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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0 08:10 PM

第三十章 婚約(二)

  維桑翌日醒過來,她幾乎以為自己昨晚做了一場美夢,夢裡江載初一直在身邊。可是醒過來了,卻發現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有自己而已。

  可是……窗下秘色六棱長頸瓶裡插著的那支新折下的白梅,和桌上那塊已經冷掉的桂花糖年糕還在呢……

  維桑半張臉埋在被子裡,想起昨晚他們說的話,他在暗色中溫柔的親吻,紅了臉,無聲地微笑起來。

  在床上賴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門口有響動聲,嬤嬤跑進來,臉色驚慌:「郡主,出事了,你快去看看世子妃!」

  「阿嫂怎麼了?」

  「昨夜世子妃熬到了寅時,一直在刺繡,今早起來,眼睛便不停流淚。剛才更是暈了過去……把小世孫都嚇到了。」

  維桑顧不得洗漱,推開門就往外跑。

  後邊嬤嬤追著喊她穿上裘衣,她卻什麼都顧不上,跑過了兩個遊廊,直到阿嫂居住的院子裡,果然見到婢女端著熱湯和藥水往來不斷。她心中焦急,跑到門口,聽到屋內低語:「世子妃,您得保重自個兒身體。若是世子好好地回來,看到您這樣子,可不又得心疼麼?」

  「朝廷有消息傳來麼?」阿嫂的聲音低弱,「世子他……」

  「侯爺來看您的時候不是說了麼,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朝廷敗了,世子也未必有事啊!」

  朝廷敗了?

  皇帝親征敗了?

  維桑腦子裡轉過這兩個念頭,推開門,極暖和的屋子裡藥香撲面而來。阿嫂雙眼上蒙了白布,白布上隱隱滲出鮮紅的血跡來,觸目驚心。

  「阿嫂,你怎麼又熬夜了?」維桑小心在床邊坐下,帶著哭意道,「你眼睛又出血了。」

  阿嫂伸出手,四處摸索著,維桑連忙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我在這裡呢。」

  「維桑,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若是世子出了事……你不能瞞著我。」世子妃的臉色已經比紗布更加蒼白,「你要告訴我。」

  「世子妃,你可不能哭啊!」侍女在旁邊急道,「大夫吩咐了,再哭眼睛可看不見東西了啊……」

  「大哥怎麼會出事呢?」維桑喃喃道,「阿嫂,你怎知道皇帝親征匈奴大敗了?」

  手背被阿嫂用力抓著,隱隱生疼,阿嫂輕聲說:「我也是無意間聽到侯爺同蕭讓大人在說……可想問再多的,他卻絕口不提了。」

  皇帝真的大敗了麼?

  聽到這個消息,心裡無疑是解恨的。可是又一想到兄長生死未卜,一顆心卻又沉甸甸的落下去。阿爹素來不會同自己說起國家大事,那麼……該找誰去打聽呢?

  看完阿嫂又陪著侄兒玩到了傍晚,阿爹又不在府上用膳,一入夜,乳娘將阿莊抱去睡了,維桑乖乖待在房內,倒惹得嬤嬤有些奇怪地看了她兩眼。

  維桑裝著在燭火下看書,時光慢慢滑去,終於等到有人在窗下輕輕咳嗽一聲。

  她跳起來,將窗打開。

  修長的身影就輕鬆地躍了進來,還帶著一身風雪,他卻不急著抖落,伸手將維桑帶進懷裡,溫言笑著:「在等我麼?」

  維桑在他懷裡踮起腳尖,勉力替他拂去肩上薄雪,輕聲問:「外邊下雪了麼?」

  江載初「嗯」了一聲,又將她抱了許久才放開,徑直去桌邊將燭火吹滅了,他低聲道:「別讓外邊瞧見咱們的影子。」

  好端端一個寧王,誰見了都得肅然行大禮,此時卻像一個小賊,維桑忍不住想笑,可是轉念想起兄長,眉宇間笑容便消隱了。

  「有心事麼?」江載初藉著月光仔細打量她的神情,蹙了蹙眉問。

  「皇帝是不是打不過匈奴人?」維桑遲疑著問,「戰事的結果如何?你知道嗎?」

  江載初難得躊躇了一下,不答反問:「是在擔心你兄長的安危嗎?」

  維桑點了點頭。

  「皇上將他待在身邊,無非是當做質子。並不會令他衝鋒陷陣。」江載初沉吟道,「即便此次敗了,世子也不會有事。」

  「你是說,真的……敗了?」維桑瞪大眼睛,黑暗中攥住他的手,「消息是真的?」

  江載初默然不語。

  她知道他不會騙自己,兄長的事暫且放在一邊,卻愈發擔心起來。皇帝會不會再遷怒到他身上呢?雖然這個弟弟一直待在蜀地徵糧徵人,可也保不準帝王惱羞成怒,將他貶到更遠的地方去。

  「你不會有事吧?」維桑有些擔憂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皇帝他會……」

  「我不會有事。」江載初很快地回答,雙手微微用力,將她橫抱在床上,柔聲道,「別胡思亂想。早些睡吧。」

  同昨日一樣,他半靠在床榻邊,將她攏在懷裡,慢慢地等她睡著。

  她的呼吸漸漸變得柔沉,江載初知道她已睡熟,卻實在捨不得放開。

  昨日凌晨,他已接到密報,皇帝在關外大敗,數十萬軍隊被圍殲,只剩下數千人的殘兵敗卒護著皇帝回到關內。匈奴騎兵氣勢大振,一路圍追堵截,幸而土木關守將孟良率領神策軍出關接應,打了場漂亮的伏擊戰,順利將皇帝接了回來。

  江載初自小長在帝王之家,浸淫最深的便是權術謀略,雖然並不想著要奪皇位,但為了自保,在京中、甚至皇帝身邊也都有著人脈暗線,消息來得比普通渠道準確得多。他特意求取的蜀侯世子下落,卻沒有被報過來。

  就連景雲都知道,沒有消息,意味著,不好的消息。

  因為人若進了關,必然能見到;若是留在了關外,恐怕便凶多吉少了。

  只是現如今,他又怎能這樣對她說?

  萬一,若是有著萬一的指望呢?

  江載初無聲地嘆了口氣,將她的頭小心放在枕上,又俯下身,在她眉心親了親。

  許是因為怕癢,維桑在睡夢中還記得躲了躲,可是唇角微勾著,氣息甘甜。

  他分明是想要再吻下去的,可最後還是不忍驚動她,悄悄立起身子,翻身出了屋子。

  窗外寒風凌烈,川蜀的冬日比起京師更加陰冷一些。江載初回到自己府上時,雪下得愈發的大了,黑色大氅上積了一層白雪。

  他一進屋,就見景雲站著等他,神容肅然。

  心神一凜,江載初沉聲問:「可是有消息了?」

  「世子韓維巳戰死,蜀地徵調的三萬士兵掩護皇帝入關時全軍覆沒。」

  江載初喉間一澀,倏然間說不出話來。

  景雲見他臉色變得鐵青,一時間也不敢說話,屋子裡兩人就這般相對,細弦繃緊,一觸即發。

  「世子怎會戰死?」江載初開口時還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出關時帶了那麼多精銳,陛下又怎麼會留下蜀軍斷後?」

  「呵,皇帝本就不會打仗。慌亂的時候做出什麼都有可能。」景雲諷刺地笑了笑,「他還能帶著幾千人回來,我卻覺得很了不得了。」

  江載初極緩地吐出一口氣,臉色變得極為冷峻,眸色清冷得如同窗外雪景,只說了兩個字:「蠢貨。」

  景雲自小便是寧王的伴讀,也深知他處境的不公,卻也是頭一次,聽到他這樣說自己的兄長、亦是當今皇帝陛下,心知他心中定然已經憤懣異常,小心問道:「殿下,郡主那邊,如何是好?」

  江載初卻恍若不聞,只一字一句道:「世子戰死的事……確定無誤了?」

  「無誤。」景雲眼神一黯,「棺木已經在回京路上了。」

  「我們的消息會比蜀侯那邊早上兩三日,但是終歸……還是會知道的。」江載初坐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心,低低道,「我去告訴她,比旁人告訴她好一些。」

  景雲疑惑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江載初卻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只搖了搖頭道:「她雖任性,卻是個明事理的姑娘,不會遷怒在我身上。」

  「殿下,我還有些擔心。」景雲道,「你和郡主的親事……又該如何是好?」

  江載初唇角浮起了一絲冰涼地笑,只是笑意並未浸潤到眼底,冷靜得近乎殘酷:「景雲,皇帝若不慘敗,世子若不戰死……我少不得要多費些功夫,請宮裡的人慢慢說動。可世子死了,他便不得不將郡主指給我。」

  「一來聯姻是為了安撫川蜀民心;二來,明知兩邊矛盾日深,卻將我留在此艱難之地,他樂見如此。」

  景雲恍然大悟。

  他揮了揮手,示意景雲出去休息,負手立在窗下。

  鵝毛般的雪片落下,淡淡的白梅縈繞鼻尖,江載初閉了閉眼,那絲冷靜終於全然散去,輕聲自語:「可我心中,卻寧願這場親事莫要這般結下。維桑,看著你難過,我可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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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0 08:32 PM

第三十一章 婚約(三)

  翌日江載初等到子時之後才悄然潛入蜀侯府。

  維桑的屋子裡已經熄了燭火,他輕輕掀開床邊帷幔,她正睡得安好。

  江載初看了許久,終於輕聲道:「要裝到什麼時候?」

  維桑咯咯咯笑了起來,睜開眼睛,「今天怎麼這麼晚才來?等得我都睏了。」

  今日大夫來看過阿嫂的眼睛,說是好了許多,她心頭也一塊大石落下,正要告訴江載初,他卻將她從錦被中拉起來,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頭髮:「跟我去個地方。」

  「現在?」維桑有些愕然。

  「嗯。」他伸手解下了身上的玄色狐裘外氅,替維桑繫上,「外邊還在下雪。」

  「可是怎麼出去啊?」維桑心中雖然願意,卻也躊躇了一下,「我先換衣服吧?」

  「不用。」他伸手將她的風帽戴上,風帽上滾著的那一圈絨絨的毛襯得她表情很是可愛,他忍不住笑了笑,「我背你。」

  維桑裡邊只穿著薄薄的綢衣,攏著大氅,乖乖地任他背了起來。江載初腳尖輕點,便躍出了屋內,伸手把窗關上,低低說了聲:「抱緊我的脖子。」

  維桑將腦袋靠在他肩頸的地方,雙手攏在他身前,冰涼的雪片不時吹在臉上,她只能偏一偏頭,完全地將臉埋在他脖子那裡,隔著風帽,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身子也是起起伏伏的,可是背著自己那個人氣息沉穩,肩膀溫暖而令人安心。

  「我們去哪裡啊?」維桑咬著他的耳朵問。

  江載初身形有片刻的停滯,隨即又是一個躍起,壓低聲音道:「別鬧。」

  維桑怔了怔,不滿道:「我哪裡鬧你?」想了想,索性蹭過去,輕輕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這樣嗎?」雙手更是不安分地在他腰上掐了好幾把。

  轉運使府邸與蜀侯府相隔不遠,江載初幾個起落,就已經到了門口,只是身後搗亂不斷,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沉聲道:「下來。」

  「啊?」維桑剛要跳下來,才發現出來的時候根本沒穿鞋。

  身子一輕,也不知道他怎麼一抱,維桑已經站在他身前,雙腳……踩在他的靴子上。

  她怕站不穩,就只能緊緊抱著他的腰,因為有些冷,小巧的腳趾已經蜷曲起來,又踩在黑色靴子上,愈發顯得嫩白。

  江載初托著她的腰,又將她抱得離自己近一些,居高臨下看著她,深邃的眸色中卻滑過一絲難解的複雜神色。

  維桑笑著躲開他迫下的身影,「我不鬧你啦!真的不鬧了!」

  他卻伸出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扣住她的後腦,注視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薄唇微動,最終卻只是將她緊緊攬在懷裡:「別動,讓我抱抱你。」

  雪越下越大,維桑透過他的肩膀,只覺得睫毛上沾了一片,又被呼出的熱氣的融化了,眼睛癢癢的。她踮起腳尖,笑著問:「你怎麼啦?想家了嗎?」

  他終於放開她,額頭與她相對,輕輕靠了一會兒,「我父皇和母妃死後,我早就沒什麼家了……」頓了頓,「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吧。」

  「咦?寧王,你是要入贅麼?」維桑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抿唇笑。

  他深吸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輕輕躍進了圍牆裡邊,徑直去了自己的臥房。

  屋內已經燒得極暖和,又鋪著厚厚的絨毯,維桑赤腳踩著也不覺得冷。她隨手解開大氅扔在一旁,不知想起了什麼,臉頰微紅:「你為什麼深夜帶我來這裡?」

  江載初眸色微微一深,只是走上前,輕柔的替她捋了捋微亂的發絲,「維桑,我答應過你,不論發生什麼事,只要你問我,我便不會瞞你。」

  她好奇地看著他,輕快地說:「我記得呢。」

  江載初唇角牽起一抹澀然苦笑,停頓了許久,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朝廷已經來了消息……你兄長,很快就能回來。」

  維桑眼神一亮,「真的嗎?」她的雙眼彎成新月的形狀,心中卻在琢磨著,自小大哥最是疼愛自己……若是請他去和父親說一說……

  江載初微微閉眼,終於還是一字一句道:「……皇帝下旨,棺槨送回故土,厚葬世子。」

  維桑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什麼?」

  「世子在關外戰死。」他咬牙重複一遍。

  維桑身子微微晃了晃,小心翼翼地查看江載初的神情,勉力勾起一絲微笑:「江載初,這個玩笑可不好笑。你再……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他抿著唇,深深注視她,卻沒有開口說一聲「對不住」。

  「你騙我的吧?」維桑恍惚了一瞬,走到他面前,用力仰起頭,「大哥他,他怎麼會死呢?」

  他看著她變得蒼白的臉色,眼神柔軟而憐惜,卻無法告訴她一句「我騙了你」,只是沉默著將她帶進懷裡,溫柔摩挲她的長髮。

  維桑呆呆地任由他摟著,想起很多往事。

  大哥的性子穩重寬厚,自小從來都是她闖禍惹事,最後卻是他受罰。最嚴重的那一次,是她偷偷溜進阿爹的書房,卻將他新得的一方端硯摔得四裂。她傻傻站在那裡,是大哥走進來,帶她去淨手,等著阿爹回府,從容對父親說:「父親,我今日去您書房尋一冊書,將那方新進的硯台摔裂了。」

  父親果然大怒,倒不是硯台真當金貴到不得了,只是那一方卻是皇帝御賜的。

  當下令世子禁足、罰抄經典,足足折騰了月餘。

  維桑在旁邊低了頭,一句話不敢說,每日在傍晚的時候,溜去看兄長。

  韓維巳長她六歲,已是一個明秀的少年了,正坐在書桌前餓著肚子罰抄經典。他看了眼滿是愧疚的妹妹,只是笑說:「哥哥代妹妹受罰,本就是應當的。維桑,你自己可別說漏嘴。」

  她就這麼順當地一路長大,明裡是父親護著,暗裡兄長更加疼她。

  可是現在……江載初說,大哥他,回不來了。

  身體從僵硬,再到顫抖,終於艱難地消化了這條消息,維桑無意識地咬住他肩膀處的布料,慟哭失聲。

  他認識她,約莫有大半年了,從未見她哭過。而這一次,哭聲並不如何撕心裂肺,卻彷彿是利刃,一道道地在他心上刻劃。

  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用力地抱著她,彷彿在抱一個無措的孩子。

  許是漸漸哭得無力了,他輕輕將她抱起來,放在了榻上,自己卻單膝跪在她面前,伸出手指,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滴。

  她接著燭光,目光怔怔地看著他的臉,他的動作,忽然下意識地躲了躲,「你,你是那個人的弟弟。是他害死了大哥——」

  江載初的手懸在半空中,卻什麼都沒說,略略低頭的時候,髮絲滑落下來,遮住了此刻黯然地眼神。

  屋子裡安靜地只能聽見窗外落雪的聲音,沙沙沙地響,亦不知過了多久,維桑的眼神終於變得不那麼空洞,彷彿想起了什麼,「哇」的一聲痛哭出來:「對不起,江載初,對不起——我不該遷怒在你身上……可是我大哥,我大哥真的回不來了啊!我心裡,心裡真的很難受……阿嫂該怎麼辦呢……」

  他握著她冰涼的手,卻只溫柔地說:「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哭出來好受一點。」

  維桑斷斷續續地哭了許久,又語無倫次地同他說大哥的事,他將她攬在自己膝上,皆沉默而溫柔地聽著,直到她哭得累了,靠著他的胸口慢慢睡去。

  醒過來的時候,天卻已經快亮了。

  維桑坐起來,江載初依然在自己身邊,維持著抱著她的姿勢,彷彿怕驚嚇到她,聲線異常柔和:「我送你回去。」。

  她忽然間想起了兄長,心底那種近乎痠痛的絕望又浮了起來,可她深吸了一口氣,生生將那股情緒壓下去,只說:「好。」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再等等,我……我回去之後,不能哭。」

  家中阿嫂還有著嚴重的眼疾,阿莊又這麼小,父親知道了這個消息,只怕也會承受不住。

  她拿雙手摀住眼睛,低著頭在榻上靠了一會兒,努力平靜情緒。

  江載初靜靜地將她攬在懷裡,吻了吻她的額角,「好姑娘。」

  她睜開眼睛,江載初不再是素衣便服,換上了深紫蟒袍,胸前後的五爪金龍紋案燦燦,將他整個人襯得挺拔威嚴。

  「你……」她怔了怔。

  「我送你回去,再去見蜀侯。」

  他用了官職稱呼她父親,便意味著是以錦州轉運使的身份與蜀侯見面,談的內容,多半也是皇帝的旨意,無外乎追封、厚葬。

  呵,想著父親卻還要跪下謝恩,維桑只覺得無法克制心中的憤懣與仇恨。

  她的眼神太過直白坦率,江載初不是看不出來,卻只是背過身,低低道:「天快亮了,我們走吧。」

  「會弄皺你的官服。」維桑站著不動,語氣生冷。

  他的背影僵了一僵,慢慢轉過身看著她,懇切而溫柔道:「韓維桑,你難道不知在我心中,你比這官服、比寧王的頭銜,重要得多麼?」

  她的表情輕輕一震,水澤幾乎要漫上眼睛。

  他跨上一步,修長的身子覆住了她,低聲道:「對不住,可我還得穿著它……就像是你是嘉卉郡主。我們都是如此,很多不得已的身份,生來便是。」頓了頓,又道,「可在我心中,你只是維桑,我喜歡的姑娘。」

  她的眼神變得溫柔而悲愴,定定看著他,輕聲說:「你若不是寧王,我也不是郡主,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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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0 08:43 PM

第三十二章 婚約(四)

  江載初將她送進臥房,便又出去了。

  天色微微亮了起來,雪已經止了。維桑獨自一個人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果然,不多時嬤嬤就已經進來了,見她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通紅的樣子倒嚇了一跳,小心問:「郡主,昨晚又做噩夢了?」

  維桑搖搖頭,聲音還有些嘶啞:「阿爹呢?」

  「一大早寧王殿下就來了。」嬤嬤有些不解地說,「我來這裡的時候,正遇上侍衛帶著殿下去找侯爺呢。」

  維桑換好了衣裳,一時間有些猶豫,不知是該去父親的書房那邊,還是去看看阿嫂。恍惚的時候見到站在一旁的嬤嬤。往日間她總是嚴肅端莊的樣子,今日不知怎麼回事,看起來分外疲倦,甚至忘了在用膳時叮囑她「慢些吃,要有郡主的儀態」。

  「嬤嬤,你怎麼啦?」就連維桑都看出了嬤嬤的異樣

  老人卻只是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聽說半年前被徵去打仗的都快回來了……昨兒我回家了一趟,街坊鄰居們都盼著呢。想著我兒子也能回來,就覺得日子過得真快。」

  維桑手輕輕一抖,嬤嬤剛成親不久丈夫就死了,只留下一個兒子,在軍中當了百夫長,也在被朝廷徵用的三萬人之列……出征之前聽說就要成親,姑娘是青梅竹馬的街坊,可他堅持要回來再迎娶那個姑娘。

  可是這三萬人……最後會有多少人回來呢?

