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御井烹香 -【只因暮色難尋】《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21 PM

☆、第90章 春天來了

「嘔……」一陣虛弱的嘔吐聲,威爾森趴回了桌面,在四天的羈押後,他儼然已成了另一個人,四天前所有的心氣勁兒,全都化成了酸水被噴灑出來我,現在的他,只是個會喘氣的個體而已,幾乎所有性格都被剝奪,只有求生的本能留了下來。「能……能給我一杯水嗎?」

「說完了你就有水了。」劉瑕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他的淒涼慘狀,她心不在焉地思忖著:又一次證明了科學的威力,不論你自認多與眾不同,照舊無法跨越生理極限,次聲波放過去,你也只是芸芸眾生的一員。「我給你90秒,90秒內沒什麼讓我感興趣的事實,你會被送回禁閉房——刑事案件的羈押期限是兩個月,威爾森先生,你可以想想接下來的56天該怎麼度過。」

「你……你想知道什麼?」威爾森急切地問,這種毫不留情的暴力摧毀完全改變了他的性格,他現在異常急於配合。「拜託,只是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

「人是你殺的嗎?」

「是……是的。」

「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點?」

「我的口供不夠嗎?」

「口供可以被推翻,但物證不能。殺人的刀被你丟了嗎?」

「嗯,被我纏好丟進了附近的垃圾桶裡,但那裡沒有監控。」威爾森看起來比她還著急。「證據,證據……我的手機算嗎?我的手機有GPS軌跡功能,可以證明我在殺害第二個人時的行動軌跡,證明我的確到了案發現場一帶。結合我的口供,應該足以讓你滿意了吧?」

劉瑕做了個不置可否的表情,威爾森面露失望,『嘔』地一聲,又彎下腰去吐。她忍不住回頭看了鏡頭一眼:負責看守他的是祈年玉,她可以理解張局如此安排的道理,但這也許不是個好選擇,祈年玉開設備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至少是她建議頻率的1.5倍才會達到現在的效果。

「有人指使你殺害這兩個人,是嗎?」她不肯給出滿意表示,讓威爾森保持飢渴——進取心很重要。

「是,有,有人指使我……」威爾森撐住腦門,他差勁的身體情況讓敘述變得很費勁,「我們有個論壇,當時我正準備策劃一起盛大的旅遊,從南加州到紐約,每一千公里就設定一個挑戰……」

「挑戰的內容是什麼,針對警察的仇恨犯罪?」劉瑕問,「你們都恨警察嗎,為什麼?」

「我並不恨警察,」威爾森聽起來有點醉醺醺的,「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我只渴望和高手過招——論壇上的別人也許恨,他們有各自的悲慘故事,但我……我就只是……天生喜歡挑戰,都市叢林、弱肉強食……」

這話聽起來本應很恐怖,但在威爾森如今的表現下只令人覺得可笑可悲,劉瑕笑了,「天生的變態殺手,是不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她沒透露任何和深網有關的信息,避免干擾威爾森的口供,或者被他反審訊,所以威爾森的敘述相當仔細,「但在成行前,我在論壇上看到有人提到Twilight king,這可是個厲害角色,我對他早就有印象了,他在深網被人叫做俠盜羅賓漢,放出過太多資源……他會是個很好的獵物,所以我聯繫了那個人。他給我提供了護照、身份資料,還有那部手機,我在中國的所有行動,都由他實時督導,你知道,就像是特工片裡一樣,看起來你是孤膽英雄,能未卜先知,但實際上,有人在耳機裡為你提供了一切,下一步該怎麼轉,是否要避開攝像頭。」

「那麼,你第二次行刺,也是他指示的嗎?」

「是……」威爾森扭過頭,「他讓我多觀察幾天,但我看到了個很好的機會,而且我也開始感到不安,所以……」

「他要你殺了我還是沈欽?」劉瑕的眉頭開始聚攏了,「目標是誰,是要殺死還是刺傷?」

「他沒有說,只是告訴我遊戲還沒結束,只是開始第二階段。」威爾森看起來有點不安,他也意識到自己能提供的信息很有限,所以特別慇勤討好。「他是那種事到臨頭才告訴你行動計劃的人,但如果你嚴格按照他說的做準備,不管要求多突兀也都能應付過去。」

劉瑕在紙上記下幾個關鍵詞。「關於他,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也不知道,連名字都沒有,他讓我隨便叫他,所以我就叫他亞當。」威爾森搖了搖頭,「他很少和我直接交流,就像是……他就像是個家養小精靈,從不出現,但把一切都照料妥當。當我走進房間的時候,快遞就擺在桌上,裡面放著我在軍隊時就喜歡用的全套裝備,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從何得知這些的。地圖,每天什麼時段該去哪裡做什麼,都寫在了手機的日程表裡,每天早上8點更新,從不間斷,還有在X公司該做什麼,怎麼和人交流……基本上,我們很少沒有對話。」

「這樣的安排,會讓你感到不舒服嗎?你並不是為錢來的,而是為了獵捕名人,但現在你好像只是個工具,使用你的是另外的人。」

「不會,我是士兵,我習慣這種做法,督導讓你的行動更安全,在陌生的國度,這是最可靠的模式。」

「所以,這是他挑中你的原因了?他有沒有說過有多少人應徵?」

「沒有,他非常沉默寡言,我說我們沒有交流的意思就是,我們只有關於任務的對話,但沒有交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沒有任何私人層面的交談。」

劉瑕不禁暗自皺眉,「他給了你多少錢?怎麼給你的。」

「十萬元現金,在我中選後的第二天,裝在一個快遞盒裡,被放在我家門口。」

「這個快遞盒和裝匕首的那個快遞盒一樣嗎?」

「一樣的,都是最簡單的牛皮紙盒子,沒有LOGO。」

「你還保留裝匕首的那個盒子嗎?」

「還在我的房間裡。」已經有半小時沒有次聲波威脅了,威爾森看起來恢復了一些,他抬起頭有些好奇,「你認為這能幫你抓到他嗎?」

「你的手機登錄密碼是?」劉瑕沒回答他的問題,其實,她對威爾森即將吐露的答案也沒什麼期待。

「146781。」威爾森吐出一串數字,劉瑕沖一邊監視的警官做了個手勢,讓他接續去核實身份。她則走出訊問室,加入了辦公室裡圍成一圈的人群。「怎麼樣?」

「手機裡所有的內容都被遠程抹掉了。」沈欽把威爾森的手機丟到桌上,「意料之中,他一說這部手機是對方提供的,我就猜到了。威爾森失控行刺,落網被捕之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抹掉手機上所有的證據。」

儘管如此,他還是把手機裝袋封了起來,「我會回去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那個快遞盒和他說的刀……」劉瑕轉向連景雲。

