夫人、二爺、三爺、二奶奶、三奶奶心中極不是滋味,龍紋的物件可是有特殊含義的,皇帝便是賞皇子賞親王,也不見得會賞個龍佩。

  甘夫人扯了扯嘴角,勉強自己笑了一個,再端莊的訓斥:“不可因皇上的寵愛而得意忘形,時刻記著自己是四品恭人,是定遠侯府的媳婦,言談舉止要慎重……”

  “皇兄就是覺得蘭兒乖巧懂事,言語慎重,才會提前誥封,日後要她如何行事,我這個婆婆也會教導她。”長公主不客氣地打斷道,自己的兒媳憑什麼要她教?明明是眼紅嫉妒,卻偏偏擺出一副尊長的樣子,侃侃而談大道理她要懂大道理,那才真是白日見鬼了。

  靜思園整個沸騰了,皇上賞賜的物件滿滿地堆了一院子,足有六十箱,光赤金純銀和上品青瓷的器皿就有二十余箱,再加上各色綾羅綢緞,精美的內造頭面……丫頭們圍著箱子,一個個興奮得兩眼放光,仿佛賞賜的是她們一般。

  郁心蘭面上淡然地輕笑,心中卻也幾分得意,這麼些價值不菲的物件她自是喜歡,但更喜歡的是這些賞賜代表的含義,以及由此而帶來的地位。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裡,有身份有地位才有話語權!

  至少二奶奶三奶奶明明很嫉妒,卻也只能伏低做小地恭喜她,小心翼翼地探問“墨玉雙龍佩”的由來,她不回答,也不敢冷嘲熱諷!

  這時代只有政績優秀的官員才能為父母、妻子請封,因而五品以上的誥命就算高的了,郁心蘭需得入宮向太後和皇後謝恩當然是在正服制成之後,再向宮內遞了請見的帖子。

  不多會,府中針線局手藝最好的文娘子便來給郁心蘭量尺寸,要為郁心蘭制四季品級正服,分別是在極正式和撲通宮宴中穿的。

  郁心蘭讓紫菱給了文娘子一個大包封,“府中諸人都由打賞,萬莫推辭。”文娘子這才收下,施禮告辭。

  蕪兒便過來問:“大奶奶,喜報要如何寫?要報去哪些府中?”郁心蘭還沒處理過這種事情,便道等大爺會來問問。

  赫雲連城回到靜思園,郁心蘭便問:“我不知規矩,不知道喜報要如何寫,送去哪些府中。還有這些賞賜,能不能給各院子送一些,還是都收入庫中。”

  赫雲連城道:“喜報的事回事處會寫好送去郁府和有結交的府中,今日明日定會有人來恭賀,大約要連開三天席面,這三天你不能離開,待完事後我再陪你回門。賞賜的物件只要是日常用的,就可以轉贈,你看著辦。”

  郁心蘭便讓紫菱拿過單子,讓給各院送各色尺頭一匹,青瓷擺件各一件,旁的就另造了冊,存入府中的大庫,另給院子裡當差的丫鬟、婆子、侍衛,每人二兩銀子的封賞,其他院落的僕從各五錢銀子。

  紫菱吩咐下去後,又喚來小茜、巧兒和蕪兒,叮囑道:“記得一定要當面與二爺、三爺和大老爺說,這幾樣瓷器是大爺和我特意挑選了送來的。”三人恭敬地應了,帶著小丫頭捧著禮品走了。
  郁心蘭瞇了瞇眼睛,機會都給這兩丫頭了,希望不要讓我失望。

  用過午飯,侯府果然熱鬧起來,一撥一撥地貴婦淑女們上門來恭賀。原本一個四品恭人,在王妃、侯夫人扎堆的京城不算什麼,但各府都十分主意宮中的動向,那一大堆賞賜和墨玉雙龍佩很快便被各府知道了,男人們不便出面,女人們自然是要來探聽探聽的。

  作為主角的郁心蘭當然是忙得腳不沾地,尤其讓她苦惱的是,每一個人見她都是一副與她交好了幾十年的熱絡樣子,開口就是,有好消息還瞞著我怎麼怎麼,改日一定要去我家怎麼怎麼,可偏偏她就不認得幾個,只能端著標准的笑容,含糊地應付。

  應酬了一個下午加晚上後,郁心蘭簡直如同跑完了一個馬拉松,連根指頭都不願意動了,讓人服侍著沐浴後,便倒在床上。

  赫雲連城洗的清清爽爽地躺到床上,郁心蘭已經傳出了輕微的呼聲,他只得摟著她睡下了。

  其實郁心蘭是裝睡,她今日覺得累了,怕是應付不了連城強盛的精力,覺察到他體貼地沒吵醒自己,這才松了口氣,可腦中猛地閃過一個念頭,令她一個激靈地坐了起來,揚聲喚到:“外面是誰?”

  今晚是錦兒上夜,還沒睡下,忙挑簾進來:“奶奶有何吩咐?”

  “今日郁府是派誰來的,怎麼說的,你再說一遍!”

  “今日郁府是派林管家來的,送了厚禮,稟報說老祖宗和王夫人身子有些不爽利,溫姨娘身子重了,都不方便來,請大奶奶原諒則個。”

  王夫人最近都不會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這個郁心蘭知道,老太太不舒服,娘親肚子大了,不能來也能理解,可家裡還有幾位嬸子,自己得了誥命,也是長了娘家人的臉面,郁府怎麼會不派人來?



第七十六章

  郁心蘭直覺這其中有重大的緣故,下午被吵昏了頭,沒時間細想,現在越想越覺得不對,很不對!

  她冷靜地吩咐,“去傳紫菱過來!”錦兒應聲下去了,赫雲連城則問:“怎麼了?”郁心蘭將原由說了一遍,他正色問道:“要不要今晚去探探?”

  郁心蘭心裡也急,可半夜差人潛入郁府總是不好,便笑了笑道:“待明日使人問了再說吧,興許是我瞎擔心。”轉念一想,王夫人這麼討厭自己,老太太又病了,她不肯差人來也是常事。

  尋思間紫菱走了進來,郁心蘭便吩咐她明日帶上千荷、千雪和幾個丫頭小廝,送些御賜之物回郁府,順便打聽一下,郁府不派人來的原由。

  紫菱領命退下,郁心蘭還在蹙眉思索,赫雲連城安慰她,“明日事明日想。”大手隨即探入襟中握住了雪白的柔軟,溫熱的唇含住她的小嘴溫柔吮吸,濃烈的男性氣息瞬間將她吞沒,郁心蘭腦中一片空白,只來得及想,這下子沒法裝睡了。

  第二日上午侯府依舊賓客如雲,郁心蘭全力應酬,舉止高貴優雅卻不失熱情,言談風趣幽默又不失端莊,每位夫人都笑贊:“赫雲大奶奶真是我見過最妙的人兒!”當然,心中是不是這麼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長公主對兒媳的表現十分滿意,幫著她把那些想打聽雙龍佩的人給擋回去。

  甘夫人臉上端著笑,心裡卻是郁悶的,她兩個兒子都僅官居六品,因而兩個兒媳只有敕命,況且下旨的時候,沒有這麼多賞賜,沒這麼風光。

  一上午便在忙碌中度過,午宴前,郁心蘭借口更衣,回到靜思園。紫菱和千荷千雪都已回來,郁心蘭讓她們進內間回話。

  仍是由千荷和千雪去找郁府中的下人套問消息,千荷道:“郁府裡大部分人都說溫姨娘因知曉大奶奶封了誥命,太過高興,動作大了些,不小心滑了一跤,動了胎氣,老爺怕主子擔心,故而沒差人來,怕她們說漏了嘴。”

  郁心蘭一聽心便緊了,“可請了太醫?怎麼說的?”

  “老爺差人請了太醫,不是……太好,要先養著,開了保胎的藥,……婢子聽說,是王夫人親自去槐院報的喜訊,還賞了一個玉如意,說姨娘生的女兒給郁家長了臉,姨娘去接玉如意時,才摔的。”

  郁心蘭聽後“呯”地一拍桌子,“那個老妖婆會這麼好心?定是她讓人推倒了娘親。”

  千雪忙道:“婢子們特意找槐院的丫頭們問了,沒人碰姨娘,當時屋裡有槐院的幾個丫頭婆子呢。”

  這能證明什麼?她不一樣用兩塊小冰讓沉雁滑了一跤?

  千荷又道:“王夫人給身邊的大丫頭紫玉開了臉,抬了小妾。對了,昨日還說要將八少爺接回菊園住,老太太沒答應。”

  千雪則吞吞吐吐地道:“婢子聽菊園灑掃的丫頭小翠說,許嬤嬤似乎說過什麼‘八少爺不來,怎麼生兒子’這樣的話。”

  郁心蘭蹙了蹙眉,不大明白什麼意思。

  紫菱心中一動,道:“民間有個說法,帶個男孩在身邊,就會生男孩,只是王夫人十多年沒開懷了。況且,五少爺也是男孩啊。”

  郁心蘭卻聽懂了,“心瑞現在走動不了,在她身邊的時間自然長些……不會王夫人當初害心瑞,就是這個理由吧?”

  郁心蘭冷靜下來,迅速縷了縷思路,王夫人之前的打算應當是這樣的:廢了弟弟心瑞,帶在身邊,若自己能生個兒子更好,不能就搶娘親的。可現在抬了紫玉為妾,那紫玉生的很美,十七八歲年紀,郁老爺不到四十,紫玉定能很快受孕,所以娘親肚裡的孩子她便不要了。等紫玉生下兒了了,弟弟心瑞的處境就危險了,就算不死,也必定落下殘疾。

  想得真是美妙!

  郁心蘭立即吩咐紫菱:“你馬上帶幾個丫頭親自去槐院,所有的湯藥都要親手熬制,不得過旁人的手,我一會請大爺去請太醫,重新診脈開方子。”這兩天她脫身不了,只能先派人去盯著,待她有空,回去郁府,一個一個收拾!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王夫人,可郁老爹、紫玉也欠教訓,還有那個岳如,令她寸步不離娘親的,娘親摔倒的時候,她干什麼去了?就算被人絆住了,也是失職,一頓板子是少不了。

  待到第三天晌午過後,終於不再有賓客登門,郁心蘭揣上那塊墨玉雙龍佩,拽上相公,領著一眾丫鬟婆子,向長公主婆婆稟告一聲,便回到郁府省親。

  郁老爺上朝去了,王夫人在菊園的正廳接待四姑爺和四姑奶奶。

  郁心蘭和相公請了安,王夫人便請二人坐下,令丫鬟上了好茶、果子、點心,方要笑不笑地道:“這幾日身子不爽利,沒親自去恭賀四姑奶奶一聲,實是對不住啊。”

  看著郁心蘭穿了一套正四品的常服,王夫人暗惱在心,沒見過世面的臭丫頭,區區一個四品恭人也敢到我面前來擺顯擺。

  郁心蘭恭恭敬敬應了話,要求去探望一下老太太和姨娘,王夫人斟酌一番,派紫鵑跟著,才允了她去。

  郁老太太的確是病了,僅僅幾個月的時間,看起來老了幾歲,郁心蘭眼睛一酸,兩行清淚便蜿蜒而下,她一直覺得,看見老太太,就像看見自己的親奶奶一般。

  “老祖宗,您這是怎麼了,太醫怎麼說?”

  郁老太太慈愛的笑笑:“沒什麼,就是老了,不頂用了。”

  郁心蘭要求看藥方,她的奶奶身體也不太好,老人家最信中藥,她從小幫奶奶揀藥熬藥,雖然不會把脈,但一般的方子還是能看出一二的。

  紫穗忙取了藥方過來,郁心蘭瞄了幾眼,的確都是些固本培元的藥,人年紀大了,內髒會逐漸衰退,死亡亦是不可避免。

  郁心蘭將方子還給紫穗,忍著心酸安慰:“都是些補身子的好藥材,老祖宗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郁老太太亦知這是安慰話,便道:“我這把老骨頭了,你不必擔心,去看看你弟弟和姨娘吧。”

  郁心蘭又小坐片刻,去小跨院探望了弟弟的傷情,得知他骨頭俱已接上,只是不大能受力,還要將養,這才放了心,與赫雲連城向老太太施禮告辭。

  走至外間,正巧遇上了大丫頭紫竹端著托盤進來,郁心蘭細瞧一眼,是三四碟小菜,一碗豆花。
郁心蘭問道:“這是做什麼?還沒到飯點啊。”

  紫竹屈了屈膝,回話道:“上回李太醫來說了,老祖宗應少食多餐,飲食清淡,多食豆類,婢子這是給老祖宗送吃食,每隔一個時辰用一次。”

  郁心蘭皺眉瞧了一眼菜色,豆類也太多了些,豆花、煎豆腐、清炒小毛豆,她記得老年人是不宜多吃豆制品的,況且人的飲食均衡十分重要,清淡不表示是素食,只食素,鈣質的吸收肯定不足,而老年人又是鈣質流失快的群體。

  郁心蘭請赫雲連城稍等,復又返回內間,問了幾句老太太平日的一些症狀,懷疑太太得了糖尿病,糖尿病人是不能吃豆制品的,只是她不會把脈不能確定。

  郁心蘭心中一動,問道:“老祖宗,咱們府上一般不都是請陳太醫的嗎?怎麼改成李太醫了?”記得王夫人“滑胎”那回,請脈的也是位李太醫,就不知太醫院有幾個李太醫。

  郁老太太道:“你母親遞的帖子請的,怎麼?”郁心蘭一擰眉,這事兒不對,立時拿定主意再請位太醫來診脈,這餐先讓老太太吃點青菜墊墊肚子。

  出了梅院,紫娟亦步亦趨地跟著,郁心蘭不方便跟赫雲連城說話,便皺眉道:“腳好酸,使人抬個軟轎來吧。”

  紫娟只得去傳話,郁心蘭飛快地跟赫雲連城說了一遍,只是如何不驚動王夫人,讓太醫進後院有些麻煩。

  赫雲連城道:“這個沒問題。”

  郁心蘭便放下心來,乘小轎到了槐院,卻不進寢房,而是往正廳的主位上一坐,笑著對紫菱道:“紫菱,請紫娟姑娘去西廂房吃茶。”

  紫娟立即拒絕道:“多謝四姑奶奶,只是夫人吩咐了婢子服侍您,婢子可不敢躲偷,否則夫人定會責罰婢子。”她的神態和語氣都很恭敬,卻改不了監視的事實。

  郁心蘭挑眉一笑,忽的將手中的茶杯重重一頓,厲聲道:“要你去就去,我要找紫菱問話,侯府的家事也是你能旁聽的?”

  紫娟一口氣憋在胸口,侯府的家事拿到郁府來說做什麼?只是當奴婢的不能反駁主子的話,只好隨千雪、千葉一同下去。

  剛出了正廳,紫娟就發覺兩個婆子直沖她使眼色,不住往大門瞄,她抬眼一看,頓時驚住,四姑奶奶帶來的丫鬟婆子不知何時將槐院的大門關上了。紫娟立時喝道:“住手!你們這是干什麼?”千雪笑了笑,與千葉一左一右夾著紫娟往西廂房拽,邊拽邊道:“紫娟姐姐生得這般漂亮,可莫生氣才好,眉心會長褶子的。”

  紫娟本就是個機靈的,見此情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四姑奶奶審要查溫姨娘滑倒的真相呢,便扯著脖子高叫,“這是郁府,可……”話未說完,就被堵了嘴,還有股子鹹臊味。

  千雪驚訝道:“啊呀,千葉你干嘛用溫姨太太的擦腳布?弄髒了會被主子罵的。”

  千葉誠懇地懺悔道:“我忘了,一會幫溫姨太太洗干淨。”

  紫娟胃裡一陣翻騰,張嘴就吐了出來。

  千雪和千葉將她推入西廂房,乘她吐得暈天黑地,將她綁在椅背上,堵了嘴,鎖了門。

  紫娟這會兒已知自己是沒法子去給夫人報訊了,只能寄希望於這院中的幾個婆子。

  那幾個婆子此時的情形亦不妙,被郁心蘭帶來的人和岳如一起合力綁了,推入正廳,幾腳踹跪在地上。

  郁心蘭挑了挑眉,“都在這兒?”

  千荷抬手往牆角一指,“回大奶奶,還有那個叫青蔥的小丫頭,每天都會跑去找菊院的二等丫頭紅芷說話兒。”

  青蔥嚇了一大跳,慌忙跪下,“回四姑奶奶,婢子只是去找紅芷奶奶借……借針線。”

  郁心蘭沒說話,千荷便哼了一聲:“每天借?”

  “婢子……婢子……”青蔥眼睛骨碌碌的轉,一時半會找不出每天借針線的理由。

  郁心蘭懶得聽她瞎編,端容正色道:“你們都是我出嫁前才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這幾個月在郁府當差,應當知道郁府是寬容的人家,月銀給得也豐厚,能遇上這麼好的主家是你們的福氣,若是被打板子發賣了,這京城裡可就再沒你們的容身之地了。”

  說完細看了一圈各人的臉色,才緩緩道:“我為什麼使人綁你們,你們心中應是有數的。現在給你們每人一次機會,將溫姨娘摔倒時,前後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一遍,若能檢舉出他人的,可減免自己的罪責。若是不說,就每人先打二十板子。”

  這群婆子聽完話後,神情各異,有的目光躲閃,顯是在找借口推脫責任,有的臉現猶豫,顯是在掙扎到底要不要說實話。

  郁心蘭可沒心情等她們蘑菇,將茶杯一撂道:“不說就給我拖出去打,打完再回話。”一指青蔥,“先從她開始。”

  青蔥駭得大喊:“四姑奶奶饒命,婢子什麼都不知道啊。”

  陳順家的一耳光打過去,“主子面前嚎什麼嚎。”隨即指使兩個婆子堵了她的嘴,強拖下去,不一會院子裡就傳來“噗、噗。”的木板炒肉聲,和“唔、唔”的哭泣聲。

  那幾個婆子臉上頓時顯出害怕的神色,有幾個膽小的還滲出了冷汗。片刻後,哭聲沒了,顯是暈了過去,卻聽“嘩啦”一聲水響,然後木板擊肉聲和嗚咽聲再度響起。

  有個婆子承擔不住,手足並用地爬出幾步,“呯、呯”地磕頭道“四姑奶奶饒命,老奴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郁心蘭道:“抬起頭來。”那婆子依言而行,郁心蘭細瞧一眼,四十來歲,白白淨淨,氣質卻與普通的奴婢不同,會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顯見肚子是有點墨水的。

 “先報自己的名字,以前做何營生,再將那天的事細細給我說一遍。”郁心蘭簡短地命令。

……

  王夫人在屋裡處置完家務,又對完了賬冊因老太太病重,復又由她來主持中饋,事都辦完之後,瞧了一眼沙漏,馬上要晌午了,蘭丫頭怎麼還沒探望完?紫娟也不來回報一聲?

  她正要吩咐人去尋四姑爺和四姑奶奶,忽聽到外面有小丫頭大叫:“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王夫人氣得往一旁啐了一口,指著許嬤嬤到:“去給我掌嘴,說的什麼喪氣話!”

  許嬤嬤立即沖出去揪著那丫頭的衣襟就是兩嘴巴。小丫頭被打得兩頰紅腫,委屈地遍嘴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四姑奶奶令人關了槐院的門,不知在干什麼。”

  “什麼?”王夫人騰的一下站起來,心中慌了那麼一下,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她問不出來的,就算問出來又如何?如今王家出了一名受寵的淑妃,風頭無兩,老爺也奈何我不得。

  王夫人立即打起了精神,帶足人手去槐院,她倒要質問一下四姑奶奶,帶著姑爺在姨娘屋裡呆那麼久,是什麼意思。

  此時,郁心蘭正在寢房內間數落溫姨娘,蔥白的手直接點到了姨娘的額頭上,語氣裡滿是恨鐵不成鋼:“她要你親手去接你就親手去接,那她要你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你打不打?”

  到現在還在流血,大夫始終說肚子裡的孩子很危險,溫姨娘成天以淚洗面,哭得兩只眼睛腫成了一條縫了,現在又被女兒數落,更是悔不當初:“四姑奶奶別說了,我知道錯了。”

  郁心蘭也心疼溫姨娘,但又恨她性子太軟,誰都可以拿捏,日後怎麼護得住孩子?少不得要乘這次機會給她點教訓,“知錯了有什麼用?若是孩子最終保不住,你知道錯了他能回到你肚子裡嗎?明明知道王夫人看我們母女不順眼,你還聽她的干什麼?就因為她是正室?你要守規矩?你七個多月的身孕了,使個大丫頭接賞又哪點不合規矩?”

  溫姨娘只知哭,郁心蘭又氣又怨又心疼,更怕她哭得太狠,對腹中的胎兒不利,只好喚人打盆溫水來,親自幫她淨了臉,嗔道:“莫哭了,太醫說了要靜心養胎,你哭成這樣,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溫姨娘慌忙搖頭:“不是不是,我要保住孩子。”

  “想保住孩子就別哭了,這位陸太醫是姑爺幫著請的,為人正直醫術好,你聽他的好好養著便是,一會子我幫你把院子的人換了,你也落個清淨。”

  郁心蘭說完,掃了一眼跪在門邊的岳如,對溫姨娘道:“以後無論干什麼,都要岳如跟著。”

  溫姨娘點頭應下,她又轉頭沖岳如道:“你的二十板子先記下,若姨娘的孩子保不住,再加倍的罰!”

  岳如磕頭謝恩,郁心蘭又強調道:“記住!這個府裡只有溫姨娘是你的主子,旁人的話一概不許聽。”

  “四……四姑奶奶,姨娘的藥熬好了。”說話的是溫姨娘的大丫頭紅槿,膽小怯懦的聲音,與其人的氣質十分相符。

  郁心蘭不由得暗歎一聲,要說溫姨娘沒點成算也不是,至少知道這幾個月不能服侍老爹,怕老爺的心跑到旁的院子裡去,主動去外面買了個水靈靈的大丫頭,給老爺當通房,只可惜人是水靈,心眼比她還實誠,個性比她還膽小,郁老爺的興趣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紫玉給勾跑了。……當然,換成個機靈有心計的,姨娘也壓伏不住。

  郁心蘭示意岳如上前驗藥,然後坐到一旁的紫籐交椅上,拿眼上上下下著紅槿,據說是京郊人士,家裡窮,老子娘剛添了個兒子,就把她賣了,簽的是死契。臉盤子很漂亮,又才十五六歲,水靈靈粉嫩嫩的,單論長相,絕不比紫玉差。但是含胸塌背,看著就不上台面,在家裡定是做慣粗活的,手上有許多繭子,大約郁老爺摸著也不舒服……

  郁心蘭歎了口氣,喚了紫菱進來,要紫菱多在郁府留幾日,教紅槿些規矩和禮儀。

  紫菱自然懂這話的含義,一口應承下來,拉過紅槿的手,便皺了下眉頭:“這手……得用羊奶子連續泡上一個月。”

  紅槿嚇得慌忙搖頭,“不用……不用……”她怕錢要從月例裡扣,月例她每月都要交給爹娘的。

  紫菱板著臉唬道:“主子都答應,你推脫什麼?又不用你掏銀子。”

  紅槿頓時不敢再說,只含了兩眼淚水,卻又不敢滴下,顯得楚楚可憐。

  看來還有的救……郁心蘭對紫菱道:“用心點教,姨娘要個幫手。”但只是幫手!

  郁心蘭吩咐完了,正要起身去看娘親,便聽到外面“咚咚咚”幾聲巨響,千荷進來稟道:“稟大奶奶,王夫人帶了人來砸門。”

  郁心蘭冷哼一聲:“把門打開!”隨即走到外間小廳,對赫雲連城道:“連城,我有些家事要與夫人談,你去小花廳休息好麼?”

  赫雲連城剛剛聽到她審完人,知道她要整什麼,便問:“要我幫你嗎?”

  郁心蘭甜甜一笑,“我還拿得下,你把賀塵、黃奇借我守好大門,只放進不放出就行。”

  赫雲連城沒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王夫人則帶著人氣勢十足地闖了進來。郁心蘭坐在主位上,吩咐人泡杯新茶,只當沒瞧見她。

  王夫人氣焰頓時高了:“有了誥命,連禮數都忘了?那我倒要問一問你婆婆,她是怎麼教媳婦的,我好好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嫁到她家,竟成了粗野婦人了,見了母親不讓座,還管起娘家的家事來了。”

  郁心蘭拂拂衣袖道:“我自是知書達理的,只是我的禮,只向人施,不會向畜牲施。”

  王夫人哪被人這樣罵過,頓時暴怒,指著郁心蘭喝道:“給我掌嘴!打死這個目無尊長的東西。”

  身後的許嬤嬤等人面面相覷,她們當奴才的,哪敢打主子,這主子還是有誥命在身的。

  郁心蘭見狀便嘲笑道:“說你是畜牲還不信,你說的畜牲話,連狗都聽不懂。”

  王夫人怒得轉身狠掐了許嬤嬤一把,“馬上給我上,掌嘴二十!把她滿嘴的狗牙都給我打出來!”

  郁心蘭接過蕪兒遞上來的新茶,輕輕一笑,聲音嬌柔,不溫不火地道:“因為你自己長了一嘴狗牙,便以為旁人跟你一樣麼?”

  許嬤嬤被掐得生痛,不敢怨主子,便將穢氣尋到郁心蘭身上,搶上一步道:“四姑奶奶,恕老奴說句逾矩的話,您身為夫人的庶女,理當對……啊!”

  許嬤嬤話沒說完,就被郁心蘭砸過來的滾茶燙得殺豬樣的嚎叫。

  郁心蘭蹙眉道:“吵死了!”

  千雪和千葉立即沖上前,飛快的把許嬤嬤拖到一邊,反剪雙手堵上嘴。許嬤嬤那張老臉被燙得血紅一片,起了幾數個大水泡,原來要上前搶人的王夫人手下,都駭得頓住了腳。

  蕪兒又給郁心蘭上了一杯新茶。郁心蘭狀似無意地揭開杯蓋,一股白色水氣立時騰了起來,王夫人的手下都不自覺地後退半步。

  王夫人本已氣得渾身只抖,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更是怒得兩眼發黑,轉身先辟裡啪啦連扇了幾個耳光,邊扇嘴裡還邊罵,“一群沒用的吃貨!我白養你們了!”

  郁心蘭呤哼:“明明是父親賺的銀子養得這群奴才,什麼時候變成你養的了?”

  王夫人一聽便猶如火上澆了一桶油,騰地一跳三丈高,“不是我養的?我嫁到你們郁家的時候,你們郁家就是個屁,是我用嫁妝銀子買進來奴婢伺候你們這一大家子吃貨、蠢貨!住也是住在我的嫁妝莊子上!你爹爹是靠著我們王家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你有什麼資格來編排我指責我?”

  王夫人越說越氣,指著屋角那幾個被綁的婆子道:“綁了她們作什麼?她們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聽我差遣有何不對,你娘那個賤女人我就是不讓她生下來,你又如何?你又能將我如何?”

  王夫人越想越是這個理,不禁又得意起來。那個踩住溫姨娘裙子害其摔倒的婆子,一家老小都捏在她手裡,諒郁心蘭也沒問出個究竟來!退一萬步說,問出來了又如何?郁達他敢休妻麼?她上有當朝丞相父親,萬千寵愛一身的淑妃外甥女,下有已經入宮待選的三女兒,她的地位牢不可破。

  世家大族最重的就是臉面,當家主母即使犯了法,也會幫她掩下來,換成疾病這類的借口私下處置,可是郁家,連私下處置她都不敢。

  郁心蘭冷眼看著王夫人越來越得意的笑容,冷嘲道:“原來你不是叫郁王氏,一口一個你們郁家,不拿自己當郁家人,又霸著郁家當家主母的位置做什麼?”

  王夫人得意地一笑,心裡多少有點怯她手中熱氣騰騰的茶杯,干脆扶著紫玉的手坐到下首的八仙椅上,卻沒人給她上茶。

  郁心蘭打量紫玉幾眼,本就生得漂亮,加之初承雨露,更添了幾分媚態,於是和善地一笑,沖紫玉道:“聽說你抬了妾,我還沒恭賀的,這個賞你吧。”說著從自己腕上褪下一只晶瑩剔透的紅瑪瑙鐲子。

  當妾室的不能穿戴大紅的衣裳和飾品,紫玉哪裡敢接,只能福了福道謝。郁心蘭卻道:“這鐲子值不少銀子,你不戴拿著也好。”

  王夫人聽她挑唆就來火,怒道:“少在這裝假惺惺,紫玉的首飾我自會給她。”

  郁心蘭只看著紫玉,遞鐲子的手一直沒收回,紫玉只得道:“奴婢只聽夫人的吩咐。”

  郁心蘭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當下又戴回鐲子,薄責道:“你已是父親的人,凡是應聽從父親的,而不是夫人,夫人也當聽父親的話。”

  王夫人聞言大怒:“少在這胡說!”

  郁心蘭無辜反駁,“夫為妻綱,怎麼是胡說?”

  王夫人冷笑道:“在這郁府後院之中,所有人就得聽我的,我讓誰生就生,我讓誰死就死。紫玉是我賞給老爺的,我隨時想收回亦可。”

  “哼!我倒不知夫人還能掌控人命了!”郁老爺黑著一張臉,背反雙手,邊走進來邊道。郁心蘭忙起身讓座,吩喚人上茶。

  她老早看見千夏在門外做手勢,知道父親來了,還被連城請去了隔壁,才故意引得王夫人口出狂言。當然,王夫人若不是心中真這麼想,又哪會說得這麼順?這下子郁老爹總該知道自己在王夫人的心目中,就是個靠王家吃飯的上門女婿了!以後還會不會為了顏面對王夫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就難說了。

  郁老爺胸膛起伏不止,任哪個男人被妻子貶成這樣,心中都會氣憤難平。

  王夫人也駭了一跳,隨即怒瞪向郁心蘭,幾乎用眼神將她凌遲,又中了這個丫頭的激將法!可她高傲慣了,自是拉不下面來道歉。

  郁心蘭乘機說起了溫姨娘摔倒的真相,姓陳的婆子死咬是自己想上前攙扶,不小心踩到了姨娘的裙子,她也沒有辦法,但將事情前後一細說,郁老爺也聽得明白,這是夫人干的好事!

  “拖下去杖斃!”郁老爺氣得手直抖,又指向王夫人:“你!你給我去家廟好好反省反省!”

  “慢著!”郁心蘭打斷道:“父親,這個女人想謀害郁家的後嗣,您就打算這樣放過她?”

  王夫人立即反駁,“少血口噴人!我怎麼就謀害郁家後嗣了?人證、物證拿出來瞧瞧!”

  郁心蘭輕輕一笑,站起來與她針鋒相對,“別以為我沒有證據,你最好記住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說了拍了拍手,陳順家的便推了個人出來。

  王夫人的臉瞬間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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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17 PM

第七十七章

  此人正是王夫人的陪嫁,現任郁府的廚房管事黃婆子,上回謀害郁心瑞時的聯絡人。

  郁玫大約是怕她漏了口風,要王夫人想法子處置她,王夫人到底沒郁玫狠,只是將她發送到自己的陪嫁莊子上。

  郁心蘭一直使人盯著王夫人的動向,這才找人尋了她出來。

  看著王夫人一臉的不敢置信,郁心蘭輕笑,“不認識了麼?你將她送去外地,可她相公兒子都在京城啊!”

  王夫人震驚之後,旋即冷靜,淡漠道:“我自己的陪嫁婆子,打發她去莊子上有什麼不妥?”

  郁心蘭不理會,她並不是要王夫人承認,她只要父親相信就行了!

  陳順家的推著黃婆子到了廳中央,黃婆子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緊張地給郁老爺磕了三個頭,又回頭偷偷打量王夫人的臉色。

  陳順家的一腳踹上去,“亂瞄什麼?”

  王夫人立即怒喝:“這是哪來的奴才,氣勢比當主子的還足,竟敢在我們郁府撒野!”

  郁心蘭嗤笑道:“剛剛不知是哪來的瘋狗,一口一個你們郁家!他是我的奴才,在‘我們’郁家如何,與你何干?”

  王夫人拿手點著她,牙齒磨得咯咯響,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郁老爺的心很亂,二十幾年夫妻,他對王夫人不是沒有感情,作為一個這世間出生長大的世家公子來說 ,他骨子裡還是很維護正統的,希望正妻能不要這般霸道、陰狠,只要不做得過火,他其實不介意後院有點小爭斗,甚至將妾室們拿捏得死死的也無所謂,可王夫人對兒女下手,就超出了他的底線。

  莫說王夫人沒生兒子,就算是有十個八個嫡子,也不能害庶子啊!瑞哥兒的事郁心蘭曾點過他幾句,他便是再笨也能猜得出些內幕,因而他很不想聽黃婆子招認,他會無法做出選擇!

  他能升為正二品的高官,與王丞相的支持和他自身的才能及勢力,有莫大的關系,幾乎是缺一不可。

  夫人是丞相的嫡女,他除了給她禁足、送去家廟反省或是別莊養病,還能如何?本來今年的秋分宴,他原本是想幫夫人請假,可是大舅子直接去莊子上將夫人接了回來,說是辦差路過寧遠城,順道去看望二妹,發覺二妹已然痊愈,就順便接了回來,你也不用太過感激,只是順便而已。

  同時又暗示他,京中遍地名醫,以後生病也應放在京城治療。

  他又能如何呢?岳父權傾朝野,如今外孫女還當上了寵妃,王家根本不是他能抗衡的,別說休妻,就連處罰一下都要看岳父和三位舅兄的臉色。否則,以岳父大人睚眥必報的性子,定會給他穿小鞋。

  戶部是個肥差,每年各大商行的孝敬比俸祿多出好幾倍,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個位子,若是岳父不再支持他,他還能不能坐的安穩就很難說了。

  若是他倒了,整個郁家就倒了……只不過,若是知道了真相都不處置,身為男人未免太沒血性。

  因此只有假裝不知道,可四姑奶奶又在一旁虎視眈眈,要如何才能安撫好溫姨娘和四姑奶奶呢?

  郁老爺沉默得越久,黃婆子就越緊張,王夫人便越得意,郁心蘭則越鄙視:真蠢!就算是怕王家,也有的是法子整治王夫人。

  人都已經嫁給你了,難道王丞相還能每天管著這個女兒;生點小病,遇點小災就派人過來徹查?

  清了清嗓子,郁心蘭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調到自己身上,方輕啟朱唇,道:“父親是要女兒來問話麼?”

  郁老爺低頭喝了口茶,掩飾臉上的尷尬,再開口,說的卻是溫姨娘肚子裡的孩子:“你若是不放心你姨娘,只管派人在這服侍著,雖說不合規矩,但怎麼也是你的一份孝心,為父不攔著你。婉兒這回若是能再生個兒子,為父便開祠堂,認他為嫡子……”

  不待王夫人反對,郁心蘭就先冰著臉問道:“然後給這個王家的女人教養麼?”

  郁老爺被質問得頗有些難堪,努力套用禮法規矩,“嫡子自然應由嫡母教養……”

  郁心蘭再問:“您覺得這個惡毒的女人能教好‘咱們郁家’的兒子麼?不會教著教著改姓‘王’了?”

  郁老爺頓時怔住,細回想剛才王夫人的所言,好象的確是有這個可能性,神情便躊躇了起來。

  王夫人真恨不能撕碎郁心蘭的嘴巴,反復揪著這幾句無意之言來說嘴,惡意挑撥她跟老爺之間的關系!

  但現在首要的還是安撫老爺,王夫人掏出帕子抹眼角,聲音哽咽道:“老爺!我方才不過是被這惡丫頭給繞暈了頭,一時口不擇言,才說了那些傷人的誅心之言。可老爺您仔細回想回想,我們成親了二十三年了,我若真不拿自己當郁家人,我會這般盡心盡力孝順母親和祖母麼?我會這般善待弟弟、弟妹麼?你往年的俸祿都拿出來贖回祖產,為的也是重興郁家的百年基業,我又何曾說過半個不字?”

