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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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7: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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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章 清水育蘭生(六)

  「欺辱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

  待蘭生想閉嘴,這句話語已然衝出口中,更讓他驚訝地是,明明接下去想說的是求饒的話,話音出口卻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冷笑:

  「更何況她是你的結義異姓妹妹,你不顧禮儀廉恥,亂倫綱常,簡直禽獸不如,你根本不配明家後人這四個字。」
  
  什麼是明家後人?完了,完了!

  蘭生叫苦連連,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出明家後人這四個字?

  可是那昊天侯卻慢慢從花木槿的身上爬了起來,閃電照亮了那雪白的嬌軀,兩點殷紅間似有一片紫光閃耀,蘭生的血色上湧間,卻控制不了本能再挪不開眼,那昊天侯的獰笑卻在眼前,他的一縷長髮因為方才的掙扎散亂地留在前額,瘋狂的眼眸,有如地獄來的修羅:「你說什麼?」

  昊天侯雙手微動,蘭生人雖解了自由,雙肩卻血流如注,劇痛中無力地斜斜倒下,臉趴在冰冷地竹地板上。

  昊天侯的雙手如電,蘭生立時感到咽喉被人扼緊,「你究竟是東營的還是大理的暗人?竟然能晃過侍衛來找到她的?」

  「施主!」蘭生使勁想掰開昊天侯的手,卻如鐵難撼,只得艱難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蘭生胸腔的空氣越來越少,模糊的視線裡似乎有一個絳衣女人的身影飄進竹屋,耳邊一陣柔柔的歎息傳來:「陽兒。」

  他的喉間終是一鬆,空氣灌了進來,人也陷入了黑暗,昏昏沉沉間做了很稀奇古怪的夢,夢中好似不停地有人在對著他哭喊,然後雷聲隆隆中,他冷汗淋淋地驚醒,混沌中微一側身,雙肩的劇痛傳來,這才讓他驚醒地記起昏睡前可怕的種種,然後驚覺自己躺在座榻之上,雙肩纏著染血的紗布,自己身在另一間竹屋內,紅綃羅帳中側臥著一個倩影,是那個木仙女。

  床邊站著一個身影,是那個看似平庸的昊天侯侍衛,好像叫張德茂,可是那昊天侯卻不見身影。

  蘭生瑟縮著,那張德茂轉過身來,冷冷地看了他幾眼:「小師傅已中了我的蠱毒,以後每到十五必要我家主公的血作藥引,不然痛不如死。」

  蘭生愣愣地看著張德茂,張德茂冷冷道:「今天日正是十五,你若不信,可摸摸自己左邊的第三根肋骨。」

  蘭生撩開衣袍,卻見左邊胸肋一片黑淤,急火攻心間一陣劇痛自第三根肋骨傳來,直疼得喉間血腥翻湧,不由憤怒道:「我與你等無冤無仇,為何害我?」

  張德茂卻冷笑道:「怪只怪你多事跑到北苑來,你總算命大,正好此處須要一人每日超度長公主的英靈,我家主公饒你不死,你以後便乖乖在此每日頌經即可。」

  話畢便走過來,掰開蘭生的嘴,硬塞進一顆大藥丸,再不看蘭生一眼,走出竹屋。
  
  蘭生想把那藥丸摳出來,可是那肋骨的疼痛卻漸漸消失,強烈的睡意襲來,他又昏昏睡去。
  
  再醒來,耳邊是輕輕的哭泣之聲,蘭生努力睜開眼,那四方夜明珠被人用黑絲絨布遮了,又不見燭火,屋內一片漆黑,即便如此,蘭生卻微詫自己能將屋內陳設看得清清楚楚,屋中已被人打掃一清,紅綃羅帳依舊千重萬垂,珠寶的光輝微耀。

  冷洌陰濕的風混著雨點聲在窗外呼嘯大作,蘭生想坐起來解手,卻動彈不得,只得痛苦的忍耐著,靜下心來,方覺那輕碎的哭聲是從對面的床榻中發出,朦朧的紗帛下,花西夫人只剩下模糊的身影,她似在不停地夢囈,然後又輕輕哭泣了一陣,沉沉睡去,蘭生想起方才的一切,難受之餘心中一動,那方才昊天侯有沒有得手?他們為何要留他活口?

  真得只是因為想要個打座頌經的小和尚嗎?如果真要一個小和尚來掩人耳目,為何要留他在花西夫人的閨閣裡呢?

  過了一會兒,風雨之聲越來越輕,最後只剩下水滴滾過樹葉,落到花苞上的輕響,沖淡了暴風雨夜的戾氣,好像戲台上清雅的竹板在耳邊微奏。

  蘭生感到手好像能動了,心下大喜,正要爬起,門外忽然傳來嘈雜之聲。
  
  門吱呀一聲開了,冷風又吹了起來,然後又吱呀一聲關了,蘭生打了一哆嗦,穩住呼吸假寐,眼皮擠開一絲縫,隨著極輕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踏入,眼前有個高大的人影裹著油光光的黑狸披風來到花西夫人的床前。

  蘭生暗想,莫非是那昊天侯去而復返,那人挺了挺身子,蘭生看到是一個漂亮的側面,頭上整齊的壓著束髮二龍戲珠的金冠,像是品爵極高的王侯象徵。

  那人慢慢坐在床沿上,輕撩開了那紅色帳幔,好像在細細看那花西夫人。
  
  蘭生暗忖,莫非此人是踏雪公子,再細細看來,這青年雖也是眉目如畫,卻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脂粉氣,與踏雪公子那朗月般的磊落氣質相去甚遠。

  那青年的面色帶著一絲不屑,睨著水眸把花西夫人的俏臉掰過來,仔細地看了一陣,然後帶著厭惡飛快地甩開手去。

  他低低地冷笑了幾聲,眼中更是鄙夷萬分。

  他的右手伸出龍紋袖袍,忽然空中又是閃過驚雷,照亮了那青年手中一把刀柄鑲滿寶石的華麗匕首,直對著花西夫人的咽喉。

  「反正你活著也是受罪。」那青年嘴裡輕聲咕噥了幾句,「就讓我幫你早早解脫,那三瘸子還要謝我哩!」

  一聲劇烈的霹靂劃過窗前,金冠青年微驚,那手中的匕首也停了一停,就在這個當口,夢中的花西夫人彷彿也被驚雷嚇著了,不安地翻了一個身,右手挪了出來,腕間的金剛鑽手鐲噹地一聲磕在床沿,閃電將金剛鑽手鐲的光芒射進青年驚訝萬分的眼中。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手中的匕首掉了下來,「哚」地一聲沒入地板之中。
  
  「淑琪!?」他慢慢地又坐回床沿邊上,顫顫地撫向那手鐲,細細撫著每一顆寶石,他喃喃道:「淑琪,這是你的金剛鑽手鐲。」

  「淑琪,你死得好慘。」他的眼神漸漸迷失在回憶的洪流中,「你是為我才死的。」
  
  說著說著便淚如泉湧,捧著那手鐲哽咽起來。

  天邊又一道閃電劃過,照見門外又閃進一人,那人一身白色長袍都給淋濕了,髮上的水珠沿著俊美的面容慢慢流下來,他好像從很遠的地方死命趕了回來,注視著那個坐在床邊的青年喘了一陣,他眼中藏著恐懼,似是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慢慢走出黑暗,蘭生暗暗叫苦不迭,因為那人正是昊天侯。

  他慢慢走向那床沿上正在流淚的青年,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是淑琪最喜歡的金剛鑽手鐲。」

  那個青年抹了一把眼淚,頭也不回地顫聲說道:

  「我們成親那晚,我的臉對著皇親國戚還有眾多賓客都笑抽筋了,可是心裡總在嘀咕,長公主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我會不會娶了一個長得很醜、脾氣又差的刁蠻公主呢?」

  蘭生在那裡聽得愣了半晌,終於醒悟到這個人是連任兩屆駙馬爺,忠顯王原非清,他口中的淑琪應是前朝貞烈長公主軒轅淑琪。

  只聽原非清輕笑了一下,繼續說道:

  「秀寧宮裡,她靜靜地坐在床前,頭上蒙著紅蓋頭,我看不見她的模樣,只看見一雙像荷花一樣美麗的手,帶著這對波斯進貢的金剛鑽手鐲,調皮地擰著紅色石榴裙。」

  「父王總叮囑我,不要大丈夫脾氣,萬萬不能忤逆公主,其實他多慮了,淑琪不但賢良淑德,而且溫柔乖巧,一點也沒有皇族傲氣,皇上把淑環妹妹許給突厥和親,淑環妹妹便哭得死去活來的,淑琪知道她心裡其實一直想嫁給三瘸子,心裡氣悶,可是偏偏又改變不了淑環妹妹的命運,就把這其中的一只送給了淑環妹妹,另一只給了三瘸子的女人,這個下賤的花木槿。」

  他冷笑一聲,鄙夷地斜了一眼花木槿,說道:

  「她對我難受地說著,她希望有一天淑環妹妹能回到中土,像她一樣嫁給自己喜歡的男子,能和這個花木槿和睦相處,過上幸福的生活,你說說,她是一個多麼善良的女子啊!」

  「你知道嗎?那時我根本沒有想到什麼家族大業,只想和淑琪永遠在一起,幸福生活。」

  他的眼瞳一陣收縮,呆愣在哪裡,任傷心的淚水漣漣,「他們不讓我救淑琪,架著我逃出西華門時,我看到淑琪從鳳靈台上跳下去,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竇英華給逼死了,竇英華這個狗賊。」
  
  宋明磊輕歎一聲,走近過去,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原非清沒有回頭:「淑琪是這樣天真可愛,我總能猜到她在想什麼,可是……」

  他帶著眼淚冷冷一笑:「可是我卻永遠也猜不到你在想什麼,磊!」

  「你知道淑琪對我的份量,你也猜到我早晚會找到她的。」他緩緩站了起來,面對著宋明磊:「所以你讓她戴上這只手鐲,就是為了,為了讓我對她手下留情?」

  他冷冷地甩開花木槿的手,上前一步,提溜起宋明磊的前襟,恨恨道:

  「為什麼?她長得這樣醜陋瘦小,根本像隻瘦猴子,根本不算美女,更別說同非煙相比,你為什麼要這麼喜歡她,這樣來保護她?」

  「你誤會了,清。」宋明磊歎氣道,輕輕將原非清的手鬆了開來,然後握緊放到胸前:「清,我要留著她對付三瘸子。」

  「胡說,你胡說。」原非清的淚水灑下,使勁掙開他的手:「你若要對付三瘸子,你為何不早對我說?為何要用淑琪的手鐲來勾起我的舊事,好讓我下不了手?」

  蘭生的手腳越來越自如,心下也越來越駭然,心說這個原非清怎麼這麼像個娘們,同宋明磊拉扯不清?

  宋明磊復又上前一步,沉聲道:「我若不這樣做,只怕你早殺了她了,她若一死,三瘸子便將我們的秘密全部公諸於世了。」

  「清,你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麼嗎?」宋明磊執起原非清的手,誠摯道:「我最想做的便是看到你皇袍加身,一統天下,那樣,還有誰會來奪走你心愛之物,還有誰會來分開我們呢?」
  
  原非清的臉色漸漸緩了下來,充滿希冀地反握住宋明磊的手:「你說得可當真?」
  
  宋明磊再次綻開笑容,目光深邃起來,微俯身,就在蘭生眼前,深深吻上原非清的唇,蘭生本已活絡自如的手腳,就此僵在那裡。

  蘭生緊緊閉上眼,連呼吸都幾乎要忘了,腦中一片充血,只聽耳邊兩個男人粗重的喘息之聲不斷,過了一會,原非清的聲音柔柔傳來:「磊,你現在越來越大膽了。」

  「跟我回去吧!」宋明磊的聲音輕笑著:「非煙等我們都等急了。」

  蘭生微睜眼,卻見宋明磊替原非清整了整衣衫,然後拉著他的手,就要往前走,原非清上前兩步,忽地停住了,宋明磊疑惑地看著他。

  原非清猛然掙脫他的手,回首提起那把珠光寶氣的匕首直指花木槿,宋明磊的面色驟變:「清,你……」

  「磊,我信你,你說什麼,我都信你的。」原非清淒然道:「只是,我卻不信我自己了,我萬萬不能留下這個賤人來偷你的心。」

  說畢,那酬情在黑夜中銀光一閃,直奔花木槿的喉間,蘭生一下子跳了起來,想說聲住手,已經晚了。

  卻見暗夜中,戴著手鐲的手猛地一抬,匕首撞擊到手鐲發出一聲鏗鏘地巨響,餘音似要擊破人的耳膜,那手鐲一下子裂成兩半,原非清手中的酬情也被震飛出去,釘在蘭生的頭頂,黑色絲絨布被震了下來,夜明珠發出黃光來,眾人的眼前一亮,而花木槿的手臂上血流如注。

  眾人一愣之際,花木槿的身影卻如鬼魅一般從床上躍起,微揚手,原非清漂亮的臉上已出現一道血痕。

  花木槿一下子往他的胸口扎去,原非清血流如注,放聲痛叫,她趁機點住他的穴道,一手挾著他,一邊用那雙湛亮的紫瞳冷冷地看著宋明磊道:

  「宋二哥,你若還想看到他活著皇袍加身,就勞駕你放我出去?」

  卻見花木槿的手中握著一塊尖銳的綠色碎片,好似是打碎的翡翠台的碎片,蘭生驀地振奮了起來,心道,這個花木槿是何時藏起了這塊碎玉片?

  他急急地取下頭頂的酬情,跳到花木槿身邊,試著獰笑地大聲道:「不錯,宋明磊,你若還想看到你的相好活著,就快點放我們倆出去!」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一章 清水育蘭生(七)

  月光照進竹屋,空氣中散發著樹木的清香,混雜著因為暴雨而新翻的泥土味道,我忍住手上的疼痛,握緊手中的碧玉碎片,直抵原非清的咽喉。

  原非清扭曲的臉上顯著恐懼和憎恨,咬牙切齒道:「你這個賤人,我要將你碎屍萬斷。」
  
  「好說,駙馬爺。」我微俯身,看著他的眼冷笑道:「不過在你將我碎屍萬斷前,我必將你捅成個馬蜂窩。」

  宋明磊輕輕一笑,微前一步,如真似假地欣喜道:「四妹,原來你的手沒有事啊!」

  「有勞二哥關心,木槿的手是重重扭了下,但足以殺死你的寶貝『清』了。」

  我的手微動,原非清的臉上又多了一道血痕,下方立時傳來他的慘叫:「磊,快快救我,再這樣下去,這個賤人要劃花了我的臉。」

  那慘叫聲漸漸變成恐慌的咽泣。

  宋明磊終是停了下來,淡笑道:「你真得以為你能逃得出去嘛?我的好四妹?」
  
  「我的好二哥,確然我勝算無多。」我拉起手下的原非清,向前一步:「不過,既便是我活著逃不出你的金絲牢籠,不如就讓原家大少爺來陪葬,豈不快哉!豈不劃算?」

  「不錯,昊天侯,識相的快點讓路。」一旁傳來一聲奇怪的暴喝,我斜眼一看,是那個在我意識不怎麼清醒時,當作東營暗人而拉進來的小和尚。

  完了,我怎麼忘了還有這個和尚,帶著他怎麼逃得出去呢?

  窗外人影閃動,可能是宋明磊或是原非清的隨從發現了。

  該死,我表面依然強作鎮定,身上已是冷汗浹背。

  那個和尚卻懵然不知,依然信心倍增地學著我,對著宋明磊惡狠狠地喝著,「俺們有駙馬爺陪葬,賺……」

  宋明磊還是淡笑,天狼星一般地亮眸瞥向那和尚,他立時躲到我的身後:「賺……賺了。」

  「四妹是怪二哥逼你吃那無憂散吧!」

  宋明磊對著我歎了一口氣,眼神微向窗外一瞟:「只是四妹也當知,你那心上人並非如世人所想那般素絲無染,你也知道他同你那寶貝妹妹有過……」
  
  他頓了一頓,看著我的眼繼續道:

  「我們原家乃是天下第一的豪門大戶,又如何能容得下妹妹同段妖孽的七年過往,聽說二哥還有了一個小侄女,叫夕顏吧!比我家的重陽還要大上兩歲呢!」

  他滿懷惋惜地用那垂憐的目光俯視著我,宛如一個慇勤的兄長苦苦規勸不聽話的妹妹:

  「二哥只是想讓妹妹忘了那些傷心的往事,好從此自由自在地生活,為何四妹要這樣曲解二哥的一片苦心呢?」
  
  有人在我的心中割下深深地一刀口子,我抬眼再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眼前這個俊美的青年。
  
  曾幾何時,那曾是如水清徹的少年,那個在亂世中陪我衝下山去的勇敢溫和的二哥,變成了這樣一條卑鄙的毒蛇。

  「二哥!你可還記得那一年陪我下山時說得話!」我毫不留情地一拎原非清的白嫩脖子,後者一陣痛呼。

  「那時四面南詔兵圍追堵截,我們十來個子弟兵眼看是活不成了,我又驚又怕,可是二哥渾身是血,卻依然如明月清風,朗聲對我說,無論我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都不能遵守小五義的誓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慘然道,「那時的二哥對我說,只要活著就比什麼都好,想是二哥已然忘卻了,可是這八年來,木槿無時不刻不敢忘記,每每想起二哥對我說得這句話,便忍不住落淚,一直等著能有機會見到二哥,現在見著了,可是二哥已然面目全非了。」

  話到最後,我忍不住淚盈滿眶,一甩眼淚,大聲喝道:「當年那個陪我和那一千子弟兵衝下山去,重情重義,笑傲生死的宋明磊到哪裡去了?」

  宋明磊漸漸繃起了臉,凝著我的眼神微有恍忽間,就在這一刻,我如弦一般撞破窗欞,衝了出去。

  我剛剛落地,宋明磊的身影撲過來,我手中的原非清猛擊我的胸肋,然後撲到宋明磊的懷中,我不敢逗留,施輕功向密林奔去,一側頭卻見身邊火速跟著一個光頭,卻是那個和尚,我微愣間,宋明磊的聲音從密林的那端遠遠傳來,卻是從未有過的的淒厲決絕:「木槿快回來,出了這屋子,我便保不住你了。」

  然後是原非清瘋狂地大叫:「給我殺了這個賤人。」

  我的體力漸漸不支,身後的黑影像幽魅纏身,不久落到我的下方,有人向我揮出利刃,我扭身握著玉碎片向後迎去,手中的碧玉塊被削成兩斷,眼看那人的利劍刺向我的前胸。
  
  然而那個死士忽然對我死瞪著眼,然後軟綿綿地倒了下去,露出身後站著一個血染僧袍的光頭少年,手持一柄珠光寶氣的匕首。

  又是他,又是他救了我,他是誰?

  可是這個小和尚卻抖著身子跪在一地鮮血中,手中的匕首也掉落在血泊之中,他慌亂道:「貧僧殺人了,貧僧殺人了,我佛慈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他白著一張臉,恍惚地席地打座就要唸經,似要替那個殺手超度亡魂。

  我目瞪口呆,這哪裡時候超度啊!

  我使勁拉起他,他還是一個勁地坐著唸經,眼看第二個殺手就要到了,我亦在心中咬牙暗道:「我佛慈悲。」

  然後猛地打了這個小和尚一記耳光,那個和尚總算醒了過來,摀著臉,茫然地望著我。
  
  我拉起他就跑:「踏雪公子在何處?」

  他結結巴巴道:「聽……聽濤閣。」

  我又跟著問道:「聽濤閣在何處?」

  他顫著手指點了一個方向,我便如拖著一根大白蘿蔔似得拉著他就往那個方向奔去。
  
  聽濤閣的方向傳來飄渺的琴聲,正是那首哀傷的長相守,我的鼻子微酸,卻又忍不住喜上心頭,定是非白在找我,他一定知道我在這裡。

  眼前一點黃光微閃,我幾乎要看到那個天人的影子正在窗前聽著芭蕉夜雨,俯在香案上凝神撫琴。

  忽然,無數勁裝人影衝上前來,為首一人虯髯如鋼針硬扎,魁梧的身影如鐵塔照著我們,大喝道:「來人報上名來,安敢衝撞武安王府?」

  我一咬牙,大聲道:「花木槿求見踏雪公子。」

  天上轟隆一聲,轉眼傾盆大雨又至,滂沱的大雨澆得我幾欲睜不開眼,我們的周圍早已圍了一圈矯健的侍衛,透過人牆,聽濤閣中,隱約那一點黃光,為首那人一滯,口中暗念了一遍我的名字,似是微帶詫異,復又大聲問道:「來人通報真實姓名。」

  我的頭開始暈沉,心中暗焦,恐是宋明磊的無憂散要起作用了。

  我扶住那個抖得快散了架的小和尚,竭力出聲苦求道:「求這位壯士引路,我身上已中無憂散,求讓我見上一見,再見不到公子便晚了。」

  霹靂巨響中,那人揮動手中的大鐵椎,大聲喝道:「東營聽令,刺客來襲,速速截擊。」
  
  我大驚,還未開口,我身邊的和尚卻上前一步大喝道:「你們這群人如何有眼不識泰山,這可是你們家公子日夜思念的夫人,花木槿啊!」

  那個大漢卻仰天哈哈大笑:「你們這兩個不自量力地紫瞳妖人。」

  「吾鐵燦子,原本直屬西營小韓信,為何改投東營門下,便是不恥西營諸人多雞鳴狗盜,卑劣無恥,常聞近來西營研製活死人陣及人偶刺客,上品者出行任務之時皆紫瞳示人,以攝敵膽。」他猛然收了笑聲,厲聲道:「更何況,你們倆已是這半年來第十個冒充我家夫人之名,前來行刺我家公子的鼠輩暗人了,你這無恥的紫瞳妖人,還敢信口雌黃?」

  他大手一揮,包圍圈開始緊縮了,還沒等眾人圍過來,我身邊那個小和尚很沒用地抱著頭哭喊道:「別殺我,別殺我,小僧只是清水寺的火頭僧,別殺我,我招,我招。」

  宋明磊冰冷的眼神在眼前閃過,我終於明白了為何我從昏睡中醒過來,眼瞳卻變成了紫色。
  
  我原來一直以為是我身上胡人娘親的隱性基因,因為我的機遇而產生某種基因突變。
  
  我甚至還曾異想天開,莫非是上天要讓我實現了那年七夕拉著段月容說的話,大難不死之後,就要替他長一雙紫眼睛?

  事實證明,我花木槿太過於浪漫,太過於小資。我的世界觀還不夠成熟,不夠科學,不夠理智。
  
  這一切全是宋明磊一手策劃好的。

  猛然想起那年在暗宮,原非白這樣分析道,他那個被仇恨蒙蔽了眼的姑姑原青舞,曾經設計想借原青江之手,殺了非白的娘親謝夫人,那樣不但可以一舉除掉情敵,還能讓自己畸戀的原青江永遠永遠生活在痛苦愧疚之中,生不如死。

  宋明磊果然是原青舞的兒子,他一定想到如果有一天我真得逃出了他的手掌心,定會去見非白,於是便不停派新研製的紫瞳人偶死士化裝成我的模樣行刺非白,而非白一定也曾吃過大虧,不然不會連人見都不見,便命武士擊殺所有一切前來認親的『花西夫人』。

  他想好了一切,事實上根本不是我本人真正逃離了那個囚禁我的華麗竹屋!

  極有可能是他或是他背後的明家人故意放我走,那樣便是我死在非白手中之時,亦是非白痛斷肝腸,痛悔一生之時,而明家便能實現原青舞的理想,令原家所有的人不得好死,進而報那血海深仇。

  我心思百轉間,頭愈加暈沉,口中卻依然大聲喚著非白救我。

  非白,求你讓我見見你,我之所以同宋明磊裝瘋賣傻地,虛以委蛇,就是想再見你一面,我不知道我還能抵制那個該死的無憂散多久,我也不知道這一次我昏昏睡去,是否還會有意識清醒的一天,那時我既便活著,亦是行屍走肉的白癡一個,活著亦如死去。

  猶記我當時抱著撒魯爾跳下山崖後,又見彼岸花的殷紅,我在彼岸花香間熏熏然,似乎聽到有人對我說,這一次我不能再逃,一定要看清我的內心,我看到胸前的紫殤閃耀著熾熱的光芒,灼傷了我的靈魂,難以言喻的渾身劇痛中,那光芒將我生生地引領著我又回到了這個世界。
  
  我再一次醒來,卻駭然看到那張看似無害的春風一般的笑臉,我那八年未見的二哥,宋明磊,亦是明家唯一的後人,明仲日。

  初時我隨深澗飄流至弓月城外,便被早已守候的明家人發現,其實我傷重以極,口不能言,意識不清,終日在昏睡中度過,他派人在玉門關寶路鎮,細心照料於我。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等我能起身之時,他便將我軟禁到了清水寺中,誰也沒有想到,皇親貴戚最是往來迎送之地,卻暗中藏匿著花西夫人,就在武安王以及原非白的眼皮子底下作起了文章。

  然後他便逼我服用無憂散,變成個白癡好加以管理,那枚於我甚是有緣的紫殤這時幫了我大忙,竟然抗住了無憂散的藥性,令我時而清醒,我便假意裝瘋賣傻,用金銀珍玩作些小玩意兒,隨意亂丟,引起那些守衛的貪婪之心,我就趁他們不注意時,灑了迷藥,逃出去熟悉地形,直到今天半夜,莫名其妙地看到那個小和尚在池邊哭泣,而看守我的這條信犬居然還認得他。

  我看他雖然骨瘦如柴,但腳步輕健,認定他必不是一般人,一開始以為他是宋明磊的暗人,後來卻驚喜地發現不是,便向他求救,然後漸漸疑惑,始終不明此人究竟是過分好運地逃過了張德茂,還是裝瘋賣傻,抑或是中了某種催眠的暗人。

  雨水灌進我的眼中,我分不清臉上流的是雨水還是淚水,看著那一點昏黃,使勁揮舞著酬情,但又不敢真正傷到哪些忠誠的衛士,氣苦之極,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花木槿愛原非白一萬年。」
  
  聽濤閣的琴聲忽然停了下來,我精神一振,非白聽到了,正要念下去,卻聽有人狂呼小心,我一回首,是那個被按倒在地的小和尚對我大叫著,只見迎面一支利箭穿來,我微側身,那支鐵箭險險地躲過,人卻倏然滑倒,滾下屋脊,一頭栽倒在放生池中。

  我欲浮上水面,卻見那個小和尚不知何時,掙脫了那幾個武士,隨我跳了下來,正好壓在我身上,將我壓沉了下去。

  黑暗的水面再一次覆蓋了我,冰冷的池水湧進我的鼻口,依稀看到岸上有個白衣身影顫聲驚呼,「木槿,是你嗎?」

  是非白嗎?我暈暈乎乎地想著……

  那白衣身影似乎也在往池子裡跳。

  非白,非白……

  無憂散開始起了作用,同池水一起奪去了我的意識,我沉下水底。

  我迷茫地漫步在一片燦爛繽紛的花林子裡,頭頂滿是粉紅飄搖的花朵,一片片地委落成紅色的花毯,儘管那粉紅煙雨中透著沁人欲醉的香氣,然而那迷離的意識卻使我的靈魂莫名地憂鬱了起來,我苦苦地想了很久,我這是在哪裡啊?我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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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05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二章 清水育蘭生(八)

  我迷茫地漫步在一片燦爛繽紛的花林子裡,頭頂滿是粉紅飄搖的花朵,一片片地委落成紅色的花毯,儘管那粉紅煙雨中透著沁人欲醉的香氣,然而那迷離的意識卻使我的靈魂莫名地憂鬱了起來,我苦苦地想了很久,我這是在哪裡啊?我又是誰呢?

  有個聲音悠遠地輕輕喚著:「木丫頭,木丫頭。」

  這是在叫誰呀?難道是在喚我嗎?我微一細聽,好像是個少年細微的哭泣之聲。
  
  我迷離地回身,循著哭聲而去,恍恍惚惚地來到一棵巨櫻下,一個紅髮少年穿著貂毛白袍,靠著粗大的樹幹,紅如赤錦的長髮用一根白絲帶繫著,沐浴在粉紅的花雨之中,他的雙肩抽動,正在細細哭泣,不停地喚著「木丫頭」。

  木丫頭?這個名字真奇怪?

  我躑躕了一會,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後,正在思考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那個少年忽然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來:「木丫頭?」

  他飛快地站了起來:「木丫頭?你果然沒有事,你來啦!」

  他依然背對著我,口中卻興奮地說道:「木丫頭,我好想你啊!你沒有事真好。」
  
  我這才發現這個少年好高大,比我高上整一個頭,哇!不比姚明矮啊!

  我鬼使神差地上前輕搭他的肩頭,輕嚥一口唾沫:「那個,勞駕請問這裡是……」
  
  他的頭猛然一歪,向我轉過來,卻是一個烏黑的骷髏化作了一株巨大的紫紅相間的西番蓮花盤,花的中心忽然湧出無盡的黑血,滴滴灑到我的臉上。

  我尖叫著甩了他,急轉身,卻見一個青年,金絲滾邊的黑鍛王袍,金冠壓著紅髮,酒瞳銳利,又帶著一絲睥睨瞧著我,陰陰笑著:

  「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你以為逃離突厥,又可以到哪裡去呢?在我身邊伺候,不定我還能替原非玨那個可憐蟲好好寬恕你,然後,好好地寵愛你哪!」

  縱然我無法認出這個滿身慾火的青年,可是我卻本能地萬般恐懼起來,我想驚叫,卻發不出聲音,我想挪動,卻根本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他向我步步走來,每走一步,他身邊的櫻花樹便隨之倒下,慢慢融化成血色,最後化為一片血海。

  忽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吸了出來,我渾身如置冰窖,好冷,好痛,渾身都痛,痛到我的骨髓,我的每一個細胞,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剛投胎時的那種新生命掙扎的痛苦。

  我漸漸恢復知覺,好像有人在剖開我的腦子,然後使勁對我喊著什麼:「快醒來,莫要再睡了,你若是再不醒來,咱們倆就真得全完蛋,你快醒來,阿彌陀佛,求你不要再害我了……」
  
  是誰?鼻間飄來一股泥土的清香,耳邊是嘩嘩的雨聲和人馬的嘈雜之聲,空氣中流動著極為不安的氣氛。

  我使勁把眼睛撐開一條縫,只能看到一片綠色,耳邊一邊急切的馬啼之聲,我到底是在哪裡?

  「木槿,木槿!」大雨磅礡中卻聽有人淒厲地呼喚:「對不起木槿,我剛剛沒有認出你來,你生我的氣了嗎?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快出來呀!」

  「屬下求請公子萬萬先息雷霆之怒,西營既然如此拚死一搏,必是夫人沒有再落在他們手中,老夫帶韋虎帶人到前面引開西營追兵,素輝護著公子退回西安,速尋對策,如今之事,東西營皆無退路了,老夫必然為公子尋回夫人,只是公子千金這軀,若是有恙……」這是一個老者的聲音。

  「你且住口,快閃開。」

  那個聲音再次斬釘截鐵地喝道,「剛才一定是木槿,她一定是逃出來了,我怎麼會沒有想到,這個宋明磊可以在眼皮子底下藏起她了,這是他最擅長的把戲,我真真糊塗,我等必須快些找到她,韓先生,你莫要攔我。」

  那個叫韓先生帶著哭腔苦求道:

  「老夫求公子三思,夫人這些年飄流在外,雖是堅貞節烈,然內心早已是千瘡百孔,既便夫人此次僥倖逃出,如若得知公子有恙,必定痛斷肝腸,安有活路兮……求公子再替這些年隨侍的武士家臣多想想,有多少人已為了公子……」

  我想動彈一下,可是一人卻死死抓住了我的手,雨水順著我上方的青葉倒流進我的眼中,然後沿著我的鼻,滲進我的嘴,一片鹹腥……

  火,好大的火,我在火海中翻騰,我記起來了,這是永業三年的那一場大火,我在一線天用火攻擊敗了胡勇,打贏了第一仗,為什麼我的戰術不起作用了,那火全部回了過來,火舌捲起我和君家戰士的衣角,一片嘶聲呼喚,我在火中慘叫,胡勇的軍隊湧進君家寨,無數的士兵在殺戮淫掠,我眼睜睜地看著夕顏的小身子被砍成兩段,血流了一地,眼前無數惡魔的臉,耳邊是活捉花西夫人的喊叫聲……

  一人高呼:「木槿!」我抬頭卻見一個長髮飛揚的紫瞳戰將飛奔而來,偃月刀一路披斬荊棘,還未到近前,卻忽地被人從後面一劈兩半,血肉模糊,前方還是那個酒瞳紅髮的惡魔,烏黑的指甲拎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我駭然尖叫……我認得這個人,是那個帶我來到這個時空來的魔鬼,紫浮,不是,這是段月容。

  無數的過往在腦中風馳而過,然後隨同一個白色的身影,漸漸地飄向遙遠的角落裡,彷彿一幅濃麗的畫面漸漸在我腦中褪色,我依稀感到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萬萬不能離去,我伸出手,卻只是抓住一片虛無。

  誰在用針扎著我的額頭?

  我猛然恢復了意識,微一偏頭,有樣東西便扎到我的眼上,奇痛難忍,輕叫出聲,卻發現喉嚨如灼燒了一般,只聽有人低咒:「該死的,老夫明明下了很重的麻藥,如何會醒?」

  「莫非是她胸前嵌著的紫物?」那人的聲音充滿了驚詫。

  我的身上陡然一涼,我這才驚覺身上沒有穿一件衣物,那個聲音帶上了無限驚恐,彷彿看到了這世上最最恐懼的魔鬼:「老天爺,這不是那塊紫殤嗎?已經二十年了,怎麼可能?」

  「喂!老東西,你在看什麼?」一人暴喝出聲,我的身上又蓋回了某種粗布被單。
  
  「放肆,我乃醫者,豈是你這種惡俗之人所想的不堪?」那人的低咒更大聲:「你這蠢和尚,愣著作什麼?還不快扎她的睡穴。」

  然後有人使勁摁著我的頭,有人又抱住我:「夫人忍住,別哭啊!我找來的這位江湖郎中會救你的!」

  哚地一聲,有人哀叫,那個『江湖郎中』鄙夷道:「蠢和尚,還不快同她說說話,轉移注意力。」

  那人立時唯唯諾諾地改口道:

  「對不住,對不住,夫人哪!這位神醫大人,在給你縫傷口,你的這位夫君大人,還那群手下,簡直就是如狼似虎啊!那個下手也忒狠了點,難怪你不回到他身邊哪!哎!別動,別動,你剛剛掉水裡時,眉骨斷了眼角也撕裂了,手是被那個昊天侯給擰得,可憐見兒的,咱們在水裡浸了一陣,所以有點發炎哪!你莫要動了,放心吧!我們安全了。」
  
  一陣叮叮噹噹的器物碰撞聲,那個神醫歎了一聲:「老夫已然盡了全力,接下來就看她的命數,我這裡窮鄉僻壤,亦沒有什麼看護,更別提丫環了,你且看著你家夫人吧!」

  一陣陣謙卑的諾諾之聲,然後是腳步走出屋子的聲音。

  「老匹夫,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了,等她好了,看蘭爺我怎麼治你!」

  有人在咬牙切齒地小聲罵了一句,然後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地緩解憤恨鬱悶之情,過了一會兒,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時,那聲音又悄悄附在我耳邊道:

  「喂!花木槿,你放心啊!這個江湖老郎中雖然脾氣爆了點,但肯定不是壞人,他救了我們,而且有我在你身邊,無論是那兔相公昊天侯,還是你哪天仙外表,惡魔心腸的夫君,都不能傷害你了,你放心好好休息吧!」

  那個聲音接著又信誓旦旦,囉哩囉索地說了一堆,卻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滑稽,讓我又安下心來,儘管我猶如在坐過山車一般分不清意識和身體哪一個更暈一些。

  我有些茫然想著那個我的夫君是何許人也?哦!想起來了,是余長安!那個出差的夜晚,我回到我們的小區裡,我的丈夫還有那個同他肆意纏綿的雪白的身體。

  難道長安還想要殺我?是了,他不想離婚,分掉他的一半財產,須知上海現在房價多貴啊?有多少人催眉折腰事房產,終生為奴亦無憾!

  這樣一來,不但不用分我錢物,還能順利得到我的保險費吧!我既驚且怒,不安地又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片鳥語花香中醒來,想睜開眼睛,好疼,眼前是竹屋,白色的布幔,床的四角各掛著四個銀熏爐,空氣中漫延著一種草藥的香味,我是誰?我是誰?

  我怒力想著,胸口猛然一片灼熱,彷彿啟動了無數的往事,遽然間兩世的記憶如凶湧的海嘯衝擊著我的心靈,最後定格在一張天人之顏。

  花木槿愛原非白一萬年。

  原非白,原非白,這個名字好像是迷霧中的明燈,照亮了我的內心,是的,原非白,我是為了原非白才會想同撒魯爾同歸於盡的,我才會想方設法逃離宋明磊,我只想再看看原非白。

  如同每一次從無憂散的藥性下僥倖清醒過來一樣,心中的喜悅漲溢著我的心,感激的淚水奔流下來,沖淡了對於一隻眼睛失明的恐慌,曾幾何時,我最最痛恨的紫殤變成了我最最喜歡的寶物了,我想去感激地摸摸那塊紫殤,微動了一下手,這才感到眼角邊一片刺骨的疼痛。為什麼眼前的景物都是黑白的?還有我為什麼只有一隻眼睛?

  我的兩隻手上夾著夾棍,也纏滿了紗布,手邊有一隻圓滾滾的物體……好像是一個冬瓜……

  我定睛一看,這才意識一個光頭正趴著甜睡,我微微動了一下手,驚醒了他。

  一個很清秀的光頭少年,興奮地跳了起來,叫道:「花木槿,哦!夫人你可醒了。」
  
  是他?!是那個救了我的神秘小和尚。

  「這裡是?」我剛一開口,自己也嚇了一跳,彷彿屋子裡忽然飛進一隻公鴨,然後奇痛難忍中一陣乾咳。

  我動了一下身子,試著爬了起來,那個光頭少年趕緊扶著我,給我的背後枕上一個枕靠。
  
  他好似同我甚是捻熟,口中嘰嘰呱呱地不停說道:「你可嚇死我啦!渴不?餓不?」

  他端上來一個土碗,裡面是黑油油的泛著腥味的液體,上面還浮一層黑油,我先是想到早年碧瑩當飯吃的藥,然後聯想起弓月城的原油,總之不愉快的記憶緊跟著翩翩而現,把關於沒有忘記非白的喜悅一掃而光。

  於是,我瞪著那碗東西,而那個光頭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便細心地低頭吹了一陣,我這才注意到他頭頂的戒疤,我的心中一動,看來此人還真是個和尚,聯想起昨夜的對話,不禁稱奇,這個神秘的小和尚究竟是何許人也?

  那個小和尚滿意地抬起頭來,將土碗遞上我的唇,笑道:「不燙了,你快喝了吧!那老東西一定囑咐你醒來後喝了這碗藥。」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陣,卻見他雙目清亮有神,滿是期待之意,不由心中一暖,我動了一下手,卻無力垂下,只得湊上嘴去,努力忍著噁心,淺抿了一口,立時五官皺在一起,差點沒吐出來,這是什麼東東呀?

  小和尚似乎被我的吃相給逗樂了,咭地笑了一聲,然後好奇地也學著我抿了一口,噗哧全吐了出來,他皺著眉:「老天爺,這什麼玩意啊!這喝起來簡直就是毒藥啊!」

  然而就是那碗毒藥,讓我乾澀的嗓子奇蹟地潤澤了一下,我嘶啞著開口道:「你是誰?」

  小和尚木然地瞪視著我有五分鐘之久,笑容斂了起來,然後慢慢地嘴角彎下:「夫人,難道你不記得我了?」

  啊?!他是哪位重要人物?

  他的嘴角開始抽搐:「還有我們之間的生死情份了嗎?」

  哎!莫非我記錯了,其實我結拜過小六義?

  他開始淚眼矇矓:「小僧從未忘卻與夫人患難與共的日日夜夜,不想夫人還是中了無憂散,將您與蘭生之間的情份忘得一乾二淨。」

  呃?是這樣的嗎?看他說得情真意切,泫然欲泣,我疑惑起來,難道還真是因為無憂散,我還真忘了某些重要的記憶?

  這時有狗的低吠聲傳了過來,一頭烏亮的黑犬竄了進來,嗖地上了我的床,嗚嗚叫著對我甩著尾巴,用一雙晶亮的狗眼睛看著我半天,然後就要往我身上趴,似要舔我,小和尚趕緊放下手中的碗:「小忠不要淘氣,快下來。」

  他想把黑犬抓住,可是那隻黑狗卻靈敏的繞過了他,跳到我的床內側,圈趴在我身邊,把狗腦袋枕在我的腿邊,一幅守定我的樣子,我微低頭,對上黑狗同樣清亮的眼睛,心裡一動,這宋明磊的狗怎麼也跟著我?他好像一點也不怕我和這個蘭生。

  「這隻惡狗……」小和尚忙了一陣,可能怕觸到我的傷口,便氣喘吁吁地罷了手。

  「這個……」我嚥了一口唾沫,再看了看狗,艱難道:「你是東營還是西營……」
  
  我試圖舉起我的兩隻綁滿紗布的手,不想牽動臉上的傷口,不由痛得叫了起來,小和尚跳起來,扭頭向屋外大叫起來:「江湖郎中,江湖郎中,不得了了,她的傷口復發了。」

  窗外人影一閃,一個腦袋大得就像身體上頂著一顆大洋蔥似的老人衝了進來,滿臉的褶子隨著跑動還一跳一跳地,一下子來到我的床前。

  「蠢和尚,你為什麼不給她餵藥?」那個老人過來在我的臉上和身上扎了幾針,我的疼痛立時稍解:「她的麻藥過了,自然會疼起來。」

  有人給我硬灌了一碗帶著刺鼻腥味的液體,我又陷入了昏暗。

  以後幾天,我時睡時醒,每次醒來眼前便是那叫蘭生的小和尚焦急的眼神,還有那頂著大洋蔥腦袋的老人,是一個隱匿於世的神醫,自稱姓林,平時話並不多,對我態度甚是恭敬,而對那個叫蘭生的小和尚倒甚是隨便,每次兩個人湊在一起便是逗嘴笑罵,他囑咐蘭生我一醒來必然要餵我那腥臭的液體,漸漸地我身上的疼痛減少了,人也精神了起來,可是左眼還是無法睜開。
  
  這一日我清醒了過來,無論眼睛還是身體都不那樣疼了,果然大腦袋的老醫生提溜一堆瓶瓶罐罐還有一堆紗布過來替我折線,我自然疼得呲牙裂嘴了一番,老醫生不停地溫和道:

  「放鬆,夫人放鬆……夫人有神靈護佑保住了性命,現在受些磨難,吃些皮肉之苦亦算是喜事,且放鬆,且放鬆。」

  是這樣的嗎?我木然地用一隻眼看了他一會,他繼續扯著滿臉褶子大歎我這個醫學史上的奇蹟半天,然後笑道:「傷筋動骨尚須百天,更何況夫人這麼重的傷。」

  等他差不多結束工作了,我啞著嗓子道:「請問我的……我的左眼睛……」

  「現在尚不可知。」 他歎了一口氣,然後一本正經地用長滿老人斑的手指,顫顫地指了指上面,但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道:「一切老天自有安排。」

  我默然低下頭,蘭生卻在上方加了一句:「花木槿,其實用一隻眼不也挺好,能少看人間多少惡事啊!」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轉梧桐影(一)

  林老頭捶了一下蘭生,「別囉嗦了,快照顧你家夫人吧!」

  我忽地想起一件事:「請問林大夫可有銅鏡?」

  林老頭哦了一聲,正要開口回答,蘭生卻端來一碗藥,插口道:「夫人快喝藥吧!省得涼了我再去熱啦!」

  這時那條黑狗竄了進來,狗爪子踩了一下林老頭,林老頭打了個趔趄,差點摔著,慢悠悠站直了身子後罵了聲:「惡狗,老夫總有一天要把你給燉了。」

  然後慢吞吞地出去了,蘭生慢慢餵著我喝那個藥,笑顏如花:「夫人不必擔心,夫人乃是貴人託世,自是吉人天相,指不定明天就能看到了。」

  我順著他喝下一口那苦藥,把要鏡子的事放在一邊,摸著小忠光溜溜的腦門:「你叫蘭生,對嗎?」

  蘭生激動地站了起來:「正是,小人叫蘭生,小人從小就仰慕夫人還有踏雪公子,不想有幸能得見夫人的真面目,小人,小人真是三生有幸了。」

  我本來想對他微笑,可惜,剛一牽嘴角就牽動了傷口,便忍了笑:「請問這位小英雄真姓大名?是哪方豪傑?等有一天木槿脫困,必當重謝。」

  「能救夫人是小人的福氣,至於豪傑,實不敢當的。」

  蘭生搔搔腦袋,憨憨笑道:「就在見到夫人以前,小人一直以為自己就是肅州寶路鎮一個落了難的店小二,可是就在幾天前見到夫人後,小人這才發現小人原來身懷絕技啊!」

  我停下了手,小忠便舔了一下我的手提醒我繼續我的『工作』,然後又把腦袋擱在我的腿上,瞇著眼看著蘭生手舞足蹈。

  「那敢問閣下究竟是哪方高人?」

  「小人也不知道啊!」他燦爛地大笑出聲,然後收了笑臉,湊近我,神秘地低聲道:「我可能是前任武林盟主。」

  哎?!前任武林盟主?那不是小放的師傅金谷子嗎?

  他拿起空碗,輕輕一扯,變成兩半,他徒手往空中一抓,然後伸到我眼前,慢慢放開,一隻蒼蠅嗡嗡地飛走了。

  然後又嘿嘿獰笑著左手抄起一條板凳,右手一個刀劈,那條板凳應聲斷成兩半,他得意地對我挑了挑眉,他似乎越來越激動,不一會兒,屋子裡所有長方形的物體除了我所在的床以外,都被他弄成兩段。

  小忠嚇得躲到我的內側,驚懼地看著他,我訝然中張開了嘴。

  有人立刻給我的嘴裡塞了半個饅頭,「夫人餓了吧?」

  他體貼地把我的下巴抬上咬住饅頭,垂目作恭敬狀道:「夫人現下萬不能把嘴張大,小心脫臼,不然扯痛傷口也不好。」

  我木然地看著他,懷疑他是否在諷刺我,他卻又飛快地抬起眼,對我狂笑道:

  「我一定是個遭仇家殘害,而無意間失去記憶,但卻身懷絕世武功的成名俠客,看,我不但有數十年的功力,還能飛簷走壁。」

  他一下子竄到屋頂,一手提了一個破舊的籃子下來,一個裡面裝著滿滿雞蛋,另一個裡面是一堆黑乎乎的東西,好像是曬乾的藥材。

  他再一次飛上房頂,這回捧回來四、五個黑得有些發霉的木頭,我定睛一看,頭皮開始發麻,要命,好像是牌位。

  這時,那個林神醫正好回來了,看到滿屋狼籍,大怒:「豎子!」

  復又看到蘭生懷裡的牌位,立時奪過來,捧在懷中大哭:「七大爺,七大媽,二舅,三媽,晚輩對不起你們啊!」

  然後屋子裡林神醫與蘭生展開了貓和老鼠的大戰,滿屋亂追,最後蘭生逃得屋外,林神醫猶坐在一堆垃圾中臉紅脖子粗地喘著氣,大罵:「殺千刀的豎子。」

  「夫人萬萬小心這個豎子。」林神醫回過頭來,眼睛裡精光畢現,恨恨道:「這隻丟了記性的綿羊,指不定那天變回吃人的豺狼,到時,無論是老夫還是夫人皆不是其對手。」
  
  我愣在那裡,他卻對著其中一塊牌位,流淚地看了半天:「都美兒,我對不起你啊!」

  他用他的袖子擦了半天,然後攀上桌子顫巍巍地放到原處,我偷眼望去,那塊牌位上刻著愛妻都美兒之靈位。

  都美兒,都美兒?這好像是西域女子的名字。

  滿頭皰的蘭生被迫將屋中打理乾淨,又罵罵咧咧地搬回些新的桌椅家什放了回來,一切似乎恢復了平靜,小忠也悄悄地探出頭來。

  接下來幾日,蘭生還是一臉奸笑地不停向我展示他日漸恢復的神秘功夫,然後我便有了理由推遲喝藥,以便讓他用新發現的內功充當微波爐快速熱藥。

  每每當他演示他的神功時,年輕的臉上滿是孩子一般快樂的神情,讓我也不禁跟著莞爾。
  
  蘭生告訴我,那日非白的手下將我趕下放生池,他也跟著摔了下來,所幸游泳乃是其強項:「夫人,小人在寶路鎮可是水鴨子吶!」

  他這樣驕傲地稱呼自己,那樣子不由讓我聯想到多少次春來在我面前宣稱他比沿歌聰明一般。

  他誠實地告知那日從水底撈起人事不醒的我,順著水流游至護城河邊,正逢非白搜索,然而對於小和尚卻再也沒有勇氣相信任何人了。

  「當時只想著逃出去,實在不敢再停留,所幸小人以前在逃難到清水寺的路上不小心摔到過這個谷中,被這個隱世的江湖郎中給救了,脾氣古怪,但小人實在走投無路了,便順著河流游到這個谷中,找到這個林老頭,一開始就是不願意救夫人,小人便激他說是無德無能沒這本事救夫人。」

  蘭生重重哼了一聲,一臉得意:

  「他便一臉鄙夷地稍微搭了夫人的脈,便驚訝地說您早就死了,何以還有心跳,便出手一試,然後似是看到夫人胸前有寶石,定是異人下凡,他說這叫紫殤什麼什麼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咳了一聲,訕訕道:「夫人放心,小人什麼也沒看見,小人只好把夫人的故事告訴了林老頭,沒想到他也不作驚訝,只說夫人和小人能在他此地避難。」
  
  「三爺他好嗎?你看見他了嗎?」

  他搖搖頭,無奈道:「那時忙著逃命,實在沒有看見踏雪公子。」

  他復又用力點點頭:「夫人放心,等夫人能走路了,小人一定護送夫人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輕聲問他:「小師傅為何不放下我,自己逃命呢?」

  蘭生愣了一會兒,滿眼迷惑,訥訥道:「小人也不知為何放不下夫人,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也只是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聳聳肩:「反正小人就是放不下夫人。」
  
  他對我燦爛而無害地笑著,墨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感激地對他說道:「花木槿欠小師傅一條命,等我回到……」

  我沒有辦法繼續下去,因為猛然驚醒地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那時的我出於思念的本能,脫得牢籠,便不顧一切地奔向非白,如今平靜下來思考,我當真可以無牽無掛回到非白的身邊嗎?