「唉。」連景雲歎了口氣——警察們的臉色也都不太好看。「又到撿垃圾時間了……我們會根據他劃出的地圖去確定垃圾處理站的。紙盒的話,會不會是他在國內隨意買的?」

「我不這麼覺得,這個幕後人士的性格,我已經做了初步的側寫。」劉瑕說,她攤開筆記本,「他是個30歲以下的年輕高個男子,有過網絡犯罪記錄,自控力很強,沉默寡言,智商很高,同時是個控制狂,對合作者的指導鉅細靡遺,考慮他可能有軍隊背景,的確做過內勤指導,這種人會本能地追求標準化配件和周到的後勤服務,再加上他要為威爾森準備裝備,所以我想他肯定是從美國本土弄了一個大箱子過來,既然如此,他很大可能會順便帶上置物盒——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紙盒的產地應該是美國,所以還是讓我和沈欽處理更快。」

「所以,我們現在要找的是一個剛托運了一大箱非法武器入關的天才黑客,水平還要和沈欽差不多,甚至……更高。」連景雲沈欽一眼,還是沒給面子,把最後一句話說完了,沈欽瞪大眼,一臉不可置信,連景雲不理他,「他年紀不大,還有軍隊背景,而且有過網絡犯罪記錄……我覺得這個範圍已經足夠精確了,即使在美國,這樣的人也沒有多少吧?只要能確認誰現在不在美國——」

「……在跑搜索,目前來說,符合著幾個限定條件的人選是零。」沈欽切出軟件頁面,皺了皺眉,「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如果你在FBI資料庫裡搜尋我,也搜尋不到什麼有價值的資料,黑客會從網絡上把自己的身份自我刪除,他們的犯罪往往相當隱秘,除非有意張揚,否則也許在多年後才會被外人知曉……」

連景雲直起腰,四處張望了一下,不由苦笑了起來:除了他們三人以外,餘下的警察們已經回歸原位,忙起了給威爾森定罪的工作——雖然從法理上來說,威爾森的僱主才是承擔最大責任的主謀,但……比起遠在美國,還沒浮出水面的『亞當』來說,意志力已經完全崩潰的威爾森,兩樁割喉案的直接作案人認罪,顯然已經足夠讓市局滿意——至少是暫時滿意了。

「再找找線索吧。」他直起腰,「我現在去拿紙盒,審訊室那邊,我會和他們打招呼,讓威爾森複述出『亞當』的原話指示。你們呢,回家繼續分析網絡嗎?如果是的話,我稍後會回警局一趟,幫你們把筆錄帶來。」

由於忌憚亞當的關係,這個案子的辦案手段,退化到二十年以前——在網絡輻射到的地區,黑客們的確無所不能,甚至勝過警察,但警察到了塔克拉瑪干沙漠中央也還是警察,而黑客在那個去文明地區,就仿若嬰孩一樣無力而孱弱。

劉瑕和沈欽對視了一眼,沈欽張開嘴,他顯得有些氣餒,張合了幾下,才有些鬱悶地說,「不,我們要回月湖別墅一趟,有事……」

他忍不住不適地蠕動了起來,「真的不能等到我傷好再去嗎……如果祖父問起我的傷怎麼辦?」

「見義勇為是值得表揚的高尚行動,為此受到的傷也是高尚的榮耀傷痕。」劉瑕嚴肅地說,連景雲把拳頭放在嘴邊,用力咳嗽了一下。

「總之,一會電話聯繫。我先走了……」他溜得很快,一路咳嗽不斷。劉瑕不顧沈欽可憐的小狗眼神,把他推進電梯裡。

「劉小姐……」小狗發出可憐兮兮的低鳴,讓人想把它抱起來狠狠狂揉一通。——不過,劉瑕並不是一般人,她又把他推出電梯。「不行。」

「劉小姐……」小狗嗚咽了起來。

輪椅被推到奔馳車邊,沈欽自己一瘸一拐地上車,劉瑕坐上駕駛位。「不行。」

「嚶,劉小姐……」小動物開始抽抽搭搭了,兩隻手捻起劉瑕的衣袖晃來晃去。「劉小姐……」

……劉瑕停下了發動車子的動作,無奈地歎口氣,換上幼兒園阿姨一般和藹可親的笑。

「欽欽。」她耐心地說,聲音也捏成了幼兒園阿姨一樣的可愛,「你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不想去月湖別墅嗎?——不要說是你怕被笑。」

「因為……」沈欽從睫毛底下偷看她,表情有點賊,像是個不想吃胡蘿蔔的小孩,透出稚氣的狡黠。「因為……我捨不得錢?」

劉瑕給他一個眼神——這借口比害怕被人笑話更牽強。

「因為……這可能會暴.露沈鑠,打草驚蛇?」這個理由就好得多了。

「我覺得其實沈鑠有可能早已暴.露了。」劉瑕若有所思,「那天他過來咨詢的時候,並沒關手機,如果『亞當』真如他表現出的那麼縝密,他也許也不介意多竊聽一部手機——但別忘了,我們行動的目的,就是要打草驚蛇。」

沈欽發出喪氣的聲音,旋即眼前一亮,「因為……我有交流障礙?我對祖父愛恨交織的複雜感情,讓我無法打開心扉地和他交流?尤其是在我明知他不會答應的前提下?」

「這是個好理由。」劉瑕點點頭,給他一顆糖,「終於肯動腦子了,的確,你會畏懼和老先生的交流。就像是沈鑠畏懼『我的父親居然會是這種人』一樣,本質上,這都是自信的缺失……這是家庭關係中常見的情結,子女在和父母的對抗中,對『自我』的信心不足,無法在父母的人格外建築起自己獨立的人格,更很難面對這其中的衝突。我會不會變成父親那樣的人?我能不能對抗自己的基因,我能不能說服祖父,指出我們之間的不同?我能不能走出一條自己獨有的道路,並捍衛它的存在?我能不能把自己視為雙親外的獨立人格,為我自己負責,不再把父母的人生納為我的一部分,把不該承擔的推開?」

她隨意地一笑,好像僅僅是在閒聊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雙眸沒離開沈欽,細緻地捕捉著一舉一動,又不禁暗笑自己的緊張:從前,她對他的咨詢是生硬的、侵入式的,公開地叫破他的心結,當著他推理他的隱秘,但現如今,她已有了猜測,卻不想求證,不願拆穿,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柔軟了?任何時候都是公事公辦的咨詢推理,什麼時候參雜進了個人感情?