  她慌忙低下頭,喝了一大口水,用力將眼底的水澤堵回去。

  丫鬟剛剛將早膳的碗筷收走,就有人用力敲了敲門,在屋外問:「郡主在麼?」

  維桑心跳漏跳一拍,下意識站了起來。

  「侯爺請您去一趟。」

  維桑站在書房門口,裡邊卻是一絲動靜也無,幾乎叫她疑心裡邊沒有人。她小心翼翼的推開門,恰好見到父親手扶著桌角,身子卻在慢慢的倒下去。

  她腦子裡嗡的一聲,不顧一切衝了進去,用力推開正要扶父親起來的江載初,慢慢護著父親坐了起來。

  江載初手懸在半空中,因為被她推開,便只能後退了兩步。

  送她回來的時候,她還乖乖地依偎在自己後背;可現在,她像變了一個人,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隱約還有赤紅的顏色,失去了理智一般看著他,尖聲叫道:「你對我爹說了什麼?」

  他慢慢將手放下,眼神由黯然變為平靜,目光移到韓壅的臉上,淡聲道:「侯爺,還請節哀。只是陛下的旨意……恐怕沒有回寰的餘地了。」

  元熙五年元月。

  皇帝親征歸來後,第一次在儀鳳殿召見群臣。

  皇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臉色有些懨懨的。自然沒有人敢提起剛剛結束的那場慘烈戰爭,新年伊始,為了讓這個帝國的年輕統治者舒心,大臣麼無不選擇了最輕鬆吉祥的話語。皇帝聽完大臣們所奏的事,輕輕揮手便宣佈散朝。

  內殿裡有內侍服侍他更衣,緩步出來的時候,周景華早已在外等著。

  周景華是周太后的親侄子,也是皇帝的表兄,皇帝與他並不見外,略略問了些蜀地民生,便沉吟著問:「寧王可有消息?」

  只要有皇帝一天,他的親弟弟便注定要過著這樣遭受排擠猜忌的日子,周景華對這一點很是瞭解,自然也懂得如何投皇帝所好,連忙答道:「寧王在蜀地任轉運使,別的都好,只是賦稅加重後蜀民反彈太大,寧王擅自將四抽一改成了五抽一。」

  皇帝冷哼了一聲,臉色有些鐵青。

  隔了一會兒,周景華小心翼翼道:「蜀侯那邊,陛下該如何撫卹?」

  「不是賜了厚葬,也追封了麼?」皇帝臉色沉了沉,「死都死了,還能怎樣?」

  周景華看了看皇帝的臉色,當即嚥下了口中的話,連連點頭道:「是。」

  話音未落,內侍進來通傳,「陛下,元大人到了。」

  「讓他進來吧。」皇帝略略頷首。

  元皓行著嚴整的官袍,整個人顯得豐神俊朗至極,緩步踏進,先對皇帝行了禮,方才看了周景華一眼,略一躬身:「周大人。」

  儘管元皓行官階不高,周景華卻不敢怠慢,連忙回了一禮。

  「戰後撫卹的事,皓行你還有何建議?」皇帝慢悠悠地問。

  皇帝因為好大喜功,吃了這個大虧,元皓行心中清楚,卻不動聲色道:「陛下可知,去年的國庫的收入,十之二三,來自川蜀?」

  皇帝有些奇怪他此刻忽然提及這個,應了一聲:「江南澇災,關中又旱,朕知道。」

  「可是川蜀也是一場大旱,朝廷並未賑災,反倒加重賦稅,甚至派出寧王作為轉運使,可見……」元皓行頓了頓,淡聲道,「盤剝之重。」

  皇帝抿了抿唇,良久,忽然一笑:「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川蜀之地,蠻夷之民,多負擔些,原也是應該的。」

  「原本那一處地方民眾秉性溫和,倒也無所謂。只是這一次折損了三萬青壯年男子,連蜀侯世子都沒了,稅率卻依舊不更改……陛下,指望一個寧王在那裡壓著,只怕會有事。」

  皇帝凝神想了想,輕輕低頭,轉動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淡聲道:「現在不是沒事麼?」

  元皓行淡茶色的眸子在皇帝漠然的臉上凝睇半晌,對他此刻內心的想法瞭若指掌。皇帝是巴不得川蜀出了事,最好借亂民之手解決了寧王……再不濟,也能給寧王追加一個監管不力的罪狀。呵……真正是,目光短淺。

  他自小便與皇帝及寧王熟識,也清楚皇帝的心結,卻只能說,誰來坐皇位這件事,立嫡不立賢,真當是天注定的。心中雖這般想著,元皓行面上卻並未展現絲毫,只是謙卑地低下頭,緩聲道:「川蜀一亂,今年的國庫,便撐不過三個月。」

  皇帝盯著這個年輕人,悚然心驚。

  寧王是要對付的。可是國庫的銀錢,也是國之根本。

  若不是他這麼一提,只怕自己還沒想到。

  皇帝雖不懼蜀地的蠻子,只是要撐過眼下這一陣再說。

  「那你看,這片刻之間,要如何才能穩住那邊?」皇帝沉吟道。

  元皓行抿了唇角,輕聲說了兩個字:「聯姻。」

  皇帝鳳眸微挑,笑道:「如何聯姻?難不成要我大晉朝的金枝玉葉嫁去那裡?」

  「蜀侯有一女,嘉卉公主正當婚配的年紀。」元皓行緩緩道,「依陛下看,宗族子弟中,又有何人能娶了這位郡主,自此長留蜀地呢?」

  皇帝唇角的笑意更濃了一些,「寧王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

  「倒也是良配,只是寧王少不得要在那裡多留幾年了。」元皓行點頭稱是。

  「我這弟弟,倒還嫌京中乏味呢。」皇帝笑道,「如此倒也了卻一樁心事。」

  元皓行拱了拱手手,輕聲讚道:「陛下英明。」

  轎子一路搖晃著回府,元皓行微微合著雙目,卻驀然間想起了兩年前……素來嫻靜優雅的妹妹從未有過這般驚慌失措,哭得雙目紅腫:「大哥,先皇明明將我指給了寧王,如今他還在外征戰,我若是入了宮,以後如何自處?」

  先有天下,再有家,是元家的祖訓。

  龍椅上那個人,儘管並不是元皓行心中所稱心的皇帝,可是他天下盡握,還握得十分穩當,自己便會竭盡全力地去輔佐他。

  明知妹子心中鍾意的是寧王,也明知皇帝將她接進宮,不過是為了證明,如今他比這個弟弟強了百倍不止,可是元家還是如皇帝期許的那樣,先退了婚,將妹妹送進了宮。

  幸而寧王倒是淡然,並不說什麼,大勝匈奴後班師回朝,甚至還為皇帝送上了賀禮——一匹來自大宛的汗血寶馬。只是京中傳言烈烈,更有嘲笑寧王吃了啞巴虧的,不計其數,哪怕是他的戰功彪炳,卻被這些閒話奪了風頭。後來寧王很快地接任川蜀轉運使,只怕也與躲避這些流言有關。

  想到這裡,這個素來不動聲色的年輕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人生在世,誰沒有些不如意的事呢,何況如他們這般天生承受著家國期望的,若是執著於情愫,為了一個女子死去活來,未免也太過可笑了。

  正在沉思間,轎子忽然間一晃,似是停了下來。

  元皓行正欲掀開轎簾,忽聽轎外有人大聲道:「元大人,宮裡傳來的消息,妍妃娘娘剛剛誕辰下龍子。」

  皇帝並未立后,如今妍妃生下的便是長子。

  對於帝國來說,這大概是這個蕭條的一年始端,唯一一個好消息吧?

  元皓行慢慢閉上了眼睛,唇角微勾,淡聲道:「知道了。」

  元熙五年元月,帝國皇帝親征匈奴大敗而歸,二十萬士兵最終帶回關內的,只餘萬人不到。朝中大將、川蜀世子韓維巳皆戰死,皇帝在入關之時,徵調的三萬川蜀士兵作後勤用,卻意外地在回軍撤退的時候成為抵抗掩護的主力,雖因統帥判斷失誤中了敵人的陷阱,卻死戰不屈。最終皇帝安全入關,三萬人卻隨著世子戰死他鄉。

  此時的錦州城內,雖是元月新年,卻是死氣沉沉,一派暮色。

  阿莊似乎還不懂「阿爹走了」是什麼意思,只是乖乖地換上了孝服,跪在靈柩前盡孝。許是因為時間久了,小腦袋一低一低的打瞌睡,維桑看著心疼,將他抱起來,吩咐婢女送他回房睡覺。

  一夕之間,家中死了兄長,父親與阿嫂都病倒了,府上喪葬的事務管家大多來找維桑商議,她這才體會到操持這一個家,曾經兄長和阿嫂付出了多少心血,遑論掌管蜀地軍政之權的父親兄長了。思及兄長,維桑心中又是一痛,正恍惚的時候,錦州城防使蕭讓將軍正大步走來。

  「將軍來找我父親麼?」維桑連忙起身。

  「剛從侯爺那裡出來。」

  「蕭將軍,你臉色不大好。」維桑看著這個劍眉星目的年輕將軍,輕聲道,「父親這幾日病倒,許多事麻煩將軍了,還請注意身子。」

  「朝廷允諾的撫卹金一分都沒撥下來,不知道被哪裡剋扣了。」蕭讓咬牙,壓低了聲音道,「侯爺聽了,也只說用府庫的銀子先墊上——可如今我們蜀地的府庫,哪還有錢?」

  「朝廷真是欺人太甚!」

  「寧王今日還要來弔唁,郡主你還是先回房去歇歇,一會兒陪著侯爺一起出來吧。」

  「寧王?」維桑怔了怔,她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江載初。

  「代替皇帝來的。」蕭讓唇角微微一抿,冷道,「只怕馬上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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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12:24 AM

第三十三章 婚約(五)

  韓壅換了官服,在門口迎接寧王的車駕。

  江載初隨從不多,輕車簡騎,只帶了景雲就過來了。

  按照官階品級,蜀侯還需向他行禮,他連忙伸手扶住了,「不用多禮。」頓了頓,又道,「侯爺身子好些了麼?還請節哀順變。」

  韓壅因這一場大病,清瘦了許多,一夜之間,連帶著頭髮都白了大半。此刻他已恢復了冷靜:「好了許多了。」

  身旁侍從遞上了一個錦盒,江載初道:「這是本王從西域帶回的歸元丹,侯爺大病初癒,還需補一補元氣。裡邊還有一支雪蓮,有明目之效,不妨讓世子妃用一用。」

  韓壅道了謝,又命人收了起來。兩人行至靈堂,江載初下意識地看了看一旁戴孝的韓家人,卻沒見到維桑的身影。心中微微失落,卻聽到清脆的童聲喊道:「寧王叔叔。」

  他轉過身,阿莊被人牽著,正向自己走過來。小娃娃穿著一身白衣孝服,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因為驀然見到他,表情還有幾分高興。

  他唇角抿出了一絲笑,目光慢慢從阿莊身上,挪移到牽著他的那個少女。

  數日未見,維桑瘦了許多,腰間的線條空空落落,烏鬢雪膚,卻又多了幾分憔悴。她不輕不重地拉了拉侄兒的手,低聲提醒道:「韓東瀾。」

  阿莊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江載初走上兩步,將他半抱起來,又撫了撫他的頭,「世孫不用多禮。」頓了頓,方道,「好好照顧你母親。」

  阿莊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維桑行了禮,他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終究沒有伸手去扶。

  敬香,作揖……寧王將三支香插入案桌的香爐內,轉過身,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從容掀起了官袍,跪了下去。

  韓壅臉色微微一變,連忙上前阻止道:「王爺,與禮不合,不可!」

  「侯爺,世子為國盡忠,我替晉朝百姓跪他與川蜀三萬子弟,合情合理。」他推開了韓壅相扶的手臂,鄭重叩首三次,方才起來。

  韓壅不再多說什麼,帶著女兒和孫子叩首還禮。最後維桑攙扶起父親,輕聲道:「阿爹,小心身子。」

  蜀侯輕拍女兒的手背,淡淡笑了笑,轉向寧王道:「王爺,可有空去我書房內一敘?」

  江載初點了點頭,目光輾轉落在維桑身上,又慢慢抬起,直到她的視線與自己凝望。

  兩個人分明都沒笑,可他的眸色中,卻有一種安定的力量,沉靜地等待。

  維桑唇角輕輕抿了抿,悄悄挪移開了視線,低下了頭。

  「王爺?」韓壅輕聲提醒了一句。

  寧王回過神,心中淡淡嘆了口氣,鎮定道:「侯爺請。」

  維桑不知道江載初要去同父親談些什麼,大約又是些朝廷撫卹的事,這幾日因為要總理府內大小事務,竟沒閒下片刻。況且如今府上發生的事,自己又怎能安得下心來?

  那日阿嫂聽到了這個消息,原本已經好些的病症忽然又嚴重了,竟生生暈了過去,醒了之後悲慟過度,大夫再三叮囑她不能再哭,她卻終究還是忍不住,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淚。維桑還記得自己跑去看她時,繡枕上全是斑斑血跡,阿嫂終於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了……而大夫過來診脈,也只搖頭開了幾張方子,卻也不過聊盡人事罷了。

  每次夜裡,精疲力竭地睡下,竟是無夢無懼。可是今日見了江載初,心頭除了兄長離世的哀痛,卻又多了一絲茫然,她與他之間……究竟要如何走下去呢?

  嬤嬤因為回家去料理兒子的喪事,不再有人時時盯著她,她倒覺得有些不習慣起來。丫鬟已經用湯婆子暖過了被子,她在被窩裡縮起身子,忽然聽到床幃外有輕微的動靜。

  維桑怔了怔,躺在被窩裡一時不敢動,只輕聲問:「是你嗎?」

  床幃輕輕飄動,他的聲音低沉,又帶著一絲疲倦:「是我。」

  維桑坐了起來,隔著帷幔,隱約能看到他的身影,可她忽然沒有勇氣掀開去看看他,只說:「你和我爹,談了些什麼?」

  「都是些朝廷的事。」他簡單地說,頓了頓,「這些日子本該陪在你身邊的……」

  維桑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很忙,沒關係。」

  床幃忽然被掀開了,他修長的身影就站在她的床邊,陰影攏住了她的身子,他俯下身去抱住她,小心翼翼地動作中滿是不言而喻的溫柔。

  他彷彿沒有聽到她同他說的那些客套話,只是抱著她,從輕柔到用力,在她耳邊說:「韓維桑,我們成親吧。」

  她的身子僵了僵,呼吸掠過他的頸側,良久才說:「江載初,你想過沒有……可能,我並非是你的良配。」

  他悶悶笑了聲,卻緩緩道:「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誰能配得上我。」

  「你最好能娶一個家世顯赫、能幫到你的小姐,像元小姐那樣的……」

  她的話並未說完,江載初卻驀然側臉,用力堵住了她的唇,含著她的氣息,一字一句道:「傻丫頭,我已是出身天下最顯赫的家族,還需要誰來幫襯?」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寸許,維桑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他的睫毛微卷,長度竟不遜於自己。她認識他這麼久,總覺得他這人內斂謙遜,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或許是因為,他從來都把這一份驕傲十分小心地掩藏起來了吧。

  他慢慢放開她,低頭抵著她的額頭,輕聲說:「我今晚來這裡,是要告訴你——我想娶你,和家世、朝廷全然無關。我想娶你,只是因為你韓維桑。」

  維桑怔怔看著他,有些不明白他說這句話的含義。

  他拿掌心輕輕揉了揉她的臉頰,「不多久朝廷應該就會給你我賜婚……我想,你要有心理準備。」

  「賜婚?」維桑一愣,脫口問道,「朝廷為什麼要賜婚?」

  江載初深深看著她,心中雖然無奈,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這一戰川蜀傷亡太大,加上你兄長又戰死……朝廷為了緩和關係,便只能令兩地聯姻。最合適的對象,就是我和你。」

  月光從窗櫺外落進來,她看著他輪廓雋然的側臉,那雙狹長明亮的眼睛正帶著難掩的忐忑望向自己——明知不該衝著他發脾氣,可是維桑還是難以控制地,氣得渾身發抖。

  「皇帝那麼昏庸,死了我們這麼多人,如今他想出的補償法子就是『恩賜』我們這些賤民可以和他的家族聯姻?!」

  江載初沒有說話,只是將唇抿成了一絲繃緊的直線,牢牢攥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維桑與他對視了良久,那腔憤怒漸漸的湮滅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前所未有的無力,眼淚一滴滴的,彷彿珠子一般,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對不起,我想娶你,本是再單純不過的事,卻不得不讓這件婚事變得這樣複雜……」

  她打斷了他:「我爹呢?我爹怎麼說?」

  「侯爺已經答應了。」

  真的能嫁給他了,不用擔心父親的阻力,可是不知為什麼,那種喜悅感卻漸漸淡漠了,只留下一種難以言說的無奈。

  「好,我嫁。」她側過身子,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頸,慢慢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上邊,又重複了一遍,「江載初,我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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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12:30 AM

第三十四章 婚約(六)

  上元節原本是維桑一年中最愛的節日,以往的每一年,她都能得到父親的允許,光明正大的去城裡看燈會。好幾個月前,她便向江載初和景雲描述過錦州燈會的繁華盛景,可那個時候,自己絕對不會想到,真正過上了這個節日,卻是這樣一番慘淡的情景。

  剛剛料理了韓維巳的喪事,皇帝冊封世孫韓東瀾為下任蜀侯。此外,明裡暗裡,朝廷已經放出了風聲,皇室將和川蜀聯姻,儘管聖旨未到,嘉卉郡主的婚事卻也是八九不離十了。只是侯府上下,卻並無一絲喜悅。

  府內蜀侯與世子妃皆病重,府外朝廷稅賦不改,這一次的聯姻更像是皇帝急著緩和關係,但凡是明眼人,只怕都會覺得此舉甚是敷衍,並無多少誠意可言。

  轉運使府中,景雲正與寧王對弈,已落了數十子,再差兩三步只怕就要全軍覆沒了,卻見寧王拂袖站了起來,意興闌珊道:「不下了。」

  「殿下,去找郡主看燈會吧?」景雲想了想,建議道。

  「她哪有心思看燈會?」江載初搖了搖頭,看了看窗外的已變得墨蘭的天色,忽然想到每年這個時候,京城已經滿天煙火,若萬花綻開,若是有那樣一日,能帶著維桑去看一看,想必她會喜歡。

  「我看您這一日都坐立不安,是出了什麼事麼?」景雲小心翼翼問道。

  江載初只是搖了搖頭,今日天氣格外嚴寒,屋內雖燒得暖和,他還是鬆鬆披著一件黑色狐裘,頭髮亦慵懶得沒有紮起來,時不時望向屋外,彷彿在等待什麼。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腳步聲,侍衛聲音低低道:「殿下,信使來了。」

  江載初霍然站起,肩上狐裘滑落在地上也毫無知覺,只道:「快帶我去見。」

  景雲頗不明所以地跟著,卻見外堂上端坐的中年男子白淨無鬚,一身寶藍色尊貴錦袍,腰間綴著一塊白玉,正慢條斯理地喝著茶。

  「王公公。」江載初笑著迎上去。

  那人站了起來,躬身便要跪下行禮,卻被江載初一把托住,笑道:「公公遠道而來,又何須多禮?」

  王祜原是先帝身邊的掌印太監,因謹慎小心,又恪守本分,得到兩朝皇帝的信任,此次他是帶著聖旨前來,江載初絲毫不敢怠慢。

  「本座可是帶著寧王的好消息來的。」王公公笑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蜀侯府吧?」

  「公公不先吃些東西麼?」江載初含笑道,「這一路可辛苦了。」

  「辦完正事要緊。」王公公笑道,「喫茶喝酒的事,以後也不遲。」

  寧王爽然一笑,也不強留他:「如此也好。」

  吩咐下人備馬,又派人前去蜀侯府通傳,江載初伴著王祜來到門口。送他入馬車的時候,寧王淡笑道:「公公小心。」

  王祜不為人知的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長道:「寧王放心。」

  江載初看著王祜上了馬車,自己方才上馬,景雲策馬行至他身側,低聲笑道:「恭喜殿下了,原來這一日,都在盼著這賜婚的詔書。」

  寧王只淡淡一笑,並未說話。

  景雲卻只覺得好笑,眼前王爺素來耐心十足,在西域大漠中為了伏擊敵人,潛伏了八日八夜也不見急躁。如今這終身大事,卻是一日都等不了了,非得在今晚就把欽差送去蜀侯府宣旨。