  夕顏和大伙的笑臉便整夜整夜的在我的腦海裡閃現,然後是那雙充滿憤恨之意的紫瞳,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

  好幾次我在惡夢中驚醒,蘭生第二日便會好奇而天真地問我:「夕顏和月容可是夫人的親人?夫人怎麼整晚整晚地叫那些名字呢?咱們要不先去投靠他們吧!」

  我無言以對,後來林神醫拉著他出去談了一會,然後他便再也不問我了,只是蘭生依舊不肯給我鏡子,讓我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過了幾日,我終於可以下床了,蘭生扶著我,一邊趕著在左右竄來竄去的小忠:「小忠,快讓開,別擋道。」

  這一日,陽光正好,耳邊滿是鶯啼婉轉,鳥語花香,我微抬手擋了一下陽光,再睜開右眼,卻見滿眼所觸皆是樹木,儘管皆盡黑白二色,然而那深呼吸間草木的芬芳卻依然讓我深深感到生的喜悅。

  不遠處野鴨山鳥撲騰的身影在一片銀光中閃耀,一行鷗鷺穿過無邊的綠意花海衝向藍天。

  我的心癢癢地想去水邊看景,沒想到蘭生卻拉著我:「夫人,湖邊濕氣重,我們到那片桃林去摘幾隻野桃吧!」

  「沒事,我就看看去,那邊好像還有荷花哎!咱們去摘幾個蓮子給林神醫吧!」我拄著棍子還是往湖邊趕。

  他眼神慌亂,拽著我不放,我終於回過神來,看著他的眼慢慢道:「我的臉怎麼了?」

  他默然地看著我,輕輕放開了我,我便拄著棍子挪到水邊。

  那湖面平靜得如一面展開的巨大銀鏡,我微低頭,只見湖中一人長髮糾結,面色蒼白如鬼,失血的嘴唇乾裂著,額角縫了針,右眼蒙著紗布,是林老頭囑蘭生給我蒙的,怕突然受到陽光照射受不了,我便拆開那紗布,卻見那隻眼睛眼角盡裂,縫了密密麻麻好多針,好似一條醜陋的蜈蚣盤曲在上面,偏又腫得像隻青不青,紫不紫的核桃,我的心沉了下去,看來我的一隻眼睛極有可能瞎了,另一隻眼睛變成了色盲,照這樣大的傷口肯定會留疤,也就是說我臉部估計有四分之一毀容了。

  我本能地拾起湖邊一塊小石,想破壞我那卡席莫多倒影,可是有人比我更快,蘭生不知打哪兒抬起一塊比腦門大的石頭,高過頭頂扔了下去,立時我們倆渾身都被濺濕了,鳥獸嚇得逃離大半。
  
  我給嚇了一大跳,摸了一臉的水。

  「夫人恕罪,對……對不住啊!這……石頭好像太大了些。」

  蘭生縮著膀子抹著臉上的水珠,垂眉訥訥地說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夫人,小人知道這世上的女人都很看重一張臉,小人也見過夫人受傷前的樣子……有多好看。」

  他抬起頭來,頂著臉上兩朵紅暈,對我真誠地微笑起來:「小人一直很仰慕踏雪公子,老百姓都說,踏雪公子是天人下凡,王星再世,小人在肅州時就見過踏雪公子了。」

  他驕傲道:「雖是一個背影,可是小人一直記得那個背影,天人,真得是天人!」

  我眼前也模糊了起來,恍惚中彷彿看到一個翩翩白影向我走來,對我絕塵而笑:「木槿,你這個傻丫頭。」

  「後來小人在清水寺時有幸得見正人全貌,夫人猜小人那時是怎麼想得嗎?」

  他輕輕用半乾的袖子敷乾著我的右眼,歎了一口氣:「小人那時想,別說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也沒有幾個人能夠抵擋得了他的一個微笑,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肯為了夫人這麼多年沒有娶,那時小人就琢磨,這個名聞天下的踏雪公子一定不會只為了花西夫人的一張臉的。」

  「所以夫人千萬不要想不開啊!」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另一隻手卻悄悄緊捏著我的衣角,似是怕我想不開要投湖自盡。

  我輕輕拉開了他的手,對他微點頭,心中卻隱隱地湧起了一股暖流,右手一揮,手中的那顆小石子甩向湖面,在水面上滑翔了三下沉入湖中央:「謝謝你。」

  蘭生也開心地微笑了:「哇!夫人能把這塊小石子打這麼遠,看樣子手臂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豎子,你什麼時候把我的酒給喝了?」林老頭的罵聲從竹屋中傳了出來,轉眼人到眼前,「還有我叫你不要帶她到水邊去的,潮氣重知道不?」

  「林先生不要怪蘭生,我想給您摘幾個蓮蓬下酒喝。」我對林老頭嘿嘿笑著。

  林老頭看了看同是一臉傻笑的蘭生和我,似乎明白了什麼,也笑了起來:「好,好!年青人受點挫折就是要想開些,夫人能過了這一坎不容易啊!」

  然後斂了笑容,嚴肅地扯著我往回跑,「不過您還是不能在水邊多待。」

  「可是蓮子……」我嚥了一口唾沫,話說我還真得有點想吃甜甜的蓮子,連帶想起了那香糯可口的桂花糖藕。

  「讓蘭生這死小子給您摘啊!」

  「對啊!夫人,待會小人給您再撈條大魚,摸個王八吧!這個江湖郎中說王八很補!我怎麼就沒看出來這麼醜的東西能補身子呢?」

  有人痛擊某人的光頭,某光頭哀嚎一陣。

  「姑奶奶,等您好了,您親自上天捉雁,下海擒龍都成。」

  陽光輕灑,翠鳥在枝頭歌唱,蜻蜓輕點碧葉上的晶珠,我的心情奇蹟般地開朗起來,這一天,我們的晚餐異常豐盛,河鮮林立,蓮蓬滿桌,小忠和蘭生不停地在魚肉和兔肉之間『奔忙』,林老頭還把珍藏了三十年的酒拿出來慶祝我這個『年輕人』勇於面對挫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7: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10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月轉梧桐影(二)

  遺憾的是具體慶祝活動由他和蘭生主持,林老頭只是讓我喝他用花粉蜂蜜加某種特殊草藥調配的蜜花津,他細細地哄著耷拉著臉的我:

  「夫人,此藥既便是天下奇人的金谷真人在此,也要向我甘拜下風,他可以秘製天下聞名的十里飄香。」

  他仰起大腦袋,眼袋還一抖一抖,傲然道:「卻然他也調不出此種養顏生肌的花蜜,當年他還為了要這種花蜜在我這裡同我鬥酒大敗而歸。」
  
  「前輩原來是金谷真人的朋友?」我訥訥道。

  林老頭斜著眼睛看了我一陣,從鼻子裡嗤笑了一下:「他配麼?」

  我一愣,多喝了兩杯的蘭生卻激動了起來,一拍桌子:「江湖郎中,你不要這樣褻瀆我心中的神。」

  林老頭仰天長笑一陣,不作回答。

  我淺抿了一口,立刻一股甘泉清洌的飲料滑入我的喉間,我的胸腹間一片舒適輕鬆:「如此珍貴的神物?先生為何給我喝呢?」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我慘淡地一笑。

  喝到月上中天,我也有些乏了,便回到竹屋裡,躺下休息,小忠在門口嚼完一根骨頭,嗒嗒跑進來,我輕摸他的腦門,他便會意的靜臥在我的床踏下,打了一個滿是兔肉味的哈欠,竹屋外林老頭和蘭生的說話聲隱隱傳來。

  「我將來一定要娶三個或是七個老婆。」蘭生似是仰頭望著新月如眉,如癡如醉。
  
  「那是為何?」

  「娶三個,湊一桌麻將,娶七個湊兩桌,不過再多我也無福消受了。」

  林老頭呵呵一笑:「就你這德性,還想娶那樣多的老婆?」

  「怎地?」蘭生不服道:「只許那些個貴族獨佔那麼多美女,我們這種貧民便不能多妻多子啦!我看你是嫉妒我年輕瀟灑,高大英俊又勇武過人,才要出言相譏。」

  林老頭也不生氣,只是哈哈大笑:「無知後生,你可見過天下四大公子?」

  「有幸得見踏雪公子及清泉公子!」

  「你覺得此二人如何?」

  「自然是人中之龍,驚才絕艷,既便是那黑了心的兔相公清泉公子,倒也龍章鳳資,氣宇非凡。」

  「那你可信若擱在二十年前,便大大地給比下去了。」

  「我不信,我雖未見過緋玉,紫月二人,但傳言皆身出名門,如今一個是西域霸主,一個是大理皇儲,同驚天偉略之才,天人下凡之姿,此等人物,世間焉出其右者?」

  「二十年前,老夫倒在西域見識過一個風流人物,時光若是倒退二十年,我看當今的四大公子,一個亦無法與之相比。」

  「哦,那是何人?」蘭生充滿興趣地問道。

  「說起來,同你那花西夫人還有點關係。」林老頭嘿嘿一笑,夏蟲蛙鳴之聲在窗外徐徐吟唱,我的睡意漸起,小忠輕嗚了一下。

  「老夫師出名門,你心中的聖人金谷子,乃是同門師兄,老夫少年成名,醫術超群,不免有些驕狂,二十多年前便與另外三人並稱江湖四聞人,一是金谷子,亦是我的同門師兄,一起穿開檔褲長大的,二是輕風傲竹之稱的韓修竹,而另一人,江湖人稱怪聖醫趙孟林。」

  「我同先師典雍真人及金谷子在西域高昌修行,高昌尚佛,在民間素來傳說,紫瞳天女能生下平定天下的命運之子,花樣貴人,高昌皇族便在民間廣選天女侍奉佛音,然後年齡滿十六便入宮侍奉皇族,這五十年間方得兩個妙齡紫瞳女子,皆乃絕代佳人,其時得道高僧蓖伽乃是先師的友人,於是先師屢次攜我進出高昌宮庭,不想讓我遇到了我的愛妻,都美兒,其中一個紫瞳天女。」
  
  小忠好似睡熟了,呼吸平穩,我翻了一個身,迷迷糊糊地心裡想著這世上怎麼這麼多紫眼睛的人,怪不得段月容要投胎到這個空間,不過我現在也算是紫瞳大軍裡的人了吧!

  「我同都美兒情投意合,可是都美兒眼看著就要十五歲了,到了入宮選妃的年齡,我與她相攜私奔,可是師傅卻不同意,認為有失禮法,精通卦相的金谷子也是滿口反對,認為如此命運之子,天下權貴豈會放過,我若強求,必會給我帶來殺身之禍,當時我年輕氣盛,根本不聽,便負氣出逃,想盡辦法賄賂守衛混入皇宮同都美兒相見。」

  林老頭的身影似是仰頭咕嘟咕嘟喝了一口,歎了口氣:

  「我雖是名門出身,但僅僅精通醫術,亦不似金谷子精通武藝,我這個清貧凡人,過了一陣子身邊的銀子用盡,便再無法進入宮中。」
  
  「正當我一愁莫展之際,恰逢一個老友造訪,原來是許久未見的韓修竹,我一直以為他死在同幽冥教的戰爭中,不想他錦衣華服,全然不似江湖時的落魄,一問之下,竟然做了高居廟堂之人的幕僚,我表面客套,心中卻頗有些不以為然,江湖豪客,豈能做朝庭的走狗鷹犬?」林老頭輕嗤一聲,「可是韓修竹卻面色凝重地求我前去為一位貴戚的家人診病。」

  「啊?!他請你去為大人物診病,你豈不是要金得金,要銀得銀?好再去同你妻子相聚?」蘭生天真的聲音笑嘻嘻地問道。

  林老頭卻冷冷一哼:「我本不願前往,但是那韓修竹何許人也?他似是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窘境,任我如何冷淡,給他難堪,當下卻無半點羞惱,也不逼我,只是塞給我一個臘丸,說是治我哮喘頑疾,於我行醫有益,我打開一看,卻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我左思右想,終是收了下來。」

  「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用這銀兩又進了一次高昌皇宮見了都美兒後,便擇日拜訪了他,他便引我來到一所驛站見到了所診之人,出乎我的意料,卻是一個姿容美艷的紅髮突厥女子,那個女子一身尊貴之氣,酒瞳似火,卻滿目孤傲,甚至可用目中無人來形容,她用那雙漂亮的紅眼珠子一直狐疑地睨著我,似是對我頗為不信,我也是年輕氣盛,當下說道,小生只為相信之人醫治,掉頭便要走,這時有人在裡間緩緩說道:林先生慢走,我回頭,依稀水晶絲簾後暗中站了一個青衫年輕人,那人走了出來,因為逆著光,看不清那人模樣,那個紅髮突厥女子嘴邊卻漾出一片笑意,看著那個年輕人,滿眼溫柔愛慕之情,那個年輕人也滿面微笑地扶著她坐定,對我說這幾日他的夫人身體極其不適,言語衝撞,萬萬不要放在心上,禮貌地讓我為她再看看。」

  紅髮女子!?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那個年輕人的聲音有種威嚴感,讓我平靜下來,我便微搭那個紅髮女子的脈博,她果然是懷孕了,我當下便向那個英武的年輕人道喜。」

  林老頭又灌了一口:「那個紅髮女子滿面喜色,那年輕人微微一笑,並未特別喜悅,好似早已知道這個消息似的,然後老夫又告訴他,他馬上就要成為兩個男孩的父親。」

  「兩個孩子?」蘭生一臉吹噓:「莫非這個女子懷著雙生子?」

  「正是。」林老頭又灌了一口:「那個紅髮女子自然是驚喜異常地看向她的心上人,可是那年輕人卻一下子斂了笑容,不但沒有為人父的喜悅,反而滿臉凝重,我便留了些安胎的藥,他出手果然豪闊,一下子就給了我十個金幣,我正要離去,這時那年輕貴族似無意間從袖中落了一方帕子在我腳邊,我便恭敬地撿起來,那是一方潔白的絲帕,我彎腰呈上於他,不想那個青年在上方,卻輕輕推開我的手,說道能得典雍真人高足為內人診治,實乃人生少有之幸事,這方帕子便作念想吧!我驚抬頭,他在那裡優雅而笑,燭光爆了下,微微閃了一下那個青年的臉龐,我這才發現那人鳳目深邃,真可謂亮若繁星,明明是一個男人,俊美絕倫卻又不失英武陽剛之氣,他穿著一件普通的書生青衫,可是微笑起來卻有著一種奇特的妖治魅力,我們頭上的月嬋娟都似要在那人的光耀之下遜色三分,連我這個男子也無緣無故地心漏跳了一拍,然後我回過神來,那方帕子的一角繡有梅花楓葉記號,這分明是中原一個豪門大戶的族徽,當時我心中一動,記得師傅曾說過,中原有大族原氏以楓葉梅花為記,兵強馬壯,禮賢下士,將來若有天下大亂之際,其必為問鼎中原的第一梟雄,我旋即醒悟過來,這個青年既然點出了我的真實身份,又讓我得知他是原氏大家身份,想是要我守口如瓶,我自然也不想有任何麻煩,便不動聲色地受了而去。」

  「過了幾日,那位年輕貴族又請我過去,想請我幫他做一件事,那時的玉門關有原家軍駐守,雖軍紀嚴明,但仍有不少不法奸商,偷偷拐買兩地少女逼良為娼,猶以西域女子受害最為嚴重,前幾日原家軍方才破獲了一個人口販賣集團,解救其中無數受害少女,我一開始猜想莫非這個年輕貴族同這個紅髮女子逢場作戲,不想有了孩子,今天是要我替她打掉肚子裡的孩子,我那時想著只可安胎,斷不可做那傷天害理之事。」

  「我來到驛站,那個青年貴族又出現了,不想他卻對我說很高興有了這個孩子,但是他只要這兩個孩子中的一個。」

  「我不解地看著他,問他既然想保住骨肉,為何只要一個?」

  「他回首笑看我,卻不答我,我這才想起我這是在詢問大家的私密,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便搖頭說道,我不但不可做此等之事,亦無能力保證母子平安。」

  「他聽後又笑了,笑得那樣優雅,對我輕聲問道,先生難道不想娶那個高昌天女了?」

  「我愣了一愣,他的聲音真像絲綢一樣滑潤,只聽他繼續對我笑著說道,如今高昌敗於南詔,這兩紫瞳的絕代佳人便要進貢於南詔豫剛家,我若沒有記錯,這兩個紫瞳佳人,一個叫做都美兒,一個叫做依秀塔爾,而先生這幾年出入於高昌國內,與二人交好,與那都美兒的天女更是情深意濃,而令師反對你娶那個高昌的第一美人,你便負氣跑出來,不是嗎?」

  我翻身坐起,呼吸急促,因為我正好算是認識一個叫做依秀塔爾的紫瞳女子。

  「他的眼睛好像有著魔力一般,我的冷汗不知為何就這樣的流了下來,他喚了聲上茶,我的腦子裡只想著都美兒馬上就要被送到南詔了,食不知味,把茶喝了一半才發現我喝的是武夷巖茶,是我最喜歡的茶。」

  「他在那裡微微一笑,說道:我卻能令你娶到那鮮花一般的美人兒,我手下有門客無數,卻可以盜出你的心上人。」

  「我正在猶豫間,忽然那個紅髮女子淚流滿面地闖了進來,揚起手就打那個青年一個耳光,這一巴掌打得很重,五道掌印清晰地印在那個青年地臉上,她傷心欲絕地用突厥語極快地怒罵著: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你要殺我們的孩子?」

  「她憤恨以極,似是還要再打,那個青年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纖手,沉著臉道:冷靜些,我這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她嚥氣吞聲,用標準的漢語道: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謝梅香?」

  「那青年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冷冷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你太小看我了,原清江。她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冷笑數聲:你們原家秘訓,雙生子誕,龍主九天,她無法為你生下雙生子繼承人,為什麼也不讓我生?」

  「我大驚,這個年青人就是威震西域的平西大元帥原青江?」

  我再也睡不著了,一下子坐起來,走到門前,只聽蘭生結結巴巴地駭然道:「你說什麼?原,原青江……他……他……」

  林老頭卻不理蘭生,只是在那裡苦笑數聲,「那個紅髮女子大聲道,我不是中原人,可也是大突厥的女皇,哪裡配不上你了,不能為你生下雙生子一主這天下?」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月轉梧桐影(三)

  「就是因為你是大突厥的皇帝,所以根本不能有雙生子,古麗雅,原青江緊緊抱住了她,吻著她的額角細聲說道。」

  「我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原來這個女子便是西突厥宣稱即將即位的女皇,阿史那古麗雅!」

  林老頭長歎一聲,「那女子一下安靜了下來,任由那個原青江攬腰抱起她輕盈的腰肢放到香妃榻上,他輕輕給她蓋上白狐皮,柔聲道:莫要忘了,於突厥皇室,若有雙生子實乃大凶之兆啊!」

  「我驚在哪裡,幾乎忘了要退下,韓修竹對我施了個眼色,我這才緩過神來。」

  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抹著嘴冷笑道:「我跟韓修竹退下時,忍不住回頭望去,水晶珠簾內阿史那古麗雅傷心地抽泣著:可我想和你在一起,騰格里在上,自從我見到了你,我根本不想復仇了,我知道我對不起我的阿塔,可是只有騰格里知道我有多想為你生兒育女,與你過一輩子。」

  「原青江緊緊地抱著她,那雙漂亮的鳳目,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愈加深不可測,忽然他的目光向我掃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就那麼一哆嗦,便低頭快步退了下去。」

  我同韓修竹來到外間,韓修竹背負著雙手,凝神望著玉門關的月色,眉頭微皺,默然無語,似是在思考著極煩惱的事情,而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望著他也不敢說話,過了一會,韓修竹的眉頭散開了,似是想到了什麼,側過頭來喚著我的字,畢延兄,開了春,都美兒和依秀塔爾就要起程被送往南詔了。」

  「我的心一緊,卻聽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兄長在上,修竹實言相告,也許去南詔是她們最好的歸宿,南詔的光義王及豫剛親王雖然好色,卻然聽說對後宮還算以禮相待,那東突厥的摩尼亞赫聽了傳說,也躍躍欲試,想從南詔手中分一個過去,那摩尼亞赫荒淫好色,那些不聽話的姬妾常為其折磨至死,然後烹著食……」

  我猛地起身,扯痛身上的傷,驚醒了小忠,它猛地坐起來,歪著頭有些疑惑地看著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

  「你住口,莫要再說了!」我怒火上升,大聲打斷了他,卻見林老頭一下子把杯子甩在我身邊的土牆壁上,他的眼睛赤紅而狂亂,彷彿溺斃在記憶中可怕的一段河流中,蘭生也嚇得站了起來,他看清了我,便跑過來扶著我,一起有點發抖地靠在牆角看著林老頭發狂。

  「我心中惱怒,可是卻也明白他說的卻是事實,但又想他定是為了他的主子前來苦苦相逼,我氣極流淚,冷冷道,修竹老弟,我知道你這是在為你的主子前來激我,你的主子到底給了你什麼,讓你要這樣刺激你昔日的生死兄弟,脅迫他的女人來犧牲他的做人信仰,醫德人格,變成殺人的劊子手,我真得很好奇,那個原青江將軍究竟給了你什麼?」

  「我話一出口,便後悔了,不想韓修竹卻沒有惱羞成怒,只是搖頭輕歎,畢延兄錯矣,他誠摯以告,原青江並非我的主公,他的眼中忽然閃著一陣狂熱,嘴邊也溢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他傲然道,我的主公是這天下的救主,總有一天他將改天換日,創造一個新天地,你以後會有機會見到他的,你便會明白我了。」

  「第二天,他帶我進了高昌皇宮,見到了都美兒,都美兒在我的懷中咽咽哭泣,聽說摩尼亞赫可汗已正式向高昌和南詔通了文書,她和依秀塔爾會有一個被送到突厥去。」

  「都美兒淚水流個不停,那天依秀塔爾也在,她同都美兒活潑可愛的性情截然不同,平時便比較冷淡,但待我還算客氣,一般還能對我微笑下,可是那天她看著我們的眼神卻有點奇怪,默默地站在那裡看了我們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的轉到內間去唸經文了。」

  「那天晚上,我化妝成守衛又偷偷地進入了皇宮,果然都美兒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她對我說高昌國王天天晚上唱著憂傷的歌曲,恐是國將不保,高昌天女前往南詔的日子亦不久矣,而那摩尼亞赫亦來信符相逼,如今國弱敵強,突厥稱雄西域,諸國皆畏,國王恐會送其前往突厥了。」

  「我們一起抱頭痛哭,我便在那時下了決心,決定答應原青江,一定要想辦法救她出去的。」

  「第二天,我仔細檢查了女皇的身體,她一臉冷然悲慼,讓任何一個接近她的人都感到了她的絕望和悲傷。」

  「我對原青江直言相告,她年幼之時身體受過嚴重的傷害,比之一般女子受孕機率本就少很多,如果一定要摘除其中一個嬰孩很可能以後不能再有孩子,而且雙生子同心同體,一個受了傷害,另一個恐怕也會留下後遺之症。」

  「我以為最佳方案便是等胎兒生出母體後,再作打算是最合適的,可是原青江卻不同意,我永遠也無法忘記他眼神中的冰冷和殘酷,那彷彿她不是她的妻子,那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骨肉。」

  「那一年真是好巧啊!我有一位經常雲遊四海的好朋友也來到西域,他同我一樣也是四海聞名的神醫,雖然說起來,論輩份此人還是我的師叔,然而我與他年齡相仿,又同是少年成名,便同他把酒言歡,敘述這些年分離時的趣事。」

  「他帶來一種很神奇的自釀美酒,我一嘗便知是西府鳳翔加了些珍貴的人參雪蓮,我一向酒量不淺,然而那一夜我喝得大醉,還禁不住道出了我與都美兒的戀情。」

  「我醒過來後,想起我醉酒之時吐露的秘密,不覺冷汗淋淋,我那老友對我凝重道,畢延你可知道,你走上了一條你根本不該走的路啊!你又如何相信那個原青江大將軍能遵守諾言而不會事後殺人滅口呢?」

  「第二日,他便啟程了,不提昨夜的任何話題,只是說找到了一種奇藥可治我的哮喘頑症,說著便遞給我一個小包,然後再不見蹤影。」

  「我打開一看,那是一包看似筍乾似的東西,可是那時的我激動地跪在地上,向他離去的方向磕了半天頭,直到腦門磕破為止。」

  「一包筍乾而已,至於嗎?」蘭生嗤道。

  「傻瓜,這不是筍乾,這是白優子的卵。」林老頭呵呵樂著,雙目煥發著奇異而激動的光彩。

  「你見過白優子嗎?」

  林老頭神秘地湊近我們,手中提溜著酒瓶,「那是天下醫者都夢想的神奇藥材,在南彊,有多少南蠻巫醫費心豢養亦無法得之的蠱蟲,就連我的恩師典雍真人耗費一生都想得到,哪怕是一粒蟲卵。」

  「白,白優子?」蘭生奇道,「那是啥玩意兒啊?」

  林老頭站起來,向我走了一步,殘酷地踩爛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彷彿這個亂世中無數弱者飄零的人世。

  他抖著手從頭上拔下一根看似破舊的『白木簪』,放在右掌中,他把酒往那個『簪子』一灑,迷霧般地月光下,那根簪子竟然慢慢蠕動了起來,在桌上彎曲了,最後扭曲了起來,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冒了起來,蘭生駭得倒退一步,小忠害怕的對著桌子吼叫了幾聲,然後低嗚著跟蘭生一起躲在我身後。

  林老頭右掌一握,那條長蟲子便被其捏個稀爛,我暗自嘔了一下,卻見那爛稀稀的蟲子正巧掉落到那棵方才被林老頭踩扁的小花上,那朵明明已經蔫掉的小花卻漸漸地恢復了元氣,甚至開得由原來蒼白變成了艷紅,開得更甚更香。

  「看到了嗎?這是一種多麼神奇的蠱蟲,明明已看似風乾了,然而只要有一點食物,便能復活如初,並能滋養其他生物。」

  林老頭酒意熏天的跌坐在那朵小花邊上,看著小花愈開愈旺,最後慢慢地向林老頭的手上酒壺延伸過去,似是飢渴萬分,林老頭便向那小花又灑了些灑,那花的顏色亦愈加艷麗,他有些大舌頭的懶懶說道:「如果你懂得如何豢養他們,便可以將其種植於人身體中,利用這種生物旺盛的生命力和藥性來治療各種疾病,每一種白優子都有各自的口味,像這條白優子只喜歡我釀的米酒,然而有些白優子的口味卻有些特殊。」

  我心中一動,蹲了下來,同他平視,冷冷道:

  「比如說,有的白優子喜歡人血,與寄主同生,然而副作用便是極有可能這種寄生物最後不受寄主控制,佔領寄主的身體,於是寄主便能受控於白優子的主人,例如……您,我想,您還有您的那個朋友,同幽冥教的活死人陣有莫大聯繫吧!」

  林老頭茫然地抬起頭來,混濁的目光卻漸漸清晰了起來,甚至滲著一絲恐懼,老嘴一歪,似是笑了:「你真聰明啊!不愧是天下奇人的花西夫人。」

  「林前輩,後來呢?」我沉聲問道:「您究竟做了什麼?」

  林老頭卻似沉浸在回憶之中,雙眼直直地看著那空中幽幽的銀蟾:「我記得那一晚的月色也是這樣美啊!我用了畢生所學,給阿史那古麗雅動了手術,用了白優子成功的摘除了那雙生子中一個男嬰,我試著安慰她,不會有事的,可是她對我不理不睬,雙目無神,竟似了無生趣。」

  「那林老頭你就能得到你心愛的都美兒了吧!」蘭生壯著膽子,也學著我,坐到林老頭的身邊,眼睛看著那朵奇怪的花,嚥著唾沫。

  我看了眼蘭生,心道:「傻蘭生,如果他得償所願,又何來今日之苦?還有那妖裡妖氣的段月容。」

  林老頭湊近了我們,笑呵呵地說著,滿嘴酒氣直噴我的臉,然而那雙眼睛卻溢滿悲傷和絕望:「那一晚我取走了一個生命,同時也還了一樣活物給原青江和阿史那古麗雅。」

  「我擔心原青江出爾反爾,便在阿史那古麗雅的體內留下另一種白優子,這種白優子平時對人體無害,同胎兒一樣吸食少量胎液便可生存,同時會吃一些人體內有害的物質,甚至可以提神益氣,助胎兒成長,然後隨著他同胎兒一起成長,這種蠱蟲如果沒有我的解藥,它便會,便會以胎兒作為食物。」

  我的心一驚:「莫非這便是非玨雙重人格的由來?」

  蘭生冷冷道:「林老爺子,真看不出來你好狠毒的心,我看比起那原青江來竟然是毫不遜色啊!」

  「我,韓修竹,和原青江兩天一夜均未闔眼,等到我走出暖閣時,他們倆的眼睛同我一樣熬紅了。」

  「我休息了兩個時辰,然後又守護著古麗雅,就怕她大出血,這一日她的情況還算穩定,可是原青江卻告訴我一個壞消息,就在昨夜,高昌宮牆內,依秀塔爾忽然暈倒了。」

  「我一向同依秀塔爾交好,我便想進宮為她診治,亦好有機會再見到都美兒,可是原青江卻冷笑一聲,先生還是不要瞎操心了,現在高昌國王極度鎮怒,因為巫醫竟然診斷出來她懷上身孕了。」

  「高昌天女乃是侍奉佛祖的節烈貞女,既是貞女又怎能在宮中懷孕,實乃極大的醜聞,高昌王宮便對兩個天女嚴加看管,如今別說我再入宮內去看望都美兒,就連原青江的門客亦無法偷偷潛入宮內盜出都美兒了。」

  「儘管原青江承諾會在都美兒送出國門之時下手,可我心中既驚且怒,認定了這個原青江是想毀掉前約,於是……」

  他的眼瞳忽然收縮了起來,面目亦猙獰起來,我冷冷接口道:「於是您便沒有告知原青江關於您在可憐的女太皇的孩子身上下的蠱,任由那可怕的蠱蟲越長越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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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月轉梧桐影(四)

  「不,不是我,不是我!」林老頭吼了出來,到後來聲音卻弱了下來。

  蘭生瞪著眼道:「那個原青江後來真的食言了吧?所以你也就沒說。」

  林老頭忽然流出了眼淚:「原青江……他……沒有食言。」

  「什麼?」這回輪到我和蘭聲大叫出聲。

  「無論是突厥還有南詔,高昌都不能得罪,可是最後卻決定把都美兒送往突厥,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都美兒出城之日,原青江的門客真得化成西域流寇劫到了都美兒,送到了我的手裡。」

  「我萬分喜悅,拉著都美兒就給他磕了三個響頭,原青江扶起了我,按照同原青江的約定,我倆必須隱姓埋名,從此以後再沒有都美兒和林畢延這個人。」

  「我滿心慚愧,想為阿史那古麗雅去蠱,便提出為她再做一次診斷。那一天,我精心配製了解藥,這種解藥本身便是另一種蠱蟲,名喚金羅地,是唯一能克制白優子的東西,我謊稱是補胎藥,給阿史那古麗雅服下,她的氣色好了很多,可能這些天原青江也一直陪在她身邊說了很多好話,看得出她的心情好了很多,那天她還摸著肚子對我微笑地說了聲謝謝。」

  「就在我們收拾停當,正要出發時,那摩尼亞赫以天女為借口,忽然發動了戰爭,以閃電般的速度滅了高昌,同時偷襲原青江。」

  「原青江前去應戰,他囑咐韓修竹和我們護著女皇回到弓月城,就在回宮途中,我們遭到了伏擊,我同都美兒失散了,韓修竹護著我還有眾人回到弓月宮裡,女皇開始下身流血不止,不應該這樣的,真的,我真的已經給她下了解藥了,臨走前我也檢查過她的胎兒一切安好啊!」

  他在那裡反覆的說著不應該這樣,浮腫的眼袋上掛滿淚水,涕泣不已。

  「可能一路上受了驚嚇,女太皇動了胎氣吧?」蘭生慢吞吞地說道。

  「不!」

  他收了抽泣,斬釘截鐵道:

  「女太皇下身流出的血是黑色的毒血,我想了整整二十五年,沒有,我沒有配錯藥,三錢金羅地,二錢三七花,三錢菟絲子,還有半朵雪蓮,一兩二錢何首烏……」

  他流利地背誦著配藥名字,兩隻老手也在空中做著抓藥和秤藥的動作,然後是放入容器和煎藥的動作,彷彿一切就在眼前,他反覆沉浸在自己釀的惡夢中,最後猛地撲到我的面前,抓著我的雙肩,委曲道:「我沒有配錯藥,我真的沒有配錯藥啊!」

  「弓月宮裡所有的御醫都診斷出來女太皇中了奇毒,我百口莫辯,我求女皇的親信果爾仁讓我給女皇解毒,可是這個冷臉子的突厥蠻子就是不信我,就連韓修竹亦對我萬分失望,我在弓月宮的大獄裡心心唸唸地就是想著都美兒。」

  忽然想起女太皇曾對我說過,有個漢家流浪醫者救了她同非玨,我便開口道:「就在您被囚禁之時,有個醫術高超的漢家醫者揭了榜文,救了女皇和未來的撒魯爾大帝吧!」

  我看著林老頭的眼睛繼續問道:「您應該認識這個醫者吧?」

  林老頭放開了我,頹然坐回去,咬牙切齒道:「沒錯,化成灰我都認識他,他從小同我一起長大,我們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切搓醫技,他是我此生最要好的朋友啊!就是我這個最要好的朋友給了我白優子的卵,就是他,就是他毀了我和都美兒的一生啊!」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惡毒的人。」蘭生的小臉上一片惶然:「這是為什麼呀?這是什麼樣的惡人呀?能利用最好的朋友來對一個孕婦和無知的孩子下手?」

  「因為仇恨。」我輕輕接口說著,迎上蘭生迷惘的眼,苦笑道:「林前輩,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的那位朋友在江湖上的名號就是響噹噹的怪聖醫的趙孟林吧!」

  林老頭扭曲著臉,抽泣了半晌,似是強抑下悲憤,從牙齒中說道:「正是。」

  蘭生奇道:「原來夫人也認識這個黑了心的趙孟林啊?」

  「這位趙孟林先生其實對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有恩,小時候我們小五義窮得叮噹響,根本沒有人來管我們死活,只有趙先生,他就像個活菩薩似的,分文不取地替我三姐看病,有時候也為我瞧病,他總是對我們微笑,總是鼓勵我們說:笑一笑,十年少,兩位姑娘要常常笑啊!」

  我學著他的口氣靜靜地說道:「然而這位菩薩的背後代表著明家,因為明家為原家所滅,那無限的仇恨和心計,使他設計了這個連環計,他就是為了想要讓那個受傷的胎兒先天羸弱,去練那比死還要痛苦的無相真經,讓原家在西域的後代從此萬劫不復,然而最終的目的,卻是有機會接近弓月宮地下那百年未啟的紫瞳妖王的寶藏,還有那顆可以探測人心的紫殤。」

  撒魯爾拋我下深澗的嘴臉仍在我的眼前,同非玨的笑臉重合,不覺苦澀難當。

  「原來是這樣……」林老頭看著我喃喃道:「韓修竹後來到獄中探望我,以性命保下了我,但是從此我被圈禁在這個山谷中研究了一生的白優子,便是為了找出病因,後來南疆出了一個幽冥教,我便又轉而研究找出克制活死人陣的方法,我知道這是白優子控制了活人,同趙孟林逃不了干係,一定要報仇雪恨。」

  我們一陣沉默,唯有蛙鳴蟲聲相和,三人不由對月惘然。

  「請問,那個依秀塔爾的天女怎麼樣了?」我低聲問道。

  「就在火刑當天,便接連三天天降大雨,巫士害怕,便奏請高昌國王放了依秀塔爾,再後來摩尼亞赫對高昌屠城,可能她便趁兵荒馬亂逃了出去,我們便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
  
  「你長得很像依秀塔爾。」林老頭看著我,苦笑道:「你是她什麼人?」
  
  我笑著流淚道:「她是我的娘親。」

  「果然。」林老頭流淚笑道:「我猜得沒有錯,也沒有救錯你。」

  我沒有想到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我親身娘親的故人。

  說實話,我對我的娘親那慈藹美麗的笑容早已模糊,我依稀記得她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女子,從來沒有打過我和錦繡,錦繡小時候膽小好哭,而那時的我還一心當她是紫浮,恨她拉著我投錯胎,過著如此窮苦潦倒的生活,心中對她萬般厭惡。

  於是,我總是粗聲嚇唬她不准哭或是就直接動粗了,她自然哭得更凶,還跟娘親告狀,娘親便會輕點我的腦門,白我一眼,不准我再欺侮她。

  身材高挑的她一抱起錦繡,便隔離看似凶神惡煞但個子尚小的我,我搆不著錦繡,自然氣得仰著小腦袋直跳腳,嘴裡還嚷嚷著:「紫浮你耍賴,你丫沒膽子的傢伙。」

  錦繡還是在娘的懷抱裡頂著我打的皰,縮著肩膀抽泣著,膽顫心驚的看著我,我的娘親卻無奈的笑著摸我的腦門,然後抱著錦繡,牽著我的小手進屋,哄我說她有好吃的省下來給我,那所謂好吃的,就是一土盆紅薯或是一碗雞蛋羹,然而在貧窮的花家村,這雞蛋羹已算是極奢侈的東西了,一般來說年幼時的我看見食物就能立刻掛下眉毛,奔向香噴噴的食物,暫時忘記一切仇恨。
  
  於是我娘就坐在一旁看著我吸里呼地吃雞蛋羹,輕輕拍著錦繡,柔聲唱著高昌民歌。

  我吃完了也搬張竹凳,坐在娘親身邊,呲牙裂嘴地的瞪著錦繡,娘親那歌聲真好聽啊!

  說來也怪,每次聽到這歌聲,我的心會隨著這歌聲不再那樣煩躁易怒,那眼皮不由自主的沉了下來,然後亦會靠在娘親溫暖的身上沉沉睡去。

  等我醒來一下地,一切恢復原狀,我又精力旺盛的同錦繡繼續那貓和老鼠的遊戲,然後我娘親再像唐僧似的來勸架,再唱歌哄著我們,這樣反反覆覆的一直到我和錦繡徹底和解。
  
  往事的大門一旦打開,那些幾角旮欄裡的故事一下子抖了灰塵向我跑運來,就像五彩泡泡在陽光下不停的對我辟裡啪啦的微笑。

  我想起來了,我和錦繡第一次手拉手一起撲到她那穿著粗布衣衫可是溫暖乾淨的身上時,她琉璃般的紫眼睛看著我們盛滿了驚喜,她微側頭看了我一會,了悟的柔柔笑道:

  「你終於想通了。」
  
  我當時愣了一下,並沒作深想,只是嘿嘿傻笑著把腦袋埋在她散發著淡淡幽香的身上。
  
  有時我拉著錦繡淘氣,她也只是拉著我們反覆講道理。

  當我開始組織村裡的小伙伴建立這個人生中第一支兒童合唱團時,作為總指揮,我認認真真的教他們唱讓我們蕩起雙漿,採磨姑的小姑娘這些我所能記得的歌,有時歌詞記不住,我就瞎填,反正錦繡總是樂呵呵地跟著我,她的那些崇拜者為我們合唱團的穩定秩序作出了巨大貢獻。

  秀才爹不太樂意我們浪費做女紅的時間,可是我娘親卻很喜歡,當我們唱那首新疆兒『娃哈哈』時,可能這首兒歌的異域風情引起了娘親的回憶,她總是微笑著聽著我們唱了一遍又一遍,紫瞳閃著淚花,後來輕聲跟著我們一起唱,後來我們的合唱團還在鬧社火時表演過,在花家村的那群鄉巴佬裡也算得上是『驚才絕艷』,贏得眾人大力的掌聲,就在那一年冬天,娘親卻突然得傷寒急症去世了。

  如今想來,我忽然明白我的娘親可能在那時就依稀感到我不是那個時代的人吧!
  
  可是她對我和錦繡是這樣的寬容和溫柔,我的鼻間彷彿是她身上的溫暖和馨香。
  
  於是我不停的問著關於我娘親的問題,有時我問得急了,林老頭也盡量結結巴巴的回答著,可惜他也不知道娘親的心上人是誰,因為依秀塔爾從來沒有對他和都美兒說起過,不過他提到那時高昌王宮裡,經常有中原或是西域的貴族,帶著家僕到在兩個天女所住的宮殿旁小住過一段時間,養病或是帶髮修行,他的結論是,如果我和錦繡的爹另有其人,雖然他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但能生出像我和錦華夫人這樣名動天下的絕代佳人,定非凡夫俗子。

  這一點我信,然而對於這頂高帽子,我毫無自豪之感,管那個親爹身份有多尊貴,有誰願意做個私生女來著?

  我娘親的那個心上人究竟是誰呢?許是高昌宮裡的某位宮人或是年青貴族吧!如果我們的爹另有其人,為什麼她不去找他呢?也許她一路逃難途中,她的那個孩子流掉了呢?

  那麼建州老家的那個花秀才,真是我和錦繡父親呢?

  我沒有答案,只得抹著眼淚歎了半天氣,我問道:「您後來見到都美兒姑娘了嗎?」
  
  「韓修竹告訴我,戰亂中的都美兒流落到了南詔,為南詔的段剛親王所救,成了王妃,我苦求原青江放我去見一見都美兒,可是對不起我的都美兒啊!我趕到時,都美兒竟然難產去世了。」林老頭又落淚一陣,涕淚交錯:「我守在都美兒的屍首邊上,我,我,我……」

  他幾度哽咽,方才出口:「她還是那樣美,她的肚子裡還有那個可憐的孩子。」

  「我居然感到都美兒肚子裡的孩子好似還有心跳,我正想解救那個孩子,然而,然而……」

  「然而什麼呀?林老爺子?」蘭生不耐煩道。

  林老頭的面上萬分傷痛夾雜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他,他,他,都美兒的孩子卻自己撕開了都美兒的腹部,爬出了都美兒的身子的,他,他,他,都美兒的孩子是,是自己爬出來的。」

  一陣夜風吹過,我們三人滿面駭然,周圍忽地一片死寂,而我的眼前滿是那雙戾氣的紫瞳。
  
  過了一會兒,林老頭猛地哭出聲來,我們這才醒過來,勸慰了好一陣,他方才止住了哭聲:

  「那個孩子就在我的眼前,滿身血污,對我睜開了一雙燦爛的紫瞳,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身為醫者見識過無數的血腥場面,可是那一眼竟讓我駭得動彈不得。這時候段剛趕過來了,本來舉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就要砍向那個孩子,可是那個孩子卻忽然對他笑了起來,這樣一個剛強的男人,一下子丟掉了手中的鋼刀,不顧滿地血污,還有可憐的都美兒,只是愛不釋手的抱著這個孩子,那夜玉盤錦繡,如明珠燦爛,當時他就笑著給他取名叫段月容。」

  他似是斟酌了一會,對我期期艾艾道:「那都美兒的兒子,聽韓修竹說,長得很像都美兒,美艷不可方物,雖是四大公子之一,卻是殘暴乖戾,荒淫好色,這可是真得嗎?」
  
  蘭生也向我看來,四隻眼睛對我眨了很久,我略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

  林老頭失望道:「他的母親明明是拂地不傷螻蟻的良善之人啊!」

  「前輩,他出身紫瞳,難免遭人歧視,剖母腹而出,定為世所不容,復又得此高位,宮中行事凶險,偏父親寵溺以極,故而養成這種有些極端的個性,滿手血腥,無憫善之心。」

  我慢慢答來,分不清這是為他說話還是在進一步批鬥他,「大理抗擊南詔七年混戰中,他已然成熟了許多,待人接物亦比之以前良善許多,手段仍是雷厲風行,凶狠毒辣,但現如今也只止於……其敵手而已。」

  「難怪當年他會縱容士兵西安屠城。」他惋惜了一陣,又不禁開口道:「他對夫人亦是如此冷酷殘暴?」

  我想了一會兒,微微一笑道:「非也,前輩,段太子對我這七年恩義有加。」
  
  林老頭木訥的笑了起來,我卻問道:「敢問前輩可曾知會韓先生我們在您處?」
  
  林老頭看了一眼蘭生,搖頭道:「這裡只有原青江,韓修竹知曉,可是最近卻沒有他們的消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月轉梧桐影(五)

  我正要開口繼續問原非白的近況,林老頭忽地伏地跪道:「夫人容稟,您的體內我亦種入了一種白優子。」

  蘭生怒道:「老東西,你還不悔改?」

  林老頭抽了一蘭生的光腦門:「那是為了救夫人的,無知豎子。」

  他漲紅了老臉,對我結結巴巴道:「夫人,如果不用白優子,您胸腹間的頑疾加上您的眼部重傷老夫實在回天乏力了,請夫人勿憂,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您身上的紫殤,恰恰正是所有的白優子的剋星,故而白優子再敏茂生長,必為紫殤所克,不至於傷害寄主,只有強身健體的功效,請夫人萬萬相信小可之言。」

  他歎聲道:

  「只是夫人容顏之傷,老朽不擅此項,以老朽的醫術亦無能為力,唯有請夫人先常服這養顏生肌的蜜花津,不致傷口留疤過深,天涯海角,老夫定能尋到奇人為夫人恢復容貌。」
  
  我坦然道:「無妨,臭皮囊罷了,但求冰心玉壺,問心無愧,此生便足矣。」

  林老頭點點頭:「說得好,但求問心無愧。」

  便忽地從胸口中摸出一把小刀來,我和蘭生都嚇了一跳,他老淚長流,顫聲道:

  「老夫這一生都在找控制白優子的藥物,就在夫人到來之日,老夫終於找到了,如今老夫生無可戀,只是這滿身的罪孽終要以死相謝,請夫人給我個痛快吧!」

  我接過這把小刀,將他扶起來,誠摯道:「前輩此言差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前輩能敢於承認二十多年前的錯誤,這是何等的勇氣,須知這世上最大的勇氣不是殺人放火,而是敢於正視自己,承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您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人之一了,三爺須要你,未來同幽冥教的戰鬥亦須要您,所以請您打消這個念頭,幫幫我,幫幫三爺,幫幫這吃盡戰亂之苦的天下蒼生吧!」

  我向他一躬到底,慢慢起來時,蘭生愣在那裡,眼中閃著震憾,而林老頭熱淚盈眶,再要跪倒,我趕緊又拉他起來:「我只求先生實言相告,三爺他可好?」

  「請夫人放心,三爺一切安好。」他又快速地瞟了一次蘭生和我:「只是那些藏在暗處的鼠輩屢次以您的名義去傷害你,三爺曾被刺傷,幸不嚴重,故而這次三爺才會暗傷夫人。」
  
  奇怪?明明前面他說他最近沒有得到韓修竹的聯繫,可是卻對我的受傷始末一清二楚?
  
  他的言辭和目光都在閃爍,他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夏令時分,雷雨常常潛入人間,我滿腹疑兜間,小忠開始對著我們不停的叫著,然後跑回屋子看著我們,果然不一會兒,頭頂上的老天爺忽然一陣咆哮,下起大雨來。

  林老頭送我和蘭生回竹屋,在大雨中呆呆地看著我,分不清老臉上滿是淚水還是雨水,我柔聲喚道:「老前輩不用多想,早點歇息吧!」

  他抖著嘴唇好一會,終是用力點點頭:「夫人,您同您的娘親,依秀塔爾,真得很像。」

  我的喉頭一陣哽咽,含淚道了晚安。

  蘭生年輕,一會兒便入了夢鄉,打雷似的酣聲甚至超過了天空中轟隆的雷聲,吵得我無法入眠,我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一陣後,迷迷糊糊中我夢見了我的娘親,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我的娘親了,我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可是臉卻是現在這副慘樣。

  母親永遠是孩子眼中的上帝,我滿懷委屈的撲到娘親的懷中,她的懷抱還是這樣香、這樣暖,她沒有說話,只是心疼的對我流著眼淚,緊緊地抱著我,我想看清她長什麼樣,可是周圍卻忽然黑了下來,溫暖的懷抱消失了,然後我驚懼的發現我被一堆陰冷可怕的西番連纏住了,呼吸困難。
  
  「夫人,快醒醒。」

  我睜開了眼睛,蘭生的光頭在我的上方,滿是汗水,他的雙手有力的搖著我的肩膀,差點把我給勒死了。

  我一下子爬了起來,天光已大亮,竹屋外鳥啼婉轉,夏蟬噪切。

  「夫人不好了,那個林老頭不見了!」蘭生著急的說著:「昨夜我們喝的酒裡中一定被下了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扶著我爬起來,然後連滾帶爬的到林老頭的臥房。

  陽光照進那間簡樸的竹屋,一股濃郁的中藥味撲鼻而來,正中一張手術台上躺著一具完整而乾淨的人類骸骨,骸骨上釘滿鋼釘。旁邊一個小甕,上面貼著標籤寫著『蜜花津』。

  那骸骨的腦門上釘著一張紙箋,上面寫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遠山高大,後會有期。
  
  嗯!言簡意賅,通俗易懂,但卻不知其所蹤也!

  蘭生只顧戰戰競競的看著那具人類骸骨,顫聲道:「這,這是什麼人的骨駭啊?」

  我目光放去,卻見那骸骨另一邊放著一個小人偶,小人偶靠在一盆蘭花上,製作猶如真人,就好像一個小小孩坐在一棵大蘭樹下休息,同樣渾身按穴位插滿鋼釘。

  想起昨夜林老頭說起趙孟林的故事,那林老頭這兩年必是一直關心趙孟林的活死人陣的研發,自己可能也在一直秘密鑽研,我總覺得他想告訴我些什麼,但是為什麼不直說呢?

  他這是什麼意思?
  
  忽然想到他屢屢提到我長得像我娘親,可是蘭生告訴我,我被送來的時候,明明已經毀了容了,莫非他以前看見我?

  他對我說話故意總是看著蘭生,目光閃爍,難道他是在暗示我蘭生背後有故事?
  
  我看了眼蘭生,蘭生只顧盯著那個小人偶瞧,然後不小心鼻子被人偶上的鋼釘扎著了,就摀著鼻子直哼哼,滿是一股純真可愛的少年模樣。

  我暗歎一聲,林老頭既然連夜離去,此處必不是久留之地,我讓蘭生到處找找有沒有值錢的財物,結果蘭生東翻西翻只找到些銀製的手術器具,他也不問我,便獰笑著用內力將其化成一個大銀團子,然後才用手刀砍成數塊碎銀子,獻寶似的呈給我,我倒抽了一口冷氣,便收了那些銀子和蜜花津,一起到得屋外。

  我在谷底仰望蒼穹,天旋地轉間,蘭生已經熟門熟路的找到一根粗籐,聲稱上次那個林老頭也是這樣教他出谷的,於是將我同他綁在一起,我手裡抱著小忠,一起往上升。

  蘭生手腳並用,身手矯健,在我的前面朗聲笑道:「夫人抓緊小人和小忠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咱們可就要入世了。」

  我胸中感慨一番間,他的速度奇快的往上攀躍,小忠吐著舌頭,目光鎮定的趴在我肩上,不停的上看下看,卻毫無懼意。

  我們攀了許久,經過一段暮靄似的迷霧,卻仍未見到上頂,可見這山之高,我擔心蘭生體力不支,不時替蘭生擦著額頭上的汗,蘭生面色微白,呼吸有些急促。

  過了一會兒,小忠高聲叫了起來,山壁上的植物越來越稀疏,巖壁愈加光滑了起來,可見接近崖頂,我同蘭生振奮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我們頭頂有喊殺聲自上而下傳來,我和蘭生都驚在那裡,忽地蘭生手中粗大的青籐猛地斷開,我們直線往下墜,當時的蘭生驚嚇中好似忘了施輕功,我狠提一口氣,伸出空中的一臂,胡亂摸到一個攀附物,蘭生也及時握緊了一根青籐,可把小忠給嚇得嗚嗚直叫,我們蕩在空中微晃間,頭頂有幾個鮮血淋淋的人慘叫著往下墜,蘭生努力站在一塊突出的石壁上,我們等了許久,直到頭頂上的喊殺聲輕了下去,我們這才慢慢往上爬。

  終於我們掙扎著探出了頭,我把小忠往地上一放,小忠開心的向前跑了幾步,又立刻跑了回來。
  
  我拉著蘭生上來,然後我們二人一獸都愣在那裡。

  殘陽如血,映著眼前一片修羅場,放眼望去,卻是滿地士兵的屍首。

  斷臂殘肢,積骨成山,硝煙瀰漫,血流成河。

  空氣中瀰漫著死亡和血腥之氣,我和蘭生愣愣地站起來,真沒有想到,我們一入世就進入了一個剛剛結束戰爭的戰場,剛剛在崖下所見墜落的人定是交戰的士兵。

  幾匹戰馬恍然的在戰場中尋找著自己失落的主人,戰場中央歪斜的插著一幅飛揚的破旗,大大地印著半個原字,那旗下站著個高大身影,盔甲盡裂,雙手持斧,長髮沾血,隨風逆飛。

  那人忽地向我們轉身看來,滿面血污看不清長相,唯見赤紅的雙瞳殺氣猶重。
  
  他猛地向我嘶吼著衝了過來,小忠怒叫了幾聲,很沒用的又躲到我的身後,他的身法奇快,狠戾的雙目滿是血腥,轉眼來我的面前,我摸到我懷中的酬情,正要拔出。

  蘭生早已一步站到我的身前,手持一根我們在崖壁上所抓之枯枝,一頭削得尖利,直指那將士的咽喉,清亮如冰的雙目盯著那個將士,俊臉上卻笑道:

  「這位英雄,我們只是路過的,你殺紅眼了吧!」

  那將士帶血的斧子仍在空中,他看了我們好一會兒,似乎才醒悟過來蘭生的話,向後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下,我從蘭生身後走出來,瞄到他身上的鎧甲殘破不堪,但仍看得出是原家的式樣。

  便開口問道:「這場戰役,是大庭朝對哪一家?贏了嗎?」

  那人目光聚焦起來,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卻把目光移去,沒有理我。

  我想了想,掏出身上的葫蘆水壺遞上,他想了一會,接過來,驢飲一番,摔在地上,吹了一個口哨,戰場另一頭遠遠跑來一匹高大的戰馬,傲然長鳴著跑到他的身邊。

  他一個俐落的翻身上馬,忽然開口道:「竇賊輸了。」

  我意識到他這是在回答我的話。

  「確然。」他又冷冷道:「潘毛子用二萬人馬拖住了原家四萬,又何捷之有?」

  潘毛子是西庭對竇周第一名將潘正越的蔑稱,傳說此人相貌惡戾,髮似剛針,渾身重毛,如惡鬼一般,便稱其為潘毛子,而潘正越在三國南北朝時期素有軍神之稱,此人用兵神出鬼沒,陣法嫻熟,近年來為竇周屢立戰功,為竇英華所倚重。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便是著名的梁州戰役,此戰潘正越用二萬兵馬擋住原家駐紮在興州的四萬精奇,也是離梁州最近的援軍,從而爭取到了時間,攻入梁州。

  而那興州守軍中唯一的倖存者,話語中滿是蒼涼悲憤之言,我正要開口問最近的原家軍離此處多遠,他卻如風一般而去。

  「興州守備,九品登仕佐郎官,盧倫,元武三年三月初九登州人士。」蘭生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背負著雙手喃喃歎道。

  我驚詫:「你如何知道他姓什名誰?」

  蘭生咭咭咕咕地笑了一陣,將背後的手伸出來,掌中卻是一方通關文牒:「這個無禮的傻子,方才離去時掉了這個。」

  他見我瞪著他,便收了笑容,補上一句道:「既是兩軍對仗,興州城和附近的州城怕是都要封城了,我們憑這個才好入城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17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花殺百花(一)

  我正要開口,卻發現黑狗不見了,放眼望去,那黑狗竟神不知、鬼不覺的跑到戰場之中,正繞著那兩匹悽惶的戰馬打著轉,我們喚了許久,它卻理不睬,只顧對著那兩戰馬低吠。
  
  哎?!莫非它餓了,想吃馬肉啦?

  約莫十分鐘後,我和蘭生下巴掉下來了,卻見那兩匹高頭戰馬向我們奔來,停在我們面前,後面跟著我們那烏黑油亮的小忠。

  那日我將我的那隻尚算有視力的老眼擦了又擦,俯身細細地辨認了小忠的品種許久,莫非他是一隻牧羊犬?

  可蘭生卻興奮異常的摸著小忠,大聲道:「夫人,小忠果然是哮天犬哪!」

  小忠大聲的汪汪叫著,彷彿是在高興的對我們確認:「我是啊!我是啊!」

  有了腳力和從士兵身上搜來的乾糧,我們意氣風發的往梁州方向趕去。

  儘管當時的我很為這個盧倫,後來的遼東太守甚為擔心,頗不齒蘭生這招,但始終沒有拒絕,原因是我也急於前往梁州,心心念念期盼這次領兵的是那個心中的踏雪,那樣我就有機會又見到他。

  一年前在醒後,我一直在不停的同宋明磊鬥智鬥勇,偶而聽到原非白的琴聲,雖然知道他還活著的,然而弓月城地宮之中,他病危的模樣將我給實實在在的嚇著了,我要親眼確定他的安好,哪怕以一隻眼的身份也好。

  況且,相較於當年我和段月容為了活命而使出來的那些個賤招,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於是我再接再勵的奉獻我與段月容逃難時得出的寶貴經驗:「我們此後便以姐弟相稱。」

  蘭生諾諾稱是,甜美的笑臉一片無害。

  「我等先去向最近的農戶人家買些衣服吧!」

  所謂買,也就是偷了人家晾在竹竿上的衣服,然後留點碎銀子。

  慶幸的是情況比我們想像的更好,附近方圓十里的老百姓都避戰而遠去了,我們順利的找到一戶逃難人家留下的宅子,驚喜的得到了幾套半舊衣衫,蘭生還意外的找到一件尚算九成新的書生長衫和巾帽,歡喜得什麼似地,當下跑到內間,把自己扒個精光換上。

  我換上了一件男子皂色衣褲,綁了胸換上,然後又找了一塊頭巾,對著水缸試了半天,最後決定將那左眼斜斜覆住。

  唔!頗有加勒比海盜之風。

  我走到院子裡時,蘭生正得意的問小忠:「怎麼樣,小忠,好看嗎?」

  我很懷疑小忠是否能辨別人類的美醜,然而當時的小忠確實圍著蘭生歡叫雀躍不已。

  蘭生向我直起身來,歡快的轉了個圈:「夫人,呃!姐姐,蘭生還沒有穿過這麼好的俗家衣服吶!」

  天際最後一點霞光灑在他那身儒雅之上,他那雙水眸桃花眼對我閃著年輕人特有的一絲狂野和靈動的朝氣。

  我不由怔在那裡,不想他著俗家衣物,倒恁地好看。

  我們休息一晚後,第二日又忙著趕路,一路上漸有人煙,蘭生便逮住各種機會同女孩子搭訕,好像一輩子都沒有同女人聊過天似的,滿嘴就如同抹了層甜得膩人的蜜:

  姐姐的頭髮怎麼這麼黑、這麼亮啊?

  妹妹的眉眼長得真好看。

  連七、八十的老太太亦沒有放過:大娘,您長得真像我娘,給口水喝吧!