「沈鑠是不自信的,我……是不自信的,你也是不自信的,這很正常。我想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克服這個心結——尤其是在東亞的文化氛圍裡,忤逆被視為一種罪惡,對父輩的傳承則是一種責任,你該怎麼說,父母是父母,我是我,我無法左右他們的想法,這不是我的責任?」她笑了笑,「又一個近乎無解的難題,應對的辦法也依然只有一個。」

沈欽的眼神,和她碰到了一起,在那一瞬間,他顯得猶疑和惶然,彷彿已隱隱猜到了她的看破,他很快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像簾子,掩住了他的表情,只有緊繃的肩膀,表明了他的觸動。

她幾乎以為他會這麼一直沉默下去——劉瑕歎了口氣,腳踩下油門,手握上方向盤——其實,此事也並非只能由沈欽出面,她也可以充當這個代言人,甚至從理智上來說,這也許是更好的決定……只是,她還抱著一絲希望,正是這一絲希望,讓她提出了由沈欽獨自去說服老先生,也是這一絲希望,讓她到現在都還保持著沉默。

這是一種新鮮的感覺,在理智的同時不那麼理性,她仔細地品味著自己的堅持,把檔位撥到了倒車檔——

「……哪一個?」

沈欽忽然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在發顫,雙手握成了拳,連睫毛都在顫抖,但還是勇敢地抬起眼,和她雙眼對視,將對話繼續,「是什麼辦法?」

劉瑕停下動作,垂下眼簾,笑了。她的心間像是流過潺潺清水,有一種新鮮的,溫暖的感覺,揮之不去。

「希望。」她說,轉頭看向沈欽,她的笑——她不自覺——就像是春風裡開出的花朵那樣明艷,「在無窮無盡的絕望中,抱緊了、永遠不放棄的一線希望。」

沈欽注視著她的笑,這一瞬間,他臉上的猶豫與彷徨,那些暗藏的痛苦,似乎也被她的笑意撫平,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撫上劉瑕的臉頰,著了魔一樣不發一語,緩緩拉近,將這笑容,封緘到了吻裡。

——

——

——

「你說過,我就是你的希望。」

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在喘氣,劉瑕的嘴唇像是抹了最好的口紅一樣耀眼,過了很久很久,她在沈欽耳邊吹了一口氣,悄悄地說,「是推動你前進的力量……對此,我感到很榮幸,沈先生。」

她的聲音暗了下去,狡黠又絲滑,像是從皮膚上滑落的絲綢,充滿了俏皮的調侃,沈欽不禁目眩神迷,他的耳朵根開始紅了,劉瑕又吹一口——在這有些惡劣的戲弄中,她難以遏制地感到愉快。

「所以,這一次,我也一樣會推動你前進——我給你預備了一點獎勵——但,我會暫時保密,」她的聲音惡作劇地低了下去,帶著些微的嘶啞,暗示太濃,幾乎濃出了畫面感。「因為,現在你的健康情況……太過詳細的描述,你還承受不起……」

沈欽微張著唇,似乎在這樣的魅力下,已震驚為一尊雕塑,全心全意都被她的風情迷倒,他慢了半拍才明白她的意思,紅潮頓時上湧,漫過耳根、鼻尖——

「嘶!」一聲痛苦的吶喊,伴隨著尷尬的蠕動,車內傳出了沈欽氣急敗壞的求饒,「……求求你,放過我吧,劉小姐!」

鈴鐺一樣的笑聲從車窗縫裡灑落出來,拂過樹梢,在風中搖曳,這輛車在暖和的風裡往郊野開去——春天是真的來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22 PM

☆、第91章 N:1

春風拂過月湖,荷葉在水上飄過,樹枝低垂到水面上,幾隻鳥在葉間穿行,一位老人坐在湖邊隱蔽的角落裡,拄著枴杖,望著湖面上粼粼的波光,他的眼神是空白的,所有的故事都藏在嘴角下垂的紋路裡。

「祖父。」

一聲輕輕的呼喚,有人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老人的頭微微一側,沒有搭腔。——這麼多年來,言出必行,說了把他逐出沈家,他就不會對他表示絲毫歡迎。

這個英俊的,眉宇間帶著一絲憂鬱的男青年並不在意,他看起來是歷經掙扎後的平靜,彷彿面對大風大浪,反而放棄緊張。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送到老人面前。

老人低頭看了一眼,他的平靜在一瞬間出現裂痕——但很快又被沉默深埋,他推開了孫子的手,古井不波地望著湖面,似乎這張紙上的內容,依然不值一哂。

「祖父,」男青年的聲調也依然很平靜,他和老人一起望著湖面,「您一定在想,從來不知道送錢上門,還有人會推卻的,或者,你在想的是,即使法律上,我有權拒絕贈與和繼承又如何,以您的身份地位,想要辦成一件事,難道還真的需要受到法律的限制嗎?」

老人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不悅於他的僭越,但也並未起身走開。青年也並不介意他的冷淡,「其實從一開始,您就沒想把股份全給我吧,不患寡而患不均,都給我了,沈家其餘幾房怎麼服?到時候要鬧,就是對集團傷筋動骨的大鬧了。說要把股份給我,只不過因為我和誰都沒有關係,一石激起千層浪,才能讓您看穿所有人的真心。」

平時,他寡言少語,只有在寥寥數人,甚至說唯一一個人面前才能言談無忌,現在,他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和清晰,諸多利益關係,劃分得頭頭是道。「您也沒有失敗,您的幾個兒女包括孫輩,圍繞財產的爭奪,已經足夠您做出判斷,所以,您順勢把我逐出了沈家,讓我遠離了糾紛,又給我劃出了您認為恰當的股份,要比原來少,雖然仍有偏心,但見好就收,別人也不會反對。僅僅只是收益權,管理權您會交給……我想是交給我父親,他也將會是繼承股份次多的一個,這樣一來,兩造股份相加,依然佔據絕對優勢,集團的管理權不會旁落,我父親也不會產生異心,想要掏空集團另立門戶。不管怎麼說,股份到底是給了他的血脈,您只是為他指定了繼承人,這也可以看作是您對他沒有履行父親責任的敲打,他如果還有良心的話,就不會打股份的主意,反正,他手裡的那些,分給他的其餘子女,也足夠多了。」

「這些股份,對我來說,也是補償,補償我因您的試探而受到的騷擾,補償我身為沈家兒孫,成長中的飄零,也因為您……對我的偏愛。」青年望了他一眼,又調開眼神,「我知道,您發現我的狀況之後,心裡是很愧疚的,在那麼多孫輩裡,您對我的感情最深……」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將要勉強自己去碰觸不適的領域,他拉了拉領子,望著湖面,吞嚥了幾下,但最終還是勇敢地開口說道,「我……也是。」

老先生的肩膀,微微震動了一下,他第一次轉過頭去看孫子,但兩人的視線,才一相觸,他就又避開了,重新把眼神投向了湖面。青年也不自在地扭開了頭,把眼神投向了別的方向。

過一會兒,像是想起好笑的事一樣,他忽然失笑,一邊笑,一邊搖起了頭,「為什麼對劉小姐的時候,什麼甜言蜜語,最後都能說出口,甚至是想到那樣對她說的情景,都會微笑起來,而對著您,連最簡單的闡明都這麼艱難呢?」

「是因為曾對您有怨恨,有要求的關係嗎,對劉小姐,我從沒有過要求,從她進入我世界的第一天開始,她帶給我的,全是力量與光明,但……您不是,當我失落的時候、怨恨的時候、懼怕的時候,我會想,您在哪裡,我會怨恨您的缺席——雖然,現在想想,這並不合理,因為我也從沒有對您求助。」

老先生的眼神,再一次回到了他身上,他的雙眼忽然間顯得渾濁而蒼老,像是時間衝擊過的鵝卵石,充滿了疲倦,那張威嚴的面具,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他竟然無法坦然直視眼前的青年。