  郁老爺的心立時軟了幾分,因為王夫人說的都是事實。

  王夫人出身高貴,嫁妝又豐厚,的確不是那種計較金銀的女人,她只是不願郁老爺納妾而已,除此之外,之前一直服侍得郁老爺舒舒服服,這也是郁老爺一直對王夫人狠不下心來的原因。

  而所有的改變,都是在溫氏和郁心蘭姐弟認祖歸宗之後。王夫人之前能容忍另外兩個小妾,一是因她們乃郁老爺同僚所贈,二是因郁老爺對這兩人不上心,可溫氏是郁老爺自己看上的,是動了幾分真心的,這才使得王夫人將一切矛頭對准溫氏母子三人。

  以前曾是想過抱溫氏生的孩子,可現在王夫人已經改變了主意,見老爺神色緩和了,忙乘熱打鐵道:“四姑奶奶若不願我撫養溫姨娘的孩子,老爺還是不要勉強她了,反正紫玉很年輕,老爺以後還會有很多子嗣的。”

  這是想奪溫姨娘的寵呢?郁心蘭心中暗笑,要不是發覺搶不了娘親的孩兒,她會捨得抬紫玉上來?當了這麼多年的潑婦,這會子倒開始裝賢惠了?要真能一潑到底,我倒也佩服,多少算是一個優點吧,可惜……她就是個人渣。

  但郁老爺卻被打動了,心裡琢磨著郁心蘭的用意,估計不是不想讓弟弟當嫡子,而是不想讓夫人教養,畢竟之前有那麼幾次沖突,換成自己也不放心……可嫡子哪能由姨娘教養,傳出去不是笑話麼?郁家的臉面何在?除非是母親或老祖宗教養,但老祖宗年邁,母親那性子,別教出個沒擔當的軟趴子來。

  郁老爺尋思半晌,覺得很為難,王夫人的提議他並非不動心,可心底裡到底偏向溫氏一些,就沖她給他生了心瑞這麼個好兒子,他也不能讓她日後沒依靠,即使夫人抱養紫玉的孩子,溫氏的孩子也得劃到嫡妻名下。

  只是夫人跟四丫頭家實在不對付,一個不願收,一個不願送,真真是讓他裡外不討好。

  郁老爺在這廂愁眉不展,郁心蘭在那廂卻氣定神閒,她不急著反駁王夫人,她在等陸太醫給老太太把脈的結果。

  到這世上也有大半年了,這些世家貴族多麼注重表面的光鮮,她已經十分清楚了。

  在這裡,正妻的地位是很高的,休妻意味著與妻家的人決裂,而王夫人的娘家背景太強悍,別說郁老爺不敢,就算他敢,郁家上下也會反對。

  而她並不需要王夫人被休,只要能一次性踩扁了王夫人,使其再也翻不出花樣就行。

  王夫人覺得自己勝算很大,老爺要的就是個可以繼承家業的嫡子,誰生的有什麼關系?瞧見老爺時不時偷瞄郁心蘭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揣測著老爺是想勸說四丫頭,心中不禁大樂,忙火上添柴道:“紫玉,去給老爺添杯茶。”

  紫玉忙邁著小碎步婷婷裊裊地上前……蕪兒手腳麻利地為郁老爺續上茶,屈膝福了福道:“婢子沒及時為老爺續茶,是婢子失職,請老爺責罰。”

  郁老爺哪會為這麼點小事責罰下人,況且蕪兒還是四丫頭的陪嫁丫頭,他揮了揮手道:“退下吧。”然後裝作沒看見紫玉眼裡的委屈和幽怨道:“紫玉你服侍夫人就行。”……女兒跟夫人斗法,他還是假裝不知的為好。

  王夫人狠狠瞪了一眼蕪兒,蕪兒、巧兒、小茜三人是她安插到郁心蘭身邊去的,巧兒和小茜還時常帶有消息傳回來,蕪兒卻如斷了線的風箏,半點音訊都無,剛才這個舉動,明顯就是對她的背叛。

  郁心蘭仿佛還怕王夫人氣得不夠似的,笑意盈然道:“其實蕪兒平素是很機靈的人,人也夠忠心,我素來很是重用她,偶爾失誤一次,不算什麼。”

  王夫人重哼了一聲:“現在在說子嗣的事!”

  郁心蘭一挑眉:“哦?象你這樣幾次三番對郁家子嗣下毒手的人,也配商量子嗣?”

  王夫人重重一拍小幾案,直指郁心蘭的鼻子道:“長輩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郁心蘭也不客氣的反諷刺回去:“父親還未審問黃婆子,你還是嫌犯,這裡哪有你叫囂的份?”

  王夫人被氣得猛喘,“我看你就是個沒教養的賤蹄子,對著嫡母也敢這般高聲唱叫!”

  “閉嘴!你也配談教養!”門外忽地傳來老太太嚴厲的聲音。

  “你慫恿太醫開假方子,誤導我的飲食,是有教養的孫媳婦會對祖婆婆干的事嗎?”郁老太太在正廳坐定,立即質問王夫人。

  王夫人十分心虛,強撐著惱怒的樣子道:“祖母,是不是又有人在您耳邊嚼舌根子?您可千萬別聽這些挑唆之言。”

  郁老太太很失望地看了王夫人一眼,轉了頭對太太道:“你說說吧。”

  太太便將姑爺如何請了一位太醫把脈,如何查出尿糖症,如何發現李太醫開的固本培元的方子毫無療效,推薦的飲食反而會加重病情等,一一細述,未了怨怪地看向王夫人:“兒媳你找的這是什麼太醫?”

  郁心蘭輕笑:“她找的這位李太醫,不知是不是上回滑胎時為她請脈的那位。據說那位李太醫十分懼內,銀錢被夫人管得死死的,自從治了她的滑胎後,倒是有銀子養外室了,若給老祖宗請脈的也是那位李太醫,蘭兒估計,李太醫又能再養一位外室了。”

  雖然她一個字也沒說王夫人收買李太醫,可這話誰聽不明白?

  作假“滑胎”倒也罷了,郁老爺尚可忍受,可一個孫媳婦為了掌後院財權就惡意謀害他嫡親的祖母,卻是他決計不能忍下的!

  郁老爺雙手抖了半晌,忽地沖過去,抬手重重扇了王夫人兩巴掌。

  王夫人本就已駭得四肢發軟,不知所措,郁老爺暴怒之下手又極重,她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暈了過去。

  郁心蘭終於松了口氣,總算是觸到郁老爹的底線了!

  之前她和弟弟、娘親幾次三番被王夫人暗害,郁老爹都只處罰一下王夫人,一來是家丑不可外揚,二來也是因著這世間的一種觀念,兒女是父母的財產,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在他看來,只要兒女們最後沒事,王夫人的行為就算不上罪大惡極,有事的話,當然另說,可這次王夫人是獨犯了“孝”字,玥國最推崇孝道,何況郁老太太對他有教養之恩,郁老爺終於忍無可忍了。

  “林管家,去丞相府遞個帖子,請大舅兄過府領人。”待王夫人被丫鬟們掐仁中掐醒,郁老爺便當著她的面吩咐。

  “老爺,老爺您這話什麼意思?您若是打發我回娘家,我還有何顏面對女兒們,旁的夫人小姐們會怎麼看待我,日後我便是去宮中赴宴,也會抬不起頭來,到那時失的是老爺的臉面,郁家的體面啊……老爺,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罰我去跪祠堂、去家廟吃齋抄經為老祖宗祈福都可以啊老爺!”

  王夫人越說越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伏在地上,死死地拽著老爺的褲角不放。

  被打發回娘家是最重的懲罰,這是告訴妻子的娘家人,這個妻子不合格,請你們教好了再送回來!而往往夫家是不會主動去接人的,要妻家人陪笑著苦求夫家收下,這相當於是打整妻家一族的臉,王夫人自是不甘如此。

  郁老爺卻厭惡地一腳抖開王夫人,咬牙一字一頓地道:“你以為我只是打發你回娘家一陣子?我是要休妻!從此以後我們之間的夫妻情份一筆勾銷!”

  王夫人頓時傻了,掙扎著站起來,想揪著老爺的衣襟質問,你憑什麼!可站起來後,眼前一黑,往後一仰,暈了過去。

  丫鬟們趕緊幫著順氣,掐仁中……

  郁老爺被吵得火星亂竄,大喝一聲:“閉嘴!”隨即吩咐自己的長隨忍冬,“派幾個人,將夫人和她的陪嫁丫頭、婆子送回菊院,你讓人守著菊院大門,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放出來。”

  待打發走了王夫人,郁老爺才撲通一聲跪在郁老太太面前,泣不成聲:“老祖宗……是孫兒不孝,竟不察至此!”

  郁老太太忙使人拉起老爺,寬慰道:“老爺日理萬機,如何能得知這些瑣事?怪只怪你那媳婦兒太毒!幸虧四姑奶奶機警,否則……唉,已然過去的事切莫提了,先擺飯吧,下午好生與王家大舅兄談一談。”

  話語間的意思,休妻只怕是不可能,王丞相怎肯丟這麼大的臉面?若是王家報復起來,郁家根本不是對手。

  郁心蘭自是知道這個理,因而便去西廂房尋赫雲連城,央求他陪她留下來用過午飯,處理完王夫人的事再走。

  赫雲連城一尋思,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彎繞,不由得問:“你想要怎樣的局面?”

  是啊,若是王夫人不能休離,到底要怎樣才能保證我和娘親、弟弟的安全?

  郁心蘭想了又想,方小聲問:“你覺得抬我姨娘為平妻可行麼?”

  赫雲連城瞧了她一眼,很誠實地道:“不可能!”

  是啊,王家怎麼會讓!除非是在結親時就說明了有平妻,否則就必須要正妻和岳父家的人同意並簽字印章。

  可這怎麼也是一個機會,要爭一爭才好。

  赫雲連城見她擰眉不語,不由得輕蹙了蹙眉,後走至外間喚來賀塵,低聲吩咐幾句,賀塵領命去了。

  郁心蘭瞧著他去而復返,心中燃起希望,眼巴巴地望著他。

  赫雲連城看著她急切又討好的笑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讓他瞬間想起數年前他在秋山圍獵時追逐的一只小白貂,也是這般可憐又希冀地望著他。他不禁心生愉悅,故作不解地問,“看著我做什麼?”

  郁心蘭心中的希望又大了幾分,忙起身偎進他懷裡,嬌聲問,“連城,你剛才吩咐賀塵做什麼?”

  赫雲連城低頭偷了幾個香,卻不告訴她,只神秘地說,到時自會知曉。

  郁心蘭只好由著他故作神秘。

  用過午飯,郁心蘭便將自己深思熟慮地結果向父親攤牌,“父親既已打算休妻,那麼女兒便厚顏懇請父親將姨娘扶正,由姨娘來主持中饋,家不可一日無主嘛。”

  郁老爺晌午時也在與祖母商量此事,都覺得王家肯定不會答應,但就這麼作罷,似乎又極不甘心,即使是關到家廟修行,只要王氏還占著這個正妻的位置,日後就會有變數。

  如今聽郁心蘭提及,郁老爺不由得與祖母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贊同。

  “此事……著實難辦,但你既已提起,為父就竭盡全力一試。”郁老爺擺出一副萬分為難的表情道。

  “看在瑞兒如此為你爭氣的份上,達兒你盡力一試,也讓蘭兒可以安心。”郁老太太從旁叮囑。

  郁心蘭忙一臉感激的深深一福,“蘭兒謝過老祖宗和父親!”心下也明白,老祖宗和父親怎麼可能想不到這種落王夫人臉面的法子,不過是要她開口相求,賣個人情罷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許是擔心自己日後飛黃騰達了,不帶著郁家。不過,接下來她提的這個要求,怕他們就沒有想到了,“蘭兒要求夫人喝下絕子湯。”

  郁老爺和郁老太太大吃一驚,同時道:“這……這也太……”

  郁心蘭毫不客氣地道:“興許她服不服用都生不出兒子來,可是蘭兒仍是覺得,必須要讓她服下,絕了這個念頭,免得她以為自己還能生,一次又一次謀害郁家的子孫。蘭兒可不相信她能改好,恕蘭兒直言,王夫人怕還沒這份心機使這種妖蛾子,偏偏從宮中赴宴回來後就會了,這幕後指使者,只怕另有其人呢!若她還有機會,只要有人慫恿,只怕賊心就會死灰復燃。”

  這人指的是誰,郁老爺和老太太自然想得到。

  郁心蘭便繼續游說,“三姐對蘭兒下毒手也不是這一次了,她可是一直以王丞相的嫡外孫女自居,不知她日後會被指給哪位皇子,也不知她日後為了丈夫的權勢想讓父親辦什麼事,可她想借夫人來控制郁家是毋庸置疑的!因而,蘭兒決不贊成由夫人來生育教養嫡子,以夫人的脾性,必定會將嫡子教養成三姑爺的一條狗。”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重了!郁老爺和郁老太太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待回過神來後,又覺得她所言自有道理,要想到那番情景,就不由得汗濕背心。

  申時正,王丞相的嫡長子王奔,才姍姍來遲。他是先派人打探了一番,做足了應對的准備,才來郁府談判的。

  這種時候,郁心蘭一個女流,又是晚輩,自是插不上嘴,可她又擔心郁老爹會屈從於王奔的淫威那個王奔,任職刑部侍郎,據赫雲連城說,只是因王丞相擔心王家風頭太盛,引來皇上的猜忌,才讓兒子屈居副職,實際上,刑部有任何事,刑部尚書都要與王奔商量。

  郁老爺與王奔在書房內已有小半個時辰,裡面的聲音越來越大,但是磚石結構的房屋隔音效果不錯,郁心蘭將耳朵貼在牆上,也沒能聽出什麼。她只好咬咬牙,向悠閒品茗的赫雲連城求助,“連城,你能不能來聽聽裡面在說什麼?”

  赫雲連城微一挑眉,“不!”見小妻子沮喪地撅起小嘴,才緩緩道:“我在這裡就能聽到。”

  賣關子!郁心蘭嬌瞪了他一眼,旋即跑到他身邊大拍馬屁,“原來相公你這麼厲害,簡直就是千裡耳啊,這種武功很難練的吧?你年紀輕輕就練成了,真是武學奇才呀!……他們談得怎樣?”

  見屋內無人,赫雲連城便捏著她的小鼻子道:“才說幾句好話就現原形了?”郁心蘭掙扎出他的大手,討好地道:“想聽好話回去說給你聽呀,現在書房裡的事比較重要。”

  赫雲連城這才道:“王家不同意,說了不少威脅話,又說可以認下嫡子並由你姨娘撫養,賠償老太太黃金五千兩,並請名醫醫治。”

  郁心蘭氣暈了,“王家想用錢來抹平這件事?做夢!不同意就去打官司好了!”

  赫雲連城看了她一眼,沒出聲,但那意思很明白,若是狀告當家主母,郁家這臉就丟盡了。

  郁心蘭氣不過,轉身便往書房裡沖,被赫雲連城攔腰抱住,無奈道:“再等等!”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賀塵飛奔而來,呈給赫雲連城一個信封。赫雲連城道:“進去吧!”兩人便呯呯地敲門。

  郁心蘭向父親福了一福道:“女兒心急,便來問問,這麼簡單的要求,為何談了一個時辰都無結果,若是王家不願談,依女兒的意思,就直接去京兆尹衙門上狀紙,讓官府來判休離便是。”

  王奔大怒,猛一拍桌子,喝道:“放肆!你一個女流之輩也來對長輩指手畫腳,還懂不懂規矩,有沒有婦德?哼!你以為京兆尹有空管旁人的事嗎?”話外之音是,你以為京兆尹他敢管與王家有關的事嗎?

  郁心蘭壓根不看他,只當是狗吠,對父親道:“女兒身為老祖宗的曾孫女,心瑞的親姐姐,勢必要替她們討回一個公道,京兆尹大人若不敢受理,女兒大不了請出今上御賜的墨玉雙龍佩。若是因此而郁府的顏面,待女兒為老祖宗和弟弟討回公道後,再來向父親謝罪!”說罷磕了一個頭。

  王奔被奉承慣了,聽了這番話火氣也上揚了,“別以為你抓了幾個丫鬟婆子就有了證據,我勸你們三思而後行,免得在公堂上丟人現眼,你們若一意孤行,王家也不會怕你們!”說罷斜眼看向郁老爺,篤定他不敢去告,也不會讓女兒去告。

  赫雲連城將信丟到王奔懷中,冷冷地道:“王大人看看這算不算證據?”

  ……

  一行人來到正廳,王夫人立即滿懷希望地沖上來,“大哥!”

  王奔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怨怒,沉聲道:“雖然你日後無法生育,也會多個平妻,但郁家答應了大哥,會為你養老,你就好生養著吧!”

  “不!”看著大哥遠去的小轎,王夫人竭斯底裡地叫了出來,又哭又鬧又數落郁家一門上下。

  郁心蘭可沒功夫看王夫人發瘋,問岳如:“這碗絕子湯是你親手熬的?”

  “是奴婢親手熬的。”

  “給她灌下去!”



第七十八章

  “今日丞相府將同意納平妻的文書遞到郁府了,老爺說會盡快去京兆尹衙門備案,還要報請禮部求誥命呢。”千荷含著笑向郁心蘭報喜道。

  郁心蘭微微一笑,讓錦兒賞了她一個大封賞。

  雖是幫溫氏爭取到了平妻之位,可是溫氏那綿軟的性子,若是學不會點手段,待老太太仙去,怕是有得苦頭吃呢!

  旁的不說,就說郁老爹,以前被王夫人壓著,現在自由了,後院裡怕是會再進幾個女人,而王夫人雖然沒有兒子可以依靠,但還是有四個女兒,前兩個嫁得不錯,郁玫定是指個宗親的,郁琳的婚事也決不會差,而溫氏能依仗的只有她和弟弟郁心瑞,日後打起擂台來,勝負還不一定,加之府中奴僕,許多是王夫人的陪房,只怕會興風作浪……
  
  不過,這也是許多年以後的事了!目前有老祖宗在,父親對王夫人也厭惡,王夫人短時間內翻不起浪花。

  郁心蘭便轉而去想相公,昨天的信封裡裝的也不是知是什麼,王奔一瞧,便臉色大變,後來任她怎問,連城也不肯告訴她。

  赫雲連城練完功回來,瞧見小妻子歪靠在軟塌上,望著窗外發呆。

  “在想什麼?”淋浴更衣後,赫雲連城挨著她坐下,邊玩著她蔥白的手指邊問。

  郁心蘭往他懷裡靠了靠,咬了咬唇道:“在想那個信封……是不是很重要的證據?會不會打亂了你的計劃?會不會惹來王家的報復?”

  赫雲連城瞄了她一眼:“怕了?昨天不是挺威風的麼?”

  郁心蘭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趕緊垂下眼睫毛裝羞澀:“我也是沒辦法,不知怎麼大娘和三姐就不喜歡我,那回去白雲寺齋戒,還設了個局要壞我名聲,那時我們母子三人到京城一個月都不到,每日裡晨昏定省,實在是沒有得罪她們。……這次本就是大娘犯了大錯,居然延誤老祖宗的病情,雖說沒有直接下毒,可這跟下毒又有什麼區別?還不是因為老祖宗護著弟弟和娘親,礙了她的眼麼!”

  完了又拉拉赫雲連城的衣袖問:“連城,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惡毒了?”

  赫雲連城看著她問:“若我說是,你還會如此嗎?”

  郁心蘭咬著下唇,顯出幾分掙扎的樣子,支吾道:“……會,……若她不喝絕子湯,一定會沒完沒了。我不是想著郁家的家產,只是希望娘親和弟弟日後能平順些,哪怕由長房、二房繼承了家業,都比由大娘教養大的孩子當家要強,至少堂兄弟們會給娘親和弟弟一個立足之地。”

  赫雲連城沒跟她討論這個問題,只問她道:“你就不怕昨日沒鬧成,你娘親會不會進退維谷?”

  郁心蘭聞言一怔:“會……會嗎?”

  細想想,似乎真的會,王奔之前的態度是多麼強硬,連她說要去打官司也無半分懼色,似乎料定她不敢去……她還真只是恐嚇一下,若真去打官司,郁家的臉面就丟盡,父親肯定會怨恨她和娘親,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娘親還怎麼可能有好日子過!所以……到最後屈服的肯定是郁家。

  若郁家屈服了,王夫人頂多老實一年半載,而她一個出嫁的閨女,伸手管娘家的事,本就不合禮數,況且隔著兩座府第也管不了那麼多,那娘親不是比現在過得更淒慘?
 
  幸虧昨日連城那個信封壓住了王奔,……思及此,郁心蘭趕緊諂媚地大拍馬屁,“不是還有相公你幫著我嗎?”

  赫雲連城微微挑眉,俊顏迅速冷了幾分,“你還需要我幫?昨日一沖進書房便同王大人叫板……”他忽的頓了頓,眼神探究地看向她:“你似乎很喜歡自己出頭,凡事從不依靠我或是岳父大人。”

  郁心蘭被他說得心一陣子狂跳,露陷了露陷了!她身體裡的這副囊子可是現代女人,又是在職場上拼殺過的,所以遇事想的便是怎麼應付回擊,從沒先向旁人求助的習慣;這裡的女人,卻是習慣凡事都由旁人拿主意,便是象王夫人這般潑悍的,有事也是先問郁老爺或者王丞相的主意,象她這樣自作主張的刺頭估計是鳳毛麟角。

  赫雲連城審視她片刻,見她咬著下唇,長長的睫毛象小翅膀似的不停扇乎,便自己在心中給出了結論:許是以前在鄉下,她們孤兒寡母的被人欺負,娘親又是個軟性子,所以她才養成了這麼副橫沖直撞的脾氣……心裡不由泛起些微心疼,只是他即將上任,她也會時常出入各類貴族聚會,若還是這般莽撞,不單她自己吃虧,還會給他帶來麻煩。

  因而少不得要提點她幾句:“以後對人對事都要做足禮數,讓旁人挑不出理來,即便受了一時之氣,也不必趕著去扳回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許多事都是可以徐徐圖之的。此外,你是女子,又是晚輩,凡事不可強出頭,要記著自己上有公婆護著,難道父親母親還能看著別人欺負到你頭上,撂侯府的面子不成?再不濟,你還有我這個丈夫。”

  “便拿昨日之事來說,你就不應該進書房,即使進了,也應當由我商量王大人,我都讓賀塵去取證據了,難道還會撒手不管?這事原本是王家理虧,王夫人犯了不孝之重罪,你提的要求狠辣了些,卻也說得過理去,若是易地而處,王家提的要求只會更狠更毒。可你一介女子,出言威脅朝中重臣,卻是失了禮數,犯了大不敬之罪,若是王家在岳父和我商量之下退讓了,還只是理虧,可在你威脅之下退讓,卻是令王家丟了臉面,王丞相又是最重臉面和威儀的……”

  郁心蘭驚問:“他會派人暗殺我?”

  赫雲連城無語了,這小女子的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堂堂一國丞相,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人物,會派人暗殺一名後宅女子?她還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見她似乎真有些緊張,赫雲連城只好出言安撫,“丞相日理萬機,哪會刻意去尋你的麻煩?”但有機會的情況下一定會!

  郁心蘭也明白這個道理,摸著胸口保證,“以後我一定事事依著規矩來,凡事先跟相公你或婆婆商量,不讓王家人抓到小辮子。”

  “小辮子?這詞兒倒是新鮮。”赫雲連城道。

  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欲多言,可郁心蘭仍是不放心,拉著他問:“不知王丞相會不會責罵父親,我就怕父親會轉而怨到娘親頭上。”

  赫雲連城想了想,認真地道:“不會!”理由卻不想說,這只是他的感覺,郁家似乎早想與王家劃清界限了。

  王丞相的官位越來越穩,手中權柄越來越多,已經有些觸犯到皇上的利益了,只是因王丞相在朝中的根基深厚,皇上壓著沒動而已。

  郁老爺是個圓滑且有盤算的,定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兩口子正說著話,柯嬤嬤過來傳話道:“吏部下了升遷令,四爺今日升為正四品都尉,殿下說今個兒在宜靜居傳飯,還請大爺大奶奶早些個過去。”

  郁心蘭忙道了謝,塞了一塊銀錁子給柯嬤嬤。

  赫雲連城也由衷為弟弟高興,從自己書房的多寶格中,翻出一把鋒利的小匕首,是前朝的鑄劍大師所鑄,送給四弟當禮物。

  待晚間相見之時,赫雲飛仔細說明:“升為正四品巡察都尉,暫時負責京、盤兩地。”巡察都尉是巡視各地軍務,考核軍功軍績的,有一定實權,但不領兵馬。

  大約是升了職,赫雲飛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真誠,與大哥推杯換盞,聊得不亦悅乎,郁心蘭便陪著婆婆聊天。

  長公主這陣子經常去宮中走動,與皇兄皇嫂聯絡感情,因而對宮中最近的動向十分清楚,揀了郁心蘭有關的先說著:“你三姐在這次的采女中算是最出挑的,模樣兒、身段、禮儀、氣度、才藝都是個中翹楚,上回在秋分宴上,采女們負責侍席侍酒,聽皇嫂說,十二、十鹼兩個都對她有些意思。皇嫂也挺喜歡她,有意想指給小十四,問了十四的意思,竟似乎不願意。”

  郁心蘭真不知說什麼好了,郁玫慣會裝假樣子,才貌也的確是出挑的,可心性兒不好呀!只是這話她還說不得,沒憑沒據地說應選采女的壞話,可是誹謗之罪;但拿出憑據來說……又是與王家協議好了的,讓溫氏成為平妻的條件之一,便是過往一切全數不咎。再者這時代家族觀念極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將她名聲搞臭了,自己也得不了好,況且要說,也不能是她這個手足來說。

  郁心蘭只有干笑著問:“那皇舅母的意思,到底指給誰呢?”

  長公主淡淡一笑:“皇子的正妃,得由皇上來拿主意,皇嫂只能提一提……總之你會有個王妃姐姐就對了。”

  長公主不知她二人的姐妹關系,還滿心替郁心蘭高興,隨即想到一事,嗔怪地看著她道:“那麼大的喜事,怎麼不告訴我?”

  郁心蘭莫名其妙,反問:“什麼大喜事?”

  “你姨娘要抬為平妻了!”長公主嬌瞪了兒媳一眼,心裡還是挺高興的,這樣兒媳婦就不算庶出了,說出去也有體面。

  郁心蘭驚了一下,她怕婆婆覺得她潑悍,央著連城不要告訴婆婆,等她想到合理的借口再說,婆婆這是怎麼知道的?

  長公主道:“今日入宮請安時,皇嫂親口告訴我的,嫡母感慨自己沒有為郁家傳下後代,便親自說服父親和兄長,要抬你姨娘為平妻。皇兄對你嫡母大加贊賞,稱這才是賢母的典范,正打算擬旨賜塊匾額,以茲嘉許。我以前對你嫡母有幾分偏見,以為你也……卻是我錯了,你嫡母是賢惠人,你也是好孩子。”說罷含笑親自夾了一塊白玉筍片放入郁心蘭碗中。

  郁心蘭受寵若驚,驚恐交加。

  早猜著無緣無故扶了個平妻上來,王家人肯定會找借口往自己臉上貼金,卻不曾想人家整個就是要重塑金身!這世道許多女人被《女則》《女戒》洗了腦,主動幫丈夫納小妾生孩子的可不是少數,主動抬個平妻上來算什麼大事?甭問了,肯定是淑妃娘娘枕頭風吹的。

  我說皇舅啊,人家都有身子了,您還去她那過夜啊?

  還有哇,婆婆您那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想教我也“賢惠”地幫連城娶個平妻?

  郁心蘭極度抑郁,這才一天的功夫,王夫人就從谷底直空中上了峰頂,比她預計的時間快了好幾年,好在之前已經協商好了,由郁老太太和溫氏一同主持中饋,皇上再多事,也管不到郁家的後宅帳冊上去。只是……

  “蘭兒不舒服麼?”長公主見郁心蘭臉色不好,忙關心地問。

  “是有些……母親,媳婦先回去休息了。”郁心蘭便乘機告退。

  過得小半個時辰,赫雲連城也回了屋,見小妻子懨懨地靠在引枕上,便問:“怎麼了?聽母親說你不舒服?”

  “是心裡不舒服!”郁心蘭雙手環在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前道。

  赫雲連城也聽說了,倒是不以為意:“一塊匾額而已,只是不能拘著岳母出席宮宴,在府中如何,旁人又如何知道?”

  郁心蘭一想,也對,王夫人那麼要面子,在府中被禁足之類的事也決不會說給外人聽,郁玫當然是會知道的啦,不過她反正是看我不順眼的。

  想開了後,郁心蘭便不再糾結了,過兩天是岑柔的及笄禮,要送什麼東西好呢?她尋思了半天,決定送自己鋪子裡的產品,便吩咐錦兒給二門傳帖子,要佟孝帶兒子佟南明日來見她。

  第二日一早請過完,放了廚房采買的對牌,佟孝父子倆便到了。

  郁心蘭在偏廳見了他們,開口便問佟南:“皂子和香露制好了麼?”

  佟南忙拿出一個紙包,雙手遞給蕪兒,回話道:“剛制好,按大奶奶的要求試了幾個花模的,請奶奶過目。”

  郁心蘭接過紙包,一展開,一股分辨不清的花果香味便撲鼻而來,令人精神一爽。佟南隔著簾子一樣樣解釋:“藍色瓷瓶裡的是玫瑰香露,棕色瓷瓶裡的是蘭花香露……那幾塊皂子裡,也按奶奶的要求摻了香露。”

  郁心蘭一一驗過,心中十分滿意。這裡一共制出了七種不同的花味香露和果味香露,手工皂也用花形模子壓出了各種花朵的形狀,有香、有色、有樣,賣相十分好。

  時代已有初級的肥皂和胰子,有去污力,但是較松散,不經用。郁心蘭並沒親自做過手工皂和花水,不過是看小說時有幾分興趣,便去網上收羅相關資料,知道熱加工法制肥皂又快又能成形,而花水是要蒸餾的,跟制酒有相同之處。正巧佟南是釀酒好手,她便將自己大體記得的花水制作方法描述一遍,讓佟南去試制。佟南不負所望制成了第一瓶花水,那漂浮在最上面的油脂便是精面,也被郁心蘭收集了起來,每天淋浴時滴幾滴,肥皂佟南卻試制了無數次,主要是郁心蘭搞不清燒鹼和油脂的比例,只能一點點嘗試,此外還要加入一定比便的胰子,得出的產品則不傷手。

  郁心蘭立即使人打了盆水來,連續用香皂清洗兩遍,都感是清爽滑膩不傷手,對效果十分滿意。

  制成花形的,僅比賓館裡一次性使用的香皂大一點,有兩塊小方磚大小的,一塊是迷人的玫瑰香,一塊是怡人的橙花香。郁心蘭偏受橙花香,就留下來自己使用,玫瑰香皂則交給佟南,要他今日便找師傅雕出個玫瑰花形來,她明日用來送禮,又跟佟孝商談一下店鋪的事後,便打發父子倆回去。

  次日,侯府的女眷悉數前往忠信侯府,參加岑柔的及笄禮。

  侯府送了一份大禮,郁心蘭則拿著自己另備的禮品,與妯娌們和二小姐赫雲慧,在忠信侯府的二媳婦岑二奶奶的帶路下,直奔著岑柔的閨房而來。

  忠信侯只擔了個虛職,因而府第比定遠侯府小得多,岑柔的院子也只有一進,主房三間,二明一暗。堂屋裡已是坐滿了岑柔的閨蜜,見定遠侯府的家眷們進來,旁人都立即起身讓座,知道這是岑柔未來的婆家人,算是上賓。

  一番見禮後,依次坐下,各路人馬相互打量,常參加各類宴會的,自是相互看著眼熟,面生點的,一個是郁心蘭,岑柔幫著介紹了一番,另一個,就連岑柔都拿不定是誰,細細端詳了幾眼,才驚訝道:“慧姑娘?”

  旁的人都大吃一驚,再一細看,可不是赫雲慧麼?她什麼時候也成了美人了?

  郁心蘭瞧見旁人的驚訝,心下十分得意,這可是我的傑作!原本答應教赫雲慧化妝和服飾搭配,可這幾天事忙,放了赫雲慧幾次鴿子,她只好讓千葉先幫赫雲慧改了一套服裝,今日又起了個大早,收拾完自己就趕到赫雲慧的院子裡去幫其化妝。

  其實赫雲慧長得並不差,濃眉大眼十分英氣,豐滿的雙唇又顯出幾分性感,可她卻偏要按一般流行的裝束來打扮自己,走柔弱嬌美路線,跟她的氣質十分不符,怎麼看怎麼別扭。

  郁心蘭只是在化妝上著重強調她的濃眉大眼,突出她的英氣,使人忽略她不高的鼻梁和略豐的嘴唇,著裝上以簡單潔為主,馬蹄窄袖和高腰束帶襯托出她高挑的身材和修長的雙腿,誇張的雙層立領掩飾了上半身的某些不足。

  這樣一打扮,雖算不上大美人,卻絕對是讓人耳目一新的英氣美少女。

  赫雲慧也是平身第一次被人用驚艷嫉妒的目光打量,羞澀的同時對大嫂滿心感激。

  自有那會來事的奶奶們不絕口的贊:“喲,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才不過幾日不見,慧姑娘就變了個人似的,這麼漂亮了。”

  赫雲慧雖是驕縱些,性子倒也直,含羞道:“是大嫂幫我裝扮的。”

  眾人又分出心神來誇贊郁心蘭心靈手巧。

  郁心蘭自然不會說是化妝方法的問題,而是借機給自己即將開業的香粉鋪子做宣傳:“不過是用了些好材料,胭脂擦得均不均主要是看香粉的質地……各位若是有空閒,待我的香粉鋪子開業之時,我給大家遞帖子,在樓外樓聚一聚。”

  眾人一時沒明白樓外樓是什麼時候酒樓,郁心蘭也不解釋,讓錦兒呈上她備好的禮:“岑小姐莫嫌棄,這是我的香粉鋪子日後會賣的貨品,先送一份給你試試。”

  岑柔忙親自接過來:“大奶奶贈的自是好東西。”

  她用郁心蘭教的法子敷臉,雖還沒見白,皮膚卻明顯光滑細膩了許多,擦上粉也不容易掉了。正准備讓丫鬟好生收起來,郁心蘭卻開口攔住:“妹妹不打開瞧瞧麼,我可以教教你用法。”

  岑柔忙又打開了匣子,郁心蘭取出一只漂亮的青花瓷瓶,打開瓶塞,熱情浪漫的玫瑰香瞬間盈滿整個房間,芬芳卻又不濃膩。

  一屋子貴婦們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待聽到郁心蘭介紹說它有水嫩、美白肌膚,淡化面部斑點的作用時,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畢竟紅顏彈指老,年齡長幾歲後,皮膚便不可避免的干燥緊繃起來,況且皮膚好的人只是少數,少女們也會有這樣那樣的肌膚問題。

  郁心蘭見大家有興趣,適時推廣了一下其它幾款產品:對失眠有所幫助的橙花花水,消除過敏紅腫的甘菊花水,撫平細紋的茉莉花水等等。

  店鋪的另一主打產品香皂,也在推廣之列。因她的廣告語盡往青春美貌上靠,在坐的貴女貴婦們都恨不能立時沖到她店鋪裡去各樣搶上一份。

  新產品發布會開得如火如荼之際,門外的丫鬟唱名道:“郁府五小姐到。”郁心蘭一怔,怎麼郁琳也來了?

  岑柔向郁心蘭解釋道:“我二嫂就是吏部侍郎王大人的四女兒,與你們是表親。”郁心蘭聽了“哦”了一聲,這些貴族之間果然都沾親帶故的,只看是直接還是拐彎的。

  說話間郁琳便扶著紅杏的手走了進來,岑柔忙上前迎接。

  郁琳讓紅杏弟上禮單,含羞致歉,“我母親與二娘身子都不爽利,便只差我來觀禮,萬望海涵。”

  岑柔忙客氣幾句,讓了座。郁琳發覺郁心蘭也在,忙上前屈膝行禮,“四姐安好。”“五妹安好。”郁心蘭回了半禮,心中訝然,這火爆小妹今天怎麼這麼沉得住氣?

  郁琳今日的表現的確令人刮目相看,坐下後又與郁心蘭拉起了家常,“二娘的情況好些了,胎兒也穩了,陸太醫說再吃幾副藥就能下床走動了,瑞弟後日便參加秋閨,侍奉的書童和僕人,老祖宗都挑好了,四姐只管放心。”

  郁心蘭一面含笑應對,一面暗自驚訝,這小丫頭是被哪位高手指點過麼?以前是被縱壞了,驕縱霸道,卻是不笨的,這會子沉下氣來,倒教人不敢小看了。

  姐妹倆聊了幾句,便有兩人插話進來,一個問香露的事,一個則打聽郁府抬平妻的內幕。

  王夫人從京中聞名的妒婦華麗轉身為賢妻一事,已經在瞬間傳遍京城的每一個角落,成為茶余飯後的熱門話題,可這個話題讓郁心蘭心裡堵得慌,只恨皇上沒時間聽她分解,無法改變王夫人被賜匾額的事實,因而面對那人的提問,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大娘賢惠,一切以郁家香火為先。”

  這話真難讓人相信,那人是光祿寺上卿夫人,與郁心蘭不熟,盡管滿心滿眼的八卦因子,也不得不收了口。

  二奶奶卻忽然道:“怎麼可能?你嫡母不是最潑悍最小心眼的麼?要不然令弟怎麼會流落外地十年?”

  這是要揭她的短,丟她的臉面麼?外人一般只會知道哪府有幾位嫡出子女,至於姨娘小妾庶出子女的數量並不清楚,因而旁人只知郁心蘭是庶出,卻不知她是外室所生,二奶奶不知是怎麼知道的,還故意在外人面前揭露,著實可恨。

  二奶奶的聲音不大亦不小,已有幾雙眼睛望了過來,郁心蘭不慌不忙地笑笑,直直地望向二奶奶略帶一絲得色的眼中,“二弟妹真是有心了,連我弟弟外出求學的經歷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可是有意將令嫡妹許給我弟弟麼?”