  然而,最終我仍要感謝他那張抹了層蜜的嘴,我們很快打聽到消息,潘正越已攻入梁州城,從梁州敗退的大批庭朝軍隊湧進了附近的城池,絕大部隊分別駐守在隔得最近的興州和汝州城。

  結果盧倫的身份文牒根本沒用上,因為四處是難民潮,我們很容易的尾隨於逃難的百姓之列,進入汝州境內,卻又不敢靠得太近,因為飢餓的人群一看到小忠和那兩匹健馬,眼睛就發紅。

  我便同蘭生拉著馬在一座破廟裡休整。

  入夜驚覺河對岸的汝州城內夜市沸然,蘭生同我問了路人甲,方知這日乃是六月十五的夜市,蘭生年輕,不待我答應,早已拉起我的手,奔向夜市了。

  汝州的夜市自然不比西安的人聲鼎沸,遠近聞名,可依然綵燈飛舞,人來人往,精心妝扮過的女孩子自然人比桃花艷,攜手穿街走巷,摀著櫻桃小嘴看著不遠處的心上人癡癡跟隨,那笑語似銀玲,暗香浮盈袖。

  蘭生和我要了兩碗拉麵,吸里呼里喝著,小忠吃不著,便不時對著嗚嗚痛鳴。
  
  這時鄰桌上有人高聲歎道:「這兵荒馬亂的世道什麼時候到個頭啊!」

  「是啊!武安王是個人物,可惜他遇到潘正越啊!那就是周瑜他遇到諸葛亮,沒撤。」
  
  我扭頭望去,那一桌人有中土人士,亦有幾個西域人士。

  「現下倒還不如住在你們突厥太平啊!好賴國家統一,便安定許多了。」
  
  眾人似要附和,中間有個大黃鬍子的栗特人卻猛搖頭了一陣,大手一揮,略帶口音的說道:「哎!你們這些居住關中的漢人不知道,前陣子,我們那偉大的撒魯爾可汗剛剛平息了支骨和果爾仁的叛亂,原以為我們可以享受騰格里灑下的金色雨露,安心過日子,不想宮裡卻傳出消息說可汗陛下得了一種怪病,夜夜惡夢不絕,無法入眠,沒有食慾,對後宮也提不起任何興趣,只是嚷著頭疼,心疼,我們突厥子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的聖容了。」

  眾人一陣唏噓,有個中原人小聲接口道:「莫不是陰鬼作祟吧?」

  「我們突厥民間都紛紛傳言陛下為果爾仁的陰魂所纏,是故,國內那些果爾仁舊部都在互相聯絡,那周邊的大遼和大理亦忙著結盟,蠢蠢欲動的要報復我們偉大的可汗,現下我們栗特人亦同你們一樣,終日惶恐。」

  那桌人又感歎了番亂世無常,天道做孽,便作散去。

  我愣在那裡,果然撒魯爾還活著。

  難道老天爺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果然讓他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我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我們一起摔下山崖時,他把那半塊紫殤塞給我,也就是現下就在我的胸口發光發熱的這塊寶貝紫石頭,他會不會機緣巧合得到了另一塊紫殤的?

  胡思亂想間,我聽到蘭生喚了數聲,這才回過神來。

  來至街上,蘭生腐敗的買了包乾果,分了一半給我,悠閒的逛街。

  我們走了一會兒,蘭生看我悶悶不樂,就說道:「前面似有書攤,我們去看看吧!」

  我在一處書攤蹲下翻看了起來,不過是些奇曲野志,沒啥意思,忽地瞅見一本印製粗糙的花西詩集。

  我信手一翻,不由自主的細細讀起他的詩詞。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愛戀實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明明淚流滿面,痛徹胸骨間,似死了一般,卻又感到那蜜一般的甜,不,分明比那蜜花津更回甘美動人,於是便讓人忘乎所以的又活了過來。

  就如同曾在鬼門關逗留許久的我,彷彿是為他才活過來了一般,只為那渴望見他的念頭是如此如此地強烈啊!

  非白,清水寺中每每傳來你的琴聲依舊思緒動人,你……還好嗎?

  正淚盈滿眶,忽地聽到周圍傳來一陣細細的抽泣聲,卻見幾個讀者也是抱著同樣的花西詩集,面頰濕潤,一個年青書生抹著臉道:「天妒紅顏啊!」

  另一個蒙著面紗的貴婦身後跟著個青衣小鬟,看似有錢人家的,亦是抽泣道:「妾身若能得見踏雪公子,死亦甘心了。」

  幾位讀者繼續交流著對於花西情癡的看法,大有相見恨晚之感,那賣書的大娘適時插進兩句,說著說著便兩眼通紅。

  「那夫人何其命薄啊!」她抹著眼淚仍然伸手道,「各位小倌莫忘付銀子啊!」

  我注意到角落裡站著一個玄衫文士,頭上戴著北地人常帶的面紗圍子,包著頭髮與面目,唯有頰邊微露一角頭髮似是銀白,正冷然的翻著那本花西詩集,一臉的不置可否,他似乎發現我看著他,便冷冷地掃過目光來,只覺冷冽犀利無比,似是滿含警告意味,我便趕緊低頭移開。
  
  再抬頭時,卻發現那人已失去了蹤影。

  「姐姐可聞到那人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氣麼?」一旁傳來蘭生的疑問,我回頭一看,他正撓著光頭自語。

  「你的鼻子好厲害,我怎麼沒聞出來呢?」我使勁向空中嗅了嗅,沒好意思說,其實鼻間除了那貴婦的香粉味就屬他身上的汗臭味最重了。

  「沒錯,一定是菊花,俺們隴西的菊花可也是菊中名品哪!」蘭生使勁點著頭,自豪道:「當年小人在寶路鎮可是三泡台的高手。」

  旋即又疑惑道:「怪了,現下是六月裡,如何會有菊花盛開呢?」

  這時對面有個書販子大聲對著路人嚷嚷著:

  「我說這是難得的好書吧!各位爺還是買了拿回家好好看去吧!別忘了給媳婦也唸唸,保證各位吃得好,睡得香,保你亂世亦能過上好日子,來看一看,瞧一瞧,難得的好書啊!」

  什麼好書呀?還有如此神效?

  蘭生立刻忘記了研究菊花香這個問題,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對面,然後和一堆男人蹲在一起面紅耳赤的緊盯著一本書。

  唔?!我慢慢走過去,越過那堆男人們的肩一看……

  真沒想到,這群男人在看一本淫書。

  我抽過來看了看封頁,哎?那名字赫然是《花西艷史》。

  我這才發現,這個書攤上,有傳紀形的,詩稿,樂府歌詞等等,可全是些五花八門的艷書,而且50%都是以花西夫人為題材的,什麼艷史,情史的一大堆。

  我那時微俯著身,只顧目瞪口呆的翻著一堆淫詞艷曲,講述著花西夫人如何周遊列國,以無敵的風情和床上功夫,勾引男人,引無數英雄在床板競折腰,不想一陣邪風吹來,將將吹歪了面上的海盜巾,露出了我那可怕的蜈蚣眼,那群男人正好微抬頭。

  我想我那宋丹平的臉立時起到了風月寶鑒的作用,將暈在春夢中的男讀者們嚇得不清,最瑰麗的綺思淫夢嚇得了無痕跡,七七八八地摔倒了一片,媽哎地爆走了一番,便作鳥獸散。
  
  我壞了書販的生意,他自然怒不可遏,不依不饒的揪著蘭生的前胸不放,定要我們賠償,我不想招惹路人圍觀,便硬生生壓下了我那滿腔想要教育這個出售黃色盜版刊物的不良書商的騰騰熱血,只好用我前世大小姐的血淘殺價密技,盡量便宜。

  一柱香後,蘭生意氣風發地抱著一堆淫書,昂首闊步的走在前頭,清亮的眸子耀著神秘的光,一襲湖藍衫子行動間更顯風流儒雅,路人頻頻對他側目,顯然皆把他當作了一頗有深度的小白臉。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花殺百花(二)

  行至西城,老街上零星站著些小攤販在賣小吃和花布,一個老太太孤零零地蹲在街角那兒叫買著桂花糕。

  蘭生到底是小孩心性,一見便嚷嚷著想著桂花糕,那雙水眸桃花眼可憐兮兮地求了我半天,我心一軟,就同意了,因他捨不得放下那堆淫書,我便從他袖子裡抽了點銀子給了那個老太太,拿了包桂花糕,我剛轉身,注意到有個高大的人影從拐角處閃了出來,身上穿著中原人的衣物,低頭疾走,面目隱在陰影裡不可見。

  可能是走路走得疾了,經過我的時候撞了我一下,把我撞倒在地,我這才發現此人臉上顴骨分明,身材十份健壯,像是北地異族人士,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也不道歉就往前走,獨獨可惜了一包桂花糕就這麼化成一堆粉灑了一地。

  蘭生和小忠對著一堆桂花糕屑氣得差點眼珠子也掉了出來,一抬頭,卻見那人早已不見了身影。

  小忠很夠意思的汪汪叫了幾聲,不待蘭生發話,便威武的追了過去,蘭生也抱著一堆淫書嚷著要索賠的話追了過去。

  我在後面喚著他們,卻沒人理我,一個人在後面追了半天,週遭漸漸不見人影,大霧不知何時盈滿了陌生的街道,我喘著氣停了下來,正使勁辨別方向,濃霧中似有兩個人影在前方,其中一個正是那個撞我的人,我正想喚蘭生和小忠,耳邊卻斷斷續續地傳來對面那人話語:「貴使前來,我家主公必會十分欣喜。」

  我心中一動,因為這人操著的正是大理口音?!

  烏雲飄過月宮,我使勁支起耳朵想聽他們的說話卻聽不到,正著急間,有人在我耳邊輕輕道:「翎雀乍幸明月閣,畫舫夜遊玉人河。」

  驚抬頭,卻見上方一個光頭少年正抱著一堆書,一邊瞇著眼睛看著那人同黑影說話,一邊嘴裡喃喃說著,然後一隻黑狗從黑暗中竄出來熱情的舔著我的手。

  他竟然懂唇語!顯然他自己也很驚訝,然後目光流露出驚喜,最後是年輕人特有的驕傲。
  
  那兩個黑影又說了一會兒,然後朝四方警覺的方向看了看,便消失了蹤影。
  
  我們從暗中走了出來,小忠往前嗅了一段,又走了回來,蹲在地上仰著狗頭悻悻地看著我們,蘭生搖搖頭:「小忠可能找不到他們。」

  我細細一想,翎雀是北地遼人喜歡的飛禽,常以此明志,對蘭生說道:「恐怕這是遼人細作,今夜恐是要在明月閣裡同約定之人見面吧!卻不知這明月閣是何處?」

  「明月閣?」小和尚摸著腦袋有些恍然道:「這些個遼人要在明月閣裡快活嗎?」
  
  他見我瞪著他,便對我訕訕一笑:「剛才聽那些個鎮裡人說,這裡有個明月閣,裡面的姑娘非常『出名』。」

  正說著說著,一陣飄渺的琴聲傳了過來,似是帶著一種神奇的魔力,感覺周遭的喧囂全無,唯有琴聲悠揚,如泣如訴,我的神思漸漸有些迷離,蘭生則是滿面迷思,咚地一聲把一堆寶貝淫書全丟了下來,和小忠一起跑在我前頭,隨著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我無奈的跟在後頭追著,濃霧中漸漸顯出一幢紅影小樓,張燈結綵,樓前粉香撲鼻,一片鶯鶯燕燕卻依然難掩那美妙的琴聲,那樓上刻著三個大字:『明月閣。』

  我猛然醒了過來,怎麼這麼巧,一下子到了這明月閣?

  再看立柱兩邊刻著一幅對聯:

  明月閣中掬明月,落花塢前泣落花!

  奇怪!這等煙花之所,為何對子寫得如此傷感,客人豈不敗興?

  我示意小忠乖乖坐在門口等著,正想喚住蘭生,不想他早已急切的問著龜奴彈這首琴的伊人是誰?

  熱情的龜奴立刻消散了所有的熱情,垮了笑臉,挖著鼻孔意興闌跚道:「那是個過氣的姑娘,名喚鎖心,因年老紀大了,身子便不行了,現下只能算個琴師。」

  龜奴把我們帶進門來,七轉八彎後轉入一幢小樓,那美妙的琴聲響了起來,如煙如霧鑽入耳膜,透進我們的神經。

  「這曲子我怎麼好似聽過一般。」蘭生撫著胸口低聲道:「可為啥我記不起來了呢?為啥我的胸口那麼悶?」

  我看了他一眼,盡量平靜的答道:「長相守。」

  他茫然的哦了一聲,臉色愈加不好看。

  我們伸手撩開紫色珠簾,一片悅耳的珠翠聲間,卻見一個粉裙的宮裝婦人正安然坐在那裡,素手微揚,在一具古琴上行雲如水,那古琴案前熏著異香,聞之忘憂,案邊一束幽蘭,半垂空中,碧葉之中花開兩色,一白一紅,俏生生地看著我和蘭生。

  終於那一首長相守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我醒了過來,感覺有人在揉我的左邊衣袖,一扭頭,卻見蘭生正拿我的衣袖抹著眼淚,我聽見他低聲道:

  「這曲子為啥彈得比踏雪公子的還要悲傷呢?我聽著很不舒服。」

  其實我有同樣的感受,我曾經聽過很多人彈這曲名動天下的古曲,各位人生境遇不同,目的各不相同,對於人生的理解亦不同,自然曲風各異。

  比如,這是原非白最愛彈的曲子,因為是原家打開暗宮的音律鎖的獨門鑰匙。
  
  月容沒事彈過是為了彰顯其神乎其技的音樂天賦,興之所至他會用那雙漂亮的紫眼睛挑釁的看著我,把那首滿是纏綿委婉的長相守硬給彈成桑巴舞曲。

  我那二哥少年時也曾在德馨居中手把手含笑教過碧瑩,現在想來那是為了暗中訓練碧瑩,好有一天能打開暗宮,甚至在江南七年,張之嚴大人也在醉酒後在我和洛玉華面前彈過,事後他大方的承認那是為了附庸風雅。

  我們家小放學東西過目不忘,就在段月容現的時候,他聽了一遍便記住了琴譜,但是作為我的大總管,他實在太忙了,我只聽他彈過一次,那還是夕顏淘氣,強烈要求下,他才勉為其難的彈過一次,我當時就想,神哪!這個時代為啥除了我人人都是音樂天才呢?可惜他整天跟著我走南闖北倒也沒有這種小資時間。

  還有就是悠悠的扮演者青媚了,琴技高超,令人心曠神怡卻沒有那種刻骨銘心的氣質。
  
  然而,我從來沒有聽過有人把這首曲子彈得這樣哀傷,好像失去了最珍貴的愛人以後,萬念俱灰,再也看不見人生的陽光,一心要跟著愛人去之前的那種內心剖白。

  對面的女人正好抬起頭來,我細細看去,她看似年近四十,粉裙半舊,卻非常整潔,烏亮的髮上沒有任何飾物,唯有木釵一枚挽起高髻,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細小的皺紋掩不住姣好美麗的容貌,歲月的年輪遮不住身上特有的高貴氣質,那眼神清澈無比,閃著一種我所沒有見過的嫻靜和仁慈,好像藍天白雲下,清新的森林中散步的麋鹿的眼神。

  「兩位公子請這裡坐。」那個淡粉裝束的女子優雅的站起來,向我們翩翩道了一個萬福:「妾身叫鎖心,這廂有禮了。」

  我心中緊繃起來。

  須知任何一個人007電影看多了,凡是看到美女我們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蛇蠍美人,更何況我的人生起伏跌蕩,而無數的俊男美女、間諜暗人一堆堆地,一堆堆地在其中爭演重要角色。

  她見我們都傻愣著,便笑著向我走進一步,我們兩個都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我回頭正要對旁邊的蘭生說我們還是回去吧!可是那蘭生卻忽然衝到那具古琴那裡,跪下來呆呆看著。

  我訕訕一笑,跟著蘭生跑了過去,想提醒他我們是來打探消息的,不是來看古琴的。
  
  「這具古琴名叫『挽青』。」後面有柔柔的聲音響起,我驚回頭,那個鎖心站在我們身邊,她似乎很高興蘭生對她的琴感興趣,便微笑著伸出手來,引著蘭生走到那具古琴正面。
  
  她引著蘭生的手到那具古琴上撥了幾下,「妾觀二位公子喜歡長相守,二位想必亦是宮商高手吧!」

  我正要開口,不想蘭生已經開了口,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俗話說得好,琴不過百年無斷紋,看這龍鱗紋,少說也有五、六百年了吧!」

  哎!?是這樣嗎?我怎麼沒有看出來呢?我這個好歹在上流社會生活了幾年,怎麼還不如一個從小在隴西長大的小屁孩呢?

  「兩位公子請用茶。」鎖心倒了二杯茶,遞了進來,柔聲道:「這位公子好眼力,這具古琴是六百年前先朝的官琴,乃是妾年輕時一位朋友偶然所得,轉贈於我,名喚挽青。」
  
  「姑娘彈得真好。」我由衷讚歎,卻不敢喝她的茶,說道:「不想在勾欄之所卻有如此真摯的琴音。」

  她對著我淡淡一笑,輕聲道:

  「很久以前,妾身家中也是富甲一方,家父最愛妙解宮商,故而家中藏有名琴無數,可惜……後來家父獲罪,家產被抄,家兄病故,妾也流落風塵,最後所剩之物也只有這具古琴了。」

  她的話語越說越低,滿是寂寥孤單之意,清亮的眼睛也濕潤了起來。

  「那個,那個你沒有兒女來陪伴您嗎?」蘭生吶吶地問著,他的眼神開始有些迷離。
  
  「我有一個女兒,後來被人販子拐走了。」她低低說道,神色十分傷感。
  
  房中靜了下來,唯有輕微的滴滴答答之聲傳來,我循聲望去,卻見一座老舊的西洋鐘在沉穩的走著,鐘擺之聲不徐不急的傳來。

  嗯?!這座西洋鐘的樣子我以前見過的。

  「這座西洋琉璃鍾亦是我那個朋友送給我的。」耳邊忽然傳來柔柔話語,卻是那個鎖心,她悠悠一歎,用袖中絲絹輕拭鐘面,「我父親去世的時候,這座鐘就在他的房裡。」
  
  「如此名貴之物,只有四品以上的名貴方能擁有,可是他卻慷慨的送給我,只為我喜歡它的滴答聲。」

  「後來我爹爹得了一種奇怪的心疾,大夫說一定要保持心情平和,按時服藥才可治癒。」

  她坐在那裡不疾不徐的微笑說著,彷彿鄰家大姐姐在喚我們前去蹭飯:

  「我爹爹便一直靠著這琉璃鍾來定時服藥,久而久之我們家也習慣了十多年來它的滴答聲和節奏,爹爹猶甚,我便將之搬到爹爹房外,然而……」

  忽然她的語氣一滯,瞳孔開始收縮,「就在那年,我記得,天上的大雪下了整整七天不止,城中很多乞者凍死在街頭……我爹爹和娘親也在那年的年中去世了,那晚我記得清清楚楚,正是三更四時,爹爹和娘親走的時候,鐘擺也停了下來,想來這琉璃鍾……它也甚有靈性。」
  
  她輕歎一聲,望著那座琉璃鐘,滿面慼然:「就在雙親過世的第二年,妾身的家就被抄了,家中親友皆被誅殺殆盡,接著妾身也跟著嘗盡世態炎涼。」

  一時間屋中一面寧靜,唯有鐘擺不疾不徐的擺來擺去,我的心臟似是跟著鎖心的往事悲慼了起來,一片難受。

  「那你為何不去投靠你的那個朋友呢?」蘭生忽地出聲問道:「聽上去他對你挺好的。」
  
  「我和我朋友兩家是世交,妾剛出生時,我爹爹調到北地,走動便更多了,不僅是他,還有他的大哥和小妹,我和我哥哥,我們五個人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把他們當作自家人,我們小時候經常互相過府玩鬧,而且還請了同一個先生,都在他們家的祠堂裡一起讀書習字。」

  她並沒有回答蘭生的問題,只是淡淡對我們笑起來,似是掙脫了悲苦的往事,興之所至,提到了美好的童年:「小時候我總是跟在他和我哥屁股後頭當跟屁蟲。」

  我想起了充滿了小五義的童年,不由點頭歎道:「沒有煩心事的童年總是最好的。」

  「不瞞你說,我大哥長得很是英武俊美,又精通劍術,為人仗義,在西川素有俠名,弱冠之年,前來府上提親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當年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了看我哥哥一眼而花費重金賄賂府中家奴,可是我私底下認為,若是走在那人身邊,我那大哥卻要被比下去了。」

  呃?!看來這鎖心的友人可算是帥哥中的帥哥啊!連親阿哥都給比下去了。

  然而我卻十分理解她的這種心情,縱觀我這扭曲而荒誕的一生便知,我承認這是一個遍地盛產美女帥男的年代,我一直腹誹在這個年代中,沒有最帥,只有更帥,沒有最美,只有更美,別說是我的至親好友,就連當年我扮作君莫問時居然也曾經被評為年度銅臭界中斯文美男一號。
  
  「我哥哥是個老實人,又是一個武癡,他愛上了那人的妹妹,後來如願以償的把她變成了我的嫂子,我哥哥為了寵她,別說散盡家財只為博伊人一笑,簡直恨不能為她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她略微歎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後來,還被我發現他偷偷把家中不傳之秘偷了出來,我質問之下,才知道是嫂子想要看看。」

  我心中一動,是什麼樣的不傳之秘?

  卻聽那鎖心繼續說道:「我的嫂子看上去是這樣的柔弱動人,像個瓷娃娃似的總是紅著臉、低著頭躲在那人的身後,不僅那人和哥哥疼她如珠如寶,就連身為女孩子的我看了都想去保護她,我小時候總是趁沒人注意的時候用手指頭捅她,想試試會不會把她給捅碎了,結果老把她給捅哭了,為這事沒少挨哥哥的罵。」

  我和蘭生忍俊不禁,輕笑出聲,一時間空氣中輕鬆了起來,鐘擺繼續滴滴答答地響著,蘭生適時插了幾句,三人相談甚歡。

  「你嫂子是個絕世的美人,配上你哥哥那樣英武的人,想必二人新婚後十分恩愛。」蘭生呵呵笑著。

  「是啊!他們是十分的恩愛,可是她總趁我哥哥練武時回娘家,然而……」

  她的話音一轉,眼中一片冷然,「有一次我們等了她半天都沒有回來,我便順道去接她,卻被我撞個正著,她同那人……也就是他的親哥哥在後園假山中吻得死去活來。」

  所有的一切美好畫面全部被撕裂,我陡然心驚,我和蘭生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然後……」鎖心依然笑著,卻再無一絲笑意,「我和家族的惡運從這時便開始了。」
  
  「我為了哥哥和家族的名譽忍了下來,只是警告嫂嫂謹守婦道,我還記得那天我那一向柔弱的嫂嫂看我的眼神是那樣的惡毒凶狠,因為我不准她再回娘家同那人相會了。」

  「原來如此啊!」蘭生喃喃道,然後憤然道:「朋友妻不可戲,更何況是親妹妹,你那朋友如此不顧綱常,枉顧禮儀廉恥,實在禽獸不如。」

  「後來我的爹爹開始稱霸西川,終免不了同那人的家族起了衝突。」她冷冷道:「本來我爹爹應該贏的,可是最後我爹爹和娘親暴病而亡,於是也就輸給了那人的家族。」

  稱霸西川,原家世代乃是西川之王,那豈非是同原家有所衝突呢?我回看鎖心,她的雙目緊閉,淚珠滑落,胸口起伏,美麗的面容開始扭曲。

  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表情,仇恨!

  屋外便來三更的更鼓聲,我的心臟隱隱開始痛了起來,怎麼回事?

  我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同蘭生使了一個『走』的眼色:「姑娘莫要多想了,事情想必已經過去多年了吧!須知仇恨是無底黑洞,倒頭來最折磨的是自己啊!」

  我柔聲勸慰道:「姑娘年紀尚輕,何不尋個好人家,銷了奴籍,過上正常人幸福的生活呢?」

  奇怪,為什麼我心臟那麼不舒服?我明明什麼也沒做。

  「這位公子說得是。」她睜開眼,微拭淚,勉力笑道,「妾身亦只是個柔弱女子,如何能夠抵擋那大風大浪,只能苟且偷生罷了,只是……」

  鎖心溫柔傷感的語氣一冷,「你知道嗎?他其實對我很好,即使我們家落難了,他念著小時候的舊情,對我也沒有半分為難,只是派人在我的面上刺了一個罪字,因為他要讓我見不得人哪!便也報不了仇。」

  鎖心笑出聲來,可是那笑聲卻異樣的悲痛,「他把我送出關外逃出生天,叫我再也別回中原來,你看看,他對我還是極好的。」

  「他那時對我說了很多話,可惜我只記得一句。」她翩翩然笑道:「他說,『風兒,你莫怪我,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

  心臟越來越難受了,鎖心的面容也有些扭曲。蘭生似乎也有些坐立不安,向我走來:「咦?!姐姐的臉色不太好?」

  我側目,越過他的肩頭,看到那座琉璃鐘的長長鐘擺正指在二點三十五分。

  耳邊回想起她剛剛說的,她的爹爹和娘親去世時三更四時,而三更四時正是相當於凌晨二點三十六分。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當時的我沒有半絲猶疑的轉回身,拉過蘭生便奪門而去。

  然而就在電光火石一剎那間,一陣奇怪的聲音,好像機器猛然斷裂軸承的劇烈響聲傳來,我的心臟劇痛起來,異樣的疼痛令我直不起腰來,驚回首,那時鍾擺正靜靜地移到二時三十六分,依然嚘然地變調作響,彷彿在痛苦的呻吟。

  鎖心的那個好朋友當初便是用這鐘擺來控制鎖心爹爹的心跳,他定是在鐘擺的發條上作了文章,於是在三更四時,鐘擺停了下來,於是鎖心爹爹和娘親的心跳也跟著停了下來,如果他把這座西洋琉璃鍾送給鎖心將近十多年,也就是說他早在十幾年前便已經盤算好這招殺人於無形的毒計,鎖心的這位朋友究竟是何人?好毒辣的心計!

  我想起來了,在那福貴非凡的紫園榮寶堂也有一座一模樣的西洋琉璃鐘,錦繡說過,連夫人非常喜歡原青江送給她的這座琉璃鐘,每天都要讓人用貂絨時時擦拭,不准有一絲微塵。
  
  果然啊!有此謀略者,放眼當時,唯有原家一人可比,除了原氏青江之外,又有何人?
  
  我聽到蘭生在我耳邊大呼:「姐姐!」

  我再睜開眼,卻是躺在地上,胸口彷彿像火一樣在燃燒,好似有人在挖出我的心臟,口中有血腥湧出,而蘭生跪在我的身邊,驚怒交加,他憤怒的攻向鎖心:

  「你這惡女人,對她施了什麼妖術,快拿解藥來,我們同你無怨無仇,為何要害我們?」

  鎖心的身影一閃,蘭生連衣袖也碰不到一片,快得不可思議:「她沒有中毒,不過是她的心臟被這琉璃鐘的節奏控制了,如同當年那人狠心害死我爹爹一樣。」

  蘭生怒道:「胡說,這鍾如何能控制人的心跳,果真如此,為何我一點事也沒有?」

  鎖心一個疾轉身,俏生生地站在古琴那裡,笑意吟吟間,猛地狠狠一拂琴弦,冷然道:「你沒有事是因為你根本沒有心,當然不會被鐘擺之聲控制,你不過是一個活死人罷了。」
  
  彷彿魔咒一般,蘭生聽了那琴聲,猛倒在我的身邊,四肢抽搐著,眼中滿是恐懼和不甘,卻不得動彈半分,他艱難道:

  「你胡說……我明明活著……混蛋……我與你們無怨無仇,為何害我們?」
  
  「確然同你們無怨無仇,可誰叫她是原家的花西夫人呢!」鎖心的聲音由遠及近,她笑吟吟地俯身看我:「怎麼樣,這時鍾控制心臟的滋味好受嗎?」

  「你是明家人吧?!」我忍痛扶著桌腿看著她,「你難道是明家大小姐,明風卿嗎?」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大方的一甩廣袖,點頭道:「妾身正是明氏風卿,原家的花西夫人,幸會幸會。」

  「原家的人都是禍亂綱常,荒淫殘暴的惡魔,都該死都該殺。」她高高在上的看著我,微笑著:「而你這胸有紫殤的命定之人更不能免。」

  「你說什麼?」我聽得莫名其妙。

  「你既是原非白的心上人!且懷有紫殤,便是原家命定之人,你理應知曉那十六字真言的原家秘訓才是……」明風卿看著我訝然笑道:「怎麼你竟不知麼?」

  我懵然地看著她。

  「夫人果然不知,看來有關世間夫人與踏雪公子的傳說果然亦只是原氏的政治作品。」明風卿淡淡笑道,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嘲諷,「儂本弱水一瓢,奈何捲入兩家的爭鬥呢?」
  
  「大小姐說的是,我不是什麼原家的花西夫人,不過是永業三年當了原非煙的替死鬼苟活至今的小婢女罷了,根本不想介入明家與原家的是非糾葛之中。」

  我努力忍著痛:「請明小姐看在我們都是女人的份上,放了我吧!」

  「你說得對,只是……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啊!」她看著我長歎一聲,隨即笑道:「即便真是那般無辜,你也認命吧?」

  這個瘋狂的年代啊!遇到更瘋狂的明家人,我就徹底完蛋了,於是我無語的看著她,腦瓜中拚命搜索著解困的妙方。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三個人影湧了進來,一個是看似平庸的中年人,一人身材魁梧緊隨其後,最後一個身材瘦長,慢慢踱了進來。

  三人向明風卿深施一禮,只聽明風卿對那個平庸的中年人笑道:「德茂,你看看,這回我抓住了何人?」

  那個平庸的中年人走到我的面前,自上而下的看著我和蘭生,正是張德茂。
  
  然而他只是沉默而複雜的看著我,沒有回答,可是身邊另有一人卻在驚呼:「這,這,這不是花木槿嗎?真沒有想到,獵物沒有逮到,卻撞進來個更好的。」

  什麼獵物,他們原本要抓誰?

  又有一人半蹲在我身邊,揪起我的頭髮興奮的笑道:「木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我忍痛看了對方半天,過往的回憶閃在腦海中,那人卻顯得相當失望:「木姑娘,你不認得我了?」

  「我認得你。」我流著冷汗,淡笑道:「趙先生。」

  這人正是我們小五義年幼時的恩人趙孟林,然後我們的這位恩人,猛然撕開我胸口的衣襟,我聽到蘭生在怒叫:「你這個混蛋,放開她。」

  其實蘭生多慮了,趙孟林的眼中沒有半點情慾,只有無限的激動和亢奮:「木姑娘,你實在是醫學的奇蹟,知道嗎?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本來應該沒有心跳的,是你胸口那塊紫殤,竟然變成了你的心臟,你知道嗎?我神教的人偶雖然同你一樣沒有心臟,可以任意驅使,但沒有了心臟,便無正常生理可言,故而傷口不能癒合,超過三月,肌膚腐爛再不能混跡於常人之中,而你卻如活生生一般,簡直是天人的神蹟一般。」

  「只要有了你,我教的人偶總有一天會同你一樣完美,當初教主悄悄帶走了你,不然我早就開始研究你了,如今你總算……」

  他興奮的撫著那塊紫殤,忽然眼瞳一陣收縮:「你……你……你的體內還有白優子?」

  此話剛出,當場所有人的面色都變了,那明風卿眼中閃著無比的震憾:「不可能,林畢延早就死了,天下神醫能使白優子者,唯有你趙孟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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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20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花殺百花(三)

  趙孟林愣了三秒鐘,然後把我甩在地上,瘋狂的大笑起來,然後又拽著我來到鎖心面前:

  「大小姐,這花木槿的身體裡植有白優子,的確是白優子,那林老頭一定還活著,我現在可總算明白了……原青江必是發現了我神教的秘密,而且他還讓林畢延替原家培養出了比我們更強大完美的人偶,就是這個花木槿。」

  趙孟林不待明風卿說話,往琉璃鐘擺那裡按了一下,那奇怪的裂聲消失了,我胸前的絞痛也漸漸停止了,我喘著氣,旋即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求大小姐將這花木槿交給老夫處理,老夫定要讓神教的人偶個個同這花木槿一樣完美。」趙孟林單膝跪倒向明風卿祈求道。

  明風卿微一頷首:「那就有勞趙先生了,只是妾身忽然又有一計,請先生務必使她活著。」
  
  趙孟林垂首稱是,站起來看向蘭生,目光中滿是痛恨和鄙夷:「大小姐想如何處置這塊廢木?」

  「德茂!你看看,這塊廢木竟然活到現在。」明風卿冷冷地看向張德茂。
  
  張德茂單腿下跪,身軀微震:「請大小姐萬萬恕罪。」

  「你當真老了。」明風卿斂了笑容冷冷道:「可還記得家規?」

  張德茂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猛地抽出一把匕首,齊根切下自己的左手兩個指頭。

  明風卿只是瞥了一眼:「記住,你沒有下一次了。」

  我和蘭生駭然地睜大了眼睛,張德茂卻如釋重負,感激的看著明風卿,重重地叩了個頭,哆嗦著失血的嘴唇說道:「謝大小姐隆恩。」

  一旁那低頭站著的魁梧之人早就跪下迅速的擦乾血跡,他站起身來,輕易的挪開那座琉璃大鐘,露出一扇暗門,兩隻寬肩膀一邊馱起一個,把我和蘭生往暗門裡拖,我用我的餘光看清了他的長相。
  
  我使勁動了一下我的手,拉住他的袖子,勉力發聲喚出他的名字:「齊伯天,你是齊伯天吧!齊放的哥哥。」

  這人正是永業二年我巧遇的齊伯天,也是小放的親哥哥,然後這位曾經名震江湖的東庭末年起義軍領袖,只是目光呆滯的甩了我的手,那人依然毫無反應,往一個暗道快步走去。
  
  眼看就要進入,忽然他另一肩膀上的蘭生一下子跳了下來,銀光一閃,他的手中多了一柄耀眼奪目的匕首,齊伯天了個溜肩,躲過第一式,衣裳被劃破,露出健壯的手臂來。
  
  蘭生飛快的拉起我,破窗而逃。

  街道上滿是迷霧,蘭生吹了一個口梢,黑暗中有狗吠之聲傳來,不久小忠跑在我們身後了。
  
  我的心臟依然有些不適,沒走多遠便氣喘如牛,腳如千金重一般。

  眼前大霧愈濃,前方傳來一陣陣奇怪的女子笑聲,我認得出來,還是那明風卿:

  「廢木頭,你要到哪裡去呢?你自身難保,何況還要救她,莫要忘記了,她命裡注定要在原家手上的,在我明氏手上便算是超渡了。」

  她的笑聲明明聽似遙遠的從身後傳來,然而在最後一個字時,人已悄然出現在我們面前,而我們身後還圍了一堆面色青浮的人偶,為首正是那個舊相識齊伯天。

  「齊壯士,你難道忘記了你有個兄弟叫齊仲書,你的妻子叫翠蘭哪!」我對他喊著,他卻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明風卿手中執有一支翠笛,含笑放在口中,笛聲微轉,手執短劍的人偶開始圍攻我們,很快我同蘭生被隔離開來,我的體力不支,沒幾個來回,就被人偶絆倒,劍指咽喉。

  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妖月無光,隱在大霧裡更不見一絲容顏,我聽著耳邊小忠急切的叫聲,絕望的閉上了眼,難道我真得會被趙孟林帶回去變成實驗室裡的人偶小白鼠嗎?

  「如果你想動她,就先踏著我的屍首過去吧!」有個陌生的聲音在我頭頂冷冷說道。
  
  我抬頭,循著聲音望去,不想那個光頭少年,曾幾何時,溫順靈巧的墨瞳閃過一絲可怕的銀光,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嘻笑之色,單手提著從一個人偶手中搶來的短刃,另一隻手提著一個人偶血淋淋的人頭。

  我駭在那裡,那個人頭卻是齊伯天的,他的眼珠尚跟著明風卿的笛聲在轉動,他那無頭的屍首正往他的人頭處尋來,脖頸處冒著黑血,隱現一叢鋼釘。

  蘭生卻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將他的人頭甩得遠遠的,然後以我與對方都完全看不清的速度衝向前,當他又回到我身邊的時候,他的長劍甚至沒有沾血,對方的黑衣人猶自驚魂中,然後極快的,他們身上的血猛地迸出,然後齊刷刷地四肢破裂,頭顱摔倒在地上,鋼釘爆了一地。
  
  說實話,我的武功之微弱,在這個亂世可以說是比輕於鴻毛,然後就算我是菜鳥中的菜鳥也看得出來,這樣殘忍狠戾的招術不是一般武林高手能使的出來的。

  以前錦繡曾經說過真正的高手出招你是看不見的,最完美的兇手出手後的兵刃是不沾任何血跡的,最職業的殺手如果一招將獵物斃命便絕不會使用第二招,最傑出的刺客如果出手,必然會以最保險的方法完成任務,也就是說他如果想讓你死,絕對不會只在一個要害處下手。
  
  而眼前這個少年就在剛才這一刻,完美的演繹了各種類型的傑出暗人之佼佼者應有的,如果他在我前世的現代,想必成為特種部隊的NO。 ONE是輕而易舉之事。

  那麼那個平時一直滿臉淳樸可愛笑容的孩子又究竟是什麼人?這樣頂尖高手的人偶為何在明風卿嘴裡便成了廢木頭?

  林老頭的話言猶在耳:「這隻丟了記性的綿羊,指不定那天變回吃人的豺狼,到時,無論是老夫還是夫人皆不是其對手。」

  是了,他的思維分明同我一樣清晰,他必是同我一樣經過奇遇,即便成為人偶,但卻仍保有原來的思維,只是丟失了記憶,那麼現在他是記起以前的事了嗎?

  我的思維驚駭的遊走各處間,眼看著他滿臉殺氣的走到我的眼前,冷冷地看了我半天,而我只是駭在那裡,竟然忘記了逃跑,只能將目光在他獸一般眼睛和手中的人頭之間游移。

  他殺氣逼人的看了我一陣,忽然將人頭掛在腰邊,單手將我拉起騰穿躍起,衝出那片黑暗。
  
  他挾著我朝我們棲身的破廟飛去,剛落地,便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那一夜,我為他洗淨傷口,守著他睡在大雄寶殿的破佛龕下,亦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便聽聞有刀劍相撞冰冷的聲音,緊接著似乎有兩個人在低聲的吵架,又快又輕,我聽不真切,直到有人說了幾個我很敏感的字。

  「來遲了……來遲了。」一個聲音在焦急的不停重覆說著:「菊花鎮。」

  我猛然驚醒,這個聲音正是蘭生為救我瘋狂拚殺時說話的聲音。

  我四處張望,身邊的小忠早已不見了影子,只聽到院子裡它激烈的吠聲。
  
  我緊緊地握緊枕邊的酬情,慢慢移到破門前再細細聽來,卻只聽到蘭生的聲音驚慌萬分:「你說什麼?」

  我凝神細聽,有人在急促的說著:「奎木沉碧,紫殤南歸;北落危燕,日月將熄……」
  
  猛然一片激烈的兵刃相交之聲傳來,然後伴著蘭生的是一聲大吼便歸於平靜。
  
  我膽顫心驚的移出大殿,卻見大殿外一個光頭少年正一動不動的背對著我站在堆滿破爛的空地上,一手還拿著那把從人偶那裡奪來的短刃垂在身側。

  我喚著小忠,而它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到我的身邊,只是在蘭生的身邊坐著,仰著狗頭,興奮而專注的盯著蘭生。

  現在在少年體內的是方才救我的那人還是蘭生呢?

  無人給我答案,唯有空氣中凝結著血腥,一切可怕的靜止著,黯淡的妖月在空中詭異的看著我。
  
  我喚了聲蘭生,少年沒有回答,但是血跡卻慢慢從身側垂下的劍尖尖上急速流了下來。
  
  我壯著膽子緊走幾步來到他的正面,立刻倒吸了一口氣。

  卻見他年輕的面上蒼白如鬼,渾身上下沒有別的傷口,唯有那張俊臉流滿鮮血,似乎每一個細胞都在流著血,鋼釘隱現,沒有焦距的雙目中黑色的血水混著淚水流將下來。

  幽冥教可怕的回憶在我腦中顯現,我嚇傻在那裡,他卻直直地向我倒了下來。
  
  我目光下移,卻見他的左邊脖子到精壯的少年胸口上隱隱地浮現一朵碩大的紅紫相間的西番蓮。
  
  難道是他作為幽冥教的人偶武士覺醒了嗎?

  我嚇得後退三步,奪門而出,卻在庭院中被一片黑影擋住了路,原來是小忠。
  
  黑狗向我搖著尾巴,嗚嗚低吠著,用狗牙扯著我的衣袖向蘭生拖著,最後狗眼中流下了熱淚。
  
  我明白了,它要我救蘭生。

  我平靜下來,想起蘭生這一路對我的照顧,又是一陣不忍,心想,若蘭生要害我,我早沒命了,方才又承他捨命相救,反正他是幽冥教的廢木頭,便也是天下可憐之人,我理當救他一命,再做他想。

  想起蜜花津亦能解毒,便給蘭生餵了一些下去,然後把他拖進大殿,躺在尚算乾淨的氈席上,擦淨血跡,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臉,擦到脖子間,蘭生止住了血,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一個時辰後,他慢慢醒了過來。

  「蘭生你可好?」我坐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盡量平靜而關切的問道,其實心裡怕得要命,袖子裡緊緊捏著酬情。

  蘭生卻睜著一雙秀目只是直直地盯著我,那清徹的目光中依然沒有任何焦距,只是無盡的迷茫。
  
  「你方才在同誰說話?你……還記得自己究竟是誰嗎?」

  我輕輕地問著,他依然沒有說話,可是那眼神卻漸漸凌厲起來,看得我有點發毛,只聽他淡淡說道:「我是幽冥教的人,你不該救我。」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坦率的承認自己的身份,那又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聽過的高貴而苦澀的語氣,我也同他一樣淡笑道:「那你也不該救我的。」

  他看了我一陣,眼神終是柔和了下來,深深地看著我。

  然而那雙明亮的眼睛卻慢慢充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和蒼涼,我的心一緊,為何這樣一個年青人一夜之間失卻了所有的朝氣呢?

  那種悲傷和蒼涼彷彿積聚了半生的心理創傷,他到底是什麼人呢?到底受過什麼樣的苦難才會把一個青年折磨如斯呢?

  「你是不是中了幽冥教的蠱毒了?」我試探著輕輕問道。

  他沒見有回我,只是靜靜地反問道:「你是不是給我喝了蜜花津才抑制我的毒呢?」
  
  我點頭稱是。

  當時的他呆了半晌,然後緩緩低下頭,歎氣道:

  「我中的幽冥蠱毒唯教主有解藥,每到月圓之日便會狂性大發,流血而盡,你的蜜花津於我治標不治本,況且那是林老頭為你的臉特製的,若留著我,便於你……」

  他看了我一眼,飛快的別過眼,苦澀道:「於夫人便不夠了,到時恐會拖累你的。」

  「無妨。」我淡笑,「我只想再見他一面便是死而無撼了,臉怎麼樣,也就無所謂了,何況你比我更需要這藥。」

  他復又抬頭,慢慢問道:「……你當真……當真愛……他,愛那個踏雪一萬年嗎?」

  我沒有想到他會問我這樣的問題,臉上一片赧然,掙扎了許久,坦然道:「不錯。」

  他猛然上前,抓緊我的雙肩:「哪怕原閥凶殘惡毒,是非不斷,哪怕那原非白狡詐多端,自身難保妄談護你?你當真願意枉自赴死,白白失掉這好不容易撿回來的性命嗎?」

  「那明大小姐嘴裡說的原家十六字真言指的是雪摧斗木,猿涕元昌,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他恨聲道:「可是她沒有告訴你,明家也有所謂的十六字真言,是同原家先祖在幾百年以前一同所得,本是一首三十二字真言,只不過明家碰巧得了大凶的前半部,故也稱作明氏十六字凶言,這本是明家至密,就夾在那無淚經裡,被當時的原氏主母一起拿了出來,可能連他……宋……明磊也不知道。」

  他的目光盈滿了悲哀和嘲諷,漫聲念道:「奎木沉碧,紫殤南歸;北落危燕,日月將熄。」

  唉!?奇了,既然連宋明磊也不知道的明家至密,你老先生是怎麼知曉的呢?
  
  卻聽他面色一整,厲聲道:「北落危燕,日月將熄;預示著將星升起之日,明氏將滅,其時原氏青江正藉著西域一戰,威震沙場,明家便害怕了……你以為二十多年前,那明家為何要處心積慮的對付原家,原本世代相好的兩家,一夜之間變成了血流成河,滿朝談之色變的滅門慘案?就為了這該死而無聊的家傳十六字凶言,自古成帝王者需多少血祭方才成就其大業?當時誰也沒有想到看似羸弱的原氏藉著這場爭鬥反敗為勝,哈哈……」

  那廂裡,他仰天狂笑一陣,我瑟縮在他對面,一個字也不敢迸,就怕激怒他,把我的肩膀給掰折了。

  他笑聲一頓,復又冷冽的看著我:「你以為原家還有你心裡那個踏雪如玉的原非白,都如你一般無辜嗎?他們暗中保存著後半部,然後世世代代處心積慮的等待問鼎之機,終於有一天,等來了明氏的挑釁,最後便把這明氏變成了屍骨做成的登基台,你且信不信,那原非白若要榮登大寶,你便是他要毀的第一人。」

  我被他的話語久久地震撼在那裡,發不出一個音節。

  原來這便是明風卿提到的原氏十六字真言?可惜其時的我還沒有很扎實的古文言文以及星相學的功底,所以只是驚駭莫名,這裡面有提到我嗎?

  殿外輕風指過,雲裳盡雲,月華展顏,普照眾生,灑下一片清暉。

  許久,我起身,藉著一片清光取了一個盛著水的破碗折回,坐在他的對面。

  「人不可逆心也。」我微微笑著,遞上那個破碗道:「如若命該如此,花木槿也認了,只求再見他一眼,便不作他想。」

  「人不可逆心?」他似是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坦然,久久地看著我,眼中一片震撼,然後終是抬頭對著明月長歎一聲,爬將起來走向門外:「我明白了。」

  「夫人可想好了?」

  他背對著我,月光下挺拔磊落的背影一片灑脫,他回身對我微微一笑,明明嘴唇還尚無血色,可是語氣中卻有了前所未見的高貴和傲氣:

  「如若夫人當真想要見踏雪,這一路之上,夫人便再無退路,我反正早亦是神教的廢木,便如喪家之犬一般,小人願意便陪夫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送夫人一起回原家!哪怕背叛神教。」

  說到神教二字,他滿面肅然,可見對幽冥教依然有著幾分感情,我仰望著他只是胡亂的點著頭,他竟然亦對我嘉許的點頭道:

  「亂世無道,群魔亂舞,夫人重現紅塵,恐會引來眾多高手相爭,光靠小人定然無法保護夫人,唯有菊花鎮後暗潛驚世猛將。」

  他看了看滿天星光一會兒,低頭掐指算了一會,點頭輕笑:

  「吾觀今日之星象,這凶言已然啟動,若要對付北落師門,必先尋得危月燕,其居龜蛇尾部之處,斷後者常險,故此而得名『危』,危者,高也,高而有險,如同兵者詭道,方可異軍突起,決勝千里,是謂破軍星者危月燕也,如今我等處境極險,唯其可與我同護夫人回到原閥,如若夫人想就此歸附原氏,其亦可保夫人高枕無憂。」

  「只是夫人要記住,夫人回到原家之後,定要將小人殺死,然後將小人的屍體焚燒殆盡,以祭明氏忠魂。」

  我回瞪他足有五分鐘之久,吶吶道:「你若能送我回原家,自當是我的恩公,請恩公放心,只要花木槿能活著一日,定會為你尋到解藥,實在不必殺……」

  「非也。」他打斷我,大步走到我的近前,我仰頭,月光下他高大的陰影籠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獨感到他俯視著我的目光寒光湛湛,「夫人如不殺我,我必殺光原氏中人。」
  
  註:

  1。奎木狼

  屬木,為狼。為西方第一宿,有天之府庫的意思,故奎宿多吉。

  奎宿值日好安營,一切修造大吉昌,葬埋婚姻用此日,朝朝日日進田莊。

  2。斗木獬

  斗木獬屬水,為獬。為北方之首宿,因其星群組合狀如斗而得名,古人又稱『天廟』,是屬於天子的星。天子之星常人是不可輕易冒犯的,故多凶。

  3。危月燕

  為月,為燕。為北方第五宿,居龜蛇尾部之處,故此而得名『危』(戰鬥中,斷後者常常有危險)。危者,高也,高而有險,故危宿多凶。

  4。北落師門

  南魚座的主星(南魚座α星),全天第18亮星,視星等1。16等,絕對星等2。03等,距離22光年。北落師門給人以一種濕潤的感覺,是顆A3V型白色主序星。

  『師門』指軍門,『北』指宿在北方,『落』是指天之藩落,另一種說法是古代長安北門叫北落門,北落師門就指北落門,北落師門是一顆孤獨的星,周圍沒有比較亮的星,是我國大部分地區能夠看到的最靠南的亮星(嶺南地區則是老人星)。在本文中小海用此借喻當時亂世軍神將星第一人潘正越。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章 我花殺百花(四)

  「奎木沉碧,紫殤南歸;北落危燕,日月將熄。雪摧斗木,猿涕元昌,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黑暗中的我迷惘的站起來,依稀聽到耳邊傳來有孩童在不停的念著這三十二字真言。

  我便昏昏然地朝著這聲音向前走去,有紫光在黑霧中閃爍,不久卻見一座巨大的琉璃鍾在我面前慢慢搖擺,發著幽幽紫光,那轟然的鐘擺緩慢而沉悶的嗒嗒走著。

  我轉回身,卻見五個小孩在圍著一棵老梅轉著圈嬉戲,我細細一看,裡面有一個紮著一尾大辮子的小丫頭正在對著其中那個最大的黑膚小孩做著怪臉,那大男孩便毛手毛腳的扯著她的大辮子,把她扯得嗷嗷直叫,裡面最小的紫瞳女孩硬給嚇哭了,那個黑膚大孩子訕訕地放了手。

  我不由會心一笑,這不是童年時代的小五義嗎?

  我走近了他們,那群孩子渾然不覺,唯有宋明磊一個人停了下來,斂了笑容,歪著腦門直直地看著我,然後我意識到他的目光其實越過了我,卻是直直地看著我身後的那座琉璃鐘。

  這時指針停到了二點三十五分,琉璃鍾上的小門打開,出來一個精緻的粉衫人偶,手執那西番蓮花樣的絲娟對我憂鬱而望,悠悠道:「雪摧斗木,猿涕元昌,奎木沉碧,紫殤南歸。」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坐了起來,晨曦穿過蛛網,照在只有一半土臉的塵土上,黑狗自外跑了進來,舔了我一下,然後又興沖沖地跑了出去。

  我感歎,它總是這樣行蹤不定。

  外面傳來馬匹的嘶鳴。我悄悄來到大殿,謹慎的略伸頭,卻見光頭少年正凝著臉收拾上路的行裝。小忠在他腳跟邊躥來躥去,顯得特別興奮。

  正躊躇著怎麼個打招呼法,光頭少年早已背對我道:「夫人既醒,就快快收拾一下,我等好趕路。」

  趕路,上哪?回想起昨夜的對話,我恍然,他這是要帶我去尋那撈什子的危月燕來著。
  
  我手忙腳亂的整理著衣衫,口中諾著,跌跌撞撞地衝出破舊的大殿,深吸了一口氣,悄悄來到他身後,剛至近前,他忽然直起身向我扭頭看來。

  我微退一步,猛然驚覺他比我高上整整一個頭,於是不得不仰頭看他,身上依舊是昨夜那身書生行頭,卻比往日要齊整得多,我注意到他上身套了一件以前因嫌素色而死活也不肯穿的小短褂,如今卻巧妙的遮住了胸襟上的血跡。

  他看著我表情極其冷淡,頭上依舊紮了頭巾,骨子裡卻透出一絲斯文氣,但眼中卻閃著一絲凌厲和漠然,同昔日的熱血少年截然不同。

  朗朗乾坤下,明媚的陽光在他身上灑下一圈晨曦,沖淡了昨夜的鬼氣和殺氣,卻不知道為何從他的眼神中我讀不出一絲對我的惡意,我想我理應是怕他的,然而我卻感到一絲奇怪的放鬆和暖意。

  「呃!那個……」我正要開口,他卻冷淡的遞來韁繩:「夫人請上馬。」

  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閉上了嘴,乖乖地跳了上去,而他也不說話,只是疏離的在前面牽著馬趕路,他對小忠做了一個手勢,立刻小忠好像知道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也不等我發話,便汪汪叫了幾聲,出了破廟,向右一拐,挺胸抬頭的走在前方,領著我們往東方而去。

  我指望著蘭生會告訴我一些趕路消息,可是他卻只給我看他的後腦勺。

  無盡的沉默中,我忽然意識到少了一匹馬。

  「呃!那個,咱們那個馬是不是晚上出走了?」我訥訥地問著,他微抬頭,輕搖頭,然後又沉默的往前走。

  我沒敢繼續問他的搖頭到底是什麼意思?因為當時沒來由的感到他的背影很憂鬱。

  我們走了一日,入夜投了一家店,這回他依舊化裝成我的弟弟,叫小二為我準備了一桌好菜,我和小忠著實餓了,可是真正在動筷之時,他說要去看看那匹馬,讓我們先吃,然後等他回來,我們都已經吃完了,望著空空如也的碗盤,我打了一個飽嗝,同小忠很抱歉的看著他,不想他卻不甚在意,看著我的目光卻是二天來最柔和的時刻,我甚至感到了他眼中的一絲笑意。

  那一夜,我奇怪的睡得極死,第二天一早精神抖擻的來到樓下,卻見蘭生早就在櫃檯前結賬,卻聽得掌櫃正同小二急著大呼小叫,說是昨夜有野狼來襲,後院的牲畜全都被咬死了。
  
  「必是從這梁州城逃來的難民餓死在咱們汝州境內,引來野狼大蟲。」

  我聽得樓下有客人這樣歎息:「你且不知在城東玉人河邊拉縴的難民每日累死、餓死的足有好幾百號人哪!」

  眾人唏噓著,夥計牽來了我們的馬,對我們歎道:「這位爺,你們的馬昨夜沒被野狼咬了,真是萬幸啊!」

  我開心的摸著那匹棗紅大馬,蘭生結完帳走過來正欲牽馬,那匹馬卻猛然抬起腿,蹬開了我們,向前發狂奔去。

  蘭生便如風一般快步追去,我同小忠氣喘吁吁地追到時,他正在牽著紅馬停在一處賣桂花糕的老太太前,那老太太慇勤的遞給他一塊桂花糕,轉身便走了。

  我以為他買了桂花糕是給我吃的,不想他卻低下身給小忠吃了。

  同小忠搶吃的實在有點失面子,可是我卻控制不住自己看著那塊桂花糕。
  
  「再過些天,便到了菊花鎮了,到時便有好吃的了。」

  他忽然出聲,我這才驚覺他正對我微笑著說話,年輕的兩頰梨渦微現,笑容雖輕淺,卻很是清俊動人,我不由也對他笑了起來,正要開口,他卻正色道:

  「這糕你不能吃,是給小忠的,你且忍一忍吧!」

  切!一塊桂花糕而已,至於同我解釋這麼多嗎?你是故意寒磣我、羞辱我的吧!