「我知道,這心結,是一體兩面,您心裡,也一樣對當時沒能及時出現感到愧疚,所以,您想把股份給我,所以,您想要讓我去看醫生,您的每一次操縱,其實都是歉意的安排,您想要讓我好轉,也想要證明,您的鼓勵和想望,還能影響到我……我沒有和任何人談過,但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到您,我會在想,這些所有急切的手段背後,其實您想要的,其實只是來自我的一句諒解吧。」

「您想要知道,我還把您當成我的祖父,而不是和父親那樣,雖然還有父子的名義,但……」

青年低下頭,微微歎了口氣,又露出了柔和的笑容,這笑容放鬆又坦然,就像是湖面上吹過的垂柳——今天第一次,他沒有絲毫緊張地捉住了祖父的首視線。

「祖父,其實,我早就已經不怪您了。」他說,輕鬆地,帶著笑意地,「我陷入過低谷,但那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一切都在變好,我有了劉小姐……」

他忽然又有點不好意思,臉頰上染上淡淡的紅暈,眼神也閃過了祖父詫異的臉,望向腳尖,「劉小姐也有了我……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未來充滿了這麼多希望。雖然還有些陰影,但我有很強大的信心,我覺得,只要我們一起,什麼都可以度過。」

「其實,即使沒有這張聲明,我也想來看看您,把這些消息都告訴您知道。我想,您會為我開心的。劉小姐說,溝通就是希望的開始,我想,是不是因為我的緊張和怯懦,讓這希望來得太晚了些?」

「不論如何,今天總是好過明天,所以,我來了,鼓起勇氣告訴您……我不怪您,我現在很好,您就當……虧欠我的,已經被您這段時間來的配合彌補回來了吧。」他說,吐出一口還有些緊張的氣,強行賣可愛地給老先生豎個大拇指,「您真是神隊友,祖父,沒有您的話,我追不上她。」

老先生依然望著孫子,不說話,就像是不敢相信眼前坐著的,真的是自己那個抑鬱又自閉的孫輩,他的手有微微的顫抖,這顫抖緩緩擴散到全身,要開腔說話前,他閉了閉眼,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哽咽都嚥了回去。

孫子望著他,彎著眼睛開心地笑了起來,他不再猶豫,伸出手自然地握住祖父。「祖父,收回股份吧,我不需要它了。」

「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您想為我照顧好全部,因為在您心裡,我還很弱小。也因為,您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來為家裡的所有人做決定。父親、二叔、三叔……您的所有子女,都沒有比您更出色,他們都無法讓您滿意。」

「也許,這就是他們的問題所在吧,父親的自我太龐大,生活在陰影中,他們很難不出現扭曲,也許這一輩子,他們都沒有真正長大。但我不一樣。」

「已經長大了,我已經足夠強大了,強大到有了自己的選擇——我知道,您的選擇很好,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已經大到足以對長輩的做法指手畫腳,提出自己的意見了。」

「比如說,我覺得您每天都一個人坐在這看風景,不嫌煩嗎?我想我會經常回來看你,我們可以在湖邊散散步,聊聊天……我想,您也可以多交幾個朋友,甚至是和我們一起去國外小住。既然您已經決定徹底退休,把股權轉移了,集團也不是那麼離不開您了吧?」

「我想……我有很多想法,我想要從您手裡把主導的棒子接過來了,我想,我的那份股權可以轉移給父親,我知道他畢竟是您的長子,您還是想要長幼有序。而我也早已經對他的漠視無所謂了,我想他不喜歡我,多少也是因為他的婚姻,是您安排的結果。我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不知道您是否能接受,您能接受這個事實嗎?」

「濱海是您心血的結晶,但對我來說,只是我成長的背景,我的未來,自有天地,並不需要濱海的蔭庇參雜其中。祖父,您能接受我已經長大了,已經可以離巢的事實了嗎?」

湖畔的長椅,再度沉默了下來,青年拋出那個問題之後便不再做聲,給祖父留出足夠時間考慮,他的唇邊還掛著微笑,看來對即將到來的答覆並不緊張。深邃的眉眼,縈繞的不再是憂鬱與黯然,而是淡淡的自信,不囂張,但卻根深蒂固、難以動搖。他的肩膀舒展,長腿自然地搭在一起,閒適自在地望著湖面,他看上去——看上去是那麼快樂的年輕人,正在一生中最好的時光裡,享受著這一年中最美好的景色。千億財產的歸屬,就像是一片浮萍,對他來說,是真的並不足以驚動眉頭。

老爺子的眼神,久久才收回去,他垂低眼,看向手中沉重的枴杖。

這枴杖,伴他多年,每一次出場,頓地聲都可先聲奪人,是權威的象徵,但也提醒著他的老邁。對濱海的股份搞風搞雨,除了不放心就此把自己的畢生事業交給後輩,還想最後再試一試,其實也不無刺激第三代的意思——老兩代的人生,都被濱海限制,再高,也無非就是這個高度,第三代呢?對他的凌迫,就沒人想要試著突破祖輩留下的藩籬嗎?

沒想到,最後站出來的,還是這匹從來都格格不入的黑羊,自己最擔心的孫子,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嗎?

他緩緩鬆開手,將這富麗堂皇的枴杖,擱到了椅子一側。

「其實,說話也不是那麼難吧?」他說,從開始到現在,終於打破了無言的自我約束,開口說話。「你現在,不就說得很好嗎?——到底是,『雛鳳清於老鳳聲』。」

孫子一愣,旋即,整張臉被點亮,他站起來高舉雙手,對著湖面歡呼一聲,聲音嘹亮,充滿活力。

老先生靠到椅背上,笑看年輕人撒野——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長大了。」他輕聲地自言自語。

乘著孫子背向自己,他的唇角迅速地洩漏一絲笑意,但在任何人發現之前,很快被收了回去。——他按了按衣兜,摸到了手機的輪廓:一會要記得吩咐一下,把以前在美國買的那幾套別墅,都清掃出來……

#

風吹過了湖面,吹過樹梢,吹過一棟棟房頂,吹到了停車場裡的奔馳車上,吹亂了劉瑕額前的碎發——她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別把這件事太私人化。】這短信,就和當時沈欽發來的一樣,發件人是空白,語氣異常的簡潔。【劉小姐,我並不想殺太多無辜的人,或許停止介入,對你來說更好一些。】

標點符號都很正規,語法也算正宗,只帶了微微的翻譯腔,劉瑕揚起眉毛,按下截圖鍵:看起來,沈欽的進展應該不錯,開局到現在,『亞當』終失一局……會和她貿然發生接觸,可見,他也開始有些著急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23 PM