  ——只是此刻的景雲卻並不知道,正是為了這一夜的心急,後來,他們所有的人,卻又都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蜀侯府接到消息,早已派人在門口恭候。

  寧王伴著欽差走進府內,重病未癒的蜀侯韓壅攜世孫、世子妃以及嘉卉郡主皆已在大堂候著。王祜手中拿著尚未打開的明黃色聖旨,先打量了一旁立著的維桑數眼。

  維桑被他瞧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卻也只能微微笑著,作出鎮定的樣子來。

  王祜便點頭笑道:「郡主果然端莊明慧。」

  「公公謬讚了。」維桑福了一福,目光掠到他身後的江載初身上,他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滿是煦和。

  「侯爺,世孫,郡主,接旨吧。」王祜清了清嗓子,又轉向寧王,「還有寧王。」

  齊刷刷跪了一堂的人,王祜展開手中捲軸,念道:

  「……天地暢和,陰陽調順,萬物之統也。茲有韓氏維桑,溫柔和順,儀態端莊,聰明賢淑……」

  江載初就跪在維桑身側,微微抬眼,便能看到她纖細的腰,柔順的長髮。他知道她此刻低著頭,表情必然是不耐煩聽皇帝的這些賜婚之語。可是這些原本無味的話,描述的卻是他的妻子……這讓他覺得,這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王祜唸到最後,頓了頓,「……乃依我皇晉之禮,冊立為皇貴妃,擇日送入京師,欽此。」

  大堂中有一種古怪的氣氛,明明有那麼多人,可是……他們彷彿聽不懂一般,依舊直愣愣跪著,竟沒人起身接旨謝恩。。

  他不由加重了語氣,又說了一遍:「——欽此!」

  韓壅顫顫巍巍抬起頭,「王大人,是陛下要娶小女?」

  「恭喜侯爺了,還不接旨?」王祜喜笑顏開道,「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呀。」他又轉頭看了嘉卉郡主一眼,卻見她依舊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身子卻在微微顫抖。

  韓壅站起來,慢慢接過了聖旨,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遵旨」。

  王祜又轉向寧王,笑道:「還有道旨意是給寧王的。聖上另派了轉運使接替寧王,寧王屆時護送郡主入京,待婚禮禮成,寧王便可回封地了。」

  寧王早已直起了身子,只是側影僵硬如同石像一般,臉色亦是鐵青,一句話未說。

  王祜只覺得今日人人都這般古怪,卻也沒多想,只笑道:「恭喜寧王了。」

  「公公恭喜本王,就是為了陛下允許本王回到封地的事?」良久,寧王站了起來,聲音沉啞,一字一句道。

  王祜臉色僵了僵,不明白寧王這突如其來的怒氣來自何處,他侍奉先帝數十年,自然知道寧王如今處境的艱難,皇帝肯放他回封地,對於這個處境尷尬的弟弟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優待,不是恭喜又是什麼?

  江載初又低頭看了維桑,卻見她已經直起身子,只是神情恍惚,那股怒氣忽的就消散了。

  後悔與憤怒已經沒用,他如今只能先接旨,再另行想辦法。

  年輕的王爺接過了王祜手中的聖旨,從容而冷靜道:「不知陛下要我們何時啟程?」

  維桑循著他的聲音,慢慢找到他的臉,他的眼神已經明銳而堅定,彷彿早就這知道這件事……她忽然有些懷疑,是他……一直在騙自己麼?

  身邊的交談聲忽遠忽近,她只知道自己被人攙扶起來,最後是王祜站在自己面前,笑容刺眼:「侯爺,郡主,請儘早啟程。」

  江載初伴著他離開了侯府。

  維桑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呆呆看著父親,只說了一句話:「阿爹,我不嫁狗皇帝!」

  韓壅看著面色蒼白的女兒,先前他雖不願女兒與皇家聯姻,只是她是真心喜歡寧王,那麼,嫁便嫁了。可如今,事情卻急轉直下成了這般局面——川蜀餓殍遍地,白髮蒼蒼的父母們因為皇帝發起的無謂戰爭失去了孩子,他卻還要把女兒送給那人麼?

  韓壅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是夜,父親的情況稍稍穩定了下來,維桑趴在桌邊守著,聽到有人輕輕敲門。

  侍女忙問道:「誰?」

  「蕭讓。」

  維桑一下子驚醒過來,親自去將門打開,「蕭將軍,怎麼現在過來?」

  「侯爺沒事麼?」蕭讓風塵僕僕地向內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我剛聽說賜婚的事,特意趕回來的。」

  維桑苦笑了下,不知該說什麼。

  大夫開了張極溫和的方子,說的是和給阿嫂把脈時一樣的話,盡人事而已……眼看府裡沒了主心骨,她甚至分不出精力去考慮婚事。

  「府中的事交給我,郡主……還是準備婚事吧。」蕭讓抿了抿唇,輕聲勸道。

  「我不會嫁給皇帝的。」維桑平靜地說,在她的心中,早已做好了準備,若是父親與阿嫂不測,左右是沒了牽掛,她便不惜抗旨,也絕不會嫁給皇帝。

  「郡主,你要嫁給皇帝。」蕭讓眉目不動,他的一身銀色鎧甲,站在漆黑的夜中,略略反射出月光,神情異常肅穆。

  「你瘋了麼?那個皇帝——」維桑冷冷笑了笑,「我寧可死。」

  「你死了,世孫怎麼辦?」

  驀然間一盆冷水潑下來,維桑只覺得自己渾身僵硬住,是啊,她死了,阿爹和阿嫂死了,阿莊怎麼辦?

  「如今川蜀飢民遍地,隨時可能會有暴亂。一旦起了動亂,朝廷雖打不過匈奴,可是鎮壓這裡,卻是易如反掌。郡主,你忍心看著這裡的子民因為活不下去而被殺麼?」

  維桑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呼進胸腔的氣息那樣冰涼,吐出來的時候也沒有暖意。

  她該怎麼辦?

  委曲求全地嫁給皇帝?

  她怎麼肯嫁給皇帝?又怎麼能嫁給他?

  迷迷瞪瞪的時候,盔甲輕響,蕭讓單膝下跪,低頭道:「郡主,為川蜀蒼生計,為世孫計,末將懇請您,嫁給皇帝。」

  維桑並未去扶他,只笑了笑,笑容蒼茫得近乎透明:「你要我去討好他,善待子民麼?」

  「不,皇帝生性狡詐多疑,他永遠不會把我們蜀人當做真正的人看。」蕭讓沉聲道,「但郡主你可以做到一件事。」。

  他緊緊盯著一臉茫然無措的維桑,示意她俯下身,緩緩說了一番話。

  維桑一字一句聽完,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被這夜風給冰凍住了,踉蹌著後退一步,幾乎要跌倒在地上,下意識道:「你瘋了麼?!」

  「若是末將瘋了,也是被他們逼瘋的。」蕭讓唇角的笑意冰涼,「為了我大蜀,為了世孫,我願為餌,萬死不辭。郡主,你呢?」

  維桑神情恍惚地看著這個年輕的將軍,聲音微微顫抖:「可他,他是無辜的。」

  蕭讓收起那絲冷笑,步步緊逼:「朝堂紛爭,亂世之禍,沒有人是無辜的。」

  維桑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無形的手用力地攥住了,只是喘不過氣來。

  府外打更的人經過,寂靜的冬夜,敲鑼的聲響分外驚心動魄,如同雷鳴。而伴隨雷鳴的,是屋內侍女驚呼聲:「侯爺!侯爺走了!」

  維桑眼前一黑,軟軟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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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12:35 AM

第三十五章 婚約(七)

  元熙五年元月十六日,蜀侯韓壅薨。

  三日後,世子妃病逝。

  世孫韓東瀾年五歲,繼任蜀侯,時蜀地民不聊生,暴亂叢生。

  元月二十三日,韓氏在錦州城東門外相國寺進行法事,為亡者超度,嘉卉郡主代蜀侯主持。這一日天氣晴好,綿延了多日的風雪止了,因這一場盛大的法事,數里之外可聞唸經木魚聲,慈悲而柔和。

  維桑跪在蒲團上,素衣白裳,輕聲默念《地藏菩薩本願經》,念珠在指尖一粒粒的滾落,週而復始,身邊縈繞著白檀木淡淡的香味……

  「……是諸不如意事,漸漸消滅,即得安樂……」

  不知時光走了幾何,這地獄般的七天時間,她頭一次感到平靜下來。

  「郡主。」隨侍跨進殿門,俯下身道,「枯榮大師剛剛禪定出關。」

  維桑將最後一段唸完,方才提著裙裾站起來,「請人通傳,就說我想見一見大師。」

  枯榮大師的方丈院卻是在大相國寺後的碧璽山上,那條通往山上的小徑少有人,積雪未化,松枝滿地,兩側又是竹影叢叢,清靜之極。

  走了一炷香時間,方才見到黑瓦白牆的小院。

  維桑整理衣衫,輕輕叩響了木門。

  「郡主請進。」

  偌大的一間居室裡,空蕩冷清,只在中央放置了兩個蒲團,枯榮大師面壁坐著,只露給她一個穿著僧衣的乾瘦背影。

  維桑雙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禮,方才盤膝坐在蒲團上。

  父親生前與枯榮大師是好友,常來此處下棋參禪,或許當日,父親也在此處這般坐著……

  維桑心口一酸,又強自忍住,忽聽大師開口說道:「郡主的名諱,是喚作維桑吧?」

  「是。」

  「你出生後,侯爺很是高興,與我商討取什麼名字方才合襯。」

  維桑安靜聽著。

  「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大師嘆息道,「侯爺那時說,願你始終記得這片故土。」

  維桑只覺得自己眼間漸漸泛起了水澤。她自然知道父親給自己取這個名字的含義,也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期許……

  維桑深深吸了口氣,這一趟,她是專程來請教大師的。

  「大師,有一件事,我始終困惑無解。大我與小我,皆是愛……又該如何取捨呢?」

  「這一場人生的漫漫長路,無人可代替你走完。」大師輕聲嘆息道,「郡主,要如何取捨,你心中已有偏向了。」

  維桑心跳漏了一拍,怔怔想著,她真的已有偏向了麼?

  「只是這一路艱難……」枯榮大師頓了頓,「愛不得,生別離……世間的兩大苦,郡主,你當真想清楚了麼?非意志堅定者,只怕走不到盡頭啊。」

  她低著頭,並不說話,只是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門口,有些恍惚道:「大師,為何……這世上人人都這般苦?」

  這一句並非問句,更似感嘆,她也沒有聽到大師的回答,只是輕輕帶上門下山。

  山路行到一半,身後叢林中有窸窣聲響。維桑聽得分明,腳步頓了頓,對隨侍道:「你們先下去吧,我一個人走走。」

  眼看他們走遠,她才轉過身,望著那片竹林,修長的身影緩步而出。

  江載初依舊是一身黑袍,一根碧玉簪子插在髮髻間,從滿是碧色的竹林中出來時,身形修長,只是神容略帶了些憔悴與落寞。

  維桑靜靜看著他,心尖的地方,似是被輕輕刺了刺,滲出了一滴血,又漸漸湮滅了。

  他站在她面前,伸出手,將她鬢間的那朵白花扶正,只輕聲喚她名字:「維桑。」聲音帶了微啞,可見這些日子,他也過得不好。

  維桑避開了他的手,目光淡淡垂落在地上。

  他的手有些失落地落下來,良久,只聞竹林葉子唰唰拂過,如同雨聲。

  「維桑,跟我走吧。」他慢聲道,聲音輕柔,「我不是寧王,你也不是郡主,我們去找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

  「阿莊呢?阿莊怎麼辦?」她的聲音苦澀。

  「阿莊也接走……天下之大,要找能容身的地方,總是有的。」他跨上一步,扶著她的肩膀,迫著她抬起頭,「只要你答應我,我們就遠離廟堂,再也不用如現在這般受人掣肘。」

  「江載初,能去哪裡呢?」她怔怔看著他清俊的眉眼,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你是大晉朝的寧王、驃騎大將軍,你要帶著我私奔,又能去哪裡?」

  他熱切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只要你答應。去哪裡,如何去,我自然能安排妥當。」許是察覺到自己語氣過於激動,江載初略略調整了片刻,「土木關的守將是我舊部,當能放我們出關。在塞外待上兩年,你若想念關內,咱們還能再回來。到那個時候,咱們再去江南,或者回這裡,找個地方隱居下來。」

  維桑今日一身素白,眉眼亦顯得溫婉,可是淡得近乎沒有顏色的唇,卻一字一句地吐出:「你可以不做寧王,可我不能不做這郡主。你我的過往……就這樣算了吧。」

  江載初怔了怔,唇角反倒扯出了一絲笑容,輕聲道:「韓維桑,就這樣算了麼?」他握住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心口的地方,「你問問這裡,你能就這麼放下麼?」

  隔著布料,還能感受到那顆心臟,砰砰砰地在跳動,掌心的觸覺溫熱而柔軟……維桑忽然想起,阿爹同阿嫂離世前,她都這樣抓著他們的手,一樣的溫熱柔軟,可他們終究還是走了。阿爹走的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可是眼神看著她,殷殷的帶著期冀,或許是在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好好的過下去。而阿嫂……她用盡了力氣,將兒子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然後唇角帶著笑意,呢喃著說:「真好……我可以去找他了……」

  阿莊終於懂了什麼是「死」,小小年紀的他,哭都哭不出來,只是徒勞的抱著母親不肯放開,也不允許任何人將她帶走。

  她就這樣看著侄子,短短的三個月,身邊的親人接連離世……儼然,這個家中,這個侯爵府,她成了最年長的那一位。

  沒有人可以再由著她撒嬌,再沒有了。

  維桑慢慢抬起頭,將眼中的水澤重新忍了回去,她輕聲道:「江載初,皇帝讓你去駐守邊關的時候,你為什麼一言不發就去了?」

  他怔了怔。

  「那時先皇剛去世,皇帝不敢做得太絕,你若不願,沒人會逼你。可你還是去了——因為匈奴的禍患一日不除,晉朝子民便深受其苦。所以你去了。」維桑將自己的手從他胸口慢慢抽離,「我自小錦衣玉食,頭上簪的一朵花,能抵上普通人家數月的米麵銀錢——這些是蜀地臣民供養給我的,你要我在這個時候,拋下他們,同你私奔麼?」

  「江載初,我同你,是一樣的人。我們的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終於再也承受不住,晶瑩的一滴淚就綴在眼角,將要落下之時,她不欲他看見,急急地轉身便走。

  身後,他並未拉住她,卻只低低地說:「維桑,我們只自私這麼一回好麼?」

  他深了一口氣,見她腳步踉蹌,卻並未停下,終於還是搶上前,攔在她面前,「維桑,我不能眼看著你進宮——你不知道那個地方,是多麼可怕。」

  他閉了閉眼睛,強自壓下紛亂複雜的心緒,「我絕不能讓你過上像我母妃一般的日子。」

  維桑退開了半步,仰著頭,有些倉惶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見慣了他舉重若輕的模樣,卻未見過他,這般的慌亂無措——這個男人,她本已下定決心,同他廝守一生一世,可原來,誓言是這世間最脆弱的東西呢。

  「你的母妃很愛父親吧?那麼她在宮中,一定是過得很辛苦。」她的雙手用力攥成拳頭,指甲幾乎在掌心碎裂,「可我不會。我不會愛他,只要討好他。」

  後山烈烈的風中,她的鬢角髮絲被掠起,如玉的臉頰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帶著難言的決絕。是真的要失去她了麼?江載初慟到極處,竟想仰頭大笑,這樣的局面,或許便是天意吧?

  那一晚,這般急匆匆地將王祜請進了蜀侯府,若是能和他聊一聊,事先得知了聖旨的內容,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

  他眼睜睜看著她越走越遠,曾經在戰場上,身邊戰至只剩親衛,可那是,也不曾如此刻這般絕望!

  因為,他心中那樣清楚,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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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12:46 AM

第三十六章 辜負(一)

  元熙五年四月,寧王護送嘉卉郡主入京。

  嘉卉郡主守孝不過三月,於情於理時間都太短,最後太后下了懿旨,囑咐郡主可以先入京安頓下,而後再進行婚禮。

  維桑本可以拒絕,最後卻答應了。

  用阿莊的璽印鄭重回覆信使後,小傢伙扯扯她的袖子,「姑姑,你帶阿莊一起去麼?」

  維桑怔了怔,替他理了理衣冠,「不行。」

  「可你每次都會帶著阿莊……」阿莊低頭,泫然欲泣。

  「韓東瀾!」維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自己情緒激動起來,「你多大了!還要哭?!」

  被她嚇了一跳,阿莊生生將眼淚吞了回去,怯怯看著她不說話。

  她說完便後悔了,深吸了一口氣,將他拉到身邊,低聲道:「姑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讀書,趙大人會督促你……有什麼不懂的,也盡可以問他。」

  「趙爺爺好凶啊!」阿莊苦著臉道,「每日要我讀書。」

  「不讀書怎麼成才?」維桑柔聲道,「要聽趙爺爺的話。」

  趙鼎宇是川蜀中書令,深得韓壅信任,如今把大權委任給他,維桑倒也放心。

  「姑姑,那你和寧王叔叔去京城玩,什麼時候回來呢?」他扶著桌面習了會兒字,忽然抬頭問道。

  維桑安靜地想了想,又低下頭給他研墨,慢慢地說:「很快吧。」

  「多快呢?」阿莊不依不饒,「姑姑,我給你三個月時間好嗎?這樣還能趕得及七月回來,帶阿莊去看花燈。」

  她低著頭,又側了側身,不叫侄子看見自己的表情,笑道:「好。」

  有溫熱的眼淚輕輕墜落在硯台的墨汁中,一滴,兩滴,又輾轉輕輕濺開,落在手背上,開出了墨黑的花朵。

  阿莊安安心心地重新習字時,維桑終於抬起頭,看了眼粉雕玉琢的小傢伙——因為想念母親,他瘦了許多。

  再往後,連自己都不在他身邊。

  可是怎麼辦呢……

  這條路這樣艱難,她要為了他,堅定的……繼續走下去。

  元熙五年四月十八日,蜀侯在錦州城外送別嘉卉郡主及寧王。

  韓東瀾儘管才半人高,卻穿著著正二品的袍服,似模似樣的端了一杯酒在手中,敬給寧王。

  寧王俯身接過,一飲而盡。忽聽孩童聲音,輕道:「寧王叔叔。」

  他略略定神,卻見小蜀侯仰著頭,努力踮起腳尖,一臉急切。

  他俯下身,湊到他臉邊,低聲問:「怎麼了?」

  「我姑姑她這些天身體不好,你要多照顧她呀!」他急急地說,「她還答應七月回來陪我看花燈呢!寧王叔叔,那時你也要來!」

  江載初心中一酸,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她尚未從馬車中出來,或許……是不敢出來吧?