  以後幾天我們繼續往東走,小忠沿途嗅著,直到月華變圓,這一日來到玉人河畔,他卻忽然間決定不投宿客棧,要夜宿郊外。

  當下我拿了乾糧分與小忠吃了,可蘭生卻依舊沒有吃我的東西,卻向我遞來他打的水,我喝了口便覺頭暈,心中一動,這小子好像在給我下藥,須知這幾年被宋明磊給害得抗藥性激增,我假裝倒頭抱著小忠睡下,耳邊卻注意著動靜,到了半夜時分,聽見窸窸窣窣之聲,微睜眼,果然蘭生站在我面前一邊打量著我一邊在我耳邊打著響指半天試探我,過了一會,他好似信了我熟睡過去,便起來朝黑暗中隱去,我爬起來時,小忠早已向蘭生的方向跑去了。

  我微施輕功,跟著蘭生來到一片香樟林中停下。

  黑暗中,我看到蘭生閉起眼坐在空地上盤腿調息,旁邊乖乖趴著小忠,過了一會依稀有個身影在我頭頂掠過,蘭生睜開精光四射的眼,微抬頭瞧向那個停在他眼前的身影,出乎我的意料,蘭生不逃也不躲,反而慢慢地爬起來對著那個身影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那個身影側過身來,是個貌平的中年人,那不是別人,正是張德茂。

  小忠圍著張德茂親熱的轉了幾圈,張德茂微抬手,它便坐了下來。

  因為距離太遠,我聽不真切他們在說什麼,微風傳來他們斷斷續續的談話聲,「你可知我費了多少心機,把你安排在那裡。」只聽張德茂的歎息聲:「孩子,你不該回來。」
  
  「德茂叔,我也以為我永遠不會回來。」蘭生的表情十分淒然:「一切皆是命。」
  
  他們又說了一會,兩人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然後我聽到蘭生的話:「確然,我要解開這三十二字真言。」

  「這本不該是你知道的。」張德茂瞇了眼睛看了蘭生一陣,青筋微露,口中淡淡道:「當初你果然已經查出些眉目來。」

  「不錯。」蘭生昂首坦然道:「無論是原家,還是明家,兩家的家史皆記載京都城的皇史宬中秘藏有二百七十六具金匱,全部收藏著軒轅皇朝近五百年的國家檔案,其實不然,還有第二百七十七具金匱,就在皇史宬的秘室之中,此乃東庭開國之初,軒轅家為了控制眾臣,所搜羅的四大家族的秘密,這幾百年來,無論明原兩家如何敗落,無論軒轅家繼位的皇帝是那一個,軒轅家中始終留有異人搜索我兩家的秘密,其中便有原家的最大秘聞,當初的司馬門之變中,原青江為何會放任竇英華逼死她公主?便是想盡辦法拖延時間,好派紫星武士前往皇史宬查探,結果無一人生還,如今竇周依然不能滅亡原氏,甚至不知我……不知明氏在暗中發跡,恐其還未能拿到這具金匱,還請德茂叔轉告族長,如能獲得恐怕便能徹底擊敗原家了。」

  「原來如此,好一個原青江。」張德茂冷笑數聲:「當初駙馬與公主如何情深意重,這個老匹夫竟然犧牲了兒子最愛的軒轅公主。」

  「那你如今又作何打算?」

  張德茂向蘭生走近一步,「初時為你續命,讓你修練神功,可惜至今你只練至一半,如無趙先生的解藥,你今後必是辛苦萬分,偏偏如今又當著大小姐的面帶走那個花木槿,究竟是何意?」

  蘭生低頭不語,張德茂便把雙手搭向蘭生雙肩,一副慈父模樣。

  「你變了,蘭兒。」張德茂的老眼中淚光低垂:「自從你醒來之後便全變了……」

  他話音一變,緩聲道:「我知你不願看她受苦,不如這樣可好,你且把她胸前的紫殤取下,我幫你瞞著趙先生將她好生安葬,必不至受辱。」

  蘭生睜大了桃花眸,正要開口,張德茂輕拍他的肩,示意蘭生聽他說完:「莫要忘了,蘭兒,原家最恨變節,她本就是個不忠的婦人,回到原家,就算原三力保她,早晚亦是個死,到時且散佈消息說她回到大理段王手中,原三必會親至大理,彼時我等半道伏擊,你親手砍下他的首級,獻於大小姐,我再同教主從旁勸說,必能讓你回至神教,如此一來豈非兩全其美?」

  「萬萬不可。」蘭生沉默了許久,雙膝跪倒,仰頭誠摯道:「花西夫人的胸前懷有紫殤,已然應驗了三十二字真言,她命裡注定是要南歸。」

  張德茂舉起手,露出空空如也的右手兩指,咬牙切齒道:

  「你知我為你受了家法,也要護著這個女人嗎?若沒有我著人送你解藥,小忠能撐得下去嗎?你能撐得下去嗎?你如何這般忘恩負義。」
  
  「德茂叔,她不是原家人。」蘭生以頭伏地,聲音有了一絲堅決,「她人雖然聰慧伶俐,為原三所惑,卻實在是個心地良善之人,至始至終對我明氏心存同情,如今我救了她,以她的個性,將來明原兩家相鬥之際,萬一明氏落入下方,她必會幫我明氏保存最後血脈,是為保全之策。」
  
  「萬事不可逆命,就請您讓我護送其回原家,然後……」蘭生的桃花眼迸出滿腔殺氣,「再按計劃行事。」

  我聽著膽顫心驚,正思忖著他們所講的計劃究竟是何意?

  背後忽而傳來一陣朗笑,我的雞皮疙瘩站了起來,不及回頭,早有一雙冰冷的手搭上我的雙肩,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俯在我的耳邊輕聲細語道:

  「又在這裡偷聽人說話,四妹,你真不乖。」

  一股沉水木的香氣傳來,耳邊微微傳來環珮叮噹的悅耳之聲,不及逃跑,我已被那人扔到了張德茂和蘭生面前。

  我天旋地轉的抬頭,卻見似水的月光下,站著一個猿臂蜂腰的青年,如蒼松挺立,月光流淌在金絲繡線的錦衣華袍上,襯著玉面如畫,說不出的妖嬈俊美,富貴逼人,雖笑吟吟地俯視著我,那眼神卻是如鷹隼銳利,冰霜寒冷。

  我的心咯噔一下,壞了!這不是我那要命的二哥又是何人?

  面如土色的蘭生擋到了我的面前,他又磕了一個響頭:「小人見過教主。求教主憐惜,讓小人順應天命,送紫殤南歸吧!」

  「既然你的記憶已復,當知你修習的無笑真經,便要隔三岔五的吸食活物,連去京都都是件難事,更何況陪著這麼一個大活人前往西京?如何教人信你。」

  宋明磊仰天冷笑一聲,「你是想在路上將她吸食,取了紫殤,好向姑姑邀功,讓你重回神教取代我吧!」

  他的美目看向張德茂:「德茂叔,你看看你自小就疼的人哪!心地恁地毒啊!」

  張德茂的人皮面具上流下了汗水,雙膝跪倒,渾身哆嗦,卻是再不能言。

  蘭生面如土色,牙關緊咬,冷笑道:「教主真真是多想了,別說小人已是死人一個,便是活著……您的位置在小人眼中不值一提。」

  「好!那你這死人可聽好了。」

  宋明磊微笑不變,目光瞥向我,抓著我的手緊了起來,聲音依然優雅,眼神卻滿是冰冷:「這個女人是原三的,那命裡注定便是我的。恁誰也不能改,就算姑姑在此便也如是。」

  我心驚,對面的蘭生牙關緊咬,滿眼憤恨,我明白了,怪不得自從那日後,蘭生再不食人間食物,而白天那匹馬還有客棧裡的牲口全是蘭生吃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24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花殺百花(五)

  蘭生看向張德茂,明亮的桃花眼浮上霧氣,口氣中明顯的有了一絲悲傷,他緩聲道:「德茂叔,莫非是你引教主到這裡來殺我的嗎?」

  張德茂低下了頭,雖滿眼悲慼,面有不忍,卻再不發一言。

  唯宋明磊卻哈哈一笑,戾聲道:「你這個死人該當是謝謝德茂叔才對,他總算沒讓姑姑來,到時你只怕會生不如死了。」

  蘭生面容慘淡,卻看向我淒然道:「陽兒,你何苦要為難一個婦道人家呢?」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的袖中銀光剛一閃,宋明磊微側身躲過一枚鋼釘,我便趁著這個機會,從宋明磊的腳下掙了開來,這時空中降下數個黑影,正同其中一人照了個正面,不想正是那個陰鬱的趙孟林,他對我笑呵呵地,長指微彈,便有一團白霧在暗漆漆的夜空漾了開去,我奮力一側臉,可是右眼卻避不開,立時一片劇痛。

  「木槿!」我聽到蘭生一聲大叫,看到最後的景像是那個趙孟林含笑的在空中截住了蘭生,那眼神像是看著一種新鮮的獵物,宋明磊則陰鬱著俊臉打了個響指,旁邊的暗人立時向蘭生甩出十丈過分鮮艷的軟紅,隔開了我們。

  然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耳旁一片混亂的打鬥聲,蘭生厲聲道:「快跑。」

  我知道要跑,可我往哪裡跑?

  我揮舞著酬情,小忠在汪汪叫著,我本能的向小忠跑去。

  「向前跑,不要回……」他的話語淹沒在一片慘呼中。

  「蘭生!」我厲聲呼喊著,蘭生再沒回答。

  後面腳步聲緊緊跟上,我在黑暗跌跌撞撞,施輕功飛了一段,腰上可能撞到樹枝什麼的,被反彈了一下,我感到我同一樣暖暖地物件一起摔在地上,所幸我的輕功本也不高,所以摔得也不怎麼痛,可我再也逃不動了。

  我本能的往前衝去,然後一頭撞到那樣東西,這回我感到了一團強烈的酒氣衝了過來,看來我大衹是撞到了躺在樹枝上過夜的人。

  「唔?」有人悶悶地問道,可能是喝醉酒了。

  我摸到他腰間的一片冰冷,他帶著兵器。

  「求大爺救命,求大爺救命,有壞人在追我。」我緊緊抓住他的腿,生怕他放開我。

  「唔?騰格里在上,那裡來的惡鬼?」那人一把抓起我,然後立刻放開,低呼了一聲,可能是被我的蜈蚣臉嚇了一跳,滿含恐怖的說道:「快滾開。」

  那個聲音其實同我挺像的,都像是雄鴨子在煙熏火燎裡嗆了三天,發不出聲音偏又硬憋出來的那種感覺。

  「求大爺救我,後面有人要抓我。」我苦求。

  他卻在那裡冷哼一聲,一腳踢開我就走。

  我復又撲上去,死死抓住,淚水也急的流了出來,「他們欺侮我是個瞎子,不然我一定能逃得掉,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我,不然他們再不會讓我見到我的相公了。」

  就在我說到我是個瞎子時,那人似乎不再掙扎,而宋明磊的沉木香氣也傳了過來。

  「咦!四妹和小時候一樣。」宋明磊的聲音又遠遠地傳來,「無論在何處,總能找到救兵呢!」

  一陣兵器相撞之聲,再然後,我被人提起飛向空中。

  「四妹。」宋明磊在地面上對我大叫著。

  話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做空中飛人了,這一下做得我是又驚又怕,哇哇大叫中,有個極難聽的聲音不耐道:「別吵。」

  我立刻閉了嘴。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將我放了下來,我跌坐在地上,摸到一手濕潤的草皮和泥土。

  我摸著一塊石頭便纂在手裡,坐得遠一些,盡量讓自己平靜一些,不要讓自己看上去那麼狼狽。

  那人冷冷道:「他們已經走遠了。」

  我向他道著謝,卻也不多說半句,怕他問我的來歷,好在他也只是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人的視線一直鎖在我的方向,而我籠在袖中的手也沒有放開那塊石頭,那石頭倒漸漸溫熱了。

  過了一會兒,眼中似有液體流出,我拿著袖子微擦,遇到痛處,疼得撕心裂肺的,恨不能放聲大叫,又怕引來敵兵,只得緊咬牙關。

  那人的聲音忽然飄來:「你的眼睛還好吧?」

  「還好。」我支吾著,其實痛得要命。

  我琢磨著大致的背對著他的方向,微轉身間,一腳踩到一淌水,我支起耳朵,確有極細的流水潺潺,我俯下身摸索著,還真是一汪流速極緩的淺溪。

  我大喜過望,俯身輕輕放下那塊石頭,雙手掬了點水,咕咕嘟嘟喝個飽,然後想起正好可以用這淺溪水稍微清洗我那兩隻可憐的眼睛。

  我手邊沒有帕子,於是我用袖子沾了點水,往臉上擦去,一時力量沒掌握,疼得我滿天都是小星星,然後腿一軟,就往水裡跌去,好在有人光速過來扶住了我,我卻嚇得要摸我那塊寶貝石頭,唉?哪去了?

  「我這裡有一方絲巾。」還是我那可怕聲音的恩公,「你且拿去用吧!」

  他往我手裡塞進了一方柔軟,另一手裡又塞了塊石頭,好像正是我那塊寶貝石頭,因為還帶著體溫,然後他的氣息又離開了我。

  我驚魂未定,兩隻手中觸感截然相反,半是溫軟,半是冷硬,彷彿我此時百般感慨,一邊萬分感激,另一邊卻又滿心慚愧,他將我那塊寶貝石頭還我,似有點嘲弄我對他的提防和曲解,其實他對我毫無惡意,依他蓋世武功,若有心害我,我又焉有活路?

  那人雖然脾氣不好,但心地確實不錯,我喉頭微哽:「多謝。」

  那人沒有出聲,我就彎著腰,用那絲帕,沾著水往眼睛上輕拭,力道掌握不準,時不時摀了眼睛停在那裡。

  「還是我來吧!」

  那人又忽地過來,聲音有著極大的不耐,似是忍了許久,又帶著一種高高在上而不容反對的意味,他猛地將我抱起,將我放到溪邊一塊大石上,然後抓過我手中的絹子,細細為我敷來。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是這人怎麼這麼不客氣啊!

  夜涼如水,晚風帶來梔子花的香氣,挾帶著濕潤的青草芬芳,一片靜謐。

  他輕抬我的臉的手明明這樣大,掌中似有長年練武的老繭,好像一巴掌就能把我捏碎似的,可是下手卻如此之輕。

  「眼睛是最寶貴的東西。」

  他靜靜地說道,微帶著酒意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醇厚甜美,混合著西域人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味,「我小時候眼睛也不大好,什麼也瞧不真切,受夠了看不見的苦,瞧你年紀輕輕的,如何把自己的眼睛自己糟蹋成這樣?」

  「摔著了。」我怯嚅道,真是摔著了。

  「你爬得太高了。」他淡淡嘲諷一句。

  這是一場極富哲理的對話。

  我嘿嘿苦笑了一下,不再作答,他也不再問我。

  過了一會,我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似乎拿出了什麼東西,然後我感到我的眼睛上被灑了兩灑,立時雙目上一片清爽,痛感消了一半。

  「這是玫瑰清露,因我少時也同你一般,愛爬高,往往摔得視力不濟……」

  他又用那絹子輕輕敷了幾下,調侃之意甚濃,「我家人便在裡面加了些針對眼睛的清毒藥物,你的右眼應該是沒事的,左眼也許等消了腫會有神蹟。」

  「多謝您。」

  「你一雙紫瞳,也是西域人吧!」

  「我算半個吧!我爹是中原人,我娘是打西域那過來的。」我感歎著我現在一下子也成外國人了,「聽恩公的口音,是突厥人吧!」

  他輕輕嗯了一下,便將絹子絞乾了,塞到我手中,便又抱起我,送我到一處柔軟,我一摸,竟是上好的皮草,而背後則是棵大樹,梔子香氣甚濃,想是棵上百年的梔子樹了。

  我心中一暖,背著樹幹坐在皮毛上:「多謝。」

  我放下了手中的那塊石頭,牽著絹子一角任夜風輕吹:「您將睡鋪讓給我了,請問您在何處休息呢?」

  他沒有回我,兩人之間便一陣沉默,我不知他往那個方向坐去,眼前只有無盡的黑暗。

  明天我的眼睛會好嗎?萬一我真的雙目失明了呢?

  不一會兒,我帶著這些痛苦而沒有答案的問題進入夢鄉,我想我真得是累了,沉沉地睡著,連夢也沒有,直到被可怕的驚叫聲吵醒。

  是那個恩公,他好像做了什麼惡夢,他的聲音本就同哭啞的烏鴉聲,這一折騰更如惡魔的咆哮,他好像不停的在用突厥語說:「走開,走開,都走開,我要把你們都殺光。」

  我喚了兩聲恩公,他卻充耳未聞,我便起來,循著聲音摸向他,用突厥語大聲叫著:「恩公快醒來。」

  沒想到這一大叫,他啊地一聲轟天慘叫,倒醒過來了,卻把我嚇趴下了,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嘶喊聲,好像是生生從地獄裡掙扎不脫而發出的絕望而痛苦的嘶吼。

  我聽到他大聲的喘氣,還在惘然而恐懼的叫著:「走開,走開。」

  我心中膽寒,便爬將起來,又摸回我的皮草,盡量溫和道:「不怕,不怕,您的惡夢醒了?」

  忽地他又如光速一般衝過來,一把捏住我的雙肩:「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鬼?」

  我開口要答,他卻厲聲道:

  「不,這世上沒有鬼,即使有鬼,我武功蓋世,手下鐵騎千萬,我將他們五馬分屍,抽筋剝皮,最後再放到油鍋裡煎得連骨頭渣也沒有,連形都沒有了,怎麼可能害我,你說是麼?」

  他的口氣猖狂惡毒,細細數著滿清十大酷刑,卻仍有一絲顫抖,他的指甲扣進我的肩頭,在我上方神經質的狂笑了幾聲後,仍是歸於大聲喘氣。

  我忍痛笑道:「恩公勿憂,那些鬼都沒渣了,他們不可能會來害你的。」

  「更何況,鬼本就並不是最可怕的。」他的手一頓,我繼續道:「這世上的人心本就比鬼可怕多了。」

  那人平靜下來,又放開了我,坐到一邊去了。

  夜風輕送,潺潺的溪水聲傳入我的耳中,青蛙又開始呱呱地叫了,蛐蛐也輕輕地唱著歌。就在我以為他又睡著時,那人卻忽地幽幽道:「你一定在笑話我,瞧不起我,就像他們一樣。」

  哎!?這人怎麼這樣奇怪,方才明明凶神惡煞,一眨眼,那口氣就變得像個孩子一般可憐無奈。

  「他們是誰?」我詫異。

  他卻沒有回答我,只是對我冷笑道:「你們都看不起我,我知道,一個個表面上對我恭敬有加,背地裡就在笑話我,滿肚子想的就是我快點死。」

  「他們為什麼這樣對你呢?」我的思路著實跟不上他的,也就直接的問了。

  他卻好像有點後悔對我說這些,悶在哪裡,不再開口。

  我暗中歎了一口氣,心想同天涯淪落之人,便盡量柔和的說道:「亂世當道,人人心頭都有一灘苦水,我雖未經歷恩公的故事,但也能體會一二。」

  「那人是你的哥哥嗎?」他出聲輕問道。

  我嗯了一聲:「義兄。」

  他便繼續問道:「他為何要抓你?」

  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實在這話說起來可長了,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的。

  我想了想便歎道:「我的結義兄長本來是個有錢有勢的大財主,我的公公覬覦他家的財勢,便奪了他家產,害得他家破人亡,從小也受盡苦難,他從小便處心積慮的為他們家報仇,連我的相公也不放過,他把我鎖在一座高高的樓上,就是不讓我同我相公見面。」

  「我時時擔心我哥會殺了我相公,所以總想著逃跑,後來我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就只好從那樓上跳下來,結果就摔成這副慘相。」

  我淡淡地編著我同宋明磊之間的地主版烈女傳,說道:「剛開始幾天,我也是天天做惡夢,夢到我哥要殺我和我相公,故而能夠明白你心中的苦。」

  他從鼻子裡嗤了一聲:「我才不苦呢!」

  我輕笑,這一哼倒讓我想起段月容來。

  然後是長長久久地沉默。

  我又迷糊了起來,眼看周公就要來了,那人忽道:「他將你鎖在樓上,可曾時常來看你?」

  我一下醒了過來,悶了一下,意識到他這是在同我談論我們原來的話題。

  我微打了一個哈欠:「嗯!他還算有良心,有時會上來找我聊聊,解個悶。」

  我那二哥可真是大大的有良心啊!還餵我那可怕的無憂散呢!

  他接著淡笑道:「若我是你,便趁他來探望時殺了他,那樣你不就能逃出去了嗎?」
  
  我愣了半天,初步判斷此人有暴力傾向。

  「我不是沒有想過,但下不了手,而且,我哥很精明,我也沒有機會下手。」這是實話。
  
  「你哥將你嫁給仇人之子,是為了報仇嗎?」

  我沉默著細想了一陣,澀澀道,「應該是吧!我同他結拜時不知道他身上有血海深仇,那時的他,人還是很好很好的。」

  「哼!」那個人冷笑一聲:「他既要利用你去勾引仇家之子,自是甜言蜜語,對你很好很好的,讓你放下戒心,方才會為他死心踏地為他賣命。」

  「恩公說得極有道理。」我悵然道。

  「你現在必是恨不得食其骨肉吧!」

  「說不恨,那絕對是假的。」我想了想,柔聲道:「有一個……有人曾經對我說過,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總會傷害一些人,又要被別人傷害,故而總要學會忘記,人如何能夠活在過去?」

  我苦笑了一下,忽然想到我這副豬不啃,狗不叼的尊容別說正常的笑了,這下定似母夜叉,便微轉身,試著背對著他,輕輕說道:

  「我覺得他有一點說得對,人是不能夠活在過去的,可是……」

  弓月城的撒魯爾那噁心的笑聲猶在耳邊……

  我抬頭笑道:「可是我必不會忘記,我會帶著那些過去的傷和痛,還有過去的幸福快樂繼續活下去的,我相信我的親人朋友,那些愛我的和我愛的,都希望我活下去,我的相公一定在等著我,哪怕是為了他也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會有希望見到他。」

  我心裡默默念著他的名字,周圍的空氣中亦彷彿是他拂袖間的龍涎香氣。

  「有了這希望,這恨倒也沖淡了許多。」我笑道:「只要我能見到明日朝陽,我還是會微笑的。」

  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怎麼就跟饒口令似的?

  唉!這都是宋明磊給鬧得。

  近一年多來我成功的自學了基本演技和進修了演員素養課程,整日沒事幹就琢磨怎麼說糊話,最讓我得意的事有兩件,一是我有力的證明人類的潛力是無限的,我居然想起了西遊記全本故事。

  宋明磊一直很謹慎,謹慎到了有點變態的地步,除了那個牛排,他每隔三個月就會換一批新看守,可見宋明磊對此人有幾分信任。

  此暗人長得高高壯壯,就跟牛魔王似的,大約是我醒來後一個月的事吧!

  我忽地就受到他的啟發,想起了編一齣西遊記,然後我注意到每當我胡擺孫悟空,唐僧西天取經的故事時,他冰冷的銅鈴眼就會發光,後來發展到趁人不注意時,他竟然敢用宋明磊專門從高句麗得來送我的畫眉筆把故事偷偷記錄在自己的闊褲腰帶上。

  說實話,那時我很擔心那褲腰帶上的字在他解手時會不會被沾濕了給化了?

  然而作為報答,每每我喝那該死的無憂散,他便能放水則放水,要麼偷灑,要麼滲水。

  宋明磊每月兩次照例到清水寺來『訪』我,而我為了掩飾那支高句麗眉筆不至於使用過快,便摸準了他來的規律,每次在他來之前,淡掃我那蠶眉,宋明磊眼多尖,自是發現了,還挺開心,為此送了我一溜韓國名牌化妝品。

  我們這麼一來一去,堅持了半年左右,然而那宋明磊卻似乎以為我真的中了無憂散,如同無數小言裡女主人公失去記憶,理所當然的愛上了照顧她的那男人。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無法確認是否還是一種試探,可是他確確實實開始對我動手動腳了,有一回,我實在忍不住把他推開了,宋明磊那天狼星一般的眼眸一下子黯了下去。

  接下去,就在我發現蘭生那晚,他親自來餵我那該死的無憂散,所有那些看守我的人,無論是忠是奸,他一怒之下全給處死了。

  哎!也不知道牛排那些褲腰帶怎麼樣了?

  而另一項主要技能便是這繞口令。

  我回過神來,驚覺我幹麼對一個陌生人說那麼多,汗顏中,那人亦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竟帶了一絲笑意:

  「那萬一你現在的雙目為這藥粉所傷後,別說是你家男人了,便是明日再見不到陽光了,怎麼辦?」

  我坦然道:「無妨,那便用手去摸。」

  「那若我現在斬了你的雙手呢?」他還是笑著,口氣卻開始冷了起來。

  我打了一個哆嗦,然後汗一下子流了下來,因為那人說話之間,已至我的近前,與我面對面。

  他的氣息噴到我的臉上,我甚至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

  我呆了呆,意識到了傻人有傻福這句話說得相當正確,便立時裝傻笑道:「我同你無冤無仇的,為什麼要砍我雙手呢?恩公。」

  他低哼一聲,微微拉開了距離。

  此人如此喜怒無常,這一回我倒不太敢睡了,他也沒有離我遠去,就挨著我坐在同一張羊皮上。

  過了一會兒,我的肩膀一沉,他的腦袋擱在我的肩上,我嚇得魂飛魄散,他卻拉著我的胳臂:「別動,讓我靠一靠。」

  他的聲音微微有點迷離:「我很久沒睡覺了。」

  入夢以前,他還不忘問了一個問題:「你叫什麼?」

  我想了想:「金木花。」

  「為啥取這個名字呢?」他帶著睡意問道。

  「我娘喜歡木瓜開的花。」

  「唔!?」他喃喃道:「金木瓜,金木瓜……朕愛吃。」

  我沒有聽清他最後幾句在說什麼,他也沒有再動,似是進入了夢鄉,打起了輕微的鼾聲,這回看樣子他睡得比較安穩,沒有被惡夢驚醒。

  我守了他一會兒,也乏了,便靠著那人的大腦袋,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鳥語花香中,我的周圍空無一人,唯有那張潔白柔軟的羊皮枕在我的身下。

  昨夜的回憶亦甦醒過來,心中微訝間,微抬頭,猛然一種濃烈的顏色充充進我的腦海,湧進入我的眼瞳,那是這世上最生機勃勃的顏色,綠色。

  卻見滿眼的綠意中,滿樹的梔子花在巨大的碧玉樹冠上溫和的用香芬向我問好。

  我往遠處望去,那幾朵含苞欲放的火熱月季在對我微笑,還有那低順的紫槿亦靜默的看著我。

  然後我發現我竟然可以睜開了左眼的一條縫,那左眼沒有失去視力,而且右眼也恢復了色覺!
  
  我興奮的跳了起來,跑到那花叢間,又笑又跳的轉著圈,扯著各種花瓣綠葉向空中飄灑,任由他們掉落到我的腦門上,直到扯痛臉上的傷,才停了下來,給老天爺磕了個頭,想起昨夜那神奇的玫瑰清露,心中深深感激那位有些奇怪的恩人。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玉人折揚柳(一)

  這時綠叢另一側有狗叫聲傳來,我俯身在一簇艷色花叢之中,卻見一馬一狗自遠處而來,馬上端坐著一個湖衫書生,繃著臉四下張望。

  我在花叢中細細看他,正思忖著會不會是張德茂易容的人偶前來誆騙,然不及我思索,黑狗早就叫著衝進花叢中,將我撲倒,蘭生便跟了過來急道:「木槿。」

  蘭生把狗攆走,把我從花叢中拉了起來,我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半天,他卻對我笑道:「我是真身,斷非趙先生的人偶,你且放心。」

  我正嘿嘿傻笑,他卻快速的替我把了把脈,確定我沒有事了,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後發現了我的眼睛:「你的眼睛可好?」

  他的身上血跡斑斑,想是歷經一場惡鬥,方才掙脫幽冥教的魔掌,心下一陣害怕,有心想問他的身世淵源,卻見他眼黑了一圈,想是昨夜又找了我一宿,心中又是一陣感動。
  
  一時之間不知道從何談起,只得怔怔地看著他。

  蘭生淡淡一笑,卻不提昨夜之事,也不問有何奇遇,只是堅持讓我坐在馬上,他拉著馬往前走著,行不到二步,人卻忽地倒地不起。

  我只得跳下馬來,扶起蘭生,驚覺左胸口長長的一道傷口還滲著血。

  我一時顧不得細想,自懷中掏出塊絹子替他拭堵著傷口。

  死別生離同一恨,夢魂驚,猶似聞低喚。

  我的掌中展開那一方上好的柔黃絹子,慢慢滲滿蘭生的黑血,漸漸淹沒了那巧奪天工的中原繡工,一幅鴛鴦戲水圖便襯著蘭生的血焦黑了起來,最後唯見絹子的一角細細繡著阿史那家的金狼頭。

  一切都模糊了起來,蘭生悠悠醒來,看著我喘著氣,沒有血色的嘴唇對我一張一闔,我聽不真切。

  一陣風吹來,我呆愣中,指間微鬆,那絹子便迎風飄向空中,似隨天命而去,我傾身想去抓住,身後卻被人死死拉住。

  「此處乃是危崖。」蘭生撫著傷口,眼中藏著驚懼,對我厲聲喝道:「不要命啦!」

  我再回頭,柔黃的絹子化作一個小點,飄向遠山白霧,再不見蹤影。

  清淚滴,鴛枕畔。

  深情負盡長遺怨。

  此生緣,鏡花水月,都成空幻。

  七月初一,潘正越奇襲了興州城,整個城內硝煙瀰漫,竇家士兵姦淫擄掠了三天,取走了足夠的補給,又將城中年輕貌美的女子搶了一百餘名,方才離去,令方圓八百里的四鄰城鄉都膽顫心驚。
  
  七月初五兵臨汝州外八百里。汝州城便封了城,蘭生本一病不起,我等便更不能出城,落腳在一處破屋子裡。

  七月初六,蘭生醒來之際,不同我說話,也不吃常人食物,竟像個沒油的機器人一般整日直直地望著天空,唯有一天夜晚,小忠不知從何處捕了一隻大田鼠回來,趴到蘭生身上,蘭生立刻從它嘴裡搶了,當著我的面生撕活剝起來。

  我明白那是練那無笑經給鬧得,於是白日裡偷偷出去尋些短工,晚間抓些野兔,射些野鴨來給他生吃。

  轉眼間這戶人家的破牆宛如那一溜木槿樹枝已然鬱鬱蔥蘢,時令正值槿花鬧枝頭,那籬笆更是綴滿紅白花朵,纍纍繁盛,然而當初放在那戶人家桌上的石頭還在,顯見是再也不回來了。
  
  這一日我坐在門檻上,往事一遍遍在腦海裡過了又過,就像一部部老式的電影,所有的畫面都是黑白的,有些甚至已然漸漸泛黃,然而那櫻花林中的花瓣卻永遠是那新鮮柔亮的粉色,我甚至可以聞到那空氣中飛舞的櫻花香甜,一睜眼,卻是沐浴在槿花瓣中。

  那位恩公是甦醒的非玨嗎?他的眼睛好了吧?可是,就像撒魯爾說的,非玨是不會認出我的,因為他從來也沒有看清我長得什麼樣子。

  木槿花在枝頭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在對我無聲而歎,我仰頭瞇著我那開始消腫的蜈蚣眼,正午的陽光照在破敗的牆頭上,一陣風起,蘭生來到我的身邊,眼眶深陷的大眼睛看著我,也不說話,默了半晌,我牽動了嘴角,想試著對他微笑一下,不想卻扯出一串淚珠子來。

  這一日我聽鎮裡說是有富戶包了三隻大舫,請了明月閣的艷姝同登畫舫遊玉人湖,正在找流民拉縴,我想起那時在巷子裡聽到的那句:「翎雀乍幸明月閣,畫舫夜遊玉人河。」

  便想去查探,不想蘭生也正有此意,兩人便相約同去。

  汝州城裡有著名的河道,名曰玉人河,說起來還是大大的具有歷史意義,話說三百年前,東庭四帝仁宗是一位少有的好皇帝,勤政愛民,經常微服私訪,體察民間疾苦,既是到了民間,便經常性的、順遍性的巡幸煙花之地,探討青樓文化,有官員投其所好,便在仁宗常去的汝州城大力開發娛樂事業。

  於是兩岸青樓教坊之所鱗次櫛比,琳琅滿目;每到夜晚,亮若白晝,歌舞不休,王孫公子便攜同玉人麗影綽綽徘徊於湖邊畫舫,仁宗龍心大悅,索性便賜名玉人河,後來五帝真宗遷都至北地,當年風光稍減,卻仍為風月聖地,直至原青江助軒轅氏在西安重登大寶,改西安為西京,隨軒轅氏同來的富商貴族使得汝州再復當年勾欄盛景,每到夜晚,玉人河兩岸便燈火輝煌。

  說起那明月閣,卻是汝州城裡的一絕,是當地最有名的妓館,那裡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色藝雙絕,只見那非同一般的富貴人,而這些客人又照顧著妓館的生意,故而既便在戰亂年代,這個明月閣依然是生意興隆,歌舞昇平。

  我們三人來到玉人河時,早有三隻氣派的大舫停在碼頭。

  為首一艘鑲金砌玉的豪華大舫就停在出河口中央,四周盡以五彩絲線細細穿著精緻的琉璃珠子作綴,沉寂的夜空裡只顯得分外金碧輝煌,奢靡奪目,令人不禁側目,後面另有兩艘略小的畫舫,亦是通身金玉作綴,每艘畫舫頭上各掛著三盞大紅燈籠,上面各印著三大字『明月閣』。

  我暗想,汝州城富商貴族比興州多,故而軍隊也駐守得較多,比之汝州安全些,可畢竟亂世之際,是什麼樣的富貴人敢如此招搖過市?

  滿臉橫肉的工頭亮出黑粗的皮鞭霍然一響,我與蘭生淹沒在黑壓壓的人群中。

  我跟著縴夫的口令一步一步拉著頭前最大的那隻畫舫,粗糙的縴繩磨過肩膀,火辣辣地疼。

  岸上的縴夫汗滴下土,聲嘶力竭,身灑肩頭,幾個年老體弱的,拉了一個時辰就倒地不起,那些工頭便冷著臉子將其拖了出扔到一邊,若是沒氣了便直接扔進了玉人湖中,再從後面一堆的流民裡挑人頂缺,而那幾隻畫舫紅燈高照,映著幾個窈窕的身影擰腰狂舞,絲竹箏歌熱鬧傳來,夾著男男女女的歡聲浪語,在暗河中遙映著流光溢彩的天堂生活,而亦加突顯惡臭泥濘的我同拉縴的一眾流民恰似在地獄中苦苦掙扎。

  過了一個時辰,那艘大舫總算是拉到玉人河道的開闊處,那畫舫便可以自由漂流,縴頭對著夜空吆喝一聲,我們便收了縴繩,便排起長長的隊到工頭那裡,準備歡天喜地的領我們的酬勞,據說我們每人可以有兩個饅頭。

  忽聽聞那舫中有笛聲傳出,我細細聽來,原來是一首抒寫離別的樂府古曲《折揚柳》。

  古人道別離,比我們現代人要感性的多,往往從路邊折柳枝相送,那楊柳依依,正好藉以表達戀戀不捨的心情。

  我暗想,方才明明還鼓樂翻天,喜慶非常,不知是何人突然吹起這首飽含離愁別緒的曲子,豈不敗興?

  然而那吹奏之人顯然功力匪淺,那笛聲悠揚,婉轉悅耳,難掩一片淒切悲傷之意。好像有人在你耳邊輕輕地對你訴說別離之苦,我一時間便回到我那『珍珠如土、金如鐵』的瓜州君府。

  現如今,問珠湖上也應是碧玉盤上葳蕤盛放,蜻蜓點在粉紅的花骨朵上隨風搖曳吧!我悵然地想著。

  當年,也曾有人在湖心亭用笛子吹奏這首曲子哄我睡覺來著。

  那人連離別亦是這般別出心裁,與眾不同,他明明就要走了,卻偏不告訴我,便在我午睡之際,吹笛騙我做起那香甜的白日夢來,等我醒來,揉著眼睛問『夫人』呢,齊放才報,他早已離去多時了,我思索許久,方才琢磨出其本意,卻是不忍當面道別離,不禁一時惘然。

  笛聲如泣如訴,展眉望去,波光粼粼處,東船西舫悄無聲,唯見江心月浸白,連兩岸的拉縴工人也有三三兩兩地禁不住駐足傾聽。

  想來吹奏之人定是明月閣的某位頭牌吧!

  一曲終了,笛聲裊裊似仍浮於江心輕風之上,旋即那畫舫歡快的舞樂之聲又啟,似又恢復了熱鬧,舞影綽綽中,最大的畫舫中走出一人,似是微醉,略顯蹣跚的行至舟頭,扶著圍欄沉思,過了一會直起身子迎風而立,才顯那人長身玉立,挺拔軒昂,長髮在月色中逆飛,荷色雲錦服上鎖子繡的數朵紅艷的海棠風流,微露內裡的白衣盛比月三分,金絲邊繡的緊束窄袖,腰帶處鑲著幾塊雕龍畫鳳的瑪瑙,下擺寬幅上的銀繡如意紋在月光下微閃。

  那人微醺,獨立舟頭,慢條斯理的低吟著,那細碎的聲音隨風微微傳到我的耳中:「……欲折槿花霜林謝,鏡台空照懶梳妝……」

  舫中又有個小人影跑了出來,仰頭撲到他的腳下,他手中的銀酒壺微灑,便被瓊漿玉液給打濕了。

  他微低頭,撫上那個小女孩紮著雙髻的頭上,紫金冠上的珠子飽滿圓潤,在月光下顆顆晶瑩閃耀,冠後的金翅羽微顫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26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玉人折揚柳(二)

  哎?!不對啊!我揉了揉我的那隻好眼,那個高個的雅人看上去十分眼熟啊!

  忽地有人大力的撞了我一下,我摔在地上,我眼冒金星中卻見眼前有二、三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聽口音像是北地那裡來的,長臉的那個凶神惡煞的粗聲喝道:

  「像個娘們似的杵在這兒做什麼?沒看見窩窩頭快沒了麼?把老子餓極了就把你給吃了。」

  有人趕緊扶起了我,我摀著腦袋抬頭,原來是蘭生,他繃著臉看著那群壯漢中那個極高個子的國字臉大漢,那大漢的左面臉上還刺著字,像是他們的頭,明目張膽的插上我們的位置,那個國字臉經過我時轉過頭來,陰狠的目光在我和蘭生臉上冷冷轉了一圈,又轉了回去。

  蘭生拉我後退幾步,低聲道:「且忍一忍,他們人多,還黥著面,又是北地來的,恐都是些不要命的遼人莽漢,咱們還是不要吃眼前虧,領了饅頭便去船上。」

  我便咬著牙點了點頭,同蘭生跟在這幾個壯漢後邊,那幾人過了一會兒,前面起了騷動,卻聽有人大罵起來:「就這又臭又硬還發霉的窩窩頭,這是給人吃的嗎?」

  後面的人群聽了這話,向前湧去,亦把我們往前擠了去,卻見滿是一籮筐一籮筐的爛窩頭,有幾隻蛆蟲不停的在長著霉斑的窩頭裡爬來爬去,那分窩頭的穿著執事服,滿臉肥肉,黑綢衫裹著圓滾身材,同我們這一幫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流民形成鮮明的對比。

  「咱們長盛記是可憐你們這些流民。」那肥執事掂起個窩頭,然後扔了下去,冷笑數聲:「怎的,你們這些刁民還想著咱們給你們備著燕窩、鮑翅來伺候不成?」

  長盛記?這是長盛記的生意?我一下子竄到前面去:「長盛記的大掌櫃還是賈掌櫃嗎?」

  那個工頭先一愣,看到我的蜈蚣眼又嚇了一跳:「那裡來的鬼毛子?」

  我沉聲再一次問道:「你們的大掌櫃是賈善嗎?」

  「是又怎麼樣?你個毛子也配提我們大掌櫃的名……」

  不等他說完,我厲聲打斷他:「既是賈善,是出了名的賢人、善人,如何做了此等沒有良心的事來?更何況長盛記是君記西州四省最大的分號了,你們難道不知道君氏族業規定各分號是有善款留存以安撫災民嗎?君莫問大老闆最不恥的就是這等私扣善款,欺凌弱小,魚肉百姓之事嗎?」

  眾人聽得愣了一愣,然後有個中年人附和道:「原來這也是君老闆的產業啊!君老闆可是有名的樂善好施,我在瓜州也曾吃過他布的粥,那可都是白嫩新鮮的大米粥啊!」

  按君氏慣例,每年經營所得將會有百分之一留著作為善款,就是以防國亂災變,用以給朝庭捐糧或是施粥分糧,安置災民,當時這是連段月容也同意的事。

  那長盛記是我君氏西部四省最大的分號,往日在西部各省分號中就屬賈善上交的利潤最大,我這才放心授於他西部各分號之大總管,真沒有想到他也做出私扣善款,欺壓流民這種無恥之事,心下便是怒氣叢生,一時也顧不得會暴露紫眼睛,冷聲喝道:「叫你們掌櫃的出來,說說,君莫問讓他掌管四省之職,他就是這樣昧著良心來執事?」

  眾人也怒聲附和道:「叫你們掌櫃出來,如此不拿人當人。」

  有伙計看著越來越多的圍觀之人,膽顫心驚道:「羅爺,對岸的刁民好像聽到風聲,也繞過來了。」

  那叫羅爺的胖執事見鬧事的人多起來,便氣焰頓減,軟聲道:「各位,各位好漢哪!這個,不是我們長盛記欺凌弱小,實在現下世道不好,可那君莫問被擄去西域後,號上的銀兩都被他調走了,故而長盛記看上去是家大業大,實則也就是個空架子,便是賈大掌櫃出來,施的也是這種窩窩頭啊!」

  我心中怒氣升騰,我何時調過長盛記的銀兩?此人故意把責任推給我,著實可惡。

  「我們拿勞力換糧食,這是我等應得了,什麼叫施給我們的?」

  幾個壯漢跳出來,其中一個國字臉的揪住那羅爺的前襟提了起來,厲聲喝道,立時那肥胖的身子便離了地。我定睛一看,正是剛才將我推倒在地,插我們隊的那幾個東北大漢。

  那羅爺眼珠一轉,假意道:「這位好漢且放我下來,我現在就去庫糧裡看看,換些白麵來給各位吧!」

  那幾人便冷哼一聲,正要放他下來,我上前一步,嚴肅說道:

  「這位好漢還是先留這位羅爺一留,請餘下的伙計回去調些好的饅頭包子出來吧!以免這位羅爺去搬弄是非,叫些爪牙來,我等在此地等著方為妥貼一些。」

  那國字臉冰冷的目光在我臉上又溜了一圈,把那羅爺扔給長臉的:「老七,看著他。」

  他睨著羅爺冷哼一聲:「肥豬,你就跟著爺我坐一下。」

  他大聲對一眾長盛記伙計高聲叫道:「你們羅爺就在這裡,陪我們聊聊,識相的就快點去給爺換些白麵兒,不然老子削了你們家羅胖子。」

  他聲如洪鐘,底氣十足,不想這時有個伙計一溜煙的逃到後面,喝道:「他們抓了羅爺,快叫人來。」

  立時,在那些一筐筐的窩窩頭後面,有幾個維護場子的高壯打手持著刀槍棍捧的衝了出來,見人就打,拉縴的兩岸變成了混戰場面。

  群眾的怒火一經點燃,便是星火燎原,越燒越旺。

  飢餓的人群瘋狂的向前擠踩著,我被人踢了幾下,蘭生緊拉著我的手被硬生生地擠走了,我高聲叫著蘭生的名字,但是互相推擠的人群完全掩蓋了我的叫聲,場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過了一會兒,有人驚呼,官兵到了,我抬眼一瞧,陡然心驚,果真有重兵裝甲的官兵到了,有個像是士官長的模樣,對著混戰中的群眾高叫:

  「眾民聽著,非常時期,快快棄械投降,不然格殺勿論。」

  可是那長盛記的羅爺見官兵到了,便指示伙計不停手,只是狠狠地將用板磚石塊向流民扔去,而後面的人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舊往前推擠,有些官兵也被擠倒了,我看得真切,站在前頭的那幾個北地大漢,竟然抄起傢伙也不管是穿著鎧甲的士兵,只是冷冷地用手中的武器捅向官兵,我大聲叫著,好漢住手。

  可是已經晚了,那些官兵沒有辦法,終是下令放箭,我心中又驚又怒,所謂官逼民反亦不過如此了,轉念一想,冷汗又流了出來,若是被官兵抓到了,就等於宋明磊知道了,焉有活路在?

  無數的慘叫聲混著血腥氣傳了開來,一向紙醉金迷,綺人暇思的玉人河邊漫延著無數流民的鮮血,遠處那三艘畫舫已然只剩下一個小點,那美妙歡快的歌舞聲似是猶在耳邊,卻殘酷的被無數飢餓的流民那慘叫聲所湮滅,那些可憐的流民到死也是個餓著肚子,有人背上中了數箭,卻依然血肉模糊的爬到那堆發霉的窩窩頭那裡,含著血淚一口咬下,死不瞑目。

  我胸中血氣翻騰不已,高聲叫著蘭生,然而不知何時,四處箭雨叢叢,混亂之中有人將我撞倒了,眾人踩踏在我身上,生疼生疼,忽地有人提起我:「快跑。」

  我抬頭一看,卻是那國字臉的北地大漢,一把將我扔向河中,厲聲道:「仵在這作什麼,不想死就跳河走啊!」

  我這才發現無數的人在大叫著往河灘逃命,我奮力游向河中央,耳邊不停傳來利箭呼嘯之聲還有眾流民的慘叫之聲。

  這一場混戰僅僅是一場著名的流民起義的開始,史稱『汝州慘案』,而三國南北朝的局面發生烈變正是始於這場慘案。

  亦不知游了多久,就在我筋疲力竭之際,觸到前方硬物,我昏天暗地爬上,摸了一把臉,這才發現我堪堪地趕上那三具華麗大舫中最後一艘後頭放著的一葉扁舟,正緊緊抓住船尾,再回頭,卻見對岸仍是火把通明,慘叫之聲已然淡去,月光下傳來的卻是北地之風的民樂。

  我使勁爬上船,揉著耳朵,把其中的河水倒了出來,那音樂聲一下子喧嘩起來,卻聽有一主要歌者,似有二個歌童相和,所奏樂器亦不似中原或是大理,有橫笛,拍板和拍鼓,而那歌聲節奏甚是急速歡快。

  我嗆著水,心中慢慢清晰起來,這好像是北方契丹之地的音樂。

  果然是契丹人來此?卻不知可有大理的人在此?

  我正想摸到暗處,卻感到有人在我後背,我快速回頭,是那國字臉的北地大漢,這才想起方才是他救了我。

  「喂,紫眼睛的,你怎麼樣?」他一邊喘著氣問道,一邊爬上岸。

  「我沒事。」我向他拱拱手:「多謝相救,不知兄台可好?」

  「要殺我的人還沒有出生哪!」

  那人直起身子來,仰天哈哈大笑一陣,用力甩了一下頭,水珠就濺了我滿臉,有點像平時給小忠洗澡的感覺,只聽他歎聲道:「也不知道我那些兄弟怎麼樣了?」

  想起蘭生,我心中一動,不知蘭生是否也上這船?

  他卻爽朗一笑:「你姓啥叫啥呀?看你文文弱弱的,方才打起架來倒也凶狠,下次我見著你,自會罩著你。」

  我也微微一笑:「區區金木,敢問大哥姓名?」

  「我姓法,叫法舟,打北邊那疙瘩逃難過來的。」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都說西京天子腳下找吃食容易,卻不想到了梁州遇到潘毛子,哎!世道忒亂哪!」

  他站起來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強壯的胸肌和窄腰。

  我別過頭,心想,他的個子真是又高又壯,我見過的人之中,恐是只有我那于飛燕大哥才能與之相比了,我便站了起來,向他抱了抱拳,就要跳上大舫。

  他有點發愣:「你上哪裡去?」

  我正要回答,卻感到有人輕拍了幾下我的後背,我快速回頭,背後空無一人,我疑惑間又有人拍我的左肩,而且還是在我回頭以前已經拍了幾下,我的汗毛豎了起來。

  法舟卻又不合時宜的哈哈大笑了起來,讓我感到好像一個作小偷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偷偷潛進來偷東西一樣,他爽朗道:「看來這船上有扎手貨啊!」

  我嚥著唾沫,忽然覺得特別想念沉默的蘭生,只得慢慢地回過頭來,卻見前頭的大舫舟頭正隱隱坐了一人,黑暗中帶著斗笠更是看不清面目,唯有一雙厲目發著湛湛的光,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目光,殺意。

  月光西斜,露出臉兒來,那人也站了起來,對我們抬起了頭,原來那人乃是一耄耋老者,卻鶴髮童顏,雙目灼灼有神,一雙厲目邊的太陽穴高高鼓起,顯是高人無異。

  以這老者的功力,方才要致我們死地,如探囊取物一般,必是看我等乃是無辜流民,放我們一馬,如今必是要我們自動離開,我正思忖間,便向老人家一躬到底,誠摯的開口道:

  「這位老人家,我等為匪兵所逼,不幸……」

  不想話未完,法舟卻大喝道:「老頭子,你爺爺我被那群操蛋的官軍相逼,方才上了你的船,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儘管拿出來,不然爺爺我把你的船砸個稀爛。」

  我的臉皮抽搐著,慢慢轉向我那個不知死活的難友,低聲的喝道:「兄台慎言。」

  法舟斜睨著我,輕描淡笑的嗤道:「堂堂大老爺們別盡說這些文縐縐的話,俺聽不懂,那老頭子便更聽不懂了。」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玉人折揚柳(三)

  「哪裡來的野人?」這時從那老者身後又閃出一個面目清秀,氣質桀驁的少年,身姿挺拔磊落,恰好我還認識。

  我傻在當場,哎!熟人哪!他怎麼來了?

  「仇叔,這種角色,還是讓我來解決吧!」那個少年,睨著法舟,活動著筋骨,眼看就要向法舟撲去。

  「且慢,沿歌。」那個老者慢慢開口道,「少主讓你看著『木頭』,出來作甚?」

  沒有人看清老者的手中一根魚竿何時甩出,生生擋住了那個少年,我那最頑劣、最聰明、最有個性、也是曾最令我頭疼的學生──君沿歌。

  沿歌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哈欠:「在那船底下對著一堆木頭,都快霉爛了,想著出來給你老人家搭個手也好。」

  我心中激動起來,難道,難道,剛才在拉縴之時看到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乃是段月容和夕顏?
  
  是了,既是大理同遼人細作見面,少不得段月容出面,這廝又風流成性,定是趁著辦正事的關係前來尋花問柳,那既是如此,為何帶著夕顏出來,豈不帶壞夕顏,而且又十分危險?

  又想到沿歌說到木頭,因為木頭在黔中當地黑語便是貴重的貨物,便又聯想,莫非是段月容為了某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帶了些寶物前來同遼人作交易?

  我心思百轉間,卻驚聞法舟又爆驚人的哈哈大笑:「真正沒有想到這條船上原來有異族人在,那爺爺我可不客氣了。」

  他轉眼便攻向那個老者,可是在半道上卻猛地轉向沿歌,沿歌眼神閃過一絲殺意,冷笑著接下了法舟一擊,口中卻懶散道:「您看,還真來對了。」

  那個仇叔一擰身,早已插到法舟和沿歌中間,左手推開沿歌,右腳踢向法舟下盤,快得不可思議,他冷冷道:「回去看好木頭。」

  沿歌卻嘻嘻笑道:「出來撒泡尿不行嗎?」

  趁他們揪鬥之際,我一擰身就想往大舫那裡移去,可是那個仇叔迅速擋在我的面前,那個仇叔快如閃電的點向我的左肩,眼看我就要掉下船舷,只聽伴著一聲厲嘯,我被人拉了回來,抬頭卻見一個帶著頭巾的清俊少年,渾身是水,從上至下的對我滿面含笑。

  我心中一喜,剛站起來,大舫上隱現眾多矯健的黑影,仇叔挾著凌厲的攻擊奔向我們,蘭生對我使了一個眼色,將我甩開了去,我沒站穩,墜入甲板之下。

  打鬥之聲漸消,我睜開眼,卻是幽暗的船底,波濤輕輕拍打船身,我細細聽來,前方好似還有孩童低低而暗啞的哭泣聲,我暗忖莫非是夕顏他們?

  好端端地把夕顏關在下面做什麼,難不成因為我而加怒於夕顏?

  鼻間傳來一股隱隱的木香,混著淡淡的酸味,我往前輕手輕腳行去,果然一堆上好的酸枝原木出現在眼前,前面兩個武士正戒備的守著,咦?沿歌講的不可能就真是這堆酸枝吧?