☆、第92章 還招

「濱海集團股權變動,掌門人沈均廷將所持股份轉讓給六名子女,股東大會將做退休致辭。」連景雲對著手機讀,「在股東大會前夕,濱海集團披露了高層股權變動,創辦者及最大個人股東沈均廷老先生將濱海集團所持股份轉讓給其六名子女,其中長子沈鴻所佔份額最多,將成濱海最大股東,此舉在外界意料之中,沈鴻已擔任濱海集團董事長五年時間,繼任表現可圈可點。沈家二房、三房、四房所佔份額依次遞減,兩名女兒僅獲象徵性贈與。據悉,沈老先生今年來退隱之意漸濃,在股東大會做最後鼓勵性發言之後,將會徹底放權頤養天年,濱海這間崛起二十餘年的全國性房產巨頭,將會徹底翻開新的篇章……嘖嘖,不得不說,老先生確實是商海梟雄,拿得起放得下,一旦下定決心,真是雷厲風行,對權位真是毫無戀棧。」

「這正是老爺子的聰明之處,下定了決心,就痛快地做,幾個子女的真面目也看清楚了,再拖下去,情分真要消磨沒了。」劉瑕心不在焉地說,話說完了才抬起頭去看沈欽——不過,現在收聲又有點刻意了。「做家長的,難得糊塗,這份中式哲學,老爺子算是全吃透了。」

沈欽就像是沒聽到兩人對沈家長輩的非議,還在辟里啪啦地敲打鍵盤,連景雲和劉瑕對視一眼,連景雲大聲地進讒言,「還是有點開不起玩笑啊……」

劉瑕忍不住抿嘴一笑,「幹嘛逮到機會就欺負人家?」

「他是我情敵啊,我不說他壞話,說誰的?」連景雲嚷嚷,這一次終於得到沈欽的注意,同時也招徠了劉瑕的白眼,「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威爾森案件裡的刀,已經找到了,」連景雲摸摸鼻子,這才說出來意,「有他的口供,還有根據口供線索找到的刀具,證據鏈齊全,這個案子也正式結案。幕後那個主使者,因為除了威爾森的口供以外,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估計,警方那邊,也只能這樣了。」

他從兜裡掏出一個U盤,推給劉瑕,「這裡有威爾森筆錄的所有內容,關於他和『亞當』交流的所有細節都在裡面,錄音和文件都有,是原始檔案——我偷出來的。這個案件,因為牽扯到黑客,所以保密等級相當高,『亞當』應該還不知道筆錄內容,這也是你們對他唯一的信息優勢了,所以,U盤別插能聯網的電腦。」

『亞當』當時,是有點著急了,事後劉瑕和沈欽對了一下時間點,不難發現沈老先生的手機已經也被他植入了竊聽軟體——估計是沈二先生什麼時候代為操作的,這個黑客觸角之無孔不入,也的確讓人歎服。不過,這對他們的計劃並沒阻礙,恰恰相反,還是件好事,拒絕股份,本來就是為了打草驚蛇,現在『亞當』的確被驚出來了,也就意味著他們的機會窗口到了。

「工作室這邊,沒什麼問題吧?」警方暫時幫不上忙,但連景雲對細節還是瞭如指掌的,他透過百葉窗,遙遙掃視著會客室,「就怕沈家原本被你得罪的那些人,現在拿到股份,不再投鼠忌器了,回來報復,給他渾水摸魚的機會……」

「股份雖然分完了,但老爺子的家底可不止這些,現在結果出來了,貪慾熄去,就算是衝著老爺子手裡的巨額現金,其餘幾個兒女也得好好哄著。」回答的是沈欽,聲音清冷,「對他們來說,錢財可比羞辱重要多了,尤其是老爺子給予的比想要的少的情況下,對有他撐腰的孫媳,他們討好都來不及……現在誰在老爺子面前說話管用,他們心裡清楚著呢。」

說到孫媳兩個字,他刻意咬了重音,眼神和連景雲在空中碰在一起,激出火花四射,再也沒有從前那任人□□的弱氣。

劉瑕好氣又好笑,在他們中間揮揮手,把對峙的張力剪斷,「誰是你孫媳了,親?」

「准孫媳。」沈欽叉腰增強威懾力,忙裡偷閒對她甜甜一笑,轉頭又對上連景雲齜牙咧嘴。

劉瑕白他一眼,徹底放棄糾正他的幼稚。

「從沈鑠的反饋來看,沈江最近的心情還不錯,老爺子給他的雖然不如給沈鴻的多,但也不少,數百億市值的股票不說,關鍵是他還指定把濱海的超市和遊樂場、物業都給了沈江,這三個子公司,和開發週期長,利潤率又低的房產比,這三個子公司雖然看似沒那麼高級,但現金流高,利潤率豐厚,他算是真正得了實惠。」她對連景雲交代,「而且,這三個公司的員工不少,沈江現在正式入主,怎麼都得消化下的,最近他一直都在忙著這事,也從郊區別墅,重新搬回到市區住,看起來,和『亞當』的合作已結束了。」

「沈江和『亞當』,本來就是因利益合作,現在利益不再一致,分道揚鑣也正常。」連景雲聽得入神,他轉向沈欽,不自覺用上吩咐語氣。「但也不能因此放鬆警惕,如果你沒法憑空入侵沈江電腦的話,能否讓沈鑠為你打開突破口,檢查一下他還有沒有和『亞當』合作?」

沈欽似還沒從情敵威脅感中回神,盤著手,看起來還不是太想理他,劉瑕瞪他一眼——居然沒用,她只好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他才不情不願地點頭,「一直都有對他的手機保持監控,他和『亞當』可能是真的斷了,亞當是個聰明人的話,就不會再糾纏什麼,他的手機和電腦都很乾淨,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這也是當然的。」

幾人現在都已習慣了亞當的狡猾,聞言不由點頭,劉瑕打開安全筆記本,把U盤插入,讀出資料,篩選著有價值的信息,「從『亞當』和我的溝通來看,他應該也和沈欽一樣,是從灰色地帶『改邪歸正』過來的,但我想他涉入得比沈欽更遠,他對人命的冷漠,說明了這點——但他是不是完全沒是非觀念呢?我認為也不是。」

「他警告我,他不想要牽扯進無辜人的性命,這給了我一定的靈感,高興華是個人渣,在偏激一點的人眼裡,他死不足惜。第二個被害者張司,在事後的調查中發現,他有家暴前科,情節不嚴重……但總的說來,這兩個人的死,都給人以一種惡有惡報的感覺,而且會給受到他們壓迫的人帶來好處。」劉瑕的指尖有規律地輕敲鼠標,眼神飛快地在資料中瀏覽,我語氣因此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我不認為亞當所說的『無辜的人』,是指這兩個受害者,我想他說的應該是高洪傑,按照常理,他雖然會受到懷疑,成為考驗我們的第一關遊戲,但隨著第二起兇案的發生,自然會洗脫嫌疑,從遊戲中脫身。亞當沒想到的是,他會受辱自殺,成為了第一個倒下的『無辜的人』。」