  「好,我會看著你姑姑。」他欲伸手去撫一撫阿莊的頭,卻又覺得不妥,改為一拱手,「蜀侯,就此別過了。」

  「再會了!」小傢伙揚起小手,大聲沖不遠處那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喊道,「姑姑,再會!」

  四匹駿馬並列在車前,忽然有了響動。馬車深紅滾金燙邊的帷幕忽然被拉開,穿著大紅喜服的身影忽然出現。

  維桑聽到侄兒的喊聲,不顧侍女的阻攔,提起裙裾,衝了出來。

  直到站到阿莊面前,她紅著眼眶看著他,俯下身,將他摟在懷裡。

  已經化了極明豔的妝容,眉眼嫵媚,臉頰輕紅,鬢髮如雲,她只是緊緊抱著孩子。

  「姑姑,你哭了麼?」阿莊覺得自己脖子上熱熱濕濕的,被她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反倒極懂事地安慰她,「別哭啦!七月裡你就回來了呢!寧王叔叔會陪你一起回來的。阿莊會很乖的等你們。」

  她抽泣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懷裡這個孩子,如今是自己的一切,也是……自己的勇氣。

  「郡主,出發的吉時快到了。」嬤嬤紅著眼睛走出來,提醒道,「寧王和蕭將軍都在等著呢。該……走了。」

  維桑一點點放開了孩子,臉上猶帶著淚滴,卻勉強笑了笑,對他說:「姑姑不哭了。姑姑只是想,要有三個月見不到你……會想你呢。」

  「姑姑,我每天寫五百個字,等你回來給你看。」這大約是小傢伙唯一能想出來、安慰姑姑的話了。

  「好。姑姑回來檢查。」維桑抬起頭,對嬤嬤說,「嬤嬤,煩你照顧蜀侯起居……便如同以前照顧我一般。」

  「我會的。」嬤嬤終於也忍不住,伸手抹了抹淚,「郡主,一路小心。」

  維桑站起時,身形微微一晃,一旁有人伸手扶住她。她恍惚間抬頭看到那張清俊的臉龐,心臟又是被重重的一扯,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扶著她,直到將她送上馬車,一直未曾放開,親手握住帷幕,又慢慢放下。

  她的臉終於隱在黑暗之中,見不到分毫。

  寧王深深吸了口氣,牽住自己的馬匹,翻身上馬。

  「啟程!」

  春日煙柳中,車隊揚起塵埃,慢慢走向東北的官道。

  命運的巨輪,也在此刻開始轉動。

  無人可以逃離。

  一行人已經在官道上行走了五日。

  送嫁的隊伍約莫百人,包括隨行的十數名奴婢隨行,而錦州城防禦使蕭讓將軍統領三百名蜀軍精銳以及寧王親衛軍護駕。

  寧王一直行在隊伍前列,而郡主則一直在隊伍中央的馬車中,除了夜間休息投宿,幾乎不出來。

  「郡主,前邊是月亮峽,路頗難走,你看是趁著天還亮著就過去,還是等到索性往回去驛站投宿?」

  馬車內傳來低低的聲音:「問寧王吧。由他決定。」

  「是。」

  不多時,蕭讓回到馬車邊,「郡主,寧王說今日還是過月亮峽,辛苦一些,怕明日下雨更不好走。」

  「好。」

  維桑坐在馬車內,伸手掀開了車簾。

  人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月亮峽的名字歲雖好聽,可是行走起來,卻無關風花雪月的浪漫,只叫人覺得驚心動魄。小路將將夠一輛馬車通過,往下一望,數十丈下是洶湧奔騰的岷江水,稍有不注意,只怕就會墜入水中。

  水是碧藍碧藍的,呈半月的形狀,這般險惡之地,景色卻又奇美壯觀。維桑不禁感嘆造物的神奇,渾然忘了此路的異常艱難。

  馬車忽然停下了。

  蕭讓的聲音道:「郡主,前邊一段路太過狹窄,人人需得下馬。我扶你下來吧。」

  維桑早已換下了厚重繁複的喜服,穿得也輕便,自己跳了下來。腳下江流滾滾,多看一眼,也覺得頭暈。

  「郡主小心。」蕭讓連忙將她往裡邊拉了拉,又道,「往前走上一盞茶時分,便能重新坐車了。」

  遠處江載初見到她下了車,目光在她身上凝濯片刻,又淡淡挪開。

  景雲看著他的神色,知他心中絲毫未曾放下,不禁嘆口氣,轉了話題道:「殿下,這條路只怕得小心,這一路上馬賊越來越多,這可是伏擊最佳之地。」

  他「嗯」了一聲,「傳令後邊,走得快些。入夜之前,務必出月亮峽。」

  隊伍用一種並不快的速度往前挪動,終於出了最狹窄那段路,大部分輜重也都運了出來。

  「哎呦!什麼東西?」忽然有士兵摀住額頭蹲下去,五指間都是血。

  懸崖上開始落下石塊,一開始如同細細的冰雹,漸漸變大,腦袋大小的石塊滾落下來,轉瞬砸中了好幾個士兵。

  「是山崩麼?」維桑被士兵們護在中央,有些膽顫心驚問道。

  遠處一聲尖銳的哨聲,由遠及近,蕭讓臉色一變:「是馬賊!」

  話音未落,已經有兵刃響動和慘叫聲,從隊伍首尾兩端傳來。

  「保護郡主!」蕭讓大喝一聲,唰的一聲拔出長刀。

  侍衛們開始迎敵,隊伍中央數十人護著維桑往前走,想要先走出峽谷。

  兵刃交加聲音越來越響,馬賊竟是來勢洶洶,想來是跟蹤了這送親隊一路,特意選了這裡地形險要才動手。

  蕭讓所帶的護衛隊亦是精銳,武器又精良,殊不知馬賊們裝備卻很是奇怪,身上那層藤甲衣看似綿軟,卻是「刀槍不入」,若沒有極強臂力,很難一刀砍破。

  正是恃仗著身上的藤甲,馬賊異常勇猛。身邊許多侍衛負傷、倒下,維桑一顆心跳得越來越急,四處張望,卻始終沒有看見江載初。她愈發焦急起來,連聲問:「寧王呢?」

  身邊的侍衛尚未回答,不知哪裡衝出來的一隊馬賊已經靠近,為首那蒙面的漢子劈頭一刀就將那侍衛的腦袋砍下了。維桑真正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殘酷的場景,臉上還濺了滾燙的血,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呆呆站著一動不動。

  蕭讓將她推了一把,她堪堪避開刀鋒,只是幾縷長髮飄落下來,可見那一刀之險。

  身後馬蹄聲傳來,維桑來不及回頭看,蕭讓卻已經將她腰間抓住,甩給馬上那人,喝道:「殿下,護著郡主先走!」

  維桑身子凌空而起,又被人攔腰抱住,放在了馬前。

  耳邊只聞呼嘯的風聲,背後那人的胸膛寬闊,心跳隱隱,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江載初的馬術極精,一手控韁,另隻手持著瀝寬,往斜一劈,將一名馬賊斬於馬下。雙腿微微用力,胯下駿馬嘶鳴一聲,便往前竄去。

  維桑側身坐在他身前,一顆心猶在猛烈跳動,看了一眼滔滔江水。

  他沉聲道:「怕的話閉上眼睛。」

  她在他懷裡搖頭。

  這一路她都膽顫心驚,直到此刻,真正遇到了危險,或許連命都會沒了,心中卻反倒安定下來。

  她的一隻手不由用力摟緊了他的腰,忽然聽見一聲低喝:「閉眼!」

  維桑下意識閉上眼睛,耳邊聽到嗤嗤兩聲,有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心知他又砍了兩個敵人,卻不知前方還會遇到多少馬賊。

  所幸江載初的馬匹極為神駿,不過半盞茶時間,已經帶著兩人遠離了身後戰場,眼見便要出月亮峽。他心中剛剛鬆一口氣,忽見前方人影幢幢,心底便是一沉,心知在峽口還埋伏著人。他若一個人,自然無所畏懼,可是眼下還要護著維桑,心中便有些惴惴。

  事已至此,卻也不能再退。

  江載初清斥一聲,維桑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柄長劍已經入鞘,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支自己從未見過的銀色長槍。她怔怔抬頭看他,他低頭對她一笑,放脫韁繩,將她的臉往自己胸口輕輕按了按,迫著她靠著自己,用身後大氅將她裹起,柔聲道:「別看。」

  眼見她乖乖閉上眼睛,他長槍指向前方,用力一夾馬肚,衝著馬賊而去。

  江載初的武力自然不可與士兵們同日而語,手中長鋒嗤嗤兩聲,已經砍進了藤甲,挑開了為首兩人,馬蹄踏過,兩側不斷可聞慘叫聲,江載初面容不動,黑色長髮散落在肩上,眼神堅定鋒銳,手起槍落,必將一人挑落。這般的氣勢如虹,竟將那數十名馬賊嚇得肝膽俱裂,直欲將他放過去。

  馬賊中忽然有人大聲道:「他身前帶著人!」

  話音未落,三柄長刀已往維桑身上砍去。

  江載初右手剛挑落一人,來不及回槍,眼見刀鋒要落在維桑腰上,情急之下便是一側身,踢開了兩柄刀,到底還有一柄,砍在了自己背上。

  他咬牙趁著馬賊的刀尚未拔出,反手一槍,將那人刺死。

  這將軍再勇悍,到底也受了傷。馬賊們興奮起來,一個個殺紅了眼,口中喊著:「抓住他們,必然是要緊人物!」

  維桑本就是側坐著,顛簸之中身子不斷往下滑,她原本攀著江載初的腰,卻覺得手上濕漉漉的有些滑膩,鼻中又聞到血腥之氣。於是偷偷睜開眼睛,卻見到自己一手的血,才知他受傷了。一驚之下,身子更是重重的往下掉,江載初無法,拋開韁繩,用力將她提上來。

  這一動作,腰間傷口裂得更大,又是兩柄刀同時砍來,他只能用後背去擋,悶悶兩聲入肉,他倒吸一口涼氣,回身長槍掠過,將那兩人攔腰截成兩半。

  趁著這一槍之威,馬賊一時間不敢追來,江載初用力夾緊馬匹,往前奔去。

  他手中操控著韁繩,一路不辨方向地狂奔,直到暮色沉沉,看不清來路。

  維桑只覺得他的呼吸越來越重,而馬不知奔到了哪裡,忽然被一絆,兩人都重重地摔落下馬。地勢似乎是由高到地,頗有落差,身子便如同一塊石頭,不由自主地往前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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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12:52 AM

第三十七章 辜負(二)

  也不知昏昏沉沉地滾了多久,地勢漸漸平坦下來,維桑緩了許久方才爬起來。

  身上臉上擦破了不少,幸而月亮從雲層後鑽出來了,藉著這抹清輝,維桑在不遠處找到了江載初。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穿著深藍色長袍,血跡也不明顯,一時間看不出受了多少傷。

  「江載初!」她連忙跪下去,將他的頭輕輕抬起來,帶著哭意喊他的名字,「江載初!你醒醒啊!」

  他沒有醒來,她咬牙,藉著月光,小心將他後背上的衣料撕開了。

  這一撕開,維桑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涼透了。

  他的後背是三道深得入骨的刀傷,皮肉翻捲,可以看到裡邊筋脈肌理,鮮血幾乎用可以看到的速度正汩汩冒出來。

  維桑知道自己的手開始顫抖,那麼多血……她該怎麼幫他止血?

  大腦一片空白時,許是吃痛,江載初醒了過來。

  回過頭,那雙眼睛鎮地看著她,聲線亦是溫和的:「你怕麼?」

  怎麼會不怕?

  他要是死了……他要是死了……

  維桑怔怔想著,強忍住要落下的眼淚,努力展開一絲笑意:「江載初,你快死了,我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他沉默了片刻,輕聲道:「那麼我努力活著吧。」

  維桑慌忙揉了揉眼睛,「你身上有傷藥麼?」

  「前襟。」他連說話都開始吃力斷續。

  維桑連忙從他胸口摸出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將藥粉盡數倒在那三道傷口上。

  這藥竟然有奇效,鮮血還在往外冒,可是速度卻明顯減緩了。

  維桑鬆了口氣,眼見他因體力不支,又昏睡過去,心知是藥粉起了作用,漸漸鎮定下來。又從他前襟處掏了一支火摺出來,她四處尋了些乾柴,堆攏在一起,試了許多次,終於把這捧小小的火生了起來。

  來時那件大氅落在很遠的地方,維桑跑去撿了回來,拿牙齒撕咬著,拉成許多一掌寬的布條,跪在他身邊替他包紮。

  許是因為疼痛,江載初驚醒了,看清她手中的布條,斷續道:「草木灰。」

  維桑「噢」了一聲,連忙拿樹枝撥拉出那些剛剛燒成的草木灰,等到涼去,捧了一些小心灑在他的傷口上,這才用布條包紮起來。

  做完這一切,她略略放心,坐在他身邊,小心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膝上,拿半幅氅子遮在他身上,精疲力竭地閉上眼睛。

  火光漸漸微弱下來,夜間的樹林裡頗有些寒意,維桑被他一陣一陣的顫抖驚醒,連忙去探了探他的額頭,掌心只覺得滾燙。她知他失血過多,如今發起了高燒,只怕身上極冷,正要去加些柴火,只是手腕一緊,江載初牢牢拉著她,只是不願放開。

  「江載初,我去添些火。」她俯身在他耳邊道,「我不走,我在這裡。」

  他燒得迷迷糊糊,卻聽到了,慢慢放開了手。

  維桑將火燒得旺了些,回到他身邊。明滅不定的火光中,他的眉緊緊皺在一起,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喃喃地說著話。

  她靠得近一些,聽到他叫著「爹娘」,怔了怔,才想起來,他曾經說過,先帝在與他們母子獨處時,從不許他叫父皇和母妃,便如尋常人家那樣叫「爹娘」。心中微微一酸,維桑輕輕握住他的手。

  胡亂叫了許多聲爹娘後,他終於安靜下來,似是睡得舒服了一些,只是片刻之後,他又有些不耐地動了動,喚了一聲「維桑」。

  維桑身子僵硬住,聽他一聲又一聲的喊自己的名字,聲音那樣溫柔,那樣小心翼翼,彷彿是在說兩個極其重要的字。

  阿爹和阿嫂走後,她真的很久沒有再哭。

  可是此刻,他這樣身負重傷,躺在這裡,一遍又遍,喚她的名字……

  眼淚一串串如同落珠掉了下來。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她亦一遍遍答,耐心,溫柔的,直到懷裡那人昏睡中勾了勾唇角,無意識地回握她的手,緊緊的,彷彿有所感應。

  渾渾噩噩中,江載初回到了京城。

  大晉皇城號稱萬宮之宮,三座大殿在京城中軸線上依次矗立,氣勢恢宏至極。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從龍首道走至含元殿,足足走了有一個時辰。可如此巍峨壯闊的宮殿,母親卻並不喜歡。母親出生在江南,自小見慣的婉轉秀麗的江南園林,很不習慣這般朱紅赤金的宮殿。

  父親獨獨為她在宮殿的東南角修築了一個園林,仿造著母親家中的一切,哪怕這個院落同整個皇宮都格格不入,可只要她喜歡就好。

  母親並不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她更適合嫁入的是江南的富庶人家,而非勾心鬥角的皇室。她從不奢求丈夫會立自己的兒子為儲君,只是早早的央求皇帝,為兒子在江南要了一塊封地。

  帝國的儲君是早早立下的,因為皇后周氏出身名門,種種關係盤根錯節,幾乎不可能動搖她嫡子的地位。可即便如此,父親還是動過改立儲君的念頭。最後當然沒有實現,可皇后對他們母子的恨意早已經根深蒂固了。

  後來江載初不止一次地想,他們這般恨自己,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畢竟在這人情淡漠、權力至上的皇室中,只有自己得到了父愛的。父親甚至歉然對母親說:「我這一生,若還有什麼歉疚,便是不能陪著你回你家鄉去看一看。」

  那時母親正輕聲哄著自己入睡,長長的頭髮落在自己脖子裡,癢癢的,他悄悄張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燭光下,母親脂粉不施,可是眉梢眼角,淡淡地光華流轉,只說:「你有這心,我便滿足了。」

  ……

  後背的劇痛迫得江載初不得不從皇城宮殿的夢中驚醒,勉力睜開眼睛,視線望出去還有些模糊,自己正身處一個極破敗的屋內,身下墊著的稻草,週遭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心下一驚,身子微微動了動,只覺得後背要裂開一樣,忍不住悶哼一聲。

  維桑急急忙忙跑來,跪在他面前,急急地問:「你醒啦?」

  聲音還帶著哭腔,又彷彿是如釋重負地喜悅,江載初看不到她的臉,心底卻是一鬆,問:「這是在哪裡?」

  維桑不答反問:「我餵你喝點水吧?」

  言罷用一個破瓷片盛了些水餵到他嘴邊,小心道:「燒終於退去了些。」

  「我沒事。」他昏昏沉沉的又想閉上眼睛,可旋即又睜開道,「我睡過去多久了?」其實他說完一句話都覺得吃力,卻又不想她擔心害怕,只能強自撐著道,「他們找來了麼?」

  「噓……」維桑輕柔地將他的頭抬起來,放在自己膝上,「你別說話啦,我在這裡陪著你,你再睡會兒吧。」

  他閉了閉眼睛,卻又摸索著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輕聲道:「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維桑輕輕反握住,用哄孩子的聲音道,「你睡一會兒吧。」

  他還是沉沉睡過去了。

  她離他這樣近,近到能看清他薄如紙的唇瓣一點血絲都沒有,鬢邊落下的頭髮,有幾絲拂到了嘴邊,她輕輕替他挑開,手指滑過他的臉頰,又停駐了一會兒。

  體溫已經漸漸下降了。

  他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昏睡了三日三夜。說起來,幸好是那匹馬後來竟又找到了他們。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放上馬匹,又找到了這個已經破落許久的小廟,將他放了進來,總算暫時有了遮蔽風雨和曝曬的地方。

  好幾次深夜,她驚醒過來,總是忍不住去探江載初呼吸,生怕他就這樣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了。可是就這樣看著他安靜的睡顏,維桑心裡反倒安寧下來。

  這條路這樣艱難且茫然,一眼望過去,她看不到盡頭……可若是江載初死了,她反倒不用再糾結了,就這樣陪著他一道死了,對自己來說,真的輕鬆了許多呢……

  胡思亂想的時候,靠著自己那個人忽然動了動,用輕到只有她能聽清的聲音叫她名字:「維桑……」

  「我在呢。」

  「你去找他們,他們,應該也在找你。」

  她稍稍將他抱緊一些,微微笑了笑說:「我不去。」

  「聽話。」他動了動,慢慢放開她的手。

  維桑安靜地抱著他:「你為什麼要救我呢?」

  他怔了怔,他怎麼能不救呢?