  古時行船,因怕風雨搖晃,往往隨船帶著很多重木頭來壓船,最常見的是紅黑酸枝或是紫檀木,海南盛產紫檀,以前我前往北地經商往往從南方購些海南的珍貴紫檀壓船,到了目的地便將紫檀高價賣出,再裝些各色酸枝倒回海南,確然我從來沒有專門派人看守,因為再好的木頭,亦不過是木頭,不必大費周折,而如今的情況,必有隱情。

  我想著如何能再到近前去,不想那兩個武士卻忽地身體一僵,倒地不起,我駭然回頭,蘭生頎長的身影卻如鬼魅而至,兩點墨瞳在黑暗中燦若星辰。

  他微挑嘴角,對我無聲而笑,年輕而沒有血色的面容在微弱的油燈下顯出一番不可思議的俊美來,我卻無端打了個激靈,總覺得他這個樣子很熟悉。

  那個樣子很像原青江給我生生不離時的微笑,過了一會宋明磊逼我喝無憂散的樣子又跳了出來,那些都是生命裡很不堪而可怕,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可憎的記憶,但卻是第一次莫名而真實的疊加起來,然後再莫明而強制性的浮現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揮之不去。

  「你的臉色不好。」蘭生收了那抹瀟灑而詭異的笑,對我皺眉道:「可是受了傷?」

  說著便探向我的脈博,我努力不露出心中的驚駭,硬擠出一絲笑,使勁搖著頭,快速跑過去看看那幾個武士是否有救,還好,還有呼吸,只是中了隔空點穴,看服飾和招術是地道的大理武士,而不是我君氏暗人。

  轉身再看蘭生,他的面容已經看不到任何表情,也不看我一眼,只是面向那堆酸枝木淡淡道:「聽說夫人同大理太子感情甚篤,已有了一個女兒。」

  「夫人如今難道只擔心這些大理狗的死活?」他的口氣中有了一絲嗤笑,眼中冷冽如冰:「難道夫人不該擔心一下,也許那『木頭』會是踏雪公子本人呢?」

  我陡然心驚,他卻毫無預兆的猛地拉起我高高躍起,向那堆酸枝劈山一掌。

  巨大的響聲中,酸枝木滾了下來,我們落地時,我感到了蘭生的殺氣,他從我懷中飛快的取了酬情,精光一閃,照亮了一個精鋼囚籠。

  出乎我們的意料,其中關著一個鎖著重重鐵鏈的婦人,那婦人披頭散髮,面無血色,唇色蒼白,俏目緊閉,似是昏了過去,但難掩姿容俏麗,不過二十四、五光景,身著上好錦緞的紫紅窄袖魚貫武服,襯得柳腰不盈一握,前襟血跡斑斑,前面正倚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

  那孩子正抽抽搭搭地低聲哭著,可能是哭得久了,哭聲暗啞細如蚊蚋,聽見動靜,慢慢轉過頭來。

  那是一個極可愛漂亮的男孩,唇紅齒白,兩點漆瞳微現呆樣,小腦袋上梳著烏髻,壓著一枚碧綠的翡翠,頸間掛著長命百歲銀鎖,襯著一身園壽字白緞如玉琢冰雕而成。

  那孩子目光漸漸游移在蘭生和我之間,最後被我的臉給嚇著了,轉過頭緊緊抱著那婦人,掙著哭啞的嗓子哭喊道:「信,信,妖怪來吃重陽了,快快殺了他們。」

  那婦人應聲慢慢睜開了眼睛,冷冽的目光掃向我們,然後凝在我的臉上,瞳孔微縮。
  
  「你是什麼人?」蘭生冷冷地走向那個婦人,隔著柵欄問道,「你是原家西營暗人吧!是紫星還是黑梅分堂的?」

  那婦人冷傲的瞥了他一眼,也不言語。蘭生也不生氣,只搜了武士身上的鑰匙打開了門,走到兩人近前,蹲了下來,那孩子嚇得緊緊抱著婦人,只差沒有尿褲子了。

  蘭生一使勁擰著那個孩子胳膊把他拉了出來,細細看那孩子的眉眼,然後又移到胸前的銀鎖片上,那無波的桃花眼便起了莫名的洶湧波闌,亦不管孩子翻來覆去的喊疼。

  婦人急了道:「要殺要剮衝我來,欺負一個小孩子算什麼英雄?」

  「你應該是昊天侯府夫人原非煙的陪房初信,原屬紫星武士吧!」

  蘭生緩緩地轉向那個婦人,看那婦人點頭,便沉聲道:「這個孩子,可是,可是他……宋明磊和原大小姐的大兒子宋重陽?」
  
  那婦人緊張的看著蘭生,似在猶豫,蘭生憤恨的抓緊那孩子的下巴,孩子更大聲的哭了起來,婦人便急了,掙著過來,卻掙不脫鐐銬,身上更是掙破了舊傷口,血流得渾身上下都是,卻恍若未聞,口裡怒聲喝道:「既知道原氏的威名,就快快放我們出去,若敢傷了世子半分毫毛,你走到天涯海角,便也要拆骨分肉,我便是做鬼也不放過你。」

  我看蘭生面色有些發青,眼看著孩子的眼神簡直就在看著一部超級恐怖片,額頭青筋都要爆出來,我怕他真要把孩子給捏死了,便上前硬把孩子拖了出來。

  我抱著孩子退了三步:「蘭生,你要把他弄死了,他可還是個孩子。」

  月黑風高,一豆油燈隨風時幽時滅,映著蘭生散亂驚懼的眼神,他跌坐在地上,胸膛起伏,額頭留著汗,目光已然沒了任何聚焦,只是翻來覆去的說道:「瘋子,瘋子。」

  什麼瘋子?我狐疑的哄著那叫重陽的孩子不哭,重陽緊緊抱著我,把腦袋埋在我肩膀,再不敢去看蘭生。

  他的銀鎖在我眼前晃著,正面騰雲蒼龍紋樣的龍爪之下刻著『紫氣東來』四個古體,反面則是蓮花圖樣下浮雕著兩排小字:『日月同春,三多九如。』

  『三多九如』亦是常用的祝頌之辭。

  『三多』者,即『多壽、多福、多子孫』;『九如』者,即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松柏之茂,連用九個『如』字,意指九種禎祥之徵,歌頌有德之君恩澤萬民,福壽延綿不絕。

  信手再翻到正面,仔細一看,卻突然發現上面浮雕的不是一條龍,而是一條蛟,又稱為水龍,有時也被看作是吉祥靈蛇,因為這隻瑞獸的尾巴光禿禿的,且只有一對鋒利的爪子,而不是兩對,雖然吐著紅信,眼神高貴,卻是前額無角。可這也很好理解,古時龍為天皇貴胄所有,平民百姓或是貴族為避嫌,往往取水龍或靈蛇為符寓意祥瑞。

  正待上前,夜風忽起,一陣霹靂傳來,空中金光乍然散現,蘭生睜大了佈滿血絲的眼,愣愣地看著閃電驚雷,卻忽然像發狂了似地撕心裂肺的大吼幾聲,然後衝了出去。

  我傻在那裡,明明是要拉我到這船上一探虛實,怎麼好端端地又自己跑了呢?

  「屬下乃是西營紫星武士初信,見過花西夫人。」那叫初信的暗人忽地出了聲,我也是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只因她的聲音已然氣如游絲。

  重陽露出小腦袋,看到蘭生不見了,便忘記了我的好,扁著嘴掄起小拳頭輕打我,要掙著到初信那裡去。

  我抱著他來到初信跟前放下,「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屬下曾經替大小姐打探過夫人在清水寺的下落,故而知道夫人的境況。」重陽爬到初信的懷中,把腦袋拱起來,藏在初信的身下,像是一隻躲在老貓身下的小貓瑟瑟發抖。

  我淡笑:「若我沒有猜錯,是你們家大小姐要你將我在長公主陵寢的信兒傳給原駙馬爺知道吧?」

  初信艱難的點點頭:「屬下之罪萬死難辭,望夫人體諒我等各為其主。」

  我皺眉道:「我且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你家少主會在大理太子手中?」

  「侯爺屯兵汝州、梁州,本欲與潘毛子一決死戰,可是忽然便差人讓大小姐將小世子送到汝州明月閣來,就在途中便為段氏暗人所截,屬下亦未知原由,現在想來,恐是為了交換夫人吧!」初信苦笑連連。

  「三爺必與昊天侯水火不容,斷不會前來營救,怎奈,孩童無辜,大理段氏向來心狠手辣。」

  初信吐出一口鮮血,「屬下久聞夫人的義名,且與段氏相交甚厚,只求夫人高抬貴手,放這個孩子一條生路吧!」

  「這個孩子是初信從小看著長大的,求夫人救救這個孩子。」初信低頭,輕觸重陽的髮髻,淚如泉湧:「屬下來生變作犬馬亦會結草啣環,報答夫人大恩。」

  原來如此,可是如果段月容綁架宋重陽,包了明月閣的大船,是為了等宋明磊前來交換我,那宋明磊為何這麼老實的讓自己的兒子離開最安全的原家,千里迢迢地來到汝州呢?

  雖說明月閣是幽冥教的一個老巢,但必竟是戰場前線,危險之境啊!

  我揉著疼痛的額角:「你家姑爺為何好端端地讓親身兒子跑到這戰場前線來呢?不要自己兒子的性命了嗎?」

  初信正要回答,一陣銀鈴之聲隱隱傳來,在這雷雨夜空內幾欲未聞,我立刻藏到初信身後,不久一個紅綢綃衣的女孩出現在視野中。

  那女孩也就七、八歲樣子,梳著兩隻高高的總角,每隻總角上纏著四、五圈金絲銀鈴圈,一走路便叮叮作響,甚是動聽,躡手躡腳的從暗中出來,兩隻大黑眼骨碌碌地不停轉著,甚是機靈。

  那女孩輕聲對後面說道:「小翼快過來,這裡有個小孩子的,我不騙你。」
  
  重陽聞聲從初信的懷中探出頭來,快速爬到門口,隔著欄桿,沾著淚水鼻涕的小臉綻開一絲笑容:「夕顏,你可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8: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29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玉人折揚柳(四)

  「重陽,我給你送吃的來了。」紅衣女孩奔奔跳跳地過來,手裡提著一個黑漆魚龍紋的二層食盒,對著重陽明麗笑道:「快嘗嘗,是我爹爹、娘娘最喜歡的桂花糕。」

  然後看到倒在地上的侍衛,打開的牢籠……

  她的笑容一滯:「這是誰幹的呀?」

  女孩後面慢慢踱出一個滿臉狐疑的小帥哥,一身明藍虎綢薄襖,隱隱露出了內裡的月白牡丹肚兜,那小帥哥瞇著漂亮的大眼睛冷冷地盯著重陽半天,敵意漸起,只是對著女孩冷冷道:

  「我還當是誰,這孩子既被你爹關在這裡,便知不是敵手之子便為人質之用,你巴巴拿著好吃的來孝敬他做什麼?」

  我探出頭來,看清了小女孩的面容,忍不住淚如泉湧。

  正是我的女兒夕顏和前朝太子軒轅翼二人。

  這一年多來,女兒看起來還是那個老樣子,古靈精怪的眼神,生氣勃勃的笑容,而軒轅翼,這位前朝太子個頭卻拉高了許多,高出了夕顏一個頭,那小臉亦比原來俊美了很多。

  「黃川同學,我覺得你現在越來越沒有愛心了。」夕顏虎著臉,仰頭瞪著軒轅翼,「重陽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說著便打開食盒,結果夕顏看著食盒便咬著手指,小臉一黑。

  原來裡面的食物全混在一起,估計是給我那大寶貝一路上搖翻了,依稀看似一些糕點,重陽卻伸出兩隻帶血的小手,狼吞虎嚥著桂花糕,那香味飄到我鼻間,我的五臟廟也跟著轉了起來,哦!好餓,我好像也有一天沒吃東西了,正在猶豫要不要走出去,初信的腦袋卻忽然倒在我的肩膀上,我嚇了一跳。探上鼻息,情況不妙。

  「咦?重陽,你的侍女好像睡著了?」夕顏走近了初信,伸著腦袋看著。

  疑惑的伸出小手,軒轅翼卻急忙拉回了她:「傻瓜夕顏,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個女人快要死了嗎?」

  夕顏的小臉嚇得慘白,軒轅翼抓著她往後退:「咱們快走,可別沾上晦氣。」

  重陽卻似乎聽不明白夕顏和軒轅翼的意思,也不管嘴裡鼓滿了桂花糕,只是興沖沖地手裡拿著桂花糕跪在初信面前,往她嘴裡塞,奈何初信緊閉雙目,雙唇漸漸發紫,怎麼也不醒來,重陽只是呵呵傻笑的將初信的嘴上塗滿糕屑:「信,快吃糖糖,你也餓了吧!信,信,快吃呀!信,信。」

  重陽連連喚著初信,笑容慢慢掛了下來,似乎也意識到不對勁,可是卻似乎不知道初信為什麼不回他的話?

  他無措而害怕的回頭看看同樣害怕躲得遠遠的夕顏,然後又看看初信,最後轉向初信身後的我,他把那塊爛掉的桂花糕遞向我,淚水惶然的駐滿大眼,滿是可憐無助,好像一隻迷路受傷的流浪小貓:「紫眼睛妖怪,重陽賜給你糖糖,你讓初信睜開眼睛給重陽講故事吧!」

  我心中不忍,閃了出來,我連點初信週身大穴,又餵了她一粒蘭生為我自製的藥丸子,初信的臉色漸漸地回暖了過來。

  我正要轉頭,一柄冰冷的白族銀刀輕輕擱在我的脖頸間。

  我微側臉,後面是軒轅翼緊繃的小臉,「來者何人?快通報姓名。」

  我思索片刻,淡淡道:「這位少爺手下留情,我是對岸拉縴的苦命人。」

  一個閃電過來,照亮了我與眾孩子之間的暗室,夕顏看到我的紫眼睛,愣了一愣:「你怎麼跟娘娘……爹爹一樣,長著紫色的眼睛?」

  軒轅翼沒有放下銀刀,瀲灩的大眼也疑惑了起來。

  這時暗夜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一個滿身傷痕的高壯身影一陣風似地閃了進來,迅速卸下了軒轅翼的銀刀,站到我的身邊。

  「小毛孩子牙還沒有長齊呢!玩什麼刀?」那人對著軒轅翼和夕顏凶神惡煞的說教了一番,然後轉向我鄙夷的看了一眼:「我說你,就你咋連個毛孩子也治不住呢?」

  「他們只是無辜孩童,我不想嚇著他們。」我無語的望著他三秒鐘,咳了一聲:「法兄來得正是快啊!」

  法舟呵呵笑了一陣,當下四處張望了一下,對著重陽和初信多看了幾眼,但卻絲毫沒有驚訝之意,來到那個倒下的南詔士兵,卻卸了武器,邊卸邊分析:

  「這個明月閣果然是個淫窟,這個女子和孩子八成是被他們抓到此逼良為娼的。」

  他歎聲連連,卻猛地下刀要刺死那個南詔兵,我信手抄起一根小木棍,擋開了他的匕首,銀光閃處,他向後一退,我對他冷冷道:「法兄,好漢可不能殺一個沒有抵抗力的人。」

  重陽又嚇得縮到初信那裡,法舟也看了我三秒鐘,對我點著頭呃了一聲,「你說老對了。」

  他退了開去,探了探初信的脈息,歎氣道:「這個女人被打得太狠了,就算華陀在世,估計也是活不過今晚。」

  我心中一動,此人分明看似信口開河,但方才分明目光如炬,他莫非也是在遮掩身份。

  法舟復又盯上了夕顏的頭髮看了一陣,眼睛閃閃地放著光:「啊呀!媽呀!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敗家,連丫頭片子紮頭髮使的都是些真金白銀。」

  我怕他對夕顏不利,緊張的走到他身後,暗暗握緊那根木棍。

  不想他只是對著夕顏彎下腰,調侃道:「喂!黃毛丫頭,你成天帶著這麼多金子、銀子,嫌腦袋重不?」

  女兒明明是個皮大王,卻偏偏愛美得很,成天要小玉把她打扮成仙女,事實上我以前也問過她一樣的問題,果然夕顏黑了臉:「放肆。」

  法舟做驚嚇狀向我退了一步,然後哈哈大笑起來:「脾氣還挺大的。」

  我怕夕顏激怒法舟,正想引法舟離開,軒轅翼早已擋在夕顏身前,像個男子漢似的說道:「欺負一個女孩子可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法舟笑咪咪道:「嘿嘿!毛小子,瞧你緊張的,這是你小媳婦嗎?」

  軒轅翼的小臉微微一紅,卻沒有否認,只是冷冷道:

  「你們若真是對岸的流民縴夫,我便准你們留在這條船上,好躲過追兵,我們馬上要在燕口下船,到時便放你們下船,若是想留在這裡便也無妨,反正我與她都想再要一個保鏢。」

  好聰敏的軒轅翼,他這是在故意試探法舟,並且成功的拖延時間。

  法舟卻冷哼一聲:「你們這些貴族總以為窮人就一定要看上你們的錢財,定要求你們施捨錢糧,靠你們活著,殊不知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沒有我們這些窮人的血汗才不行呢!」

  孩子們聽得一愣一愣的,我當時不得不承認,這個法舟是有一定精神境界的。

  夕顏忽地咯咯笑了起來,大方的走了出來,「你說得對,我爹……娘娘也說過,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都一樣可以擁有一個高尚的靈魂。」

  法舟嘿嘿點頭笑道:「嗯!你娘還挺有見識!」

  夕顏跑到重陽那裡,拿起亂七八糟的食盒,遞了上去:「這些糕點剛被我弄亂了,你若不嫌棄,這次算我和小翼請你們倆吃。」

  那個法舟立刻搶過來,退後一步,坐在地上猛吃起來,就像是三天沒吃飯的小忠。

  夕顏抬起小臉看著我:「對不起,今天帶的食物不夠,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大舫找吃的吧!」

  我不由的對她微笑,心中陣陣暖流,女兒的心腸真不錯。

  「夕顏,你在同誰說話?」幾個矯健的人影閃了進來,為首一人,二十上下,身姿挺拔,如蒼松傲立,骨胳奇秀,容貌清俊,後面跟著一個如花少女和紅膚男孩。

  我認得那個聲音,正是我多年的義弟、朋友、大管家兼保鏢齊放。

  夕顏黑了臉,拉著軒轅翼戰戰競競地看著齊放的頎長身影出現在拐角。

  法舟快速走到我身後:「閃吧!」正要施輕功離去,我一把抓住了他,一起雙膝跪倒,他立刻不屑的站了起來,然後又不出所料的倒了下去,因為小放的離魂鏢到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手裡拿著一枚小放自創的蛇形離魂鏢,歎道:「扎手貨!」

  說罷冷著臉反手擊向夕顏和軒轅翼,我想也不想撲倒夕顏和軒轅翼,齊放的身影早已像風一樣的掠過,迎戰法舟,那一對少年男女,跑到我的身邊,卻是小玉和我在京州撿到的豆子。

  我站了起來,齊放來到我的身邊,身上的棉布皂衣連一絲皺褶也未曾出現,他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溫度,甚至更冷,看到我的臉時無波的目光出現了一絲波動:「你是……」

  就在齊放一愣之際,法舟乘機退回到我身側,猛地點了我的穴道,對著舷窗外吹了一口哨,嘩嘩地水聲作響,幾個黑色人影闖了進來,踢開了小玉和豆子,那本來看似快要活不成的初信猛然睜開精光畢現的眼,出聲喝道:「破!」

  隨著那聲破字,那群黑色人影中一人亮出把銀光閃閃的利刃,割破初信身上的沉重鐐銬,另一個攻向齊放,抱起重陽矯健的跳窗而逃,齊放隨後奔到,初信卻不要命的攻了過來,厲聲喝道:「快救世子。」

  齊放冷笑數聲,揮掌劈開初信,一抬手揮鏢而出,立時法舟的大腿上血淋淋地釘著暗器,他不得已放下了我,身姿如風中剪燕般輕盈的隨黑衣人跳窗而出。

  一切驚魂未定,黑暗中傳出一個清冷而華麗的聲音:「齊仲書,你跟著你的主子太久了,恁地心慈手軟,給敵手創造機會。」

  我艱難的抬頭,眼前飄然閃過一片金光,耀得我不得不閉了下眼,再睜開時才發現是一幅閃著金光的緞子,緞子上面繡著艷麗的金絲紅海棠,我努力抬起頭。

  黑暗而幽閉的船艙裡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卻依然掩飾不了眼前人卓然卻帶著妖艷的氣質,那雙無比瑰麗的紫瞳,在月光下明明是這樣冷然的凝視著我,卻好似一把詭異而艷麗的野火,一下子點燃了眼前這個幽暗的世界。

  我使勁喚回我的理智,迅速的低下頭,琢磨著接下去的表演,上面已然傳來一聲更為『華麗』的歎息:

  「寡人果然睡過去很久了,現如今眼皮子底下原家暗人倒可以隨便的進出,這倒像是明月閣的境界了。」

  那聲音恁是如絲入耳,卻充滿了不可忤逆的帝王尊嚴,而我聽得分明,正是段月容。

  早有人過來端了把紫檀香官帽椅讓段月容坐下,一聽這話,在場眾人皆是大變,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這小子還是那麼喜歡擺譜!

  我剛立起來,看到這個情形,又不得不趴了下來,沒想到還有人比我趴得更慢。

  那是齊放,他算是武功最高的,結果面無表情的慢吞吞地跪下來,看來他對於段月容所發出的評論十分不滿。

  只聽外面一聲清嘯,卻見有人從窗外如銀蛟一樣滑了進來,卻是那個仇叔,手中挾著一樣東西:「主公勿驚,原氏的鼠輩想要全身而退,還早得很。」

  段月容像變臉一樣,猛然綻出一絲燦爛的笑容,過去扶起仇叔,和顏悅色道:「有仇叔在,寡人方能安然入睡啊!」

  仇叔恭敬道:「我主弗憂,這西庭質子,屬下已捕將回來。」

  他自懷中抖出二物,一個是初信的屍體,另一個則是個滿身滿面都是鮮血的孩子。

  段月容回看那個孩子,紫瞳滿是冷意,隨意拎起他的前襟,拿手擦了擦臉上的血,露出俊美的小臉,果然是宋重陽。

  段月容就跟看一隻流浪貓似地盯了幾眼,重陽嚇得泫然欲泣,淚水鼻涕流到段月容手上,嘴裡只顧啞著嗓子哭喊:「信,信,快來救重陽。」

  他的初信沒有回答,因為她的屍體被扔在地板上,露出姣好的側臉來,俏目猶自圓睜,看著重陽。

  段月容皺著眉,嫌惡的把他像個破布娃娃似地甩在地上,輕蔑道:「宋明磊那兔相公一肚子壞水,好歹也是一個凌厲人物,怎麼偏偏養出這麼個傻東西來?」

  仇叔身後一個華服中年人過來將初信全身翻看了一遍,恭敬道:「剛才那人不在東西營花名冊內,恐是幽冥教的人。」

  段月容乾笑了幾下,厲聲打斷:

  「須知真正的原氏暗人只忠誠原氏,這個叫初信的既是原家大小姐的心腹,斷不會同幽冥教有瓜葛,她既然捨身讓那個漢子帶這傻孩子走,那漢子自是原氏秘密暗人無疑。」

  他上下打量著那個華服之人,冷冷笑道:「看來你是在這汝州溫柔富貴之所待得太久了,連這腦子便也生鏽了嗎?賈老闆。」

  我驚抬頭,細細看了看,果然那個華服之人真是賈善,我暗自歎息,當年逃難時瘦得只剩人乾的賈善,當年連一個饅頭都不敢多要的純直小伙計,如今卻變成了一個肥頭大耳,滿身散發著難聞酒肉臭氣的偽善者!

  時光果然殘酷!

  卻見他額上滿是汗水,高大的身子軟了一半:「屬下知……」

  段月容猛地收了那把象牙骨描金扇子,輕點起賈善汗流滿面的腦袋,陰陽怪氣道:

  「我可聽說賈老闆你這個西北四省大掌櫃啊!不但家財萬貫,妻妾成群,夜御數女,個個乃是漂亮的處子,當時我就納悶,哪裡來這許多處子?簡直連我段家父子都要甘拜下風啊!」

  賈善嚇得涕淚橫流,幾乎塞過重陽了,像唱戲似地跪爬過去,濮帽掉了下來,露出因縱慾過度而過早的謝頂,一路哭喊著:

  「小人是關中逃難而來的苦孩子,蒙君爺相救,君爺為人甚是正直,對小人恩重如山,如何……如何會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世子明鑒。」

  「你打著君莫問的旗號收留戰亂中四處逃難的青年女子,均逃不過你賈老闆的蹂躪,然後你再將其盜賣給汝州大大小小的萬惡淫窟,是而在這等亂世你依然能夠獲取暴利,方才對岸流民的慘案也是你苛扣善款,欺壓良善,你三個月前進了西庭昊天侯府,早已是投敵賣國,是以讓西庭暗人乘機上船劫殺質子。」

  蒙詔冷冷道,猛地上前踢翻賈善,他立刻在地上翻了個觔斗,手肘斷裂,面露痛苦,華麗的衣袖裡卻掉出一把精光四射的銀匕首,蒙詔冷笑道:「如今還想行刺世子,罪該萬死。」

  「君莫問這個瞎了眼的,才會看上你這麼個曹奈貨。」段月容輕啐一口,冷冷瞟向齊放,「齊仲書,說來聽聽依你君氏家法,此人該如何處置?」

  齊放咬牙沉著臉半晌道:「依君氏家法,欺壓良善,殘害無辜至死者,抽五百鞭,關至地牢,永不釋放;姦淫民女者,抽五百鞭,施以宮刑,關至地牢,永不釋放。」

  這算是君氏家法中最嚴酷的一項法令了,沒想到段月容翻了翻白眼,「就這?蒙詔說說咱們白家國法吧!」

  蒙詔垂首輕道:「主子,小姐在……」

  段月容紫眼珠子一轉,對著正要逃走的夕顏和軒轅翼招招手:「夕顏上哪裡去?還不快過來。」

  夕顏眼角藏著懼意來,中規中矩的來到段月容面前行了個禮:「見過爹爹。」

  段月容把夕顏抱在腿上,慈愛的笑道:

  「夕顏,你看這個惡人,受盡你爹娘的恩惠卻打著你娘娘的旗號魚肉鄉里,幹盡壞事,背地裡還要投敵叛國,可記得以前你娘娘教過你的,這樣的人叫什麼來著?」

  夕顏立刻大聲回道:「豬狗不如的人渣子。」

  還真是我教的!

  「夕顏真乖!」段月容摸摸夕顏的總角,笑道:「那按我白家家法,對此等人渣子,理當活剝人皮,你看如何?」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玉人折揚柳(五)

  此語一出,在場所有人的臉都白了,唯有那個仇叔使勁的點了一下頭,盯著那個賈善的老眼中陡然發出了一種奇異而興奮的光芒,無波的殺手臉上終於顯出了一陣激動。

  夕顏的小白臉求救的看看軒轅翼和齊放,齊放正要開口,段月容卻一記眼刀殺來:「齊仲書,你那膿胞弟子把人給放進來,孤還沒有算你的帳呢!你且乖乖呆著吧!」

  齊放抿著嘴低下頭去。

  「夕顏!」段月容淡淡道:「還記得春來和你娘是怎麼死的嗎?」

  夕顏的小臉凝重起來,沿歌又開始磨著牙。

  「瓜州那個天仙一般的原叔叔,還有突厥那個紅毛鬼都姓原,你可知道你娘娘對他和他們原家有多好?花了多少銀子,投了多少人力、物力,終其一生心血幫襯著原家,可是這該死的原家卻把你娘娘還有春來哥哥害死了,這群沒有心肝的原家人連屍首也不肯還給我們。」

  在場眾人的臉上出現了切齒的仇恨。

  「夕顏且記著,那西安原氏還有突厥豺狼便是那忘恩負義的小人,如同這賈善一般。」

  段月容繼續擁著夕顏一字一句道:「以後見一個,殺一個,斬草除根,絕不姑息,方能祭你娘親在天亡靈。」

  夕顏的小臉出現了一絲恨意,他滿意的點點頭,抱著夕顏站了起來,冷冷地睥睨下跪眾人道:「你們也都記著孤的話,終有一日,我大理段氏要報這血海深仇。」

  賈善被隨行武士點了啞穴,極度驚恐中拖了下去。

  我的心也涼了個透,耳邊只是覺得嗡嗡作響,我該怎麼辦?我怎麼可以忘記了此人極端的個性,如此一來,我過去七年苦心化解段原兩家仇恨的努力豈非化為灰燼?

  「這又是打哪鑽出來的俗物?」

  有人走到我跟前,眼前一片綢緞的光芒,我不用抬頭也知道是他,當下只得努力穩住顫抖的聲音:

  「小人是對岸拉縴的流民,為對岸為富不仁者所逼,逃命至此,還請高抬貴手,求各位大爺收留小人一時片刻,只求到下個岸口放下小人即可。」

  「爹爹,爹爹,是他救了我和小翼的。」夕顏跑過來,抱著段月容的腿指著我說道:「爹爹,你看,你看,他和爹爹一樣長著一對紫眼睛。」

  軒轅翼也在一旁附和道:「太子明鑒,此人不是方才原匪一類,確實救了我和公主。」

  「你抬起頭來。」段月容冷冷道。

  我嚥了一口唾沫,抬起頭來,落入眼瞼的是一汪清沏冰冷的紫瞳,他絕艷的臉龐卻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慢慢地,他的紫瞳開始收縮。

  我快速低頭,只覺得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極點。

  他認出我來了嗎?

  這時,忽然一陣輕風挾著一陣柔美迷人的笑聲傳來,前方的門忽然吱呀開了,幾個穿紅著綠的女人魚貫的湧了進來,走在前頭的是一個綠襖紅腰的豐滿佳人,她扭著腰移步來到跟前,嗲嗲地倚在段月容胸前,一隻嬌嫩的玉臂伸出雪白的薄綃,輕巧的勾上段月容壯實的胸襟,鬢邊的步搖叮叮作響,粉嫩的酥胸白晃晃地露了一大片,佳人用一口流利的葉榆話嬌笑道:

  「太子殿下好生無情,將我等姐妹關在這屋裡許久,亦不知今夜的月色好生多情。」

  「冷落了洛洛,的確是孤的不是了。」段月容一把攬了她的腰,在她的頰上重重親了一口,溫存道:「燕口即至,貴客便要上來,你還不快去準備,到這血腥之地作甚?」

  他推開那個叫洛洛的女子,面色不變,然而那個洛洛卻很是乖巧,早已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了他的一絲惱意,便撅著櫻桃小嘴點點頭。

  杏目瞥了一眼眾人,似是才發現有夕顏,但在臨走時才同夕顏和仇叔見了禮,扭著性感的臀娉婷而去。

  這個洛洛既知段月容的底細,神情又甚是倨傲,以我對段月容的瞭解,此女必是其新寵無疑了,只是所謂的貴客是何人?

  竟要新寵來見,必非凡人,難道段月容當真要同所謂的遼人見面不成?

  我正胡思亂想間,段月容華麗的聲音卻在我上方慵懶響起:

  「救了孤的掌上明珠,確實大功一件,只是玉人河上如此多的大舫,你挑了孤這艘倒也巧得很,蒙詔帶他過來,孤有話要問他。」

  說罷示意蒙詔跟上,轉身便拉著仇叔離去。

  我跟著蒙詔來到第二艘大舫,帶到內閣去,果然這艘大舫更是白銀鋪地,黃金作頂,水晶吊帳,珍珠作簾,琉璃寶珞綴滿屋間,直晃著我閉了一下眼,那耳邊卻傳來悅耳的寶物輕響。

  段月容慢慢坐在舟頭,我躬身站在那裡,不安的想著他會問些什麼問題?我又該如何做答?

  卻不想他只是迎風坐在舟頭沉思,時而拿起手邊的銀酒壺,悠悠地月下獨酌,似是沉浸在往事之中難以自拔。

  那夜冰輪初轉,映著河面粼粼微波閃耀,一恁寂靜平和,恰逢江面又一艘小舫游來,舫中傳來柔美的吟唱:「淚濺描金袖,不知心為誰?」

  段月容側耳傾聽一陣,長歎一聲,傲藏起身等著節拍一至,便和著那吟唱凝神吹起笛來,清雅的月光流淌在他如瀑的長髮上,隨著輕柔月風向後緩緩逆飛,夜霧幻成淡淡光暈籠在他華麗錦緞的周圍,恍如嫡塵仙子一般。

  「芳草萋萋人未歸。期,一春晚於雁稀。」

  「人憔悴,愁堆奴蛾眉……」

  那歌聲和著笛聲如泣似訴,滿是對往事的追悔,那雙本應意氣風發的紫瞳,那方才同艷姝爭相勾逗狂歡的水眸,卻在此時充滿寂寥落寞之意,我的耳邊又縈滿他淒厲的喊聲:

  「木槿,你沒有心,你這沒有心的女人……」

  立時恁那笛聲縱是萬般美妙,那歌聲恁是圓潤柔和,我的心上卻如萬把鋼針刺來。

  一曲終了,我驚醒過來,微覺得眼睛有些疼意,這才驚覺眼角沁出的淚水沾了傷口。

  我輕輕拭去淚珠,放眼望去,段月正低頭在舟頭坐下,長髮遮住了面容,讓我無法揣摩他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呼吸急促起來,兩頰多了些酒暈,起身時也有些踉踉蹌蹌,他向我自然的伸出手來。

  蒙詔和眾侍女正要過來,段月容卻對他們一揮手,對蒙詔說:「就讓此人侍候孤吧!你且去看看人來了沒?」

  生命太不公平了!

  我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冤屈,為啥又要我伺候?我都變這麼醜了,你老人家怎麼還要我伺候?放過我行嗎?

  他對我招招手,我愣了一愣,便趕緊上前扶著他微醉的身影,立時瘦長的身影似玉山傾倒壓在我的身上,我喚了幾聲公子,他卻緊閉著雙目。我只好將他扶進船艙的錦塌上斜靠著。

  是我的錯覺嗎?

  儘管我知道我的錯覺一般後來都被證明不是錯覺,可明明只有一年未見,當時的我卻覺得他的背影好像比原來更高大些了,面容也更俊美動人,雌雄難辨,那緊閉雙目間的眉宇間微皺著,擰出了個川字,他的眼角眉梢間平白的添了很多東西,卻是連我也說不清的森峻和憂鬱,甚至,甚至有了一絲無言的蒼老。

  我暗歎一聲,取了一件金線鳳綃紗巾輕輕披在他身上,然後又輕輕替他脫了鞋,讓他舒服的躺了下來,正要躡手躡腳的離開,他卻忽然伸出一手牢牢抓住了我,口中輕叫:「木槿。」

  我嚇呆在當場,過了一會,未見他有任何動靜,仍是雙目緊閉,這才意識到他只是在說夢話,可能還是一個惡夢,他的呼吸急促,手底下竟使了真力,怎麼也掰不開,這時蒙詔走了進來,看到我站在段月容的床邊,似是陡然一驚,快步走來,將我推到一邊,看到其實無恙,便鬆了一口氣,正要對我暴喝。

  然後看到段月容死拉著我的手,蒙詔疑惑的住了口。

  月光移到中天,同房內的寶物光芒將我和段月容照個乾淨,我想他這回一定是看到了我的臉,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活像看到了鬼。

  「小人看沒人伺候公子,便自作主張扶了進了房,罪該萬死。」我心上急了,一邊低頭解釋,一邊又使勁掙了掙,總算掙開了段月容的手。

  我垂手而立:「小的這就出去。」快步往後退,蒙詔並沒有出聲,只是愣愣地看著我離開,似乎還在震驚中,眼看退到門口,卻聽到後面有人低低喚著茶。

  我回頭,段月容悠悠地醒了過來,嚷嚷著要茶水,這回段月容又改握蒙詔的手,蒙詔便抽不出身來,見周圍無人,便對我無奈道:「你且站住,將桌几上的茶端來。」

  我該怎麼辦?趁眾侍衛在後方對付法舟,無人在此,現在正是離去的好機會,是去是留?

  還是該大步流星的走過去,堅定的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熱淚盈眶道:「段月容同志,我終於和黨會師了。」

  正胡思亂想間,段月容忽地伸出一手,靠著蒙詔慢慢微側頭,紫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清晰而不耐煩的又逬了個重音:「茶……」

  我倉皇的醒來,往茶几那方過去,來到近前,不覺一愣,卻見紅木桌幾上放著一隻托著茶盞的茶杯,看上去甚是眼熟?!

  旋即醒悟,此乃我在瓜州的舊物,一套連著盞托的汝窯杯盞,那杯盞通體雨過天青色,正如詩云『巧剜明月染春水,輕旋薄冰盛綠雲。』。

  那汝窯向來為宮中上禁燒,因內有瑪瑙,珍貴無比,唯汝州產極品瑪瑙,可制極品瓷器,故稱汝窯,聞名千年,向來唯供御揀退,方許出賣,近尤難得。

  其時雖逢戰國割據,皇室贏弱,大量寶物被太監、宮女偷運出宮外而流落於民間,但汝窯依然是西庭嚴格管制物品,故多為土豪巨富私藏,有一位商業夥伴用盡了行賄、走私等各種違法手段,也才從西庭只搞到了這一套皇家御用汝窯杯盞轉送於我,求我為其介紹幾個南越之地技藝高超的織娘,可能連當時的張之嚴庫中也僅有四隻而已,我當時看了暗暗稱奇,也曾還暗暗臆想會不會是原非白用過的呢?

  有一次段月容一大早來瓜州,我正用這套精美器物悠然品著金峻眉,不小心正被他撞見了。

  段月容什麼好東西沒見識過,當下那識貨的紫瞳便盯著那杯盞閃閃地發了狼光,任憑我怎麼語重心長,言辭懇切的誆他:「太子明鑒,此物不過是個贗品耳。」

  然而他卻認定是西庭皇宮極品御用,然後便要強要了去,我實愛此物,打定主意不給,於是蛇抱懷中誓死不從,他便氣鼓鼓地撂下等著瞧三個字離我而去。

  幾天以後,段月容不僅證明了他的富可敵國和通天本領,並且顯示了他對於藝術的無與倫比的領悟力和鑒賞力,我的墨園簡直成了汝窯鑒賞天地,除了一隻汝窯六凌洗,八隻汝窯表釉碗……還有六塊汝窯屏風,上繪六幅春宮秘戲……

  時至今日,他是如何搞到了這些許宮中禁物依然是一個巨大的迷團!
  
  後面傳來腳步聲驚醒了我,我趕緊端起茶杯,上前幾步,越過蒙詔躬身垂目遞上。

  「蒙詔且退下歇息吧!」

  段月容揉了揉太陽穴,閉目重重呼了一口氣:

  「顧看著夕顏,別讓她再靠近那個傻孩子,無論這個孩子是不是真正的宋重陽,明月閣的暗人皆會來此,你多派人小心公主。此處有這人伺候便夠了。」

  蒙詔看著我慢慢道:「這是個生人,要不我讓小玉或是翠花過來吧!」

  段月容一記眼刀又狠發了過來,蒙詔便閉了嘴,走時殷殷叮囑我如何小心,眼中的狐疑卻是越來越深,我諾諾稱是,心中卻焦急不已,後悔不該一時心軟,剛才留下來照看段月容了。

  屋中只剩下我與他二人,他把臉深深埋在雙掌中,這種肢體語言一般表明他陷在很深重的迷茫之中,他這個樣子我也只看到過兩次,第一次是在我們逃難時其父下落不明,英雄末路的他面色慘淡,只差學楚霸王烏江刎頸而亡了。

  第二次就是當下,然而那時的我無論如何都能冷靜以對,可是如今,我卻是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總之莫名的有些六神無主。

  我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先下船,見了蘭生再做打算,正要找借口慢慢向外挪出去,那廂裡他忽然抬起頭,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一歎讓我的心肝重重地毛上一毛。

  「今夕……是何夕?」他托著茶盞,佈滿血絲的紫瞳,望著空中明亮柔潤的月嬋娟,淡淡地出聲問道。

  我只得也向窗欞頭探了探,心神卻不由一黯,再開口時不禁含著一絲悲涼:「回貴人爺,今夜乃是七夕。」

  這個日子是我和錦繡的生辰,也是我和他的,偏偏這樣一個多情的日子,卻好像是受過詛咒一般,更是我和他一切交集的開始。

  他的劍眉微平,嘴角噙著一絲諷意,低頭咕噥了一句,我使勁聽才明白,他好像是在說:「果然是這個日子。」

  這時船身微震,聽到蒙詔的聲音在房外道:「主人,燕口已到。」

  我便低頭,慇勤道:「茶涼了,小人前去取些熱水來。」

  我加快腳步走向門口。

  「急什麼?我看這茶水正好。」卻聽背後段月容淡淡道:「外邊一大幫子人,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8:1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36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只為難相見(一)

  我的手剛剛碰到門栓,身後便驚覺有人飄然而至,驚回頭正對著一雙滿是冰冷恨意的紫瞳,「想去哪兒?」

  他對我冷笑著:「原非白那裡嗎?」

  我的心臟一瞬間停跳了,他果然認出來了,是什麼時候?吹笛的時候嗎?還是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來了?

  然而不容我多想,我的肩頸上一陣劇痛,段月容的笑容猖獗的在我眼前放大,我慢慢倒了下去,感到臉貼到冰冷而華麗的地板上,我微弱的睜開眼,卻見他也蹲在地上,一雙奪目的紫晶琉璃瞳正冷冷地平視著我,充滿了狠戾乖張,嗜血殘暴,他猛然伸手死死地扣著我的前襟,那樣緊,那樣牢,連青筋都暴了出來,甚至打著顫,簡直就是想把我給勒死了。

  那是我八年來從未見識過的驚天怨憤和暴怒!

  他好像在我耳邊咆哮什麼,可惜我飢餓多時,加上又泡了泡冷水,經歷殺機一刻,早已是力量耗盡,再加上他老人家剛才那手刀砍得太狠了,所以我根本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那聲音就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對我厲聲咆哮,如泣似訴:「你這個沒有心的,果然沒有死。」

  這原本是我最最不想面對,最最害怕的一刻,而真正到來時卻又有了一絲莫名的心安,心想著若是真給他勒死了,倒也可以問心無愧,一身輕鬆的去了。

  於是我又極端的走向反面,試圖對他綻放一絲不合時宜的友好微笑,以宏觀的表達我對於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那種神奇重逢的、複雜的思想感情,可是他老人家實在勒得太緊了,搖得太狠了,我一口氣沒接上來,頭一歪,暈死過去了。

  我又看到了撒魯爾可怕的臉在血河中不停向我飄近,無數的鬼魂圍在我的身邊哭泣,向我訴說著他們的不幸和怨憤,可最後全化作奇怪的吟唱:

  奎木沉碧,紫殤南歸;北落危燕,日月將熄;雪摧斗木,猿涕元昌;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紫殤在我的胸前一片灼熱,黑色的霧氣漸漸被那紫光驅離,我漸漸地恢復了知覺。耳邊傳來一曲的北地名樂。

  我發現我身處一個黑暗的空間,上方有兩個淡淡的亮光,我想移到亮光處,方才艱難的爬起,奈何所在之地恁是滑,我摔了下,這是什麼地方?

  耳邊一陣歡快的音樂,頗有些北地之風了,有一主要歌者,似有二個歌童相和,所奏樂器亦不似中原或是大理,有橫笛,拍板和拍鼓,而那歌聲節奏甚是急速歡快。

  眾人拍手之聲甚眾,有個濃重契丹口音的人說道:「真想不到,洛洛小姐的雁回曲真是塞過我北地最有名的樂人了。」

  那個迷人的聲音說道:「妾之拙技能得太子殿下及妥大人欣賞,不勝榮幸。」

  我仔細的想了想,是那個洛洛,果然只聽那個契丹人慇勤讚道:「洛洛對殿下的深情真如白翎雀一般忠貞不二啊!」

  那白翎雀乃是北地一種常見鳥類,因無論寒暑皆不遷移,常被北地人用來形容品性堅貞。

  屋內安靜了下來,我只好支著耳朵聽他們在說什麼,只聽到那個契丹人不停的用大理方言說著,那人大理話倒也流利,可見是個使官,最後總結下來,他的意思就是兩國聯手,焉有不勝之理?
  
  雙方又談了幾句,接下去談到一個實質性問題,關於結盟的誠意。

  段月容沒有出聲,那契丹人似是說道:「我主年紀尚輕,未有子嗣,唯有一妹,疼若珠寶,貌賽星辰,實為我契丹之花,堪為太子多多生養大理皇子。」

  我打賭,就算這個賽星辰不能為他段月容生養,段月容亦肯定喜歡。

  不過沒想到這回段月容倒在屋裡沒有吱聲,只聽到蒙詔的聲音道:「吾主願以宗室女香檳公主嫁貴國狼主,以修永世合好。」

  「大理美人聞名天下,狼主早有耳聞,奈何吾主不愛美色。」

  那遼人淡笑出聲:「吾主聽說吐蕃第一美女卓朗朵姆為段王誕下小世孫,吾主陛下萬分期待小世子前往契丹賞玩,以助二國共破突厥豺國。」

  果然是為了擊破撒魯爾的突厥,我暗忖道,那麼撒魯爾當如何禦敵呢?

  「貴國狼主有妥彥你這樣的人才,實乃契丹之幸啊!」卻聽段月容出聲笑道,歎聲道:「世子前往遼地學習,倒也未嘗不可,只是世子尚在襁褓之中,弗能行路兮,安能前往契丹?」

  「那不如請夕顏公主……」遼人又待開口。

  段月容哈哈一笑,誠懇道:

  「妥彥果然是大遼第一名臣,只是吾女頑劣異常,不堪貽笑大方啊!不如此先結為兄弟親家,等世子長大成人,或許貴國狼主亦喜得貴子,彼兩國世子再作打算如何?」
  
  那個叫妥彥的遼人似是沉思片刻,猶豫道:「太子所思極是。」

  我暗自恍然,大理因與契丹距離甚遠,素無往來,而大理國內的保守派亦不主張同契丹相交,那樣說來,這段月容名為出來花天酒地,實為掩住各國間諜的耳目,甚至很有可能不想讓保守老臣知道。

  卻不知道大理同契丹的合作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報撒魯爾之仇麼?莫非也是為了南北夾擊漢家三國麼?

  他們又說了一會,不過是些風花雪月了,我的肚子好像咕咕叫了一聲,就聽段月容笑道:「今日也乏了,妥卿等我明日再議如何?」

  一陣眾人散去的聲音,我努力爬起,透過那兩個亮光,果然富麗的房間內,幾個高大的男人正客套的走出房門,走在段月容後面的是那個細腰豐臀的洛洛,她換了一身石榴百褶紅裙,薄綃裙飄曳於地,她似是不願意走,杏目含情,在夜明珠下甚是嫵媚性感,勾魂攝魄,段月容揮了一揮袖,微微推了她一下,立時她的秋波堆滿憂愁。

  「宮裡皆傳殿下自弓月宮回來之後,傷重難治,更是沉睡了七日,自那以後,便不再親近女色了,這可是當真?」

  俯在段月容的胸前撅著櫻桃小嘴怨著,「是故陛下親自選了洛洛來陪伴殿下,奈何殿下對洛洛恁地無情,可是……可是明明洛洛知道殿下昨夜甚是盡興的……不如今夜……」

  段月容有意無意的往我這裡看了一眼,我一愣,只聽他軟聲細語道:「今日孤要好好想想如何答覆遼使,你且回去。」

  洛洛委屈的點點頭:「那容妾再拜一拜觀音娘娘,求其保佑殿下做個好夢,好夢見洛洛。」

  然後我看著她向我走來,滿面虔誠,盈盈而拜,走時深深看了我兩眼。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段月容將我放在正對著房門的汝窯觀音像裡,天下皆知段月容喜愛瓷物,尤以汝窯為甚,這一番出來,即便為人所知,大抵眾人也只以為他出來是遊山玩水,搜集名瓷而來,這尊大佛像便可作證明,斷想不到他前來秘會遼使,還可借這個大佛私扣人質。

  段月容像沒事人似地舉起一隻美酒夜光杯,然後帶著一絲冷笑極高雅的用手動了動桃木椅上鐫著的奎龍把手,立時啟動機關,我的腳下一空,一下子滑了出來。

  我天旋地轉間,伏在觀音像前,摀著腦袋轉過頭,不想段月容正高高在上的拿著酒杯低頭看我,看到我睜大我的紫色蜈蚣眼,似乎一怔,沒想到我已經醒了過來,明顯的微微嗆了一下,便有紅色的美酒沿著他的嘴角無措的流了下來,酒香悄然在奢華的房間內瀰散開來。

  他的紫瞳卻冷了下來,森冷得如同臘月裡的冰窟窿,看著我好一會兒,我也微微打著顫,卻無法移開我的目光,一眨不眨,我胸前的紫殤卻隱隱地發熱起來,我潤了潤唇,決定不再裝了,便啞著嗓子啟口:「月容。」

  我原本想問,你好嗎?

  然而不等我發問,下一刻,我被他拎起來然後扔在遠處。

  他並沒有用很大力,只是把我像塊破布似的輕輕拂在地上。然而我實在身子有點小弱,只覺頭暈眼花,金磚把我的骨頭磕得森疼。

  「你給我跪下。」他在上方傲然而立,語聲中充滿了令我感到陌生的威嚴和冷意。
  
  我的腦中分明有一時片刻的空白,怔怔地仰視著他那森冷的俊顏。

  一瞬間,那種久違多年的感覺又回到了心田。

  他其實一直是大理最有勢力的太子!

  他是一個強有力的男人!

  他的手中掌握著對於無數人的生殺大權!

  他可以輕易的傷害我,他就是那個西安屠城時奪去我所有尊嚴的小段王爺!

  而那過去七年刁鑽刻薄但對我情意綿綿的朝珠只是一個幻影,那個曾為我吹奏長相守,柔聲哄我睡覺的段月容也只是一個表象。

  也許,我本就是在做夢,那記憶中溫馴的紫瞳佳人根本從來都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我的心平靜了下來,強撐著規規距距地跪了下來,對他伏地道:「花木槿見過段太子。」
  
  「你說什麼?」他的紫瞳對我倏然瞇來,如利刃一般犀利的看了過來。

  我淡笑一聲:「民女花木槿。」

  他不怒反笑,有些怪異的柔聲道:「你再說一遍。」

  眼見那琉璃般的紫瞳越來越冷厲,那血色從他臉上一點點褪去,我知道這是他生氣的先兆。

  然而我仰起那沉重的頭顱,依然一字一句清晰的朗聲道:「花木槿拜見太子殿下。」

  「好。」他從牙逢裡迸出一個好字,然後上前一把抓住我的前襟,提了起來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古羅馬元老院議員塔西佗曾經說過:「人類更願意報復傷害而不願意報答好意,是因為感恩好比重擔,而報復則快感重重。」

  我想這心胸狹隘,錙銖必較的段月容同學正在嚴格驗證著這一理論!

  他段月容還是一個自私、小氣、愛記仇的小朋友!

  很顯然他完全忘記了當年我是如何救他於水火之中!

  於是我表示理解的並積極的配合著他驗證這一理論,摀著臉,頭一次沒有對段月容的暴怒還手!誰教我上一次的確欠他的!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要說還手了。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只為難相見(二)

  於是我的臉火辣辣地疼起來,耳廓也嗡嗡地作響,我聽不到段月容在說什麼,只知道他對著我咬牙切齒,紫瞳陰狠,然後我的眼睛也模糊了起來。

  當一個時代,『老婆』不但可以罰跪『老公』,還可以公然『搧老公』耳光的時候,往往代表了這個時代的進步和民主的進一步催生。

  所以當時我忍了痛,想著:好吧!你打了一巴掌解個氣也好,忍了。

  沒想到剛抬頭他一揚手,又狠狠搧了我一巴掌。

  我的牙關隱隱有了血腥味,不由咬牙暗恨:段月容,你這個臭流氓,你難道不知道再好的人,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更何況打人不打臉的。

  NND,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再對不起你,姐也是有尊嚴的!

  我的心中倏地冒起一股邪火,那理智便立時生生被隻野狗叼走了,當他第三個巴掌過來的時候,我用盡力氣格開,然後集中我所有的力氣在腦袋上,一頭撞去,正中他的小肚子,估摸著可能還傷了一丁點他的命根子,反正他被我撞得打了一個趔趄,摀著胯部,暗哼一聲後退幾步,我便反身爬向門外,可是段月容那廝抓住我的腳踝給硬拖了回來。

  我反身趁勢將他踢倒在地,撲上去抬手就是兩拳,這兩拳挺狠的,段月容那懸膽玉照鼻流了血了,紫瞳也暗了下來。

  我對上他的眼神和流血的臉,心中一顫,腦中想起的便是暗宮裡斷魂橋的那頭,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你這沒有心的女人。」

  便是這一瞬,不知為何第三拳便打得慢了、力量也減了不少,更何況這妖孽的反應速度是如何之快,我的勝機轉眼化作浮雲。

  電光火石間,他如蛟龍出水,一下子把我壓在身下,制住雙手,我狗急跳牆,一口咬上他抓我的玉手。

  他痛叫出聲,甩開我的下巴,怒喝道:「你個沒心的下流東西……你……還敢咬我你。」

  他目光狠戾的看著我,一揚手就似又要抽我耳光,我趕緊抱頭貓了下腰,他見我害怕了,紫瞳掙扎的瞪了我一分鐘,終是忍了下來,改了方向隨手撤下腰間的玫紅蝴蝶宮絛就把我的雙手全給綁了起來,眼明手快的按住了我的雙腿,再一次成功的制伏了我。

  我和他二人眼對眼,鼻對鼻,俱是氣喘如牛,我的傷必竟沒有全好,只覺頭暈眼花,眼骨那裡也隱隱地疼了起來。

  我的眼神越過他的肩,看到我們一旁拔步床坐塌上放著酬情。

  「你以為就你會這手下三爛的!?」他喘著氣,用被我咬破的手擦了擦流血的鼻子,居高臨下的看著我,一派鄙夷。

  他的紫瞳深幽而冷酷,那是一種陌生而又熟悉不過的冷,那是他暴怒的特徵,那是他要大肆殺虐的前兆,我的汗毛一根一根豎起來,在我反應過來以前,他已經開始瘋狂的撕扯著我的衣服。

  我咬牙,劇烈的撕扯中,我的前襟被撒開,那胸前的紫殤,還有撒魯爾用酬情在我身上劃的傷都猙獰的暴露在他的眼前,段月容停了下來,他的紫瞳開始收縮。

  我雖然撿回條命來,那胸前卻仍是留著道道醜惡的褐色長疤,可能就連宋明磊的幽冥教陣營中也沒有較好的整容醫師,甚至想過,也或許他是故意留著想讓原非白看到,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第一個看到我這些傷疤的竟然是段月容。

  此時已是周圍很靜,除了波濤之聲,我們倆對望一眼,我羞窘得倒抽一口氣,而他的紫瞳中閃著令我感到恐懼的憤怒,纖長的手指顫顫地撫向我的胸口:

  「這是誰幹的?是撒魯爾那人魔還是幽冥教的敗類?」

  我剛要啟口,他又著急的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麼樣……快說呀!」

  他狠命搖著我的肩膀,簡直是要把我搖散架了一般,在我耳邊大吼的問了我N遍,似是我不回答,今天就要把我吼成個聾子,我掙脫不得,臉漲得通紅:「沒……沒有,沒有。」

  「當真沒有?」他的語氣明顯放緩。

  「沒有。」我沒好氣的說道。

  他忽地又粗裡粗氣的高聲喝道:「連原非白也沒有?」

  我瞪了他兩眼,心頭更是一團憋屈,粗魯的對他吼了兩個字『沒有』回去。

  我極其簡短的介紹了我倆分手後的遭遇,為了讓他不至於那麼激動,對於宋明磊給我下的無憂散只是略略帶過:

  「我被宋明磊下了無憂散,這一年裡大部分時間都瘋瘋傻傻的,也是一個極偶然的機會,這才脫身,得見天日。」

  說到後來,連我自己都意氣沉沉。我放著餘光偷偷看他,他還是緊繃著一張俊臉,紫瞳怒火滔天,哎!?還生我的氣哪!

  他直起身來,拉起我便緊緊地圈住我,我大驚,須知這時的段月容別說是現在飢寒交迫的我了,就算是身體健康的我也不能阻止他做什麼了!