「扭曲的正義觀,自命是正義使者……這不是夜神月嗎?」連景雲皺眉吐槽,「他一定是《□□》的忠實讀者吧?」

「說不定真的是哦,可以從這方面去查查看。我猜測,他在進入FBI之前,肯定是個私刑支持者,說不定在私家偵探界會有一定的名氣,這也解釋了他為什麼這麼精通各種入侵、監控的辦法,甚至可以和沈欽對抗而不落下風,畢竟,我們在這裡討論的可是個基本就靠攝像頭來當自己眼睛的宅男。」劉瑕看了沈欽一眼,「這也解釋了他為什麼會在警察憎恨論壇有一定的名氣,如果他可以作為處刑人毫不猶豫地判下兩個惡棍的死刑,並以此來佈局自己的遊戲的話,他當然會覺得警察效率太慢,行事束手束腳,恨鐵不成鋼地成為警察黑……」

「所以,可以排除掉安德烈和陳了,」沈欽搖搖頭,按下了電腦屏幕,「他們兩人最近一直都在美國,沒有離開過——而亞當要做到實時督導威爾森,他人必須到國內,而且,安德烈成為問題黑客主要是因為他關心國防安全,經常試圖入侵五角大樓,而陳進入小組只是因為他有天分……他就是非常循規蹈矩的那種典型亞裔,甚至超級愛玩Facebook,這和『亞當』的神秘主義太不一樣了,我想,即使他是假象,也沒必要一連裝上幾年。」

「既然他人在美國,這兩人可以暫時先排除,茱莉亞是女生……嫌疑不大,女性的復仇不會如此迂迴,更偏重於情感的宣洩。『亞當』的行為,處處流露出掌控者、『上帝』的感覺,這種掌控欲,在日常生活中會自然流露,這種人幾乎都會很自然地成為小組領導……沈欽,在你的印象裡,霍德是這樣的人嗎?他是小組領導嗎?」劉瑕問,「如果他和我的側寫截然相反的話,那就說明之前我們的推理有哪裡出了錯誤,以至於圈錯了候選人的範圍,這一切必須從頭來過。」

「我們的領導就只有……安迪。」即使沈欽如今已經說得上是口才便給,吐出『安迪』的名字,依然也不是那麼容易,他閉了閉眼才繼續說,「扁平化管理,也因為我們都對這種職位沒興趣,但霍德……挺符合你的描述的,他就像是個大哥哥,挺喜歡照顧人,有點Bossy,但……但很善良,安迪出事以後,他對我的態度是最……最緩和的,甚至還鼓勵我走出低谷,他說安迪不會開心看到我這樣的,安迪要傳遞給我們的就是希望和……永不放棄……」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肩膀又有細細的顫抖,專注地盯著雙手,彷彿在自言自語——但,這一次,連景雲卻沒有笑話他,而是有些憂慮地和劉瑕交換了一個眼神。

劉瑕對連景雲點點頭,她知道他的意思——和沈欽保持密切接觸,反常的寬容,恰恰增強了霍德的嫌疑,可以視為他為復仇做的準備。而從沈欽的反應來看,如果『亞當』和霍德真的是一個人的話,對他很可能又是一次重大打擊。

「他也是那種監控靜默類型的黑客嗎?」她問,壓住上前關切沈欽的**,而是努力視而不見——有時候,過分重視一個問題,反而會讓它擴大,在沈欽本人無意深談的情況下,裝作沒事發生也不失為不錯的選擇。

「嗯,沒有社交媒體,我對他的過去也一無所知,他跟安迪的時間比我久……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去哪了。」沈欽低聲說,雖然依舊沮喪,不過他的語氣一點點重新精神起來:他的情緒反饋機制,越來越趨於正常了,在遇到打擊後,並非直接崩潰,而是化解、重建。「我去試著查一下,他有沒有用過和《□□》這種作品有關的ID,在加入小組以前,都有什麼歷史。」

「嗯,繼續推理——這樣看來,亞當還保留著一定的底線,他似乎不想把無辜人的生命牽扯進來,還是把這個視為他和沈欽的私人恩怨,」連景雲突兀地跳掉了霍德這個話題,他明顯有些不安,但還是堅持往下說,「但是,從他對沈欽的開戰宣言來說,他也要讓沈欽失去最重要的人,所以,他希望的『失去』,是指——」

劉瑕有些猶豫,也不無一絲惱怒:連景雲問這個問題,完全是站在她的立場,並沒考慮到沈欽的心情——但,無視這問題似乎也過分掩耳盜鈴,掃了沈欽一眼,她還是快速地回答,「是指我離開沈欽,不是物理意義上的離開——感情意義上的離開。並不是說我們在地球兩端互相思念對方的那種,而是——」

「叩叩叩。」辦公室門口忽然響起了叩門聲,打斷她的回答——張暖手裡端著一個茶盤,在百葉窗外對她們笑著揮手,用口型喊,「劉姐——」

氣氛頓時有所變化,沈欽開始偷笑,劉瑕借勢站起來,深意無限地掃了連景雲一眼,她過去打開門,口氣比應有的更和藹——張暖本來被吩咐過,不要來打擾的。「怎麼啦,暖暖?」

「這些下午茶,你們端去吃。」張暖笑瞇瞇地把茶盤塞到劉瑕手裡,踮著腳,越過她的肩膀去看連景雲,「還有,劉姐,有個電話找你——你們把房間裡的電話拆了,我就沒法直接轉內線啦。我本來也想請她之後再打來的,但是,但是——」

「是很重要的人嗎?」劉瑕問,把茶盤轉交給連景雲。連景雲對張暖笑了笑,他好像完全沒意識到劉瑕的調笑,「辛苦你了,暖暖。」

「嗯,」張暖偷偷地看了沈欽一眼,她壓低了聲音,湊到劉瑕耳邊,「她說,她說——她是……是沈先生的媽媽。」

劉瑕一震,沈欽的母親?

『匡啷』的聲音,隨之響起,白色的地毯上,滾燙的紅茶飛快地洇出一塊血痕,所有人都轉頭看向沈欽——他手裡還做著虛端茶杯的動作,但臉上的表情,他的表情……

在一片愕然中,劉瑕的手機忽然震動了兩聲,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她沒看,但已隱隱猜到是誰發來。

看來,『亞當』的下一招,來得,要比她預想的更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6-23 12:40 AM 編輯

☆、第93章 葉女士的籌碼

「葉女士,你好。」劉瑕在桌子對面坐下來,服務生幫她推好椅子,她轉頭微微一笑,「謝謝。」

服務生微微欠身,為她們整理好餐巾,沒有多餘言語,返身退下。葉女士和劉瑕一起目送他踱出包廂,她沖劉瑕微微一笑,「吃來吃去,咖啡館始終也就吃點情調了,也就只有這家的服務還有點老歐洲的感覺。」

葉女士自己就給人以老歐洲的感覺——她的頭髮燙了大卷,用絲巾束在耳後,沈欽已經28歲,她至少是50歲以上,但望之如四十許人,她長得當然很漂亮,沈欽的好相貌裡,傳承了不少她的細節,但她奪人的地方不在於美貌,在於精緻的妝容和得體的服飾——除了一條艷色絲巾以外,身上顏色不超過三種,以黑白灰為主,非常的巴黎風範,舉手投足間讓人想到塞納河邊的奢華酒店,不論價格、做派還是底蘊,都是絕對的五星,她的老歐洲當然和戰火、暴恐無關,是個安閒、優雅的上流世界,不動聲色間,高昂門檻就把未夠班的客人排斥在外,自慚形穢。