  二奶奶的父親是兵部尚書,官居一品,讓一品大員的嫡女嫁與二品大員的庶子,可不算是打臉麼?

  二奶奶頓時又惱又臊,想起母親極寵小妹,這話若是傳到母親的耳朵裡,自己可有得排頭吃,當下不敢再言。

  郁心蘭也不想讓旁人看侯府的笑話,轉而繼續推薦自己的產品。

  片刻後,吉時到了,眾人一同前往岑家祠堂觀禮,依規矩是男左女右,女賓們都坐在大堂右側,前方以輕紗隔開,仍是能朦朧得看到岑柔在司儀的引導下,按部就班的行禮。

  郁心蘭忽地察覺到對面有人望過來,忙抬頭去尋……難道是秦小王爺?郁心蘭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不就是贏了你萬余兩銀子,至於這麼怨恨麼?

  及笄禮大約半個時辰便結束了,主人家安排了酒宴,尚有小半個時辰才開席,女賓們便約上相熟的手帕交,三五成群地逛園子。

  郁琳主動走到郁心蘭眼前問:“四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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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27 PM

第七十九章

  郁心蘭輕輕頷首。

  郁琳便甩開紅杏,當先而行,郁心蘭緊走幾步追上去。

  郁琳顯是來過岑府幾次,沿著小池塘熟練地包了幾步,往右轉,站到一處假山後。這裡,是一片相對隱蔽的空間,郁琳便恢復了嬌蠻的本性,恨恨地道:“我討厭你!就算你娘被抬為了平妻,在我心裡,你仍是個小婦養的。”

  叫她來就為了這個?郁心蘭挑了挑眉,沒理她的挑釁,只是側著頭打量她,看她接下來想干什麼。

  郁琳卻似乎只是想罵罵她解恨,又罵了幾句後,還恨恨地踢了一腳池塘邊的小石頭。小石頭“咚”一聲落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幾滴沾著稀泥的水濺到郁琳的裙子上,氣得她大叫,拿眼瞪著郁心蘭:“都是你害的,你賠我裙子。”

  郁心蘭瞧著她直樂,“明明是你自己踢的石頭濺出的水……”

  “把你手帕給我!”郁琳二話不說,搶過郁心蘭手中的帕子便擦裙子,可池塘的水是最濁的,帶了不少泥土,越擦反而越髒,氣得郁琳一跺腳,使小性子跑了!

  郁心蘭眉頭一皺,立即也轉身便走,同時呼喚:“錦兒,蕪兒!過來扶我!”

  才剛走兩步,錦兒便急忙忙地跑上前來,扶助主子的手,焦急地道:“五小姐沒為難您吧?”

  郁心蘭輕輕螓首,轉眸去尋蕪兒:“蕪兒這丫頭呢?”

  錦兒回道:“她說五小姐和紅杏鬼鬼祟祟的,她跟去看看,要婢子稟告一聲。”

  蕪兒這丫頭越來越機靈了,只是不知她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在王夫人的莊子上,若不能知根知底,用起來總覺得不放心。

  正思索著,眼前忽地出現了一道陰影。

  郁心蘭挑了眼攔住去路的男子,垂眸道:“麻煩秦小王爺讓個路!”

  秦小王爺兩手交互拂了拂袖口,忽然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口中言道:“秦肅給表嫂見禮。”

  郁心蘭只得回了一禮,便繞過他走了,秦肅目送她走遠,方轉頭向身邊的小廝道:“去問下那丫頭,知道怎麼說?”

  那小廝一臉諂媚的笑:“小的知道。”得了主子准許後,一溜煙跑了。

  郁心蘭回到岑柔的小院,正面遇上欲往外走的禮部侍郎陳夫人,郁心蘭忙上前見禮。

  陳夫人是個熱情直爽的,拉著她的手道:“今日府中有事,來晚了,沒跟妹子說上幾句的,一會宴會我們坐一桌。”

  郁心蘭自是應下,又陪著陳夫人去園子裡逛了逛。一般女孩兒的及笄禮邀請的都是親戚,跟陳夫人聊話後,郁心蘭才知道,忠信侯夫人是秦小王爺的姨母,而秦小王爺的姑奶奶,便是當今太後。

  郁心蘭恍然大悟,陳夫人便問:“怎麼?”郁心蘭道:“剛才在後園子裡撞見了秦小王爺,我正奇怪了。”

  陳夫人聞言,不甚在意地道:“自家外甥,來請安罷了,你可別小看這位秦小王爺,他十一歲時便因護駕有功,皇上封了一個郡王爵位,雖不是世襲,可他本人就是晉王世子,等日後承了爵,便是雙冠王爺。”

  郁心蘭笑笑,心道,雙冠王爺也不是皇帝。

  不多時便由忠信侯府的丫鬟前來相請,宴席要開始了。

  郁心蘭鄰著陳夫人坐下,酒席間貴夫人點著席上諸位夫人,悄悄地向郁心蘭逐一介紹,包括她們的家世、夫妻關系、兒女親家等,郁心蘭用心一一記下,日後她常要與各府來往,這些信息都是極為有用的。

  之前赫雲慧也向她介紹過一部分,那是在秋分宴上,左右耳目眾多,說得沒這般詳細。

  陳夫人言畢,頓了頓又道:“你改天有空到我府上玩一天,我給你好好說道說道。”

  正好瞧見主席面上幾人,又忙壓低聲音道:“謹王妃想將月藍郡主許給秦小王爺,這會兒正攀談關系呢,你那大舅母也想將你表妹王姝許給他,不過我聽說,被你大舅父斥了一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陳夫人說完便看著她,希望從她這兒得點兒八卦,郁心蘭很遺憾地表示:“舅父家的事我可不清楚。陳夫人與我家大姑奶奶交好,想必聽說過我家的事兒……”

  陳夫人這才點了點頭,笑道:“我原也只是想告訴你,京城裡又要多幾門親家了。”這便是含蓄地說,又有人要乘結兒女親的時機拉幫結派了。

  秦小王爺是十二皇子的伴讀,十二皇子是劉貴妃所出,身份高貴,人又謙和,在朝中頗有聲望。郁心蘭聽連城說過,這陣子皇上接連交了幾樁大事給十二皇子辦,十二皇子都辦得極為出色,令皇上贊賞有加,一時風光無出其右,而謹王是皇上的兄長,當年皇位的最大競爭對手,因而皇上登基後,就以手足情深的借口,留他在京城,不允他回封地坐大。

  謹王在京城無職位,封地隔得又遠,想來心中極其郁悶,只是他當年能與皇上一爭短長,手中也應有些勢力,可這般直接與晉王府聯姻,就不怕皇上猜忌?至少晉王府是怕的吧?晉王已是玥國唯一的異性王,自從府中出了一位太後娘娘之後,就淪為外戚,秦小王爺手中還握著實權,哪敢這樣跟謹王府攪在一塊?

  如此看王姝的機會就大得多。不過王丞相一直看好十四皇子,會跟十二皇子人的結親嗎?

  胡思亂想間宴會便結束了,蕪兒仍沒有回來,郁心蘭不免開始著急,正想央岑柔派人幫她找一找,錦兒悄聲道:“蕪兒說她在二門處的馬車裡等奶奶。”

  郁心蘭聞言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與婆婆妯娌們一同向主人家告辭,乘小油到二門換乘了自家的馬車。

  郁心蘭的馬車裡已經坐了兩個人,蕪兒和紅杏,待郁心蘭和錦兒上車後,空間立即窄小了,紅杏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郁心蘭示意錦兒幫忙看著車外,自個兒小聲盤問是怎麼回事。

  蕪兒稟道:“婢子跟著五小姐和紅杏到了無人處,聽五小姐吩咐紅杏,將奶奶您的帕子交給了誰,婢子不知是可事,便半膽乘五小姐走後,扭著紅杏先到這兒來等奶奶。”

  郁心蘭的臉頓時冷了下來,郁琳今日胡鬧一通,原來是為了要她的帕子,送給誰?肯定是男人!

  雖然她還沒問紅杏話,紅杏已經嚇得直哆嗦,偷瞧一眼郁心蘭冰霜的俏臉,帶著哭腔道:“婢子……婢子什麼都不知道,求四姑奶奶放了婢子吧!”說罷便開始哭。

  蕪兒低斥道:“閉嘴!你想叫人過來看熱鬧麼?”

  紅杏剛才是被蕪兒一同恐嚇著,嚇得不敢聲張,這會兒腦中靈光一閃,不如大叫幾聲,大奶奶下不了台,只好放了自己……念頭還沒轉完,嘴就被蕪兒給堵住了,手足也被蕪兒和錦兒一左一右壓住。

  郁心蘭輕輕挑開車簾,向隨行侍衛說想去娘家坐坐,請他代為問長公主婆婆可否。

  不一會,那侍衛過來回話說:“殿下允了。”自有隨行主管分了幾位侍衛和小廝,護送著郁心蘭一行往郁府而去。

  想到現在府中主持中饋的是老祖宗和溫姨娘,紅杏嚇得臉都白了,拼命的“嗚嗚”叫著,不住眨眼睛,示意自己有話說,可郁心蘭現在不想聽。

  馬車直行入郁府二門,郁心蘭乘小轎直接到達槐院,紫菱沒料到大奶奶會突然前來,忙親自奉了茶,匯報了下溫姨娘的病情和紅槿的培訓情況。

  郁心蘭點了點頭,又道:“我去東廂房,你讓人守在外面,我不想被打擾,另外,差個人去跟老祖宗請個安,說我晚些再過去請安。”

  紫菱一一應了,親自帶人將東廂房收拾好,小榻上的錦墊、引枕都用湯婆子暖過,已是深秋,天氣已有些寒了。

  郁心蘭舒舒服服的喝了口熱茶,暖了暖身子,才吩咐帶紅杏進來。

  紅杏是個大丫頭,只怕比平常宦戶家的小姐還嬌貴些,被晾在院子裡吹了這麼久的冷風,早嚇得魂不守捨了,再看到郁心蘭小榻邊豎擱著的那條三指寬、兩尺長的竹板,不用郁心蘭問,邊哆嗦著主動交待了。

  原來今日郁府僅郁琳一人參加岑柔的及笄禮,在外正大街上遇上同去觀禮的晉王府的禮儀。按照規矩,郁府的馬車要避讓在路旁,請晉王府的儀仗先行。郁府的車夫自是將馬車趕到路旁的一跳小巷子中,這時,秦小王爺的長隨霍新卻忽地求見,提出要郁琳幫秦小王爺拿一方郁心蘭的帕子。

  郁琳一開始妒恨交加,一位秦小王爺對郁心蘭有意,想要挑帕子作個念想。

  霍新則說秦小王爺是另有用處,並承諾辦好後晉王妃的生辰宴邀請郁琳參加如何如何。郁琳是認識霍新的,自是覺得這時在情郎秦小王爺面前表現的機會,這才一口應下。之前紅杏正是要拿帕子交給霍新。

  現在,手帕自是被蕪兒搜了出來,呈還給郁心蘭,郁心蘭恨恨地一笑,讓蕪兒親自去請郁琳過來。

  郁琳本是在忠信侯府外等著紅杏,卻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後來親眼瞧見晉王府的儀仗走遠了,才意識到紅杏出事了,竟想都沒想一下是不是要派人去找找紅杏,就急忙忙地下令回府。忽聽到蕪兒請見,又被蕪兒詐了幾句,風急火急地沖到槐院來要人。

  郁心蘭帶郁琳一走近東廂房,便下令:“將門從外面鎖死,不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許開門。”

  錦兒和蕪兒得了令,立即開始逐人。

  郁琳構厲內茬地道:“你想干什麼?綁架我的丫頭,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你還想打我不成?來呀,你打呀!只要你打我一下,我就去告訴三表姐去!”

  郁心蘭歪頭打量她兩眼冷笑道:“就憑你?你能入宮麼?”

  郁琳得意的昂首:“我只要跟姨母說一聲,姨母立即就能告訴淑妃娘娘,你就等著挨板子吧!”

  郁心蘭的眸光冷了幾分,“姨母還真是能干,旁人一個月才能入宮一次,她倒是隨時能遞消息進去。”

  郁琳的心猶如被一記重錘擊中,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驚得她兩眼發黑、兩耳失聰。她……她剛才說了什麼,她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順嘴說了出去?

  皇宮是禁止通任何消息的!忠義伯夫人想將消息傳給女兒淑妃娘娘,先要買通外廷侍衛,消息遞到內宮處時也有侍衛,再往內有太監總管,跑腿的小太監,最後才能報到淑妃耳朵裡。

  這時一條線,加之皇宮的守衛及太監們還要換班,若有把握隨時傳消息進去,這得買通多少人?而淑妃入宮不過兩個月,再神通廣大,也沒有這樣的本事,必是王丞相收買的人馬!

  郁心蘭心底有些發寒,這王丞相到底想干什麼?

  郁琳慌了好一陣才強自鎮定下來,辯解道:“我剛才可什麼都沒說,你休想誣告我!你沒有證人!”說著瞪了屋內的第三個人紅杏一眼。

  當務之急,並不是跟郁琳掰扯這個,郁心蘭只作不理,問她:“你今日是不是在外正大街的小巷子裡私會男人?”

  郁琳立即瞪向紅杏,兩眼凶光直冒。“不必看她,是禮部侍郎陳夫人,二部郎中柳夫人和忠勇伯夫人問我的!”郁心蘭說白話眼都不眨一下。

  郁琳駭得小臉發白。嘴唇哆噎幾下,“哇”地一聲哭開了:“你……你騙我……你騙我……是紅杏告訴你的,不是……不是別人說得……嗚……”她真的急了、怕了,被人傳與男人幽會,她的閨譽就全毀了,若對方是秦小王爺還好說,偏偏是個秦小王爺的長隨,這讓她情何以堪!

  郁心蘭絲毫都不同情她,冷面厲聲斥道:“我騙你?你脖子上長得是什麼?豬腦子嗎?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躲在小巷子裡跟男人密謀!大街上人來人往,巷子裡也住著人家,你敢擔保無人看見?忠信侯府裡那麼多賓客,你也敢讓紅杏去前院找秦小王爺的小廝……”

  “霍新說了……他會到後院二門處躲著。”郁琳弱弱地插話辯解。

  郁心蘭氣得隨手將茶杯砸到她身上:“你還好意思說!二門就沒人看見了嗎?你們主僕二人跟同一個男人糾纏不清,傳出去整個郁家的臉面都會毀在你的手裡。你不管我這個庶出姐姐的臉面我不怪你,可你別忘了,你還有個嫡親的三姐姐正在宮中待選,要是你事兒傳了出去,她也只能找根橫梁自盡了事!免得被人從宮裡退出來!”要不是這個世界的女人的名譽太過脆弱,又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郁琳名聲毀了,她也會跟著倒霉,郁心蘭還真想將這事兒鬧大些,讓世人都來瞧瞧,王夫人教出來的,這都是什麼女兒!

  郁琳早被郁心蘭的話給唬得肝膽俱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之前一心只想著討好心上人,這會兒卻是擔心被人瞧見了,四下亂傳,那她就絕無可能嫁進晉王府了。

  郁心蘭等她哭得聲音都沙啞了,方冷冰冰地道:“明個兒起,你自己派人出去打聽打聽,看是否有流言蜚語,若是發覺有,馬上告訴父親,讓父親想辦法幫你擺平!你也不必哭給我看,你這叫自作孽,我是半點不會心痛的!這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日後做人要積德!”

  郁琳猶不悔改,“都是你!誰叫你這麼討厭!”

  “彼此!彼此!我也很討厭你!今兒這事兒我就記下了,若你再敢將歪腦筋動到我身上,我大不了豁出去這身皮,也要叫你聲敗名裂。”

  郁琳和紅杏兩個都驚呆了,真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郁心蘭這樣的女人,寧可自損八百也要毀敵一千!名譽對女人來說不是比生命還重要的事麼?

  郁心蘭鄙夷地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主僕二人,喚人來開了鎖,去梅院給老祖宗請了安,順道看望了一下用功讀書的弟弟,這方打道回府。

  坐在搖晃的馬車裡,郁心蘭展開手帕左瞧右瞧。其實她這塊帕子就算被秦小王爺拿了去也沒什麼,她不象別的女子那樣喜歡將名字繡在帕角,她的帕子從來都是沒有半根繡線的,因為繡花雖很漂亮,可是摸上去會有點硬硬的,她總擔心會刮疼皮膚。

  回到靜思園時,已是晚飯時分,赫雲連城見她回來,臉色不豫,便沒傳飯,而是將丫頭們都打發出去,抱著她問,“怎麼了?回娘家受氣了?”

  “不是!是秦小王爺把我給氣著了。”郁心蘭將今日之事敘述一遍,問他:“連城,你說秦小王爺要我的帕子干什麼?隨便給個男人壞我名聲,還是打算丟到哪個殺人現場嫁禍給我?”

  “此事我來處置,你不必煩惱!”

  盡管赫雲連城的聲音依然動聽,神色也如往常一般平靜,可郁心蘭還是從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滔天怒火,猶如即將噴發的火山。

  郁心蘭心中一甜,立即乖巧地表示,“我都聽你的。”

  相公既然說不用她煩惱,她就不再去想這事兒了,開始忙碌起新店開張和果莊拋售的事宜。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在這個世界也同樣管用。

  自從在岑柔的及笄禮上開了一個小型的產品發布會後,郁心蘭就時常收到各府女眷們的拜訪帖子。許多僅有一面之緣的人都聲稱想與她結交。赫雲彤更是直接殺上門來,開口便抱怨,“你個小沒良心的,虧我拿你當親妹子一般看待,你卻有好東西也不知會我一聲,難道還怕我不給銀子?”

  郁心蘭趕緊讓座,親自奉茶,“你是我的大姑子,我哪能不想著你呀,這不是這幾天忙嗎?又知道你素來是用得金貴,正打算挑個好瓶兒裝好了給你送去呢。”

  這話兒聽著熨貼,赫雲彤露出笑容,嗔道:“我哪裡那種挑剔人?你先拿些來給我瞧瞧。”
郁心蘭忙令錦兒去內室取了個小匣子過來,裡面有兩小瓶香露,四塊花形的小香皂,一一介紹了用法和特性。

  赫雲彤邊看邊聞邊笑道:“你怎麼琢磨出這些個玩意兒的?若真是好用,你再多給我些,我送與我那掌家的婆婆用用,若是得了她的眼,平王府以後的胭脂香粉就從你鋪子裡買了,每年至少也是萬余兩銀子。”

  郁心蘭眼睛一亮,笑道:“我正有這個意思,多准備了幾匣子,想讓姐姐帶回府去送人呢。大姐也可向你的閨友推薦推薦,你認識的人多,又有許多掌了一府中饋的,我的鋪子日後可就不愁生計了。你放心,你日後的胭脂香粉和香露,我都包了。”

  赫雲彤笑啐了她一口,“那得看我用得喜歡不喜歡!”

  正說著話兒,赫雲慧又登門拜訪,她是跟著郁心蘭學化妝技術的。赫雲彤嚷嚷著要看看,“偏是平王府跟忠信侯府沒沾半點親,否則我那天也就能看到二妹驚艷的樣子了。”

  郁心蘭也不藏私,當著赫雲彤的面耐心地教赫雲慧……的大丫頭輕染。

  甘夫人得知兩個女兒都在靜思園,使人來傳喚幾次,兩姐妹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到甘夫人的宜安居請安。

  甘夫人很不喜歡自己的女兒跟那房的人走得近,開口便斥道:“沒事總往那邊跑干什麼時候?”

  赫雲彤自動忽略不想聽的話,拉著赫雲慧轉了個圈,問道:“母親,你看妹妹漂亮麼?”

  甘夫人這才細看了二女兒一眼,當下高興道:“慧兒這麼一打扮,還真是個美人兒!你父親正在幫你物色佳婿,快到一年一度的秋山圍獵了,各地駐軍將領也要回京述職。聽說這次兵部准備提升三位年青將軍,都是未成親的。”

  天下間大概也就甘夫人會這般直白地跟女兒談論婚嫁問題了,赫雲慧羞得紅了臉,卻也沒扭怩地跺腳跑開。

  赫雲彤便取笑她,“小妮子開始思春了。”赫雲慧立時又羞又惱,追打姐姐。甘夫人則在一旁含笑看著女兒們玩鬧。

  且不說這母女三人如何其樂融融,只說郁心蘭剛送走了兩位姑子,二門處又遞了帖子進來,是兵尚書府的李大奶奶。

  李大奶奶是第一個要求買果莊的人,她放出風聲要拋售果莊已經有十天了,之前已經有人隱約打聽過價格,李大奶奶這會兒才姍姍來遲,是在玩欲擒故縱?



第八十章

  赫雲連城剛好練完功回來,郁心蘭忙拉著他進內室,小聲說起李大奶奶又來了,只怕是為了果莊的事。

  赫雲連城不甚在意地道:“你只管抬價,有哪些人想買告訴我一聲,都先別應,最後我告訴你賣給誰,差的銀子,我補給你。”

  郁心蘭趕忙應下,赫雲連城則快速沐浴更衣,避到書房去了。

  李大奶奶由錦兒引進堂屋,見著郁心蘭便笑,“上回大奶奶誥封之時便要來的,可惜被府中瑣事纏住了身子,今特地登門賠個罪,大奶奶萬莫以為我心裡不記著你呀。”

  郁心蘭笑著讓座:“哪能啊,貴府送了那麼厚的禮,我只覺得慚愧,哪還會怪罪?”

  李大奶奶那張嘴甚是熱鬧,話匣子一打開,就是兩刻鍾沒停,待續道第三杯茶時,她才話鋒一轉,表情關切地問:“聽說你的果莊走水了?”

  “可不是。”

  “損失大麼?”

  “還好。”

  “上回我說我婆婆喜歡那莊子,大奶奶不是不願意出讓麼?怎麼昨個我聽人說你不想再經營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想開兩家鋪子,沒那麼多精力了。”

  李大奶奶有些小失望,她以為郁心蘭會說,是因為莊子走水,怕了,才拋售的,這樣她才好壓價啊。擠出一絲笑容,李大奶奶問:“就不知大奶奶想多少銀子出讓,你是知道的,我婆婆喜歡那莊子。”

  郁心蘭放下茶杯,一本正經地道:“一萬兩紋銀,大同銀莊的銀票,其他銀莊的不要。”

  李大奶奶跟屁股下安了彈簧似的,通一下便跳了起來,隨即覺得失禮,又緩緩坐下,運了兩回氣,才壓下胸口的躁怒,咬牙冷笑:“大奶奶不想賣,直說便是,何必捉弄人?”

  郁心蘭的表情分外嚴肅認真,“李大奶奶誤會我了,我是真心希望拋售,而且這個價很合理!”說著讓錦兒到內室取出一個大匣子,放在幾上,打開第一層,全是黃豆大小的棕色種子。

  郁心蘭介紹道:“這是百香果的種子。李大奶奶應該知道百香果吧?一時是菠蘿味,一時是香蕉味,一時是草莓味,一時又是十余種果香混在一起,味甘甜,還有滋補、養顏、駐青春之妙用。每年都要從荷茲國進貢幾車,只有宮中的貴人們才能品嘗得到。你說我若是將這些種子全種下去,能收多少百果香?每個我也不賣貴了,五錢銀子,你說我一年能賺多少?一萬兩貴不貴?”

  又打開下面兩層,全是外邦才有的水果,朝中大員也只有立了大功,皇上才會賞賜一小籃品嘗品嘗。若真的投放市場,這種以往只有皇宮才有水果,定能奇貨可居。

  李大奶奶被郁心蘭忽悠得一愣二愣的,聽她的小嘴裡辟叭口算出來的收成,自己眼前也出現了一座金光閃閃的金山。

  郁心蘭話鋒一轉,“您說,我這果莊一萬兩貴不貴?”

  李大奶奶用力點頭,晃得耳邊的步搖墜下大半,忙用手扶正道:“不……可是,您還沒種。”差點被繞進去了。

  郁心蘭啜口熱茶潤潤嗓子,強調:“若我不賣莊子,我就能種。”這話純粹是歪理。就跟人賣母雞,硬說雞生蛋、蛋孵雞,賣一只母雞等於賣一百只雞是一個樣兒。

  可李大奶奶之前被郁心蘭忽悠得過了,隱約覺得也許似乎大概是要一萬兩銀子,赫雲大奶奶才肯出手。可是自個兒沒這麼多錢啊!

  李大奶奶又試探著問:“一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就不能少點兒?”

  郁心蘭輕歎一口氣,“我只是怕開了店沒精力打理而已經,其實現在已快入冬了,莊子裡本就無事,先著也無妨,待明年開春,我兩家鋪子都經營好了,不出讓也沒什麼時候,總之是不想自己吃虧,沒了地,什麼時候莊稼都種不成的。”說著又瞄了幾眼那匣種子。

  那時十四皇子明子期幫她淘換來的,玥國一直試著種植這些異國特有的作物,但一直不成功,要麼種不活,要麼結出的果實味道差很多。

  所以她誥封那天明子期送這麼一大匣種子,郁心蘭嚴重懷疑是皇帝老兒的意思,大約是看她能將睡蓮移植到京城來……

  好在她以前所在的是大型食品公司,自產自銷的那種,公司裡有研發組和技術組,經常開會討論嫁接什麼時候的,她不是專家,好歹也見識過,硬著頭皮上吧……難怪皇上會賜她五十頃良田!

  李大奶奶連瞅了幾眼,發覺郁心蘭看著種子若有所思,越發相信她剛才所言,若沒到她想要的價格,只怕真不會出手!

  李大奶奶咬咬牙,決定回去跟夫君商量商量,便施禮告退。

  郁心蘭客套地挽留幾句,便遣錦兒送李大奶奶至二門,自己則乘天色好,趕緊做針線。

  她不會繡花,只會絞邊接縫,如今也算是把好手了,於是連城所有衣物的絞邊接縫都歸她了,好歹算是每件衣褲都出自她的手。

  正埋頭奮戰著,赫雲連城從書房回來,挑簾進了內室,問道:“走了?談了些什麼?”

  郁心蘭嘿嘿一笑,把自己忽悠李大奶奶的話全學了一遍,赫雲連城聽到她要一萬兩銀子時,劍眉微挑,“一萬兩都足夠買下幾千畝良田了。”

  郁心蘭毫不慚愧,“那幫家伙燒我的莊子,還不讓我出出氣,要點損失費?”

  “小心玩過了惹來麻煩。”赫雲連城把她摟入懷中,輕歎一聲,“真不知你膽子怎麼這麼大。”他是說要她抬價,可哪知她會抬得這麼高,簡直匪夷所思。

  “那不如相公給我拿個章程,多少銀子合適?”

  “五千至六千吧……”赫雲連城頓了頓,才低聲解釋道:“要得太多,怕他們以為你知道了什麼。”

  郁心蘭心中一驚:是啊,上午光顧著好玩了,可話都已跟李大奶奶說了,要怎麼自行圓過去?她眼珠轉了轉,想到一個好主意。

  赫雲連城捏住她的小鼻子問。“又在想什麼鬼主意?”郁心蘭趕緊辯解:“不是,在想心瑞今日應考,也不知考得怎樣。”

  “過幾天不就知道了!”赫雲連城想了想道:“過幾天就打算上任,干脆今日我帶你出門去玩吧。”

  郁心蘭立即歡呼一聲:“那……能不能順便帶我去鋪子裡看看?我想知道裝修得如何了,何時能開業。”

  赫雲連城應允了,到外間吩咐套車備馬,郁心蘭則換上了一身便捷的女裝,隨赫雲連城出府游玩。

  赫雲連城先帶她去了東市的鋪子,佟孝沒料到大爺大奶奶回來,慌忙親自迎出來,引兩位主子到二樓帳房小坐。

  郁心蘭只是隨意看了一圈,對伙計不亢不卑的態度十分滿意,誇贊了佟孝幾句,安亦已經在鋪內跟著佟孝學習,這會兒也進來拜見。

  郁心蘭便跟他二人談起了店鋪開業的各項事宜,佟孝和安亦逐項匯報,郁心蘭聽得很認真,不時提問或給出建議。

  赫雲連城對商業沒有興趣,只靜靜坐在一旁聽著,看著小妻子美麗的小臉上寫滿認真與專注,時而秀眉微蹙,令他不自覺的擰起眉峰,時而又歡欣而笑,他也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不論哪種神情,都因她的專注而顯得格外生動。

  時間不知不覺流淌而去,佟孝覺得腹中饑餓難忍,才發覺漏刻指向未時一刻,早已過了飯點。

  他忙小心翼翼地問:“大奶奶要在這用飯嗎?”

  “不了!”赫雲連城搶先回答,握著郁心蘭的手出了小店。

  郁心蘭問他去哪兒用午飯,他便道:“去半月樓。”呃?半月樓不是秦小王爺的嗎?

  郁心蘭壓著滿心疑問,乖乖地跟著相公來到半月樓。此時酒樓大堂已經空了,赫雲連城要了個雅間,小二躬身引著二人上樓。

  樓梯上方某人欣喜地喚道:“表哥!表嫂!”

  郁心蘭驚訝地抬頭一瞧,竟是十四皇子明子期,他一身普通富家公子哥兒的打扮,頭上一根紫檀木簪子,身上一件多余的裝飾都沒有,顯然是不願被人認出身份。

  赫雲連城淡然道:“表弟!”郁心蘭也只是福了福。

  明子期已經用過飯,本是要走的,卻跟著兩人進了雅間,笑嘻嘻的吩咐小二:“好酒好菜盡管上,我要跟表哥好好喝幾杯!”

  “好勒!”小二大聲應著,給三人盛上上好的新茶,一甩搭子退出了雅間。可就在門一開一合之間,隔壁間的客人剛好出來,一眼瞧見屋內的三人,便道了聲“真巧啊”,然後推門而入。

  進來的一共有四人,其中兩人郁心蘭認識,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另兩人卻只是恍惚有印象,應是在秋分宴上遠遠打過照面,只是男女有別,不能細看。

  來了皇子,按規矩郁心蘭便不能上桌了,而是縮到赫雲連城身後坐著。十二皇子卻笑道:“論起來你是我們的表嫂,這也不是宮中,還是同桌不坐著吧。”隨即轉頭向一名身穿月白色刻暗竹絞華衫的年青男子道:“十三弟,你還未給表嫂見過禮的吧?”

  那人原來是十三皇子明子岳,明子岳真的依言起身,一躬到地,郁心蘭忙側身避讓,又恭恭敬敬回了一禮。荷青色對襟長衫的年輕公子也施了一禮,“文淵給嫂夫人請安。”

  郁心蘭忙回了一禮,心中猜測,這文淵應是十三皇子的伴讀了。十三皇子看起來秀秀氣氣的,話不多,文淵京是斯斯文文極少開口……沉默二人組。

  赫雲連城也是寡言的,桌上聊得熱鬧的便是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秦小王爺三人。

  郁心蘭一面服侍相公用飯,一面自己斯文地品嘗,一面還要分心聽男人們聊天,偷偷觀察三位皇子之間的互二甲雙胍,倒也過得充實。

  至少表面看來,三位皇子之間手足情深,不過,在宮裡長大的人,都是人精,心裡想什麼肯定不會露在臉上。

  郁心蘭對十三皇子有幾分好奇,從來只聽到旁人談論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就連跟連城一樣備受皇上冷落的九皇子都偶爾有人提及,卻從未聽人說過十三皇子。

  這回選妃,貴婦們都在議論,誰家的女兒會被指給十二皇子,誰家的會指給十四皇子,全都有意無意漏了十三皇子。可十三皇子的母妃也是個嬪啊,份位並不低,做皇子的人,低調成這樣,總覺得奇異。

  那廂十二皇子明子信正好將話題拉到了選妃上,指著明子期嗔笑道:“你又溜出宮幾日了吧?今個兒母後還在絮叨,若你再不回宮,就指十個美人給你。”

  明子期渾不在意,兩只大眼彎成月牙,“隨便指多少個,只要沒搶了十二哥的心上人就成。”

  明子信頗有幾分羞澀,拿眼瞟了一下十三弟,輕嗔道:“別諢說,沒得讓十三弟擔心,壞了兄弟情誼。”

  明子岳忙道:“此事父皇自有主張,無論怎樣都是姻嫁天定,小弟不可能為此與兄長生隔應。”

  明子期噗地笑了出來,明子信也邊笑邊歎:“十三弟呀,你也太老實了一點,為兄逗你玩兒呢,做兄弟的哪能為個女人鬧不和,你說你要我說你什麼好呢?”

  秦小王爺則含笑斟了一杯酒,遞給明子岳:“都說十三殿下實誠,慎之今日才是信了。”

  明子岳面紅耳赤,也不多言,接過酒一口喝下,文淵擔憂地瞧著。不一會兒,明子岳的臉色更紅了,秦小王爺又斟了一杯酒,文淵便替十三皇子攔道:“十三殿下不勝酒力,不如由在下替下這杯吧。”

  秦小王爺笑得風流倜儻:“成!替酒的話,一杯換三杯!”

  郁心蘭瞧見文淵露出尷尬的神色,想來酒量也不佳。明子岳便道:“還是我來吧。”文淵卻道:“殿下,您還在吃藥,太醫說了要禁酒……”

  “得!我的錯!”秦小王爺一聽這話,便將酒杯搶了回來,“不知十三殿下有恙,慎之自罰一杯。”

  說罷,一仰頭就喝了個干淨,又笑著向十三皇子拱了拱手,可郁心蘭分明從他眼中撲捉到了一絲輕蔑,大概是看不起這麼沒氣勢的皇子吧。

  郁心蘭又瞄了十三皇子一眼,身為皇子,這般老實,連普通官宦子弟的傲氣都沒有,會不會太假了一點?

  或許是覺得逗一個不會反抗的人沒什麼意思,幾人又轉移了話題,說道宮中的瑣事上。明子信問道:“十四弟,那天見你跟黃總管要了一大匣子種子,難道你想種?”

  明子期拿扇柄一指郁心蘭:“表嫂誥封,我沒什麼送的,這不是想著表嫂有個果莊嗎,我便送給她當賀禮了,也是稀罕物件,不虧她。”

  秦小王爺笑道:“虧不虧的,得由收禮的說了算,赫雲嫂子,不知您打不打算種?若是有了收成,小弟我可要厚著臉皮討些嘗嘗鮮。”

  哎喲喂,這一下子,就把話題繞到果莊上了。

  郁心蘭只是笑了笑,垂下頭兒不說話。

  赫雲連城替妻子答道:“果莊打算賣了。”

  明子期奇道:“為何?上個月不還去住了麼?”

  “她想開店,果莊就不要了。”
 
  明子期“哦”了一聲,道:“西郊太偏,可不好賣。”

  赫雲連城揚起一抹寵溺又無奈的笑,指著郁心蘭道:“她還想賣一萬兩銀子。”

  明子期的嘴張的可以吞下個煮雞蛋,旁人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郁心蘭只好硬著頭皮解釋了一番自己的生財理論,逗得一桌子人笑得前仰後合,她則恨不得將頭埋到桌子下去。

  也好!雖然不是按照她的方法,可至少是將那話兒給圓了過去,估計明天李大奶奶又會上門了。

  郁心蘭眼神飄了一圈,仍是猜不出李大奶奶算是誰的人。連城跟明子期在這兒將話題挑了出來,恐怕不單單是針對秦小王爺。也不知買果莊是秦小王爺自個兒的意思,還是他主子十二皇子的意思,難道十三皇子也有份?