  我使勁掙扎著騰出右手,眼看搆到了酬情,一下子滑開了縛手的宮絛,正想握住去逼段月容放了我,中途卻停了手,因為我發現他只是緊抱著我,他緊挨著我的身軀微微打著顫,喉中發出一種難聽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我回過神來,原來是他哭了。

  哎!欠人情意,英雄氣短,我的胸中只覺得一種無奈的辛酸和柔軟,自已也莫名的哽咽起來,那手便輕輕放下酬情,只是取了一旁一盤松子糕的一塊拿了來放在嘴中。

  「你……」段月容回過神來,圓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紫瞳瞪著動著嘴巴拚命咀嚼的我,一會兒看到鬆開的雙手和酬情,有點吃驚。

  我木然的拉緊衣裳,慢慢地把到嘴裡的松子糕吐了出來,擦淨口水放了回去,順便替他老人家所謂的『龍爪』慢慢擦去我咬出來的血,又作忠順狀的跪了回去,無神的看著地面,那明亮的地板正映著我餓得發青的臉上兩邊各五道指印清晰可見,你個混蛋,下手還真重!

  他終於放開了我,紫瞳有了一絲柔意,坐在地上有些發愣的平視著我:「你……幾天沒吃飯了?」

  我低著頭,弱弱地舉起兩指頭,卻偷眼對著那一小盤松子糕看了又看,以前是最看不上這不鹹不淡的松子糕,唯有香甜軟糯的桂花方才入我的口,可現在這盤松子糕怎麼看怎麼水靈。

  「你瞧瞧把自己弄成個什麼鬼樣子?格老子的蠢女人!」他不停恨聲罵道,又加了一句:「天下一等一的大傻瓜!沒心的蠢女人。蠢得連一根毛都沒有的蠢女人。」

  蠢跟有沒有毛,又有什麼關係?您老人家的頭髮一直都比我長呢!我渾沌的胡思亂想著,這人罵起人來還是這樣沒水平,沒有素質,缺乏科學性以及邏輯性。

  他繼續在上方罵著,可惜我的腦袋又開始懵起來,嗡嗡作響,實在沒法聽明白他到底說了些什麼,直到一隻手背上有牙印的玉手遞了一盤東西到我的眼前。

  我甩甩頭,看清了是桌上的那盤松子糕,立刻搶過來,坐在地上狼吞虎嚥,一時沒注意到他出去了,等我正在仔細的舔盤子時,門吱呀一聲響,我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他端了一個紅漆托盤進來。

  我微張著沾滿糕屑的嘴巴,像個村婦似地坐在地上看著他忙忙碌碌。

  「過來坐吧!」他依然沒好氣的說著,口氣卻比方才柔了很多,「你餓得太久了,才恢復了飲食,先不要吃得太膩。」

  我還是傻看著他,出完氣啦?!不發彪啦?!

  不會像台灣小言裡面的男主一樣抽我、罵我、扁我、踩我,然後再蹂躪我、強姦我、折磨我啦?!

  我走狗屎運嘍喂?!

  他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按在桌邊,卻見桌上擺了三個熱氣騰騰的家常菜,抓炒魚片,清炒白菜,香姑箏丁,配上一碗清粥。

  我瞪著他一分鐘,確定他不會再動用暴力後,飛速舉起筷子,開始風捲殘雲,吃著吃著,節奏卻慢了下來。

  塞了滿嘴佳餚卻難以下嚥,這幾個小菜雖不名貴,卻還是那麼好吃,這是他的手藝,一定是他方才親手做的。

  當年我幾乎每次品嚐他親手做的菜,都會唏噓半天,何以這妖孽做得菜卻是這樣好吃?我低著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眼中升騰的霧氣。

  然而下一分鐘,我感懷的眼淚就硬是給憋回去了。

  因為他忽然伸出那纖長的手指來,毫不客氣的戳我的左眼,便是一陣鑽心的疼,一直疼到我的腦顱嗡嗡作響。

  我忍住不叫,可還是丟了手中的碗,顫著雙手捧著我左眼,貓腰躬身痛抽著氣,臉也皺成了一陀。

  「你……」我切齒不已。

  他卻拉下我的手,假惺惺道:「怎麼好好地又不吃了呢?」

  他笑嘻嘻地替我的傷眼吹著氣,欲替我拭淚,我自然不讓他再碰我的蜈蚣眼。

  推推打打間,我的眼痛好不容易定下來,他又夾了一筷箏丁到我的碗裡,然後和顏悅色的把碗筷又塞回我手中。

  他狀似輕鬆的挨到我的身邊,他柔聲的問道:「你的眼睛為何變成紫色的了?」

  我忍了痛,流淚瞪著他。

  不等我回話,他卻自顧自笑顏如花:

  「哎!老天爺對你真是不薄,定聽到你當年七夕對我的許願,要為我生一雙紫眼睛,於是念在你對我癡心一片的份上,終於實現了你的心願,這老天爺果然有眼啊……」

  我摀著流淚的眼嚥了一口唾沫,默然的看著段月容在那裡唾沫橫飛,又突兀的對空中的半月狂笑一陣。

  心中暗想,對不起,騰格里爺爺,我犯下了重罪,原來的段月容是個輕度自戀狂,可是現在我愣把他給變成了一個嚴重的妄想症患者。

  我懷著對段月容無限的、沉痛的愧悔,默默地扒著飯。

  「自你我分開之後,我父王受了刺激,派了很多人來守著我。」段月容收了笑,歎了口氣,「咱們先不要貿然回大理。」

  他遲疑了一會,看著我慢慢道:「你別去招惹洛洛,他是我父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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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08: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39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只為難相見(三)

  我、從、來、不、主、動、招、惹、『你的女人』!

  我本來想如是加強重語氣對他這樣回答,並提出嚴重交涉,請不要這樣污辱我花木槿的智慧。

  轉念一想那個洛洛外表雖是個美艷性感尤物,可眼神分明清徹精幹,頗有幾分我前世現代『白骨精』的味道,再加上方才看到段月容一直對她退讓三分,看起來此女確為大理王的心腹,加之段月容的情緒方才穩定下來,最主要的是我好不容易吃得上飯!

  我便順從而沉默的微點了一下頭,繼續扒著飯。

  一年不見,他和我之間都改變了很多,只是我們互相太過瞭解,有默契的把這個認知放在心上保持緘默而已。

  而段月容顯得深沉了很多,他的目光沉默的落到窗外的月光下被輕輕攪動的波浪,那思緒分明是在我所無法觸及的某個遙遠的角落。

  一時間,舟身微晃,唯有波濤之聲輕拍,屋內華貴的珠簾輕輕碰擊發出悅耳的聲音,我漸漸的胃口也飽了,手中的筷子慢了下來,接下去我該怎麼同段月容說我的打算呢?

  剛轉頭,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到我身邊來了,我嚇得差點將碗筷扔掉,他卻只是沉沉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忽地對我媚然一笑,我相應的打了一哆嗦,渾身汗毛長三長。

  「沒見著也好。」他沒有預兆的柔聲對我啟口道。

  啥意思?我看著他,一定是我這一年的遭遇,我發現如今的我不太能跟得上黨的思路。

  「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潔癖,他見了你,瞧都不瞧你一眼,到時,你豈不更傷心。」他漂亮的薄唇勾起了一絲弧度,紫瞳裡一派幸災樂禍。

  我意識到他是在說原非白,顯然這廝是看我飽了,便要繼續我們的口角,以期進一步刺傷我的心靈,好讓我對他徹底臣服。

  我瞇著眼睛看他,正要開口,他卻好心情的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艙門,那月光便柔和的流洩了進來,他回頭對我淺笑,那月光正照在他未束冠的長髮上像發亮的波浪一般烏油油地披披淋淋,映著紫晶瞳,如花貌,恁地妖治動人,只聽他對我柔柔笑道:

  「木槿,其實今天是個好日子,看看今晚的月色果真多情動人吶!」

  他的紫瞳對我放著一千瓦的電力微笑著走了出去,我呆愣,中門又再開,進來的卻是著一串熟人,齊放、沿歌、蒙詔、翠花、豆子、小玉以及相熟的隨從,眾人的腿腳叢裡又哇哇傳來孩童的哭叫,是夕陽和軒轅翼。

  大夥一頓激動的認親,都感覺恍若隔世,夕顏像離弦的箭一樣向我衝過來,把我撞到拔步床為止,然後又驚天動地的哭了起來:「爹爹,你真的是爹爹……娘娘嗎?你為什麼不認夕顏?」

  我也抱緊了夕顏奶香奶香的身子,母女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側目望去,軒轅翼站在一邊審慎的看著我,我一伸手,把他也拉過來抱在一起,軒轅翼一開始有點不自在,可是一會兒小手圈上我的,漂亮的大眼睛也紅了起來。

  三人抱頭哭了一陣,軒轅翼像是想起了什麼,明亮的眼睛閃了閃,便像小大人似的,輕輕拍著夕顏的肩頭:「夕顏別哭了,你把表哥的衣襟都弄髒了。」

  大伙七嘴八舌的圍著我激動萬分,我聽著眾人顛三倒四的敘述,原來段月容自弓月城回到大理後,昏迷了七天七夜,尋遍御醫及民間大夫,均束手無策,說是陷入了深度夢魘,若再不醒來,恐是再也不會醒了,大理王差點就哭死了,這時來了一位雲遊四方的道人,給段月容診了脈,對大理王說,無憂,太子的前世乃是九天貴仙觸凡天條,這一世到人間來走一遭,渡那紅塵之劫,然後便給段月容服用了一種奇怪的植物,第八天,他果然就醒了。

  自那之後,大理王為了這個寶貝兒子,嚴禁任何人提到我的名字,於是眾人見到我時都有疑惑,卻誰都不敢相認。

  好神奇哦!段月容還要渡天劫,那豈不是等於騰格里爺爺原諒他了,等他百年過後,他還是有機會回天上任職,恢復那紫微天王的赫赫威名?

  夕顏又談到了卓朗多姆,吐蕃公主同段月容回大理後,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紫瞳男嬰,終日趾高氣昂,甚至連佳西娜王太子妃也不放在眼中,然而段月容似乎對於他這一世第一個兒子沒有任何興趣,直到孩子滿月那一天,才意興闌珊的出席了宮中的喜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不但面上毫無笑意,對卓朗多姆也很冷淡,不過段王還是萬分欣喜,為這嫡長孫賜名為段承嗣。
  
  「爹爹,那個叫洛洛的老是纏著娘娘,比卓朗多姆還要討厭。」夕顏開心的大聲道:「爹爹回來就好了。」

  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因為就是這時候段月容帶了一個大理醫生進了來,想是要給我看病,顯然他聽到了夕顏的話,倒沒說什麼,只是皺了一下眉。

  他溫言道:「夕顏,你娘娘累了,讓她早點休息吧!」

  大伙臨走時,我拉住了沿歌,一時哽咽:「沿歌,先生對不住春來,對不住你。」

  沿歌的眼神一開始躲閃著我,我殷殷地看了他許久,他才滿臉悽愴,忍著淚道:「先生,這都是春來的命,可是下次若再見到撒魯爾,我必會為春來報仇的,先生萬不能攔我。」

  我一時語滯,他便昂首走了出去。

  段月容輕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輕輕拉出我的手給那個大理醫生把脈。

  我認得此人,他是段月容的私人醫生鄭峭,也勉強可算是我的私人醫生,因為過去七年裡,是他每隔三個月為我把脈,配製那著名的二十四味中藥的稀有的特色丸子。

  這一回,他很顯然對我身體諸多憂慮,用了很多奇怪的銀針來扎我的頭腦,我立馬就變成了一個針葫蘆。

  後來還拿出了一種銀色的蠱蟲,他的秘寶寵物『銀月』,可解天下奇毒的一種蠱蟲,他將銀月放到我的脈博上,眾人驚駭的發現了那以往戰無不勝的銀月,竟然在吸了我的血後便立刻絞著肚腸,然後渾身發白死了。

  我暗中叫苦,冷汗流了下來,這可是鄭醫生的心愛之物啊!我上哪裡去賠他呀!

  然而,他傷心之餘,卻激起了強大的科學研發熱情,他給我把脈了許久,不顧段月容在旁邊瞪了很久,只是看著我的眼中驚駭非常,喃喃道:「原來如此,娘娘的身體亦有蠱?」

  「這……這不是南疆蠱王,白優子嗎?真想不到,已經有二十多年,真想不到老夫還能再看見一個為白優子寄生的活人,更沒有想到娘娘胸腹上的舊傷便是被這種蠱蟲封住的,當年,便是有一位神醫,以白優子救出尚在母體中的殿下,只是……夫人要有克制這種蠱王的東西啊!不然遲早蠱王會反噬人體。莫非那克制之物便是夫人胸前的紫物?」

  他恍然道,說著就又要來扒我的衣服,被段月容及時喝住了,便吶吶的紅著臉道:「果然,果然,果然是上天的神物。」

  我對他淡淡而笑,他似還要再說什麼,卻被段月容趕了出去。

  小玉伺候我梳洗,第一次看到我胸前的傷痕,先是震驚,然後亦是淚流滿面,讓我感動之餘,回想起弓月城中慘劇,還有春來等一干人的悲劇,亦禁不住流了淚,同小玉二人竟是互勸了半天。
  
  段月容囑咐我先睡,拉著鄭峭密談了,可能是他對我的健康有很多疑問,礙著我不好相問。

  我一沾上香軟的床鋪,便進入了夢鄉,這回我夢見了蘭生,他的背影在無邊的血河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我驚叫著想讓他回來,但是當我拉住他,把他轉回來時,卻見他的臉已經被人完全剝掉了,我嚇得鬆了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跌進了血河。

  忽覺我的週身微微搖晃著,舉目向光明望去,葡萄結子花的窗欞外,冰輪清冷清冷地俯視著我,散放著一團冷麗的光暈,輕風拂動紗帳,波浪輕拍的聲音傳來,我微低頭,驚覺身邊臥著一個健壯的人影,便又嚇得不輕,然後醒悟過來,我這是在段月容包下的豪華遊輪上。

  段月容似也被我驚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將我攬了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有絲迷濛的說道:「別怕,木槿,有我哪!」

  他咂吧著嘴幾下,摟緊了我,輕輕拍我:「惡夢醒了就好,不怕,不怕。」

  我的心跳如雷,緊緊撲在他的胸前,前塵往事襲上心頭,不由流淚不止,終是把他完全驚醒了。

  他坐起來,點了半截紅香蠟,又鑽回帳裡抱緊我,歎聲道:「夢見什麼了,嚇成這樣?」

  我渾身都被汗打濕了,像落湯雞一樣,只是縮在段月容的懷裡打著顫,咬著他的白綢內衣,完好的一邊臉枕在段月容右臂上,貼著他臂上溫熱的金鐲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夢很可怕嗎?」我沒有答他,只是不停的哭,終於他坐起來,揉著我,歎聲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是啊!早知如此,可必當初呢!

  可是這世上又有什麼人能逃過命運這一說呢?

  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希望前世我能勇敢一些,那樣也許我的命運會完全可以不一樣,我就不會遇到你,然後莫名奇妙的被帶到這個時空,遇見了那細雪一般的人,不會歷經坎坷,然後莫名其妙的成了花西夫人。

  我的淚流得更猛,甚至抽泣出聲,他摸著我的髮,一下一下,清冷的紫瞳凝注著天上的半月。

  他靜靜地說道:「我小時候有次獨自跑到偏殿去玩,聽到有兩個宮人躲在牆角叢裡偷偷議論我的紫眼睛,那是第一次我聽到有人罵我是妖孽,不想其中一個還是我最喜歡的乳娘。」

  我不由自主的抬起哭花的臉來。

  「我的母妃在我一出生時,就去世了,所以小時候的我很纏我的乳娘,那時候,真是一時片刻都離不了她,沒事就往她的房間裡跑,抱著她的大胸聽她唱山歌給我聽。」

  他俯身拂去我的淚水,柔聲道:「你猜我怎麼樣?」

  我的腦子慢慢轉著,心想這廝八成就讓他爹把這兩個宮人大卸八塊了吧!
  
  他在暗夜中對我微笑了,紫瞳映著銀蟾,如獸發著湛湛的銀光,我打了一個顫。
  
  「你一定是想著我定將那二人稟報父王,然後殺了他們吧!」他刮著我沾了淚的花鼻子,輕笑出聲,而我垂目默認著。

  「我什麼也沒有做,壓根沒有想過要告訴父王。」他的眼中閃著諷意,微歎一聲,淡嘲著搖搖頭:「不過那時的我也同你一樣,哭得如此淒慘。」

  「因為我愛我的乳娘,雖然她討厭我的紫眼睛,可是我卻愛喝她的白乳汁,雖然她背地裡罵我是妖孽,可是我卻愛聽她唱的那些山歌,就如同那個原非玨,他無論再怎樣藉著撒魯爾來傷害你,可在你心裡,最終還是會原諒他一樣。」

  長長的彎睫下,剪水紫眸瀲灩的望著我崩潰的淚眼,彷彿苦海寺的菩薩對著眾生憐憫而望,我抽泣出聲。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進宮伴駕,我的乳娘偷了我一隻臂鐲,給他的兒子帶。」

  他指了指那個金臂鐲,淡淡道:「我的乳娘仗著我的喜歡,驕橫慣了,得罪了很多人,我父王的一個侍女就告發了她,然後很多宮人就把這幾年乳娘的所作所為全都說了出來,我父王最不喜歡下人在背後議論我的紫眼睛,便一怒之下將她關進了大獄,等我得了消息找到她時,她已經受不了大牢的苦日子,用著我賜給她的鮫蛸香汗巾掛在牢窗上縊死了。」

  屋裡靜悄悄的,紅香蠟爆了一下,然後流下一串艷紅的燭淚,堆在燭根,彷彿在紀念著永恆的傷情。

  「我只救得了乳娘的兒子,這才知道我乳娘的兒子從小到大,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乳娘的奶水,乳娘心中覺著對不起他,這才會時不時偷些我的小玩意送給他,可惜她不知道這只臂鐲是從阿嵯耶觀音閣請來的,是專門用來壓我前世真身的煞氣和邪氣的,斷不能隨便與人的。」

  他長歎一聲:「後來我回了父王,索性就把那只臂鐲在佛的蓮花燈前供奉了三天,然後送給了乳娘的兒子,還留下他成了我的玩伴。」

  猛然心中一動,我記得小華山的細黃胳膊上好像也有一圈圈地帶著跟這一模一樣的金臂鐲,那時夕顏還纏著要過一陣子。

  我恍然的喃喃道:「……原來蒙將軍便是你乳娘的兒子。」

  段月容笑了一下,點頭道:「那時我難受得三天沒吃下飯,父王給嚇著了,便找了一堆女人來伺候我,可我卻看上了父王身邊的綠水。」

  輕風吹起芙蓉紗帳,他的臉上有一絲亂髮拂向我的滿臉淚痕,紫瞳漾著一絲輕嘲。

  他在往事中失神了一會兒,然後對空中姣好的月嬋娟長歎一聲,低低道:「想哭就哭吧!木槿,你現在還能哭出來……也是你的福氣。」

  我清楚的記得綠水死的時候,他沒有哭!

  莫非你的眼淚已經在上一世作為妖王時為那仙子流乾了?那麼這一世呢?
  
  我再定定地看向段月容,猛然醒悟,那凝睇我的紫瞳依然清澈剔透,然而卻不復往昔的自信和活力,彷彿一夕之間便沉澱了人世間所有的風霜和悲傷。

  當時的月光下只感到那萬般的沉重,彷彿透過那幽深的紫潭,我看到了他累積幾世著無比深沉的愛戀,我無法開口,只是淚如泉湧,埋在他的胸前像個無助的孩子,滿腔的悲幸、委屈、歉疚、無奈等等,萬般感慨終是皆化作那無用的哭泣。

  那一夜他也沒有再說話,凝著一張絕世的容顏,只是靜靜地摟緊了我,輕撫我的背,如同哄著一個布娃娃一般。

  第二天一大清早的,我正美滋滋地喝著稀粥,只聽得一陣喧嘩,小玉往紗窗外探了探腦袋,便報我說,所有明月閣的姑娘們在段月容的房間前跪著哭哭啼啼,因為她們剛剛得到通知,段月容將會在下一個渡口遣返這艘花船。我這才意識到在這大舫上女性的鄰居不只洛洛一人。

  段月容一副沉痛惋惜的樣子走了出去,歎聲道他的夫人化裝前來查探,這下子不但發現他花天酒地,終於打破了醋罈子,還可能要鬧到解除婚約的地步,而最要命的是我是家中的財政大臣,控制著他所有的經濟命脈,這一次他很有可能會被我趕出家門,從此吃鹹菜豆瓣過日子了。
  
  透過紗窗,我見他賊頭賊腦的用手指微微指了指屋裡正喝粥喝得稀里嘩啦的我。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章 只為難相見(四)

  果然正牌大奶奶永遠是妓院勾欄的天敵,於是一片哭聲混著胭脂香粉氣中,我木然的咬著小籠包,看他完美的側面迎風而立,烏髮逆飛,寬大的紫錦袍,如蝶翻飛,後面跪著一堆鶯鶯燕燕,說不出的頹廢優雅。

  我正琢磨著要不要出去河東獅吼兩下,以應應景,順便報復一下這幾年他作朝珠夫人在我和眾姬妾面前作威作福。

  不想他背負著雙手,憂傷的俊容微帶憂鬱的皺著秀眉,朗聲吟道:「燕離傷懷泣,夢醒胭脂啼,憐客在天涯,相逢必有期。」

  於是美人們的哭聲更大,如喪考妣。

  他同那些美人抱頭痛哭一陣,然後出手豪闊的各人賞了一小花籃首飾,我明顯的看到眾人的眼前那麼一亮,哭聲停了那麼一停。

  我膽顫心驚的祈禱著那些賞賜不是從君氏裡出的,然而無論如何,總算沖淡了離別之情,哭聲止了許多,等去打賞的沿歌木然的回來,胸前抱了一堆春憐館姑娘繫著紅繩頭髮、荷包等信物,說是段月容特地讓沿歌拿到房裡來。

  「先生,您說咱們殿下打算怎麼處置這些個信物啊?」沿歌提溜著一條頭髮,嘖嘖道。

  「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惹的禍。」小玉立刻回了他一個白眼:「一天倒晚就知道吃花酒。」

  喲!咱們小玉長大了。

  沿歌的臉微微一紅:「我又沒有喝過花酒。」

  「你沒喝過,心裡不也想著哪!你當我不知道?」小玉的小紅嘴嘟囔著。

  沿歌張口欲反擊,但看我在銅鏡裡饒有興味的盯著他,便閉了嘴,瞪了一眼小玉,倒了口茶,自己悶頭喝著,小玉也回瞪了他一下。

  「這些勾欄裡的女子全是洛洛挑來的。」小玉附在耳邊說了一句,我一愣。

  「這些女子真真不要臉,平日裡得了多少賞賜,咱們正牌夫人在此,還敢明目張膽的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欺侮先生你心裡厚道,不與她們一起計較。」

  小玉一邊給我整著頭髮,一邊板著小臉罵著:「那洛洛明明是宮裡出來的,卻同這些下賤女子夜夜共侍一夫,做這些下三爛的功夫,甚是下流不堪。」

  「先生,這就是那個洛洛送的,說是能給太子殿下醒酒。」小玉指著床頭掛著的一個繡工特漂亮的紫緞大香囊說:「她每夜都來陪著太子吹笛。」

  我讓小玉幫我拿過來看看,果然這只香囊上的花樣特別,還有一種奇特的怡人熏香,若說挑些美貌女子來幫助段月容沉溺花叢,治癒感情創傷是大理王的旨意,是作為家臣的義務,那麼這香囊則表明了她對段月容的一片情意了。

  我讓小玉放回去,點頭道:「她果然有心。」

  我想還是弄個大辮子方便容易,可小玉偏想整點花樣,嘴裡還咕噥著:

  「先生到底還是女兒身,難得這回子出行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份,咱們梳個漂亮點的髮式,壓過這些青樓的,不好麼?」
  
  我正要出言相駁,門吱呀一聲開了。

  「說得好,小玉。」滿面春風的段月容進來了,沿歌趕緊奉上茶,段月容接過,喝了一口,哈哈笑著:「就給咱們正牌夫人梳個最流行的。」

  小玉唱了個諾,喜孜孜地把辮了一半的大辮子拆了,給我重新梳起。

  「這些都是本宮的私人收藏品。」他趾高氣昂掂起洛洛給的大香囊湊到鼻間,得意道:「每件都是本宮收服的一顆七巧玲瓏心。」

  這人真不要臉嗨!我透過銅鏡白了他一眼,他卻回了我一個百媚千嬌柔情蜜意眼。

  「給她梳低點,遮遮那隻傷眼,哎!對,就這樣。」

  他倚在香妃榻上,興致盎然的看小玉給我梳頭,不停指點,然後嘻嘻笑著,星眼矇矓的扯了扯我身上繫羅裙的紫羅蘭蝴蝶宮絛:

  「快點,本宮就等你的那顆,便可收盡天下芳心,功德圓滿了。」

  「七巧玲瓏心咱沒有。」我歪頭從鏡裡看他,笑道:「誰叫咱是窮人,只有這隻八珍蜈蚣眼哎!」

  小玉摀著小嘴低低笑出聲來,然後識趣的退到一邊。

  段月容也不以為意,湊過來攬著我的肩膀,對著銅鏡裡梳著堆雲髻的我,笑得如煙如夢:「八珍蜈蚣眼好啊!配上我這九曲回轉肝,咱們正好下酒喝。」

  大夥兒都給逗樂了。

  在下一個渡口,段月容便遣散眾美,帶著我們幾個下船。

  我透過面紗一看,渡口早有人恭敬的牽著十二匹駿馬恭候多時,我們上馬,目送那三隻大畫舫又開起來,一堆美人在船頭癡癡站著,迎風落淚。

  段月容假惺惺地揮著寬大的袖袍抹著臉,遠遠看去,似是灑淚而別。

  那幾隻大船開遠了,他方才呼了一口氣,甩了袖袍,扭頭對我肅然道:「這江邊水汽甚重,愛卿身體方癒,要注意身體。」

  我挑了挑眉毛,正要嘲笑他幾句,身後卻傳來一陣嬌笑,我們轉頭,一位佳人不知何時站在我們身後,珠釵寶鈿滿頭,綠衣窄裙,更托出細腰豐胸,玉手輕掩櫻桃小嘴,正對著我們娉婷而笑,盈盈而立如一支梨花綻放枝頭,正是那個洛洛。

  「殿下好生無情喲!」洛洛笑意盈盈,風情無限的看了段月容一眼,屈膝見過,「只顧破鏡重圓,卻不理妾身了。」

  我注意到段月容的笑容一滯,淡淡道:「洛洛果然厲害,孤不及相告,你已然認出莫問了?」

  「殿下容稟,陛下愛子心切,在葉榆宮中曾細細教導妾身如何服侍殿下,不但衣食住行無一遺漏,殿下身邊的人物,妾亦見過其畫像的。只是昨夜燈火太暗,妾不敢確認。」

  她不卑不亢,柔柔道來,讓人不由自主的認真傾聽。

  我不禁暗暗稱奇,須知自綠水以後,段剛老爺子就再不為派身邊人來侍候段月容,怪道段剛老爺子放心的讓她來侍候段月容,只見她鄭重的轉過身來,垂目對我微行一禮:

  「昨夜妾身未及認出姐姐,粗鄙無狀,這廂見過姐姐,望姐姐見諒。」

  「姑娘請起,莫問不敢當。」我向她還了一禮,微搭手,她慢慢起身,我看她舉止嫻雅,倒頗有些賢淑宮人的模樣。

  段月容堆起笑容,走上前去,摟住她的腰,親切道:「洛洛昨夜飲酒不適,今日可好些?」

  段月容極其關心的問候了洛洛半天,最後他表現出為了洛洛的身體著想,也是為了大隊人馬的安全著想,便讓洛洛同仇叔帶著宋重陽等五個大理武士先走,自己就慢慢與我還有幾個孩子前行。

  那個洛洛含笑聽著段月容的吩咐,恭順的點頭諾著,她便和仇叔將明重陽點了睡穴放在那個大佛之中,放在馬車中化妝成馬幫行走,她走的時候曾回頭看我,那目光太過冷靜和清明,讓我感到有絲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娘娘,這個洛洛討厭吧!」夕顏一隻小手拉著我,另一隻對著那綠衣女子指指點點,小聲對我說道,「她方才還想把爹爹誆走了。」

  「走吧!看什麼哪?莫非你想娶她作小?」段月容紫瞳斜眼看我,打散了我的沉思,我想起這幾年兩人假鳳虛凰,便給他逗樂了,扭頭與他一陣相視而笑。

  綠水逶迤,芳草長堤,我們沿著柳堤跑了一陣。

  「我們這是去哪裡啊?」我不動聲色的問著。

  他沒有答我,只是向我清淺一笑。

  水面漸窄,那河塘中滿眼碧葉紅荷,連天接地正喧然盛放,萬里晴空中,蜻蜒點點,沙禽掠岸飛起,引得夕顏便同軒轅翼在馬上揮舞著小手,大笑出聲。

  跑了一會水流聲漸淺,花蘋浮滿清澈見底的溪水,繞溪中圓石靜謐而流,我們似進入了一處山谷,馬蹄便踏入深深淺淺地各色花叢深處,但聞一腦門子青草花香之氣沁入心田。

  不久來到一處密林,眼前一汪深山幽潭,碧藍透底,無風無波的潭面如一塊巨大的琉璃鏡,微有粉白的鮮花瓣隨風飄灑而至,微漾清淺的水紋,一圈圈恁地恬靜平和,好似天上的仙子無意間從天而墜落人間的稜花鏡,我不由看得癡了。

  蒙詔在前頭回馬過來:「殿下,已到花溪坪了。」

  段月容便點點頭,喊了聲原地休息,馬隊便停歇下來。

  我捶了捶腰,段月容便遞上一水壺,在陽光下對我柔聲道:「累了吧!」

  「還好。」我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擦了擦水壺口,疑惑道:「這不是回大理的路啊?咱們這是去哪裡啊?」

  段月容微微一笑,頂著空中五彩的陽光泡泡,向遠處正在同沿歌搶大棗嬉戲的夕顏一招手:「夕顏過來。」

  夕顏便從沿歌那裡掙開了手,屁顛屁顛地學著小馬步,「得兒得兒」地撲過來,雙手緊緊拉著他伸出的大手,他寵溺的把夕顏離地拔起,向外甩了幾圈,夕顏在空中興奮的嗷嗷大叫了幾聲。

  可把我給嚇得一身冷汗:「快放她下來,小孩子骨頭嫩,別拉脫臼了。」

  他聞言停了下來,抱起夕顏,『母女倆』對著我大笑不已,那琉璃紫瞳一時燦爛非凡。

  夕顏滿面紅光,喘氣道:「好好玩,爹爹也來試試。」

  段月容放下夕顏,夕顏便空下兩隻手緊緊抓緊我和段月容,天真道:「爹爹、娘娘,夕顏變成神牛牛,拉你們回大理。」

  她學著牛叫,然後真的像頭牛似地低頭,頂著兩隻小髻子拉著我倆往前走,然後發現力氣不夠,便喚著軒轅翼來幫忙,軒轅翼有點尷尬,但不好掃夕顏的興,便加入了『小牛牛』車隊,蒙頭往前走,而我不想傷害兩隻『小神牛牛』的小心靈,便慢慢移動腳步,由得這兩隻小神牛牛拉著走。
  
  段月容為孩童的稚言又逗得一陣大笑,也學著我,往前移步,嘴裡喊著:「我說神牛牛啊!可否先把我們拖到那棵樹下休息休息吧!」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身後的學生侍從更是一陣莞爾。

  段月容扭頭對我笑道:「我們一家人也好久沒有在一起了,汝州風光怡人,有名勝南陽山和東籬山,乃是人間一絕,若非現下兵荒馬亂,此時早已遊人遍地了,此地便是兩山交匯之處,喚作花溪坪,我陪你玩上幾日,不好嗎?」

  夕顏同軒轅翼把我們拖到一棵鬱鬱蔥蔥地大樹底下,然後又跑去找沿歌、小玉他們玩了。

  早有孟寅攤上乾淨的一大張米色絲羅,段月容拉著我坐下,又有蒙詔遞上些乾果,沿歌他們在遠處採來幾隻野梨、山桃,衛士便將採來的山果在這潭中洗了,由蒙詔傳給來,孟寅再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陣,又用上好的明黃緞子包著遞上來,眾人按著品階垂手而立,一派宮中禮儀。

  段月容哈哈一笑:「在外面沒那麼多規矩,孟寅留下伺候,你們都散去吧!讓我同屋裡的也好好歇歇腳。」

  於是眾人喝了諾,蒙詔便安排隨行幾個武士沒入草叢或是上樹暗中相護,自己同翠花站在湖邊餵馬喝水。

  我咬了一隻青黃相接的桃子,沒想到還挺甜的。

  便又在一堆山果中挑了一個,遞了一個給段月容:「嘗嘗,絕對綠色食品,無污染,超甜。」

  「呃?!」他的紫眸閃著不解,但不覺是接過來一口咬下,咀嚼了幾下點頭道:「果然甜脆。」

  我們倆微笑著啃著山果,享受著片刻平靜。

  有女子爽朗的大笑聲傳來,我舉目望去,陽光下兩個人影高大而立,蒙詔同翠花兩人正牽著各自的坐騎,邊走邊說著什麼,翠花穿著一身棗紅薄外甲襖,白色內綢衣,藏青色的如意宮絛繫著淡青長裙,腰配銀刀,一如既往的濃眉大眼,未語豪笑先傳,英姿颯爽的立在潭邊,蒙詔一身玄色長衫,猿臂峰腰,長條子的紋面臉上淡淡而笑,一貫的清瘦卓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11:5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43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只為難相見(五)

  蒙詔的大黃馬是大宛名種,叫絕影,是打到金沙江那陣子,頭人進貢的,渾身金黃,個頭雄奇,神俊挺拔,幾乎塞過了段月容的愛騎,那汗血寶馬騰雲,但是脾氣比騰雲還要強,誰也不讓騎,連段月容也不給面子,但獨獨對蒙詔那個順服啊!

  而翠花的座騎雖是一匹名貴的蒙古矮馬,但渾身褐青色的毛,右馬眼圈是一圈烏黑,活像被人打了一拳,這匹馬原本是段月容打下真蠟南十八郡,三十六寨得到的無數戰利品之一,段月容看這匹馬乖巧溫順,個頭又矮,覺著挺適合小孩騎的,就送給夕顏當生辰禮物,偏夕顏這丫頭嫌它長得又矮又醜,就硬塞給了華山,還騙華山說她就是看這匹小馬長得特別好看又有形,所以才捨不得騎,特地給華山留的,老實的華山只有受寵若驚的份,還喜孜孜地覺得摸摸小矮馬也挺好的,只是蒙詔一直不敢讓他單獨騎它,怕給摔了,偏偏時常來照顧華山的翠花對這匹馬倒是一見鍾情,喜歡得什麼似的,有時也抱著華山騎騎小矮馬,過過癮,於是溫和的蒙詔就大方的轉送給了翠花,翠花便歡天喜地給它取名叫烏蛋蛋。

  兩人兩馬似是信步踱到幽潭對面,一向溫順的烏蛋蛋忽然對著絕影噴著鼻息,蒙詔笑著摸摸絕影的鬃毛,似是怕絕影對烏蛋蛋刨蹄子。

  高壯的絕影委屈的一抬兩隻漂亮的前蹄,蹦起來仰天輕嘯了一聲,翠花微叫著,趕緊拉著烏蛋蛋退了一大步,她拍拍烏蛋蛋的腦門,看她的口型好像在說它,你怎麼敢惹絕影呀!

  小心它把你吃了。

  蒙詔緊張的跑到翠花那裡,好像在問你沒有被踢著吧?

  然後兩人相視而笑,腦袋幾乎要湊到一塊了,平靜滑整的潭面映著兩人一紅一黑兩個影子,旁邊兩匹戰馬一高一矮,一金一青,有時彎著的馬腦袋還碰對對,倒也成了一幅畫。

  嗯!咱們翠花的個子還真高,站著居然同高大的蒙詔一樣平哎!

  哎?!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蒙詔笑成這樣啊!好像也很久沒有看到翠花的臉紅了。

  哎?!為啥我覺得這兩個有點情況啊!我正瞇著眼琢磨著,旁邊的段月容忽然發話道:「我打算明年開春就替蒙詔向君樹濤下聘。」

  我手裡啃了半個的桃子掉了下來。

  段月容對我笑道:「你嫌人家蒙詔配不上你們君家的翠花麼?」

  我趕緊像撥浪鼓似的搖搖頭,結結巴巴道:「這……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啊?我……怎麼……毫不知情啊?」

  段月容摸摸我悶悶的腦袋,笑道:「我又不是他們倆肚子裡的蟲子,怎麼知曉呢?反正也就這兩年的事吧!忽然就覺得他們倆眼神不太一樣。」

  「可是蒙詔將軍一直心高氣傲的,我一直以為他會為初畫獨身一輩子呢!怎麼他就……」

  我百思不得奇解,想起以前段月容也送給他一堆性格溫順的美人兒,他全把人家當成粗使丫頭,他怎麼就看上長得一般,脾氣也不怎麼溫和的翠花了呢?

  「許是蒙詔想替華山找個好媽媽吧!」段月容輕歎一聲,「翠花雖不是美人胚子,但卻是難得的好心腸,有翠花照應他也好,蒙詔這小子從小就是個悶葫蘆,除了同我說話,他什麼人都不愛搭理,但一旦認準了就死心踏地一輩子,我想他定能對翠花好一輩子的。」

  我扭頭再看那笑得燦爛的兩人,正感慨一番,忽然感到有人在擺弄我的手臂,這才發現段月容正在撩開袖子,給我的手臂戴上一只金光燦燦的鐲子,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昨天我晚上我枕著的那只金臂鐲。

  「你……」我怔著,想甩開手臂,他卻抓得牢牢的:「別動,一會就箍上了。」

  「人家有東陵白玉簪,我便沒有紫慧金臂鐲麼?」

  他睨著我嗤笑了一聲,不停調著那金鐲的鬆緊,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嘴裡低低地嘀咕著:「嗯?瞧這小細胳臂,現在愈發瘦的,都戴不上了。」
  
  無奈我的胳臂原來也就只有他的三分之二,現如今更是只有他的一半粗細,他只得將其擰成三圈,箍在我的左臂上。

  「嗯!你戴還挺好看的。」

  段月容志得意滿的看著我兩眼,又將目光投向遠方,平靜的淡笑說道:

  「這兩個臂鐲原本一直供在阿嵯耶觀音閣裡,我父王娶了母妃後,帶她到觀音閣中進香,這兩個臂鐲通身發著紫金光,寺中主持云,母妃懷著下凡的九天貴仙,這兩個臂鐲本是屬於我前世真身的,可他又說過我前身業障過多,要出家修行,方能消除罪業,我父王自然不同意,那主持便長歎一聲說一切隨天意吧!說我降世後少年時必會惡夢不斷,病孽纏身,唯有帶著這兩個臂鐲便可平安長大,便做了大法事,不想少年病弱的我帶上臂鐲後果真身強體壯起來,然後一路平安長到了現在。」
  
  「我把其中一只送給了蒙詔,另一只在庚戌國變時掉了,你在斷魂橋邊拋下我,我便睡了過去,父王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快要準備後事了,有一個叫典雍真人的雲遊道人,竟然帶了這只臂鐲回來了,他說只要兩隻臂鐲帶齊,便能喚醒我,我父王便捨下老臉,向蒙詔又討了回來,配上那個典雍真人的那只,沒想到還真神了,我醒了過來。」

  「這禮物太珍貴了,你還是留著吧!」我怯懦著,說著就要把那只神奇的鐲子摘下來。

  段月容對我笑著搖了搖頭,溫和的制止了我:「你收著。」

  他指了指那堆野山桃,那瀲灩的紫眸柔得似滴出水來,漫聲輕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燦爛的陽光灑下,流動在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上便閃著金子般的光輝,瀲灩的紫瞳如夢似水,柔情湧動,似又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真摰溫柔,深深地凝視著我,我一時便在感動中恍惚,彷彿那夢境裡的紫浮,柔情蜜意的看著我,宛如千百年來一直這樣凝視著我,亙古未變,我無法挪開我的眼,竟是說不出的一陣迷失。

  「可是有人她就是不稀罕我的好東西哪!不過……」那廂裡段月容忽然假假的歎息一陣,然後語氣一轉,兇惡道:「可是你這輩子還是得給我帶著……」

  明明還是調笑的語氣,臉上也帶著燦笑,偏那紫瞳卻映著一陣尷尬和哀傷,微微躲避著我的視線。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心中不忍,想也不想間,話已脫口而出。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心上卻感到一片坦然,「……我稀罕。」

  而段月容徹底怔住了,他伸手拂向我的臉頰,訥訥道:「你……你說什麼?」

  「我不是你想得那樣沒心。」我低下頭,輕聲道:「你對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這七、八年來,我同你和夕顏還有大伙在一起很開心,只是,只是……只是上天先讓我遇見了他。」

  西楓苑裡那世上最迷人的微笑,弓月宮那陰森恐怖的地宮裡,那個悽愴的白色身影,那魂牽夢縈的長相守,那聲聲呼喚:「木槿,木槿……」

  每每夜半想起,便成了那撕心裂肺的思念,最斷人腸,最最折磨著我的靈魂。
  
  那生死之際無望而瘋狂的承諾,花木槿愛原非白一萬年,一遍又一遍的念在心裡,那長相守的美好願望,難道此生終成了遙遙無期的黃粱一夢而已?

  我的眼圈紅了,努力想開口繼續說下去,卻落入一個寬廣的胸懷,眼淚落在上好的紫錦緞上,快速滲入胸前,只留一攤深色的水跡,我聽到他劇烈的心跳,微抬頭,迎上一個火熱的吻,唇齒相依,火熱的讓我喘不過氣來。

  好半天,我掙開了他,段月容滿眼的紫瞳亮晶晶,彷彿盛開著最燦爛的煙火,緊緊摟著我,動容道:「你當真稀罕我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紫瞳,一時無言。

  這七年的過往在歷歷在目。

  命運總愛弄人,眼前這個男人曾經奪取了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尊嚴。

  然後又是這個男人奇蹟般的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我所夢想的一切安定平靜的生活。

  於是我有了一個淘氣可愛的女兒,一群活潑善良的學生,一位每次都會帶來驚訝的、妒悍的紫瞳娘子,一場場精彩的商場遊戲,一次次幫助別人的快樂。

  他為我改變了多少,我不是不知道,他深知是他自己讓我家園倍毀,失去一切,嘗盡人間世態炎涼,於是他這七年來加倍補償,就像他對我說的,不是不能對我強取豪奪,只是想看到我對他真心的笑。

  是的,他成功了,他讓我再一次快樂的笑出聲來。

  難道上天讓我再次先遇見段月容,便是要逼我作出決定嗎?我花木槿與原非白,終是有緣無份?

  段月容等不到我的答案,亦沉默了下來。

  「我知道你皮薄,總對我說不出那纏綿的話來。」他昂頭輕哼一聲,狀似無所謂的聳聳肩。

  然後對我綻出最最美麗的微笑,那紫瞳好像那深潭一般,閃著琢磨不透的光,口中卻吐出最殘酷的話語:「那你能對我起個誓,今生今世再不見那原非白?」

  天空忽然飄來朵朵烏雲,不時遮住璀璨的陽光。

  我一下子愣住了,耳邊又彷彿奏起哀婉動人的長相守,那抹白衣的人影,仍在星光下對我淡笑,可我卻迷失在越來越遠的地方,我恍然望向段月容,艱澀的開口道:

  「月容,我……我,我想再見他一面,可不可以讓我再……」

  「閉嘴!」段月容忽然站了起來,天空彷彿忽然澆下了傾盆大雨,撲滅了段月容眼中的五彩煙花,澆透了有情人心中最美好的幻想。

  他高高的個子向我投下一片陰影,逆著陽光,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唯有燦爛的紫瞳灑下一片陰冷,七月裡的我只感到臘月裡的寒。

  「我知道你肚子裡的花花腸子,木槿。」段月容冷冷道:「所以,我勸你不要有這個念頭,想都不要想。」

  他猛然轉身離去,冷冷的背影對著我:「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他了。」

  「為什麼?」

  我也跟了上去,一下子走到他的眼前,不顧他滿臉陰沉,抓著他的雙臂,顫聲道:「月容,我沒有別的想法啊!我只想知道他的身子是不是好了,想同他像個老朋友一樣談談。」

  「他的身子好著哪!你下落不明,我昏迷不醒那陣子,他踏雪公子早就能跑能跳,還能玩女人,戰東都,這一年他順風順水,連宋明磊都忌憚他三分,他有什麼不好的?」

  段月容拂開我的手,不耐煩而乖戾道:

  「你且對他情有獨鍾,可你有否想過,他是否真心想見你?你同他談什麼,談談怎麼偷偷捅死我,談談我大理有多少錦繡河山好讓他來踐踏,然後方便你們一起雙宿雙飛?」

  「月容,你有一個疼愛你的父王,對你百依百順,你有女兒夕顏,你有我的學生,有我的生意,還有我們在一起的八年,八年……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天下人都以為他多麼癡情,多麼驚才絕艷,只有我心裡知道,他……其實他……他和我一樣,不過是一個在感情上認死理的死心眼子。」

  我對著段月容,想起那孤單的白影,那悽愴的長相守,便不由哭花了我的臉,辛酸道:

  「我見他,只是想讓他好好過下去,別再掛記著我了,以後就再也不見他了,好好守著你還有夕顏他們,還不成嗎?」

  段月容莫測的看著我,沒有答我,只是冷冷地繞過我,一言不發的向前走去。

  我心如刀絞,再顧不得旁人,只是對著他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大聲哭喊道:「月容,你不能這樣不講道理。」

  所有的人都向我們看來,夕顏害怕的想過來,可是翠花卻拉住了她。

  「你就講道理了嗎?是誰在弓月宮答應跟我走的?可是又是誰最後背信棄義?」

  段月容停住了,慢慢回身,紫瞳幽冷,卻難掩傷痛和絕決,他冰冷道:「木槿,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難道還以為我會信你嗎?」

  我如遭電擊,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頹然的跌坐在地上,摀著臉無語淚千行。

  七月裡的天氣變幻莫測,上午還好好的,到了晌午就下起大雨來,花溪坪老潭那平靜的水鏡被暴雨滴穿,裂個粉碎。

  入夜,我們便在當地一家名叫信游的二十多年歷史的老字號客棧落腳。

  那老闆一臉老實,兩隻老眼溫和得像小鹿,你看到他就絕對不會聯想到浴血沙場、殺人如麻的武士,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忠誠老實的老好人,在前幾日還輕而易舉的撲殺了眾多原氏高手。
  
  他在迎我們一大幫子人進入客棧後面一所安靜的大院,只剩下我,段月容還有蒙詔時,他雙膝跪倒便向段月容行了一個宮庭大禮,老眼精光畢現道:

  「吾主放心,洛洛姑娘與老奴已將質子押送回來,幽冥教與原家均未發現。」

  段月容立時把他扶直起來,這人定是段月容極看重的一位人物。

  他淡淡一笑:「仇叔,別來無恙。」

  「小人一切都好!」那位仇叔眼中微帶淚花,微笑道:「小人收到蒙詔突然來的信,說是小王爺,哦!不,太子殿下前來,小人便準備好了一切。」

  「仇叔,前日分手之時甚是倉促,未及相告,這便是君莫問。」段月容又客套了幾句,然後指著耷拉著臉的我:「亦是大公主的母妃。」

  「哦,原來如此,這……這便是聞名大江南北,真正的君大老闆。」仇叔又要作勢向我行禮,眼中如刺芒一樣看向我,充滿了探詢的味道,我手一微擋,他便立時站直了身子,老狐狸。

  「木槿,快快見過仇叔,我的第一位武學先生,亦算是我大理的第一名將。」段月容微笑著拉過我。

  哦!原來如此,我便行了大禮。

  兩人又嘮了一會磕,而我沉浸在可能再也見不到非白的悲傷中,精神恍惚,依稀聽到仇叔對段月容說道:「契丹貴客今晚便也到了……」

  我回神時,已經被段月容帶到仇叔給我們收拾的屋子裡,裡面的裝飾全是段月容喜歡的風格,桌上還特地擺了一個盛滿泉水的淺底金盤子,盤底上雕著飛天映月,水面上灑滿了鮮花,因為段月容這廝習慣一進屋要用金盤子盛的香花水淨手,還不能是銀盤子或是玉盤子,盤子裡的鮮花品種一定要超過五種。

  記得我以前罵他連洗個手都如此奢華,他還理直氣壯的一攤手,拉著我坐下,像領導似的語重心長道:「愛妃實在冤枉本宮了,本宮經過庚戌國變後已然節儉很多了,原來本宮淨手的金盤,須是內嵌五色寶石,外鑲珊瑚珍珠,底刻紫魚蓮花佛經千言論,下有千年紫檀為托的金盤,盛的是滄山蝴蝶冰泉,灑的是我大理三十六族各族族花之鮮花瓣方可,還要有十位佳麗在側,香胰、熏油、按摩,那個……如果是晚上,我還順帶挑了哪一位美人兒侍寢的,可能……還要再多洗些花樣。」

  他的紫瞳若無其事的瞥向我:「當然,若是你以後想伺候我淨手,那……本宮還是可以考慮再……哎?怎麼跑啦?」

  我回過神來,小玉催我去隔壁的浴室,這個老頭子想得真周到,連段月容這個特點都想到了。

  浴室華麗非凡,嚴格說來就是一大游泳池,我就哈哈笑的絆倒小玉,讓小玉掉下水,然後拉著她陪我游了兩三圈,正想叫夕顏和軒轅翼也來玩,忽然想起萬一段月容忽然闖進來,豈不又被他佔便宜,便戀戀不捨的爬起來。

  小玉幫我沐浴後,換了件絲織袍子,通身舒爽,躺到軟榻上就像是到了雲朵上那樣美。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愁舊風亂(一)

  小玉幫我沐浴後,換了件絲織袍子,通身舒爽,躺到軟榻上就像是到了雲朵上那樣美,還沒美多久,段月容就昂著頭進來了,翠花跟在後面伺候著段月容用那盤鮮花水淨了手,然後換了件家常雲錦貼花的麻織袍,似是疲累的咚地倒在我的身邊。

  眾人退盡,我想著白日裡的爭吵,蜷著身子,悶在床上,段月容立刻向我側過身,衝我的耳根子噴熱氣,他在我耳邊嘻嘻笑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哪!」

  我往裡挪了挪,不理他。

  他又跟上來:「天還早哪!陪我說回話吧!」

  過了一會兒,一根指頭輕輕捅了捅我的肩胛骨,我假裝不知,他便不依不橈的繼續往下捅去,最後移到我無法忍受的腰眼。

  我忍無可忍的轉身,正要罵他,他卻嬉笑著攬我進懷:「今天晌午不是還有人說稀罕我嗎?要稀罕我一輩子嗎?怎麼也不表示表示?」

  「月容,別鬧了。」我無奈的推著他。

  他把脖子埋進我長髮,使勁嗅著我沐浴後的沁香,心滿意足的歎息道:「咱們好不容易又見面了……別再惹我生氣了,從此以後我們開開心心地在一起過一輩,不好麼?」

  「自從我來到這個亂世,沒有一刻不想開開心心地,無憂無慮的過日子,可是這世上有些人你總得要見,有些話你總要說,所以……」我幽幽道:「我只想再見他一面。」

  啪!一聲巨響,段月容霍然而起,將那把稀世的描金象牙柄扇給摔得稀爛,他俊臉猙獰,紫瞳怒濤洶湧,我打了一個哆嗦,可還是勇敢說道:

  「月容,弓月宮裡我不是想存心騙你的,我只是想救你出去,不想三個人一起死在黑幽幽的地下城,如今我……總要見他一面,哪怕做個了斷也……」

  桌上的金盤子也拂在地,哐噹大響,他怒聲喝道:「你給我閉嘴,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每次都這麼說,可你一見他魂就沒了,便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同以前幾世一樣。」

  我和他都愣住了:「什麼,什麼叫以前幾世一樣?」

  段月容的臉上陰晴不定,那紫瞳閃爍了半天,冷冷吐出一句話來:「在地宮裡你一見他,魂不就掉了?」

  說罷快步轉身出去,小玉閃身進來,又埋怨我半天:「先生現在怎麼老惹他老人家不開心呢?」

  我則驚疑不定,為何這次再見段月容,怎麼就這麼奇怪?