劉瑕坐下來定睛打量葉女士幾秒,也不由被她的風情震懾,揚起眉若有所思,十數秒後終於回過神來,對她露出客氣的笑意,「葉女士好品味,這家小店曲裡拐彎,不是老住戶,恐怕不容易找到。」

「第一次來是幾十年前,我媽媽來滬上開會,帶我來探望一位世交阿姨,她講這家的班底,原本在法國大使館服務,難得歷經風雨,還能湊足原班人馬,」葉女士環顧周圍,略露悵惘之色,「很得幾位叔叔阿姨的喜歡,風風雨雨,開了這麼多年,終於也俱樂部化,總算在那些小資探店風潮裡,找到一點寧靜——欽欽小時候就很喜歡這裡,每次帶他來,總要到花園亂跑,不摘兩朵花是不會罷休的。 」

劉瑕依然報以耐人尋味的微笑,她坦然明淨的雙眸,從上到下,將葉女士拆開來吃進眼裡,在心底再造出一個3D模型來:雖然她是在電話裡才知道對方姓葉,但對葉女士,她的確是在意很久了。

「可惜,他今天不能一起過來,否則剛好重溫舊夢了。」她順暢地應承著,為葉女士鋪陳話口。

葉女士露出意味深長地的微笑,「他要是會老實過來,就不是我兒子了……這會,正在家裡鬧吧?」

「也說不上鬧。」劉瑕說,「不過看得出來,對您,他是有些排斥的。」

沈欽現在的確沒有在鬧——葉女士的出現,直接把他這段時間所有的改進,全數打回原型,從兩人訂約到現在,沈欽未進食水,始終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拒絕和任何人交流。劉瑕臨走前給他留了一些食物,也在Q.Q上留了言。她當然沒有逼問什麼,只是交代了自己的去向,若無其事地粉飾著太平。

「我這個兒子就是這樣,」葉女士搖頭歎口氣,她的煩惱之色都是很得宜的,「真的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和誰都不親,孤僻得不像話,從小到大,不知給我惹來多少麻煩……劉小姐,這些日子,他給你添麻煩了吧?」

「還好。」劉瑕惜語如金,像是一面鏡子,葉女士在她身上,只能映照出另一個萬事得體的自己,卻看不出多少屬於劉瑕的個性。

葉女士的笑容依舊,劉瑕不給她鋪墊了,她就自己接下去,「劉小姐,你也知道當母親的不容易,我說句實話,離婚以後,誰要小孩,誰真是吃虧的。——小孩子不懂事,你在管著,他就不念你的好,反而會對另外一邊產生親情。我這輩子就欽欽一個孩子,對他真是掏心挖肺,但他說實在的,和我不親,一年也不打一個電話,心都要被他傷透了。」

她歎口氣,精緻妝容,也隨之略微黯淡,「但那又怎麼樣呢?還不是得繼續為他操心?不管他心裡是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是他母親啊,這就是母親會做的事……」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劉瑕敏銳的微表情辨識功力,並未褪色,她可以看得出來,葉女士並沒有在騙她——對沈欽那又愛又恨,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在那無奈又苦澀的笑容中已透出了十二分。她點點頭,「沈先生和我說過一些小時候的事,他的確不是那種乖巧的孩子,讓您操心了。」

「這話說得,他是我兒子啊。」葉女士淺笑,那流露出的少少真情,又回到面具背後,偶然瞥來的一眼,輕笑中隱隱有些殺意,「我為他操心,劉小姐你謝我,這話聽著可有些不對味哦。」

劉瑕只是笑,言語上未做還擊:葉女士本人的亮相至關重要,只是一眼,她大致已拼湊出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對她的來意,也基本是心知肚明,她現在想要拿到的,是驅使葉女士回國的那封信件——濱海分配股份的消息,既然已經上了新聞,葉女士會知悉也是理所當然,不過,現在沈家上下人等,沒有人會對葉女士閒話什麼,就連沈欽的親爹沈鴻,本來要和兒子分的股份變成獨享,當然只有更好,也絕不會挑在現在多事,一回國就能精準地定位到工作室,更知道她和沈欽的關係,那就一定是『亞當』的手筆。

「明人跟前不說暗話,葉女士,我大概猜得到你是怎麼想我的——沈先生本來和祖父住在一起,濱海的股權穩穩到手,就算不是全部,至少也有大半,」時間緊迫,她不願玩『老歐洲』那一套委婉曲折,打直說出來,「這個是沈先生身為長子嫡孫應有的權益,也是您讓他回國爭取的東西,但沒想到,一切理想的時候,我忽然間出現在月湖別墅,而在那之後,沈先生被趕出沈家,和股份絕緣,現在濱海的股份分配已成定局,大好的機會從指尖逝去。對您來說,我恐怕是妲己那等級,禍國殃民的狐狸精吧?我冒昧地猜猜——您今天想見我,是願意給我提供一筆現金,讓我離開沈先生——」

不論她的語言多麼的直白,葉女士本人都維持著得體的微笑,直到最後一句,她的笑意稍稍有所加深,眼神中那似有若無卻始終縈繞不去,彷彿房中巨象的優越感更濃厚了一點——

看到她這個樣子,劉瑕也笑了:她是真的,真的很討厭葉女士,雖然時勢所迫,她不能和她翻臉,但□□她的時候,快.感確然是加倍的。

「——開玩笑的。」她笑意加深,攤開雙手,沖葉女士眨了眨眼睛,好像在開個兩人心知肚明的玩笑,「以您的為人,怎麼會如此要求呢……我想,您是來和我談合作的吧:您承認我和沈欽的關係,並為我們提供便利。而我呢,就運用我對沈先生的影響力,催動他去討好……葉女士,要不要來個即興競猜?讓他去討好誰?」

她伸出手杵到葉女士前方,彷彿握著虛擬話筒在等候回答,語調很甜,但這甜,甜得很居高臨下,那麼的戲謔,「3、2、1——啊,不回答嗎,好吧,正確答案——排除干擾項老爺子——沈鴻,做回沈鴻的乖兒子,從他的遺囑裡佔到最多的份額,這才是您想讓我去做的,是嗎?不是為了羞辱我,也不是為了讓我離開沈欽……您是為了利用我去驅策沈欽,達到您的目的,是不是?」

初次接觸劉瑕的人,很容易被她的思維速度鎮住,又準又狠直挑痛處,讓人產生她無所不知的錯覺,從而丟掉所有主動權,在心理上被徹底擊敗。葉女士也不例外,她微微張口,驚異地望著劉瑕,似乎有感歎就要脫口而出,但僅僅是片刻後,那張面具又浮現出來,對劉瑕明顯表露出的輕蔑和不屑,她沒有絲毫的怒氣,只是有幾分疲倦地歎了口氣,「你們年輕人啊,看事情總是太簡單了。」