  用過午飯,明子信便向赫雲連城邀請:“我也是要叫你一聲表兄的,怎麼表兄都不到我府上去坐坐?小時候咱們都玩得挺親近,長大了卻生分了。”

  赫雲連城只淡淡地道:“腿傷未愈,實是不便。”

  明子信又忙關心了一下他的腿骨復原情況,聲音神態都透著一股子親暱。

  可郁心蘭知道,在赫雲連城最落魄的時候,只有九皇子和十四皇子仍是如往常一般待他,這個十二皇子卻是不知人在何方的。十三皇子的神情也顯出幾份關注,卻靜靜地沒有開口,令郁心蘭對他多了一分好感。

  這一頓自然由秦小王爺請了,赫雲連城陪著郁心蘭去西大街的鋪面轉了轉,兩人才打道回府。

  幾日後,兩家店鋪都開張了。香露和香皂由於口口相傳,早就成功地在貴州圈中豎起了高貴的形象,因而盡管價格不便宜,仍是在開業當開便搶購一空,還預定了近萬兩銀子的訂單,連帶著胭脂和香粉也售出了不少。

  佟孝連夜往侯府遞了封信,匯報了當天的營業收入,香粉鋪子純入五千兩銀子。

  郁心蘭笑得合不攏嘴,要是每天能賺這麼多該有多好,當然,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是因不少貴婦們買了許多,手中的貨得用上一兩個月,不過使用效果好的話,會吸引更多人來購買,月賺五千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樓外樓那邊就相對平淡了些,郁心蘭請相熟的各府夫人小姐們上樓外樓玩了一天,手把手地教了她們玩簡單的五子棋和撲克牌。

  因為規則簡單,上手快,貴婦們還是挺喜歡的,只是夫人小姐們平素不能隨意出府,要靠她們傳給府中的大老爺們,慢慢將客源帶過來。

  郁心蘭不是沒設想過讓赫雲連城幫忙,但一來那鋪子是她的嫁妝,本就該由她來經營,二來連城不喜歡應酬,她也不想勉強他,想求到十四皇子頭上,卻似乎沒有這個交情……唉,罷了,慢慢來吧。

  郁心蘭翻了一下帳冊,至少收費高,樓外樓能維持住收支平衡,不用她拿一邊補另一邊就成。

  數錢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九月底,郁心蘭的正四品正服和頭面均已制好,該入宮謝恩了。

  長公主怕她沒經過事,臨時怯場,主動提出陪她入宮,赫雲連城也能行動自如了,便選在同一天上任,三人一同乘馬車入宮。

  進了宮門,赫雲連城先下了車,他要去大內侍衛的執事房報道。郁心蘭則與長公主乘車直達內門,才換乘輦轎,直達鳳棲宮。在殿外候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郁心蘭和長公主便被宣入大殿。

  來給皇後請安的各宮主子都在,郁心蘭忙三叩首恭敬地請安。

  皇後道了“平身”,長公主笑著解釋:“這孩子是來謝恩的。”皇後含笑點了點頭,讓人賜了坐,郁心蘭謝了恩,在長公主身後的小方墩上坐下。

  皇後和善地道:“正巧今日大選,清容也給出個主意吧,一會下朝後,皇上便會過來,蘭丫頭正好可以謝恩。”

  郁心蘭忙又起身福了福:“謝皇後娘娘恩典。”心中卻是驚疑不定。所謂大選,便是給諸皇子指婚,采女們入宮快一個月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可大選不是皇家的事嗎?理應由皇帝和皇後來主持,讓她和婆婆觀禮是什麼意思?

  她的謝恩折子早幾日就遞了進來,謝恩的時間是由宮裡定的,根本就不可能是正巧撞上了。

  心中盡管驚疑,郁心蘭的臉上人、依然是揚著從容自若的笑容。

  淑妃瞥了她一眼,含笑道:“聽說赫雲大奶奶與郁玫姐妹情深,一會兒倒可以恭賀她一下。”隨即拿帕子掩唇輕笑道:“或許是相互恭賀。”

  郁心蘭只是笑笑,沒搭腔。

  這話怎麼回答?說定會恭賀,皇上還沒開始指婚呢,就這般自負地認為姐姐一定能選上,定會落個不敬之罪,說不恭賀,又將姐妹倆的矛盾暴露於人前,況且聽淑妃最後那句話的意思,皇上要給連城指婚?不然郁玫有什麼可恭賀她的?只不過,不是有一條新婚一年內不納妾的風俗嗎?……反正現在想也是白想,不如以不變應萬變吧。

  郁心蘭臉色波瀾不驚,淑妃瞧著便覺得很沒意思,扔塊石頭出去,總要聽個響啊!這可是她費了好一番心思,才磨得皇上為赫雲連城挑一兩上美人的。

  眾妃陪著皇後說了小半個時辰話兒,便有嬤嬤進殿稟報道:“稟皇後娘娘,三十名采女已在殿侯傳。”

  皇後娘娘淡然道:“帶去偏殿休息,待皇上與皇子們來後再宣。”嬤嬤應聲退下。

  眾妃們便開始小聲討論這三十名采女。因為不是為皇上選妃,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輕松,還笑著向三位皇子的母妃打趣兒。

  郁心蘭乘機認識了一下敬嬪,十三皇子隨了她,文文靜靜。

  除了三位未大婚的皇子選正妃,其他皇子也可以挑側妃,余下的采女則由皇上指給王侯公卿,但通常是做側室的命了。

  郁心蘭很慶幸自己沒淪為側室,除了地位低下不說,還拒絕不了與人共侍一夫的命運身為正室,攏絡住夫君的心,至少還有點轉還的余地,但前提是,皇上今個兒別多事!

  談笑間便到了下朝的時刻,唱駕聲一聲接一聲地傳入鳳棲宮正殿,皇後帶領眾人接駕,等皇上在龍椅上坐定後,隨侍的太監方唱道:“平身。”

  皇後在皇帝身邊坐下,又給眾人賜了座。宮女們早在大殿右側掛起了紗幔,眾妃和長公主、郁心蘭等人坐在紗幔之後,諸位皇子及幾位宗親世家的青年俊才位列左側,赫雲連城也赫然在座。

  郁心蘭的小手在長袖下緊握成拳,察覺到淑妃打量的目光,她忙維持住優雅的微笑。

  皇上吩咐開始後,黃公公便手捧花名冊開始唱名,應選采女五人一組進殿,象貨架上的商品一般任人挑選。

  在宮中學習禮儀規矩的一個月中,宮中管事為眾采女安排過多次露面的機會,心有所有屬的皇子早就向皇後透了底,而皇上對於將誰賜給誰,如何平衡朝中各方勢力,亦是心中有數,極快地指了幾樁姻緣。

  郁玫被指給了十二皇子,王丞相的嫡親孫女王姝被指給了十三皇子,兩位皇子還各有側妃一名;而十四皇子只指了一名側妃,正妃之位仍舊空懸。

  看著郁玫謝恩時抖動的衣袖,郁心蘭想,她肯定是很不甘心吧?

  給皇子指完後便輪到了皇室 宗親和王侯公卿,建安帝亦是想也不想地指了幾門親,輪到第五組采女時,其中有兩人容貌氣質都十分出眾。一位是忠儀伯府的嫡小姐,淑妃的親侄女江梅,一位是敬國公的嫡四女玉媚,淑妃前夫的親妹妹。

  黃公公宣二人出列,建安帝打量幾眼,頗為滿意,面轉向右側含笑問道:“清容,你看此二女如何?”

  長公主聞言一怔,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郁心蘭一眼,才笑著回道:“自是比不上幾位王妃和側妃,但亦是上乘了。”

  建安帝聽後笑容淡了幾分,心下躊躇,皇妹似乎不滿意?都說比賜給皇子的正妃側妃要差了,好象是將自己兒子不要的人給連城似的雖然的確是如此,但端到台面上來說,就不大好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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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28 PM

第八十一章

    盡管隔著紗幔,但大體的神情還是能看清楚的,淑妃一瞧便知皇上猶豫了,怕長公主不樂意呢。

    淑妃心裡急啊,這是誰將她二人排的這麼後?已經指了幾位采女給其他親貴了,這才輪到長公主之子,難怪長公主會惱。

    可皇上皇後都在,她又不便向皇上進言,便只能拉家常似的瞅著長公主笑:“其實女子並非越美越好,德、言、功、容,德是第一位的。旁人本宮不敢妄加斷言,但此姝是本宮的親眷,本宮自是熟悉,都是溫良淑惠的好性兒,舉止端方,知書達理,嫁去哪家都不會辱沒了夫家的體面的。”

    她的聲音輕柔婉轉,說起話來極有說服力,至少皇上是似乎被說服了,便轉而看向赫雲連城,笑問道:“靖兒,你覺得她二人如何?”

    叫旁人都是稱的官稱,叫赫雲連城卻是用得暱稱,此間的親近之意令赫雲連城受寵若驚,慌忙起身回話。

    大約是動作幅度過大過快,他右臉上的面具竟掉到地下,咚咚彈出一丈來遠,立即有小太監趕上前去拾起來,雙手奉還,但他右頰長達四五寸的疤痕,還是被江梅和玉媚瞧了個一清二楚,當下驚得“啊”地低叫一聲,倒退幾步,俏臉嚇得慘白。

    淑妃的臉面有些掛不住,才誇了她們溫良淑惠、舉止端方,她二人就在聖前失儀處變不驚是小姐們必修的禮儀。

    郁心蘭腦子裡繃得死緊,飛快的搜索各類托詞,要給出一個完美的拒絕理由,反正她是絕不應允的。

    長公主的臉色也極不好,自己的兒子被人嫌棄,做母親的心裡怎可能痛快?她本就不想應下今日的指婚,不是說她不願意兒子屋裡多幾個人服侍,而是她對郁心蘭這個兒媳比較滿意,這成親才四個月就往兒子屋裡添人,也太說不過去,況且還是嫌棄兒子的,豈不是令兒子心中難堪?

    赫雲連城彷佛沒注意到二美的失態,神色自若得戴上面具,先向皇上請罪:“微臣失態,請皇上恕罪。”

    皇上表示無妨後,他才繼續道:“微臣沒有見過二位小姐,無法評價,望皇上恕罪。”

    建安帝聞言奇道:“人就在你眼前,為何說沒有見過?”

    赫雲連城躬身答道:“微臣娶妻不過數月,按習俗尚不可納妾,眾采女有可能成為他人妻妾,若微臣妄加端詳,事實失了禮數,故微臣未曾端詳。況臣妻乃皇上欽賜,德、容、言、功皆是上乘,在微臣心中,任何名門淑女,也不可能越過皇上欽賜的賢妻去,因而微臣也不必看。”

    一番話說得在座的男子面現尷尬,難得有機會光明正大地欣賞美女,他們可都是認認真真一個一個看了個夠的。

    建安帝則被赫雲連城的話給架在了半空,堂堂敬國公府、忠義伯府的嫡出小姐,又是淑妃的親戚,皇上自是沒有讓她們當妾的理由,可赫雲連城既說了旁人無法越過郁心蘭,又強調是他欽賜的,他總不好再塞兩個平妻過去,再再恬著臉問,“這三個都是朕欽賜的,現在三人的份量在你心中都一樣了嗎?”

    就沖剛才二美一見到赫雲連城臉上的疤就嚇得驚叫這一條,皇上都自個兒能估摸出答案來。

    皇上面現尷尬之色,有個人卻笑得百花失色,不用問,自然是郁心蘭了。

    她根本就沒想到赫雲連城會這樣委婉地拒絕,畢竟能讓聖上指婚是件榮耀的事,畢竟那兩位的容貌的確是出色的,而男人自古就是美人不嫌多的,而她與連城的感情,還沒到生死相依的地步……今兒真算是個意外地驚喜了。有了相公表態,郁心蘭便沒那麼急了,悄悄松開一直緊攥的拳頭,這才發覺手心裡全是汗,忍不住在心裡小小鄙視了自己一把,真沒個沉穩勁兒。

    淑妃的心裡被怒火燒得旺騰騰的,赫雲連城開口就是“不可納妾”,她堂堂皇妃的親眷,在他眼裡就是個妾?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區區一個四品帶刀侍衛,若不是有個掌兵權的父親,誰會膈應他?

    大殿一時寂靜,赫雲連城還躬身站著,長公主便圓場子笑道:“靖兒,你這孩子,你皇舅只是讓你幫他看看人,你說那些個有的沒的干什麼?你們夫妻恩愛,也不必拿到你皇舅面前顯擺,你皇舅和皇舅母可是恩愛了幾十年的。”

    一開始赫雲連城自稱:“微臣,”一是不想妄自托大,二是不想皇上拿君主、長輩的雙重身份來壓他,長公主卻一口一個皇舅、皇舅母的,免得皇兄惱了兒子,雖說之前兒子那番說辭沒什麼開罪的地方,但就怕有心人吹枕頭風,因而現明確一下親戚關系,告訴皇兄,靖兒可是您的外甥,您怎麼也要擔待一二。

    話中含義皇後如何聽不出來,皇後原是與長公主關系極好的,自是有心幫襯幫襯,況且長公主的那句“你皇舅只是讓你幫他看看人”,也給了皇後一個提示後宮的女人不怕多,怕的是三千寵愛集於一身!

    皇後優雅地抬袖掩面,笑嗔道:“清容,這話也是能渾說的?什麼恩愛不恩愛的……”

    明子期笑嘻嘻地接著話道:“皇姑姑哪是渾說,天下間真再也找不到父皇母後這般恩愛的夫妻了,兒臣原就一心想效仿呢。”

    他開了腔,旁的人自然是一股腦的附和,直贊帝後二人是天下夫妻的表率。

    皇上原本有些僵著的表情也放柔了,他極是敬重皇後,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個夫君當得極是稱職。

    大殿裡又熱鬧起來了,可憐那五名采女腳跟都站麻了,皇後便輕輕一笑:“各花入各眼,這二位采女臣妾瞧著,倒是極好的。”

    “哦?”皇上心思一動,“皇後想將她們指給誰?”

    他先已讓兩個單獨出列,又問了長公主和赫雲連城覺得如何,雖沒明說,但指婚之意明顯。現在硬塞給赫雲連城是不成了,但就這麼讓人退下去,又覺得失了面子,若皇後能給她們二人指門親,便是最好不過,之前問長公主的話就算是幫著相看相看好了。

    皇後端莊一笑,指著敬國公的小女兒問:“皇上可覺得玉媚與淑妃有幾分神似?”

    被點名的玉媚俏臉一紅,屈膝福了福,“謝皇後娘娘之贊。”

    就這麼一蹲身的當兒,楊柳細腰輕輕款擺,的確與淑妃的嬌柔十分神似,皇上微瞇了眼,含笑頜首。

    皇後便輕聲道:“皇上仁厚,已有八年未選妃了,可臣妾卻要為皇上著想,以往入宮的妃子們年紀已大,服侍皇上力不從心,淑妃妹妹卻又有身孕,不若將此二人納入宮中服侍皇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這……”皇上沉吟,又微微打量了玉媚一眼。

    幾十年的夫妻,皇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暗中遞了個眼色給兒子。

    明子期便笑道:“依兒臣看,此二美理應服侍父皇,一則品性有淑妃擔保;二則此番選美也未說只是給兒臣們選妃。父皇整日操勞國事,理當有兩朵解語花相配才是。”

    皇上板起臉斥道:“天下間哪有你這般給老子挑人的?不懂規矩!”

    長公主卻笑道:“十四也是一片孝心,皇兄您就莫斥責他了,依臣妹看,後宮本就是由皇嫂統領,皇兄您也莫拂了皇嫂一片好意。”

    眾後妃也極力附和,反正自淑妃入宮後,她們便極少見到皇上了,再多進二十個人也不礙事,若能由此奪了淑妃的寵,倒還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皇上便肅容道:“那就由皇後定奪吧!”

    皇後端容笑道:“傳本宮懿旨,封江梅為江才人,傍劉貴妃而居,玉媚封媚才人,傍德妃而居。”

    二女忙磕頭謝恩。

    淑妃恨得擰斷了帕子,好你個皇後,還說端莊淑賢,我看你才是最陰險的!明知此二女都是我的親戚,卻賜居到旁人的宮殿,不就是擺明想分我的寵嗎?

    她滿心希望皇上能說道兩句,至少讓一個住到自己的梓雲宮來吧,可皇上什麼都沒說,看過最後一批采女,便帶領眾臣去御書房了。

    待皇上的龍輦走遠後,宮妃們便小聲恭喜劉貴妃與德妃,她二人的宮中有了新人,皇上也能多留宿幾日,可不是值得恭喜麼?

    唯有郁心蘭糾結得那叫一個深,真想大聲問出來,難道就沒人注意到江才人是淑妃的侄女嗎?姑侄兩同侍一夫算什麼事兒?就沒人注意到麼?真的沒有麼?

    這個問題糾結得她秀眉難展,長公主以為她是為了之前指婚的事兒不開心,在宮中又不好寬慰,便早早地向皇後告罪請辭。

    皇後挽留了一番才允了,又意味深長地看著郁心蘭笑道:“可得早些讓你婆婆抱上孫子,這般體貼的婆婆可是天下少見。”

    郁心蘭自是知道長公主一開始便有心幫自己推了指婚的,忙磕頭應道:“心蘭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皇後笑道:“這孩子還害羞了,本宮的教誨便是讓你早生貴子,為何不敢直接應了?”郁心蘭被說得羞紅了臉,心道:“這我如何敢應,孩子又不是想有就能有的,若是可以,我也想早生個兒子出來鞏固地位呢。”

    皇後這廂已轉了話題,對長公主聊起十四皇子,愁道:“……好說歹說,才敢指個側妃與他,抱孫子還不知是哪年哪月。”

    長公主便安慰皇後:“十四還是個孩子心性,我看皇嫂這回給他挑的側妃溫柔敏慧,定能幫著收手心的,再不濟,我讓靖兒好好開導開導他。”

    皇後道:“那便好,十四自幼就愛粘著靖兒,日後讓丁瑤也多與蘭丫頭走到走到,讓她跟著學學怎麼籠絡夫君。”

    郁心蘭垂頭不語,只讓長公主出面應付,她心裡毛毛的,她哪知道怎麼籠絡夫君,她好象就沒討好過連城呢。

    出宮的時候,連城也隨同一起,他今日還不用當值,仍舊是三人同車回府。

    待馬車離宮門漸遠,赫雲連城方問母親:“母親,前兩日您入宮的時候,皇後可曾向您提過今日之事?”

    長公主輕輕一歎:“沒有,當時還說讓蘭兒晚幾日再入宮謝恩,昨日接到內務司傳回的帖子,我還覺得奇怪呢。現在想來,是淑妃的意思了,卻不知她到底何意。”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忠義伯府最近與丞相府走得很近。”長公主怔了怔,隨即蹙眉,“這麼早就開始為肚子裡那個謀劃了?”

    郁心蘭聽了幾句,便猜出了個大概,皇上龍虎精神,再活個二十年不成問題,若淑妃一舉得男,又一直受寵的話,所生的皇子日後也有爭奪皇位的機會,可那時只怕已經立了太子,想推翻太子重立,就得有實力,所以淑妃的娘家便尋上了丞相,還想拉攏連城,恐怕是看中了侯爺手中的兵權,以及長公主與皇上的關系。

    但這事兒皇上不是一點都沒察覺吧?要不然,怎麼會將郁玫指給十二皇子,將王姝指給十三皇子,一個孫女一個外孫女,王丞相幫一個就得打壓另外一個……淑妃也是王丞相的外孫女,怎麼算來算去都是王丞相贏?

    “想什麼呢?”赫雲連城看著她問。從馬車裡起,小妻子就擰著眉不知想些什麼,小嘴裡還嘟囔囔的,偏偏他又聽不清。

    郁心蘭被問得一怔,說出來也不知他願不願意告訴她,便索性反問他,“連城,今天……那個……在大殿上,你為何要那樣說啊?不怕拒絕了皇上,皇上惱你麼?”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女人麻煩,而且她們是淑妃的人。”

    郁心蘭黑了臉,咬著唇問:“就沒有別的原因嗎?”

    赫雲連城頭也不抬地問:“還要什麼原因?”

    就不能是你自幼看母親與大娘爭來斗去覺得這樣不好,因而立志終身不納妾麼?弄得好象是我自作多情一樣。

    郁心蘭悲憤的腹誹,不過她也知道不可能,婚前沒有感情基礎,婚後才四個月,就算要日久生情,這日子也不夠久。況且,她好象也沒刻意討好過他,平日裡他喜歡自己動手,她頂多就是為他盛幾碗飯,縫了幾身衣……花還不是自己繡的。

    郁心蘭想來想去,決定從現在起認真討好相公大人。

    於是討好地問:“晚上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這倒是稀奇了,赫雲連城挑眉瞥了一眼她討好的笑容,心下了然,老實不客氣地點了一串菜名,頗有幾分為難她的意思。

    不過郁心蘭從很小就自己做飯了,燒菜自是難不倒她,雖然有幾樣沒聽過的菜色,但問了廚娘方法就成了。

    郁心蘭說干就干,差人將菜名送去大廚房,讓廚娘將食材配好,幾樣沒聽過的菜色,著蕪兒仔細打聽清楚炒制程序,便在小茶房忙開了。

    小茶房裡有兩個煤爐,火焰也不小,郁心蘭忙了一個時辰後,六葷兩素總算置辦好了,就在小耳房裡淨了手和臉,洗去油污味,才隨著丫鬟們回上房。

    赫雲連城已坐在偏廳的圓桌前打量那一桌菜了,郁心蘭帶著矜持的笑容,坐到他身邊,夾了一筷她最拿手的五香栗子雞,放在他碗中,淡定地道:“嘗嘗看,與廚娘做的可有不同。”

    赫雲連城細細品了,卻沒說話,將目光放到冬菇扒鴨掌上,郁心蘭忙又夾了一筷給他,他品了後仍不說話,直到將所有菜色都嘗完,郁心蘭終於忍不住了,嬌嗔道:“好不好吃,給個話呀。”

    “還行。”赫雲連城淡淡地道。

    郁心蘭洩了氣,她本來是對自己蠻有信心,吃過她的手藝的人都說好,可是也保不住眾口難調啊!

    低頭悶悶扒了兩口飯,再抬頭時,發現五香栗子雞已經空了,郁心蘭嘴角直抽:“只是還行,你吃那麼多。”

    赫雲連城一本正經地道:“我喜歡這道菜,炒什麼樣都吃。”

    郁心蘭又再次洩了氣,待連城掃完三份菜色,郁心蘭終於爆發了,“也得給我留一點吧!”嗚……搶的都是她愛吃的。

    赫雲連城勾唇一笑,附耳低喃:“一會我喂飽你。”

    ……這個色男!

    沒兩日,明子期跟著赫雲連城一同回府,看見郁心蘭便笑:“表嫂,我是來蹭飯的。”

    郁心蘭給他見了禮,抿唇輕笑,“不知殿下想吃什麼菜,我也好叫人准備。”

    明子期頗有當客人的自覺,當然,是在赫雲連城的注視下,違心地道:“連城表哥喜歡吃什麼,我就喜歡吃什麼!”

    赫雲連城入內換了常服,與明子期去書房議事,郁心蘭自下去准備午餐。

    關上書房大門,明子期便卸下了一臉的玩世不恭,難得正經地問:“父皇今日問你表嫂果子的事?”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點翠山的事,是個秘密,皇上交給明子期去查,是因為信得過這個兒子。而明子期卻信任赫雲連城,自作主張告訴了他,卻什麼事先征得皇上同意的。

    赫雲連城安撫他:“我照以往那般回了皇上……這事我沒告訴子恆。”

    明子期點頭笑道:“我還信不過你嗎?父皇這兩日都歇在流雲宮,九哥這當下有機會了。”流雲宮是德妃的宮殿。

    赫雲連城面露喜色,明子期搖頭道:“十二哥最近忙得很呢,他到底比九哥多了幾年時間結交朝臣。十三哥親自去丞相府下了聘。”

    看來有了王姝這個皇子妃,十三皇子也打算行動了,說到權勢,朝中還真沒有能與王丞相相抗衡的。

    赫雲連城修長的手指敲敲書桌面,淡淡地道:“我今日見過了子桓,他說隨天意。”

    明子期挑了挑眉,記得以前九哥是很積極的,難道是這幾年被打壓得滅了雄心?他想了想,表態道:“那個位置我是沒興趣的,你若要幫他,我就幫你。”

    赫雲連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誠懇地道:“多謝!”

    明子期笑了笑,知道連城肯定想不通,自己為什麼幫他都不幫親兄弟……實在是幼年的記憶太讓人傷心了,他同母的親哥哥要害他,出手救他的,卻是眼前這個只有一點血緣的表哥,後來三哥死於山崩之中,也不知算不算是報應。反正由此他對那個位子冷了心,那個位子太高太冷,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們也這般手足相殘。

    兩人聊起朝中動向,直到郁心蘭親自到書房相請,兩人才去偏廳用飯。

    明子期小嘗了一口後,便哇哇大叫:“真好吃!難怪中午在宮裡,連城哥也不多吃幾口,原是被表嫂的手藝給養了嘴。”

    郁心蘭謙虛兩句,然後拿眼挑赫雲連城。赫雲連城被她看得不自在,只好承認:“是不錯。”

    郁心蘭得意地一揚小下巴,“我就知道!偏偏還死咬著不肯說,非要十四殿下戳穿你!”

    明子期吞下一大口菜,嬉笑道:“叫我子期就行,表嫂別這麼見外。”

    郁心蘭先看向赫雲連城,待他點頭應允了,才改了口,這令赫雲連城十分滿意。

    一頓飯吃得明子期心滿意足,竟賴上了,每天跟著赫雲連城下值,從一開始有什麼吃什麼,到後來全盤品嘗,席面上完全換成他愛吃的了。

    郁心蘭便單獨煲了一小盅湯給連城,顯示相公還是不同的。一連三天如此,明子期是在是忍不住好奇心了,“連城哥,一盅湯而已,你不必小氣到看都不給我看一眼吧?”然後壓低聲音問:“是不是生子的?”

    赫雲連城一記厲瞪眼過去,明子期嘿嘿地笑,然後又變得正經,很嚴肅地跟郁心蘭說:“表嫂多吃幾副鹿胎試試吧,你若是不早些有訊兒,打連城哥主意的人會越來越多。”

    郁心蘭聽得直撇嘴,不是幾個月前還沒人肯嫁給他麼?轉眼行情就這麼好了?

    赫雲連城卻放下碗筷,瞪他道:“吃你的!”

    明子期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嘟囔了一句:“我是怕表嫂心情不好,燒出來的菜便沒味道了。”

    郁心蘭瞧了一眼赫雲連城,直覺他有事瞞著自己。待送走了明子期大神,郁心蘭便主動往赫雲連城身上靠,摟著他的精細腰身,小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赫雲連城被她蹭得體溫升高,到手自然而然往想摸的地方而去,卻半途被郁心蘭捉住,“你有事瞞著我。”郁心蘭委屈的眨著大眼睛道。

    赫雲連城歎息一聲無奈道:“一點小事而已。”

    郁心蘭見他松了口氣,忙撒嬌道:“小事也說來聽聽嘛。”

    見她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赫雲連城也只好據實相告:“今日勇毅侯要請我喝茶,說他有兩個適齡的女兒,我沒去。”

    很簡短,但足夠明確了。赫雲連城道:“都是看父皇近來與母親親近了。”

    “都?”郁心蘭起了高音,原來還不止勇毅侯吶!

    赫雲連城干脆封住她的唇,免得她再問,反正他能處理的事情,就懶得告訴她,白惹她煩心。

    激情湧動中,他附耳輕喃:“快給我生個兒子!”

    做夢!等我有了身子,婆婆就會給你安排通房了。

    郁心蘭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早早地到長公主婆婆的宜靜居請安,又服侍著婆婆用晚飯,才回去處理廚房采買的雜事。

    如今的管事媳婦們老實多了,再不敢胡亂報賬目。郁心蘭瞧見靜念園的補品都要了雙份,不由得問:“這是怎麼回事?”

    路有家的稟道:“回大奶奶,二奶奶今日一早診出了有身子了,按例是要備補品的。”

    郁心蘭便道:“那是應當的。”交給錦兒記得發對牌。

    忙完廚房這一塊的瑣事,郁心蘭便回靜思園備了一份禮,帶著錦兒蕪兒小茜三個去靜念園恭賀。

    三奶奶早就過來了,正同二奶奶聊著天,聽到唱名,兩人對視一眼,都在暗想,咱們這一房與那一房走得又不近,她親自來干什麼?

    二奶奶歪在榻上不動,三奶奶起身去迎了郁心蘭進來,完美無缺地笑道:“二嫂不宜多動,還請大嫂原諒則個。”

    郁心蘭笑斥:“一家子妯娌,誰計較這些個。”.

    二奶奶在榻上欠了欠身算是見禮,笑道:“大嫂不怪罪就好,嫵月,去把那包大紅袍開了,煮給大奶奶吃。”

    嫵月脆生生應了退下,郁心蘭從蕪兒手上接過禮盒,打開來遞到二奶奶面前,“得知你大喜,沒什麼准備的,送套小孩子的玩意兒,希望你早生貴子。”

    盒子裡是一套赤金打造的小刀劍,正式男孩子玩的玩意兒,份量也足。二奶奶隨即喜上眉梢,連笑容都真誠了許多,“這麼貴重,多謝大嫂了。”

    郁心蘭笑了笑,客套幾句,三奶奶也在一旁湊著趣兒。嫵月捧了茶盤進來,為大奶奶奉上茶和點心,郁心蘭端起來茶杯意思一下,不是她小心眼,實是對二奶奶沒什麼信心,吃食還是注意些的好。

    二奶奶被她那句“早生貴子”打動,倒是很真心地取了塊栗子糕,親手遞給了郁心蘭,“這是厲媽媽做的,味道不同的。”然後取了一塊自己吃,示意無妨。

    郁心蘭卻在她一抬手間聞到了一股香味,忙道:“我之前送你的那些香露,千萬別用了,有身子的人用了不好。”

    三奶奶聞言眸光微閃,大嫂她……難道真希望二嫂生長孫?



第八十二章

    一連幾日,郁心蘭都堅持服侍婆婆用過早飯再離開,這天,長公主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關心地問,“怎麼了,不是說過不用你立規矩的嗎?是遇上什麼難事了?有事直管跟我說,不必藏著掖著。”

    長公主原以為是兒子和媳婦鬧了別扭,可仔細觀察了幾天,小兩口還是蠻粘乎的,靖兒看著蘭兒的時候,總是眼神溫柔,與對外人的冷峻那是完全不同的。長公主想了幾日,未得出結論,這才索性直接問了。

    郁心蘭只是輕輕一笑,“母親,媳婦沒有什麼為難的事,就是想著孝敬孝敬您。”

    原來是為著拉攏關系……長公主聽懂了,她倒不介意這份親近,她膝下無女,兒子總歸是不那麼細心兼貼心的,難得有個嬌俏的小女孩兒圍著她親親熱熱地說笑,她也覺得很窩心。

    婆媳兩個說了一通子閒話,柯嬤嬤瞅了個空當兒上前回話,“啟稟殿下,宮裡遣了陳太醫來為您請平安脈。”

    長公主微微一笑,“宣吧。”

    柯嬤嬤忙去傳了陳太醫進來,紀嬤嬤則掛上紗幔,為長公主卷起長袖,手腕處墊上一塊絲帕。郁心蘭站在長公主身邊相陪。

    陳太醫進來磕頭請安後,便為長公主請了平安脈,恭維了幾句,便收拾醫箱打算回宮。長公主道:“且慢,請陳太醫為本宮的兒媳也診一診吧。”

    郁心蘭一怔,她好端端的,沒必要啊。可長公主已經令紀嬤嬤上前來服侍了,郁心蘭也只好將手腕伸出,陳太醫診過後,依舊是好話,“少夫人的脈象平穩有力,身體康健。”

    長公主卻似乎不信,急聲道:“還請太醫仔細把一把,為何……”話到一半,卻又不說下去,瞧了郁心蘭一看,笑道:“你還要放廚房采買的對牌,且去忙吧。”

    郁心蘭便施禮告退,心中卻對長公主留陳太醫單獨說話頗有想法,必定是問她有沒有身孕,或為何還沒身孕這類的……唉,古代的媳婦真不好當啊。

    而長公主打發走郁心蘭,的確是要問陳太醫這事兒,“陳太醫,你直管告訴本宮,少夫人她身體是否有恙,為何成親四個月了,還沒有一點訊兒。”

    陳太醫呵呵直笑,“殿下太心急了些,四個月並不算什麼,少夫人的脈象的確很好,身體康健,您放心,她肯定會為您生個白胖孫子的。”

    長公主聞言便落下了心,輕笑道:“是啊,本宮太心急了些。”然後打發紀嬤嬤相送。陳太醫便施禮告辭了。

    長公主緩緩地靠到美人榻的引枕上,柯嬤嬤便跪在榻邊,拿起美人錘輕輕幫長公主捶腿,說起閒話兒來,“老奴便說殿下您是太心急了些,陳太醫也說大奶奶沒事兒的。”

    長公主輕歎一聲,“這我也知道,我自個兒不也是半年後才懷上的麼?可是上回她不是給了你一張藥單麼?我怕她吃了不少,會不會落下什麼病根,你瞧,前些個兒老二家的不又有了嗎?”

    柯嬤嬤只能安慰,“大奶奶腰細臀豐,一瞧就是個好生養的,殿下只管放寬心便是,這祖母啊,您是當定了的。”

    長公主輕輕一笑,隨口道:“或許是吧。”便想著心事沒再言語。柯嬤嬤也識趣地沒再進言,只專心為殿下捶腿。

    定遠侯今日下朝較早,直接到了宜靜居。長公主忙親自迎上前接了侯爺的披風,交給柯嬤嬤,傍著侯爺到偏廳小坐。

    侯爺顯得較為愉快,囑咐柯嬤嬤和紀嬤嬤道:“這幾日幫著長公主收拾行囊,大約初七左右就會起程去秋山了。”

    長公主微笑問道:“是要去狩獵了麼?靖兒能去麼?”

    侯爺道:“自然,他現在是皇上的隨身侍衛,怎麼能不跟去。”

    長公主這下才是真正開心了,靖兒已經幾年沒參加秋山圍獵了。

    秋山圍獵說起來不過是陪著皇帝玩幾天,可這卻是皇帝對一個臣子是否滿意的征兆,誰會讓不喜歡的人整天圍在自己身邊?之前幾年,皇上都沒允赫雲連城參加,今年終是允了。

    長公主想到一件事兒,每年圍獵的時候,皇上都會帶上幾位妃子,妃子們自是不會參加打獵的,因而便會邀請一些得寵的朝臣們的妻子參加,說白了是陪妃子們解悶的,但也算是一項殊榮。因而長公主問,“蘭兒可以陪著去嗎?”

    侯爺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你若想讓兒媳婦陪著,跟皇後說一說不就成了。”

    長公主定神一想,也是啊,求侯爺可不如求皇後來得快。她想要郁心蘭去,並不單是要提高郁心蘭在貴婦圈中的地位,也想讓靖兒能獵幾頭母鹿,弄幾副鹿胎給郁心蘭服下。

    鹿胎中的極品便是雪鹿的鹿胎,可雪鹿的數量極少,僅聽說過的幾副雪鹿鹿胎,都存在皇宮之中,這些日子進宮的次數多了,自然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比如說,淑妃嫁入敬國公府三年未有所出,而入宮後僅兩個月便有了身孕,便是因為皇兄讓淑妃連服了三副雪鹿鹿胎的緣故。

    雪鹿鹿胎弄不到,但聽說現殺現取的鹿胎效果比存放久了的鹿胎好得多,長公主才會起了這番心思。

    那廂郁心蘭放完了對牌,回到靜思居擬了一份冬季樓外樓的推廣計劃,封了信封,讓錦兒拿著給賀塵,讓賀塵送至樓外樓去。

    賀塵和黃奇兩個本事赫雲連城的貼身侍衛,不算在每個院子的四名侍衛之中,以往都跟著赫雲連城上任,但因這回赫雲連城擔任的是建安帝的貼身侍衛,他二人不方便跟著進宮,便在府中閒了下來,郁心蘭本著有人利用白不利用的原則,時常讓他倆辦點兒到府外跑腿的差使。

    賀塵去了沒多久便回來了,還帶了一個人安泰。安泰是看了信後,激動不已,便請等著要回話的賀塵帶他來見大奶奶,要與大奶奶商量商量。

    郁心蘭每日除了辦點廚房采買的事外,便沒事可干,於是發心研究樓外樓的推廣策略,琢磨了許多大酒店和公司營銷方式,才置弄出這麼一套符合古代人的生活習慣,又較為新穎的方法,這才能讓安泰這個經商的老手這麼激動。

    面對安泰提出的一系列問題,郁心蘭都耐心地一一解答,也與安泰有商有量地擬下幾個細節。

    安泰安了安心,懇切地道:“若是大奶奶真能請來十四殿下,那麼安泰便能保證在年底前,樓外樓的生意能趕超香雪坊。”

    香雪坊便是郁心蘭的香粉鋪子,現在可以說是日進斗金,因而聽到安泰這麼自信能趕超香雪坊,郁心蘭自是十分高興,鼓勵道:“若能在年底的那個月營利與香雪坊相同,我多給你一個月的月俸。若能趕超的話,就多給兩個月月俸。”

    安泰聽後十分激動,一來是他的月俸每月有十兩,比旁的店鋪的掌櫃多出幾成,二來這也是實現他自身能力的一個機會,他原本卯足了干勁要大干一場,哪知生意一直紅火不起來,眼瞧著另一家店鋪這般欣欣向榮,他自是憋著一口氣,難得有了這麼好的機會,他一定會讓大奶奶認同他的實力。

    其實說白了,就是現代的名人營銷,當然,樓外樓也要做足准備,在那群達官貴人的眼中不能掉了份子。郁心蘭分析來分析去,樓外樓的生意一直不溫不火,主要還是少了襯場子的人。

    郁心蘭是個女子,出於禮教,不方便拋頭露面,上回請來了諸多官太太玩樂一場,雖是造出了些聲勢,但一來這時代的男人大男子主義十分嚴重,不見得會玩女人玩的游戲,二來這些官太太平時要對付小妾討好相公,不見得回家就會幫著推廣,因而見效緩慢。

    正巧下個月初是十四皇子明子期的生辰,郁心蘭打算做個東道,掏腰包給他辦生辰宴,地點自然是選在樓外樓。

    安泰得了准信兒,忙回鋪子准備一應事宜,郁心蘭則回上房休息做針線。赫雲連城回府通常要到晚飯前,有時還會再宮中用飯後才回府。

    今日才剛到申時,赫雲連城便回了府,問了蕪兒大奶奶是在茶水間,便換了衣裳過來尋她。

    盡管赫雲連城時常不在府內用晚飯,但郁心蘭每日還是會親手炒幾樣菜等著他,今日才進茶水間指揮著小丫頭揀菜切菜,赫雲連城便走了進來,瞧了一眼道:“別准備了,我們今日到外面去吃。”

    郁心蘭自然是滿口答應,隨著赫雲連城來到一處雅致的小院,見到主人家,才知道是帶她來見九皇子,同行的還有狗皮膏藥一樣的十四皇子明子期。

    九皇子明子恆算是與赫雲連城關系最好的皇子了,生得俊眉朗目溫文爾雅。他二人今日都被聖上欽點參加今年的秋山圍獵,自是十分開懷,尤其是九皇子,聖上今日還令他多到吏部走動走動,學習如何考校官員,這不就表明聖上已經慢慢消除了對他的戒心了嗎?