  小玉那裡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便去找蒙詔,結果段月容剛才被我氣跑了,聽豆子說是陰著個臉,滿山遍野騎著騰雲去放風了,蒙詔作為他長年的影子也跟著去了。

  過了一會兒,翠花就來報說殿下前往山下接貴客,不回來用飯,留下她和孟寅來伺候我。

  我就去找夕顏,沒想到夕顏同軒轅翼打中午覺,我只好回去,同孟寅一起查看君記的事物,我向他告知關於前幾日我所遇見的賈善製造出來的流民慘案。

  孟寅顯然也很驚訝:「奴婢真沒有想到,這個賈善是這樣一個無恥之徒。」

  他冷笑道:「這個無恥小人敗壞了我君氏的口碑,敢貪污娘娘和太子的財物,拐賣婦孺,著實該凌遲處死,活剝人皮。」

  我第一次發現孟寅陰陰地笑起來,也怪嚇人的。唔!到底是宮裡出來的。

  「吾觀這西州四省著實該換個大掌櫃了。」孟寅收了陰笑,陷入沉思,「這兵荒馬亂的,倒是為難再找一個可靠的心腹之人。」

  聽了心腹二字,我便想起了洛洛:「阿寅,你可知那洛洛的來歷?」

  孟寅一怔,查看我顏色慢慢道:

  「自從弓月宮之變,殿下幾不能生,陛下對夫人偶有微辭,故而老王爺從後宮、民間各色佳麗中千挑萬選出個洛洛,同奴婢一樣是尚水宮出身,說起來也算是陪著殿下一起長大的老宮人,不但姿容絕色,聰敏嫻雅,體貼溫柔,武功也屬上乘,最難得的乃是其品性最是大度,不與其他夫人爭列,故陛下……對她青眼有加,而眾人……對她不敢怠慢。」

  他說得吞吞吐吐的,與平時的吐字如珠實在天壤之別,似是在仔細的字斟句酌,猶豫了一會,遲疑道:

  「只是這個洛洛少年曾經歷過大不幸,故而脾性偶有孤僻,還請娘娘慈悲,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孟寅平素為人可謂八面玲瓏,說來歷來謹慎,前半部分把她誇成一個完美無缺的仙女,下半部分又把仙女的缺點告知於我,實在讓人懷疑。

  到了晚上,我同小玉,夕顏還有軒轅翼吃著飯,就聽前面有女子的笑聲和絲竹之聲傳來,小玉的耳朵支了起來,小臉一沉:「哎!我怎麼聽著像是那個洛洛呀?」

  我發現小玉對那個洛洛很敏感啊!然後小玉就嘟著小嘴:「怪不得豆子沒過來伺候先生呢!我得去看看。」

  說著話就放下碗筷,噌地竄了出去。

  沿歌扒著飯,冷冷地注視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一邊掐著嗓子,學著小玉:「怪不得豆子沒過來伺候先生呢!我得去看看。」

  他做了個鬼臉:「那個土包子有什麼好緊張的?德性!」

  「小玉姐姐說那個洛洛是狐狸精,只要是男人見了她兩隻眼睛就直了,她怕豆子哥的魂兒給勾走啦!所以沿歌要小心哦!」夕顏認真說道,沿歌嗆了一下。

  夕顏又嚴肅的轉頭向軒轅翼道:「小翼,你可別去啊!不然你的魂也會給她勾去的。」

  軒轅翼唔了一聲,專心趴飯,卻偷眼看我的臉色。

  我的結論是,這個洛洛好本事,成了我身邊所有女姓的公敵了。

  吃完飯,哄夕顏他們睡了,前方的絲竹聲變作女子柔美的歌聲,直到月上中天,段月容這小子還沒有回來,小玉和翠花也不見了蹤影,心中有些疑惑,便稍作裝扮,披了件鵝黃的絲袍,繫了條白湘絲裙。

  沿歌坐在門口打著盹,我輕輕在他身上披了一件披風,移步走向前廳。

  越往前走那音樂聲愈喧嘩,我微皺眉,這分明是北方契丹之地的音樂,果然契丹使者到了。

  門口有個侍衛見我,正要通報,我對他微微一笑,向他擺擺手,他便點頭,站回崗梢,狐疑的望著我。

  他們又說了一會,不過是些風花雪月了,我微打了一個呵欠,就聽仇叔的聲音道:「何人在外面?」

  我正要開口,段月容卻道:「今日也乏了,妥卿等我明日再議如何?」

  說著門便開了,幾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段月容當先走在前頭,我想躲,也來不及了,而他似是對我站在外邊一點也不驚訝,只是淡淡迎上來:「還杵在這兒幹嗎?跟本宮回去吧!」
  
  最後頭一人甚是高大魁梧,滿臉黃褐色的鬍鬚,褐色的眼珠在月光下閃著精明睿智,向我看來,「這位是……」

  「隨行的內人,粗鄙無狀,實不足提名也。」段月容淡笑道,又轉過頭來,對我沒好氣的說道:「還不快點退下。」

  我趕緊低下頭,跟在段月容身後,亦步亦趨的走了,臨走還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看向我,我略回頭,卻是那個豐胸美人洛洛,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再怎麼冷,那俏臉上卻還是掛著最迷人的笑。

  「殿下到汝州表面尋歡,實為同契丹使節見面吧?」我跟在後面走了一段,看左右沒人了,便開口問道。

  「還像以前一樣,什麼也逃不過你的眼睛。」他轉身,一把打開銀紗金扇,對我瀟灑而笑,「尋歡固然重要,國事自然亦不可廢。」

  回到廂房,他嚷嚷著渴了,小玉早端上用白玉蘭花杯盛的酸梅湯,我端給他時,問道:「我還沒有恭喜殿下喜得貴子呢!」

  他快速抬眼看了我一下,淡淡地嗯了一聲,抿了一口酸梅湯。

  「殿下真想等世子長大成人後,同遼國交換質子?」

  段月容懶懶地嗯了一聲:「倒時再說吧!」

  他讓我給他換了件衣服,我一邊掛著他那件紫紅的宴會長袍,一邊試探道:「太子想同契丹結盟,只是為了報弓月城之仇?」

  他猛地轉身,目光犀利的看了我兩眼,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慢慢走近我,抬起我的下頷,柔聲道:「你是怕我傷你心尖尖上的肉吧!」

  我直視著他:「我是不願意殿下將來進攻中原,不僅僅是因為他,而是因為無論滄海桑田,木槿始終是個中原人,而如今的我最最不願看到的便是殿下的雙手再一次沾滿我同胞的鮮血。」

  他的眼神柔了下來,放開我,唇邊漾開了一絲笑,狀似輕鬆的聳了一聳肩:「瞧你急的,現下我還沒想那麼多哪!」

  「不過,也沒準哪天我一下就起了這個念頭,想重新問鼎中原去了。」他的紫眼珠子一轉,笑道:「不如這樣,你過來讓我嘗嘗你嘴上的胭脂,我頭一暈便再也不想起了呢!」
  
  他嘻嘻笑著向我撲來,他那四兩撥千金的態度讓我有些惱火,我忍住氣推開了他:「殿下讓卓朗朵姆生下小承嗣,不會就是為了給大理添個夠份量的質子?」

  段月容笑容不變,作勢倒在香妃榻上,右拳擊上左掌:「果然冰雪聰明。」

  「我知道你心中不忍。」他如清風明月一般笑道:「他是皇長子,便必須要面對隨時做質子的命運,更何況……」

  他冷冷補上一句道:「你難道就願意讓咱們的夕顏去做質子嗎?」

  我一時語塞,亦追隨同他的目光看去,桌上的雙魚蘭玉瓶裡放著夕顏採來的一叢野茉莉花,我記得白日裡她還使勁嗅著,然後拉著軒轅翼稚氣道:

  「好香,小翼你聞聞,咱們採些花仔帶回葉榆給外公和同學們吧!」

  第二天一早,我起身時,段月容早就沒影了,小玉過來伺候我說是太子早早地就同蒙詔,孟寅陪著契丹使節,還有那個洛洛去南陽山上賞景了。

  梳洗完畢,夕顏他們過來陪我用過早飯,我們便到院子裡走走,段月容留了兩個侍衛,都算是我經常見的熟人,沿歌正充滿火藥味道的要豆子陪他玩蹴鞠。

  反正也是閒著無聊,就叫那兩個侍衛一起過來玩,夕顏和軒轅翼就成了小裁判,跑來跑去盯人,還挺認真。

  「沿歌哥哥犯規啦!」夕顏臉漲得通紅,結果沿歌不聽她的,還是犯著規挑釁的看著豆子,夕顏一急就念成了:「圓規格格犯嗝了。」

  我忍著笑意,也幫著叫沿歌注意分寸,這小子才收斂了一些。

  大太陽底下,少年們汗如雨下,倒越玩越有趣。

  不知不覺垂花門邊的薔薇花架子下又多了幾個人影,興致勃勃地看著,我搭著涼盆看去,站在最前頭的好像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

  穿著異域的服飾,茶色的頭髮梳著契丹的髮飾,眨著杏黃色的眼聚精會神的看著,露出同年齡不一樣的成熟來。

  這時,正好球出了邊界,夕顏嚷著撿球,跟著滾動的球,正好跑到那個少年眼前。

  我看到夕顏仰起小腦袋看了他一陣子,好像被少年的好相貌電到了,驚艷的看了半天,便對那少年露出小萬人迷的必殺技,對他甜甜一笑,嬌聲喚道:「小哥哥好,我叫夕顏。」

  眾人也隨著夕顏的視線望去,那個少年對於夕顏的熱情,倒是微露一笑,卻不作回答,轉身帶著兩個光頭少年走了。

  夕顏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小臉垮了下來,把球扔到場中央,就趴到我的懷中,也不嫌熱的熊抱著我,悶聲道:「爹爹,他真沒有禮貌的。」

  軒轅翼看著眾星捧月的夕顏只是虎著個臉:「他又不認識你,幹麼對你有禮貌。」

  我忍著笑安慰著女兒受傷的小小少女心,小玉也笑著彎腰道:「夕顏,要不叫豆子哥哥去打他一頓?」

  「才不要,爹爹說濫用暴力是不對的。」夕顏扁著嘴說著,小玉便哈哈笑她。
  
  沒想到夕顏接著抬頭恨恨說道:「打人還不如叫沿歌魔頭去呢!豆子去了肯定被人抬著回來。」

  小玉哼了一聲,豆子面色尷尬,沿哥先是一陣猖狂大笑,然後瞇著眼看著小玉:「夕顏,是誰教你罵我。」

  下午,少年們繼續在玩,小玉纏著我到小廚房教她做了點雞心餅,我正好也想給孩子們做些點心。

  揉麵團的時候,不禁遙想當年我第一次學做這雞心餅時,有多麼心不甘,情不願啊!

  可是當年他是那樣喜歡我做的雞心餅,因為我還在裡面放了奶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那麼愛吃雞心餅?

  等到回過神來,餅已烘焙完畢,我剛轉身夕顏就虎頭虎腦的提著個小竹籃子,目光閃爍的看著澄黃欲滴的雞心餅,我還沒開口,她的小手早就抓了一大堆放到竹籃裡,一陣風似的跑了。

  我在後面喊著:「小心燙啊!」心中暗想,這小丫頭怎麼這麼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2 11:5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46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愁舊風亂(二)

  我悄悄跟在夕顏身後,卻見她快步往白天打球時那個少年站的小院裡走,我明白了,她是想藉著送雞心餅同那個少年認識。

  未到門口,出來一個高挑的綠影,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那個洛洛。

  七月的薔薇開得正艷,一朵朵綴在枝頭蕩在空中,美人若花,綠影婆娑,衣袂迎風飄搖,沁香傳來,別有一番滋味。

  夕顏同我一樣有點意外,板著小臉說了幾句,我看到那個洛洛的眼中藏著針,卻滿臉謙恭的笑容,她優雅的蹲下,對夕顏說了些什麼,夕顏的小臉變了,泫然欲泣,大聲道:

  「小玉姐姐說得對,你是個壞女人,我要告訴娘娘,狠狠治你的罪。」

  然後丟下小竹籃子,抹著眼睛跑走了。

  我滿心疑惑間,她忽然向我轉過頭來,微笑的欠身:「洛洛見過夫人。」

  我一怔,走了出去,拾起夕顏的小竹籃,用手撣了撣灰塵,淡淡笑道:「不知道洛洛姑娘對我女兒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

  洛洛對我妖嬈一笑,抬手摘下一朵薔薇,攢在綠鬢邊上:

  「太子殿下親口對我說,他很喜歡我,故而妾只是對大公主說,妾定然會想盡辦法奪走太子的寵愛,讓她的娘親和她再見不到太子。」

  好一個『所謂大度容人』的挑戰!我挑了一下眉,笑道:「那洛洛姑娘要努力啊!殿下後宮有五十三位佳麗,論美貌,論風情,個個都不比洛洛姑娘遜色分毫。」

  「那些庸脂俗粉在妾眼中實在不堪一擊。」她對我嫵媚而笑,走到眼前,為我的肩頭撣去一片落葉,那樣優雅,那樣翩然,「在妾的心中,這世上夠得上份量的對手唯有二人而已。」
  
  二個?我淡笑道:「願聞其詳。」

  「一個自然是夫人。」洛洛微微拈著鬢邊那一抹嫣紅,然後對我翩然施了一禮,誠摯道:「阿寅告訴洛洛,夫人在庚戌國變時千辛萬苦的救了殿下,妾在此謝過。」

  我有點愕然,她說得好像是段月容的親人一樣,我記得阿寅是孟寅的小名啊!段月容經常這樣喚他,看來她與孟寅甚是相熟啊!莫非……

  我微抬手,讓她起來:「姑娘果然是南詔的舊宮人!」

  「妾原本是尚水宮的侍女,專門伺候殿下洗浴,想必阿寅曾經向夫人提起。」薔薇花雨中的她纖腰微擰,便對我娉婷而立:「妾自五歲起就開始伺候殿下了。」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在花影中巧笑倩兮。

  「殿下酒醉時,喚過另一個人的名字。」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妒恨,卻依然嬌笑道:「不知夫人可能猜至那人是誰?」

  「他必定曾經喚過綠水夫人吧?」我淡淡問道。

  還是那樣柔美的聲音,那雙桃花眼卻冷艷逼人:「真想不到,這麼多年了,殿下還是沒有忘記這個賤人。」

  「果然姑娘也算是綠水夫人的舊識。」我了悟道。

  「她也配稱夫人?」她冷冷一笑,滿是恨意:「妾在宮中時,天天祈求佛祖的便是快快長大,好伺候殿下,可是自從殿下見到綠水那個賤人,便再也挪不開眼了。」

  「她不讓任何漂亮的女人留在殿下的身邊,連從小伺候長大的老人也不放過,就因為她的一句話,我被送到營子裡,幸好阿寅救了我,那時我的出路只有入了白關門作了暗人,幸虧後來陛下登基,阿寅接掌了『白關門』,我才得以從回宮中。」

  那白關門是大理第一內衛,有點類似於原家的東西營暗人,聽她口氣雖淡,看似肆無忌憚的衝我笑著,卻掩不住那濃濃的哀傷。

  一時間,我心中也有些感歎,望著她一徑默然,她卻淡笑道:「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總算佛祖保佑,能讓洛洛再見到殿下。」

  「夫人可知,您失蹤那陣子,殿下幾近瘋潰。」過了一會兒,她沉聲道:「當年夫人既然救了殿下,為何又要讓殿下如此傷心呢?」

  「夫人可知陛下傾盡我大理舉國之力方才喚醒殿下?」她的水眸閃著一絲冰冷,語氣開始咄咄逼人,「莫說是殿下,就連陛下,還有臣妾……已然經不起第二次打擊了。」

  「夫人難道當真不知,放眼這個亂世,唯有殿下文治武功皆天下翹楚,他是舉世無雙的紫月天人下凡,是佛祖賜給我大理萬民的福祉,榮登大寶之後,殿下必是大有為之君,臣妾堅信唯有殿下能讓大理強盛復興,問鼎天下。」

  她說的我基本贊同,只是關於佛祖賜福那段,我不由挑眉,姑娘你確定嗎?!我怎麼老覺得你給說反了呢?

  「故而……」她卻在那裡昂起天鵝般優雅的脖子,像雷達看著小強一樣的對我高高在上道:「哪怕殿下與公主將臣妾千刀萬剮,臣妾亦不能讓殿下毀在夫人的手上。」

  這絕對不是我第一次收到來自於段月容女人的示威,須知現在已然排到第五十四號,還不包括『打野食系列』,但這位洛洛姑娘確確實實是最最充滿正義感的一個,而當時的我的的確確也當真沒把她當回事,以致於後來又引出無數的紛爭,當時我正要開口調侃一下她對段月容的忠心耿耿。

  這時有兩個契丹小少年出來,看到我同洛洛在說話,便警惕的用非常難聽的葉榆話問道:「你是誰?」

  我記得這兩個少年是站在那個貓兒眼少年身後的侍從,便遞上小竹籃,用漢語道:

  「這是大理公主的特色點心,勞煩這位小兄弟轉交給您二位的少爺,便是今早看我們玩蹴鞠的那位杏黃眼的少爺。」

  頭前那個少年,歪著腦袋,盯著我的蜈蚣眼想了一會,慢慢地用生硬的漢語回道:「這是要送給我家阜巴少爺的嗎?」

  我微點頭,他慢慢噢了一聲,摸著光腦袋,正要接下竹籃。

  我笑著謝了他,然後按照宮中的慣例,送給了兩個契丹少年兩個結著如意結的小玉墜,兩個小孩接下來新奇的看著,我轉頭便忘記要對洛洛說的話,微笑了一下:

  「姑娘保重,我告辭了。」

  我轉身回到臥房,夕顏正愣愣地坐在床沿上,軒轅翼似乎在勸著她,我走過去,她便撲到我的懷裡:「爹爹有娘娘了,為什麼還要娶這麼多女人呢?」

  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我的心絞了起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輕輕抽泣道:「娘娘不要離開夕顏和爹爹,那些壞女人就想娘娘走開,好霸著爹爹,不讓爹爹再看夕顏。」

  這是夕顏第一次在我面前清晰的分清了我和段月容的性別,猛然驚覺原來這一年多來女兒長大了很多很多,我長歎一聲,緊緊抱著夕顏。

  入夜,我正要哄夕顏睡覺,段月容忽然差人來邀我帶著夕顏出席宴會。

  我十分擔心我的蜈蚣眼會嚇壞眾位賓客,但還是略作打扮。

  而夕顏嚷著要小玉把她打扮成仙女,於是我便帶著盛裝打扮的夕顏和一盤雞心餅進入了前廳。

  卻見正居中是段月容和那個契丹使妥彥,段月容身邊立著洛洛,而妥彥旁邊跟著一個耄耋老者,夕顏心儀的少年坐在最後,凝著俊臉,將目光投向我和夕顏。

  我對段月容行了個禮,段月容呵呵一笑:「你可來了。」

  對我一攤手,滿腦袋亮銀飾的夕顏先甩了我的手,叮叮噹噹地一下子竄過去,蹦到段月容的膝上,嗲嗲地貓在段月容的胸前,眼睛盯著那個貓兒眼少年看了兩眼,然後掃到洛洛,便不像以前那樣展開笑意,只是悶頭埋在段月容懷裡。

  「你真是無情,做了這麼好吃的,怎麼也不給我們送來,就只單單給阜巴少爺了呢?」段月容對我如真似假的抱怨著,眾人的目光全都移到我的身上。

  我便笑著遞上帶來的一盤雞心餅:「奴婢實在罪該萬死。」

  段月容還未開口,那個洛洛卻已經接過來,笑著遞給段月容:「真想不到,在這裡能吃到西州名點,雞心餅,光看著,就覺得做得香哪!」

  她頗為捻熟的遞給眾人,給在場所有的人一種感覺,好像她才是段月容身邊主事的女主人。

  我便對段月容微微一笑:「若無事,奴婢就不打擾各位,先告退了。」

  我剛轉身,他卻順勢把我摟進懷裡:「怎麼我聞著火藥味重呢?」

  我挑眉看向他,他卻笑道:「好啦!大熱天的你就消消火吧!不就是怪我沒時間陪你和夕顏嗎?快說,莫不是看上人家阜巴少爺啦!打算始亂終棄?」

  眾人一陣調笑,目光紛紛看向我。

  「夕顏想認識阜巴少爺哪!」我軟聲細語的答著,作柔順狀的垂下眼瞼,斜眼看那洛洛,她的媚眼中閃過一絲妒恨。

  「哦?原來如此。」他假裝恍然大悟,然後逗著懷中的夕顏:「怪不得今天你這麼像個淑女。」

  「夕顏本來就是淑女。」夕顏對著段月容嚷嚷著,委屈的看向貓兒眼少年:「小哥哥不理夕顏,不肯同夕顏說話。」

  我微笑的摸摸夕顏的腦袋,小丫頭真精!

  那個妥彥卻趕緊拉著貓兒眼少年過來:

  「還望夫人,公主恕罪,我家小兒名喚妥阜巴,剛滿六歲時,高熱不退,至那時起便不能說話,他的母親去世得早,我怕他一個人在部落裡受委屈,便一直帶著他,也好磨練他的意志。」

  原來是這樣,難怪這個小少年眼中隱隱透著寂寞悲傷,我心裡不由一片同情。

  「小哥哥不會說話?」

  夕顏愣了一愣,大眼睛裡漸漸蓄滿淚水,然後掙開了段月容,跳下地撲過去,眾目睽睽之下,猛地抱住少年的細腰,仰頭道:

  「小哥哥不要難過,夕顏以後就是小哥哥的嘴巴,夕顏會明白你的意思的。」

  在場所有的人驚歎,而當時的我就想對夕顏豎起大姆指:「你果然很好很強大!」

  同所有人的反應一樣,一開始那黃毛少年的眼裡滿是不可思議:「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純情可愛而善良的小女孩啊!」

  他恨自己啊!恨自己當初對她冷落啊!於是舉動失措,於是羞澀的紅了臉,於是不斷掙扎,最終還是迷失在夕顏那極度無辜而清澈的星眼中。

  「喲!夕顏,又找到一個駙馬啦?」段月容微笑著,妥彥一愣,然後一大串熟人哈哈笑了起來。

  事情的發展實在出乎我的意料,大理同契丹順利的結盟,更因為夕顏相談甚歡。
  
  夕顏的話本就多,一般人無法忍受夕顏的活力,可是杏黃眼晴的小貓少年一眨不眨的盯著夕顏,好像很喜歡聽夕顏說話,想努力明白她說的每一句話,夕顏可能也意識到了小黃貓少年對於漢語不太熟,於是皮大王的夕顏頭一遭像淑女一般,緩聲說話,吐字如珍珠圓潤。

  過了一會兒,段月容不嫌熱的一路摟著我的腰,當眾宣佈了一個消息,他決定答應妥彥的請求,將洛洛送給妥彥,而且是作為正室夫人。

  妥彥似乎對這個消息毫不驚訝,然而看向洛洛的眼神像是一輩子都看不夠似的歡喜,顯見是有幾分真心喜歡洛洛。

  夕顏拍著小手說好,還專門跳到段月容的膝上香了一口。

  洛洛的臉色一下子白了,眼神也出現了死一般的恐慌,但是也僅止一秒,便恢復了笑容,對著段月容和妥彥款款而笑。

  然後我們共同領略著洛洛美妙的歌喉,她的眼波依然似水柔情,然而總在人們不注意時,看向我的媚眼暗中陰沉無比,偶爾與我相對,只覺殺機愈濃,我終於想了起來,那目光分明便是第二個楊綠水。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愁舊風亂(三)

  三日後段月容被告知妥彥第二日將回遼,便相約拉著女人、孩子一同前去山中遊玩,仇叔專門叮囑我們千萬不可越過南陽山的地界,因為鄰山東籬山原本有數十居民,但自從秦中大亂以來,兇惡的土匪殺了原來的居民,以烏老七為首佔領山勢險惡的東籬山,不斷打劫過路商客,作案手斷極為殘忍,連西庭也奈何不了他們,他老人家便推薦我們那南陽山上有一個飛瀑名曰烏雲瀑,積在一起便成了遠近聞名的仙女湖險灘,落到山腳那裡形成一潭,便是我們曾經在花溪坪停下休息時所見的那塊如藍琉璃鏡一般的幽潭,叫做仙鏡潭。

  於是段月容便帶著那兩個侍衛陪著我和孩子們,仇叔留在山莊看守著他們千辛萬苦的質子重陽,只派了一位熟悉地形的老人家陪著我們,妥彥不減北國男子的彪悍,不坐我們與段月容的香車,堅持牽著洛洛的手同乘一騎,同我們並駕齊驅,妥阜巴這兩天同夕顏他們玩熟了,也笑呵呵地帶著兩個光頭小少年還有四個武士隨行。

  我看著浩浩蕩蕩的遊玩大軍,不由一呆,夕顏卻拍手笑得甚甜。

  香車在翠巒碧嶂中前行了數里,夕顏嘰嘰呱呱地同軒轅翼的爭執中,來到那處飛瀉的瀑布前。

  抬眼卻見重巒疊嶂,千山一碧,間有野花爛漫,那最高處的奇峰之中忽地湧現一道銀白泉眼,形成水簾,在陽光下形成剔透的水晶簾,細緻而流,看似悠悠,但幾經巨大的圓石相阻,越往山下,那水流便越是湍急,形成一片急灘。

  嘩嘩的水聲中,我囑咐孩子們只能在瀑布處游泳,萬萬不能跑到那幾塊圓石的河界,大伙除了妥阜巴,都大聲哦著。

  夕顏第一個脫了外衣,穿著段月容繡的金絲蓮花紅肚兜撲通一聲跳到河裡玩了,嘴裡哇哇大叫:「娘娘,好涼快,好好玩哪!」

  沿歌同豆子嚷嚷著,誰輸了,誰請客,便也跳了下去。

  我對孩子們大叫著:「小心別游過去。」

  段月容撫掌大笑:「你別擔心,有洛洛看著呢!」

  我望去,果然洛洛在淺水處遊戲,離孩童們只是一步之遙,聽到段月容喚她的名字,便回眸對著他燦爛一笑,微微起身在水中納了個萬福,立時那一件濕透的火紅抹胸將她的魔鬼身材勾勒得原形畢露,只把妥彥看得目光赤紅,連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只是偶爾她的水眸,卻是透過妥彥,若有若無的追隨著段月容的身影。

  妥阜巴文氣的坐在我身邊,含笑看著夕顏,背後依然站著兩個光頭少年。

  我坐在不遠處樹蔭下,小玉則忙著擺待會兒,孩子們玩餓了上來吃的東西。

  食物的香味飄了出來,我正渾身放鬆,昏昏欲睡,遠遠地耳邊傳來山歌聲。

  小玉搖了搖我:「先生,這山歌真好聽。」

  我睜開了眼睛,站了起來,因為這不是本地山歌,而是西安的民謠。

  我細細聽來,那是首思念愛人之歌。

  送情郎送在大門外,妹妹我解下一個荷包來,送給情郎哥哥戴。

  我身上解下你身上帶,哥哥你想起妹妹。

  看上一眼荷包來,妹妹就在你心懷。

  送情郎送在五里橋,手把欄桿往下照。

  風吹水流影影兒搖,咱們二人心一條。

  送情郎送在柳樹屯,摘根柳枝送親人。

  你護我妹妹我愛那個情哥哥,妹妹我永遠是哥哥的人。

  這人聲音清亮,充滿生氣,一時難分男女。

  但聞一曲終了,餘音仍在空谷中徘徊,小玉拍著手,癡迷道:「這是哪兒的山歌兒?同咱們寨子裡的不太一樣,可唱得就是好聽。」

  「這是首有名的秦中民歌,好像是叫情人迷吧!」我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來,正要開口對小玉說,說起唱民歌,我大哥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段月容卻接口道:「的確好聽,配著這般神仙眷侶似的洞天倒也別有趣味。」

  我還記得那天上半段他的興致很好,他主動向我們說起這仙鏡潭的動人傳說來,據傳天上曾有一對神仙眷侶,以一面迦陵頻伽素鏡為信物,一日魔族來犯,那位天人丈夫便奉命出征了,那位美麗的天女便天天在雲山等待他的丈夫的歸來,魔族人為了打擊天軍的信心,便使人詐騙天女,說她丈夫已死,天女心中悲傷,失足跌落人間,那手中的信物,那面迦陵頻伽素鏡也隨之掉了下去,跌入人間此地,便成了那一汪碧藍透底的仙鏡潭,歷年來引得遊人紛至,賞那怡人湖景。
  
  我當下一拍大腿,極其自然的接口道:「於是這位天人丈夫變成了後來的德古拉伯爵。」

  話一出口,立刻後悔,只見眾人一片愕然的看著我,段月容似笑非笑:「這哪又冒出來個德古拉?是何許人也?」

  許是今天陽光燦爛吧!我也有些胡謅的興致,便嘿嘿一笑,繪聲繪色道:「還是小時候聽老人說的,不過我的故事乃是個絕版,那故事裡是這麼說的,那天女以為老公死了,便傷心的自盡了,可是老天爺不讓天人丈夫給她老婆收屍,於是這位天人丈夫便一怒之下成了紫瞳妖王。」

  我故意把紅眼睛的吸血鬼換成紫瞳妖魔是為了戲弄他,本以為他像往常一樣惱羞成怒一番,不想他卻如遭天擊的呆看了我一會,然後霍然起身,再怔怔地看了我幾眼,一轉身急急走了。

  哎?!最近他的情緒很不穩定啊!怎麼這麼容易就生氣了呢?以前我也經常開他玩笑,他也不過是哈哈一笑,高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之類的反話。

  我站起來,踩著高高低低的灘石,憋著笑追著他的背影喊道:

  「殿下別生氣啊!妾身我不是故意搶你風頭的,真是從老家那堆破書裡看的,哦!不,是老人說給我聽的,哎!別走那麼快啊!我還等著你老人家的後半段哪!」

  他越走越快,我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咦?還真生氣了呀!

  正打算用輕功截他,他卻忽地停了下來,我便迎面撞上,鼻子撞得生疼,他卻一下子把我拉入懷,緊緊抱住,我掙扎不得。

  「你說得左右也差不離。」許久,他在我上方難得的長歎一聲:「反正兩人是被分開了。」

  猛然想起果爾仁講起的那紫殤的故事,心下惻然,這定是他的前身,紫浮大人的傷心事,也許我實不該拿此調侃。哎!?不對,他不是喝過孟婆湯了嗎?他怎麼可能想起來了呢?

  「一個天使,不,他是披著天使外衣的邪魔……他用卑鄙的陰謀害得他們分開,那天女中了毒計,連同那面鏡子一起摔下來,就在這裡,這塊寶鏡碎作這個仙鏡潭,她的身軀也化作了連綿起伏的山脈。」

  段月容的聲音顫抖著,不,整個身軀都在顫抖,連帶我也顫個不停,他怎麼了?

  我想讓他平靜下來,我們可以下次再聊這個故事,可是他卻更加緊的抱住了我,好像要把我揉碎一般,他的呼吸急促的在我耳邊響起:「這個天人為了救她的妻子,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切都如邪魔所謀,最後觸動了天條,反而被認作邪惡的化身,失去了一切,流落為妖,並被許下惡毒的咒怨,他和他的妻子生生世世不能相認,有緣無份,這才有了你胸前的紫殤。」

  這回輪到我直直地看著他了……我好像聽到啵啵的聲音,彷彿是玻璃器皿碎裂的聲響,我的胸口隱隱地開始有了一絲絲疼痛感。

  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心臟很不舒服,是舊傷發作了嗎?還是前陣子那個明風卿的時鐘傷了我的心臟,又遺留下什麼傷嗎?

  耳朵嗡嗡地響,我只看到段月容的嘴巴對我一張一闔說著什麼,神情帶著一絲激動,紫瞳閃著悲傷。

  我耳邊一聲巨響,我的身體摔了出去,我使勁睜開眼,段月容滿身是血的倒在地上,遠遠地看到守在林子邊上的一個契丹漢子滿身是血的衝過來,用契丹語疾呼了一句,然後就倒我們眼前,他的背後插著數支鐵箭,然後在我們面前炸成無數的碎片。

  事情發生的太快,有箭從四方射來,那箭上綁著火藥,那兩個大理侍衛施輕功跑到河中,幫著把孩子們撈出河中,銀刀飛得密不透風,但其中一個仍然中了箭,撲倒在水中,立時鮮血染紅了明淨的溪流。

  我衝過去,使勁拖著段月容到一塊巨岩後面躲過第二波火箭,滿身是血的洛洛衝過來,嘶喊著殿下,一把把我推開奪過他,俏目通紅如獸般仇恨的看著我,段月容的雙耳流著血,呼吸急促,洛洛從身上掏出一個小藍瓶,倒出一丸靈藥,細細咬碎了,喂到他嘴裡:「殿下,洛洛九死一生才見到了殿下,求殿下莫要離開洛洛。」說著說著便淚如泉湧。

  我一開始很佩服她穿得這麼少也能藏下那個藍瓶,然後又想勸她別說這種喪氣話,段月容是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好在段月容的紫瞳微微睜開,露出星光,對著我嘴唇動了幾下,他似乎急切的想對我表達一個意思,可是我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麼,我心裡惦記著夕顏,便顧不得去惴摩他的意思,只是拍拍他的手,「別擔心,有洛洛在,我去夕顏那裡。」然後便不再看他,只是飛身到河邊,抱緊夕顏和軒轅翼飛身到旁邊一塊巨石後面。

  妥阜巴身邊的兩個少年也抽出銀刀,擋著箭雨,護著妥阜巴。

  我猛然轉頭,卻發現少了小玉:「小玉還在那棵樹下面哪!」

  正要衝出去,不想一向明哲保身的沿歌不知何時,早已如離弦之箭一樣衝到那棵大樹下,正抱著小玉躲在一邊,向我比了一個手勢,我明白了,那群人正在他們的上面射箭,以他們的角度無法傷到沿歌和小玉,我不用過去了,豆子滿面焦急,我便按下他,只是對剩下那個契丹人說道:「勞你把衣服脫一下。」

  那個契丹人似乎聽得懂漢語,但對於我這個要求顯然很懵然而有點憤怒,還紅了一下臉,我耐心的對妥阜巴道:「我要借用一下你侍衛的護心鏡,查看一下敵人的方位。」

  妥阜巴一派恍然大悟,冷靜的對那個契丹人比了一個手勢,那人沒有脫下輕甲,只是眼神中有幾絲忿忿不平的取下護心鏡,我也萬分汗顏,但心中一動,原來契丹人的鐵甲造得如此技精,取下護心鏡竟不用連甲同脫,將來若有機會定要好好學習。

  我用護心鏡轉動角度,果然對面高處隱著大約二十人左右,我趁他們換箭的時候,生而同聲出一箭,一人大叫著摔了下來,正掉在我們眼前。

  細觀這些人的武器、衣著皆為精造,絕不像普通山中盜匪。我摸過那個人的箭袋,上面正刻著一個潘字。

  我回頭對夕顏笑道:「夕顏莫怕。」

  「夕顏不怕。」小丫頭明明臉都白了,可是還是微抖著小身子,昂頭道:「爹爹說夕顏是大理公主,是佛祖保佑的天人,斷不怕這些暗中偷襲的壞人的。」

  「好孩子,若是娘娘沒有猜錯,這些人用的是東庭火鯉箭,這種箭沒有西庭的錦繡一號火力強,但貴在近射,只是有一個巨大的弱點,便是沾水即失效。」

  我點頭讚道:「等會兒娘娘會射箭,掩護兩位契丹勇士衝出去時,你們大家就淌水到對面,上馬快快往回走,絕不回頭。」

  「請您不要擔心,夫人。」軒轅翼握著隨身小短刀,站在夕顏前一臉凝肅:「我會保護夕顏的。」

  「娘娘,你不要離開夕顏。」夕顏哽咽道。

  我上前狠狠親了一下夕顏的小臉,然後,再看護心鏡,趁一撥箭雨後,那群人換箭之時,我緊抓五支弓箭射向對面,豆子也側身射箭。

  一陣慘叫,又有人摔落下來,正掉在沿歌面前,沿歌以那人為盾,從那個死去的賊人身上拿到武器,正護著小玉往我這邊趕,我快速的抽箭,再射,打亂了對方佈署,洛洛趁這當口,拔下段月容腰邊的劍奮力砍殺,然後跳進潭中隨著夕顏他們向對面游去。

  那兩個契丹衛士衝了出去,躲到另一處,然後從側面向山上進攻,剩下的大理侍衛吹了一聲口哨,一隊馬兒奔了過來,他飛身便護著妥阜巴和妥彥幾個孩子飛了過去,低呼:

  「娘娘多保重 。」他便飛身上馬。

  我沒有回答,只是同豆子射得更急更快,往前行去,同沿歌他們會合,頭頂上那兩個契丹武士的慘叫聲傳來,我聽見有個聲音在怒喝:「是契丹狗賊,兄弟們,這裡有契丹狗賊。」

  不一會兒,山崖上兩個契丹武士的屍體掉了下來,嚴格說來已經成了屍塊,身子被砍成七、八段,過了一會兒,他們兩個人頭摔了下來,滿臉血肉模糊,連眼珠子也被碎了,我心頭一緊,這些軍人作案手段如此凶殘,根本不能稱作軍人,這定是傳說中潘正越的鬼子軍。

  糟了,難道潘正越的大軍就在今日進攻汝州城?

  我微一露頭,一支箭險險擦過我的額頭,險險變成兩隻蜈蚣眼,束髮便被打散,一頭烏髮飄過,有人在上面高叫著:「那神箭手是個雌的。」

  「上面的各位軍爺好膽色。」我張緊弓,冷冷道:「不過請你們好好看看,我們不是契丹人,不過是普通百姓,這只是我們的契丹奴隸罷了,若是求財,小人們雙手奉上便是。」

  有人狠狠地唾了一口聲音從上至下慢慢傳來:

  「老子平生最恨契丹賊,老子在薊州時,和媳婦開個饅頭鋪子,好好得過日子,結果遇上你們這幫契丹賊,那時候,你們殺了多少人,糟蹋了多少好女人?」

  他的目光赤紅,咬牙道:「俺媳婦被你們幾十個狗活活糟蹋死了,李實李大將軍為國殉身了,連他的屍首也不放過,保利莊的兄弟,千怪萬怪只怪你們同這群黑了心的契丹賊在一起,來世還是投個好人家,富貴命吧!弟兄們,所有女人給大將軍留下,男人們統統殺了,契丹狗全部點天燈!大將軍那裡我來頂著。」

  小玉緊緊靠著沿歌,面無血色,豆子握緊長刀,額角留汗,而沿歌又開始磨著牙,眼中迸發出仇恨般地冷笑。

  地面慢慢震動了起來,更多的箭向我射來,我一下子明白了,剛剛向我們射箭的是先頭探路的偵察兵,本來他們應該選擇無聲無息的退下,可是我們當中的異族人,尤其是契丹人引起了他們的仇恨,於是他們決定不顧大軍的命令,先行伏擊。

  果然大軍必是馬上就到,所以他們才敢這麼光天化日之下對我等伏擊。

  前方山路的盡頭遠遠地揚起煙塵,鐵水般的軍隊湧了出來,當前一騎正是扛旗的大隊,那方大旗正肅殺的飄揚著一個潘字,我使了個眼色,大家一起跳進了潭水之中。

  我努力的向反方向游回去,卻是越沖越遠,我拚力同激流掙扎一陣後,終於掙扎著抓到岸邊的水籐,扒在岸邊,大聲喘息間,我抹著臉上的水珠,眼前漸漸清晰了起來,沿歌他們也不知道被沖到哪裡去了?

  唯有一片紅色在我的眼前晃著,鼻間一片薔薇的香氣,是洛洛,她還是按大理習俗,只著紅色抹胸,卻撕了長裙幅,露著兩條結實的細長腿,右手拿著大理銀刀,晃了我一下眼,我本能伸出的左手改為擋了一擋那反射的銀光,我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只注意到她的左手臂上紋著一隻猙獰的蠍子,活像一個特工。

  「請夫人原諒殿下。」

  她猛然向我單膝跪倒,對我恭敬的叩了一首,然後站了起來,微起鬢邊一綹長髮,對我嫣然淡笑,美得不可方物,然而看向我的那雙妙目卻冷若萬年冰霜,「傳我陛下密旨,君莫問內仗嬌寵,妖禍太子,勾結原氏,欲圖謀逆,見之立誅。」

  我的心中一凜,明白她何以敢暗中向我和夕顏示威,原來大理王早已對我動了殺心。

  向她身後看去,果然還沒有人跟著,我冷笑道:「為什麼不說說你的私心呢?我若死了,你就不用陪著妥彥去遼國,然後乘機坐上太子妃的寶座了吧!」

  她的笑臉凝住了,雙目含恨的對我刺出一劍,我努力一閃,只挑破一層皮,可是緊接著她猛地提起一腳,狠狠踢了我的蜈蚣眼,那一腳力氣極大,我疼痛間大叫一聲,一鬆手,便再一次沉入急流,這下子就給沖得老遠了,河水咕嘟咕嘟往我嘴裡灌,我最後看到的是洛洛站在岸邊對我滿目慈悲,一雙柔荑拿著銀刀輕輕合什,柔聲禱告:

  「願佛祖保佑,夫人在極樂世界得享平安。」
  
  哈!我真想放聲大笑,可是身子陡然一空,隨著險灘被沖下了懸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3 07:4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12:49 AM 編輯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五章 採菊東籬下(一)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在啄我的臉,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原來是一群五彩小魚在啄我的臉,試探著我能不能吃,我努力掙了一下,仰頭掙出水面,大口呼吸了起來,嚇走小魚。

  我抹了一把臉,這才發現已身在一處幽潭的緩流之中,潭水冰涼刺骨,我提氣使勁游去,踉踉蹌蹌地爬上了岸。

  好冷,我抖著身子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摀著肩上的傷,爬起來向前蹣跚的走去。

  淡淡的寒煙霧霾瀰漫在幽黛的密林深處,放眼望去,滿是盤根錯節的百年大樹,深綠的冠上纏繞著不知名的各色花朵,偶有幾隻烏黑大鳥,看到我發出一兩聲凶狠的怪叫;那山路格外泥濘,似是剛下了大雨一般,我怕潘正越的大軍或是洛洛再找到我,便努力向上攀登,一不小心便滑了一跤,往下滾去,頭撞到硬物,我天旋地轉的翻轉起來,倒在一棵百年大樹那粗大的樹根上,人事不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努力睜開眼睛,有一張黑黑的小臉正對著我,然後發現自己給捆成了一個粽子,肩頭的繩子勒到洛洛的劍傷,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而那綁我之人是一個看似十一、二歲的小孩,黑黝黝的小臉上滿是戒備。

  「哼!」那個小少年見我醒了,就退了一步,「你是從仙女湖上淌過來的吧!快說,你是南陽山的奸細,還是東離山的土匪娘們!?」

  「小爺,你發現我是女的了,這很好。」

  我喘了口氣,「但我不是奸細,更不是東籬山的女匪,我帶著家人在仙女湖畔遊玩,遇到潘正越的軍隊攻汝洲,他們殺了我的家人,我掉進了仙女湖,不想被激流沖到此處。」

  「哼!」小少年冷哼一聲,「外邊的人若不是奸細,如何能繞過守護陣,尋到我神谷地界,還……壓壞了我們家的金天麻,你的說辭明明漏洞百出。」

  他猛然推開我,從我的身下提起一截又黑又皺的植物,小嘴唇抖著,泫然欲泣:「我阿娘頭疼病越來越重,我和我阿爹滿山遍野尋這金天麻,好不容易得來這二十株,種在這藥園子裡,只成活了三株而已,這是最好的一枝,我三年前就相中了,一直等啊等,好不容易今年年底就能採了,我這一個月不眠不休的守啊守,可是……可是……給你一屁股壓壞了。」

  提起天麻,我就想起在林老頭的醫書上看到過那麼一條,功效是:去頭痛,降血脂。

  天麻中的皇者稱之為金天麻,生長時間非常長,藥效奇好,神奇之處在與其他天麻生長環境不同,周圍必須終年都有雲霧繚繞的密林之地。

  果然,這個未經人類高科技染指的時代處處都是寶啊!連我一屁股坐下都能壓壞一株稀有的藥材。

  他那委屈的樣子實在可愛,讓我想起夕顏還有我那些學生們小時候逗人愛的小模樣,明明知道不合時宜,可是還是忍不住咧開了一絲笑意。

  然後被嚴重的嗆了一下,因為他似乎被我的笑臉惹得更毛了,猛然亮出一把大刀,森森地擱在我的脖子附近,「你一定是東籬山的女土匪,中了我們神谷的陣法,走不出去,就壓壞我的天麻,好引人來救你,現在又裝死。」

  黑小屁孩惡狠狠地看著我,自信的分析道。

  那柄大刀是一柄成人的大刀,只比他的身高稍微矮點,刀柄上裹著紅綢,迎風飄蕩,倒也有幾分江湖豪氣。

  我斜目一看,那刀看似極沉,且開過鋒,鋒利的銀光十分耀眼,可那小黑屁孩揮舞起來毫不費勁,我的笑臉漸漸收了起來,慢慢道:「原來這東籬山還有女土匪?」

  「嗯!全是些女妖人,看見過往長得俊一些的書生便擄了去作壓寨相公,阿爹說了女人為了心中所愛,與愛人雙宿雙飛,本不是壞事,但是擄人劫掠,欺壓良善便是惡人了。」

  小屁孩點頭道:「那個東籬山烏七的妹妹還曾經看上我阿爹,就是她給我阿娘下了毒藥,阿爹救回了阿娘,可是阿娘落下了病根,要金天麻來解。」

  「哼!你看我是小孩就想欺我吧!」他隨即恨恨道:「就算你不是東籬山的女土匪,衝你那雙紫眼睛也不是什麼好人,你給我站起來,跟我走。」

  我嚥了一口唾沫:「這位小英雄,敢問怎麼稱呼?」

  「叫我虎爺,你這個紫眼睛的妖精快給虎爺我站起來。」小屁孩仰頭得意道,「隨我前往父帥處報功啊!」

  他唱得文縐縐地,那刀可一點也不含糊的貼近我的動脈,我便依言慢慢站起來。

  他扯著我往前走,我便彎著腰往前走,盡量不要扯痛肩上的傷,讓我聯想到革命年代萬惡的地主老豺被無產階級的少年紅軍逮著了,押往革命根據地受審。

  我忍痛道:「小英雄,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而且肩上有傷,可否請你替我綁鬆一些,我隨你去便是了。」

  小虎爺湊上前來看了看我的左肩,便從懷中拉出一個小盒來,湊到我眼前,我打了一個哆嗦,因為裡面是一隻巴掌大的黑蜘蛛,渾身黑毛上綴著極其艷麗的花斑,同沿歌最喜歡的那條毒蛇有得一拼,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蜘蛛長得像洛洛?

  「我替你鬆了肩頭的繩子,可是你若敢使花樣,我便將你綁成個大蘿蔔,然後放黑子來咬你,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汝州果然藏龍臥虎,連一個小孩都會有如此珍貴的毒物!

  我嚥著唾沫點著頭,賭咒發誓,小屁孩才滿意的割斷我左肩上繩子,立時血如泉湧,小屁孩又從懷中拿出一包白藥粉,然後在四周低頭找了一株碧綠的植物葉子,咬碎了混著藥粉塗在我的肩上:「這回一定能止血,不用擔心。」

  我心中一動,這個小黑屁孩其實心腸不壞,便柔聲對他笑道:「多謝小英雄。」

  小黑臉微微一紅,繼而粗聲粗氣道:「廢話少說,快站起來。」

  虎爺小同志在前面牽著綁我的繩子,一路拉著我,深一腳,淺一腳,東拐西彎,忽上忽下的走著。

  走一會兒,再一回頭,我們已經走到了半山腰,回眺來路,陡然心驚,這一路來竟是失傳已久的九宮八卦陣,這種陣法神出鬼沒,如果不知路徑,就會永遠的迷路在此地,再走不出去。

  在我所有認識的高人中,唯有兩人知曉佈陣及破解之法,一個是天下聞名的博聞智者『踏雪公子』。

  以前他在喝下午茶時有一個很有趣的習慣,就是同韓先生一起拿玉石堆陣法,作演算,記得那年的夏天,韓先生也不知從哪裡翻出個古陣,原非白算了很久,都沒有活,他和我入了迷,端起喝乾的茶盅就喝,我也忘了提醒他,然後他連喝下了一堆冰也沒有回過神來,等他醒過來時,盅裡最後一塊冰滑落到坎位,這個陣法竟然無意間破了。

  而另一個高人則是我一想起來就是一身雞皮疙瘩,正是我那出類拔萃的二哥,說起玩陣法,我不得不認為他比起原非白要高一籌,原非白須要用一下午加上一塊冰的借助解開的陣法,可他只花一個時辰就解開了。

  那時的他還是很好的,無視我驚訝而張大了的嘴巴,便熱情的留我和碧瑩用飯,我記得他只是淡淡一笑,對我和碧瑩說他小時候玩過類似的陣法,不想原來這是那陣法的原型。

  我收回思緒,對前面的小少年問道:「小英雄,你要帶我去哪裡?」

  「回家,帶你去見阿爹和雪狼叔,讓他們審你。」他打了一個哈欠,黑寶石一般的眼珠子一轉,咭地一笑:「我給你唱首山歌吧!」

  不等我回答,便清了清嗓子,開口便唱:

  夜黑的燈花花結雙蕊。

  清早起喜鵲鵲腦畔上飛。

  牛車車馱來了個四妹妹。

  黑咕嚕嚕眼睛愛死個人。

  這正是我在山下同夕顏他們在一起玩水時飄過的山歌,真沒想到這樣一首本應纏綿火熱,充滿激情的情歌竟是出自於一個少年口中,可那脆亮可愛的聲音,充滿了純情靈動,呈現出來的則是另一種讓人從未有過的新鮮清爽的樂感。

  也不知道夕顏他們怎麼樣了?我暗想,那個洛洛心地如此歹毒,會不會連帶殘害夕顏?以段月容這樣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洛洛眼中的陰暗呢?

  想來這也是為什麼他改了主意,將洛洛轉送給妥彥了,可是終究晚了一步,段月容,莫說是你父王要下詔殺我,就連那些女人的妒火你終究是防不勝防,燒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腦中閃現分別前他絕望的眼神,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麼呢?

  那孩子的清爽歌聲又鑽入耳來,打斷了思緒:

  腰身身軟來人樣樣俊。

  笑一面勾掉了哥哥的魂。

  亮一亮嗓子歌聲聲脆。

  愛的些後生們沒瞌睡。

  我細細數了一下,接下去該是到坎位,就代表著走出了該陣,我記得,到了坎位,非白是用一隻小型碧玉梅花鎮紙作了標記,而二哥那時是一邊給我們泡茶,一邊玩這個陣法的,水開了,他的素手裡還捏著幾片上好的毛峰茶葉,卻不忙著倒水,似乎還對那個陣法意猶未盡,天狼星一般的眼睛專注的盯著陣圖,熠熠生輝,然後信手就拿了一朵新製的華山乾菊花作標識。

  俗話說得好,當男人專注於工作時的神態是最迷人的,那時連我都不得不承認,我們小五義裡真真正正地也出了一個美男子,正想回頭對碧瑩擠眉弄眼,不想碧瑩早在那裡紅著臉看得呆了,就差沒有流著哈拉子撲上去了。

  我正想著,忽然眼前一亮,一片粉嫩的顏色交相輝映,躍入眼瞼,我的眼前眩暈了起來,周圍也漸漸地變得異常陰冷,舉目四望,視線所及之處,腦海深處的記憶轉眼成了現實,那滿眼皆是各色菊花。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採菊東籬下(二)

  怎麼這樣巧?我不由停住了腳步:「這裡是菊花鎮?!」

  「唔!不得了,你也知道這裡叫菊花鎮呀!」虎爺驚歎不已,湊近我的肩看了看:「咦?你的臉怎麼一下子白了啊?傷口沒有再流血啊?」

  我笑了笑,說不出話來。他便繼續帶我往前走,不久來到一處峭壁危崖,往下看去,滿是一片深幽不見底,偶有腳邊的小石子掉了下去,便再無聲息看著也讓人心懸。

  他拉了拉縛著我的繩,睜著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看著我,「我們要進谷了哦?」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他猛一推我,我就呼呼往下掉,直嚇得啊啊大叫,一抬頭卻看到他在崖邊蹲著,樂呵呵地看著我。

  一秒鐘後我掉到一堆軟軟的草堆上,我站起來,那個虎子就站在我身邊,嘲笑著看我:「怎麼樣,土包子,中計了吧!」

  我這回還真像個土包子,原來那深崖竟是幻象,同紫陵宮還有弓月宮地下城的幻象可以一比了。

  我越來越好奇了,這個神谷中藏著什麼樣的高人?

  我們繼續前行,一會兒,眼前景物豁然開朗,出現一塊大石碑,上面龍飛鳳舞的鐫著四個大字:『桃花源谷』。

  這名字起得好!越過那石碑,漸聞人聲傳來。這虎子便帶我進入一個熱鬧的小鎮,彷彿一下子進入另一個世界。

  幽暗的森林中,破曉的晨曦中我聽到嘈雜的人聲,放眼望去,有人在開張店舖,有人在洗漱,有人倒著昨夜吃剩的泔水,看到一個黑臉小孩拉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都停了下來,激動的喊著:「小虎子回來了。」

  我驚在那裡,因為這裡所有的建築都是半圓柱型的多層樓,這種形式的樓層曾經出現在永業元年那年我寫給宋明磊的戰策上,難道我進入了幽冥教的地盤?