  維桑的笑意更深:「江載初,我們同生共死。你能活下去,那麼,我也會活下去的。」

  他無可奈何地蹙了蹙眉,維桑便伸出手指,輕輕摁在他眉間,輕聲笑說:「我喜歡你不皺眉頭的樣子。」

  在她指尖輕柔的力道下,他慢慢舒展開眉頭。

  他的嘴唇早已裂開了,上邊還留著紫紅色的血痂,這樣狼狽,可她安靜地抱著他,又覺得這樣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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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12:58 AM

第三十八章 辜負(三)

  火焰漸漸滅了下去,維桑小心挪開江載初,往火堆裡添了些柴。

  「維桑……這附近有水麼?」他迷迷糊糊地又醒轉過來。

  「要喝水麼?」維桑連忙跑到他身邊。

  「附近有水麼?」他有些堅持地問。

  「有個湖,在不遠的地方。」維桑遲疑著說,「怎麼了?」

  「我想下水洗一洗身子。」他半支起身子,臉色雖蒼白,可是表情很堅定。

  「你瘋了麼?你才剛剛退燒!」維桑摁住他的肩膀,「不准去。」

  他的頭髮有些凌亂地落在肩上,半坐起身子,衣衫已經破爛不堪,俊秀的臉上表情卻像個孩子一樣,「我要去。」

  向來都是她對他撒嬌,也沒見他這樣堅持——維桑一時間有些無措,糾結了許久,終於說:「傷口不能碰水……你若是覺得不舒服,那我幫你擦擦身子吧?」

  破廟外,因為白日裡下過一陣新雨,空氣潮濕,還帶著泥土的味道。維桑扶著他走到外邊,月色星光十分稀薄,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在很遠的地方交疊在一起。

  他走得很慢,小半部分的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其實那湖水就在不遠的地方,可他們走了一炷香多的功夫,才遙遙見到了水光。

  偶爾有夏蟲的悄鳴聲音,卻更顯萬籟俱靜。

  一步步踏在沙沙樹葉上,離那汪湖水越來越近,維桑放開他,用隨身帶著的帕子沾濕又絞乾,走回江載初身邊,「我幫你擦。」

  他轉過了身,她便小心揭開了後背上破破爛爛的衣裳,藉著月光,小心地擦拭。

  這幾日並未來得及好好替他淨身,江載初原本精壯的後背上全是乾涸的血漬,不一會兒帕子就染成了暗紅色,她便去湖邊洗了洗,再幫他擦拭。反覆了好幾次,終於整理乾淨,維桑轉到他面前,躊躇著問:「胸口我也幫你擦一擦?」

  他不能做大幅動作,維桑是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地觸到年輕男人的身體。

  和白淨虛弱、風度翩翩的貴族公子們不同,江載初的身體顯出軍人才有的強悍,哪怕是重傷之後,猶可見結實的肌理。

  維桑的動作頓了頓,指尖撫摸在他腹部的一道疤痕上,抬頭問他:「這是什麼?」

  「以前受過傷。」他不在意地說,「在戰場上,算不了什麼。」

  「肩膀上,胸口那些傷疤都是嗎?」維桑怔了怔。

  「嗯。」他低低地說。

  她忽然間不知道說什麼,他身上傷疤雖多,卻沒有一道比他背後新受的三道更深更重。如果不是為了救她的話……以他的身手,又怎麼會被折騰成這個樣子?

  有水澤悄無聲息地漫上來,凝聚在眼底,酸酸癢癢的幾乎要滾落下來,她吸了一口氣,想要忍住,到底還是落了下來,熱熱的滴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下瞬間的印記。

  「傻姑娘,哭什麼?」他坐在地上沒動,似乎想要伸手安慰她,可又牽動了身體,於是輕聲笑,「每個男人的夢想,都是能救下心愛的女人。」

  她用力點了點頭。

  許是因為呼吸不穩,她的指甲輕微地刮到他的胸口,有輕微的刺痛。江載初緩緩地抬起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

  「韓維桑,我問你最後一次。」劍眉之下,他的雙目璀璨如同天邊明星,也帶著一絲難掩的顫慄與緊張,「你……願意跟我走麼?」

  他的掌心這樣熾熱,幾乎叫她疑心他又開始發熱,可他的動作分明又是鎮定的,「我想帶著你和阿莊離開這裡。」他淡淡笑了笑,「天下何辜,蒼生何辜,可是……那些和你,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維桑靜靜地看著他,年輕男人那樣誠摯而懇切的眼神……讓她知道,這個世上,如今也只有他,願意毫無保留地將一切都送給自己。

  她也知道現如今是兩人一起離開最好的機會,朝廷認定是馬賊所為,不會牽涉到旁人。

  一個「好」字就在唇邊,她幾乎要說出來,可她看著他,目光盈盈,還帶著水光,卻只是說不出口。

  天邊的星星漸漸黯淡下去了,眉眼如畫,可捲軸上的墨跡已漸漸乾涸了,再沒有意氣風發和鮮活妍動。

  江載初慢慢鬆開她的手,無力地滑落下去。

  她連忙扶著他。

  他微微彎下腰,笑聲啞澀:「我明白了。」

  她原本只是扶著他的胳膊,一點點地貼近過去,抱著他的身子,帶著哭腔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他一下一下,輕柔地摸著她的頭髮,柔聲道:「我沒怪你。」

  這幾日的擔憂與焦慮,終於在靠著他的時候,徹底的發洩出來。維桑伏在他懷裡,哭到近乎哽咽,她想和他在一起,可她不能……什麼都不能……甚至不能想一想。

  「傻姑娘,我雖不能娶你,可向你保證——我會在你身邊,離你很近的地方。」他低低地說,「這樣想,你會不會好受一些?」

  「可我要嫁給皇帝——」她猶在大哭。

  他卻依舊不急不緩地撫著她的後背,「你嫁給皇帝,我會留在京城。不用害怕那裡沒人認識,我會一直在那裡……」他唇角的笑意不變,卻又帶著淡薄的哀涼,「維桑,你想要做什麼,我總會幫你。」

  「可我是要嫁給皇帝啊!」她在他懷裡拚命搖頭,「我要給他生兒育女,你看到會難過。」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頜,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低低道:「若是有那樣一日,你為皇帝生下了孩子,我答應你,我會將他送上帝國最高的那個位置——這樣,你會高興一些吧?」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承諾什麼?

  他這般不喜朝廷內詭譎爭鬥、兄弟爭權的人,竟允諾她,會將她的孩子送上帝國儲君之位……這意味著,接下去的數年,數十年,他都要和那些他不喜歡的人和事周旋,只是為了她而已。

  這一輩子,為什麼要讓她遇到這樣一個人,卻又不能同他安然走完這漫漫一生?

  或許這便是命運吧。

  維桑含著眼淚,笑著同他對視:「我不要你承諾那樣多……只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他眉眼沉靜。

  「若是有一天,我做了對不住你的事,請你……不要再這樣喜歡我。」她深深吸了口氣,一滴滾燙地淚滑落下來,「不值得。」

  「不願嫁給我,還不許我心中記掛你麼?」他深深地凝視她,幾不可聞地嘆氣,「維桑,這件事,我也許做不到。」

  這一晚後,江載初身上的傷一日好似一日,也不再整日昏睡。只是維桑頗為憂心的是,他們兩人如今在這小小的山谷中,整日吃些野外採摘的果子——這些東西,又怎能助他恢復呢?她有些發愁的將剛剛洗淨的一袋果子放在江載初面前,「我本想看看湖裡有沒有魚,可又抓不著……」

  江載初看見她打濕的裙襬,臉色沉了沉:「你去捉了?」

  「沒有——」維桑抬頭看見他的臉色,忙說,「放心吧,我不會讓自己出事……」

  他的表情略略和緩了一些,隔了一會兒才說,「我在關外時,受過比這個還重的傷,那時連果子都沒得吃,水都沒有,還不是熬下來了?」

  「就是你胸口的傷嗎?」維桑怔了怔。

  「嗯。」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同我說?」

  「說給你聽讓你擔心麼?」他淡淡一笑,「又不是什麼好事。」

  兩人談談說說之間,他便又有些精神不濟,倚著柱子閉上了眼睛。

  維桑正在撥弄柴火,隱約聽到遠處的車馬喧譁聲,下意識望向江載初,他果然甚是警醒,已睜開眼睛,低聲道:「我的劍呢?」

  維桑將瀝寬遞給他,又扶他站起來,眉眼間一片平靜淡然。

  「你不怕?」他站在她身前,微微笑道,「若是馬賊追來的話。」

  「不怕。若真是馬賊,你重傷不敵的話,請你讓我先走。」她安靜凝望他。

  他牢牢握著她的手,安然一笑:「好。若是那樣,我隨後就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她戀戀看著他的眉眼,笑:「總之,我要走在你的前邊。」

  「好。」

  他的長劍指向地上,垂眸斂目,維桑卻能感受到此刻他身上散發出的凜冽寒意。

  維桑忍不住向遠處望去。

  凌亂的馬蹄聲中,還有盔甲武器輕輕敲打發出的聲響。

  為首那人奔近,翻身下馬,表情如釋重負:「寧王,郡主!」

  是親衛隊的侍衛長——馬賊已經被肅清,而這七八日他們一直在四處搜尋他們的下落。

  江載初慢慢將長劍入鞘:「起來吧。大家無事就好了。」

  「請寧王和郡主隨屬下一道回去吧。」

  維桑一顆心終於重重墜落下去。

  這一日終究還是會來的。她同他安靜待在這與世隔絕的小山谷,也終究會被人找到。

  她那樣果決地拒絕他私奔的提議,可到了這一刻,原來,心底還是難過,無以言說。

  江載初微微側身,看了她一眼,將她此刻的失魂落魄盡收眼底,傷口忽然間又痛了起來,忍不住低聲咳嗽。

  她連忙伸手去扶他。

  他卻避開了,維桑忽然明白過來,他已在避嫌。

  侍衛上前扶住了江載初,他正要跨出廟門,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生火用的柴木是哪裡來的?」

  維桑怔了怔,卻沒有回答。

  他們全家皆篤信佛教,可她……竟然為了他能取暖,劈開了寺廟中原本供奉的木佛。江載初微微嘆息了一聲,臉上驟顯溫柔:「你不該這樣做……」

  她從他身邊走過,用極輕的聲音說,「我想,總有一日,我所做的一切都會有報應的吧。既然總要有報應,也就沒什麼可怕了。」

  大隊人馬候在谷口,見到他們找到了寧王與郡主,不由歡呼起來。

  景雲雙目微紅,跪在江載初面前,低聲道:「殿下,是景雲沒用。」

  江載初將他扶起來,簡單一個動作竟也出了薄汗,只道:「起來,和你有什麼關係?」

  景雲又看了維桑一眼,卻見她正踮起腳尖,有些焦灼問:「蕭將軍呢?」

  景雲臉色一僵,沉聲道:「郡主,蕭將軍他……他帶隊全殲了馬賊。」

  「這我知道,可是他人呢?受傷了麼?」維桑皺了皺眉,「他在哪裡?」

  景雲低下了頭,「蕭將軍他……力戰殉職。」

  維桑身子微微搖晃一下,臉色剎那間變得雪白,大約是要開口反駁,可最終,她伸手扶住了車轅,輕聲問道:「他……他的身子,如今,在何處?」

  那一場戰事已經是十幾天之前了,景雲還記得蕭讓血染甲盔甲,刀口卷刃,漸漸力竭不支。隨後被馬賊的屍身往後一帶,便一道滾落進了萬丈懸崖。

  景雲當時奮力往前一抓,卻也只抓住了他衣角的下襬。

  看著維桑此刻的臉色,他著實不敢再將這句話說出來,只是躊躇著看了江載初一眼。

  「屍骨無存,墜下懸崖了麼?」維桑閉了閉眼睛,聲音微啞。

  他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維桑深吸了口氣,轉而走向西方,遠遠望著月亮峽,怔怔看了許久。

  「郡主……」景雲剛開口,卻被江載初止住。

  他只是看著她單薄的背影,輕聲嘆道:「讓她靜一靜吧。」

  一直站到了天黑,整隊人馬都在無聲地等待,偶爾有馬匹嘶鳴聲,更顯得天地寂寥。

  維桑終於轉過了身,輕聲吩咐:「走吧。」

  景雲扶著她上馬車,又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卻察覺不出異樣,只是眼眶紅了一些。他心中擔憂,忍不住便道:「郡主……」

  「我沒事。」維桑腳步頓了頓,勾起一絲微涼的笑,「此去京城,路途遙遙。蕭將軍……他能留在故土,未嘗不是件好事。

  他只覺得她的語氣這般冷靜,又這般蒼涼,彷彿一盤冰水,將自己也澆得徹底。他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寧王已經換好了傷藥,卻並未進馬車,只是遙遙望著這裡,目光雖然克制,卻難掩關切。

  眼見這個慘淡的結局,景雲忽然覺得維桑說得沒錯,「此去京城,路途遙遙」,對於所有人而言,是真的,都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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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01:11 AM

第三十九章 辜負(四)

  回程異常的順利,二十日之後,車馬便已經進入京都郊外。

  這一日已是傍晚,車隊在驛站中休整,遙遙已看望見京城巍峨城牆。

  維桑剛下馬車,見江載初走來,動作頓了頓,問道:「殿下,明日便入城麼?」

  「郡主且在此處安心休息,陛下已派遣了禁衛軍來此處看護,擇日便能入京。」他的目光極為有禮地落在她眼睛與嘴唇間,「我這便回宮中覆命,就此別過了。」

  維桑一手已經扶在車轅上,只是手指卻不經意間抓緊了。

  這些日子,他們不曾說話,不曾目光交錯,可她知道他一直在自己身邊。

  如今,他到底還是要走了。

  她忽然油然而生起恐懼,目光不由自主抬起來,半晌,方才低低道:「寧王,你的傷可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他安然對她一笑,轉身要離開之前,薄唇卻輕輕一動。

  她看得很清楚,無聲地,他對她說:「別怕,我在你身邊。」

  快馬疾馳回到自己府上,沐浴後換上官服,宮中內侍已經在寧王府候著,一見便笑道:「殿下,陛下和太后可一直等著您吶。」

  江載初恭敬道:「煩請公公領路,本王也急著入宮面見聖上與太后。」

  寧王趕至宮內,皇帝正在紫宸殿用晚膳,一見他便擱下象牙箸,笑道:「回來了?」

  他絲毫不敢怠慢,依著儀禮跪下磕頭,直到皇帝親自來扶他站起。

  「皇弟這一去可清減了許多。」皇帝拉著他的手,仔細端詳,嘆道,「我聽聞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馬賊,還負了傷?」

  寧王含笑抬頭,「陛下,所幸無事,馬賊已被全殲。郡主亦是安好。否則臣弟便是有負所托。」

  「來來來,先和朕一道用了晚膳。」皇帝拉著弟弟的手坐下,「一會兒再讓御醫看看傷處。」

  寧王推讓了一番,便在皇帝下首坐下,剛剛落座,忽然想起了什麼,重又站起,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事物,雙手呈上,低頭恭敬道:「陛下喜得麟兒,臣弟尋來尋去,只有這塊古漢玉能作賀禮。」

  「改日讓妍妃將你侄兒抱來。」皇帝眯了眯眼睛,眸色中掠過一絲光亮,笑道,「你還沒見過呢。」

  「那敢情好。」寧王笑容未變,「太后身子可好?」

  「你與朕用完晚膳再去看她吧。」皇帝笑道,「這一年在蜀地,可有歷練長進?」

  寧王怔了怔,似是掙扎了許久,方才道:「陛下,臣弟有罪。」

  他重又跪下,額頭磕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臣弟擅自將稅率由四抽一改為五抽一……如此膽大妄為,請陛下恕罪。」

  看著寧王匍匐在地的身影,皇帝臉上已經斂去了笑意,只餘下冷冷的眸色,良久方道:「起來吧。這事原也怪不得你,如今川蜀馬賊橫行,連你的車隊都敢劫持,可見那些賤民橫行枉法,囂張到何種地步。」

  寧王依舊伏地不動。

  皇帝唇角勾著一絲諷刺的笑,站了起來,慢悠悠道:「我聽聞,寧王為了救郡主,身負重傷?」

  「郡主亦是臣弟的皇嫂,便是拼卻性命不要,也要護她安全。」寧王平靜道。

  皇帝狹長的眸中閃動著殘酷的笑意,輕聲道:「載初,你是我大晉寧王,又豈是川蜀的什麼郡主可比?」他頓了頓,含著笑意道,「若非為了此刻大局著想,朕又怎會同她聯姻?你也知那裡的賤民,只怕連廉儀禮恥都未知。」

  寧王身子依舊一動不動伏著,聲音中聽不出什麼波瀾:「是。」

  「再說個笑話給你聽。你先起來。」皇帝拉起了他,盯著他的眼睛道,「先時還有人提議,讓你娶了那郡主,朕思來想去,就你一個弟弟,如何能讓寧王正妃被一個蠻夷女子佔去?」

  寧王深邃的雙眸依舊靜靜看著皇帝,沒有什麼表情,卻黑亮得瘆人。

  皇帝莫名得覺得有些發慌,頓了頓,依舊將那番話說完:「朕尋思著,還是將那郡主送到後宮吧,左右蠻夷女子,朕便關她在冷宮一世又如何?」

  他話鋒一轉,「依你看,這嘉卉郡主倒是如何?」

  「臣弟與她並無多少接觸,樣貌倒是工整,儀禮也齊全。」寧王淡淡道,「她如今在驛館,陛下不知打算何時將她迎進宮?」

  「已讓人算過吉日,便是六月十六吧。」皇帝眼神愉快,又雜著幾分惡毒,「只怕到時還得辛苦皇弟,為朕主持儀式,將她接進宮內,也算有始有終。」

  他似是在刻意強調「有始有終」,寧王略略低下頭,雙手在袖間用力握成拳:「臣弟樂意之至。」

  是夜,周太后親自到了紫宸殿,皇帝剛剛散食回來,忙扶著太后坐下,笑道:「母后怎得親自來了?」

  「寧王剛來看過我。」太后慢慢道,「你如今打算如何安置他?」

  「先在京城待一段時間吧。」皇帝輕描淡寫道,「過一陣或許會遣他去關外。」

  太后沉吟片刻,「你要他負責籌備六月十六的婚事?」

  皇帝嘴角難以克制地溢出一絲笑意:「母后,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娶那蠻夷女子?」

  太后看著兒子,眼角笑意一樣在閃爍。

  「他既然鍾情那個女子,我便要他知道,這天下的一切到底是誰的!」皇帝越想越覺得舒暢,「母后,你不知我心中有多快意。」

  「你高興便好了。」太后伸手撫了撫兒子的肩膀,笑道,「只是也不可逼他太急,凡事總要留個後手。」

  「兒臣知道。」

  「六月十六的大婚,日子會不會急了些?」太后又道,「我這心裡,總覺得太過倉促了。」

  「娶個蠻夷女子,不過是叫那裡看看朝廷的心意。左右韓壅已死,如今蜀侯不過是一孩童,朕自然有辦法掌控那邊全局。」皇帝漫不經心道,「母后你且放寬心便是。」

  元熙五年六月十六日,皇帝迎娶嘉卉郡主。

  近一個月的時間,每日都有宮中女官來教維桑禮儀,不厭其煩的讓她記住繁複的過程。

  「明日一大早,寧王便會來接郡主入宮。」女官笑道,「郡主今晚最好將這些再溫習一遍。」

  「寧王?」維桑回過神,「寧王來接我?」

  「郡主不知是寧王在替陛下籌措這場婚事麼?」

  維桑雙手不自覺得抓緊了裙裾,茫然搖搖頭。

  「總之,今夜郡主早些睡,明日可累呢。」

  入宮前的最後一夜,維桑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左右是睡不著了,她索性坐起來,命侍女挑亮了燈,研了墨,在紙箋上寫字。

  寫了一張,又燒掉;再寫一張……

  不知不覺,屋外已有了一絲天亮。她從容擱下筆,躺回床上,過不了多時,卻有侍女進來,輕輕喚起了她:「郡主,該起了。」

  她坐了起來,任由人打扮梳妝,換上鳳冠霞帔。

  這一身大紅喜服,皆是從錦州帶來的。

  阿嫂在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幫她準備嫁衣,那時她還不知自己會嫁給誰,阿嫂卻繡得極為用心,紅色絲線中並著織金,華美秀麗。她那時迫不及待地試了試,前襟的鳳凰拖著尾翼,昂首欲飛,美不勝收。阿嫂亦是滿意的笑:「將來我們維桑會是最美的新娘子呢。」

  維桑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又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鳳凰,輕輕吐出一口氣,不知為什麼,只覺得眼中水澤要漫出來。

  「新娘子可哭不得。」侍女笑著替她擦去那絲潤濕,「郡主,咱們出去吧,寧王殿下已經到了。」

  鳳冠上的珠簾隱約遮擋了視線,她便順從地扶著侍女的手,走至門外。

  肅穆而莊重地迎親隊伍,大約皆是皇帝的禁衛軍,一色銀色鎧甲,頭盔上繫著紅纓,初晨霧靄中,壯闊至極。

  隊伍的最前邊,是她熟悉的身影。

  寧王以玉冠束髮,腰配玉劍,深紫朝服上金龍張牙舞爪,襯得身姿挺拔修長,面容英挺。他翻身下馬,親自來扶她:「郡主,請上車。」

  她立在原地不動,良久,方才把手放在他手中。

  他能察覺到她的手在微顫,一顆心失律片刻,終究還是穩妥地將她帶上車。維桑甫一坐定,就伸手撩起眼前珠簾,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合禮儀,可是此刻……她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江載初尚未離開,她觸到他深邃的眸色,一顆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心底是難以描述的軟弱與混亂——幾乎想要落下淚來。