    明子期笑盈盈地舉杯,“為在圍獵中旗開得勝干一杯。”

    三名風華絕代的男子相視一笑,各自舉杯相撞,發出一聲愉悅的脆響。

    赫雲連城會帶郁心蘭過來,是因為九皇子妃也在此。九皇子妃唐寧是一名豐腴不見肉、纖細不見骨的精致美人,出自忠勇王府,是名郡主。

    她溫柔如水、未語先笑,熱情又不顯急切地拉著郁心蘭到屏風後的小桌前坐下,笑道:“讓他們男人玩去,咱們玩咱們的,殿下與赫雲大人是莫逆之交,咱們也當多親近親近才是。”

    郁心蘭笑了笑,一時不知該與九皇子妃聊些什麼,便從十四皇子的側妃說起,“那天只隔著紗幔見一眼,倒是個極美的人兒,待她與十四殿下成親後,也讓十四殿下帶過來,讓咱們也認識認識。”

    唐寧笑了笑,“那是我的妹子唐羽……”躊躇了一下道:“不過是個側妃,若是太過受寵,怕被人非議。”

    郁心蘭囧了,真沒想到帶側妃出來,還會被人非議的。

    “圍獵時得多帶些衣服,秋山比京城冷得多的。”聊著聊著便聊到了秋山圍獵。

    唐寧得了口諭,可以陪同前往,但九皇子之前已經跟她說過,赫雲連城的妻子並沒在名單之中,她一時嘴快提起,不由得萬分尷尬,忙端了茶杯掩飾。

    郁心蘭瞧著覺得怪異,可後來唐寧再不肯提圍獵之事,她也就沒多問。只回府時問了赫雲連城一聲,知道自己不能同往,雖說有些小遺憾,但到底沒期望過,也就沒什麼好失望的。她隨口說起幫十四皇子辦生辰宴的事,“自然是等宮中的宴會結束後,再另擇一日請些相熟的世家公子來耍一耍,也好替鋪子宣傳一下。”

    赫雲連城笑著親了她一口,“就你主意多!不過不必你掏銀子,我跟他說一聲,這點銀子他還出得起。”

    郁心蘭大喜,“如是甚好!”

    見相公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知他何意,只好閉著眼送上芳唇……

    第二天晌午,長公主婆婆從宮裡回府後,便告訴她,“快准備行囊,一同去秋山,初七便起程,只三日了,可別誤了行程。”

    郁心蘭立即興奮了起來,說到底,她還是喜歡玩樂的。

    秋山離京城二百余裡,有高山有平原,十分益於狩獵。不過皇帝的儀仗連綿數裡,隊伍硬是行了四天,才到達秋山別宮。

    別宮亦分內外兩層,內層為皇帝和嬪妃們的居所,外層則分給隨行的大臣及其家眷。侯爺一家子基本都來了,自然分了個大院落,膳食自有尚膳監的太監們送來。

    第二日一早,男人們便整裝待發,赫雲慧一身勁裝,更襯得她英姿颯爽,豪氣十足地騎上駿馬,跟在父兄身後。

    郁心蘭看著忍不住羨慕,赫雲慧是會習過武的,自然能參加狩獵,而她卻要陪那群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的宮妃娘娘們。

    長公主早已坐上步輦,輕喚了一聲,才將滿心艷美的郁心蘭喚了上來。

    狩獵之前還有一個儀式,儀式在山腳下的平場上舉行。對面半山坡上有一個觀景台,台後還有一排十來間房捨,是給觀景觀累了的娘娘們太太們休息之處。

    此時,陪同圍獵的娘娘和太太、奶奶們,已經聚集在了觀景台半圓形的圍欄邊,邊笑邊觀望。長公主和郁心蘭是到得最晚的,下了步輦,忙上前見禮。

    皇後代表一眾嬪妃道:“隨行在外,不必多禮,納個萬福便成。”

    郁心蘭見無人送上跪墊,便規規矩矩地納了個萬福,給一眾娘娘們請安,又福了福,向四周的長輩們請安。

    人群中,竟發現了王夫人的身影,帶著高貴矜持的笑容,等著她單獨上前見禮。在人前,郁心蘭自然是不會失了禮數,忙上前去納了個萬福,輕聲道:“母親也來了。”

    王夫人端著最優雅的貴婦風范道:“是啊!得蒙皇後娘娘邀請,妾身榮幸之至!”說著向皇後深深一福……感情還是上回賜匾額的余震效應。

    王夫人拉著郁心蘭的手,輕輕拍了拍,慈祥和藹地道:“氣色真不錯,看來你在侯府過得極好,為娘也就放心了!你也莫擔心,你姨娘雖是還有兩個月才生產,但府中已經為她請來了兩個穩婆,即便是提前發作,也不礙事的。”

    那語氣無不透著對溫姨娘的關切,似乎是想讓郁心蘭安心的樣子,可是聽在郁心蘭的耳朵裡,卻覺得她話中有話,什麼叫“即便是提前發作”?娘親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提前發作的可能性比頭胎要小得多,難道是王夫人又要整什麼妖蛾子?可現在郁府掌權的是老太太,應當不會由著王夫人亂來才是。

    郁心蘭沉了沉紛亂的心緒,沖王夫人感激地笑道:“多謝母親操勞了。”

    王夫人笑嗔道:“你這孩子,我一心盼著她給郁家添個嫡子,操勞些又有什麼關系?你放心,等生下嫡子,滿百日之後,郁家自會開祠堂,請族譜,讓你們母子四人改了份位的。你嫡女的身份是跑不掉的。”

    這話兒,不就是在提醒在場的人,她現在還是個庶女麼?

    郁心蘭一臉孝順乖巧的表情,誠心地道:“女兒自是放心的,母親便是因著此事得了陛下的嘉獎,連陛下都知曉的事兒,女兒能不放心麼?”頓了頓又道:“三姐得以賜婚十二皇子為正妃,女兒一直沒時間回府恭賀,還請母親回府後幫女兒道聲恭喜!另外,也請母親向王姝表妹道聲恭喜!”

    王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隨即強笑著應了一聲,為了賜婚給十二皇子而不是十四皇子,郁玫回府後不知砸了多少瓶兒杯兒,這丫頭明明知道,還故意這般嘲諷。

    郁心蘭瞧得分明,心下暗忖,定是王丞相將心兒偏到自己的親孫女那邊去了,否則王夫人笑得也不至於這麼勉強。

    再與王夫人客套了幾句,郁心蘭便輕聲道:“此處風大,母親小心頭發!”說罷回到長公主身邊。

    王夫人惱火地攥緊著手,飛快地掃了四周一眼,見無人關注剛才郁心蘭的話兒,這才放下心來。出嫁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人,她縱然有心再拉著郁心蘭擠兌幾句,卻也說不出挽留的理由。

    淑妃一面看著對面的開獵儀式,一面悄悄地打量這母親兩的情形。皇後見遠處整齊地隊伍開始走動,知道狩獵馬上要開始了,便道:“一會子他們都會沖入山裡去,也沒什麼看的了,咱們女人不如到廳裡候著吧。”然後笑看著淑妃道:“尤其是你,有了身子的人,不可久站。”

    淑妃忙低頭道:“悉聽娘娘吩咐。”

    真要是個聽話的,就不該吵著來!磕著碰著要算誰的?

    皇後在心中冷哼一聲,扶著太監的手端莊地先行,眾人隨在皇後身後,進入觀景台後的小廳內休息。

    話題自然是隨著皇後娘娘轉的,才沒聊上幾句,太監總管黃公公便低頭走進來,撲通跪下稟道:“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皇上口諭,賜淑妃娘娘軟輦一部,隨朕狩獵?”

    皇後大驚,“若是動了胎氣可如何是好?”

    黃公公忙陪笑道:“皇上只是想讓淑妃娘娘到牛頭角看一看狩獵的場景,已命百名侍衛隨行,斷不會有任何危險。”

    牛頭角是一處小山角,就在觀景台的對面,有一條寬廣的山道直通,軟輦又有八人抬著,的確是不會有什麼危險。只不過卻顯示出皇上待淑妃與眾不同,只因以前也曾有過妃子自行到牛頭角觀望,還被皇上斥責過,言道狩獵乃是男人之事,女人不得近前。

    這會子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淑妃的臉上,淑妃依舊是那副嬌嬌怯怯的樣兒,並不顯得得意,還萬分愧疚地樣子向皇後福了一禮,歉聲道:“皇後……臣妾這便遵旨而行,可否?”

    皇後淡淡一笑,“既是皇上的口諭,你且去吧。黃公公,讓服侍的人仔細些!”

    黃公公趕忙應了,扶著淑妃走了出去。

    等軟輦一走遠,廳裡就開始嗡嗡作響“呀!寵成這個樣子”,每個人的聲音都很小,可匯在一起卻嫌大了些。

    皇後年歲已高,受不住吵,呵斥了兩聲,便先擺駕回宮了。余下諸人便也散去。

    皇上到底年歲高了,只獵了一個上午,便先回行宮休息,到下午下半響的時候,其余諸人才陸續返回行宮。晚上自是要在大殿開宴,點收各人戰果,優勝者皇上則有獎勵。

    今日勝出的是十四皇子明子期,他居然獵到一頭豹子。明子期大大咧咧地笑道:“父皇,兒臣不用您賞什麼物件,只要你允了兒臣生辰由兒臣自個兒辦就成。”

    皇帝一聽只是這麼點要求,自是應允,笑罵道:“可不許胡來。”

    明子期似委屈地道:“兒臣哪會胡來,到時請在座諸位到樓外樓一聚,還望各位賞個臉兒。”說著團團一揖,還偷偷向紗幔後擠了擠眼。

    郁心蘭自是明白,連城肯定已經跟他說過了,瞧見在場的都是朝中得聖寵的高官,她就禁不住喜上眉梢,往連城站處瞧了好幾眼。

    赫雲連城一直陪在建安帝身邊,不過還是察覺到了妻子的目光,往紗幔這方瞥了一眼。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建安帝興致越來越高,便問道:“在座諸位都是朝中重臣,理應才華橫溢,不如就來個擊鼓傳花吧。”身邊的淑妃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麼,建安帝大笑道:“……嗯,女眷也來吧,免得成日裡說咱們男人小瞧了你們。”

    大臣們附和著哄堂大笑。

    女眷們卻羞紅了臉,也有頗有才華,暗地裡興致勃勃的。郁心蘭倒是不怕的,她肚子趕時髦裝了那麼多古詩名句,不怕接不上。

    擊鼓傳花是花傳到某人手中時鼓點停了,就由此人作詩一首,或者彈琴一曲。可以由上一位倒霉鬼出題,也可以由鼓手出題。

    第一輪的鼓點比較長,輪到一位吏部的官員,他做了一首詩,建安帝道:“差強人意。”

    第二輪便是女眷這邊的,紅花剛好到郁心蘭手中時,鼓點便停了。她正准備順口來一首古詩應應景,哪知淑妃娘娘笑道:“皇上,臣妾還不知是哪位得了紅花,可既是來跟你們男人比試的,臣妾便要出個題,以今日的狩獵場景作首詩。若是她作得好,你們男人必須每人罰三杯酒!”

    建安帝笑道:“愛妃是想與朕打擂台麼?好!朕就依了你。只是,對女子來說,以狩獵作詩可不容易,這樣吧,隨意是詩還是詞,只要做得好,朕便率先自罰三杯。”

    自有那會來事兒的大臣笑捧道:“原來今日的擊鼓傳花是打擂台啊!娘娘真是有膽識!”

    郁心蘭直撇嘴,淑妃坐在皇帝身邊呢,又不用她作詩,算哪門子有膽識。只不過……這花和鼓點是早就配合好的吧,否則怎麼會剛剛到她的手中,若是到了哪位嬪妃手中,作不出詩來,丟的可是皇上的臉面。

    長公主立即關切地看向兒媳,輕聲問,“你行麼?”

    郁心蘭笑著點了點頭,暗自琢磨,關於狩獵的,她只記得一首王維的《觀獵》和蘇軾的《江城子》,但中間的典故都太多了,這裡的人聽了,肯定覺得莫名其妙。

    看著小太監送到眼前的紙和筆,郁心蘭輕笑道:“勞公公換張大些的來。”事實是她只練過大字,沒寫過小楷。

    那小太監立即換了張長卷,郁心蘭凝神思索片刻,便揮筆寫下幾行大字。小太監立即捧著呈到聖上面前。

    黃公公幫著誦道:“天子聊發少輕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欲報傾城隨萬乘,親射虎,看歷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氣沖雲中,何日定四方?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一闋詞念完,皇上眸光暴漲,驚喜之色溢於言表。眾朝臣也驚得面面相覷,如此豪情壯志的詞,會是女子所做?

    蘇東坡此詞本就豪興勃發,氣勢恢宏,郁心蘭又妙巧地將玥國上古神話中的歷將軍代入詞中,比擬天子狩獵時的豪邁之姿。而定四方,是歷任玥國國君的夢想,建安帝才會如此欣喜若狂!

    “好!好!好!好詞!好字!”建安帝含笑問,“此詞是誰所作?”

    小太監忙稟報道:“是赫雲大少夫人。”

    “賞!”建安帝大手一揮,一連串的賞賜便脫口而出,而淑妃則瞧著白萱上龍飛鳳舞的大字,臉色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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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29 PM

第八十三章

    皇上說話算數,說了自罰三杯,便是自罰三杯,在座眾臣自是遵從游戲規則。接下來游戲繼續,可每到女眷這邊的時候,每隔一個人,總會輪到郁心蘭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命題作詩,有時是前一位倒霉鬼,有時是鼓手、有時是男子宴中不服氣者。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山居秋暝。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把酒問月。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詠梅。

    “數竿蒼翠擬龍形,峭拔須教此地生。無限野花開不得,半山寒色與春爭。”春日山中竹。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山中答俗人。

    一場夜宴下來,郁心蘭一共被鼓點敲中六次,作詩六首,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這是有人故意而為,何況這群心眼比旁人多出數倍的大臣們?

    聽著她一首接一首的妙詩佳句,折服了會場所有的人,每一雙眼睛都偷偷往紗縵後面窺探,想目睹驚世才女的風采。

    而秦小王爺則是端著酒杯,既沒喝下也沒放下,半晌一動不動,怎麼都想不通那個砸他賭場的女人會吟詩……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就連自認為熟知她的赫雲連城和十四皇子明子琪,也是怔怔驚訝。

    驚艷之余,人們也紛紛臆想,不知究竟是誰想為難赫雲大少夫人,結果卻令其出足了風頭,可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建安帝素來大方,無論是誰,作的詩好便會賞。

    男子中只有兩位領了賞,而郁心蘭則首首不落空,身前小幾上已經堆滿了珠寶玉器,吃食都另外挪到一張小木杌上去了。

    坐在她前方的九皇子妃唐寧郡主朝她笑道:“原來妹子這般才華,竟一點風兒也不透,可是真人不露相呀。”

    郁心蘭謙虛道:“我這是急出來的。若是沒賞賜,我也作不出來。”

    赫雲彤苦於在另一端,不方便湊過來說話兒,便向左右位置上的貴夫人們介紹:“那是我弟媳……”

    偏王夫人坐得離赫雲彤不遠,聽旁人對郁心蘭贊不絕口,滿嘴又是苦又是澀。溫婉那個賤婦有這般才華?竟能教出這樣才情的女兒?……

    王夫人自認才藝雙絕,卻也知自己作出的詩與郁心蘭作出的差距有多大,心中更是憤慨,老爺便是因此而看上溫婉那個賤婦的麼?還有淑妃也是,瞧不清情形嗎?還讓這個死丫頭出風頭!

    這話怨得淑妃有點冤,第一次的確是她讓人做的手腳,想讓郁心蘭出丑,即便是沒出成丑,她也不會玩兩次一樣的把戲,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因而隨著紅花每一次落入郁心蘭手中,她的心都要跟著撲通猛跳一下,這是誰要害她,若是一會兒皇上著人查探,她要如何回答?

    淑妃拿目光掃向自己的太監總管仲公公,示意他去威脅一下鼓手。

    仲公公自然是領命而去,可情形依舊如此,淑妃都覺得自己撐不住了。

    建安帝也察覺出她的異樣,關切的問:“愛妃臉色不佳,可是不舒服?”

    淑妃忙順桿往下爬:“臣妾覺得胸悶。”

    皇後聞言道:“大約是人多嘈雜了,你是有身孕的人,自是受不住。”

    於是皇後便吩咐內侍們送淑妃娘娘回宮休息,建安帝沒有異議,似乎沒有注意到淑妃勾魂的眼神,而是將目光轉向上前填酒的媚才人。

    直至戌時,恩宴方結束。郁心蘭與其他貴婦一同拜倒恭送聖駕,卻有一名管事太監前來傳聖上口諭:“赫雲大少奶奶,聖上口諭,傳您隨駕伺候。”

    郁心蘭心中一緊,不及細想,便隨在公公身後,追上了前方的聖駕,赫雲連城也在駕前服侍,看到他的身影,郁心蘭略寬了寬心。

    十六台的龍輦行至花園時,建安帝忽然吩咐駐輦,扶著黃公公的手臂下了輦後,淡淡吩咐:“靖兒蘭丫頭,你們陪朕逛逛花園,其他人在此候著。”

    “微臣領旨。”赫雲連城看了郁心蘭一眼,兩人並肩隨在建安帝身後,在花園中逛了起來。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給花園中凋零的植物披上了一層銀光,比白日更多了幾分雅致。

    建安帝走走停停,忽然問道:“蘭丫頭的學問不錯,是跟誰學的?”

    郁心蘭忙道:“臣婦自幼與姨娘和外祖……溫老先生一同生活,姨娘與溫老先生都教了些。”她一時嘴快,象在榮鎮那樣稱溫老先生為外祖父,心知犯了規矩,趕緊改口。

    好在建安帝沒注意這個,只是問:“溫老先生可是讀書人?”

    “是,曾於先帝三十五年中過二甲第二十二名進士。”

    “哦,那曾任何職?”

    “回皇上,不曾。”

    建安帝心中微訝,三年才出幾個進士,再如何總能補一個七八品的小知縣做一做的,不過他打算使人去查清楚,因而並沒繼續追問下去,反而指著近前的一株楓樹道:“你就以此樹為題作詩一首吧。”

    啊?還要作詩?郁心蘭琢磨一番,硬著頭皮吟了一首:“澗草疏疏螢火光,山月朗朗楓樹長。南村犢子夜聲急,應是欄邊新有霜。”

    建安帝看著她若有所思道:“倒是挺有野趣的,你還真會作詩,只是……風格卻迥異。”

    郁心蘭忙解釋道:“其實,今夜所作之詩,都是臣婦往日所作,心境不同,風格自會各異。只有那闕詞是在觀景台上,看到皇上與諸位大人豪氣干雲,臣婦心生艷羨,這才豪壯了一番。”

    “原來如此。也算不錯了。”建安帝點了點頭道:“想打獵,明日就讓靖兒帶上你吧,朕身邊侍衛足夠多了,不缺他一個。”

    郁心蘭又驚又喜,忙磕頭謝恩,赫雲連城還懇請一番,直到建安帝說:“你媳婦可比你直率多了。”他才單膝點地,謝主隆恩。

    天色已晚,建安帝擺駕回宮,郁心蘭則與赫雲連城同乘一頂小暖轎回了竹馨居。

    剛進得院門,紀嬤嬤便迎上前來道:“稟大爺大奶奶,侯爺在殿下寢房內,請大爺大奶奶回來後立即過去。”

    兩人不敢怠慢,忙隨紀嬤嬤而去。長公主寢房的外室內燈火通明,侯爺俊美的臉微微繃著,顯得有些急躁,見到他二人進來後,倒是一派輕松隨意狀,問郁心蘭道:“剛才皇上找你何事?”

    郁心蘭忙一五一十說清楚,侯爺只是點了點頭,對她道:“你先下去吧。”

    郁心蘭只得向公公婆婆施禮告退,而赫雲連城則多留了一刻來鍾,才回到他們倆的房間。

    打發走了丫頭們,郁心蘭便拉著赫雲連城問道,“連城,你說,皇上後來問我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連城淡淡地道:“你做的那首豪邁之詞,便是男人也很難做出來,皇上……可能以為是父親做的,所以才多考校了你一番。”

    原來是這樣,那麼後來幾盤游戲中的鼓手會落點落得那麼好,也是皇上示意的了?

    郁心蘭輕歎一聲,蘇東坡的詞的確是豪放,就是男人也很少能寫出來,也難怪皇帝會懷疑是侯爺所做。老驥伏櫪、志在千裡,是好事亦是壞事。一則說明還有報國之心,二則說明仍想握著兵權不松手,端看皇上是怎麼認為了。

    她忍不住問:“是不是我給父親添了麻煩?”

    赫雲連城道:“也不算,你也證明你會作詩了。再則……這也是遲早的事。”

    的確也是如此,若皇上要猜忌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貌似這個皇帝疑心是比較重的,可是為什麼就那麼寵著淑妃呢,要說她長得漂亮,可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就算是以前入宮的顏色老了,皇帝只要一聲令下,禮部便會大張旗鼓地選秀,要說是那般媚態,貌似青樓的姑娘們還更勝一籌。

    郁心蘭便同赫雲連城談起了淑妃:“劉貴妃雖沒隨行,可有德妃娘娘在,論理也當是德妃娘娘坐在皇上右側才對。”

    赫雲連城已經上下其手,可面對著完全沒有進入狀態的妻子非常無奈,只得說,“淑妃的兩位兄長都連升了幾級,一個小小的座次算得了什麼。皇上的事我們管不了,不如干點該干的事情……”

    他的唇暗示著、手引誘著,郁心蘭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責任了……侍寢。

    第二日一早,赫雲連城便神清氣爽地去御前報道了,郁心蘭則懶了好半天才勉強爬起來,一來腰酸腿疼,二來精神上就懶懶的,估計是秋乏了。

    才剛洗漱好,紀嬤嬤便帶著一個手持托盤的小宮女進來,沖著郁心蘭福了福道:“大奶奶安好。這是殿下特意吩咐老奴熬的補湯給大奶奶補身子的,還請大奶奶趕緊趁熱喝下。”

    說罷一揚手,身後的小宮女立即端著托盤上前來屈了屈膝,將托盤上的瓷盅擺到小桌上,揭開蓋兒,一股濃香撲鼻而來,略帶些微腥和少許中藥味兒,其中必定有人參、茯苓這類的補品。

    郁心蘭勉強扯了扯嘴角笑道:“多些嬤嬤了,先擱著吧,我得先去給母親請安,怕晚了會誤了給皇後娘娘請安的時辰,等一會回來再熱了喝。”她真不想吃什麼補品,補也得對症呀,她的身體並沒什麼不好的地方。

    可紀嬤嬤得了長公主的吩咐,哪裡會依,笑著解釋道:“今日皇後娘娘身體違和,已經免了眾人的請安了。若是想去觀景台的,只管跟內務監的總管說明,內務監自會安排小轎。長公主說今個兒不急,您只管先喝了這份湯再去給她請安。

    郁心蘭沒有辦法,這是婆婆的一番好意,總不能不識抬舉,只好拿小勺小口小口地吃起來,味道其實還不錯,雖有點腥味,但整體上還是很香濃的,只是份量也太多了點……

    吃完一碗,紀嬤嬤立即又給她盛上一碗,還笑著道:”奶奶可以慢慢吃,反正這一盅是必須吃完的。殿下說了,您什麼時候吃完,什麼時候再去請安。”

    把郁心蘭推說吃不下了的話給堵在肚子裡了,她只好擰著眉將這一大份補湯給喝了下去,然後摸著撐圓的肚子苦笑,“紀嬤嬤,我路都走不動了。”

    紀嬤嬤笑道:“沒事沒事,老奴去跟殿下稟報一聲,她定會免了您請安的。”

    郁心蘭哪能做這種沒規矩的事,忙撐著腰起來,跟紀嬤嬤一同往長公主屋中去,還順手塞了一大錠銀子給紀嬤嬤,“嬤嬤一早熬湯辛苦了。”

    紀嬤嬤笑了笑,也沒推辭。

    給長公主請過安,赫雲連城便請好假回來了,向母親說明,“皇上允了兒子帶蘭兒去獵場玩一天。”

    長公主笑瞇瞇地道:“難怪這丫頭坐在這兒心神不屬的,原是等著你帶她去玩兒呢。去吧,你們年輕人喜歡熱鬧不是。”

    郁心蘭不好意思地告了罪,騎上赫雲連城特意為她借來的溫馴的母馬,直往獵場而去。

    雖然玥國人尚武,但皇帝打獵時,獵場都已經被御林軍有效地控制了起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真正的猛獸是竄不到皇帝跟前的。

    郁心蘭的騎術不精,只敢讓馬小跑,這樣的速度自然是談不上狩獵的,游玩還差不多。九皇子與他們擦身而過,只是打了個招呼便策馬跑開了。倒是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還特地慢下幾步寒暄,話裡還推崇郁心蘭為“玥國第一才女”。

    這稱號讓郁心蘭很是羞愧了一把,兼之不想讓別人當電燈泡,便以不妨礙他們狩獵為借口,趕著人家走了。

    一路行來,郁心蘭看著時不時冒出來的御林軍,一個疑問在腦中形成,於是便問連城道:“連城,既然獵場裡有這麼多的御林軍,為何六年前山崩的時候,沒聽你說有人來救援?”

    赫雲連城原本愉悅的俊臉一黯,馬鞭指前對面的高山道:“當時我們去的是那座山頭,那邊沒有安排御林軍。”

    郁心蘭哦了一聲,又問,“那……當時是否在下面?或者前些日子下了暴雨?”赫雲連城搖頭:“沒有!每次圍獵,欽天監都要夜觀星象,選前後十余天都不會有雨的日子行獵,怎麼會下雨。”

    郁心蘭的心裡越來越覺得這事兒透著詭異。說是大皇子想贏得比賽,可大皇子是皇後娘娘嫡出的皇長子,身份比別的皇子尊貴得多,這樣的人不應當是特別愛惜自己性命的嗎?又怎麼會想到跑到無人把守的山頭去。是誰在他跟前攛掇的?

    而且秋山樹木茂盛,之前幾天又沒降雨,與山崩形成的兩大條件植被破壞、暴雨等災害天氣完全沒有吻合的地方,怎麼會突然產生山崩?

    “連城,能不能帶我去當時出事的地點看一看呀。”

    “有什麼好看的,就是半壁斷崖……”赫雲連城明顯不願意提到那裡。

    郁心蘭不好說出自己的猜測,因為只是猜測而已,只好撒嬌道:“人家就是想看一眼而已,然後罵那裡幾句。”

    赫雲連城覺得好笑,便帶她到一處高坡上,指著前方道:“這裡就能看到。”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圓筒給她。

    居然是一只丹筒望遠鏡。

    郁心蘭好奇地接過來,往眼前一送,果然清晰地看到對面的斷崖,斷崖中段有一條羊腸小道,應是當年他們行徑的小道,再往下依然是懸崖。

    郁心蘭忍不住輕歎:“這麼凶險的地方,你們為什麼不阻止大殿下呢?”

    赫雲連城抿了抿唇,不是沒阻止,一來大皇子不聽,二來當時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被人激了幾句,也覺得若連這條小道都不敢過,實是丟臉。

    郁心蘭忙問:“是誰激你們?”

    赫雲連城怔了怔:“一名侍衛……名字不記得了,他也葬身山底了。”然後瞧了她一眼,反問道:“難道你覺得可疑?但是,當年皇上嚴查過,並沒發現可疑之處……年輕人急於立功表現,沖動些也難免。”說罷神情黯淡幾分。

    郁心蘭本就沒有把握,怕他又想起不開心的事,忙轉了話題:“既無可疑 ,我們便去別處吧。”

    赫雲連城便幫她調轉馬頭,往樹林裡去。

    郁心蘭仍拿著望遠鏡東張西望,忽地道:“咦,父親和大娘在那邊。”赫雲連城往她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輕歎道:“應是祭奠甘舅舅吧。”
   
  郁心蘭心中一動,忙問:“甘舅舅是怎麼去的?”

    赫雲連城道:“那時我還小,不是很清楚。只知先帝們都是在賀山圍獵的,皇上臨時起意到秋山圍獵,那時皇上登基不久,四周還有些狼子野心之人,皇上來秋山的第二日便遇襲了,甘舅舅是御林軍都統,護駕而亡的。”

    原來如此,護妹夫當然沒有護駕名聲好了,只是侯爺看起來是個很忠心的臣子,怎麼會干這種欺君的事?

    郁心蘭一肚子疑問得不到解答,便索性不管了,在樹林邊緣玩了一陣,赫雲連城獵了兩只野兔,兩人便返回了行宮。

    紀嬤嬤來稟告說:“皇後娘娘已經起身了,長公主殿下讓您回來了就去安和宮請個安。”

    郁心蘭忙應下,換過一身衣裙,便到安和宮請安。

    皇後和藹的給她賜了座,坐在長公主身後,陪同狩獵的命婦們都在此處,除了淑妃娘娘。

    皇後有些頭疼,邊與眾人交談,邊用手換著太陽穴。

    郁心蘭感覺有人悄悄靠近自己,回頭一看,竟是赫雲彤。赫雲彤嬌嗔地問:“一早上跑哪去了,還想找你來聊聊,順便炫耀一下,大才女是我弟妹呢。”

    郁心蘭被她說得挺不好意思,唐寧公主也湊了過來,搖了搖手中的望遠鏡,笑道:“我知道她到哪去了。”

    三個女人湊到一堆,就比較顯眼了,皇後的目光便掃了過來。王夫人忽地討好地笑道:“皇後娘娘,臣婦聽說清心曲有安身之功效,可對症您的眩暈症,不如讓蘭兒為您彈奏一曲,她的琴藝亦是十分出眾的。”

    忽然被點到名的郁心蘭一怔,急道:“稟皇後娘娘,臣婦不會清心曲……但是臣婦的嫡母是會的。”說罷含笑看向王夫人,又悄悄拽了拽赫雲彤的衣袖。

    赫雲彤會意,幫腔道:“早聽聞王夫人當年乃京城雙姝之一,若能聽聞王夫人彈奏一曲,實乃三生有幸。嘻嘻,我也是沾了皇後娘娘的光。”

    王夫人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郁心蘭說的她可以不理,平王世子妃說的卻不好推卻,何況她還拿皇後說事兒。

    大王夫人也是臉色一變,看向郁心蘭道:“你怎麼可能不會清心曲?女子修身養性,都要習此曲的。”

    郁心蘭看這姐妹倆的模樣,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兩人不知在搗什麼鬼,堅決不能彈琴。於是羞澀地道:“姨母恐是不知,外甥女我自幼木訥,過於安靜,所以老師沒有教這只曲子。”

    王夫人還想再說,皇後娘娘淡笑道:“王夫人若是不願為本宮撫琴,亦是無妨的。”

    話音剛落,便有人站起身來,輕聲道:“賤妾願為娘娘彈奏清心曲。”說話的正是剛入宮的媚才人,據說也頗為受寵。

    王夫人心中大急,趕忙搶著道:“臣婦豈會不願為皇後娘娘彈奏?不敢勞動才人大駕,還是臣婦來吧。”

    自有宮人抬上了瑤琴,王夫人端坐琴前,心中發緊,目光往琴弦上溜了一圈,才抬手輕撫。

    郁心蘭的確沒聽過這個世上的幾支曲子,卻也能聽出王夫人彈的這曲調忒怪異,多處是跳躍,出嘎難聽,這樣的曲子也能修身養性、安神爽氣?

    王夫人自是有苦說不出,有幾根弦是不能碰的,少了幾階音符,還怎麼能成曲調?

    一曲結束,王夫人漲得滿臉通紅,倒頭跪下,帶著哭腔道:“臣婦疏於技藝,請皇後責罰。”

    皇後和藹地道:“王夫人一片好意為本宮撫琴,何來責罰,你素日要操持家務,疏於技藝也是有情可原,快快起來吧。”

    又轉頭吩咐沈嬤嬤:“你帶人將琴收下去,咱們聊天,別再彈這勞什子了。”

    眾妃及命婦自是附和,不過看向王夫人的眼神卻帶著明顯的輕視,王夫人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她一世的才名就毀在這支曲子上了……都是郁心蘭這死丫頭害的!

    郁心蘭見眾人聊天話題無非是誰家的女兒才貌如何性情如何,實在是乏味,便抽時機進言,推廣她的店鋪裡的休閒活動,拿了飛行棋和撲克牌出來。

    在場有幾位是去樓外樓玩過的,都說有趣,皇後也來了興趣,拉著德妃和長公主玩起了斗地主。

    郁心蘭教了幾盤,見她們玩熟了,便借口淨手,出大殿,往偏殿耳房裡去尋那張琴。

    一位小宮女告訴她:“淑妃娘娘來了興致,剛剛差人拿走了。”

    怎麼又是淑妃?我怎麼就得罪她了?郁心蘭真是滿心無奈。

    大約是新游戲吸引人,皇後娘娘竟不覺得頭暈了,直玩到皇上回來,一眾宮妃、命婦慌忙扔下手中的撲克和棋子,叩見聖駕。

    建安帝背負雙手,看著這一桌桌的玩意兒,不由得問道:“這是什麼新鮮玩意?”

    皇後笑著介紹了一番,指著郁心蘭道:“這丫頭帶來的。”

    建安帝輕笑:“鬼主意還挺多的,過來,教教朕吧。”

    郁心蘭忙狗腿站到皇帝身後當軍師,告訴他斗地主的規則。

    建安帝玩了兩遍便上手了,還能精確地算出另二人手中剩余的牌,再根據她們出牌的方式,推測出各人手中具體的牌。

    郁心蘭不由咂舌,皇上您的腦子是怎麼長的,自發帶了記牌器和透視眼的。

    建安帝興致勃勃玩了幾盤,就覺得太簡單了,皇後和長公主和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郁心蘭心中一動,便將橋牌的規則游戲告訴他。橋牌的規則並不復雜,但要玩精玩好,卻需要智力和一定的運氣,而且是二對二的游戲,必須有搭檔。

    建安帝細一琢磨,覺得這種游戲應當有趣,只是舉目四望,盡是一群婦孺,只好等皇子大臣們狩獵回來後,立即宣了三人進來伴架,讓郁心蘭再將規則解釋一遍。

    來的都是睿智之人,聽了一兩遍後,便記住了,在她的指導下玩了一局後,便可算精通了。

    於是建安帝與秦小王爺一邊,王丞相與平王一邊,展開激戰。這些人都是人精,一個個滿心都是算盤,漸漸的,郁心蘭就看不出他們的出牌用意了她的段數太低。

    待後來幾位皇子來請安後,也迷上了橋牌,郁心蘭當了一夜教師,頗感疲憊。長公主便向皇後娘娘告罪,帶著郁心蘭先回了。

    而淑妃在安幼宮中久候皇上不至,差了幾趟人去大廳,都說是在玩牌,她只好打發人去宣了大王夫人進來。

    大王夫人進了東暖閣,就瞥見一張斷弦的瑤琴,眼皮不由得一跳。

    淑妃早就打發宮女太監們出去了,板著臉,陰森森的瞪著母親。

    大王夫人吞了口口水,陪笑道:“娘娘這是生什麼氣呢?”



第八十四章

    “我為什麼生氣?”淑妃冷笑,“母親難道不知?”

    大王夫人輕咳一聲:“還不是你姨母她……”

    “姨母她想整治一下不聽話的庶女,所以叫我宮裡的人在琴弦上動手腳,好讓那個郁心蘭當眾出丑是吧?皇後身體違和,她卻斷了琴弦,最好能治她個不敬之罪是吧?”淑妃越說越生氣,俏臉都有些扭曲了,“合著我這個淑妃就是給姨母當槍使的人,你就不想想,萬一皇後著人調查,查到我宮裡的太監怎麼辦?”