  我們身後漸漸有人跟上,不停的同虎子搭訕,可是虎子卻虎著個臉不太願意搭話,和我一樣,臉色越來越白。

  我們身後的人越圍越多,到一個鐵匠鋪子前,終於走不動了。

  一個臉上帶疤的漢子從鋪子走出來,赤著健美肌肉的上身,一頭鋼針一般的短髮,鐵匠打扮,看到我們,也是一驚:

  「小鬼頭,總算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你阿爹專門出去找你了,要再不回來,連雪狼也要出世去尋你了。」

  「東子伯伯,我回來了……」虎子看著那個叫東子的鐵匠,吶吶道。

  「喲!虎子,你怎麼也跟東籬山的土匪似的,開始搶人啦?」有些人開始圍著我轉悠,我注意到他們個個都是人高馬大,北地漢子的身形。

  「虎子真不賴啊!才七歲就會搶人了,第一次搶還就搶這麼一個紫眼睛的大活人來。」

  什麼,這個小孩才七歲?我瞪大了眼睛看著虎子,明明看上去十一、二歲的身高模樣,我還真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父母能生出這樣強壯的孩子。

  那虎子嘟著嘴辯解道:「你們不要胡說,她壓壞了俺好不容易找到的天麻,俺要她賠,賠不出來,就拿她的人抵債。」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怎麼抵啊?給大哥作小,你阿娘肯定就打翻醋罈子了,還是當你媳婦吧!」

  「大哥第一次出門就被烏八看上了。」又聽有人歎道:「你第一次閃人就搶一這麼大的媳婦兒,不虧是大哥的種啊!我說怎麼這麼久不回家呢?原來忙著疼媳婦呢!」

  那個叫虎子的少年黑黝黝的小臉又一下子漲得通紅,不停的跺著小腳:「快別亂說了,阿娘知道要打死俺了,你們看她是紫眼睛的,俺想著她可能是奸細才綁她回來給爹看的。」

  此話一出,那幾個壯漢就立時收了談笑的風聲,都改用那犀利的眼神盯上我,如同看著怪物。
  
  忽地有一個低啞的聲音傳來:「虎子,你捨得回來了?」

  我和虎子抬眼,有一人從離地三米高的巖峰上悠然轉了出來,高高在上的俯視著我們。

  那人看似三、四十歲的光景,可那灰白的頭髮迎風飛揚,稜角分明的臉上,線條剛毅,一條刀疤劃過灰色的三角眼,幾乎可以同我蜈蚣眼攀親戚了。

  「雪狼叔叔,是您哪!」小黑孩看似害怕的嚥了口唾沫,但偏裝出一副歡欣驚喜的模樣:「俺阿爹回來啦?」

  那人哼了一聲:「你私自出走一個月,整個谷裡的人都尋你尋瘋了,你阿爹、阿娘若是真知道了,現下你還會如此太平麼?」

  小黑孩明顯的吁了一口氣,抬頭燦笑道:「我就知道雪狼叔叔最疼虎子啦!」

  那位雪狼叔叔矯健的一擰腰,穩穩落地,大步來到我的面前,灰冷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這是我抓來的女奸細。」小黑孩恨恨道,再次敘述我與他之間的深仇大恨。

  「你是西域來的奸細?」雪狼的聲音帶著一絲凌厲,向我逼來,粗壯有力的手扼緊了我的咽喉,我勉力出聲道:「我的母親是逃難到中原的西域人,父親是中原建州人士。」

  我又把對小黑孩講過的仙女湖遇匪的事再說了一遍,那隻雪狼一眨也不眨的聽著,我說完了,他剛一鬆手,我的人也虛脫了,跌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虎子,下次如果再遇可疑人等,你不必帶回來,比如像這個紫眼女人,你將其綁得再緊,到了入口,她亦可輕易掙脫,然後加害於你。」他冷冷地注視著我,對那虎子沉聲道。

  「我不怕。」虎子瞪大了小眼睛,掏出小盒子:「我有阿黑,阿黑只聽我的,我叫阿黑去咬她。」

  雪狼仰天哈哈一笑,微一動手,虎子手裡的盒子已在他的手上:「若是高手到來,你根本沒有機會。」

  然後眼前又一花,那個小盒又回到了虎子的手上。

  虎子紅著小臉梗在那裡,再說不出一句,過了好一陣子才吶吶道:「那雪狼叔叔,這個紫眼睛的女人怎麼辦?帶都帶回來了。」

  雪狼灰色的冷眼看了我半天,淡淡道:「虎子,轉過身去。」

  我的心緊了起來,等虎子明白過來的時候,雪狼已經向我的天靈蓋擊去,眾人大聲驚叫:「虎子,你媳婦要被雪狼哥殺了。」

  虎子一下竄過來抱著我打了一個滾,躲過了雪狼致命的一擊,我駭然望著我原來所處的地方那一個大坑,顯見此人武功修為之高,定然是一個隱匿的江湖好手。

  虎子對著雪狼結結巴巴道:「雪狼叔叔,她……她是個女人,阿爹……說過人命關天,我們還是審一審吧!萬一錯殺好人了呢?」

  雪狼冷冷道:「虎子,你果然是你阿爹的種,英雄難過美人關。」

  「若非你阿娘,你阿爹又怎會放下這大好前程,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去建一番名垂千古的功業,反倒躲在此處苟且。」

  雪狼那冷眼中似是無限惆悵,萬分懊惱,轉而又殺意畢現的看著我們,「女人又怎樣,須知這女人的心腸便是魔鬼的果實,而女人的眼淚便是這世上最毒的毒藥。」

  我一定以及肯定,此人年輕時一定受過某位厲害女人對於其在身體以及心靈上的重創。

  虎子聽得有點暈頭轉向,懵懂的甩甩頭,只是癟著嘴道:「雪狼叔別老說俺聽不懂的話,這個女人還是等阿爹來親自審吧!」

  他又氣鼓鼓地補上一句:「還有別再說阿娘的壞話了,俺不愛聽。」

  眾人聽了大笑不止。

  雪狼瞇著眼正要開口,忽地平地又一大幫子人硬擠了進來,全是女人與孩童,走在前頭的是個牽著一個黃髮小女孩的老婦,那個小女孩也就二、三歲光景,粉嫩的小臉上兩隻眼珠子烏溜溜的黑圓黑圓,額頭一點平安胭脂,黃髮紮著兩隻高高地沖天辮,甚是漂亮可愛。

  眾人又大叫:「乾娘來了。」

  那鐵匠東子,搖頭對雪狼笑道:「雪狼,看來你今日無論如何也殺不了這紫眼女人了。」

  那小女孩看見了虎子,一下子掙開了老婦的手,蹣跚的跑過去,甜甜叫著:「虎子,虎子。」
  
  眼看就要摔倒,虎子趕緊接下抱了起來,瞪眼道:「小兔不聽話,才剛學會走路,跑得那麼快要是摔了怎麼辦?還有要叫我大哥,大哥知道不?」

  小女孩還是咯咯笑著,奶聲奶氣道:「虎子回來了,小兔想虎子。」

  然後猛揪虎子零亂披在肩上的髮,虎子痛得叫出聲:「姨奶奶,您看小兔呀!我的頭髮快給她拔光了,好痛。」

  那個老婦前來,抱下小女孩,然後上前猛地狠狠打了兩下虎子的小屁股,使勁揪住虎子的耳朵喝道:「你個殺千刀的小冤家,連個招呼都不打的走了一個多月,還敢喊痛?」

  小女孩牽著老婦的衣角,著急的大聲嚷著:「別打虎子,別打虎子。」

  「你妹妹都好幾天沒吃那蓮藕羹了,說是要留著等你回來吃,奶奶想得你晚上都睡不好。」

  我注意到那老婦的十指修長,保養得甚好,髮式和衣著竟十分新穎,不似鄉村老婦,那行止倒有幾分風拂柳的優美感覺。

  那張風姿猶存的臉上敷滿白粉,因為生著氣,大聲說話牽動面部,便有一些粉掉落到虎子的髮上,虎子不由打了個噴嚏,她便放了虎子,可那描繪精緻的眼圈卻紅了,抽出一方上好的絲帛,迎風大幅度的一揮,婀娜的輕拭淚珠,活像在戲台上唱戲一般:「這麼小就讓奶奶難受,將來長大也是個負心的臭男人。」

  虎子的小黑臉漲得黑裡帶紅,紅中帶黑,怯懦著:「奶奶別哭了,虎子會對您好一輩子的。」

  「乾娘別哭了。」眾人怒力忍著笑,唏噓道:「虎子這不回來了嗎?妝花了成熊眼睛就不好看啦!」

  沒想到那奶奶還真的收了涕泣,只是扭捏的抱著虎子又罵了半天小冤家。

  「可憐見兒的,什麼人那麼毒的心腸把這麼好的一張臉給毀了。」那個紅翠奶奶走過來,抬起我的頭來左看右看,歎了口氣問道:「閨女,叫什麼名啊?」

  我望向紅翠奶奶的眼,只見一汪深邃,不可見底,我便平靜答道:「我叫金木,絕非壞人,還望這位夫人出手相救。」

  「乾娘,我看這個紫眼睛的女人不簡單。」

  雪狼冷冷道:「若是尋常的婦道人家,家人遭劫,安能如此鎮定安然,毫無驚慌之態,而且紫瞳之人,便是西域也少有之,故而此女斷非常人。」

  「您再看她的傷口。」

  雪狼撕開我肩上的衣服,我忍住疼痛竭力甩開他的手,他冷哼一聲:

  「那兇手所使兵器乃如紙片一般極薄的軟劍,就連東籬山的土匪不會使這種軟劍,那兇手定然是一個職業殺手,故而出劍又狠又準。」

  他再一次反扭著我的手,另一手扣緊我的肩上傷,立時血流如注,我痛叫出聲,他卻厲聲咆哮道:「快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用餘光一掃周圍,瞄到黑壓壓的女人堆,便忍痛:「不瞞諸位,我相公是個三心二意的主,名義上為我請了一個女保鏢,其實暗地裡同她搞七拈三,後來遇到潘正越的大軍,我為保貞潔,跳進仙女湖險灘,躲過了亂軍,眼看爬上了岸,見到了那個女保鏢,她便趁我相公趕來時暗中害我,我便落到了湖裡,然後順水流落至此。」

  「各位好漢、奶奶,我沒有辦法回我相公那裡去,因為不知道他是不是同那女保鏢勾結了,我就怕他等我回去,殺了我好扶正她。」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許多女人的眼中顯然出現了同情的淚光,有一個女人恨恨道:「傷人命的狐媚子。」

  連男人也睜大了眼睛:「你家男人真沒用啊!」

  「虎子,戰場上哪有男女之分?我等當年也是刀尖上舔血過來的,如今安穩日子過久了,便疏於戒備了麼?」

  雪狼環視四周,眾人立時噤若寒蟬,目光中一片肅然:「東子,你還記得嗎?我們隨大哥遁入這桃花源時,大哥便預言,這禍亂天下的戰火終會燃到這裡,若是如此女所言,潘毛子打進汝州,這驟來的外人,正是應了星象所言,這近八年的休養生息將盡,離出谷之日亦不遠矣。」

  我大驚,看來這幫子人以前絕非什麼普通老百姓哪!隨即滿腦門的菊花香滲進肺腑,猛然想起蘭生提到菊花鎮,剎那間我的心頭豁然開朗。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蘭生所謂的菊花鎮並非是指這汝州城裡一個叫菊花的鎮,而是在九宮八卦陣中坎位的示路,如果當年有人用碧玉梅花鎮作記號稱作『梅花鎮』,那麼這裡滿野的菊花便是『菊花鎮』,如同當年宋明磊用信手捻來乾菊花作『鎮』,這便是蘭生所謂的『菊花鎮』。

  這就是為什麼我差小放怎麼也找不到所謂的菊花鎮,那是因為根本沒有叫菊花的小鎮,只有這個隱蔽的神奇山谷。

  可是我卻陰差陽錯的還真尋到了『菊花鎮』了,我望了望谷中一小片狹窄的天空,暗忖,這蘭生是如何知道這個『菊花鎮』的,以他的修為,實在不像是幽冥教一個普通的暗人?

  他究竟想引我去見誰?這個神谷又同我的過去和未來有著怎樣的緣法?

  雪狼的三角眼瞟向虎子,厲聲喝道:「手無縛雞之力?哼!你看她的左手指骨發達,小臂有力,定是個善射之人。」

  「這位好漢,我家相公發跡以前我一直以種地洗衣為生來養活我們全家。」這也是實話啊!

  我沉沉道:「你們若要殺我,就快下手,不過潘正越大軍來襲,小女子還請各位早作打算,是降是躲,早作道理,無謂像我家人一般枉死。」

  眾人一凜,東子冷冷笑道:「潘毛子當年就曾經在下朝之時對大哥說過,若是我等有幸從戰場上活著下來,早早晚晚要讓我等死在他的手上,大哥當時淡然笑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大將軍可要保命活到那日才好對付我等。」

  「只是,大哥最恨濫殺無辜。」

  東子拍拍雪狼的手,乘勢讓他放鬆了扭我的手:「這個婦人的確不像一般人,但若是奸細又有些牽強,雪狼你想想,光這雙眼睛就夠招人嫌的,如何做個遁地的奸細?」

  「雪狼哥,給東子哥留著作續絃吧!」人群裡有人起哄。

  那東子裂開一絲笑,露出滿口尖牙,似惡狼之口,看上去甚是凶悍恐怖,只聽他陰森森笑道:

  「這個主意不錯,不過俺可消受不起,況且她的確看上去是個擅射之人,兄弟們過了這幾年消停日子,都沒有把武藝放下,今日回去便要把自己的傢伙請出山來磨利嘍!早作打算。」

  「蒼天有眼,助我燕子軍在亂世終結之前重出江湖。」雪狼亦興奮的大笑出聲:「與潘毛子一決雌雄,亦可教訓一下那忘恩負義的原氏中人,我們揚眉吐氣的日子終是來了。」

  眾人立時歡呼出聲,眼中流露出一股奇異的興奮神色。

  我的頭開始暈了起來:北落危燕,當年民間便有如是傳言,東北虎,西北燕,雄霸東北的軍神潘正越,鎮守玉門關的破軍星乃是東庭一東一西兩大精兵,普天之下,能對付潘正越的只有當年的于飛燕,而真正能護送我回原家的亦只有當年破軍星之稱的燕子軍頭領于飛燕哪!

  北落危燕,我怎麼這麼傻,蘭生所指那潛伏多年的驚世猛將,正是我的結義大哥──燕子軍首領──于飛燕。那這個小虎是大哥的孩子嘍?那麼我的大嫂又是誰?

  驚喜交加中,依稀聽到有人嘻嘻笑道:

  「行啦!雪狼,我知道是為了我們神谷好,就算要出谷了,可咱們日子照過,我家裡缺個人手,就她了,反正在神谷裡,我們一大幫子人看著她又能怎麼樣?」

  那人的聲音輕輕鬆鬆的,便把緊張出征的局面掃了個光,正是那個紅翠的老婦,眾人也附和著她。

  「乾娘、東子,還有諸位可想好了?如若鬆綁,必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想好了,再打仗吧!也得要人做家事。」

  老太太使勁點著頭,摸著小兔和虎子:「你大哥倆口子出去辦事兒到現在都沒有回,我要找個人做家務,再說虎子他娘再過個月就要生了,也做不動家事,家裡就指著她做粗活了。」

  那個雪狼就噎在那裡,瞪了半天眼睛,一甩手放開了我,忿然道:「罷了,隨您老吧!」

  說罷便風一陣轉身消失在眼前,還是那個臉上塗滿了白粉的老婦人扶我起來,遞上半瓢水,我搶過來作驢馬飲。

  周圍的人又多了一圈,看著我都像是在看動物園裡新來的動物,不知何時一群小孩依次跑到虎子那裡,叫著「虎子哥」回來啦!

  個個都用崇拜的眼神仰望著虎子,虎子昂著頭,享受著被敬仰的感覺,直到他的小兔子妹妹因為被他忽視太久而而哇哇大哭,他這才回過神來抱著她離開人群。

  「奶奶,這裡風大,咱們快抱妹妹回去啦!」小老虎親親小兔子的臉,細細哄著:「小兔子不哭,虎子哥哥給你帶野山地回來啦!」

  我暗歎一聲,這黑小子還真是個好哥哥,真像我那黑大哥了。

  我和錦繡剛剛到紫棲山莊時就被迫分開了,再見面時已是一個月後。

  那時還是大哥、二哥送她過來的,碧瑩躺在床上只剩下半條命,錦繡一開始怎麼也不肯看我,我哄了她半天也不理我。

  我有些生氣,便強捧著她的小臉,卻悚然發現那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紫琉璃的眼中流出,我那時還以為她還在怪我沒本事去紫園同她匯合,壓根沒有想過她的遭遇生不如死,於是當時的我只是心疼得像貓抓似地陪著她一起哭。

  大哥和二哥都長高了一圈,身上都穿著嶄新的子弟兵服,腳上也套上了上好的練武鞋,二哥比以往更俊美,也更沉默寡言,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看著氣若游絲的碧瑩,天狼星一般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只有大哥還是笑得那樣明朗,可是卻掩不住臉上和身上的淤傷,我從周大娘那裡知道,東營那個冷酷勢利的教頭天天當著眾人的面休辱他:

  □養的蠻貨,他的臉上、身上便往往帶著這些反抗的傷痕艱難生活著,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向我們訴過一聲苦。

  我們幾個好像剛剛學會走路而爬出窩棚的小狗,就被人從母親身邊帶走,然後那滿腔的熱情和生活的渴望遇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惡劣天氣,風刀霜劍,雷擊暴雨,地動山搖,血淋淋的現實折磨之下,眼神中剩下的唯有掙扎著活下來的,那種無限的疲備和木然,如同無可避免的攝於強者的卑微以及面對未來的膽怯。

  「妹妹們別哭了。」

  他那時忽然對我們大笑出聲,打破了屋裡沉悶的哀傷氣氛,我們都看向他,他的左頰明明還有大大的淤青,連帶那銅鈴大的眼睛亦有些紅腫,只聽他堅定的說著,「俺和老二的月錢發了,只要有俺和老二在這世上一日,包管咱們小五義定有那出頭的一天,我就不信,我于飛燕的妹妹們就不能過上好日子。」

  十三歲的少年在勉強可以稱之為屋子的草棚中,用那夾雜著濃重山東口音的大舌頭鏗鏘而語,卻令我們的眼中重新喚起了信心和勇氣,錦繡抬起帶淚的小臉,渙散的目光聚起了焦,對我用力點著頭,堅定道:「錦繡沒有忘記,要永遠同木槿在一起,錦繡發誓總有一天要紫園所有的人聽到小五義的名字就害怕。」

  這時碧瑩也醒了過來,聽了我們的話,流出了眼淚,便也慢慢伸出手來,我們五個人十隻手緊緊地交疊在一起,發誓將來一定要在這富貴得冒了煙的紫棲山莊裡出人頭地。

  我被帶回虎子的家中,那個老婦被稱作紅翠乾娘,她安排我睡在柴房裡,我透過柴房的窗欞看到,三個小孩從早在院子裡站著,看到虎子便衝了過來,都比虎子矮一個頭,二個黑臉的是男孩,長得也是虎頭虎腦,另一個紮一條細辮子,白淨的臉,水靈靈的眼,同樣閃著崇拜的光,圍著虎子大叫:「哥哥回來啦!」

  虎子懷中的小兔,忽然生氣的揪著左邊男孩的髮,「豹子壞,打我,虎子打還他。」

  虎子就沉下了小臉:「豹子,你怎麼打小妹妹,你忘了阿爹說的,男人不能打女人,阿娘也說了哥哥一定要護著小妹妹嗎?」

  那個豹子的小孩便撅起小嘴,不樂意道:「誰叫她老讓我抱來著,不抱她就哭,再說她現在都會說話了,阿娘又要生了,兔子不是最小的啦!」

  「那也是你妹妹。」虎子嚴肅道:「家人要像家人的樣,知道不?」

  虎子看那個女孩摀著嘴偷著樂,便轉身又道:

  「小雀,你是姐姐,要保護妹妹才是,小狼你排行老三,那麼喜歡讀書,怎麼也不跟書上好好學學愛護妹子,你們兩個做姐姐、哥哥的,怎麼任由豹子歁侮妹子呢?」

  那叫小雀和小狼的便低頭悶聲不響了。

  小虎、小豹、小狼、小雀、小兔,我忍不住嘴角上揚,好可愛的一群小『動物』啊!

  我暗中又一算,看來我大哥、大嫂不但感情很好,對於孩子也教導有方。虎子小小年紀的把幾個弟妹教訓了一頓,那些弟妹儼然把他當作家裡的頭,也不吭聲,任他像小大人似的訓著。

  過了一會虎子放下小兔,從小包袱裡取出幾串野果,分給眾兄妹:「哪!剛摘的蛇果和桑子,可好吃啦!我給你們留的。」

  三個小孩歡天喜地的搶過山果分著,虎子又掏出一小堆野果送到小兔嘴邊,甜甜笑道:「小兔吃野山地吧!虎子最疼小兔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3 07:4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3 01:01 AM 編輯

番外 胭脂梅

  元武十二年臘月,天地間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凍得人眼皮都沾了起來。

  花木槿提著要剛漂完的衣衫,停在溪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圍牆探出的一片嫣紅,狡黠的墨瞳轉了又轉。

  一個青衣少年,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身後,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果然她的目光越過牆頭,不停地逡巡在風中微微搖曳的朵朵紅梅。

  「四妹,這是西楓宛的梅花,你再野也萬萬不可前去。」

  「哦!……呃?」花木槿嚇了一大跳,手中的竹籃摔下,少年俐落地單手一抄,微笑地遞上前去。

  花木槿拍拍胸脯:「二哥,你的輕功越來越好了,怎麼我都不知道你近我身呀。」
  
  宋明磊替她搓著凍傷的小手,談笑著:「你可記住二哥的話了。」

  花木槿驚愕地抬頭看宋明磊,面上一紅,惱羞成怒道:「喂,二哥,你不要老把我花木槿看作是偷雞摸狗的野丫頭成嗎?我是有人格的!」

  「好,就算二哥說錯了,不過,」宋明磊淡笑道:「你敢對天發誓,當真沒想過要翻牆去摘那些梅花?」

  「你……你莫要胡說,」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結巴道:「怎麼老知道我怎麼想得?」
  
  宋明磊在心裡笑了:你是我這輩子最想的人,如何會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當下卻正色道:「西楓苑內有七星神鶴把守,萬萬不可動這些梅花的念頭。」
  
  她扁著嘴看了宋明磊一陣,然後笑顏如花,毫無誠意道:「知道啦!」

  宋明磊與她相視而笑,心說這丫頭肯定要慫恿于飛燕那大傻子陪她去采梅花。
  
  宋明磊臨走時又勸了半天,她面上還是笑嘻嘻地,眼中卻閃著不耐,兩隻小手硬把宋明磊推開了去,轉頭卻向于飛燕的東營跑去。

  宋明磊目送著她的離去,心中卻滋生著一絲不悅,為什麼她做「壞事」從來不叫上他?
  
  他癡癡地目送著她的身影蹦跳著離開了視線,然後感到有人悄悄的接近,他微側頭,平靜道:「我要一株百年胭脂梅。」

  ........................

  「啥!」于飛燕一蹦老高:「西楓苑的胭脂梅?」

  花木槿使勁一點頭,充滿了朝氣地對著于飛燕大聲說道:「宋明磊打聽過了,那西楓苑的紅梅全是名種梅,尤以那一株龍游胭脂梅最負盛梅,相傳那是失傳近百年的名種,那白三爺喜歡梅花,原將軍讓人在山野尋訪多年,也只得了一粒種子,聽說那白三爺腿腳不便,還要每每親自照料,澆水施肥鬆土的,整整五年不曾間斷,那株胭脂梅雖是越長越枉,卻不曾結過一粒花苞,不想今年第一場雪後,那株胭脂梅竟然開出滿枝頭的花來,見過的人無不驚歎如天上仙花下凡,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長訪過梅花後還說,這株龍遊胭脂是見了貴人方才願意獻上花朵的,那當朝權臣竇氏想以萬株芙蓉換那一株龍游胭脂梅,白三少爺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就是不給,我們去試試吧。」

  于飛燕手搭涼棚,看著在園中悠閒散步的七星鶴,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四妹啊,大哥聽說……」

  話未說完,花木槿早就半道上截去,興奮道:「聽說現在市面上普通胭脂梅都千金一枝了,若是能摘到一支,哪怕只有一支,今年碧瑩的醫藥不就不用愁了嘛。」

  于飛燕看著花木槿殷殷的笑臉,又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使勁撐起一張快樂的笑臉:「四妹啊,戴教頭今兒個晌午才對我說來著,那個什麼三思而後行……」

  含著梅花香的雪花遠遠地向隱在山坡中的少年少女悠悠飄去,少女開始板著臉只顧發飆,熊腰虎背的少年一臉委屈地貓腰躲著挨訓,不時抬眼偷覷那燦爛似火的胭脂梅。

  而不遠處賞心閣樓上,龍章鳳姿的白衣少年,一雙狹長的鳳目亦正靜靜地看著那同一株胭脂梅花。

  小素輝蹲在原非白身邊,細細幫他按了下蓋在身上的狐狸皮袍子,一邊拔著炭爐,一邊怛心地看著他那神仙般的主子。

  他走到絕色少年身邊,循著原非白的視線,歎道:「三爺,今年咱們西楓苑的胭脂梅開得真好。」

  原非白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勾一絲微笑,素輝看著主子絕美的笑容,呆了一呆,然後開心地說道:「三爺,現在民間都流傳那邱道長私下裡對候爺說,這株胭脂梅每五百年隻為明主方才獻上三十朵梅花,三爺,既然這株梅花在咱們原家,又偏在西楓苑開花,莫非那至尊的貴人是您。」
  
  「素輝慎言。」一個青衫夫子走了進來,微微瞪了一眼素輝,輕聲道:「那是竇家你故意在民間散播的謠言,為了引起天子對我原氏的警醒,你怎地如此不懂事?」

  素輝嚇得小臉變了色,訥訥地說了小的幾句該死,站在一邊不敢出聲。

  「韓先生來了。」原非白在輪椅上坐直了身子。

  韓修竹趕緊走過來,為他壓住了他,細細地把了半天脈然後半蹲在他跟前:「今天天氣總算回暖了些,三爺今天的腿好些了嗎?」

  原非白輕輕道:「無妨,好多了。」正要綻開一絲微笑,忽然腿部開始劇痛,他弓著身子一陣抽搐,猛抽氣中,不想一口淤痰堵在喉中,天人的容顏上立時憋得通紅,韓修竹和素輝急忙喚著三娘和外候著的醫士,進來搶救,幾番折騰後,原非白的腿抽搐漸緩,也吐出了噎物,大口喘著氣,胃中的酸液流入鼻中,痛苦得嗆流了半天淚,頭一歪便暈了過去。

  西楓苑內一團雜亂,誰也沒有留意兩個小人兒潛近西楓苑。

  韓修竹用內功為原非白推宮過氣,原非白悠悠醒來,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虛弱地鳳目裡滿是死氣沉沉,沒有一絲少年人應有的生氣,他努力擠出一絲話語:「韓先生……不……要為我白廢…..力…..氣。」

  筋皮力竭的韓修竹暗中把了把原非白脈博,立時手腳冰涼,這個少年的脈相實在太弱了,如果今天林畢延再不來,以他的能力和身邊的普通醫士,恐怕根本無法來延續他的生命了。
  
  年幼的素輝奉似乎也預感到原非白生命的垂危,直哭得涕淚滿面,完全嚇傻了,韓修竹怒喝一聲,小素輝忍住了哭,驚恐地撲到同樣淚流滿面的三娘懷中,不停地抽抽噎噎。
  
  韓修竹的面上依然不動聲色的笑著:「三爺莫憂,為師已經把過脈了,已然無礙了,您先好生歇息,我前去迎接林神醫,今日便到,您一定會沒有事的。」

  他一指窗外嫣紅的胭脂梅:「三爺快看,今年的冬天多冷啊,就連咱們院子裡的梅花也有好幾株凍死了,」他努力維持著的聽似愉悅的語調,笑道:「可是偏這胭脂梅在寒冰霜劍下依然開得如此旺盛,那竇氏雖說是謠言,可那邱道長也曾預言今年若此株盛放,萬事必會大有轉機,現在為師也信了,爺的病體必然如他所說,會有轉機。」

  原非白不想讓老師難堪,便努力擠出一絲笑,裝作有興趣地扭頭看向那胭脂梅。
  
  韓修竹命素輝守著,卻悄悄叫了三娘出來。

  「三娘,去準備準備吧,」韓修竹的臉色一下子跨了下來,「萬一林畢延趕不到,現下將軍又在西域,恐是,恐是……」

  他的聲音也哽咽了,心中哀歎道:「對不起,梅香夫人,我沒能照顧好三爺。」
  
  三娘捂著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一路淌著淚到後面偏廳去取早已準備的殮衣。
  
  原非白,天下聞名的神童,日後叱吒風雲的踏雪公子,未來的皇室貴胄,此時此刻也只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不知道能否見到明天日初的一個病號而已。

  他枕在素輝的臂腕裡,望著胭脂梅的花瓣飄落,落漠地輕歎一聲,他悲觀的想著:「若韓先生說得都是真的,那這株胭脂梅即便開了,可如今風雪相加下的花瓣越來越少,殊不知離我死之日是否也將近了呢?

  小素輝天真地想著韓修竹的話,滿眼企盼地看著胭脂梅半天,然後生氣道:「三爺,我真想讓風雪快快停下來,好好的梅花都快給吹散架了。」

  「三爺,素輝方才沒有看清,您看,」素輝又像發現了什麼,興奮道:「還有好多花骨朵呢,都鼓鼓的呢,馬上就要開咧,咱們不怕啊。」

  梅花靜默地在風雪中飄灑,素輝的天真卻引起了原非白的共鳴,不知不覺中,心卻松了下來,垂下纖長的眼瞼,心想:「這枝名種梅花今年開得是真好呀。」

  他心底隱隱地伸起一股希望:也許他能活下來,能同那個紫瞳的小人兒一起好好地活下去,他要撐下去,好為娘親報大仇。

  紫金熏爐的白煙嫋嫋,熏得他的鳳目半閉半開起來,素輝似乎在喚他搖他,可是他的眼皮卻那樣沉重,仿佛千金鐵似的,人也漸漸地輕了,像是一腳踩到雲端裡那樣輕鬆。

  他來到了一片滿是香氣的梅樹林中,依稀看到有一個拖長辮子的小身影,正踮起腳使勁揪一株異樣鮮紅如血的胭脂梅花,搖著小腦袋,悠悠然地口裡念著童謠道:「梅花梅花摘光光,換米換錢氣死你。」

  他一下子從夢驚醒了,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濕透了,微抬頭,越過素輝流滿鼻渧的小臉,卻見那最茂盛的胭脂梅正在劇烈地起伏著,花瓣如急雨而落,他睜大了鳳目,卻見一隻粗粗短短的小黑手正在使勁扯那最密的樹枝,嫣紅的花瓣急雨中微露半截藕臂,過了一會兒,牆頭出現了兩個小孩腦袋,黑不溜秋的那個男孩雙目銅鈴一般四下張望,另一個女孩白淨的臉上雙目明亮,鼻頭蹭著黑灰,土裡土氣地拿袖子擦著流鼻水的鼻子,微毛的髮髻上綴滿了梅花,她的小黑手一邊往背後摸出一條烏油油的長辮子掛在左肩,一邊呵呵地奸笑著,同黑臉少年兩人四隻明亮的眼睛賊骨碌碌地盯著那株最高的胭脂梅。

  原非白向來看人識字過目不忘,那一日他看得真切,那個女孩很面熟,正是錦繡唯一的親人,也正是因為錦繡,他默許了這個經常在西楓苑圍牆邊轉悠的低賤丫頭,明目張膽地覬覦他那滿樹燦爛的梅花。

  有時候她還對著他的梅花一個人傻樂,少年總是鄙夷而痛恨地想著,多麼礙眼而庸俗的笑容啊,同另一個如百合初放的笑容,簡直雲泥別。

  原非白混沌地想著,那黑大個男孩應是紫園裡傳說中小五義的老大于飛燕吧。
  
  卻見那兩人目光交流一陣,那黑大個男孩便蹲坐在牆頭把風,那女孩身材輕盈,飛快地爬到不太高的梅樹上,那燦爛的花枝轉眼便落到那女孩屠戮的黑手。

  少年想起了方才的惡夢,以及夢中那個女孩,還有那可怕的童謠,他的心臟就此收縮,病態蒼白的臉上浮起了血色,那株用來激勵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胭脂梅已然光禿禿地立著,似是委屈而帶滿諷意地仰頭看著原非白,而琉璃世界中的女孩衣衫襤褸,懷中抱滿梅花,映著小臉通紅,晶晶亮的眸光神彩飛揚,然而在原非白的看來卻正如那倡狂欺主,小人得志般的罪惡。

  縱使再好的涵養也慢慢地破碎怠盡,驚天的憤怒在少年的心中醞釀。

  求生的本能令十二歲的少年對自己說,我要活下去,絕不能被這些個臭丫頭氣死,他凝聚起垂死渙散的目光,終於露出與他年齡不相稱的目光來,冷如厲冰。

  幾乎在同時,院中幾點黑影飛掠過莫愁湖,撲裘女孩和黑大個。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七章 風雨故人歸(一)

  我很快適應了我在神谷短暫的保姆生涯,雖是各種各樣的粗活,好在我少時也做過苦工,於我而言也並非難事。

  一開始谷中的人們很懼怕我的紫眼睛,亦擔心我是奸細,不敢亦不屑同我攀談,唯有那個紅翠乾娘同我聊聊天什麼的,我也不敢多問,怕他們以為我真是奸細,淨打聽些事,後來慢慢同幾個小孩子熟了,沒有打聽到大哥和蘭生的消息,卻等來了潘正越的右參軍攻打東籬山和南陽山的消息。

  山下傳來消息,東籬山的烏龍寨出乎所有山頭的意料,竟然頭一個受了庭朝的招安,招安後的第一件事竟然公報私仇,幫助右參軍攻打南陽山的桃花源谷。

  山谷中人開始密議,我偶爾聽紅翠姨的夢囈,提到錦繡二字,心中明白,他們要用錦繡一號來對付潘正越的右參軍。

  可我卻望著陰雨濛濛愁眉苦臉,因為雨季開始,卻是錦繡一號的致命傷。

  這一天警報的長嘯傳來,神谷中人將那些半圓柱型的三層樓全部關上窗,密閉如蜂巢,每戶人家都形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天然碉堡,唯留幾個三寸圓孔,用於架弓弩或觀察,便於防守及攻擊,我一手拉起小虎幾個孩子,扶著抱著小兔的紅翠躲進雪狼的碉堡,穿著精甲雪狼瞇著眼對我狠狠道:「你若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搗……」

  我歎氣道:「現在雨太大,錦繡一號不能用,于大哥同你們進谷時可有改進版的二號?」

  那個錦繡二號其實是根據護錦改造的升級版。

  我與魯元發明錦繡一號時考慮古代火藥易潮而失效,故而火藥盒改用輕而密封的鋁盒,但是遺憾的是,古代所有弓弩的發射器是動物筋健曬乾所製,只要一浸濕還是會失效。

  因為一直找不到更理想的代替品,魯元只能在我的建議下試著提煉原始橡膠,但由於這個時代的提煉技術不盡完美,錦繡二號的射程沒有一號強,但是卻保證了武器在大雨中能夠成功使用。

  在西安大亂前五晚,錦繡二號才剛剛試驗成功,那年大雪紛飛,于飛燕就是拿著錦繡二號進攻西安城,原非白在其掩護下救了地宮中飽受原青舞折磨的我,然後于飛燕被貶河南,燕子軍一夜之間解散,原非白被囚地宮,魯元與我流落江湖,錦繡二號也神秘的失蹤了。

  「你果真騙了我等。」雪狼一把抓向我的咽喉,厲聲喝道:「不然如何會知道還有錦繡二號?莫非你是原氏中人。」

  「于飛燕乃是我的故人,他對我恩重如山。」

  我一閃,躲開了他的魔爪,大聲道:

  「請你相信我,我決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來,決戰之際,最忌疑人,我若是奸細,就不會千辛萬苦將紅翠奶奶和雀幾個孩子救到這裡,我知道出谷的路,直接送到潘正越處豈不是更好?請將軍明察。」

  這時一人衝進來,驚報:「虎子和小雀不見了。」

  我們大夥一回頭,果然這兩個孩子不見了,小狼怯懦道:「虎子哥要去引敵兵到鷹眼,好讓神器起到最大作用,小雀一定要跟著去。」

  錦繡一號炮擊地點是在鷹眼,可是當時因為下大雨,改用錦繡二號,地點卻是在後方,這兩個孩子走得太心急,卻忘記再次確認一下炮擊地點,這下他們同敵人站在一處,眾人不得不停止了射擊計劃,紅翠當時就暈了過去。

  我心中著急,不等他回頭,便飛身出去,一路來到鷹眼處,果然兩個小孩在那裡躲著。他們看到我非常驚訝,正要拉著兩個孩子退出,遠遠地看鐵水漸漸自鷹巖處湧入。

  那鷹巖是兩座摩天巨岩,被唯一塊巨石鬼斧神功的相隔,遠遠望去如雄鷹的利眼,故而那塊看似從天而降的巨石被稱為鷹眼石,這裡的地勢十分險要。

  大軍近時,當首兩人皆是凶神惡煞,左邊一個女人眉目細長,鼻樑微挺,鮮紅的口紅掛著笑,水蛇腰的身材被棕色的皮質軟甲繫得體現無遺,谷中大風拂動內襯的桃紅色衣,在萬叢綠景中甚是出挑,左眼角有一粒雀痣,愈顯得那雙杏花眼中充滿風情的誘惑,然後又挾著一種令人畏懼的殺氣,總之總結為三個字:不正派。

  「金木。」小雀捏緊了我的手:「頭前那個方臉的是烏七,那個女的是他妹妹叫烏八喜,壞死了。」

  「咦!這不是谷主的孩子嗎?你是叫小雀吧!」那個女子咯咯笑了起來,「我們特地來拜山,怎麼沒見你們的爹呢?」

  「這個女人,本官看著怎麼就這麼眼熟呢?」

  烏七摸著我下巴看了半天,擊掌道:「這好像是山遊莊子那個老頭送來的畫像,妹子,就是紫眼睛女人的那幅畫,老頭子要用一箱黃金換她呢!」
  
  「是信遊山莊,大哥。」烏八喜瞥了她大哥:「就她呀?他相公願意以一箱黃金來贖她?媽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哪!瞧瞧,同他那個陰臉相公一樣是紫眼睛的,畫上看去還挺漂亮的,如今當面看怎麼還不如寨子裡挑泔水的呢!」

  我心中一動,段月容還專門為我拜山了嗎?

  正要開口相問,有人卻抓住我的手,我低頭一看,是那兩個冒失孩子,臉色早嚇白了,可是表面上還是很勇敢的,緊緊提著手中小號的兵器,抿著嘴看著他們。

  「我爹如果在這裡就沒有你這個女人笑的分了。」小虎沒好氣的說。

  那女子卻恍然大悟道:「聽說你娘懷了個怪胎,都十個月了還沒有生下來,所以你們爹帶著她出谷尋高人看病去了,原來還是真的哪!」

  我暗自叫苦,本來還想用于飛燕以空城計嚇走他們呢!

  「你才怪胎呢!」小雀恨恨道:「等著瞧,雪狼叔叔和我阿爹會剷平你們東籬山這幫子土匪,替天行道的。」

  「笑話,我們東籬山豈是你們說打就打得的。」烏八喜冷哼著,「你們爹就是執迷不悟,攤上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殃子,早點同我結親多好。」

  「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阿爹不要你,你就給我阿娘下毒,像你這樣傷天害理的女人,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女人份上,我阿爹早殺了你了。」

  她的水眸看了我幾眼,卻對孩子們呵呵嬌笑道:「你爹捨不得殺我呢!」

  我看這樣爭下去沒完沒了,最主要的是後面的軍隊也開始哄笑。

  有的已經往我這邊挪動腳步了,便低聲讓小雀先往回抄小路躲一下,我到時以弓箭掩護,然後趁錦繡二號發射之前,施輕功逃脫,結果這兩個小孩的家族榮譽感令他們一個也不肯先走,還是勇敢的站在我身邊。

  我著急間,烏八喜的長劍出鞘,那劍渾身發著烏碧的幽光,極其寬厚,就連男人裡面都沒有使用這樣看似笨重的武器。

  烏八喜笑道,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今天反正桃花源神谷將會煙消雲散,這位妹子,回頭不如讓我將你獻給潘將軍奉茶吧!」

  茶字未出,她早已挾著一陣風向我衝來,我急忙抽出虎子的大刀匆忙一擋,立時虎口發麻,差點沒有脫手了。

  「這位女英雄,可曾聽過唇亡齒寒的道理?神谷和貴寨雖有過節,但我們皆在這大山之中逍遙自在,不受朝庭約束,但若是神谷消失了,東籬山便是下一個目標,潘正越正是用花言巧語,利誘相加,要桃花源與烏龍寨自相殘殺。」

  我忍著痛,「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潘毛子惡疾嗎?喜歡虐殺漂亮的女人,依女英雄這般貌美,可真要三思啊!」

  烏八喜一愣,拉著馬退後一步,不自覺的摸上俏臉沉思起來,我心中一喜,心想烏八喜身為女子,自然明白潘正越看她的目光。

  沒想到烏七卻嗤道:「俺們烏龍寨已受朝庭招安,我同妹子是四品校尉,也是朝庭命官,潘大將軍對俺們綠眼有加,如何會殘害……啊……那個……良啥的。」

  「校尉大人!」旁邊一位正裝將軍,想必是周朝右參軍王加禾,忍住笑好心的提醒道:「你同大小姐現在乃是我大周四品校尉,大人對您青眼有加,又豈會殘害忠良。」

  「正是,正是。」烏七呵呵大笑一陣,「妹子,把這個女人拿下,別打死就成了,乾脆把手砍下來吧!好歹值一箱黃金。」

  烏八喜揮刀即來,霍然有聲,所劈之處,立時山崩地裂,天地變色,烏龍寨的嘍囉大聲叫好,就連周兵也不禁咋舌。

  亂世啊亂世,造就了多少個身手不凡,武藝了得,心狠手辣的女終結者啊!

  我定神後退,擰身使輕功向一處高壁登去,在烏八喜沒意識到之前,我已經張弓射向烏八喜,看在她是女人面上,只是射中她持刀的左臂,萬萬沒有想到她那超大超重的鐵劍砸下來,把她的腳生生砍成了兩截。

  眾人皆驚,烏八喜的眼神一下子駭然,放聲大叫,雪狼在我身後大喊:「金木。」

  烏七策馬飛衝上來,我急退著滑下斜坡,趁此機會,挾起兩個孩子施輕功擰身回撤。

  天地開始響著悶雷,烏七大怒道:「統統跺成肉醬。」

  他吹了一個口哨,卻見周圍無數人竄了出來,一個個惡狠狠地盯著我們,完了完了。

  我抱著兩個小孩跑不動,將箭頭指向烏八喜,對兩個小孩大喝:「快往回跑,不然我就要陪你們死在這裡了。」

  小豹子拉著哭泣的小雀使輕功狂奔,有人向小孩追去,我只得改了箭的方向,連射五支,擊斃了三個嘍囉,使得雪狼接住兩個孩子往回走。

  我在至高點,漸漸箭袋空了,有人從後面登上我所在的坡上,一把勒住我的脖子,又有人踢開了我的長箭,烏七躍上來,狠狠地踢了我幾腳,每一腳幾乎都命中我的蜈蚣眼。

  我的狂性也上來了,趁機猛地用一隻能動的手猛地勾住他的腳,將他絆倒,然後狠狠咬上他的耳朵,眾人大叫著將我們分開,雨漸漸下大,我的嘴裡是烏七的左耳朵,我的脖子上架著一把銀晃晃的大刀,握在那個大周將領手上。

  我用一隻眼看著他,吐出那隻耳朵,哈哈笑了起來:「一隻耳,我是你黑貓警長,最好快走,不然我保證把你炸成肉醬包餃子吃!」

  烏七的大刀飛來,我的輕功再快也逃脫不了全部的短箭,我睜大了眼睛,希望雪狼快點燃起錦繡二號,把他們全炸成肉醬,好實現我的恐怖威脅,心裡不由有一絲難受,臨死前別說非白了,就連于大哥也沒機會見一面。

  就在箭離我腦門一根手指的距離,一道銀光從天而至,大力的削斷了那三支短箭,哚地一聲戳入高高的鷹眼石中,刀身亮如銀龍,刀柄上鮮紅的綢布紅火焰一般在大風中不停飄揚跳動著,刀鋒下擺九個連環在大雨中激烈的顫動著,發出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嗡嗡聲,竟然蓋過了那烏雲中的悶雷。

  耀眼的銀光反射到我眼中,我抬手擋了一了擋,不可思議的盯著那把大刀,只覺似曾相識。

  風雨中有一人高大如巨人,健壯如神祇,昴藏雄壯的身姿挺立在我同孩子們站的巨石之上,銅鈴大眼,如鷹隼銳利俯視著我們,聲如洪鐘,喝聲如雷:「鼠輩休要傷害無辜。」
  
  我依稀感到我鬆了那張土弓,屁股坐倒在地上,任雨水灌進口中,我看不見救我那個人是誰,老天爺仍在咆哮,似要撕裂大地的風雨聲,虎子和小雀興奮的叫著:

  「金木,你要挺住,阿爹和東子伯伯他們來救你啦!」

  風雨聲中人聲嘈雜,有一雙強壯的手抱起我向後躍去,那個聲音充滿力量的毅然喝道:「放箭。」

  然後耳邊飛箭嗖嗖傳來,伴著巨大的爆炸之聲,那恐怖的嘶喊之聲震耳欲聾,錦繡二號放箭了。

  烏八喜在大聲慘叫:「大哥。」

  「金木,咱們的神器炸死烏七了,還有那個周朝將領,烏八喜跑了。」小豹歡快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努力想睜開眼,可是雨太大了,只能微覷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風雨中走來。

  小雀過來扶起了我,頭一次用敬稱緊張的問著:「金木姨,你可好?」

  「多謝這位妹子救下我家的這兩隻活獸。」那人聲如洪鐘,充滿男子氣概,傳至我的耳中,竟然壓過了風雨之聲。

  我的腳有點小扭,藉著小雀和小虎站了起來,眼看要摔倒,一隻有力的手扶起了我。

  「多謝……」是大哥嗎?我這樣想著,然後我的手慢慢痛了起來,因為這人開始捏緊了。

  我的心又開始緊了起來,欲掙脫那鐵鉗一般的手卻不得,我心下害怕起來:大哥會不會以為我是奸細而要傷害我?

  「你可認識西安原府小五義……」那位谷主的手開始打著顫,我的手被他捏得生疼。

  雨漸漸小了下來,我得以睜開了眼睛。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八章 風雨故人歸(二)

  雨水依然無情的淋浴著這個荒謬的世界,透明的雨珠細流一般滑過我的臉,滑過那人線條剛毅如戰神一般的臉,鬚如剛針,根根在風雨中因激動而顫抖,他的銅鈴眼盯著我,閃著狂喜和辛酸,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疑惑而低沉暗啞:「你……你可是四妹?」

  「只望妹妹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飛燕永遠在你身邊聽候差遣,妹妹即便一生不願嫁人,只要飛燕擊退突厥,能活著下了這廟堂,亦可一生不娶,陪著妹妹遊歷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那人溫柔誠摯的話語猶在我耳邊迴響,八年前那最後一聚,他對我和碧瑩微笑著:「二位妹妹千萬珍重,飛燕此去定要擊破突厥,勦滅竇家,好還天下蒼生和小五義兄妹一個平安之地。」
  
  我呆呆地凝望著他,恍若隔世的狂喜沖進心田,滿腦子都是那人少年時代無拘無束的豪邁大笑聲,還有那硬渣渣的大鬍子。

  「我家四妹的眼睛不是紫色的。」他的大眼中閃著不可思議,依然緊盯著我的紫眼睛,向我跨進一步大聲問道:「你可是我家四妹,花木槿嗎?」

  淚水混著雨水,流進嘴裡,猛然驚醒那心底無盡的辛酸和委屈。

  是啊!當初的非玨都不會認出我,于飛燕又怎會認出破相紫眼的我,垂下悲傷的眼瞼,我慢慢掙開了他的手,默然的低著頭,一瘸一拐的往回走著,依稀感到眾人的視線集中在我的身上。

  過了一會,有人來到我的眼前,擋住了我的去路,髮梢留下的雨滴澆不熄那人身上強烈的陽剛之氣,迫得我不得不抬起頭來。

  他目光依然如炬的再一次大聲問道:「你是木槿吧?」

  我抬頭望了他許久,再也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猛抓他的鬍子,狠狠一揪。

  所有的人看得呆了,他卻哈哈仰天狂笑起來,一把將我抱起來,轉了個圈,等放我下來的時候,大大的眼睛裡卻佈滿了紅紅的血絲,他的大手摸著我的腦門,反覆說道:

  「四妹果然活著,四妹果然活著!」

  我驚魂未定的看著他,這才想起來,他小時候總喜歡把我高高舉起,在空中轉著圈。

  我一時分不清現實和記憶,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喃喃叫著:「大熊!」

  他把我緊緊擁入懷抱,我慢慢抓緊他的衣襟,聽著耳邊的淅瀝瀝的雨聲,腦中一片傷感的茫然。

  過了一會兒,于飛燕放開我,又從頭到尾看了看我,眼睛又紅了許久,不由分說,蹲了下來,一下子背起了我。

  我趴在于飛燕的背上,微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天早放了晴,卯日星官小心翼翼地貓在雲彩裡露了個頭,映著晴空的彩虹,稀疏的照耀著神谷。

  我的大哥,一邊背著我,一手牽著小雀往回走,小雀笑得如同雨後淨空,不時的抬頭看著我和于飛燕,如同小時候我們幾個女孩子一樣崇拜的仰望著他,開心道:

  「阿爹是世上最厲害的大英雄。」

  大熊的娘子長得什麼樣呢?莫非是翠花那樣的健壯豪俠女子?

  我帶著一堆問題,輕聲道:「恭喜大哥娶大嫂了。」

  于飛燕背著我往前走,他扭頭,對我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待回咱們就能見著你大嫂了,你大嫂懷著孩子,都十多個月了,就是生不下來,我也急了,就帶她到谷外去見一位醫生,那位醫生真是好人,說是你大嫂馬上就要生了,他今夜會帶著徒弟一起進谷來,這下子正好也請這位大夫給你看看腳,妹子這兩年身體大好了嗎?四妹。」

  于飛燕似乎很開心,想是故意繞開我這兩年流落在外的生活,只是絮絮講著他這次出谷的原因,而我實在太累了,漸漸地神志開始迷糊起來,到後來也沒有聽到于飛燕在問什麼,只是胡亂的支吾著:「好啊!」

  很多年以後,小雀告訴我,那時天邊彩虹燦爛無邊,于飛燕不知道他背上的我已經陷入昏睡,只是不停的說著話,他表面上掛著笑,可是赤紅的眼角卻不停落淚,同雨珠一起堆在鬍渣子上,然後一路淌著到家門口。

  小雀說,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父親這樣感懷。

  過了一會兒,我昏昏沉沉地醒來,小雀大聲歡叫著衝進門去了,于飛燕把我放到了地上,他正跪在自家門前為我的傷腳正骨,一陣激痛中我完全清醒了過來。

  「四妹可好?」于飛燕關切的看著我,心疼道:「大哥得替你正正骨啊!」

  我定定地看著于飛燕,忍痛搖著頭:「多謝大哥,我還好。」

  「四妹忍著點痛,家裡有你家大嫂和大哥一起製的金創膏,一上藥馬上就好了。」于飛燕嘿嘿笑了幾聲,轉頭對著門裡大吼著:「屋裡頭的,還不快出來,看誰來了?」

  我努力扶著紅翠姨娘,才沒有被于飛燕的叫聲震倒,嘴角不由一歪,我家大哥還是老樣子,永遠是這樣充滿活力,中氣十足。

  小雀先跳出門來,緊張的攙著戴著一隻亮銀鐲的皓腕:「阿娘慢一點,阿爹和四姑媽就在這裡,別急。」

  我打起精神,微伸頭,另一隻玉手微搭著略黑的木門,更映得膚白如雪,新雨後清新的空氣中走出一個隆著肚子的高個佳人,那漆黑的瞳彷彿是最深的湖心,捲滾著無限的波濤。

  我愣在那裡半天,過了好一會兒,才藉著于飛燕站了起來,一跳一跳的來到她的面前,用力擠出一絲笑容,對我的大嫂福了一福:「大嫂。」

  她一向冷然的臉上竟然湧起一絲紅暈,垂下頭虛扶我一把:「很久不見了,木槿。」
  
  我與她相視許久,只是微笑不語。

  「我說了吧!木槿,是熟人吧!你嫂子自我離開原家後便一直跟著我了。」于飛燕呵呵笑道:「快有七年了吧!珍珠。」

  他溫柔的喚著她的名字,她的明眸柔順似水,略帶害羞的點了一點頭:「都有八個年頭了,夫君。」

  「沒想到還能再活著見到木槿。」她抬頭看著我,柔和的笑著,那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溫良賢淑的笑容。

  「我也沒有想到。」我怔怔地看著她,訥訥說道。

  我們三個人站在原地寒暄了一陣,然後是一陣奇怪的沉默,可能是太陽漸漸烈起來,我的頭開始眩暈。

  紅翠乾娘提醒我們進屋,我們才如夢初醒的進了屋。

  我在紅翠乾娘的幫助下,上了據說是于飛燕和他媳婦精心配製的金創藥,傷口開裂的右眼處又縛上了乾淨的白布,然後又換了一件乾淨的衣物,扶我躺下,我透過窗欞的縫隙,于飛燕面目嚴肅的同眾人說著什麼,眼眶又紅了,偶爾聽到他激動的提起我的名字,看他們不停的瞟向我所在的屋子,估計主題還是關於我。

  大熊怎麼就娶了當初在紫園最具管理素質,最高管理能力和最有管理前途的珍珠了呢?
  
  我稀里糊途的想著,最後藥性起了作用,帶著滿腹疑問,我陷入昏睡,這一睡連身也沒有翻,錯過了中飯和晚飯,一直到了半夜支腿扭到傷腳,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只見床頭站著一個高個黑影,正看著我,我嚇得跳了三跳,驚覺是珍珠,她俏麗的臉在燭光下定定地看著我,深幽難測。

  我定下激烈跳動的內心,盡量平靜道:「這麼晚了,嫂子怎麼還沒有歇著?」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我,窗欞處漏進來的風拂著燭光飄忽,映著她在地上的身影,忽長忽短的變著形,往事和現實交錯中,令我有一種錯覺,我仍在永業三年,秦中大亂的惡夢中,而珍珠只是夢中的一個鬼魂。

  腳上的傷扭到了,也驚醒了我,不!這不是夢。

  我努力坐起來,她沒有過來扶我,一手插腰,一手微籠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站在我對面,輕輕道:「對不住,我吵醒你了。」

  她的臉在陰影處,看不清她臉上的誠意,唯能感到那目光冰冷的看著我,就跟小時候她拿著紫玉牌來檢查各個院子一樣,那時無論多有資歷的婆子或是執事都得對她微彎腰,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珍姑娘好。」

  我有點冷,嚥了一口唾沫,拉起了被子包著自己,微靠在枕上:「嫂嫂怎麼還不睡呀?」

  「飛燕去神谷入口接大夫去了,乾娘年紀大了,白日裡受了驚,早早睡了,我也不敢驚擾。」

  她微微移開目光,慢慢移過來坐在我的身邊,指了指我腳邊的一襲薄被:「我想著你的被子有點單薄,便取了一床來,再說我也睡不著,索性守著你吧!」

  她纖蔥白嫩的手指有些侷促的撥弄著鬢邊攢著一支珠花。

  我心中一動,這支珠釵我見過,以前于飛燕一直託我保管,因為那是他苦命的娘親送給他唯一的東西。剛到子弟營勢利的連教頭總是找他碴,於是他便老讓我藏著。

  于飛燕既然將這支珠釵贈與她,可見是真心愛上她了,然後我注意到她一身粗布衣服,頭上、身上除了這支珠釵,便也沒有任何首飾了,這幾日在神谷生活,也知道這裡的人們只以後面半山腰的田地種些農作物為生,有時漁獵之物偷偷潛下山到汝州城中換些什物為生。

  有時遇到南陽山的土匪封山,便無法出谷,我不禁心中感慨,大熊還真過起了採菊東籬下的生活,只是如此清苦,便暗中打定主意,等出谷後,定要從君記中悄悄調出些銀子來接濟給大熊,只是大熊性格剛烈,得給一個不傷其自尊的借口才好啊!

  孩子們的壓歲錢?嫂子和乾娘的見面禮?

  我正想得出神,珍珠輕輕開口道:「那一年,原三爺同飛燕攻入西安城中,救了大伙,也救了我。」

  「那天晚上,南詔兵正好起了內鬨,看守我的士兵忙著到前面去打仗了。」

  珍珠笑道:「我們幾個出去便是一場混戰,夜黑風高,根本不知道哪個是自己人,眼看就要被人亂刀砍死,他就像天神一樣出現,救了我。」

  一說起于飛燕,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下來,那雙頰泛起玫瑰色,因懷孕而微微變圓的臉愈加嬌美豐艷,柔柔道:

  「他被貶為罪員,我便跟著他,一開始他老對我吼……說什麼山東大老爺們,不要娘們貼在屁股後跟著。」

  我和她同時笑了起來,我幾乎可以想像著于飛燕頂著大鬍子,對人發飆的樣子。
  
  「這些年日子雖清苦些,可是他對我真得很好很好。」她低眉順眼的,一副小媳婦樣,完全沒有半點紫園整治幾千號人那大丫頭似的高傲,我在心中嘖嘖稱奇。

  我們一直聊著,幾乎把珍珠和于飛燕這幾年的事聊光了,珍珠還是像在紫園那樣的穩健成熟,一點也沒有提我這幾年的生活。

  不知不覺,我們迎來了一個沉默。我看向腳邊珍珠取來的薄被,卻見上面繡著一枝粉艷的桃花,想起了初畫,不想珍珠也微微歎了一口氣:

  「那年秦中大亂,將軍派出去找初畫的人回來說她被大理的蒙久贊擄去了,生了一個孩子,死在蘭陵,可憐的初畫。」

  珍珠的眼眶紅了,眼中也有了恨意,我想起了初畫說過,珍珠一直待她很好,便溫言道:「嫂子,其實初畫她很幸福。」

  珍珠詫異的看向我,我便把初畫的遭遇說了一下,她走的時候躺在深愛的丈夫懷中,聽到了心愛的兒子喚她一聲娘親。

  珍珠的妙目睜得大大地,專注的看著我,一字不落的聽著,我第一次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這樣複雜,從驚詫、憤怒、震驚、欣慰,到最後滿臉淌滿熱淚。

  「初畫,我可憐的好妹妹。」珍珠摀著嘴,失聲痛哭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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