  他能讀出她的心意,卻只是掩飾起那絲黯然,放下了車簾,深吸一口氣,喝令:「啟程。」

  一路行至皇城,車隊行過丹鳳門,最終停在了含元殿前。

  文武百官皆候在龍尾道兩側,看著寧王下馬,扶下這位來自川蜀的郡主。

  這也是維桑第一次見到這般壯闊的宮殿。

  大晉朝五代帝王修築的宮殿,在這晨輝中,一眼竟難以望到盡頭。所謂九重宮闕,千宮之宮,那種氣吞萬里的氣魄,一時間令維桑屏住了呼吸。

  「郡主。」寧王低低提醒了一句,「陛下與太后皆在含元殿。」

  她的目光從氣勢逼人的含元正殿上挪開,低低說了句:「好。」

  他小心走在她身側,引著她走上龍尾道,身後是長長的禮官隊伍。

  龍尾道兩側站滿了官員,維桑用眼角餘光望去,只見烏泱泱一片,各色官服,各色陌生面孔,有些恍惚。

  「你看右首那個年輕人,便是元皓行。」許是為了緩解她此刻的緊張,江載初壓低了聲音同她說話。

  維桑不為人知地偏了偏頭,目光恰好與那年輕人相撞。

  身上彷彿有清凌凌的水流落下來,她的腳步頓了頓。

  元皓行……明明年歲並不大,為何這雙眼睛這般鋒銳,彷彿能刺破自己的心事?維桑心中一驚,儘量從容著轉回目光,不經意落在江載初所配的劍上,想了想,方道:「你腰上配的是何物?」

  「婚禮用的禮器。」他答道,「是把玉劍。」

  「我進了含元殿,你……你會陪著我麼?」她只覺得手心漸漸潮濕,眼前這未知的一切,忽然令她升起懼意。

  「我會在。」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秀麗的側顏,嫣紅的薄唇,以及秀挺的鼻子……他一直刻意不在想,今日她穿著嫁衣,是多麼美麗……而他陪在她身邊的時光,卻只剩下這數十步路而已。

  他要親手將她,送至皇帝身邊。

  從此深宮幽幽,再難相見。

  「你會在哪裡?」她的聲音幾乎要哭出來。

  「你和皇帝之間。」他胸口一片透涼,「只要你抬頭,我便在那裡。」

  郡主入殿,皇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稍稍眯起眼睛。

  他的目光苛刻地又一次從頭至尾打量維桑,最終停留在她珠簾後隱約的五官間。雖然已經聽王祜說起過,可是眼前這穿著嫁衣的少女,竟是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秀美。她的目光透過那些玉珠,有些羞怯,亦有些安靜地同他對望。

  是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

  皇帝心中一喜,安然坐著,將目光落在了她身邊的寧王身上。他並沒什麼表情,比起往日,只是臉色略顯蒼白。

  唇角笑意加深了數分,皇帝招來身邊內侍,低低吩咐了一句。

  兩側官員們魚貫而入,禮官開始宣讀詔書,待到宣讀完畢,文武百官皆跪下,齊呼萬歲。

  皇帝慢慢站起來,走向維桑。

  維桑亦是伏在地上,這針落可聞的殿中,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顆心砰砰直跳,就連腦子也是恍惚著的,一副又一副凌亂的畫面四散飄逸。

  杏林中和他初遇,深夜的錦州城他拉著自己疾馳在小巷中,大雪紛飛的那一晚,他低下頭,溫柔的親吻自己……

  可那些往事之中,大哥、父親、阿嫂,卻一個接一個的走了……戰場枉死的兵士,流離失所的難民,賣妻鬻子的族人……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正在走向自己的男人!

  維桑伏在地上,那一刻,忽然覺得自己的情愛那樣渺小。

  紛亂的思緒中,最為明晰的,是肩上的責任,和鋪天蓋地的恨意。

  她偏過頭,靜靜等了片刻——果然,寧王感應到她的目光,亦輕輕抬起頭,眼神似在無聲詢問。她的面容平靜,只是暗暗用力咬破了舌尖,血腥的味道霎那間充滿了口腔,心中無聲地滑過三個字……對不起。

  終究衝他甜甜地笑了笑,紅唇輕動。

  江載初看著她的眼睛,忽然覺得全身的熱血湧上了腦海,淹沒了自己所有的理智。

  百官之中,看到這細微動作的,只有元皓行。

  他心中滑過一絲疑慮,照理說,在這樣的典禮中,他們不該這般眼神交匯。他莫名覺得有些不安,卻見皇帝已經站在了郡主面前,笑著向她伸出手:「郡主遠道而來,辛苦了。」

  嘉卉郡主慢慢直起身子,順從地將手放在皇帝手中。

  皇帝牽起了她的手,轉向眾人,笑道:「眾卿平身。」

  百官紛紛起身。

  當此時,寧王亦站了起來。

  皇帝與郡主離他只有三步之遠。

  他大步跨上前,刷的抽出了腰間玉劍。

  因入殿之時,百官皆是搜過身,不許攜帶武器,寧王身上配著的玉劍因是禮器,玉質脆弱,自然沒想到會成為此刻的凶器。

  ——這個舉動太過意外,人人怔住,只呆呆看著中央立著的那三人。

  寧王一把推開了郡主,徑直將那把劍插入皇帝後背。

  凌厲至極的冷風劃過,皇帝下意識的往旁邊一閃,堪堪避開,肩上龍袍卻已經劃破。

  他看到寧王赤紅的眼睛,以及周身散發的戾氣,大喊起來:「救駕!」

  禁衛軍這才反應過來,抽出兵器從殿門口奔來。

  只是含元殿寬敞之極,他們奔來也需一段時間。大殿裡一片混亂,皇帝身邊的內侍頗為機靈,拿著手中拂塵重重格向寧王手中玉劍。

  卡啦一聲,玉劍裂開成兩截。

  寧王只是冷冷笑了笑,反手一掌將那內侍擊得飛開,跨上一步,終究還是抓住了皇帝的衣襟。

  皇帝看著這個陌生人一般的弟弟,身子開始發抖:「你——你要做什麼?!」

  寧王恍若未聞,雙目赤紅,神色極為可怖,右手用力,將手中碎裂的玉劍,嗤的一聲,插入了皇帝的胸腔。

  皇帝的身子抽搐了數下,口中噴出一大蓬鮮血,頓時軟倒在地上。

  變故來得如此突然,太后尖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而江載初刺出那一劍後,只是呆呆站著,任憑禁衛軍將他拿下,竟是沒有掙扎反抗。

  他雙目中的赤紅已經漸漸淡下去,心頭那股邪火也被澆滅,只剩下茫然。

  剛才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看到維桑的眼神,耳中聽到低低的咒語聲,他便立刻抽離出了所有的意識,自己做過了什麼?!

  御醫已經趕了過來,查看了片刻,站起顫聲道:「陛下……歸天了!」

  江載初低頭看了看自己前襟的血跡,地上碎裂的玉劍……是自己殺了皇帝?

  窒息感一層層浮上來,最後湧成巨大的浪潮,將自己席捲其中。

  他又怎麼會中了邪一般,以手中玉劍弒殺皇帝?

  「中邪」……

  腦海中浮現這兩個字,像是被一把鋒銳至極的劍刺進了心臟,江載初下意識的轉過頭去找維桑。

  她已被侍女扶起,站在禁衛軍身後,唇角嫣紅,眼神卻同他一樣,有些恍惚。

  韓家是巫蠱世家,進京,遇襲,重傷,痊癒,弒君……

  彷彿有一根絲線將這一切串接起來。

  她一次次地說對不起他,原來如此——

  那把無形的劍又被深深送進去,鋒刃狠狠的絞動,將一顆心碾成血肉模糊的肉泥。

  他那樣信任她,心甘情願地,將一切都給她。

  可原來,她一直在欺騙他。

  這個陷阱,是她親手挖下的。

  她要他殺了皇帝,這樣不會有人將這一場滔天之禍怪罪在蜀人身上……

  她要他……背棄一切,要他將這個帝國推入四分五裂的境地。

  這就是他傾心相愛的女子!

  他最後一次望向她。

  她的眼神終於抬起,與他交錯,沒有笑容,臉頰上分明帶著脂粉,卻神色蒼白如同白紙。

  沒有解釋,沒有心虛,什麼都沒有,只有茫茫的一片,死氣沉沉。

  悲慟到了極致,江載初只想仰頭大笑,可是渾身再沒有半點力氣。他喉間微微一甜,嗆出一口鮮血,閉上了眼睛。

  朝堂上寂靜無聲,人心惶惶六神無主,閣老重臣們面面相覷,竟無一人出來主持這局面。

  直到元皓行越眾而出,走至丞相王廷和身旁,低低說了兩句話。

  王丞相回過神,走至眾人面前主持大局。先令禁衛軍將寧王押入天牢,又命御醫看護太后,將嘉卉郡主與一眾女眷送入內殿。

  朝堂上留下數位重臣,不過半個時辰,晉朝便推立了最年幼的皇帝。

  五個多月的皇子江希逸被立為新帝,由母親妍妃、太皇太后輔政,即日登基。

  解決了最重要的帝國子嗣問題,便是如何處置寧王。

  後世將這一場議事稱為「元熙密議」,參與者皆是當時朝廷上份量最重的官員。他們推立了新君後,獨獨在如何對待弒君的寧王問題上,兩派意見相持不決。

  元皓行淡淡道:「諸位大人,新帝已立,寧王眾目睽睽下弒君叛逆,決不能留著。理應快刀斬亂麻,即刻在獄中賜死。」

  簡單的一句話,卻如同一滴水落入滾燙的油鍋之中,刺啦一聲,激起強烈反應。

  「寧王敢這般當中行刺皇帝,又怎麼會全無準備?」

  「冒失殺了寧王,只怕他西北舊部不答應——便是在京中,景家與他交好,又如何會袖手旁觀?」

  ……

  愈是討論,便愈發沒個結果出來。待到最後,元皓行皺眉道:「我倒覺得,這次行刺,像是寧王隨意為之,並無精心準備。」他頓了頓,「此刻寧王舊部尚未動手,若能一舉將他殺了,他們也無可奈何。待到他們想到營救之法,才會天下大亂。」

  一眾官員皆是持重之人,商議之後,依舊決定將寧王押在天牢中,待一一收繳了寧王舊部的兵權,再移交給大理寺行,依律處死。此外,嘉卉郡主尚未同皇帝成親,突遭變故,亦不能視作後宮皇帝家眷,便送回原先驛館處,再做處置。

  元皓行後來無數次想起,若是這一場廷議,晉朝大員們聽了自己的建議,史書便會沿著另一個方向書寫。可惜,那時自己資歷尚淺,人微言輕,終究還是改變不了這個時代的命運。

  元熙五年六月十六日晚,數千黑甲武士強闖天牢,劫出江載初。

  事發後被軟禁的景雲從家中偷出城防魚鑰,在南門同眾人匯合,擁簇著江載初出了京城,一路南去。

  景家家主是景雲的伯父景貫,親向新帝與太皇太后請罪,並率禁衛軍出城追擊。

  彼時元皓行站在城門口看著那支遠去的軍隊,卻輕輕搖頭,心知已經來不及了。

  寧王回京前,皇帝特意將他的舊部打散,以防他擁兵自重。帝國全境,遍佈那時的西北軍。卻不曾想,這樣一來,卻方便了他出逃至南方自己的封地——因這一路上,皆能遇到舊部,也能不斷的吸納新軍。

  亂像已成,再無可挽回。

  已近七月,元皓行卻覺得有些寒意,他靜靜看著城牆遠處飄忽不定的雲彩,忽聽侍衛來報:「嘉卉郡主受了驚嚇,在驛館病逝。」

  「已死了?」元皓行悚然一驚,他心中還有許多疑團,還想要問問那位郡主。

  「太皇太后說她不祥之人,屍身已經火化了……」

  元皓行伸手揉了揉眉心,重又望向遠方,想起那一日自己向皇帝建議由寧王迎娶嘉卉郡主。皇帝本已同意,未知周景華在一旁輕輕笑了一聲。

  皇帝同元皓行的目光同時落在他身上,元皓行道:「周大人有何高見?」

  「不,不……」周景華連忙直起身子,擺手道,「我同陛下想得一樣,陛下了卻一件心事,寧王也稱了心呢。」

  皇帝臉色微微一凜。

  周景華卻用閒話家常般的語氣道,「我離開錦州之前,倒是見過郡主。那時寧王還未赴任,卻已認得郡主。他們言談舉止間,頗為親暱。若是陛下賜了這段美滿姻緣,寧王倒是能遂了心意,可喜可賀。」

  元皓行在旁聽著,心底咯噔一聲,慢慢去看皇帝臉色。

  皇帝倒笑了:「寧王喜歡上的姑娘,朕倒是有些好奇。」

  周景華忙道:「聽聞寧王就是為了討好這位郡主,才將蜀地的稅率一減再減。」

  皇帝依舊在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閒閒一笑:「指婚的事不急,容朕再想想。」

  元皓行跪安後,同周景華一道出了後殿。

  走至宮門口時,年輕人狹長明亮的目光落在身邊同僚洋洋得意的臉上,卻冷冷笑了笑:「周大人果然好機鋒。」言罷,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徑直掀開轎簾走了。

  那個時候……雖覺得周景華嘴臉無恥了些,皇帝小心眼了些,卻也決然想不到今日這個局面。

  若是能預料到,真該感嘆一句,喜事變為喪事,真正是世事無常。

  元皓行眯起眼睛,霧霾中皇城的巨大輪廓如同在海市蜃樓中沉浮,這樣愈壓愈近的風暴中,這個年輕人很清楚,晉朝最為艱難的年代,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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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01:15 AM

第四十章 引狼(一)

  長風城外,已是深夜。

  維桑在營帳之中,聽著遠處戰鼓擂動,忍不住翻身起來,輕輕撩開了幕簾。

  主帳燈火通明,將士往來不絕。許是晉軍要有大動作了。

  維桑靠在榻上,稍稍閉了閉眼睛,此時江載初應該接到薄姬了吧?那麼,他也應該知道自己已經落到了元皓行手中。

  景雲說得很對,她已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了,至於阿莊,他如今已經不求旁的,只希望他平安就好。維桑抱膝,裹緊了身上的錦被,心底的寒意一陣陣泛上來,最終湧到喉間,變成一長串難以克制的咳嗽……她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一粒丸藥吞下,簾外忽然有一道清潤男聲:「郡主不曾睡吧?」

  是元皓行。

  維桑連忙起身,檢查了衣著,方道:「大人請進。」

  元皓行依舊是一身白衣,輕袍緩帶,雖忙碌至深夜,卻精神奕奕,並無倦色。

  「大人夤夜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難得月朗星稀,又聽聞郡主未曾入睡,便來閒聊一二。」元皓行極有禮貌道,「郡主可願奉陪?」

  維桑伸手攏了攏鬢髮,笑容溫婉:「自當奉陪。」

  兩人皆在案邊坐下,元皓行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元某心中著實被一件往事困擾,費盡思量,卻始終不得其解。」

  「元大人這般聰慧之人都難以想通,只怕維桑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當年郡主入中原之前,是在川蜀便認識了寧王吧?」

  「是。」

  「若是元某所知並無謬誤,寧王早已鍾情郡主?」元皓行深邃雙眸沉沉落在維桑臉上,笑道,「時至今日,他也不曾忘懷吧?」

  維桑靜靜聽著,卻不置可否。

  「當年含元殿上弒君一劍,元某事後輾轉思量,都覺得太過意外。寧王擅深謀,且內斂穩重。他若要殺先帝取而代之,絕不會在眾目睽睽下,以玉劍擊之。此法太過意外魯莽,若是不成,寧王被擒,毫無退路。」

  維桑略略低下頭,唇角笑意輕忽:「大人焉會不知一個道理,富貴險中求勝。寧王若是不冒險,又怎麼能一擊即中?」

  元皓行笑了笑,「那時朝廷勢力此消彼長,暗流湧動,先帝、寧王自然各自有其擁護者。寧王若是險中求勝,就必然布好下招,絕不會任由禁衛軍將他押入天牢——須知即便在天牢中待上半日,也有被殺的危險。」他頓了頓,意味深長道,「我元家世代在晉朝為官,多少也有些人脈和暗線,郡主大婚前幾日,並無收到任何寧王不軌的線報,若說籌謀這樣一件大事,卻沒有絲毫痕跡,我卻是不信的。」

  江載初曾在天牢中待了一日一夜,直到被部下救出。被劫出時,他已被嚴刑拷問,那樣強悍的性子,竟也暈去了好幾回……維桑是頭次聽元皓行說起,怔了怔,眉宇間滑過一絲不忍,卻被他收捕在眼中。

  「那麼或許便如大人所說,或許寧王心中喜歡我,因我要嫁給別人,心中一時不忿罷了。」

  「這個說法元某也曾想過,可郡主或許還是不瞭解寧王。以他當時在朝廷的地位,因在關外大敗匈奴,聲名威盛,手中權勢更是煌煌,先帝雖然同他不睦,真正要為難他,卻也是頗難——寧王若真心想要同你在一起,送你來京城路上,大可尋個藉口,與你遠走高飛也不是難事。可他偏偏將你安然送來了,可見當時並非意難平。」

  維桑依舊不語,神色平靜,唯有長睫垂下,遮掩去此刻心事。

  「寧王並非是一個會因一己之私,陷天下於大亂之人。他會這樣做,唯一的可能,便是身不由己。」

  「想不到元大人對寧王評價如此之高。」維桑輕聲道,「只是三年前弒君那一劍,內情如何,元大人若要知道,只怕得去問他自己了。」

  「若有機緣,自然是會問一問的。不過元某後來想了想,新帝登基,寧王反出,晉朝亂局已成……這樣的局勢中,唯一獲益的,便是蜀地了。」元皓行悠然道,「這三年,朝廷頗有些自顧不暇,若我記得不錯,只怕蜀地稅賦三年未曾催收了吧?」

  維桑身子微微一顫。

  「若是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寧王弒兄,所有人將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倒的確沒有人再想到曾有這麼一件郡主入宮之事。自然,朝廷的怒火也不會再遷到川蜀去。」

  「再者,我輾轉找到了那柄玉劍。那把劍上,自然是有先帝的血,也有寧王在含元殿吐出的那口鮮血。」

  「過了近一年時間,竟然很容易分辨出寧王吐出那口血——鮮紅一如當日吐出之時。問過了巫醫,方才知道寧王當時中了一種極為罕見的蠱毒。」

  維桑霍然站起,冷聲道:「大人心中既有決斷,何必又來問我?!」

  元皓行依舊坐著,心平氣和道:「郡主這般反應,元某心中便更確定了。」

  維桑緩緩坐下來,「這件事過了這麼久,元大人追究還有什麼意思?」

  元皓行興味盎然地看著她,笑道:「假若元某推斷的一切無誤,時隔三年,寧王竟不殺你,可見郡主在寧王心中所佔份量。」

  「大人想要以我來跟寧王交換?」

  「若說要交換什麼,元某總得先弄清我手中籌碼的價值罷……」

  「大人可知我本有機會逃跑,卻心甘情願被抓?」維桑眉眼舒展,如願以償看到元皓行眸色中那絲警惕。

  她有意靠近他,壓低聲音道:「大人或許不知道,很快,我對你來說,便沒有絲毫價值可言了。」

  元皓行念頭轉得極快,「郡主想要尋死麼?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維桑只覺得喉間一陣微癢,不由重重咳嗽出聲,這一陣咳嗽遠比之前的都要厲害上許多,聽得元皓行微微皺眉:「你可是著涼了?」