    王夫人趕忙替她撫背:“哎喲寶貝兒啊,莫氣莫氣,小心氣壞了身子,你肚子裡還有龍種呢!”

    淑妃順了口氣,示意母親坐下,苦口婆心道:“母親,你莫要賓主顛倒了,我若生個皇子,姨母表妹她們都得是我的奴才,我皇兒的奴才!你怎麼現在反而成了她們的奴才了?”

    “你也知道你姨母她被那個……”

    “我知道,你都說過幾遍了。”淑妃不耐煩地打斷了母親的話,鄙夷道:“匾額我都替姨母求了,若還整治不了一個姨娘,我看姨母也不必當這個正室了,自請下位的好,免得丟了外祖父的臉。”

    又說起昨晚夜宴之事,“幸虧皇上沒追究,否則我怎麼解釋,難道說是幫姨母出氣?才剛在皇上面前誇她母慈女孝!還有,我入宮時日短,又得寵,宮中多少人盯著?光是將梓雲宮的宮女太監們收歸己用,我都花了不少銀錢,讓姨母再拿些銀子給我。”

    大王夫人訕訕地道:“上個月不是才給了你五千兩?”

    淑妃怒道:“在宮裡五千兩算什麼?扔出去連個響兒都聽不到。你去告訴姨母,若想我幫她的三女婿十二皇子,在皇上面前說好話的話……”後面的話也不必說了。

    王夫人只能一口應承下,反正不是要她掏腰包。

    第二日一早,連城又去陪伴皇帝,郁心蘭卻懶懶的,失了看熱鬧的興致,給皇後、諸妃、長公主請過安,便歪在美人榻上看書。

    赫雲彤和唐寧來尋她去觀景台玩,郁心蘭只不想去,百般推脫。偏巧三奶奶也過來尋她玩,不由得問:“大嫂該不是有了吧?我剛懷上的時候,也是這般,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

    赫雲彤和唐寧聞言便目光灼灼地看向郁心蘭,郁心蘭怪不好意思,“不是啦,我小日子剛過沒幾日。”

    赫雲彤不由得有幾分失望,三奶奶卻暗中松了口氣。

    郁心蘭道:“我真不想動,不如我們下跳棋吧。”

    三人一聽,也都贊成了,在郁心蘭房裡玩到晌午,郁心蘭早讓蕪兒去同尚膳監說明了,將唐寧等三人的飯食送到她這兒來。

    今早起來又撐了一大盅補湯,郁心蘭這會兒並不餓,等在一旁看她三人用飯。

    赫雲彤斯文地用完飯,抹了抹嘴角,正想說服郁心蘭動一動,空中忽的傳來幾聲急促的號角聲。

    聲音遙遠卻尖銳,赫雲彤、唐寧、三奶奶三人的臉色大變,騰的便站了起來。

    郁心蘭被三人的舉動嚇了一跳,猛然想到古時軍隊不就是用狼煙和號角來傳訊兒的嗎?莫非是獵場那邊出事了?

    她連忙問道:“能聽出是什麼訊號麼?”

    赫雲彤的嘴唇都哆嗦了,“三短三長……是皇上……有事兒了。”

    四個女人再也坐不住,急忙忙地來到禁門外,請求拜見皇後娘娘。

    號角響亮,整個行宮都能聽到,在禁門處侯見的貴夫人有十余人之多,無不臉色惶然。

    郁心蘭攥緊拳心,祈禱赫雲連城不要出事……皇上身邊有十幾名貼身侍衛,還有這麼多御林軍,一般應該沒事的吧?

    兩柱香後,才有太監來傳懿旨,皇後宣眾人覲見,御林軍方開門放行。

    這次隨行的宮妃及貴婦共五十三人,安和宮的大殿中,已有二三十人,加上她們這十余人,已經聚集了大半,尚有十余人在觀景台,皇後已令太監及御林軍去請。

    旁人都惶惶不安,唯有皇後鎮定自若,端莊威嚴的氣質一如往常,她淡淡地道:“前方還未有情報傳來,爾等不可自亂陣腳,敢危言聳聽者,一律杖斃。”

    話音一落,大殿內嗡嗡的議論聲頓時消下去許多。在座的諸位都是養尊處優的貴婦,平日裡再怎麼高貴端莊、心狠手辣,遇上此等大事,心裡頭也是慌的,可皇後娘娘已經閉上眼假寐,她們也不敢多問,更不敢哭,慌急得鼻尖都滲出了汗水。

    明知有事發生,卻不知何事,這種恐懼最是折磨人的心。看著大殿中眾多搖搖欲墜的身影,郁心蘭起身出列,主動請求撫琴幾曲。

    皇後張開眼細細看她,眸中隱含贊賞之色,額首道:“准了。”

    太監們立即布好琴桌和瑤琴,郁心蘭端坐琴前,略一思索,一連串優美動聽,基調靜美的音符便從琴弦飛瀉而出,繚繞殿梁之上。

    從《春江花月夜》到《平沙落雁》《漁樵問答》,眾人的心緒被琴音感染,漸漸從紛亂歸於平靜。

    幾曲終了,郁心蘭深施一禮,又回至座位上坐下。

    此時,大殿上的氣氛比之前輕松了許多,皇後笑道:“處變不驚,臨危不懼,這才是大家風范!”

    一句話說得眾夫人汗顏,覺得自己一把年紀,還被郁心蘭這個小毛丫頭比了下去,實在有失體面,便強撐著說笑起來。

    一刻鍾後,終於有名傳令官司在殿外稟報:“稟皇後娘娘發,皇上在獵場被狼群攻擊,御林軍已前去解救聖駕。”

    大殿內偽裝出來的歡快氣氛立時消散,眾人都驚恐不安:“獵場裡怎麼會有狼群?”

    皇後低喝一聲:“閉嘴!吵嚷什麼?”然後向傳令官道:“再探再報。”

    隨後再傳來的消息,令眾人如墜冰窖,前去救駕的御林軍被蛇群困住了。

    這樣冷的天,蛇都進洞了,這些蛇群必然是有人故意為之的,敢向皇權挑戰,只怕自己有了十足的准備,殿內的貴夫人人人自危了起來。

    皇後不願將人分散,令太監宮女搬來幾張軟榻,讓淑妃、德妃、長公主等人去榻上休息,並下令御林軍嚴守內宮六處大門,隨行服侍的宮女、太監們則將大殿團團圍守起來。

    郁心蘭伴著長公主坐下,婆媳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沒有人言語,大殿內靜得落針可聞,時光一點一點滴過,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

    就連郁心蘭都快要覺得沉默得幾乎窒息的時候,大殿外傳來嘈雜的聲音。

    皇後趕忙端身坐好,揚聲問:“可是皇上回宮了?”

    有人回道:“稟娘娘,一隊騎兵過來了。”

    自有太監迎上去探問,但片刻後,率先進殿的,是一身血衣的定遠侯。

    殿內貴婦忙側身避讓,定遠侯顧忌不到這麼多,向皇後抱拳躬身道:“請皇後娘娘移駕偏殿。”

    皇後欲扶著太監的手進偏殿,竟被定遠侯攔了下來,只允皇後進入。

    淑妃也忙翻身起來,想跟進偏殿去,也被定遠侯攔住。

    淑妃道:“侯爺,皇上應當願意見我的,肯請侯爺代為傳個話兒。”

    定遠侯揚手招來兩名軍官守住偏殿大門,淡淡地道:“傳話可以,還請娘娘稍候。”說罷轉身關上殿門,留下了淑妃急得咬牙。

    此時殿外圍了一圈鐵騎軍士,長公主細細打量幾眼,悄聲向郁心蘭道:“這是侯爺的親衛,黑雲鐵騎。”

    郁心蘭還沒韻過味來,王夫人尖銳的聲音就在耳後響起:“什麼?他們不是御林軍?那他們憑什麼到內宮來,定遠侯想干什麼?”

    只差沒直接說造反了啊!

    長公主眸子出現怒意,呵斥道:“王夫人大驚小怪是何意?我夫君是玥國的兵馬大元帥,定國安邦自是他的責任,御林軍若是有傷亡,他帶兵護駕有何不對?”

    原本就心存疑慮的貴婦們,現在都用懷疑的目光看向長公主婆娘倆,還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身子,仿佛想離她們遠一點,免得被她們抓了當人質。

    長公主氣苦,可有的事兒是越描越黑的,只有等皇後出來,才能說明一切。

    王夫人還在不依不饒:“那侯爺的兵馬為何要包圍大殿?”

    郁心蘭討厭這種感覺,便揚聲沖王夫人道:“母親實是多慮了,女子不得干政,侯爺如何用兵,自是皇上部署的,何須向您言明?況且我與婆婆都在這兒,您只管安心等著便是。”

    這也是變相地告訴大家,侯爺若有不軌之圖,她們婆媳早就走了,要關也只會關你們!

    赫雲彤和三奶奶也趕過來幫腔,王夫人翕了翕唇,雖然心中很懷疑今日之事是定遠侯自編自演的謀反之計,卻也不敢再說什麼。

    大廳內又安靜下來,半個時辰後,軍士們送來可口的飯菜,旁人唯恐有毒,都不願嘗試,只有長公主、郁心蘭、赫雲彤、唐寧郡主和三奶奶幾人吃得噴香。

    直到亥時初刻,皇後才從側殿出來,鎮定地道:“皇上受了些輕傷,要將養幾日,你們且都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不必來請安了。”

    眾命婦聞言,忙跪拜告退,急著回去問自家老爺是否受了傷。

    皇後示意長公主和郁心蘭多留一步,待人走後,才輕歎一聲,略帶疲憊地道:“皇上現在誰也不信,所以要留靖兒貼身服侍,此事,你們不要對外提及。”婆媳二人忙一口應承,皇後才允了二人回去。

    淑妃怯怯地上前幾步,請求見一見皇上。皇後和藹地道:“今日晚了,皇上已經歇下,你還有身子,也早些回宮歇著吧。明日我再問問皇上的意思。”

    淑妃輕咬下唇,端的是楚楚可憐,可皇後已經扶著太監的手,往後殿去了,壓根沒瞧見,她也只好悶悶地回了安幼居。

    “你說,皇上到底傷得有多重?為何皇後不讓我覲見皇上?”淑妃回到宮中,便問自己的乳娘蔡嬤嬤道。

    蔡嬤嬤邊服侍淑妃梳洗,邊回道:“應當頗重,不然怎麼不讓娘娘見一見?皇上如此疼愛娘娘,怎麼捨得讓娘娘擔心?”

    這番話讓淑妃揪起了心,摸著腹部道:“老天爺可要保佑皇上安然無恙,我和肚裡的皇兒還要依仗皇上呢。”

    蔡嬤嬤笑道:“皇上是真龍天子,自有神明保佑。”說著解下淑妃腰間的香囊道:“這保胎的香囊有些時日了,味道淡了,老奴再幫您換一個。”

    淑妃打了個哈欠,“好吧。”

    蔡嬤嬤扶著淑妃在紅木雕花大床上躺下,不著痕跡地從枕下摸索出一個香包,納入袖中,幫淑妃掖好被角,放下床簾,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蔡嬤嬤回到後罩房,見左右無人,便鑽進牆邊的灌木叢中,挖了一個小坑,將兩個香包中的藥材全數倒入坑中,埋了起來。

    做完這些,她又謹慎地四下張望了一番,這才回到自己房內去休息。

    待蔡嬤嬤房中傳出均勻的呼吸聲,一道黑影從牆頭躍下,鑽入灌木叢中搗鼓了一陣,又躍上牆頭,飛速地朝安和宮的方向而去。

    安和宮的偏殿和寢室之間,夾著一個窄小的密道,從外面是看不出來的。黑影直接竄入偏殿之中,叩了一下牆上的秋游圖,一道窄門便打了開來。黑影閃身沒入密道,順著台階旋轉而下,台階的盡頭,有幾間燈火通明的密室。

    建安帝與定遠侯在中央最大的房間內,坐在書桌兩端,注視著桌案上的沙盤。建安帝看起來完全沒有半點受傷的委靡之態,見到黑影進來,便對定遠侯道:“你去看看靖兒吧。”

    定遠侯便施禮退下。黑影立即上前呈上剛挖出來的少許藥材,簡潔有效地將自己探看到的情況復述一遍。

    建安帝揮手讓他下去,“繼續盯著。”

    待黑影走後,皇後才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輕聲道:“看起來,淑妃並不知情。”

    建安帝冷哼了一聲,“知不知情有何不同?”

    皇後張了張嘴,原想說上幾句什麼,最終化為一歎……

    不到幾日,行宮中就傳開了,此次遭遇狼群襲擊,赫雲連城護駕有功,即將提升為正三品禁軍上品大將軍。

    三奶奶不無羨慕地道:“身為皇上的貼身侍衛,自是有機會護駕救駕的。”

    一連幾天,赫雲連城都沒有回竹馨居,但皇後每天都安排了小暖轎來“接送”赫雲連城,郁心蘭知是要瞞下他從未回院子的事,因而對家中的其他人都沒提及。

    故而聽到三奶奶泛酸的話語,郁心蘭也只是微微一笑。赫雲慧有點悶悶的,只喊著無聊:“既不能回京,又不能打獵,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郁心蘭嗔了她一眼,“說了待陛下的傷好一些便會返京。你剛才的話可莫給旁人聽了去。”

    忽地想起蕪兒昨日取飯時看到的情形,郁心蘭忍不住問:“聽說,昨個兒秦小王爺似乎到咱們竹馨居來了……”

    三奶奶掩唇輕笑:“可不是,秦小王爺還贊二姑娘馬術精湛呢。”看來秦小王爺真的對赫雲慧示好了。

    想起上巳節時諸多美女在秦小王爺面前撫琴吹蕭變相討好,他都愛搭理不搭理的,這人自視甚高,怎麼可能看上赫雲慧?赫雲慧即使精心打扮,也是以特別的英氣吸引眼球,離大美人尚有一段距離。

    看在最近交情還不錯的份上,郁心蘭婉轉相告:“秦小王爺少年得意,眼界甚高,難免……”

    話還未說完,便被赫雲慧切斷:“他得意個什麼勁?我看到這種女裡女氣的男人就討厭。”

    郁心蘭差點將口中的茶噴了出來,不知道自認為貌似潘安的秦小王爺聽到這番話,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漲紅了那張白嫩嫩的小臉?

    正說笑著,錦兒和蕪兒提著食盒走了進來,一奶奶一瞧漏刻,“喲,都到飯點了,咱們走吧。”拉著赫雲慧告辭了。

    走遠幾步後,三奶奶輕歎道:“還好你對秦小王爺無意。”

    赫卻慧不解,“什麼?”

    三奶奶瞧左右無人,才壓低聲音道:“大嫂娘家的五妹相上了秦小王爺……都不算秘密了,若是你對秦小王爺也有意,她定會編排秦小王爺的不是,讓你打消這個念頭。”

    侯爺和夫人們對孩子相對比較寬容,定下的幾門親事,都事先問過兒女們的意思,三奶奶那人精似的,自然聽得出郁心蘭沒說完的話裡有什麼意思,她見赫雲慧最近與郁心蘭走得近,少不得要拆分一下,那是自己的親小姑,不是麼?

    赫雲慧聽到三嫂這麼說,果然蹙起了眉,自己不喜歡是一回事,旁人作怪挑著不喜歡又是一回事。只是她還有些遲疑:“大嫂……不是這種人吧?”

    落人口實的話三奶奶自是不會說的,只會說有歧義的話:“相處久了,你自會知道她是哪種人。”

    屋裡頭,錦兒邊擺碗筷邊道:“剛才去尚膳監取飯,路上遇到個小廝,向我們打聽大爺的事。”

    郁心蘭一怔,忙問:“你們怎麼說。”

    蕪兒答道:“就說是早出晚歸。”

    郁心蘭這才放了心,赫雲連城幾日未歸,丫頭們是瞞不住的,好在她用皇上的命令壓住了……卻不知這樣何時是個頭,也不知皇上的用意是什麼,更擔心連城是不是受了傷,有沒有人悉心照顧。

    郁心蘭都不知道一向大大咧咧的自己會擔心這麼多的瑣事,夜深了,才滿腔心事地睡下。朦朧間身邊仿佛多了個火爐,暖暖的,在這初冬天氣裡極是令人安心。

    郁心蘭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手足並用地纏了上去,火爐也很體貼的包圍住她,令她倍感溫暖。

    只漸漸的,有點過於溫暖了,身上多處竄起了火苗,躁動不安……郁心蘭終於被躁醒,才真切的感受到熟悉的親吻,綿密地在臉頰和勁頸間游移,火熱的大掌在胸前輾轉揉捏……

    郁心蘭倒抽口氣,不確定地問:“連城?”

    赫雲連城抬起頭來,在黑暗中注視著她,低柔的聲音中帶著愉悅的笑意:“你醒了?”

    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無礙,久懸的心終於可以落下,郁心蘭又是開始又是委屈,眼眶一熱,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赫雲連城的夜視力極佳,瞧得分明,忙問:“怎麼哭了?”

    郁心蘭忽而察覺自己對他太過掛念了。可她卻不知他是否掛念她,心下又氣惱起來,抬頭張嘴,就往他肩下咬下去。哪知咬到了一口紗布,還有淡淡的藥草味,她大驚,輕呼道:“你受傷了?”

    赫雲連城立即壓住她的唇,叮囑道:“不能讓外人知曉。”

    原本不打算多說,郁心蘭哪裡肯依,一通胡攪蠻纏,赫雲連城只好告訴她:“本已帶著皇上逃出了狼群包圍的圈子,竟遇上一只冷箭,我替皇上擋了一箭,皇上沒事,對方應當沒看清楚,所以才放出話說皇上受了傷,那些人肯定按捺不住,還會有行動。”

    郁心蘭覺得心都縮成了一團,也不知是疼還是緊張鬧的,反正是緊緊的。她一連串地問:“傷口深嗎?是不是還要你裝作沒受傷到人前露面?你會不會有危險?”

    赫雲連城驚訝於她的敏銳,又怕說得越多她越擔心,只好以吻封唇,順道解了自己的相思之苦。

    第二日一早,郁心蘭率先起來,讓錦兒和蕪兒准備好熱水和洗漱用具,便打發她們退出去,然後撩起床簾,坐在床邊欣賞睡美男。

    今早一醒來,她才發覺赫雲連城臉上那道長疤不見了,想是這幾日在皇帝身邊療傷被發覺了,索性就不裝了。

    赫雲連城喜歡趴著睡,記得以前在網上看過,說這種睡姿的人擁有一顆童真的心,不知道告訴他這種說法後,他會有什麼反應?

    郁心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看著他僅有一絲細小疤痕的幾近完美的右臉,心中揣測著兩半完美的側面組合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想什麼呢?”赫卻連城撐起身來坐好問道。見小妻子沒有反應,便親了她一口,然後十分有趣地發覺小妻子雪白如玉的臉紅成了鍋悶大蝦。

    “沒……沒什麼……”郁心蘭轉身就跑,跑到水盆前無意識地反復擰毛巾……天啊,她剛才居然發花癡。

    赫雲連城猶自不解,毀容六年,旁的人不論男女見到他,就會露出或驚恐或厭惡的表情,他早沒了那份第一美男子的自覺,尋思著,是不是自己胸前的繃帶讓小妻子害怕了?

    他自己穿戴好,走過去從後環住小妻子,柔聲道:“傷口雖深,不過宮裡的傷藥很好,只要不用力崩裂了傷口,養些日子就沒事了。”

    郁心蘭這才意識到,她居然花癡得忘了他的傷勢了!

    回過身,看著眼前恍若天神般俊美的容顏,右頰那道極淺的疤,不但不失色,反倒給他憑添了幾分男子氣概。

    郁心蘭忽地覺得一陣子氣悶,強自笑了笑,“那也得小心,傷口裂了,就更難愈合了。”說罷便服侍他刷牙淨臉。

    赫雲連城察覺到她的沮喪,卻又百思不解其因,他還要去御前侍駕,便想等下值後再問個詳細。

    兩人攜手來到小廳用飯,正在擺飯的巧兒和小茜兩個手一松,“乒乓”兩聲,兩根瓷勺摔得粉碎。兩個丫頭猶自不知,仍將癡迷的目光纏在男主子臉上。

    赫雲連城眸光一寒,嚇了兩個人一個激靈,她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蹲下去撿拾地上的碎片。

    錦兒和蕪兒趕緊上前幫忙擺好碗筷,請主子坐下,盛上甜粥,又夾了幾筷點心放在兩人的碟中。

    郁心蘭壓下心頭的火氣,暗暗地告訴自己,吃飯的時候生氣對消化不好,會發胖的,不值得不值得!

    巧兒和小茜收拾完了瓷碎片,又羞答答地走進來,扭著身子萬福,“奴婢失手打碎瓷勺,還請大爺恕罪。”說著含羞瞥了赫雲連城一眼,面上一片緋紅。

    郁心蘭差點沒拍案而走,請個罪還能飛媚眼,可以更無恥一點不?

    赫雲連城瞥了兩婢一眼,冷冷地問:“瓷片在哪?”

    兩婢子一怔,隨即搶著答道:“倒在院子裡了。”

    赫雲連城冷聲道:“跪到瓷片上去!一是罰你們損壞物件,二是罰你們越過大奶奶同我請罪。”

    巧兒和小茜大驚失色,跪到瓷片上,膝蓋不會是跪出血來?

    兩人還想求情,被赫雲連城冰寒的目光一掃,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錦兒眼瞧著兩位主子都動了怒,連忙低聲喝道:“還不快去!還想叫人來拖麼?”巧兒和小茜滿腹委屈的磕了頭退出去。

    赫雲連城用過早飯便要去上值,臨走前趁人不備,悄聲道:“原來早上娘子你看著我發呆,是被為夫迷住了啊。”

    郁心蘭小臉頓時暴紅,啐了他一口:“哪有!你少臭美。”赫雲連城勾唇一笑,乘小轎入宮面聖。

    巧兒和小茜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遠去,指望大爺能憐憫他們一下,旋即瞧見大奶奶凝了冰霜的俏臉,立時又噤若寒蟬的低下頭。

    郁心蘭沒理會她們,轉身進屋了。蕪兒忙遞上熱茶,勸慰:“大奶奶何須跟她們置氣?”

    郁心蘭心道:我不是跟她倆置氣,兩個丫頭我還拿捏得住,我只是心煩。連城又要升職了,瘸腿好了,疤痕消了,狂蜂浪蝶……該是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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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31 PM

第八十五章

    唐寧和赫雲彤這幾日閒得發霉,每日都會到郁心蘭這來下棋閒聊,郁心蘭瞧著時間差不多,便讓錦兒叫巧兒和小茜去屋裡跪著,到底是自己的陪嫁丫頭,傳出去自己也沒臉。

    過不多久,唐寧和赫雲彤果然來了,三人已經成了閨蜜,說話便沒了那麼多的顧忌。

    唐寧輕歎一聲,“原本說明日便啟程返京了,淑妃娘娘卻忽地不舒服了,皇上又要再盤整幾日。”

    赫雲彤也是歎息:“竟比當年寵雪側妃還甚。”

    唐寧道:“那倒也比不上雪側妃,這陣子皇上除了定遠侯爺和連城外,就只見一見皇後,我聽說淑妃每日求見,都被皇上婉拒了。”

    郁心蘭的八卦之心頓起,趕忙兒問:“雪側妃又是誰?”

    “雪側妃是皇上當皇子的時候納的側妃,寵得不得了,聽說是個溫婉的美人兒,可惜……生延平公主的時候歿了。對了,延平公主與靖兒可是同一天出生的呢,而且……”赫雲彤話未說完,三奶奶和赫雲慧到了,她便停了嘴。

    三奶奶施了禮,左右看了看,笑道:“可不是說什麼秘密吧?之前還挺熱鬧的,我們來得是不是不巧啊?”

    她倒知道把赫雲慧拉上,大姑奶奶再怎麼樣不大看重她,也是疼自個兒的親妹妹的。

    郁心蘭便笑,“三弟妹說的這是什麼話,都是親戚,有話哪還會避著你?”

    三奶奶便不客氣了,拉著赫雲慧坐下,錦兒和蕪兒奉上茶點,三奶奶喝了一口,笑問道:“怎麼你屋裡就兩個丫頭?還有兩個呢?”

    大約是早上三奶奶聽到了什麼吧,畢竟都住在一個大院裡,雖說分成了幾個小院,但只隔了一個月亮門,聲音大點,都能互相聽到。

    郁心蘭可沒興趣將自己房裡的事拿出來給人笑話,於是自動忽略了三奶奶的問話,繼續追問赫雲彤:“那位延平公主,必定很得皇上寵愛吧?”

    赫雲彤輕歎一聲:“自然的,皇上將延平公主過繼給皇後娘娘撫養,可惜五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歿了。”

    眾人於是輕歎一番紅顏命薄之類的,便轉了話題。別瞧三奶奶柔柔靜靜的,平素鮮少說話,可一開口,話題倒是挺豐富的。

    郁心蘭尋思著,以往三奶奶是不大靠自己的邊的,這陣子卻天天來自己屋裡報道,估計主要是想同唐寧和赫雲彤交好,什麼話兒都是溜著這兩人的邊說,奉承,卻又不會過於諂媚。

    夫人外交的確是非常重要的,郁心蘭深諳此理,已經在心中籌劃著回京之後,乘相公升職的機會,辦個宴會……當然是以自己的名義,侯府辦的不算在內。

    今日赫雲慧沉默得反常,神情有些懨懨的,郁心蘭便借故淨手,拉著她到偏廳,問她道:“今日怎麼了,沒點兒精氣神。”

    赫雲慧瞧了郁心蘭一眼,煩躁地道:“晉王妃約母親下午去她院裡摸牌,還叫上我。”說著看了郁心蘭一眼,“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郁心蘭一怔,記得晉王府同定遠侯府並沒有什麼交情,晉王妃突然請甘夫人去打牌,還要帶上赫雲慧,怎麼想,都好象有點要結親家的意思。不過要說晉王妃會看上赫雲慧,郁心蘭可不大相信,畢竟有赫雲彤執馬鞭假打夫君在前,換成普通人家都會斟酌一下,她妹妹會不會有同樣的愛好,何況是正受聖眷的王府。

    只不過,這種事可輪不到郁心蘭出主意,只能笑著安慰,“去玩玩,多認識幾個人也好。”

    赫雲慧又深深地看了郁心蘭一眼,她是個存不住話的,便直接問:“你妹妹相中了秦小王爺?”

    郁心蘭微微蹙眉,正色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私下相看的道理……”

    赫雲慧輕哼道:“父親和母親當初可是讓大姐相看了大姐夫,才將婚事定下來的。”

    郁心蘭滿臉黑線,呵斥道:“這話切莫再提,父親和大娘允了你們相看,原是一片愛護之意,唯恐你們嫁得不合心意,可到底與世俗不符,傳了出去,對大姐的名聲極是不好。我五妹也一樣,那話兒我不知你是聽誰說的,可傳將出去,不止五妹名聲毀了,我也跟著沒臉面。還望二姑娘以後說話前,請先三思!”

    赫雲慧被郁心蘭嚴肅的表情噓住,忙訕訕賠笑:“就是三嫂跟我說的,我也沒跟外人提。”

    我就知道這個三弟妹老喜歡暗中使絆子!郁心蘭撇了撇嘴,那一房的人唯恐爵位和家當落在這一邊,平日裡小動作不斷,雖說暫時沒造成什麼影響,可就怕隨著連城的官職越來越高,她們的動作幅度會越來越大,畢竟連城身後有個皇帝舅舅,他們不可能不懼。

    若要讓甘夫人放心,最好的辦法就是完全不插手侯府的事務,表明自己對權利沒有興趣。

    可上回的加料補湯,讓郁心蘭對放手廚房采買一事,很是猶豫,除非,能在大廚房換上幾個自己的主管,或者在靜思園開個小廚房。只是這兩點都很難辦到,得好好琢磨才行。

    郁心蘭想著心事,面上卻如常與赫雲彤她們說笑。待到晌午,唐寧、三奶奶、赫雲慧都告辭了,赫雲彤卻留了下來,用過午飯,便與郁心蘭擠在一張榻上歇午。

    郁心蘭知大姑奶奶這是有話要說,便主動開口相詢:“大姐有何賜教?”

    赫雲彤“噗”地笑了:“說這文縐縐的話,你酸不酸?”

    郁心蘭也笑了出來,兩人笑了一陣,赫雲彤才斂了容,正色道:“有些話,原不該我來說,可我怕你和靖兒兩個年輕,一不留神便著了人家的道兒。”

    郁心蘭聽她說得鄭重,便也斂起了玩笑的心思,仔細聆聽。

    赫雲彤繼續道:“這些話,是我的公爹平王爺教導我和相公的,這也是平王府歷經三代,仍受聖寵的緣故,咱們是皇親,原本就與二弟、三弟他們不同,只要沒有重大過失,旁人便動不了咱們的地位。所以,你記得勸服靖兒,別參與到立儲的事裡去。”

    說著歎息了一聲,“他原是九殿下的伴讀,只怕滿心想著為九殿下出力,我看唐寧郡主也挺寵著你,八成是有這樣的意思,不希望你們與他們生分了。只是,若是一家子齊心協力擁護一個倒也罷了,偏偏……”

    郁心蘭心中一動,忙問:“難道二弟、三弟另有了打算?”

    赫雲彤道:“應該還沒定下來,但已經有不少人在拉攏他們了。這些人看中的還不就是父親手中的兵權?拉不動父親,便打兒子女兒的主意。”

    難道晉王妃請甘夫人打牌,是秦小王爺的意思?為了幫十二皇子找個強大的助力,他還蠻有獻“身”精神的嘛!

    赫雲彤也知道了這件事,撇了撇嘴道:“秦小王爺雖未娶妻,可小妾通房都有二十多個了,雖說多半是旁人送的,可他亦是來者不拒,母親才不會看上這樣的人,晉王妃這主意是打錯了!”

    不等郁心蘭感歎完秦小王爺該如何編排值夜表,赫雲彤又繼續道:“並非伴讀就一定要幫皇子的,你最好能勸得靖兒置身事外,六年前的事,還不夠給他教訓麼?”

    郁心蘭不知該接什麼話,輕歎一聲。眼看著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十八歲的生辰就要到了,皇子妃也都賜下了,等回了京,皇上就該給他們分府封爵,接下來該立儲了……當然,前提是回京以後。

    可昨晚聽連城說了幾句,似乎御林軍中混入不少謀逆份子,皇帝稱病賴在秋山,也是在等暗中的人按捺不住吧?若不能先除去這些異類,回京的路,只怕凶險著呢。

    不過,赫雲彤的這番好意,郁心蘭還是心領了。晚上赫雲連城依舊回得很晚,郁心蘭一直沒睡,在等著他,手裡還拿著火折子,下定決心要看一下他的傷口。

    赫去連城拗不過她,只好解開紗布給她看,傷口在左胸,一寸來長,應是取箭時特意劃開的,好在已經結痂。

    “看完了?我冷了。”赫雲連城急著纏紗布。郁心蘭正要幫忙,忽然覺得不對勁,早幾天更冷,他還只穿單衣呢,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怎麼就說冷了?

    “等下!你後背是不是也有傷?”郁心蘭睜大眼睛瞪著他,暗示他,敢騙我,你會死得很慘!

    赫雲連城敷衍道:“摔下馬來,總會有點擦傷。”

    “一點擦傷你會急著遮掩?”

    郁心蘭根本不信,硬逼著他轉過身去……那片寬廣的後背上,至少有十數條極深抓痕,有幾處還被狼的利爪撕得血肉模糊,整片後背沒有一處好肉,大雞是胸口中箭只能仰臥,後背的傷口總是摩擦,傷口才僅有些軟痂,仿佛動一動,就會撐破,滲出血來。

    郁心蘭雙手捂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因為淚水已經磅礡流下,完全不停指令。

    赫雲連城滿心無奈,他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一邊纏著紗布,他一邊安慰:“看起來重,其實沒事了。”

    郁心蘭接過他手中的紗布幫忙,他自己哪能纏得好。

    郁心蘭輕輕地抽泣著,抖著雙手好不容易幫他纏好了紗布,才哽咽著問出一句,“很痛吧?”

    赫雲連城認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不算痛吧,那時我昏迷著,沒覺得怎樣。”

    郁心蘭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赫雲連城只覺得頭皮發麻,束手無策,他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女人的眼淚,只好抱著她躺下,蓋好被子,撐著身子輕輕吻她臉上的淚珠兒。

    可郁心蘭的淚珠兒仿佛春雨似的,不要錢地往下掉,赫雲連城滿嘴都是鹹味了,只好換上手,拿了枕邊的帕子去抹。

    郁心蘭哭了一陣子後,總算是止了淚,其實她自己也覺得這樣挺丟人,她多大個人了,自小受了什麼委屈也只是暗自滾幾滴淚珠兒便沒事了,今天哭了個夠本,將來年的眼淚水都流完了。

    “終於天晴了麼?”赫雲連城輕輕吻了吻她,略帶調笑地問,大手伸入她的衣襟之中輕輕撫著。

    赫雲連城原來是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自然有點綺麗的心思,可小妻子哭成這樣,他總不好強行求歡,便只有等她哭完。其實一開始吧,他還覺得小妻子太過嬌氣了些,覺得無奈,甚至有點頭疼,女孩子家家的也太愛哭了,他這個當事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她只是看到這個傷就哭成這樣。

    可小妻子邊哭邊輕輕撫摸著他的傷口,那細小輕柔的動作,好象想代著他痛一般,讓他的心裡漸漸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好象被沾了糖水的棉花塞了滿心滿眼一樣,心裡眼裡都是沉沉的,滿滿的,卻又甜甜的。

    郁心蘭還在抽答著,伸了手將他抱住,氣息不順地道,“你胸口的傷可壓不得,今晚靠著我睡,不比床板舒服些。”

    赫雲連城怔怔地看了看她,才輕聲問,“不會壓得你不舒服麼?”

    “沒事的,你養好傷要緊,萬一那起了賊人又來了怎麼辦?對了,你們可有點頭緒?”郁心蘭問完又後悔,似乎這不是女人能問的問題。就算是在現代,如果你丈夫是公安人員,公事方面也不能問的。

    赫雲連城沒計較這些個,他的心塞的都是滿滿的觸動,第一次覺得有妻子 真的很好……真的好!以前只是覺得多個妻子多份責任,只是知道妻子是要相依相伴一生的人,得尊重得愛護,郁心蘭私底下常愛搞怪,他也時常會心一笑,覺得有人相伴也挺不錯,可象現在這樣只想著將她擁入懷中,再也不松手的感覺,卻是第一次。

    赫雲連城感動完了,郁心蘭早哭累睡著了。

    唉,這樣睡,的確比較舒服,傷口也不疼。

    赫雲連城掙扎了許久才瞌睡來臨,迷迷糊糊間思量著。

    第二日一早去,小夫妻倆攜手去用早飯,巧兒和小茜便老實了,在靠牆的條幾上負責夾菜、擺盤,沒往飯桌前湊。

    郁心蘭掃了一眼,大體還是算滿意,昨個兒讓她倆跪了大半天,下午她讓蕪兒給二人送點按摩油,順帶讓蕪兒點醒她們二人,若還是不知事,她就只有想法子打發了。

    赫雲連城夾了塊芙蓉開口餃放在她的碟中,吩咐道:“吃飯!小小年紀,心思別那麼重。”

    小妻子打量那兩個丫頭,他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卻覺得花心思在婢女身上很不值得不喜歡賣了便是,犯得著吃飯都有一口沒一口的嗎?

    郁心蘭自然是聽話用飯。用過飯,赫雲連城仍是乘皇後娘娘差來的小轎入內宮。

    小轎一離開,傻站在月亮門處的三奶奶便顯了出來,聽到郁心蘭喚她,她才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問:“大哥怎麼變樣了?”

    郁心蘭笑了笑,“皇上賜了聖藥,疤便消了。三弟妹今日來得這麼早,用過飯沒?”

    三奶奶笑:“用過了。剛才母親打發人來說,父親今日不去內宮伴駕,要我們都去大廳,我是來請大嫂的。”

    “啊,那三弟妹等我片刻。”

    郁心蘭趕忙回屋換了身暖雲色萬字不斷頭的刻絲褙子,梅紅色的百子裙,披上一件絳色鑲灰貂毛的大氅,同三奶奶一齊去大廳請安。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清早都開始飄雪花了,廳內早就燒起了八個火盆,將大廳燒得暖暖的。

    郁心蘭和三奶奶原打算先在門邊散散寒氣,甘夫人和長公主都熱情地道:“站在門邊干什麼?快過來,這裡有火盆。”

    二人這才脫下大氅,給長輩請安,與同輩見禮後,各自坐在婆婆身邊。

    定遠侯一家,除了赫雲連城在內宮當值,小五年紀幼小、二奶奶有身子沒跟來秋山外,其余人等都聚在這大廳內,人人的表情都透著嚴肅,想是侯爺有事要宣布。

    侯爺品了口香茗,眸光掃了一圈,才淡笑道:“都繃著做什麼?我要說的是好事。”

    甘夫人不知是不是昨日在牌桌上聽得了什麼風聲,聞言眸中透著希冀,眉間藏著暗喜,說話的聲音格外殷切,“夫君,有什麼話便直說吧,這樣賣關子,便是聽了喜訊,我也沒得賞錢給您。”

    侯爺哈哈大笑:“你就知道喜訊是同你有關的?”

    長公主唇邊的笑淡了幾分,這樣的玩笑,我是不敢同侯爺開的……

    侯爺笑完了,才說正事:“靖兒這次護駕有功,聖上已著內臣擬旨”升靖兒為禁軍上品大將軍。恩旨今日就會下來,明日靖兒會先回京,與余將軍交接。蘭兒,你陪靖兒回去。”

    郁心蘭忙起身萬福,“媳婦謹遵父親教誨。”

    三奶奶有些急切地問:“那……父親,余將軍如何處置?”

    郁心蘭想起,前幾日討論連城的新職位時,赫雲彤便說過,現在禁軍上品大將軍乃是三奶奶的娘舅……這算不算連城搶了余將軍的差事?

    侯爺別有深意地看了三奶奶一眼,淡聲道:“先去吏部候命,待軍部重整時再安置。”

    這話說得三奶奶俏臉一白,郁心蘭莫名,不過侯爺接下來的話便給了她答案:“上回靖兒查獲的私賣糧草一案,如今已全部徹查清楚了,皇上仁厚,不欲連坐過多,但高將軍教子不嚴,有失督導,皇上擬肺削職為民,涉案人員一律流放,抄沒家產……兵部會空出許多職位,策兒暫擬接任太僕寺馬廠總管,傑兒接任飛兒的職位,飛兒任二等侍衛,恩旨這幾天便會下來。你們要切記,這是皇上對我赫雲一家忠心護主的恩賞,切不可得意忘形!”

    郁心蘭聽後仔細琢磨,這幾天她問了赫雲彤不少軍職方面的知識,大概能知道,二爺直接從正六品升到從四品,連升三級,不過大僕寺馬廠是管軍馬的地方,有油水,卻沒實權;三爺赫雲傑,那個位置是正五品,考核軍務的,有一定的權利,但不帶兵;四爺赫雲飛的二等侍衛是從四品,也升了一級,無權,但卻是天子近臣……看來皇帝還是更信任長公主所生的兒子一些。

    甘夫人的兩個兒子都謀了好差事,雖然沒有老大職位高,不過她暫時還是滿意的,三位少爺就不用提了,一個個認真聆聽侯爺教誨,臉上是繃不住的喜悅。

    若二奶奶在,也會很高興的吧,二爺這個職務油水可不少,軍隊裡每年得采買多少馬匹啊。

    唯有三奶奶,這幾個職務原本都是她的兄長或親戚的,可因私賣糧草一案被牽連,都關進大牢了,父親還被削職為民,連娘舅也……余將軍雖沒說削職,可候職一候幾十年的人都有。

    大約是三奶奶的神色過於暗淡,侯爺便出言安慰道:“茹兒也不用太過憂心,親家高老爺雖無官職,但皇上並未說抄家,年紀大了,尋片田莊住著,頤養天年,也是極好的。你是我赫雲家的媳婦,只要你好好侍奉傑兒,教養子女,沒人敢小瞧你。”

    赫雲傑也道:“正是如此。”三奶奶忙恭順地應了,收斂起臉上的愁苦。

    郁心蘭卻知道,男人們總是將事情想得很簡單,沒有娘家人支持,三奶奶自己都會覺得低人一等,貴婦們聚會的時候,冷言冷語怎可能少?

    只不過,郁心蘭管不了也不想管,她回到房間後便指揮丫頭們收拾東西,准備返京。

    晌午之前,聖旨果然下來了,令赫雲連城明日返京接任禁軍上品大將軍一職。

    可是下午的時候,郁心蘭卻染上了風寒,確切地說,是被風寒了。午飯前侯爺賞了她一杯茶,非要她當面喝下。喝下後,她便開始頭重腳輕,深身發熱,骨子裡卻發冷,蓋多少棉被都沒作用。整個下午,她就躺在床上,躲在被子裡,連出汗,邊發抖。

    赫雲連城急忙請了太醫診脈,一眾熟識的貴婦都來探望了她。原本這樣重的病是不宜趕路的,但赫雲連城捨不得嬌妻,郁心蘭也極想回京,皇上便恩賜了一輛青氈四輪豪華馬車給她。

    那馬車寬大得足以躺下七八個人,要用四匹馬才拉得動,怕誤了行程,皇上還特意恩准郁心蘭越級使用六匹馬拉車,配備了一百名兵士,小夫妻便起程反京了。

    赫雲連城乘坐的小馬車內,郁心蘭窩在他懷裡,有氣無力地哼哼。赫雲連城疑惑地摸摸她的額頭,“解藥都服下去了兩個時辰了,熱也退了,怎麼還這麼難受。”

    郁心蘭哼哼了兩聲,嬌聲道,“燒了一晚上,當然不舒服啦。”真是的,我好歹也是配合你們金蟬脫殼之計的主要演員,不多撒下嬌你哪會記得我的功勞啊。

    赫雲連城親了親她的額頭,不無擔憂地道:“我們要三天才能到京城,只怕途中有危險,你真不該來的。”

    郁心蘭撒嬌的往他懷裡鑽,“有你在,我不怕。”心裡卻道:我不來誰來?讓別的女人裝成我,讓你抱上抱下的,萬一就這麼以名聲為借口賴上你了怎麼辦?這種傻事我可不干。

    赫雲連城的小馬車總會停在大馬車旁,緊緊挨著,郁心蘭每天在兩個馬車間爬來爬去,外人看來,都是赫雲連城將她抱上抱下大馬車。原本兩人可以乘坐一輛馬車,卻要弄得這麼費事,有心人便會想,是不是兩輛馬車中,還藏了一個人?

    頭兩天都很順利,離京城已經只有一個白天的路程了,這天晚間投宿的時候,郁心蘭的心情格外好,差一點裝不出病態來。

    軍士們照例包下一整間客棧,將伙計們都打發回去,只留下掌櫃聽命。燒水、煮飯、炒菜這些事,是軍士們親力親為。

    郁心蘭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又細心幫相公擦了後背,聽到房門叩響,便轉過屏風,問了聲,“誰?”

    “是我,李榕。”

    郁心蘭將門開了一條縫,將托盤接過來,笑道:“你去休息吧,我這兒不用伺候。”

    因怕中途中有危險,長公主特意將自己的女侍衛撥了李榕李樺兩姐妹來服侍郁心蘭,四婢則留在秋山,與大部隊一同反京。

    客棧不比府中,李榕知道自己不方便進去,便道:“我們就住在隔壁,賀塵黃奇在另一邊的隔壁。”

    郁心蘭點頭示意自己明了,關上了房門。

    赫雲連城淨身出來,看到桌上的飯菜便嫌棄,“我不吃。”

    郁心蘭是個好吃好玩的性子,每過一個集鎮,就會要李氏姐妹去幫她買上一大堆的零嘴和當地的特色吃食,還總哄著他每樣都嘗上幾口,又坐在馬車裡不動,他的肚子現在還是飽的。

    郁心蘭也不餓,卻將飯菜倒了些到窗台上的花盆裡,見相公不解其意,解釋道:“這天氣飯菜不會壞,我怕老板熱一熱又賣給別的顧客,這多不好。”

    實在無事可干,兩人便早早睡下,赫雲連城的雙手又開始不老實,郁心蘭拍了他一巴掌,“不許亂動。”自打知道他傷得那麼重,郁心蘭便不許他再碰她,任他怎麼解釋床上運動不需動到後背也沒用。

    赫雲連城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有佳人在懷,哪裡睡得著,睜著眼睛注視著懷中甜美的睡顏,思忖著,趁她睡熟了偷襲行不行?

    忽地,他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這是習武之人在臨界危險之時,身體下意識的反應。



第八十六章

  赫雲連城心生警覺,忙豎耳細聽,安靜,外面安靜得可怕,連之前有的士兵們值夜的走動聲都聽不到了。

  他迅速且悄然地為郁心蘭穿上薄襖和外套,郁心蘭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赫雲連城忙用僅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噤聲,情形不對!”

  郁心蘭一個激靈便醒了,赫雲連城連忙捂住她的口鼻,怕她急促的呼吸被門外的人聽見。郁心蘭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忙眨了兩下眼,示意自己明白,改用自己的小手捂住了口鼻。

  赫雲連城飛快地穿衣,正在這時,房門被人輕輕撥開,幾條人影閃了進來,就著走廊上暗淡的燈光,郁心蘭數出有四人。這幾人沖進房內,先查看了桌上的飯菜,然後便似乎松了一口氣,朝床鋪的位置而來。

  薄而陰冷的長劍伸入床簾之中,郁心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還未等長劍挑開床簾,赫雲連城的劍就直刺了出去,噗一聲入肉的悶響,對方悶哼了一聲,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這變故來得太快,房內之人萬沒料到床上的人是醒著的,盡管也提防了一下,卻相對大意了,這才讓赫雲連城一招得中要害。

  赫雲連城一招擊殺一人,也知是運氣,何況他還有個需要保護的嬌妻,於是趁那名殺手倒下,其余殺手錯愕的一瞬間,抱著郁心蘭飛躍到屋中一角,將郁心蘭護在身後,自己則守住屋角,將小妻子保護在相對安全的三角地帶。

  郁心蘭不敢出聲,對面的殺手有六人之多,加上之前已死在連城劍下的那名,居然有七人。一開始她數了只有四人的,可見殺手的身手有多快,快得進門她都看不清。

  這六人亦是受過特殊訓練的高手,立即向小夫妻撲來。赫雲連城揮開長劍反擊,但卻死守著角落,不退一步也不肯進一步。

  胡亂中郁心蘭披的是連城的外套,連風兜和口罩都戴上了,看不清容顏,又站在一張小杌上,身影無形中高大了許多,殺手見赫雲連城寧可放棄退下的靈活挪動也要護著她,以為她是他們想找之人,因而進攻得不算太猛,只想先消耗連城的體力,再將兩人生擒。

  郁心蘭看著走廊上瀉進來的燈光,心想這樣不行,這樣明顯是連城在明處,殺手在暗處,連城的一招一式對方都能看清楚,而殺手的招式,連城卻只能以光影來判斷。

  她手中握著一支精鋼制的彈弓,是她在尚風軒花五兩銀子買來的,這回狩獵特意帶著,還指望能用上一回,結果,現在用來保命了,另一只手掌中握著六枚鋼珠,可她沒把握在連城忽高忽低的手臂間,打倒桌上那盞細腳油燈。

  在她猶豫間,忽聽一陣疾風聲向自己襲來,連城揮劍格開那枚暗鏢,卻被兩柄長劍乘虛而入,直擊面門。他不慌不忙回劍側身,避開這致命一擊,但因顧著身後之人,不能避得太開,仍是被劍刃劃出兩道血口。

  郁心蘭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得分明,心中一緊,不再猶豫,揚臂張弓,一枚鋼丸直往對方六人而去。六殺手閃身避開,她又是一枚鋼珠,“砰”的一下擊倒了油燈。

  耶!郁心蘭在心中小聲歡呼了一下,利落地掏出火折吹燃火苗,用彈弓將火折彈了出去。這次就不必要准頭了,火折落在桌上,立即燃起了火光,將屋內照得明亮起來。

  赫雲連城趁殺手一怔的當兒,長劍一挑,三名殺手的面巾飄落在地。

  “是你!”赫雲連城的聲音透著三九天的冰冷。

  殺手不待回答,安靜的客棧外響起了一連串的馬蹄聲,上百匹馬迅速地來到客棧外,將客棧團團圍住。六人面色大變,這不是他們的人,他們中埋伏了。

  這六人都是殺手中的殺手,可既然朝了相,此時再跑已然無用,只有殺了眼前兩個見過他們的人,他們才能真正的安全。至少也要將兩人綁為人質,才好從容逃路。

  六人殺心頓起,手中的劍揮得像車輪一樣,赫雲連城也知道只要再堅持一刻,就能等到援兵,自然是半分也不敢松懈。可這六人單獨的任何一人都不比他差多少,現在同時瘋狂進攻,他又不能暢快地騰挪避閃,應付得極為吃力。

  感覺到自己能活動的范圍越來越小,郁心蘭也知道連城支持不了多久了,她將鋼珠上在皮筋上,在一名殺手攻至近前之際,猛地射出一彈。

  那名殺手全力應付赫雲連城,以為有身邊人的配合,郁心蘭玩不出花樣來,因而疏於防范,鋼珠激射入眼,痛得他大叫了一聲。

  此時他才發現,屋內不知何時多出了四名侍衛,正與他的同伴纏斗……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看電影一樣,大隊的官兵蜂擁而入,屋內還有五名高手,六名殺手並沒有抵抗多久,除一人嘴快吞毒自盡外,其余人都被生擒。

  赫雲連城將妻子交給李榕李樺照顧後,便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到外面清理戰場,直到天明才回來,與郁心蘭坐在馬車內睡了一整天,進了京後又直奔禁軍軍營,郁心蘭被官兵送回了侯府,直到第三天清晨,才看到丈夫。

  李樺向她解釋後,郁心蘭才知道,原來她們早發覺了燒飯的水中有迷魂湯,為了麻痺對手,故意中計,為的就是將敵人誘來……只是這樣也太危險了吧?郁心蘭心中不滿,她是個現代人,可沒古人那種誓死扞衛皇權的忠誠觀。

  此次一共捉住了一百余名匪徒,要審訊、要偵查,還要維護京城的平穩安定,赫雲連城忙得天昏地暗,郁心蘭只有每日做了好吃的在家中等他,但一般他都不回來用晚飯。

  半個月後,侯爺、甘夫人、長公主等人才返回京城,郁心蘭給父母親請過安,侯爺也回兵部忙公務去了,眾女眷則說起分開後的經歷,直說是凶險。

  原來狩獵時放了狼群之後,對方便安排了一支數百人的敢死隊,要沖入行宮捉拿皇後娘娘的,幸虧侯爺及時調來了當地的駐軍,才阻了一阻。原本若是御林軍中之人全數可信,倒是可以張網捕魚,請敵入甕的,可是保護得好好的獵場裡能進數百匹狼,這些御林軍中定然有奸細,皇上只好放棄了這個機會,改為誘敵深入。

  皇上讓赫雲連城回京,還特意送了輛大馬車,裝作是他要悄悄返京一般,還怕對手不相信,赫雲連城和郁心蘭走後,又尋了個由頭,讓另一位大臣返京,用的是同樣的手法;行宮裡卻又露出一點跡象,好似他又沒回京。讓對手分不清他到底在哪裡,只好將手中的人兵分三路去探……終於被皇上逐個擊破了。

  眾人感歎了一番皇上英明,郁心蘭見大娘和母親都有疲憊之色,便懇請兩位婆婆先行休息。

  二奶奶沒去秋山,聽得十分有興致,與三奶奶送了婆婆回屋休息後,又乘著小轎到靜思園來。

  郁心蘭昨天等連城等到很晚,正打算補個眠,聽傳報說二奶奶來了,只好披上外套到外廳迎接。

  二奶奶人已經進了大堂了,郁心蘭忙招呼她到暖閣裡坐,“外面冷,暖閣裡燒了地龍。”

  錦兒等人奉上茶水和果子點心後,郁心蘭便調侃道:“今天什麼風把二奶奶給吹來了?”

  二奶奶輕輕一笑,“還不是惦記著大嫂,想著過來給大嫂請個安。”

  天底下能把謊話睜眼說得這麼順的人,二奶奶認了第二,怕是沒人敢認第一。之前府中沒人的時候,內宅的事甘夫人自是全權交給二奶奶去辦,郁心蘭回府後,二奶奶怕郁心蘭要分權,自然是躲著她走的……郁心蘭回府也有半個月了,她今個兒才想到來請安,還好意思說心裡頭惦記。

  郁心蘭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揭穿。

  二奶奶又閒扯了兩句,終於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我家二爺,真的升職了?”

  “嗯,父親是這麼說的,我和大爺離開行宮的時候,恩旨還沒下來,後面的情形不知如何了,反正二爺去吏部報過道,一會兒就會回來,二弟妹直接問二爺不好嗎?”

  正說著話兒,三奶奶也來了。郁心蘭往炕裡挪了挪,讓三奶奶也能坐到短炕上來,並向二奶奶道:“你怎麼不問三弟妹,她可是隨父母親一同回京的。”

  三奶奶問明是什麼事兒,便半帶著酸意地道:“上回父親的確是這麼說了,還說過幾日便會有恩旨,可是一直沒下來。”說著又歎了口氣,“還是大哥運氣好,這回皇上使的萬全的誘敵之計,大哥又立了一功了。”

  這話郁心蘭可不愛聽,皇上的計謀的確是好,可是赫雲連城也是拿命拼出來的,那身上一道又一道的新舊傷口,可不是運氣好的象征!

  於是她便毫不客氣地拿話噎回去,“三弟妹這話說得可太虧理了。皇上的計謀的確英明,可也要有實力的人去執行,才能在故意中了敵人奸計的情形下全身而退。你當用胸口中了一箭大難不死是憑的運氣麼?你當他以一敵六不落下風也是運氣麼?三弟妹與其整日裡盯著我家大爺的運氣,不如回去看著你家三爺,三爺不是馬上要升為皇上身邊的二等侍衛了,日後也有護駕的機會了,也能展示三爺的運氣了不是?”

  三奶奶被噎得臉通紅,光想著酸一酸大嫂,不想把自個兒夫君給繞進去了,若是日後三爺立了功,大嫂也來個是運氣,給三爺知道了源頭,三爺定會怪罪她的。

  郁心蘭嗆了回去,心情便好了,看著三奶奶訕訕的表情直樂,“三弟妹吃點果脯,這是我莊子上產的,自己醃的,我也是運氣好,西郊的土地種果樹不錯,種出的果子制成的果脯也比外面賣的要好吃些。”

  還拿運氣說事兒,三奶奶真不知該怎麼接口了,見二奶奶伸手便拿果脯,忙暗中瞟了一眼,二奶奶悻悻地收了手。

  三奶奶安生了,郁心蘭便向二奶奶道:“二弟妹有了身子,暫時還是別太勞累了,之前廚房的采買一直是我負責,日後還是由我來擔著,一會兒我讓紫菱去你那將賬冊取回來。”

  二奶奶立時尷尬了,心道,我怎麼就這麼嘴欠跑到靜思園來聽消息呢。她笑了笑道:“這是不是應該問問母親的意思?”

  郁心蘭可沒耐心等著她回過甘夫人,也笑了笑道:“上回就是母親親口答應的呀,還向父親誇我管得好呢。我是看二弟妹你有了身子,我這個當大嫂的,能分擔一點是一點,可不能讓你累著動了胎氣。說不定是咱們赫雲家的長孫呢。”

  二奶奶心底的一點怨氣被“長孫”兩個字給抹平了,細細一想,的確沒有什麼比生個長孫更重要,待自己有了長孫傍身,還怕拿不到府中的權利?

  於是便爽快了,“也是,一會兒就讓紫菱姑娘去靜念園取賬冊吧。”

  三奶奶暗自著急,連使了幾個眼色,二奶奶都沒看見,只好找了個借口,拉著二奶奶出了靜思園。二奶奶和三奶奶同乘一輛青幄小油車,一出園子,三奶奶便嗔怪道:“二嫂怎麼不動動腦子想一想,她為什麼要拿回廚房的采買?你現在有了身子,就不怕她在食材上動手腳?別聽她說得好聽,一口一個長孫的,等你滑了胎,什麼都遲了。”

  二奶奶嚇了一跳,拍著心口道:“你可別唬我,大嫂只是發個對牌而已,負責采買的都是母親手下的管事,廚房的管事和廚娘也是母親的人,她哪有這個本事。”

  三奶奶一臉不願與她多談的樣子,“你不相就算了,當我沒說!合著我一心為你著想,倒成了個挑撥離間的人。”

  二奶奶陪了笑,心裡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也不是沒上過你的小當,對你可不怎麼放心,而大嫂若真不想讓我生下孩子來,當初不告訴我不能用香露不就成了,何必繞那麼大個圈兒,還得另外花銀子買通廚娘,你當我真是傻子!

  而三奶奶則在心中盤算著,要怎麼才能讓二奶奶生個閨女下來,或者干脆就生不下來。自己娘家已經倒了,在這府中唯有靠三爺和公爹婆婆的疼愛,和一兩個兒子撐腰。公爹是個公平的,婆婆對她也不錯,可三爺就不靠譜了,心裡頭花花著呢,見一個愛一個,誰也愛不長久。她這個正妻之位若想坐得穩,就得一個兩個的女人幫他收進房來,憋屈不憋屈?而自己生下燕姐兒之後也快七個月了,三爺也沒少上自己房裡來,可肚子卻沒動靜……

  兩人各懷心思坐車到了岔路口,方分了車各自回院子。

  三奶奶回到靜心園,便聽到堂屋裡傳來一陣輕笑,略帶沙啞的笑聲,可卻有股勾人心魄的誘惑力。三奶奶一聽便聽了出來,這是燕姐兒的乳娘,這會子會在堂屋裡這樣浪笑,定是三爺回來了。

  進了堂屋,果不其然,三爺正抱著燕姐兒逗著玩兒,燕姐兒的乳娘劉氏笑盈盈的站在三爺眼前,幾個有點姿色的大丫頭都環繞在三爺身邊……哼,果然是蒼蠅不沾無縫的蛋!

  三奶奶在三爺身邊坐下,從三爺手中接過燕姐兒,親了一口,笑吟吟地問,“爺今日去吏部,可有說什麼時候給您安排新職務?”

  三爺懶洋洋地笑道:“沒說,皇上剛回京,還得等幾日吧,反正是板上釘釘的事,急什麼,正好休息幾日,多在家中陪陪娘子。”說著又抱過了燕姐兒逗著玩。

  燕姐兒如今八個多月了,眉眼已經長開,生得極像三爺,一雙狹長的鳳目,高貴又嫵媚,笑起來兩個小渦,人見人愛。三爺原本一心盼個兒子,是不大待見燕姐兒的,如今也當寶貝似的,在秋山的時候還時常念叨。

  三奶奶見三爺對女兒上了心,心裡也是極舒坦的,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雖然失望過,卻還是心疼的,也虧得燕姐兒會長,知道粘她爹。

  三爺逗了一陣子,便沒了興致,將女兒遞到劉氏手中,目光在劉氏高聳的胸部溜了一圈兒。

  三奶奶心中有氣,趕忙拉著三爺進了屋。三爺調笑道:“喲,這是干嘛,大白天的,娘子可太心急了些。”

  三奶奶打發走了丫頭,沒好氣地道:“三爺還真是個隨意的性子,大爺都已經上任半個多月了,您這升職的事兒卻光聽到雷聲沒見雨點兒,吏部那裡問不出,也當去問問父親啊。當初父親可說了,是這回護駕有功,特意恩賞咱們家的。”

  三爺說起這個便有些不耐煩,“父親說了有就是有,我總去問只會讓父親心煩,你當二哥不急嗎?他不也沒去問?我覺得你應當多向二嫂學一學,她從來不管二哥的公事。”說著便打起簾子往外走。

  三奶奶急道:“剛回來又上哪去?聽說外面還不太平呢。”

  三爺回頭挑眉輕嘲道,“三奶奶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三奶奶心頭一窒,只好軟下聲音,好聲好氣地道:“我死怕您有個什麼閃失呢。一會兒我讓秋葉進來伺候可好?”

  這算是討好哦了。三爺赫雲傑也知道自己這個娘子平素是個傲氣的,便放下簾子又走到炕邊歪著。

  三奶奶忍者氣,她如今已經不是高將軍的女人了,她如今只是一介平民百姓之女,再也無法在夫君面前拿起架子,只能退一步,先求得夫君的支持。在秋山的這一個月裡,都是她陪著三爺,以三爺的個性,她知道他已經膩了……

  出門喚了秋葉進來伺候,三奶奶便乘小車去往小花園。

  如今是十一月,小花園裡的茶梅、日香桂、海棠、水仙都開了花,三奶奶讓秋水捧了個花瓶兒,優雅地采著日香桂。這種花有桂花的香氣,花形也很美,拿來裝瓶挺不錯的。

  小花園入門處的對面就是青松院。青松院也不算小,住著侯爺的幾位妾室,平日裡侯爺很少來,甘夫人不想瞧見她們,從不讓她們請安,幾位妾室都是窩在房裡做針線或吟詩作對打發時間,但小丫頭們則是坐在廊簷下聊天,她們比不上屋裡伺候的大丫頭,沒有火盆可燒,只能看著對面的園子打發時光。

  “咦,三奶奶回來了,還親自來采花兒……這麼冷的天。”小丫頭鶯歌邊跺腳御寒邊道。

  正巧繁蔭路過,便停下來問,“三奶奶進園子了?”

  鶯歌向她福了福,“回繁蔭姑娘的話,是的呢,婢子剛剛看到的。”

  棋兒便笑道:“姑娘不是也想去采花麼?不如看看三奶奶采的什麼花兒,侯爺贊過三奶奶的插花最是雅致啊。”

  繁蔭便笑了笑,“也是,我跟著去學學。”說罷讓棋兒帶上一只花瓶,兩人一同出了青松院,到了小花園。

  果然在小花園裡見到了三奶奶,繁蔭忙上前打招呼,先福了一禮。

  三奶奶福了半禮,笑道:“您太客氣了,你是父親的人,怎麼也算是長輩,怎麼先給我施禮。姑娘這是……來采花?”

  繁蔭點了點頭,“都說三奶奶插的花雅致,便特意跟來,想學一學。”

  繁蔭是甘夫人的陪嫁丫頭,給抬了個妾,卻不是姨娘,只能稱姑娘。三奶奶知道甘夫人並不待見繁蔭,原是不想多與她說話的。

  繁蔭卻難得見到三奶奶,想拉著她套套交情,說起這陣子嫵月常來收集花瓣上的露珠,“聽說是喝了露珠茶容易生兒子,上一胎,二奶奶就是用的這種方法。”

  三奶奶聞言心中一動,略略有了一個主意在腦中模糊地形成,卻還要細細想想,便敷衍地沖繁蔭一笑,“多謝姑娘了。”

  繁蔭露出一抹動人的笑容,謙卑地道:“繁蔭只是希望侯爺能多幾個孫子,三奶奶的身材一看便是好生養的……”

  這話女人都愛聽,三奶奶的笑容便多了幾分真誠,教了繁蔭一套插花,才乘車回靜心園。

  回到屋內,秋葉已經不在屋裡了,三奶奶不由得問,“爺怎麼把人打發走了?”

  三爺撇了撇嘴道:“那丫頭看著無趣得很。”

  三奶奶笑問,“那爺瞧著哪個丫頭有趣呢?您只管說,就算是別的院子裡的,我也幫您要來,開了臉,給抬個妾。”

  三爺這下子真是慒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奶奶好幾眼,才驚怪道:“娘子怎的忽然賢惠了?”

  三奶奶嗔了他一眼,“我何時又不賢惠了?我懷著身子的時候,不是讓秋月秋日服侍你了嗎?”

  三爺嘿嘿一笑,心道,服侍是服侍了,待孩子一生下來,你就急不可耐地將她倆配了人,這也算是賢惠麼?

  不過難得妻子做出這般大方的樣子,他便沒理會之前的事,直接道:“我就瞧著大嫂身邊的巧兒挺不錯的。”

  三奶奶暗恨得咬牙,臉上卻是輕愁地微笑,“巧兒啊……怕是大嫂給大爺備的呢。”

  三爺挑眉一笑,“大嫂那四個大丫頭都生得漂亮,就是那四個小丫頭也生得水靈,大哥哪用得著這麼多,你想法子給我討一個巧兒來,我心裡自會疼你。”

  三奶奶咬著牙,笑著應下了。

  靜思園裡,郁心蘭也正問著這半個月她們四個丫頭在秋山的事兒,四丫頭逐一回答後,她便打發了三人出去,只留下錦兒和紫菱伺候。

  紫菱早在郁心蘭去秋山的第二天便被郁老爺打發回侯府了,說是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不好總讓女兒的人服侍溫姨娘。人都走後,紫菱便將府中的情形跟郁心蘭說了一番,府中的主子都走了,只有二奶奶和侯爺及二爺的幾位妾室,倒也算安生。不過紫菱特意讓千荷與靜念園的灑掃丫頭交好,打聽到了一些事兒,二奶奶自己懷上了,便不大在意方姨娘了,可方姨娘最近卻頗有些動作,時常打發丫頭出府采買東西,千葉曾跟過一次,好像是回的方姨娘的娘家……

  郁心蘭聽後蹙了蹙眉,但也沒在意,只是道:“你讓千荷盯著,有什麼不對的在告訴我便是,他們院子裡想怎麼折騰都是他們的事,只要不是想把髒水潑到我頭上就成。”

  紫菱忙應下。輪到錦兒,郁心蘭要她把這段時間巧兒和小茜的表現說一說。

  錦兒想了想道:“主子們不在,平日裡便沒什麼活計,大爺的官服和衣裳都在繡著,不過倒是三爺來過竹馨居幾次。”

  郁心蘭撇了撇嘴,這位三爺還真是風流,就這麼個丫頭也盯著盯著的。只不過,到底把不把巧兒給三爺,她卻還沒拿定主意,一來是巧兒並不是個會聽話的,二來她也沒往別人院子裡塞人的習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是?

  只是郁心蘭沒料到,第二天,三奶奶會親自找她來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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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21 08:33 PM

第八十七章

  郁心蘭心中不痛快,三奶奶尋這種借口來要人,擺明了就是想暗中擺她一道的,給三奶奶一個丫頭,轉眼就讓三爺收了房,傳出去不定說她的丫頭怎麼這麼勾引男主子呢,弄不好還能將矛頭指到她的頭上來,三奶奶還可以到侯爺和甘夫人那兒哭訴委屈。

  於是,郁心蘭讓錦兒給三奶奶換了杯六安茶,道:“三弟妹還是先安安神,你這麼風急火急地找我要丫頭,我若是不給,顯得我小家子氣,可若是給了,這其中卻有些難處。我是個不會調教人的,這萬一哪天巧兒出了點錯,落在外人的眼裡,好似是我特意塞個丫頭給三弟妹添堵似的。”

  “我看這樣吧,三弟妹既然喜歡巧兒打的絡子,我便讓她多打幾個送給弟妹,至於巧兒的按摩手藝,你差個丫頭過來,跟她學一陣子便是。人就還是要我這兒,我也沒幾個得用的丫頭,真沒時間讓她去你院子裡,或者你不舒服了,就到我這來一趟,我讓巧兒給你好好松松筋骨。”

  三奶奶的一片用心被這番話給堵得嚴嚴實實,之前她想著,她提出喜歡巧兒的按摩手藝,郁心蘭便是不給人,總歸要給幾分薄面,讓巧兒到她的靜心園去服侍她一下,或是教教她的丫頭。只要巧兒進了靜心園,她便有法子讓三爺生米做成熟飯,到時人也幫三爺要到了,還給落了郁心蘭的臉面看你的丫頭都是什麼貨色,這麼心急地爬爺們的床!

  可沒想到郁心蘭不但不給人,還不讓巧兒去她的那兒,只讓她的丫頭來……

  三奶奶低頭啜了口茶,乘機想了想,才抬頭笑道:“我幼時練騎射,落下個肩胛易酸的毛病,若總到大嫂這來打擾,那怎麼好意思……其實呢,我的丫頭以前也學過按摩,卻總是不得法,嗯,能不能讓巧兒到我院子裡去教一教呢?我不急,挑大嫂沒事兒的時候讓她去就成。”

  又說自己有肩周炎又說不急的,說到底還是想讓巧兒去她的院子。郁心蘭心中暗忖,必定有鬼,必定有鬼啊!

  於是含笑道:“這可真是不大好呢。等我這院子裡有空閒的時候,多半是大爺回府,用過晚飯之後,那會子讓巧兒去到你院子裡,三爺也在呀,雖說是主僕,但到底男女有別,總要避避嫌才好,若是沖撞了三爺,就更是罪過了。三弟妹不必總是親自來,差個丫頭來學就是。”

  被拒了兩三回,郁心蘭還直接點到了男女大防上,三奶奶到底不是程夫人那般的厚臉皮,也不好意思再說了,又怕是自己的用心被郁心蘭猜出,忙借著飲茶偷眼打量,只見郁心蘭淺笑盈盈,不憤不惱,好似完全是無意之言,真的覺得不方便而已。

  三奶奶倒有些安心了,若是郁心蘭答應得爽快了,她倒還會擔心巧兒是不是她老早安排好的棋子呢,不然府中這麼多漂亮丫頭,三爺怎麼就看上大嫂這的巧兒了?

  巧兒一時半刻要不成了,三奶奶便轉了口風,閒聊了會子家常,尋了個借口告辭了。

  郁心蘭送她至青幄小油車上,待小油車轉出了院門,才返身回寢房內,吩咐道:“讓安媽媽來一趟。”

  不多時,安媽媽便挑簾進來,恭恭敬敬地納了個萬福,問詢道:“大奶奶尋老奴何事?”

  郁心蘭道:“安媽媽坐,紫菱去給安媽媽泡一壺老眉君。”

  安媽媽忙道不敢,推辭了一番,才在炕邊的腳榻上側身坐下。

  郁心蘭捧著暖乎乎的茶杯,也不拐彎兒,直接問,“上回我讓媽媽想的事兒,不知媽媽想得如何了?”

  安媽媽明白是問巧兒和小茜的事,便將自己尋思出的主意細細說了。郁心蘭聽後沉吟,法子是好的,就是狠了點兒。不過若不如此,也拿捏不住人,就算不讓她們幫著往回傳什麼消息,總不能讓她們胡說自己的是非。

  安媽媽揣測著大奶奶的心思,小心地解釋,“老奴後來又去探過這兩個丫頭的口風,也讓院子裡的其他小丫頭們試過,這兩個丫頭心都高得很,看中了侯府的奢華,一心想當主子的,若是大奶奶好心幫她們尋個正當的婆家,只怕還覺得是在折磨她們。”

  這倒也是。這時代很多女人以能嫁進豪門為榮,即使當個妾,也是個主子,像定遠侯府這樣的門第,府中的二等丫頭過得都比普通的商戶千金舒服,吃穿用度無不是上品,若是給她們許個什麼管事,日後還要自己操持家務,只怕覺得這是自己在整她們。

  郁心蘭便點了點頭,“這事兒媽媽安排著吧,跟紫菱通通氣。”

  安媽媽忙應下來。

  郁心蘭又問些院中哪些婆子堪用,她手下能辦事的太少了些,要提拔幾個上來,上回安媽媽推薦的陳順家的,郁心蘭便覺得不錯,以前是戶商人家的管事媽媽,只是那家人經營失敗,才被轉賣出來的,現在已經將物品處交給陳順家的管理了。

  安媽媽這回又提了兩個人,“一個是許旺家的,一個是楊天家的。”又細細說了兩人的長處,郁心蘭便道:“安媽媽若是覺得這二人得用,只管安排她們差使便是,若是提了等,就去內宅總管那兒改個賬冊,好按等級發月銀。”

  安媽媽聽她完全順著自己的舉薦來,心中滿是被賞識的感激,忙應下道:“老奴正打算安排許旺家的管灑掃、楊天家的管花草。”

  郁心蘭點了點頭,又安排了一下近期院子裡的事務,便讓安媽媽回了。

  想到如今已經是十一月上旬了,月底娘親就應當要生了,弟弟的秋闈也不知考得如何,一般出榜都是考完的一個月後,本是從秋山圍獵回來便可以出榜的,因著聖駕遇襲一事,現在京城還不安寧,皇榜至今未張貼。

  郁心蘭很想知道一點郁府的事情,可這年代出嫁的女兒不能總往娘家跑,就是差人去也不合規矩,郁府有挺長一陣子沒給她送信了,還真不清楚老太太的病況如何了,娘親的身子怎麼樣。昨個兒王夫人又回了京,她覺得有些不安。

  紫菱瞧見大奶奶秀眉微蹙,便尋思著問道:“奶奶可是擔心娘家的事兒?”

  “嗯。”

  “不如讓錦兒帶著千荷回趟郁府。昨個兒侯爺不是賞了幾張皮子給奶奶麼,奶奶送一件給老太太表表孝心,旁人也挑不出理來。”

  郁心蘭覺得這理由甚好,便讓紫菱去安排。到下晌的時候,錦兒帶著千荷回來了,稟明老太太的身子調養了一陣子,已經好多了,能自個兒下地走動了,府中的事都是太太協助著老太太操持的;溫姨娘的平妻名份已經在官府備了案,府中人已經稱其為二夫人了,身子重了些,但精神還挺好。王夫人回府便窩在菊院沒出來,三小姐也一直在自己的院子裡繡嫁衣,只有五小姐平時去她那兒走動走動……

  總之一句話,一切正常。

  郁心蘭思忖著,王夫人大約是在秋山受了驚嚇才這般窩著的吧?郁玫大約是認命了?不論怎樣,十二皇子的母妃是劉貴妃,身份是很顯貴的,她身為正妃,也是極大的榮耀了。

  錦兒又送老太太備的回禮給呈上,郁心蘭瞧了瞧,是些冬季裡用得著的小物件、一些食材、果干和補品,笑道:“老祖宗總是這般客套。”

  錦兒笑道:“可不是,婢子也百般推辭,老祖宗卻一定要讓帶過來,說是寧遠莊子上產的,今年才交來的秋奉,比京城不差。”

  郁心蘭聽後,神情認真了些,仔細看這些果干和食材,邊問道:“老祖宗可是說,每樣都送了些給我?”