  「稍稍有一些,不礙事。」她的面頰略有些潮紅。

  「郡主還是好好休息吧,明日我會讓軍醫給你看看。」他終於站起,徑直道,「不日大軍便要啟程,郡主於我大有用處,身子還是要保重。」

  雖然在長風城下不過一日,維桑卻已看出來,晉軍並沒有要全力攻下此城的意思,倒像是在調整戰略,稍事休息。

  「你不要這長風城了?」維桑皺眉問道,「我本以為你會強取而下,直搗他的後方。」

  「你我能想到,江載初怎會沒想到?」元皓行悠悠道,並未有瞞著她的意思,「我猜寧王在後方給我拉了好幾條防線,只怕一跨過長風城,就深陷泥足,再也出不來了。」

  「那你準備怎麼辦?」

  元皓行雙手負在身後,深深看了維桑一眼:「倒也不用瞞著郡主——我知道他星夜兼程趕往京城,逼我回兵解圍。可我偏不。」

  「他要先發制人,我便讓他先。」他唇角溢出篤定微笑,俊美得不似凡人,「我這邊,只要拖住小景將軍就行了。」

  「小景將軍?」維桑眉頭皺得更深。

  「哦,你還不知道吧?此次出征,副帥是景貫將軍。也是景雲的伯父,景雲的兵法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如今,景將軍已經率部出發,前去截擊景雲了。」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只要景雲被拖住,那麼寧王那邊,便是,孤軍無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01:20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1-14 11:17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引狼(二)

  原本以為渡過禹河時會受到守軍阻攔,未想到數萬士兵默不作聲地過了河,竟未見一個敵軍。水岸邊是低窪之處,為防敵軍留有伏擊,連秀早已四散開騎兵偵查,此刻紛紛回報安全。這一路秘密快速地前行,除了迅速消滅了幾隊無意間撞到的人馬,並未打過一場真仗,這讓連秀心底有些不安。他催馬至江載初身側,問道:「將軍,要休息片刻麼?」

  「全部渡河了?」江載初的側臉掩在頭盔內,並不見什麼表情。

  「是。」

  「上馬!出發!」他握緊韁繩。

  「上將軍……」

  江載初停下動作,看了他一眼。

  只是隨意一個眼神,連秀心裡卻打了個突。昨晚沒有接到那位韓姑娘,他便覺得上將軍有些變了,彷彿對什麼都漠不關心。

  「上將軍,我覺得——」

  「你覺得一直沒有遇到敵軍阻攔,有些古怪什麼?」他的冷靜敏銳到令人覺得害怕。

  「是。」

  江載初淡淡望向前方,「若是覺得古怪,我們便不用躲躲藏藏往前走了。前邊就是重鎮永寧,去城下一看便知。」

  「上將軍,你是說……要攻克永寧?」連秀眼睛一亮。

  永寧是京師最後一個屏藩護衛重鎮,他們固然能從一旁的崇山峻嶺中繞過,直插京師,只是這樣未免要多花上好幾天。如今,上將軍若決定光明正大的攻克永寧,便意味著……他們不再躲躲藏藏的急行軍,而是要正式的在朝廷面前露出行蹤。

  「若是兩日之內能攻克永寧,消息傳到朝廷,太后和周景華知道我離他們不過百里,必然急招元皓行回來勤王。」江載初話鋒一轉,「只是我不知道,關寧軍能否在兩日之內,將永寧拿下?」

  對於以騎兵速度行進、習慣快速剿滅對手的關寧軍來說,長時間的掩飾自己、不與敵人交鋒,顯然已經忍耐了太久。連秀一聽這話,熱血湧上,翻身下馬後單膝跪地:「關寧軍必不負使命!」

  「起來吧。」他揮了揮手,目光眺望北方,彷彿站在此處便能望見那久違的皇城。

  他長抒一口氣,心中卻帶著輕微的茫然與失落,若是真的有一刻江山入懷,又如何呢?君臨天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麼?

  最終將那些寂寥沖散的,卻是耳邊兵馬喧囂,戰旗高懸,一張張年輕而陌生的臉往前奔襲而過。江載初看著這些年輕的士兵,是他帶著他們踏上了這個戰場,也有許多人從此再不能回到故土。

  但他曾許給他們的榮華與榮耀,如今,便帶著他們,奮往直前,一一兌現吧!

  兩個時辰之後,關寧軍先鋒已經抵達永寧城門之下。

  騎兵們無聲蟄伏在城南的小叢林中,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覺得有些詭異。

  隊伍緩緩從中分開,年輕的將軍遠遠眺望青黑色的城池。已是宵禁時間,士兵們正要關上城門,但是依然有人拖家帶口地從裡往外出來,人流中還有許多板車,上邊似乎放著全部家當,倒像是出城避難。

  「上將軍,他們這是知道要打仗了嗎?」連秀不解道。

  江載初靜靜看著城門,「如果知道我們過來,他們就會往北邊逃,而不是在南門。」

  城門那邊起了爭執,大約是士兵們強行要閉門,而後邊的人流卻還在往前,一時間不肯罷休,幾乎要哄鬧起來。

  連秀揚手招來了一個士兵,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便換上了隨身便服,混跡在人群中,往前去了。江載初看著那名斥候的身影漸漸遠去,心底莫名起了一絲不安。他俯下身,輕輕摸了摸烏金駒的鬃毛,心中卻細細梳理了一遍如今的情勢。

  正在沉思的時候,那斥候匆忙回來了,「上將軍,將軍,那些人都是出城避難的。說是……說是……」許是覺得這話太過匪夷所思,他一時間有些躊躇。

  「說什麼?」連秀有些不耐煩追問道。

  「說是匈奴人要來了。」

  「匈奴人?」連秀怔了怔,不怒反笑,「你探的什麼消息?」

  那士兵頭低得更低,又不敢辯解,只囁嚅道:「他們都在那麼說。」

  江載初目光掠向遠處城池,制止了要發怒的連秀,神容變得異常嚴肅。

  「上將軍?」連秀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他們一定是弄錯了。」

  「弄錯了?」江載初唇角微微抿起來,狹長明亮的眼睛深處掠過一絲憂慮,「全軍就地休整,等前方確切線報。」

  「上將軍,現在看來這座城池還沒有防備,是進攻的最好時間……」

  江載初揚了揚手,在部下面前,他從不會展露出絲毫情緒,可是此刻,心底那個想法已經呼之欲出了,他不得不強自按捺下心中的焦慮,問道,「關寧軍後部尚未到的,還有多少?」

  「再過一個時辰,騎兵們能夠盡數趕到。」

  他輕輕吐了口氣,「連秀,此次出征前神策軍一分為二,留在關寧軍中的大約是八千人,將他們提到陣前,準備作戰。」

  「攻城戰用最精銳的騎兵?」連秀疑惑問道。

  「只怕用不著攻城了。」江載初平靜道,「連秀,去傳令吧。」

  一個時辰之後,全軍趕至永寧城下,江載初往後望去,黑壓壓的士兵就地休息,卻沉默著沒發出絲毫聲音。這是他的精銳之師,平素並不顯山露水,可是戰場之上,卻強悍得一往無前。而此刻,他在等另一個消息,這個消息將決定他的軍隊,是否要去迎擊另一支宿敵。

  終於,好幾匹馬從前方回來,黑衣人們一翻身下來,尚未平復氣息,就半跪在江載初面前道:「上將軍,已經探明了。前方確是有一支騎兵正快速而來。流民都在往這邊過來,他們說那是匈奴人,一路殺了不少人,也搶了很多東西。我們留了一半人繼續往前方刺探。」

  「匈奴人?」連秀表情僵硬,「他們如何會入關到了這裡?」

  引狼入室……江載初心中猜測成了事實,良久,方道,「派使者去永寧城見守將。」

  永嘉三年六月。

  帝國的亂局到達頂峰。

  元皓行、景貫率晉軍由京城潛行至長風城下,本欲趁江載初毫無防備之下奪回重鎮;未想江載初兵分兩路,親自率領麾下精銳騎兵直取京師而去,在離京師百里之外,突遭變故。

  匈奴騎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出現在帝國內,一路燒殺搶掠,往南方而來。

  而此時,京師皇城內,亦是一片亂象。

  紫宸宮內,太皇太后周氏接到各地傳書,臉色鐵青。

  丞相周景華額頭上冒出了汗珠,欲要解釋,卻聽上邊重重哼了一聲:「不是說付佣金就足矣麼?!這群蠻荒之人卻四處燒殺搶掠,這樣下去如何收場?!」

  「左屠耆王冒曼已派使者傳來訊息,他們已經趕往永寧城了。」

  「呵,那這是什麼?」太皇太后將手中奏摺往地上一扔,「你自己看!」

  周景華膝行上前,捧起奏摺讀了一遍,汗珠從臉頰往下頜滾落:「這,這?」

  「他們為何分出一支騎兵直往京城而來?!」太皇太后大怒道,「這些匈奴人是何居心?」

  「借兵之時約定了酬勞為五萬金,剿滅逆賊江載初,他們便如約出關,我想必是哪裡有了誤會。」

  「誤會到南方與北方不分麼!」太皇太后大怒,「你即刻派人去喝止他們不得再行前進!若是入了京畿重地,格殺勿論!」

  「是,是!」

  周景華正要起身,忽道,「太皇太后,若不是元皓行將大部軍隊討去南征,我們也不會落到這般左右難以為繼的地步!」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通報聲:「陛下到,太后到!」

  太皇太后坐著未動,只是看著小皇帝快步跑來,嘴角露出一絲和藹的微笑。

  「皇祖母。」小皇帝行了禮,方才對周景華道,「周大人免禮。」

  太皇太后將四歲不到的孩子放在膝上,淡淡抬眸望向年輕的太后,等她問了安,方道:「不須多禮。」

  太后不過雙十年華,鬢髮如雲,紅唇嫣然,卻如同往常一樣,穿得很是素淡。她望向太皇太后的眼神總是含著一絲怯意,輕聲道,「母后,我帶皇帝來給您請安。」

  太后眯了眯眼睛,「你兄長如今在何處?」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太后怒氣湧上來,「你不知道卻還偷用皇帝的玉璽,放你兄長去南邊?!若不是他和景貫帶了幾萬人馬去了長風城,我們又何至於落到這般窘迫的境地!」

  太后原本就性子柔弱,素來有些懼怕太皇太后,此時駭得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小皇帝見母親跪下,連忙從祖母膝上爬起來,同母親一起跪到地上,「皇祖母不要生氣。舅舅去南方,是孫子同意的。」

  眼見這個唯一的孫子眉眼無不肖似自己的兒子,太皇太后聽著孫子稚氣的話語,終究還是心軟了。

  「元皓行雖是你舅舅,卻也是你的臣子。」她講孫子招到身邊,平靜道,「以後有記住這一點。」

  「是。」

  「當年你父皇便是心太軟,將那逆賊當做了弟弟!」想起往事,太皇太后心中的恨意便難以止消。

  太后跪在地上,含元殿那一幕彷彿還在眼前,她愈發不敢說話,將頭沉得更低。

  「周大人,你以陛下的名義發急詔給元皓行,令他立刻班師回朝,勤王救駕!」太后想了想,「詔書並發金牌,若是不回,以欺君罪論處。」

  周景華微微一喜,忙道:「是。」

  「匈奴騎兵你務必與他們首領聯繫,不得再靠近京畿重地。」太皇太后囑咐道,「事成之後,女子玉帛金銀,哀家自不會虧待他們的。」

  永嘉三年發生的種種事端中,最為影響深遠的便是這一樁。

  晉朝太皇太后周氏主政,朝中大小事務由其親侄周景華主持。趁著御史大夫元皓行及兵部尚書景貫南征之時,周景華獻策,以匈奴左屠耆王冒曼部下近十萬人為傭兵,酬以金銀玉帛而入中原,意圖剿滅江載初之亂局。太皇太后以為然,引匈奴人入關。未料匈奴人入關後,撕毀與晉朝的協議,大肆掠奪,無惡不作。一時間北部中原流民失所,烽火連連,史稱「永嘉胡亂」。

  [以下為出書版內容,原為四大章,為閱讀與版面整齊統一,依照作者之前章節字數(約一萬字)分成數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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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01:43 AM

第四十二章 引狼(三)

  而當此時,江載初也好,元皓行也好,卻對此事一無所知。

  帝國的亂局,到達了頂峰。

  此時永寧城外,正式探明了確實有匈奴騎兵後,江載初索性不再掩飾行蹤,列陣於城下,等待使者從城內回來。

  城頭火把將半邊夜空都照亮了,巋然未動的城門漸漸裂開一條縫,三騎馬從城門中疾馳而來,臨時搭建的主帳中江載初聽到侍衛來報:「上將軍,派去的使者回來了!」

  「見到宋安了嗎?」江載初注視著底下站著的使者,許是因為急急趕來報信,他的風帽尚未摘下,面目掩在陰影中,叫人看不清樣貌,「前線逃回來的難民情況如何?」

  使者嘆了口氣,並未回答,只是緩緩摘下了風帽。

  一張頗經風霜的臉,兩鬢都已斑白,卻雙目炯炯,望著江載初,神容複雜。

  「宋將軍?」江載初刷地站起,「你——」

  當年含元殿一劍,洛明帝薨,江載初被老部下們劫出了京城,這一場動亂之後,朝廷上下亦是經歷了一次大清洗,大半年輕將領一意追隨寧王,反出朝廷,留下的那些,自然是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其中便包括這位宋安將軍。

  江載初始終記得那時宋安還是小小江陵郡的太守,而彼時自己同部下率領的皆是戰場上錘煉而來的精兵,原本以為攻克江陵十分簡單,未想到便是這座小小城池,困了大軍足有五日。直到孟良引兵從西北而來,方才破城。

  宋安也因此名噪天下,守城雖敗,敗而猶榮。

  此次江載初派人與他商談,本並未抱多少希望,未想深夜,他竟有膽量親至敵營。

  「寧王開口便詢問流民安危,宋安心中感佩。」宋安並不對他行禮,只冷冷道,「匈奴入關,茲事體大,不得已之下,宋安只能親至此處,與寧王面談。」

  他一口一個「寧王」,江載初也不生氣,只道:「如今北面情勢如何?」

  宋安深吸了一口氣,鬢髮更是染白了一層,嘆道:「慘絕人寰。」

  江載初面色一沉,雙手無聲捏成拳:「將軍請細說。」

  「我已問過數批流民,他們原籍為涿郡、上谷郡、漁陽郡等九郡,據他們所說,匈奴騎兵所到之處,無不被屠城掠奪……如今兵鋒直指永寧,只怕明日午後便到。」宋安微微閉上眼睛,能逃出的大多是富庶之戶,家中養著馬匹。那麼更多的普通人家,只怕已經被滅戶。

  「此外,我還接到了朝廷的急令。」宋安嘴角驀然露出冷笑,「命我打開城門,迎匈奴騎兵入城,共同剿滅叛逆。」

  營帳中沉默下來。

  江載初著實覺得這件事像是一個笑話,若是在前一日,有人告知他朝廷會引匈奴入關來剿滅自己,他必然覺得太過荒謬。

  可如今這件事真正發生了。

  明明是針鋒相對的敵人,此刻一樣的無話可說。

  宋安沉默了許久,終於克制不住,仰頭大笑,可笑聲中卻藏有難以消解的憤懣。

  「將軍準備怎麼辦?」江載初靜靜看著他,問道。

  「我大洛朝立朝百年,死於蠻夷刀下百姓不計其數,年年以我中原女子、玉帛金銀供奉匈奴,方才換回片刻和平。洛朝受此屈辱已數十年,也素知匈奴人生性狡詐,無禮儀之教,入關之後又怎肯遵守約定?朝中太皇太后與周相怎麼如此昏庸!」宋安咬牙道,「我父兄皆是關外守將,死於匈奴人之手。宋安此生,為國為家為民,也絕不能放匈奴人入永寧關!」

  江載初眼神微微一亮,心中一塊大石緩緩落下了。

  宋安與他目光接觸,不閃不避,昂然道:「寧王,情勢如此,宋安為黎民蒼生,誓要剿滅匈奴賊寇,換我中原平安。你須知,並非是我懼你,不敢與你一戰!」

  江載初繞至案桌前,低聲道:「將軍大義。」

  「朝廷昏庸無道,宋安願……」他頓了頓,咬牙跪下道,「宋安願請將軍入永寧城,剿滅匈奴!」

  夜風吹得燭火明滅不定,江載初自上而下看著宋安堅毅的眉眼,伸手將他扶起,旋即傳令:「關寧軍何在?」

  傳令兵小跑而去。營地上方命令漸次傳遠:「全軍上馬,即刻進城。」

  夜色之中,關寧騎兵們翻身上馬,動作整齊劃一,馬蹄聲清脆如同雨落。

  連秀看著城池的吊橋開始落下,卻難掩憂慮。

  「上將軍,你真的相信宋安嗎?萬一這是個陷阱,他騙我們進城,再來個甕中捉鼈……」

  「連秀,我出征匈奴的時候你尚未跟著我吧?」江載初打斷了他的話,語氣甚是平淡。

  「是。」

  「你也未到過我朝與匈奴邊界之地吧?」

  「是。」

  年輕的上將軍神色平靜:「若你去過那裡,當可知道但凡匈奴人掃蕩而過之地,妻女淩虐,男子梟首,野墳幢幢,血腥之氣一年不盡。那種恐懼,是作不了假的。」

  連秀注意到兵營後邊那幾個平民,在宋安來此之前,只怕上將軍已經親自審問過了。目光重新落在這個神容寧靜的年輕男人身上,連秀臉上多了一絲敬佩。上將軍心思如此縝密周全,可見他能在逆境中重起而居高位,確實是旁人所不能及。

  「宋安已將兵符交給我,他在城內的人馬,便歸你統制。」江載初在暗夜中凝望著此刻看來安靜的城池,伸手喚了無影,「帶上你的人,去北門候著。」

  無影的身影尚還在望,宋安快馬趕來,氣喘吁吁道:「寧王,北方流民還在不斷湧進,城池工事還有哪些要加強?您隨我去城頭看看?」

  江載初攥住了韁繩,嘴角抿出一絲淡笑來:「宋將軍,打完了匈奴,你又如何自處呢?」

  宋安一怔,匈奴騎兵即將兵臨城下,國難當前,他一咬牙便去見了江載初,可是打完了匈奴呢?周相與太皇太后得知了自己所為,必然不肯罷休。

  「宋將軍便蓋上印,快馬送回京師,就算是給朝廷一個交待吧。」江載初悠然遞了一張信紙過去,笑道,「如此,你我都可安心。」

  宋安接了過來,藉著火把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信是以永寧守將的名義發出的,彈劾周氏一族挾天子而引外敵,言辭極為不敬,可想而知,一旦送入京城,自己便被劃為逆黨,再無商榷餘地。

  「宋將軍?」江載初許是看他躊躇,淡淡一笑,「你若不願,我也不會強逼。只是抗擊匈奴一事我卻是不敢拖遝,與立場不明之人並肩抗敵太過危險了。」

  宋安低頭沉思片刻,苦笑,如今自己也沒了選擇餘地,江載初的人馬開始進城,遲早是要傳到朝廷中去的。

  他翻身下馬,跪下道:「便依殿下所言!」言罷便從懷中掏出印章,又拿馬刀劃破指尖,直接便拿血塗抹上印章,印下官印,遞給江載初。

  江載初接過來,隨手遞給了侍衛,只是淡淡看著他,並不開口讓他起來。

  宋安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適才給自己留下的印象皆是假像,什麼民族大義、天下蒼生,只怕自己在出城那一刻,他就籌劃好這往後的每一步了。

  「這世上早沒有寧王了。」馬上那人冷冷道。

  此刻分明沒有觸到他的目光,卻被凜然而起的氣勢震懾到,宋安自認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後背卻出了一層冷汗,他意識到自己哪裡說錯了,忙道:「是,上將軍。」

  「起來吧。」江載初臉色溫和了許多,「城內工事你與連將軍商量,流民若是城中容納不下,則打開南門,讓他們去後方避難。」

  宋安表情略有些驚疑不定:「如何擊退敵寇,守住永寧,還請將軍決斷。」

  「若要擊潰匈奴,唯有一個方法。」江載初目光遙遙望著北方,神容肅然,一字一句道,「正面迎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01:44 AM

第四十三章 引狼(四)

  此時的陳留郡,戰旗獵獵,兩軍隔河相望。

  景雲望著對面的那面帥旗,一模一樣的「景」字,微微有些晃神。

  對陣的是他的伯父,撫養他長大、親授他兵法武藝的伯父。

  年幼時,是伯父每日送他入宮中,作為皇子的伴讀,陪著寧王練習武藝、操練兵陣。成年後,作為寧王副將同他在沙場歷練,當真親如兄弟。新帝登基,明知寧王地位尷尬微妙,他執意陪著主上去了川洮。

  洛朝文看元家,武看景家,彼時元家已將女兒送入宮中為妃,立場已明。那時伯父官至兵部尚書。雖知侄子這樣緊隨寧王於家族不利,只道:「武士之心,在忠一字。」竟允許了他固執的請求。

  而後便是含元殿上驚變,景雲偷了城門魚鑰,隨著江載初反出洛朝。那一晚伯父追趕他們至城外,其實已到弓箭射程之內,伯父又是出了名的神箭手,能拉開百石的強弓,可最終,箭支卻射偏在他的身側,他知道伯父終於還是放了自己一馬。

  回頭望一眼,兵馬嘶動間,那條來路,終於已經徹底斷絕。

  一路血戰至南方,景雲收到消息,伯父已在祠堂將自己除名,老人家辭去了朝中一切官職,上書「景家子孫有愧,不再入朝為將」。

  那一日在南方已是深秋,日子卻冷得彷彿寒冬。他收到那紙書信,默然不語,只是去了庫房擦拭那套已有破損的盔甲。

  江載初深夜找到他,淡淡道:「後悔嗎?」

  他搖頭,並不後悔,卻也難抵此刻心中對家族的愧疚。

  江載初神容平靜:「阿雲,你伯父說景家子孫無臉入朝為將。日後改朝換代,你便是景家家主,舊朝之事,還有誰記得?」

  他至今能回憶起江載初平淡的話語下隱匿的鋒芒與霸氣,如同帝王一般,給他許下了承諾。而對此,景雲沒有絲毫的懷疑,他是能做到的。

  一路披荊斬棘到了今日,他不懼任何硬仗,卻沒有想到,元皓行將伯父重新請了出來,與自己在戰場上敵對。

  於忠,他絕不能背叛上將軍。

  於孝,他又怎能對長輩執起劍鋒?