  錦兒道:“是的,老祖宗說每樣都請打奶奶嘗一嘗。”

  她這陣子看了地理雜志,知道寧遠雖是個小城,但卻是四季如春,出產的果蔬糧食的確比旁的地方要好。郁家原本是寧遠的大世家,在那裡有田有房,每年都要送秋奉來京,溫姨娘少不得要嘗嘗時鮮,好在這些食材中並沒有孕婦忌食的。

  赫雲連城照例回得很晚,眉宇間難掩疲憊之色,因他在軍營中有大夫照顧,回府時倒不必再清洗了,直接到屏風後更衣。

  郁心蘭這才坐到梳台前梳理頭發,准備就寢。

  忽然感覺身後有人輕擁住自己,她抬眼就瞧見銅鏡裡映出赫雲連城的身影,俊美的臉龐在朦朧的燈火下仿佛鍍了一層金光,令人心跳加快、不敢逼視。他俯下身,將下巴擱在她的秀發上,星眸望著鏡中的她,姿態親暱。

  郁心蘭心中一跳,笑著問他,“差事怎麼樣了?可有進展?”

  赫雲連城搖頭道:“沒有,怎麼用刑也沒用,都是些死士。”

  “與其反復用刑,不如攻心為上……”郁心蘭將自己這幾日琢磨出的法子慢慢說給他聽,基本是從警匪片裡學到的套供的方法,融入這個時代的習俗。

  赫雲連城聞言細細琢磨了一番,覺得可行,眸光一亮,“明日試試,若是能套出口供來,你可是立了一大功了。”

  郁心蘭輕笑,“我只是怕你太過勞累而已,況且我想的法子,不就是你的法子囉,我要立功做什麼。”

  赫雲連城聞言一笑,將她打橫抱起。

  郁心蘭慌了,小聲道:“那個……我小日子來了……”說著仔細打量他的神色。

  赫雲連城的俊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好幾日沒跟你親近了,怎麼不晚一天再來。”

  還好不是因她沒懷上而失望……郁心蘭這才放下心,隨之又失笑,“這種事哪能是我說了算的。”

  赫雲連城依舊抱著她上了床,躺倒她的身邊,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解著她的衣帶。郁心蘭睜大眼,“不行……”

  赫雲連城略帶調侃地看向她,“為什麼不行?”

  剛剛還說為什麼不晚一天來例假,明明是知道這段時間不能同房的!郁心蘭有點結巴了:“你、你、你明知道……”

  赫雲連城笑得有點邪氣:“明知道什麼?”

  郁心蘭扭著身子拒絕,赫雲連城就在她耳旁輕聲笑道:“睡覺穿外裳做什麼?快脫了衣裳好睡覺。”

  郁心蘭氣結,這家伙剛才的表情動作,哪裡象只是要睡覺的啊!平素看著老實的家伙,居然也是調戲人。

  赫雲連城手已纏繞上了她的腰,不過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靜靜的抱著她。

  郁心蘭轉了個身,背貼在他的胸膛之上,心裡想著娘親要生產了,她身為女兒卻不能回府探望,除非他能帶他出府……於是便道:“連城,明日……”

  “嗯。”身後之人,從喉間逸出低吟,聽上去帶著朦朦的睡意。

  郁心蘭心下一歎,便道:“沒事,你睡吧。”

  赫雲連城沒答話,已經睡著了,他真是太累了……郁心蘭想,還是自己找個借口稟明了長公主,回府去看一看吧。

  第二日向長公主稟明後,長公主立即同意了,郁心蘭便乘車回郁府省親。先去看望了老太太,郁心蘭才到溫氏住的槐院中來。溫氏的肚子很大,腳背都腫了起來,現在不方便下床走動了。

  郁心蘭問過岳如,娘親沒有什麼別的不適,這才放下心來,又請了兩位穩婆進來,好生交待一番,賞了每人五十兩銀子。

  兩個穩婆喜出望外,急忙大表忠心,保證好好替溫夫人接生。郁心蘭知道這兩個穩婆是老太太請來的,人倒還是放心的。

  剛打發穩婆下去,秋容和玉和兩個便過來給溫氏請安。郁心蘭沒什麼話與她們說,便到菊院去見王夫人,於情於理,這位也是她的嫡母,再怎麼討厭,也是禮不可廢。

  王夫人也不大待見她,待她請過安後,便道:“我這兒沒事,你去看你娘親吧。”

  郁心蘭笑道:“已經看過了,正要回去了。”

  “嗯,那紫絹你代我送送四姑奶奶。”這擺明就是趕郁心蘭走了。

  郁心蘭自然是樂得順從。

  等郁心蘭一走,王夫人便冷笑了幾聲,撫著小榻扶手邊的玉石獅子道:“聽說秋容和玉和兩個每天都去溫氏那請安是吧?”

  許嬤嬤忙應道:“是的,下人們都這麼說。”

  王夫人冷哼,“怎麼就不見她倆每日到我這來請安?我這個正妻的身份可是皇上都知道的。”

  許嬤嬤跟著王夫人久了,聽話聽音,立即便差了小丫頭去攔著兩個小妾,要她們到菊院來給夫人請安。

  兩個小妾自是不敢得罪王夫人的,只得低著頭進了院子。

  王夫人今日出奇的和藹,問及昨日老爺是宿在玉和屋裡的,也沒半點惱色,反而鼓勵她道:“你年紀跟溫夫人差不多,加緊時間懷上一個,日後也有個依靠。”

  玉和一驚,迅速地抬眸看了王夫人一眼,戰戰兢兢地道:“多謝夫人。”

  王夫人又轉向秋容,依舊笑得和藹可親,“這次秋闈和哥兒考得如何?”

  提到這個,秋容便苦笑,“原本他今年才考入國子監,老師是不贊成他參加這次秋闈的,可這孩子心急,想先試一試,婢妾聽和哥兒話裡的意思,只怕考得不大好。”

  哼,什麼心急,是怕郁心瑞搶在他前面中了舉人吧?只要你們心中有計較就好,我就怕你們一點不在意!

  王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團柔和,“你也莫責怪他,學問不是一下子就能學好的,就算考不上也沒什麼,咱們這樣的人家,不一定要通過科舉才能當官。”

  這世間當官有兩種方式,科舉和舉薦。科舉是給窮人設的,後來貴族子弟也喜歡參加,為的是博個名聲,若是考不上,也可能通過舉薦當個低階的閒官兒,再想辦法往上升。別的官員有沒有資格舉薦且不說,王丞相是絕對有的。這種話,王夫人以前從來沒說過。

  秋容心中一動,心跳就加快了起來,看向王夫人的目光就帶著幾絲討好,“那還要托夫人的福才成……”

  王夫人淡笑,目光幽遠莫測,“自然,怎麼說都是一家人嘛。”又看向玉和,“你若是能生個兒子出來,能幫我一定也會幫。”

  玉和忙又道謝,心中升騰起無限地希望,如果她能攏住老爺的心,多留老爺幾日,應該也能懷上個孩子吧。

  看著兩個小妾眼中的光芒,王夫人輕笑,溫婉啊溫婉,你以為平妻是這麼好當的麼?

  兩妾告退後,沒多久,秋容又轉了回來,王夫人聽到稟報微諷地一笑。許嬤嬤不由得贊道:“夫人好計量,一瞧就知道秋容心眼兒多些。”

  王夫人難掩得色,整了整衣袍道:“讓她進來吧。”

  ……

  郁心蘭回到侯府,又去給長公主請了安,說了幾句閒話,才回到靜思居。剛用過午飯,赫雲連城就回來了,絕色的俊臉上滿是興奮,整個人如同曜曜的初陽一般吸引人的目光。郁心蘭看得不錯眼珠子,直到他狠狠親了她一口,她才醒過神來,瞟了一眼屋內尷尬研究地磚的丫頭,薄嗔道:“干什麼呢。”

  赫雲連城揮手讓丫頭們退下,才道:“你說的法子真管用,才半天,就撬開了三個人的嘴。”

  郁心蘭驚喜地挑眉,“真的?那知道誰是幕後之人了麼?”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已經報給皇上了。皇上說要好好賞你。”

  郁心蘭嗔道:“說了別說是我出的主意嘛,我的還不就是你的。”她真不想太出風頭,有句俗話叫槍打出頭鳥啊!

  赫雲連城卻是另一番想法,目前朝中的局勢越來越亂,幾位皇子都卯足了勁兒拉攏朝臣,擴大各自的勢力。

  如今有幾位皇子都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他若幫,自然也是幫九皇子明子恆,可這樣一來必定會成為旁人的眼中釘。因而他希望郁心蘭在皇上的心目中能有一席之地,日後也不怕旁人以勢壓人,若有人污告之類的,皇上至少能讓她分辯一下。

  皇上給郁心蘭的賞賜自然不會這麼快下來,得抓住幕後之人再說。據連城說,是以前與皇上奪過皇位的梁王殿下。梁王早早地被踢出了局,到封地上逍遙自在去了,卻不曾料到他在封地坐大,竟有了謀朝篡位的野心。

  不過郁心蘭覺得,敢到遠隔千山萬水到秋山去行刺,應當京城中有人與梁王聯手才是。她跟赫雲連城提了這話,他只是點了點頭,“殺手都是梁王的人,這人很狡猾,除非抓到梁王,從他口中套問還差不多。”

  他頓了頓又道:“原本我請命帶兵討伐梁王,但皇上還是派了父親去。”

  郁心蘭聽出他語中有些遺憾,忙寬慰道:“你還年輕,皇上自然更信任父親一些,待過些時日,自有你建功立業的機會。”

  赫雲連城輕笑,“胡說,我只希望這世道太太平平的,可不想為了建功立業去打仗。”

  郁心蘭靠在他懷裡小意兒奉承,“難得你這麼為百姓著想,將百姓的生死放在首位,真是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相處了幾個月,赫雲連城也算是摸清了一些她的脾性,聞言並不得意,只是挑眉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郁心蘭撇了撇嘴,吭哧半晌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母親她……今日又在問我……小日子的事了。”

  每個女主子的小日子都要記錄在冊的,一來是方便丫頭們准備所需物品;二來是方便男主子安排夜宿。所以昨個兒郁心蘭身上來了,今天長公主就知道了,一個勁兒地納悶,連連追問她那兩副鹿胎湯喝下去沒有。

  怎麼會沒喝呢,每回都是紀嬤嬤在一旁監視著她喝完的,撐得她中飯都不用吃……

  雖然到最後長公主也沒說別的,可郁心蘭不得不開始擔心了,她嫁給赫雲連城也有半年了,肚子一直沒訊兒,家中長輩開始著急了,這萬一要是想往這院子裡塞人怎麼辦?就是不塞人,要她自己尋個丫頭開臉怎麼辦?

  可惜她不說明白,赫雲連城並不知道她的心思,無所謂地道:“來了就來了,你直接告訴母親便是了。”

  郁心蘭氣結,從他懷裡掙出來,轉過身幽怨地瞪著他道:“你怎麼不明白!我怕……怕母親要給你納妾。”

  赫雲連城一怔,原來是為了這個。他挑了挑眉,問道:“你的意思呢?”

  郁心蘭嘟囔,“我嫁進來還沒一年呢……”

  赫雲連城調侃地道:“哦,那就等一年後再納妾好了。”

  還真想著納妾呢!差一點兒沒把郁心蘭給氣暈,抿緊小嘴、鼓著桃腮瞪他。赫雲連城暗暗發笑,面上卻一本正經地道:“別瞪了,再瞪眼珠子要出來了。我這不是順著你的意思了麼?”

  郁心蘭氣結,“要順我的意思,就不許你納妾!”

  赫雲連城挑眉,“為何?”

  郁心蘭哼道:“還有什麼為何,你見過哪家的後宅平靜的?就象王夫人和我娘親,其實王夫人心氣不順我是能理解的,只是她要害的是我娘,我不可能不幫自己的娘親。但若是我父親不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話,這些醃臢事兒也就不會發生……”

  赫雲連城歪頭看她,“那豈不是沒有你了?”

  “怎麼會?若我們有姻緣,我便是托生到旁人的肚子裡,一樣也是你妻子。”

  郁心蘭一說完,不由得大窘,好像她非要嫁給他一樣……俏臉便緋紅了,瞪了唇角含笑的某人一眼,辯解道:“這不是重點……”

  話沒說完就被赫雲連城給打斷了,“重點是你要做一個好妻子。”他用曖昧不明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郁心蘭好幾眼,附在她耳邊輕聲道:“若你能做個好妻子,讓我覺得這屋子裡不用再進人,我便不納妾,誰說也不納。”

  郁心蘭有點發慒,愣愣地看著他半響才問,“那……要怎麼樣才算是個好妻子。”

  赫雲連城放開環著她纖腰的手,一邊往屏風後走一邊道:“這得你自己去想。”

  郁心蘭深吸了一口氣,賣什麼關子!自己想就自己想,憑我看了那麼多部愛情片,還怕搞不定你一個古人?

  赫雲連城換了常服,轉出屏風時見小妻子還在那兒捏著拳頭給自己打氣,不由得莞爾一笑,本來還想逗逗她,只是這陣子他太累了,看見床就走不動路了。

  下午好好地歇了一覺,赫雲連城整個人都精神百倍,醒來後還以為會看見一張溫柔的笑臉,殷勤地服侍他起床……哪知郁心蘭根本不在屋內。他不由得歎氣,自己穿好了衣服,出了內室,就見小妻子盤腿坐在靠窗的短炕上翻賬冊。

  他湊過去瞟了一眼,驚訝地問,“你的香粉鋪一個月能賺這麼多?”居然有一萬千余兩。

  郁心蘭解釋給他聽,“這是剛開張,人家瞧著覺得新鮮,定貨的自然多些,買回去的東西總要用上一兩個月,下個月就不會有這麼多營利了。”

  赫雲連城蹙眉問,“那你預計一個月能營利多少?”

  郁心蘭將佟孝說給她的客流量這些都做過統計,估算出了一個保守的數字,“一個月三千兩左右吧。”

  赫雲連城定定地看著她道:“那你知道我的年俸是多少,王丞相的年俸是多少嗎?我的年俸一萬兩,王丞相是兩萬兩。”

  郁心蘭抿了抿唇,她明白他的意思,太賺錢了會讓人眼紅,也許,等皇上下回要賞她的時候,她應該想法子弄個護身符來。



第八十八章

  郁心蘭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相公,赫雲連城斜睨著她問,“你覺得皇上有這閒心管你的嫁妝鋪子?”

  不、不管就不管,用得著這麼鄙夷的口吻嗎?

  郁心蘭撅起小嘴,小腦袋在他肩上蹭了蹭,撒嬌道:“那連城你幫我想想法子啊總不能看著我被人欺負了不是。”

  赫雲連城啞然失笑,這不過是要防范的事兒,還沒成事實呢,她就說得這般委屈了。不過,早些防著也好,若著被人欺到頭上了,少不得又要費一番周折。他想了想,便道:“我明日去問問子期的意思,他反正閒得慌,你讓出二成干股給他……”

  郁心睜大眼睛,二成干股真是肉疼啊!

  赫雲連城沒好氣地伸手捏住她的小鼻頭,“怎麼這麼小家子氣?二成干股不過一兩千兩銀子,讓他當了這個老板,他就得幫你管著店子,誰還敢欺到他頭上去?再者,你的香粉如今也就是在市面上賣一賣,若是能買到宮裡去,你自個兒算一算,劃算不劃算!”

  賣到宮裡去?就算不要普通的香粉,每年光是香皂和花水、香露就能賺翻,而且皇宮當家的是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是誰吶,可不就是十四皇子的生母麼?這麼說來,二成的干股還真是不虧。

  郁心蘭將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叭叭直響,索性大方一點,笑瞇瞇地道:“不如我的樓外樓也讓給他二成干股,他就負責把帶客源過來就成。”

  如今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的生辰都過了,聽說只是在秋山隨意擺了個宴席,官員們還沒送禮的呢,這些人少了一次大拍馬屁的機會,心裡慌不慌啊!

  赫雲連城輕哼,“你也別想得太美,我明日去跟他說,還不一定呢,他就愛閒著,並不喜歡多事。”

  郁心蘭立即大拍相公的馬屁,又是按肩又是捶腿的,赫雲連城繃不住笑了,“得了,你這手勁兒,跟撓癢癢差不多了,想讓我幫你,多做些好吃的來就行。”

  郁心蘭自是懂的,相公喜歡吃她做的菜嘛!今晚的菜,她親手做了幾個,赫雲連城還算滿意,不過他年紀輕,又習武,縱使晚上吃飽了,到了夜間還是會有些餓。

  郁心蘭便尋思著,不如到小花園裡去采幾朵日香桂,這種花的香氣與桂花相似,卻又清淡一些,放在糕點裡應當不錯。

  赫雲連城喜歡吃帶著香味的甜點,這是郁心蘭親手給他做糕點後才發覺的,以前也沒見他對大廚房送來的點心有什麼特殊的要求,想來是覺得一個大男人喜歡吃女人家吃的東西,一些不好意思。

  想到桂花糕要煮半個來時辰,郁心蘭用過晚飯,便讓錦兒和巧兒陪著,乘小轎到小花園裡采花。

  入了夜,小花園的門便關了,錦二給守園門的婆子幾十個大錢,那婆子點頭哈腰地道:“大奶奶親自來了,請進請進!”

  小花園都是小徑,小轎進去不方便,郁心蘭便讓抬轎的婆子們到園門處的小房內烤火取暖,也給了幾十個大錢買幾碟花生米、小零嘴的吃著。婆子們喜出望外,簇擁著進了小房。

  園門處的小房子不過現代的五六平方米,因而僅一個火盆就顯得十分溫暖了。那守門的婆子是章家的,面帶艷羨地問,“聽說大奶奶為人大方親切,能跟大奶奶的人真是好福氣呀。”

  那群抬轎的婆子也道:“可不是麼,咱們就是給抬個轎,往常別的主子什麼時候打賞過……”

  正聊得熱鬧,一名管事媽媽走了進來,板著臉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章婆子忙解釋,“大奶奶要進園子裡采些花兒,這幾名是抬轎的,大奶奶讓她們在這裡歇歇腳。”

  管事媽媽臉皮一變,將章婆子拖到一邊,低斥道:“不是說了晚上不能放人進園子?你忘了陶媽媽的交待了?”

  章婆子嘴角一抽抽,也壓低了聲音道:“陶媽媽今日還沒來了,以往也要戌時初刻才會來。”

  管事的媽媽這才放下心來,但還是很不滿,“以後記住了!”又很瞪了章婆子一眼道:“要不是看你是我弟妹,我那會派給你這麼好的差事?你給我把嘴門關緊一點!”

  章婆子嘴裡應著,心裡卻在說,那事兒我又沒說出去,瞎操什麼心!府裡又沒說晚上進園子,頂多唬唬小丫頭,大奶奶是主人,難道我還能攔著她不成?

  郁心蘭在小花園裡逗留了漫長的一段時間,晚間四野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僅靠錦兒和巧兒手中的燈籠,要找到花瓣舒展、花香沁人適合做糕點的日香桂,頗花了一番功夫。

  采夠了要用的花朵,回到園門處時,卻發現那四個抬轎的婆子袖著手,縮在轎子旁,冷得直哆嗦。

  郁心蘭蹙眉問道:“怎麼將你們趕出來了?”

  一名婆子走上前福了福,低眉順眼地道:“剛才花園的管事媽媽來了,說奴才們在門房處歇腳,不合規矩。”

  好似並沒有這條規矩啊!郁心蘭腳跟一轉,便往門房而去,章婆子瞧見了,忙迎了上來,陪笑著問:“大奶奶有何吩咐?”

  郁心蘭彎起唇角,看似溫和地笑道:“我請幾位媽媽到房裡坐一坐都不允,哪裡還敢吩咐你什麼事?我倒不知道,小花園的門房何時變得這麼金貴了,連讓人歇歇腳也不許。只不知,是所有人都不許呢,還是獨獨我吩咐的人不許進來?”

  章婆子就是個下等粗使婆子,哪裡敢擔這樣的罪名,駭得當即跪倒地上磕頭,“冤枉啊大奶奶,老奴真是冤死了,是花園的管事丁媽媽不許她們坐在房裡,說是不合規矩。老奴還替幾位姐妹求情來著。”

  郁心蘭挑眉問道:“跟著服侍的丫頭、婆子、小廝,報訊兒也好,辦正事也好,等主子的時候哪個不是在門房歇腳?這怎麼不合規格了?你去把丁媽媽叫過來,我倒要好好問問她。”

  她不是個愛挑事的人,可一個小小的花園管事媽媽也敢忤逆她的話,這是把她的臉面往地上摔呢!她倒是要看看這丁媽媽背後是什麼人,公然挑唆奴才給她摔臉子。

  丁媽媽不多會便被章婆子尋來了,抬頭對上郁心蘭明亮清冷的眼,丁媽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大奶奶好足的氣勢!

  她開始後悔了,早知道這位大奶奶會不依不饒,開始就讓這四個婆子在門房裡歇著,讓章婆子守在外面就是了。

  丁媽媽一面想著,一面給郁心蘭福了一禮,卻老半天沒聽到大奶奶叫起身,只得維持這個半蹲的姿勢,陪笑著問:“不知大奶奶喚奴才來有何吩咐。”

  郁心蘭低頭摩梭著小手爐上的祥雲花紋,沒搭理她。

  丁媽媽只得自抽了一個嘴巴,“哎呦喂,是老奴不懂看眼色,居然讓大奶奶的人道房外候著。可是,老奴也是怕章婆子只顧著聊天,不記得差事了,這才……”

  郁心蘭抬頭清冷地瞥了她一眼,淡聲道:“抬轎子的人都是車馬處的,並非我的人。既然我也就算了。花園是由你管,你有你的管法,我也不好說道什麼,你自己去給那四個婆子陪個禮,她們若是算了,我也就算了。不然,我倒是想去問問你的管事,自己手下的人辦事不辦,卻賴到旁人頭上,這算個什麼管法?若是沒這管人的能力,還是不要管的好。”

  讓我一個管事媽媽去給幾個粗使婆子賠禮?丁媽媽倒抽口涼氣,當下臊得滿臉通紅,心裡的怒火也撲撲地竄了起來。可是,不賠禮的話,大奶奶就要去找大管事……

  丁媽媽權衡再三,擠出一抹笑來,從腰包裡掏出兩個銀稞子,大約二錢重,雙手捧上,小心翼翼地道:“是老奴做事沒有章法,原也應當先請示過大奶奶再讓她們出去,老奴認罰,這幾個銀錢給那四個姐妹買壺燒酒暖暖身。”

  這是變相的賠罪了,若真向四人道歉,她這張老臉就沒處擱了。況且她寧可賠銀子也不願去大管事那兒倫理,說明這事兒是她自己的意思。

  郁心蘭尋思著笑了笑,“丁媽媽出手真闊錯。”花園的管事媽媽一個月也就一兩銀子的月銀……

  丁媽媽咬牙笑道:“老奴罪過,竟無意落了大奶奶的臉面,這些銀錢便當是大奶奶賞給她們的。”

  郁心蘭瞥了巧兒一眼,巧兒立即上前拿了銀稞子出門賞了那四個婆子。郁心蘭也懶懶地起了身,輕飄飄的丟下一句,“丁媽媽以後辦事要謹慎些。我是個軟性子,這便不罰你了,若換成別的心氣高的主子,你這一頓板子可是少不了的。”

  丁媽媽忙點頭哈腰賠罪,又是多謝“大奶奶教誨”,將郁心蘭送上轎,親眼看著她離去,才狠狠抹了把額頭的虛汗。

  章婆子上前來問:“這事兒要不要告訴陶媽媽?”

  丁媽媽狠瞪她一眼,“當然要!若是日後出了岔子,你擔得起麼?”說完,丁媽媽便走了,章婆子則關緊了花園的大門,縮進小房取暖去了。

  小個嬌小的人影從花園門房斜對面的花叢中閃出來,沒入黑暗之中,極快地追上郁心蘭的小轎,又從徑邊的花叢中竄過,搶到前頭回到了靜思園。

  小轎一停,郁心蘭扶著巧兒的手下了轎,轉身向四個婆子道:“讓陳媽媽取點點心給你們。”

  四個婆子忙道不用,郁心蘭已扶著巧兒的手進了堂屋了,陳順家的則笑嘻嘻地過來拖著一個婆子便道,“我們奶奶最是大方,說賞便賞,你跟我去拿吧。”

  陳順家的帶著那個婆子進了西偏廳的小耳房,一邊包點心一邊跟那婆子閒聊,“以往邊只是打發點賞錢,今天姐妹們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那婆子從頭到尾學了一遍,憤慨道:“是大奶奶讓咱們姐妹進去休息的,丁媽媽竟將咱們趕出去,這不是打大奶奶的臉麼?”

  陳順家的也憤慨了幾句,叮囑她別四處亂說,包好了點心,打發婆子們走了,轉身到上房給大奶奶回話,“說是隱約聽到陶媽媽吩咐過的這類的話。”

  又是陶媽媽!之前千荷也聽到丁媽媽和章婆子在我走後,說要告訴陶媽媽!

  郁心蘭心思轉了一圈,沒動聲色,這事兒是自己無意中撞見的,或許跟自己沒關系,只要讓人注意一下便好,先打發陳順家的下去休息,自己則到小茶房做點心。

  錦兒先一步回來,已經將日香桂洗淨,蒸成了熔融狀,揉進了面粉裡。

  郁心蘭接過揉好的面,往裡調香料、酥油……眼角余光忽然瞥見錦兒總是搓著手,便問道:“怎麼?很冷麼?”

  錦兒嚅嚅地道:“手有些冷……”

  “去爐火上烤烤,剛才揉面是不是用的溫水?”

  “是用的溫水,不過,洗完花後,手就覺得冷。”知道主子是個隨意的人,錦兒便有什麼說什麼,倒也不是要邀功,只是覺得奇怪:“婢子是用溫水洗的花,洗完後手還是溫的,骨子裡卻發冷。”

  郁心蘭調面的手頓下來,被錦兒一番話給震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居然覺得自己的手也在發冷。她將手抬到鼻子下仔細嗅了嗅,有酥油味,有孜然味,有茴香味還有……薄荷香,沒錯,薄荷的香味,雖然很淡,但是她經常分辨食用香料,還是可以聞得出來。

  心情一松,郁心蘭便安慰錦兒道:“是薄荷,沾了手,是會覺得冷。”隨即又奇怪,“你加了薄荷在面裡?”

  錦兒搖了搖頭,“沒有,婢子都不知道薄荷是什麼。”

  郁心蘭才記起,玥國是沒有薄荷,她曾想自制薄荷精油,結果根本沒人知道薄荷是什麼,只好作罷。她明明采的日香桂,怎麼會有薄荷的香味?

  郁心蘭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名堂,快速地做好了點心,放在龍體裡上火蒸,囑咐錦兒看著火,自己則回到上房向赫雲連城借人,“能不能讓賀塵去一趟小花園,再幫我采一些日香桂來?不要讓人發覺了。”爾後將日香桂裡有薄荷味的事告訴了連城。

  赫雲連城出去吩咐了一聲,沒多久,賀塵便采了幾枝日香桂過來。郁心蘭摘下一朵小花放在口中嘗了嘗,並沒嘗出薄荷的味道來,還真是奇怪了,她不甘心地又吃了幾朵,仍是沒有。

  赫雲連城便道:“你不是說薄荷是可以吃的麼?就是有也沒什麼吧?還是你根本就弄錯了。”

  郁心蘭白了他一眼,“很淡很淡,但我的確聞到了,應該不會錯。”

  玥國都沒有的東西也不知你怎麼知道的,還這麼自信。這話赫雲連城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道:“就算弄了些薄荷粉之類的在花上又如何?如今這北風吹得,有誰會去小花園?”

  這也是郁心蘭想不通的地方,薄荷懷孕之初是不能吃的,她一開始就直接聯想到了二奶奶身上,二奶奶懷著身子才兩個月,可二奶奶如今害喜得厲害,聽說只能喝白粥,有一點香味、油腥的東西都吃不得,自不會有人拿日香桂做糕點給二奶奶吃。而她今日去摘日香桂.只是臨時起意……

  百思不得其解,郁心蘭便不去想了,自然也不會神神叨叨地跑去提醒二奶奶別吃園子裡日香桂做的點心,人家指不定以為她有病呢。

  平順過了兩日,因為殺手已經招供,赫雲連城每日都能准點回來,郁心蘭便在末時三刻開始准備晚飯。其實侯府是不允許各院設小廚房的,偶爾在小茶房弄點吃食還是允許的,所以所需的食材郁心蘭基本都是讓婆子們到集市上去買,名貴的難買到的才去大廚房要。

  這天正在小茶房忙碌著,巧兒急急地跑進來,喘著氣道:“稟大奶奶,五爺八爺來了。”

  小五赫雲征這陣子上了童子學,上回郁心蘭回娘家回得匆忙,沒帶小五同去,小五便自個兒在童子學歷尋著了郁心瑞,兩人的年紀相當,又是姻親,自然便走得近了。

  今日小五特意帶了郁心瑞過府來看嫂子。

  郁心蘭聽說弟弟來了,忙讓錦兒將蒸好的糕點裝盤,令巧兒看著火,燒一壺滾茶端過去,自己到耳房急匆匆淨了手,對著靶鏡整理了一下妝容,才從容不迫到回到上房正堂。

  赫雲征正指著牆上的名畫,告訴郁心瑞這幅畫的經歷。

  郁心蘭莞爾一笑,跳侃道:“喲,原來五爺是這麼博學多才,以後得讓心瑞跟你多學學。”

  赫雲征連忙回身行禮,叫了聲“大嫂”,小臉卻羞紅了,他就是個搗蛋鬼,哪裡博學多才了,大嫂就愛捉弄他。

  郁心瑞再見到姐姐很是高興,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郁心蘭發覺半個月沒見,弟弟的手腳又利索了很多,看來已經快恢復了,便懇請小五道:“五爺有空也指點一下心瑞的武藝行麼?”

  “當然行。”小孩子都好為人師,赫雲征自然是一口應承。

  “進屋裡說話,屋裡燒著地龍。”郁心蘭將兩個小家伙趕進東暖閣,丫頭們奉上了果子點心,小家伙們吃了兩口點心便大呼好吃。

  郁心蘭笑道:“好吃也慢點,一會要吃晚飯了,五爺今個兒就在靜思居用吧,心瑞,你也留下,我一會差人給府裡送個信。”

  郁心瑞忙點頭,他正好有事同姐姐說。赫雲征用完飯便回母親那兒,赫雲連城也去了書房,將屋子讓給郁家姐弟說體己話。

  郁心蘭打發走了下人,便問道:“最近你和娘怎麼樣?”

  郁心瑞忙將娘親和他的日常起居都說了,他如今住在老太太的院子裡,沒什麼好擔心的,溫氏那兒自也有岳如照顧著,如今老太太管著後院,處罰了幾個不安全的管事,也還算穩妥。

  自上回被馬撞傷,又被郁心蘭指點了一番,郁心瑞也似乎在一夜間長大。對身邊的人和事都用心了起來。

  他本就聰慧,又立志要保護好娘親和自己,所以遇事也只要多多分析。

  “賀穩婆的兒子濫賭被抓了,她急著回家籌銀子救兒子,所以向老太太請辭了,還退還了定金。老太太不便強人所難,放了她出去,正要再尋一個呢。”郁心瑞此番來,主要是告訴姐姐這事。

  郁心蘭蹙了下眉,眼看著十來二十天娘親就要生產了,臨時請來的穩婆也不知可不可靠。

  她琢磨了一下問:“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可能親自去選人,不如這新來的穩婆是哪些人推薦的?”

  郁心瑞也早打聽清楚了:“一位是三嬸推薦的,替藍姐姐接生的;一位是六嬸推薦的,還有一位是秋容姑娘推薦的,老祖宗說,明日讓三人都過來,她問一問再決定。”

  郁心蘭挑眉問:“秋容怎麼向老祖宗推薦的?”

  當初溫氏是姨娘的時候,都沒資格往老太太跟前站,秋容只是個侍妾,論說連梅院的大門都進不去,至於三嬸和六嬸,聽說自從老太太管家後,東西兩院又熱絡起來,本就是沒分家的,想到老太太面前獻獻殷勤,的點好處也正常。

  郁心瑞道:“秋容姑娘每天去娘跟前請按立規矩,聽說穩婆辭了,便向娘推薦了。

  郁心蘭沉吟了一下,她沒跟父親這兩個小妾說過什麼話,卻記得秋容說話便是眼挑眉毛動得,很有股子風情,況且聽說當年她兩個侍寢之後,王夫人必賜落子湯,這樣還能生下庶長子的人,可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幸運的是那是王夫人也年輕,認定自己會生出嫡子的,所以沒把這個庶子放在心上。

  “明日,想法子讓老祖宗留下秋容推薦的那個穩婆,這些日子,你多到槐院走動走動,注意一下秋容的行蹤。”郁心蘭決定給秋容一個機會,看她是不是象她表現出來的那般伏低做小,對娘親沒有威脅。

  若她別有所圖,只要防范得好,便可以抓個現行,還能讓軟弱的娘親長點教訓。

  見天色不早,郁心蘭便派了馬車送他回府,

  叮囑道:“有事只管來找我,老祖宗那兒,你也可以透點話兒。”郁心瑞一一應承,乘車離去了。

  赫雲連城回房的時候,郁心蘭還撐著香腮在燈沉思,他不由得問:“怎麼了?你娘有事?”

  “請得一位穩婆辭工了,總覺得不對勁,老祖宗那時跟我說,這兩個穩婆的家世也考察過的,怎麼忽然就有了個嗜賭的兒子?”

  “明日讓黃奇去查一下便是。”赫雲連城安慰她:“還有些日子才生吧?沒事的。”

  “嗯。”郁心蘭乖順地應了,又問起十四皇子入股的事。

  “子期說幫你爭取到了宮中的供奉再說,不然他不好意思占這二成干股。”

  郁心蘭噗哧一笑,想不到十四皇子是個有便宜都不占的人。

  第二天郁心瑞差人送了封信來,已經留下秋容推薦的龍穩婆,他找門房問過,秋容前幾天差丫頭出府兩次,說是買絲線,大半天才回府。

  黃奇調查的結果,那賀穩婆的兒子,是被新認識的朋友帶去賭場,才賭上癮的。

  郁心蘭聽後直皺眉,都是最近幾天的事,太湊巧了些,她飛快地提筆給郁心瑞回了封信,讓黃奇交到弟弟手中……都安排好了,只等著答案揭曉的那天就成了。

  將人都打發了出去後,赫雲連城一把將郁心蘭撲到,鼻尖抵著鼻尖,眼睛對著眼睛地問:“已經六天了,你的小日子完了沒有?”

  郁心蘭臉一紅,啐道:“你還算日子?”

  赫雲連城將手伸進她衣襟裡,輕聲曖昧道:“我是度日如年,自然要算日子。”

  郁心蘭抬眼望向丈夫,彎月一般嫵媚的眼睛,總是盈滿秋水,一下子就把赫雲連城的心神都勾去了,他迫不及待的俯下頭深吻,大手已經自動地在下面找到了答案,再不想拘著自己的欲念。

  兩人親吻得難分難捨,體溫越升越高,正要暢快淋漓的宣洩之際,寢房外傳來急促的拍門聲,“大爺,二奶奶小產了,侯爺請您二位立即去靜念園呢。”

  這種時候被打斷,是件很窩火的事件,可惜小夫妻還發不出脾氣,是侯爺吩咐的啊!而且發生了這種事,即使事不關己,心中也會不舒服。

  郁心蘭長歎一聲:“二奶奶怎麼會小產?為什麼需要我們去?”明明可以明天報過來,自己再去安慰一下便是。

  她心中一動,上轎前抬了賀塵過來問了兩句,才與赫雲連城一同去了靜念園。

  侯爺和甘夫人、三爺、三奶奶都已經到了,見她二人進來,甘夫人也沒轉彎兒,直接道:“晨兒此次早產,不是意外,許太醫已經確診了,是食用了對胎兒不利的東西引起的。晨兒自孕後,一切飲食皆由乳娘厲媽媽管理,沒有半點錯漏之處,侯爺和我很不願相信,但是,此時只有老大、老三你們兩房人有干系,你們是自己承認呢,還是要侯爺來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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