  「景將軍,咱們對峙了半日了,為何不見對岸有動靜?」孟良有些不耐煩地抓了抓頭髮,「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他們拖住我們,不需戰,就贏了。」景雲低頭看著輿圖,揉了揉眉心。

  「這老賊……」孟良脫口而出,轉瞬想起了景雲與他的關係,訥訥道,「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

  「無事。」景雲擺了擺手,輕聲道,「我伯父用兵最為正道,若要贏他,需得想個妥當的方法才好。」

  「可現在是他們不同我們打。」孟良心中憤懣不已,「但凡咱們往前挪上一挪,他們卻又跟上來了,甩都甩不掉。」

  景雲心中憂慮的正是這一點,洛軍雖不攻打,卻拖慢了自己的行軍速度,只怕上將軍抵達皇城之下,獨木難支。

  「的確不能拖下去了。」景雲心中主意已定,「請諸位將軍來我營帳,我軍即刻拔營。」

  此時在南岸望向北岸,卻見楚軍營帳燈火通明,兵馬調動聲喧譁,主帥營帳中,斥候不斷來報:「將軍,對岸兵馬調動,正在拔營,方向是往西行進。」

  景貫捏著花白的鬍鬚,目光落在陳留郡西北部,那是丘陵山地,極難行軍,他居然領兵往那裡走!

  「將軍,依我看景雲是為了繞開陳留郡城,防止我們前後夾攻,才特意繞走山路。」謀士緩緩道,「他們急著與江載初會合,只怕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只是這樣而已嗎?

  景貫不語,這三年屢屢聽聞侄子戰場上捷報,也知他長進不少。

  他心中隱隱有些不信,自己一手調教出的景雲會這般簡單粗暴地解決眼下的問題。

  「將軍,咱們跟不跟?」副將著急道,「半日時間足夠他們進入丘陵腹地,我軍卻還要安排渡江,若是不跟上,只怕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轉瞬,老將軍心中有了決斷:「搭建浮橋,徵調民船,全軍渡河。」

  「景將軍,為何不在敵軍渡河時攔截攻擊?」

  「你以為他會沒想到嗎?」景雲站在暗處的高地,淡淡道,「我這個伯父打仗,出了名的後發制人,那些樓船裡邊必然裝了他最為得意的火炮。數量雖少,殺傷力卻十分驚人。他便是瞧準了咱們沒有這個,才敢這般大模大樣渡江。」

  孟良懊惱道:「就讓他們這麼過來嗎?」

  景雲不動聲色:「走吧,也莫要讓他們久等了。」

  一行人輕車簡騎離開了陳留郡城,身形淹沒在黑暗之中。

  江上船隻往來不絕,到了天亮之時,終於將士兵運送完畢,景貫老將軍喚來親衛,前去二十里外的陳留郡城送急信,命郡守開城門,部隊隨即拔營。

  一個時辰後,先鋒軍已抵達陳留郡城下,仰望高高的城池。

  晨光之中,郡守卻並未將城門打開。一名軍官騎著快馬從洛軍隊伍中掠出,手中高高舉著軍令,前往交涉。

  那名軍官駐馬在吊橋下,仰頭望向城池上方,忽見明晃晃的箭如野獸利齒般出現了,不禁愕然:「景將軍的命令你們沒有收到嗎?」

  「哪位景將軍?」城頭有人大聲嗤笑,「我們只認這位景將軍。」

  話音未落,城牆易幟,篆刻的「景」字獵獵揚起,卻見一個黑甲執箭的身影出現,年輕的眉眼堅毅沉著,淡淡低望:「回去告訴你們主帥,陳留郡守早已臣服我軍。你們要戰,便來戰!」

  彷彿是為了此話留下註腳,城牆兩翼兩支騎兵正逼近而來,赫然便是之前所說「繞丘陵而走」的隊伍。

  景貫看著城頭變幻的大旗,幾乎在瞬間,就意識到自己中了侄子的圈套。

  也難怪這幾日他走得不急不緩,原來是早已與陳留郡守暗中有了勾結,在他以為能和陳留守軍前後夾擊時,被反將了一軍。

  「這小子,這幾年倒是長心眼了。」景貫遙遙看著侄子城牆上的身影,心中浮起的感情極為複雜,不知是欣慰,抑或是憤怒。他手中握著韁繩,沉思了片刻,喚來副將,輕描淡寫道:「那便攻城吧。」

  「將軍,不會中了圈套吧?」

  「中軍攻城,左右兩翼與敵軍騎兵列陣對峙。」景貫道,「他既然要與我們一戰,我便陪著他耗時間。」

  即便三面重圍,他也不擔心。

  因為洛軍不用大敗敵軍,只要拖住他們,切斷了他們的供給,便是立於不敗之地。

  後軍之中忽然有人快馬趕來,老遠就在喊:「景將軍,元大人的密信!」

  景貫甫一接到那密令,心中便是一凜。那紙以指甲蓋大小的金泥封印,應是元皓行不離身的那枚戒指印下的,可見事情緊急,元皓行根本沒時間以軍令行文。

  封印被撕開,素色紙張上只有簡短一行字:匈奴入關,停戰。

  景貫以為自己看錯,又讀了兩遍,方才確認了信中內容。

  「元大人說,請景大人務必以大局為重。」

  「匈奴入關……如何入關?又怎麼會入關?」一時之間,饒是想破了腦袋,這位耿直清白的大將軍卻也沒有想到個中原因,只是元皓行的命令,他已讀懂了。

  景貫當年曾經隨同先帝親征,與洮侯世子並肩死戰,方才護得皇帝安全入關,自然知曉敵人的兇惡。莫說關內諸軍戰力本就不如驍勇好鬥的匈奴人,加上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能否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皆是未知。

  安內必先攘外。

  為了將外虜驅逐出中原,恐怕他們還必須和此刻的「敵人」聯手。因為當世唯一可與匈奴抗衡的,也只有當年的「黑羅剎」江載初了。

  老將軍長嘆了口氣,下了最後一道軍令。

  半盞茶後,陳留郡城牆上,孟良疑惑道:「他們不是要攻城嗎?怎麼這般磨嘰?」

  黑壓壓的敵軍中,卻忽然起了一面素白大旗,上無一字。

  大旗立起之時,敵軍齊齊下馬,盔甲摘在手中,就地休整。

  「怎麼回事?」孟良大喜,「停戰不打了?那咱們正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景雲慢慢鎖住了眉頭,身後侍衛疾奔而來,將上將軍的密令傳至他手中。

  他打開一看,眉宇間儘是愕然,旋即制止了同僚:「全軍傳我的命令,停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1-11 01:51 AM

第四十四章 引狼(五)

  長風城下,韓維桑在洛軍中被囚的數日,日子過得很是悠閒,只是風寒一日比一日重,元皓行也遣了大夫來看,最後也不過開了些清肺祛痰的藥物。

  「郡主,大人請您立即過去一趟。」婢女掀簾而入,「這邊的東西,奴婢會收拾好,隨後便送來。」

  韓維桑有些愕然,卻見婢女已經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只能滿腹疑惑地去主營。

  她與元皓行相處已經有半月了,見慣了他如沐春風、舉重若輕的樣子,主營內,這個臉色鐵青、深瞳中怒火滿盛的年輕男人,令她覺得有些意外。

  他見到她,只簡單問道:「會騎馬嗎?」

  「會。」

  「跟我走吧。」他大步走向營帳口,侍衛隊早已整齊候著,牽上兩匹馬。

  韓維桑默不作聲地打量這隊騎兵,僅僅從這沉默的氣勢、無聲的殺意來看,她便知道這必然是元皓行身邊最為精銳的親衛隊,可他們要護送元皓行和自己去哪裡呢?

  馬亦是極難得的大宛駒,疾馳出數十里,元皓行放緩了速度,行至她身側,問道:「需要歇一會兒嗎?」

  「不用。」韓維桑回望長風城,心知自己在去向北方。

  「不問我去哪裡嗎?」跨馬疾馳下,此人的風儀竟未見絲毫淩亂,玉簪束髮,輕袍緩帶,氣度清貴難言。

  「我問了大人就肯說嗎?」韓維桑淡淡一笑,「我只是覺得奇怪,大人派景將軍截擊景雲,卻又半途而廢,不覺可惜嗎?還是說,北方出了什麼變故?」

  這年輕女子敏銳得可怕,念頭如電閃一般劃過,元皓行已經掩去了之前的震怒,清俊的臉上唯有從容:「不錯,是有了些變故。」

  韓維桑微微蹙眉,北方的變故……莫非江載初已經攻破了京城,逼得元皓行率軍勤王?可他卻沒有帶上大軍同行……或者,江載初戰死,元皓行已不用留在後方坐鎮?這個念頭湧上心頭,韓維桑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手上的力氣正在慢慢消失,幾乎要從馬上滑落下來。

  元皓行適時地伸手扶了她一把,聰明如斯,立刻猜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沉聲道:「江載初好好活著。」頓了頓,又道,「現在,他的命比任何人的都重要。」

  韓維桑心中一定,安靜地望著他,眸中驚慌之意一除,立時顯得黑白分明,清澈之至。

  元皓行忽然覺得與眼前這個女子說一說,倒也無妨。

  「匈奴騎兵已經入關。」他薄削的唇中吐出這幾個字,飛揚的眉梢間,卻帶著淡淡的肅殺之氣。

  韓維桑疑心自己聽錯了,勒住馬韁,脫口而出:「什麼?」

  「想不到吧?」元皓行伸手揉了揉眉心,遮去了此刻的表情,輕聲道,「我也沒想到。」

  「定是元大人不在京中,才有人這般迫不及待,想要分權吧?」韓維桑嘆氣道,「只是匈奴人……呵,真是引狼入室,引火自焚。」

  引狼入室,引火自焚。他自從得知了這個消息,心頭輾轉的,便是這八個字。心中固然自責太過大意,竟然未讓人死死盯著周景華,卻也感嘆,這世上真有這般的蠢人,便是要搶功平亂,卻也總要思量一番,請來的幫手究竟是何人。

  「現北方形勢如何了?」韓維桑正色問道。

  「北方精銳被我抽調至此,現在……那邊剩下能抵抗的軍隊,只怕就是寧王帶去的整編之後的關寧軍了。」他思及此處,心中十分焦慮,只是面上淡淡的,「我還不知寧王此時會作何打算。」

  韓維桑抬眸望向遠方,聲音平靜,宛若說著家常之事:「他素來是最識大體之人,元大人心中怎麼想的,我想他也會怎麼想。」

  元皓行身子微微一動,無聲望向韓維桑,眼神閃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三年前,他便是不管不顧地反了。」韓維桑嘴角微彎,笑意清淺,可眸色卻是清冷的,低聲道,「可那不是他的本意。」

  話音未落,她伏在馬上,重重地咳嗽起來,難以自已。

  元皓行看著她瘦得幾乎能被折斷的身影,眸色複雜,良久,輕聲道:「周景華向匈奴借兵入中原,匈奴人一入關便毀了約定,分為兩支,一支直撲南方富庶之地,另一支則直入京城而去。太皇太后帶著皇帝,已經棄城而逃了。」他一字一句說道,深琥珀色的瞳仁中泛著難以言說的冷瑟之意。

  「他們就這樣把京城拱手相讓了?」韓維桑駭然道。

  「此刻還不能得知那邊戰況如何。」元皓行抓著手中韁繩,指間用力,可見手背青筋。

  「大人帶著我,是要拿我同江載初交換條件,請他救下皇帝嗎?」韓維桑已然明白前因後果,不禁苦笑。

  元皓行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不值大人辛苦帶我北去。」韓維桑躊躇片刻,「他也斷然不會為了我一人,用天下交換。」

  「郡主值不值得,只怕不是由你說了算。」元皓行悠然揚起下頷,「你可知這三年的時間,楊林為何能在洮地隻手遮天?」

  韓維桑心臟漏了一拍,揚眉望向元皓行,皺眉道:「我侄兒年紀幼小,無人照應,被權臣掌控,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那郡主知道為了控制楊林,寧王又在洮地佈置了多少暗線嗎?」

  她的胸口如遭重擊,臉色驀然間變得慘白。

  「你是說,江載初在扶持楊林上位、逼宮,引我主動去找他?」韓維桑喃喃將這些話重複了一遍,只覺得望出去一片茫然,一時間不知身處何處。良久,只是閉上眼睛,慘然一笑:「可我並不值得,他這樣費盡心機。」

  「為了你走投無路的這一日,寧王可是籌措了三年。」元皓行悠悠道,「你說,你值不值得呢?」

  接下去的數日,元皓行快馬兼程趕往北方,倦極之時,便就地搭起帳篷,睡上兩個時辰便又趕路。

  這一路的情況越發令人擔憂。

  越往北走,便遇到更多流民。元皓行親自詢問過難民們,卻得不到確切的情報。

  有人說皇帝太后已被匈奴人抓了,京城也被一把大火燒了個精光,也有人說軍隊前去勤王,阻擋住了部分匈奴,他們才能跑至此處。這其中大部分的訊息皆是以訛傳訛,自然不可相信,可唯有一點是確認無疑的——太皇太后攜著小皇帝,果然已經棄守京城了。

  這一日他們已趕到禹河邊,河上架起的浮橋亂糟糟擠滿了難民,不時有人尖叫著墜下水去。元皓行在河邊已休整了一個時辰有餘,韓維桑抱膝坐在樹下,神色懨懨,不知在想什麼。

  「郡主的病一直未見好嗎?」他沉吟片刻問,「現在又不適了?」

  許是因為連日趕路,她更見消瘦,淡淡道:「無妨。」

  「寧王在禹河對岸的永寧城與匈奴對峙,若是行程順利,後日就能見到他。」元皓行仔細觀察她的神色,「郡主到了永寧,當可安然休息。」

  韓維桑怔了半晌,想不到,如今他們離得這樣近了。

  「他知道……你要去見他嗎?」

  「在等寧王回信。」元皓行直言不諱,「當下這種情形,他也不得不見我。」

  她重將臉埋進雙膝之間,再不言語。

  前去探路的侍衛還未回來,倒是有幾戶剛剛從對岸過來的人家尋了個地方坐下了,就在離韓維桑不遠的地方,開始分食乾糧和水。

  「老丈是從哪裡過來?」元皓行主動與其中一位年歲頗大、面容威嚴的男子攀談起來,「對面情勢如何?」

  「老朽帶著這一大家子,是從涿郡避難而來。出城時,上谷郡和漁陽郡都已經破了……唉,匈奴人真是牲畜不如啊,足足燒殺了兩日兩夜,姦淫擄掠不說,還把孩子挑在槍尖上取樂。」許是想起了那些殘酷的畫面,老丈打了個哆嗦,搖頭道,「唉,幸而逃了出來,聽說涿郡也是被毀了。」

  「老丈一路過來,洛軍沒有抵抗嗎?」

  「先時沒有,好幾個郡守一聽是匈奴人來了,城中守軍又不多,便都棄城跑了。」老丈嘆道,「只到了永寧城,咱們才打了個勝仗呢。」

  一說起這個,周圍又有些人圍過來,七嘴八舌道:「是啊是啊!咱們都是親眼看到的!那位將軍帶著騎兵與匈奴人對陣,就在離永寧城不遠的那塊平地上,從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把那幫畜生都給打蒙了!別的郡要不棄了,要不閉著門,只有永寧城將我們收了進來,將軍還跟我們說,若是還不放心,可以出城再往南方躲躲。終有一日,他會替我們收復故土。」

  元皓行安靜聽著,嘴角微微一勾:「哪位將軍?」

  「就是……就是……」人群安靜了一瞬,彷彿這問題頗為為難。

  「就是那位上將軍。」忽然有人道,「之前朝廷說他是大逆賊,如今我是不信了!」

  週遭又是靜了一瞬,響起一陣附和之聲。

  「是啊!朝廷都不管我們了,也就上將軍還顧著我們!」

  「那麼多郡城沒有一個肯收留我們,只有永寧城開城門,上將軍說我們可以去他的封地,直到匈奴人被趕走……」

  「皇帝都跑了,哪還顧得上我們……」

  韓維桑不自覺地去看元皓行的表情,他的嘴角微抿著,其實看不出喜怒,眉眼沉靜得如同一幅上好的山水佳作,只是深瞳中不知掩藏了什麼思緒,只讓人覺得深遠。

  探路的侍衛說話間便已回來了,低低地在元皓行耳邊說了幾句話,元皓行便站起來,朝眾人拱手道:「老丈,我們先行趕路了。」

  「你們,你們這是往北方走嗎?」老丈驚疑道,「那邊去不得啊!」

  元皓行卻沒說什麼,只笑了笑,往浮橋走去。

  「看來寧王已經同匈奴人打過一仗了,倒是收攏人心的好時機。」元皓行淡淡道,卻不知是不是說給韓維桑聽的。

  韓維桑腳步一頓,側身望向身邊神情從容的男子,緩聲道:「韓維桑雖是女流,卻覺得大人這句話錯了。」

  「哦?」

  「所謂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當此國難,皇帝已南逃,如今在浴血奮戰的,只有一個江載初。大人卻只用權術之道揣測他此刻所為,未免太小人之心了。」

  元皓行臉色微微一沉,淡聲道:「未想到郡主卻是寧王的知己。」

  「我並非他知己,他也恨我入骨,只是他那個人,只怕我比你更瞭解一些。」韓維桑微微一笑,舉目望向遠處茫茫人群,那些不安、驚恐、悲慟一一收入眼中,「我素聞元家忠君,我卻以為,忠君更應忠天下。」

  她抬手攏了攏鬢髮,心中無限涼意:「都是江家的天下,大人何必這般執著……」

  都是江家的天下……元皓行卻是心中輕輕一震,面上卻未露端倪,只道:「上將軍已在永寧等候。郡主,咱們趕路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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