「這件事實際上也並不複雜,」劉瑕盯住葉女士,輕聲說道,「在美國,已經發生過一次了是嗎……沈先生當時在FBI做得很開心,對濱海的財產,他根本沒有興趣,是你硬逼著他回國爭取股份,是不是?沈鴻告訴你,老爺子有意退休,想要分配股份,『做母親的要為兒子打算』嘛,雖然對沈欽這樣的人來說,金錢只是數字,但你卻不這麼認為,『年輕人看事情總是太簡單』,你非得把他弄回國不可。」

葉女士的笑容沒有絲毫褪色,她甚至很寬容,拍拍劉瑕的手,「都還小,我這也是為了他好——以後長大了,你們就會明白的。」

劉瑕沒有嫌惡地縮回手,恰恰相反,她反手一把握住了葉女士,身形傾前,輕聲細語,「也許我們還小,但……安迪教授呢?他的年紀,總比你大吧。他對沈欽來說,總是個重要人物吧,他幾乎就是沈欽的第二個爸爸,對他也只有一片護犢之心……葉女士,他贊成你的意見嗎?」

「安迪也不贊成,是不是?」劉瑕笑了,她是真的能想像到場面的荒謬:和CS領域的大牛,頂尖黑客,MIT的終身教授談錢?「你是怎麼說的?『為了這1800億的股份,我現在需要沈欽離開他如魚得水的工作,好不容易邁上正軌的生活,回到祖國和一大群討人厭的、傷害過他的親戚勾心鬥角若干年不等,然後,他可能會拿到市值幾十億美元的股份(但當然不可能全數變現),但恐怕以後也沒法回美國了,因為為了保住股票的市值,他得留在中國無止盡地繼續勾心鬥角下去』?安迪又是怎麼回答你的?『這不可能?』,他有沒有問你,沈欽自我封閉的時候你在哪裡,沈欽遭受校園暴力的時候你在哪裡,沈欽剛搬到美國,最需要母親的時候,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安迪,沈欽可能早就自殺成功了?」

葉女士的笑容,終於失色,她的眼神中第一次閃過幾許凌厲和怒氣,她想要抽回手,但劉瑕不讓。

「但,您要做的事,總是能辦到的,葉女士……如果沈欽的人生,因安迪而失軌,那麼,你就要把這塊擋路的石頭搬開,」她的聲音幽幽的,像是從地底問出來,帶了墓地的涼氣,「葉女士,你對安迪做了什麼,又打算對我,做些什麼呢?」

葉女士的手開始發潮,又低又沉的言語脫口而出,「這也能怪我?他是自殺的呀——」

她輕呼一聲,回過神摀住嘴,複雜地望了劉瑕一眼,抽出了潔白的柔荑——即使在這個時候,她的舉動依然很優雅,不曾失去自己的淑女風範。

但,凌厲,是因為她的處處進犯,終究讓她生理上有了被冒犯的不適,怒火,是因為她挖掘到了她的傷疤,對這件事,葉女士終究是有幾分介意的——但,也只是介意而已。

沒有愧疚,她看不到一絲絲的愧疚,不論是沈欽的自閉、自殺,還是安迪的悲劇,都因葉女士而起,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她雖有不適,但卻終究理直氣壯,不認為自己該背負什麼道德枷鎖。

劉瑕靠到椅背上,不再釋放壓迫感,她的第一條策略失效了:任何一個母親,在聽到兒子曾孤立無援,想過用自殺來結束一切的時候,都會本能地感到愧疚,性格固執強硬的,會把愧疚外化為怒火,反而牴觸對話,柔軟開明一些的則會改變態度,開始認真對話,但不論怎麼說,心扉都會因此打開缺口,在愧疚感的壓迫下,她們也會因此開始懂得聆聽。這正是進諫的大好時機——不管亞當蠱惑了葉女士什麼,只要她肯聽,有沈欽的生命為籌碼,劉瑕都有信心把她爭取到自己這邊。

但現在,她開始懷疑了,即使告訴葉女士,再度試圖操控沈欽的人生,可能會讓他再度自殺或是完全精神崩潰,葉女士也不會有所動搖。對葉女士來說,事情一直都非常的清楚簡單——她要沈欽去爭取濱海的財產,安迪肯合作,就是夥伴,不肯合作,就要消滅,劉瑕也一樣,肯合作,她就承認兩人的關係,不肯合作……她就也要把她消除,至於沈欽能不能熬過之後的打擊,這並不關她的事,沈欽能熬過,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Okay,很好,如果熬不過的話,她也就當沒這個兒子,反正之前那個脫離她意志的兒子,對她來說也和沒有差不多。

葉女士是真的面如其人——她其實沒有面具,她就是那張面具。老歐洲的,貴族的……活得無視世事變遷並非一種誇獎,在心理學上也可看作是一種偏執,注意力膠著於自我,沒有餘裕分給別人。

做她的兒子,沈欽有那些心理疾病,並不讓人詫異。

「安迪的事,終究屬於美國。」她立刻換了個策略,似笑非笑地看向葉女士,不露絲毫挫敗,「就說回現在吧,葉女士,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搬走了安迪——希望你不至於天真到認為,我也會被同樣的手段打倒。」

「是嗎?」葉女士端起水杯,微微歪頭,「劉小姐聽起來對自己似乎很有信心?」

劉瑕回以恬靜的微笑,但她的心情遠沒有表情這麼樂觀:葉女士到目前都還完全沒有失去鎮定,她還有籌碼。

兩個女人對視一段時間,無形的火花在眼神相接處不斷閃爍迸發:雖然交談得有限,但大量的信息已被交換,許多未被談及的事情,雙方都已心知肚明。這種對峙,可說是兩個女人最原始、最無法罷休的鬥爭——母親和情人之間,圍繞著男人的鬥爭。主宰世界的未必是男人,但主宰男人的一定是女人,葉女士和劉瑕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卻都領悟到了如今這種抗衡的本質:誰能奪得沈欽,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從現有的條件來看,劉瑕其實並不明白葉女士為什麼這麼鎮定——沈欽本人的意願已經非常清晰並強烈了,葉女士也終究不可能囂張到□□,直接從肉體上把她消滅,想要從心靈上擊潰她,逼她自殺……

呵,安迪自殺的細節,她終究沒法全憑猜測,不過,她的心靈被擊潰?這個笑話……還真的蠻好笑的,任何一個對她稍稍有些瞭解的人,都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判斷,而她剛才也的確確保自己對葉女士好好地展示了一番。

這樣看來,『亞當』的信裡,應該的確給了葉女士一個能扭轉局勢的籌碼,能讓她改變主意,寧可離開沈欽的籌碼……

劉瑕忙碌地思索著亞當可能的招數,她實在想不出自己還能被怎麼動搖,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比沈欽更重要——當然,並不是說沈欽就非常重要,只是這世界其餘的部分對她而言更不重要……

「呵呵。」葉女士率先打破了對視——依然沒失去沉穩,她呷了一口水,儀態萬千地把水杯放回去,「劉小姐,其實你是有所誤會了,今天請你來見面,只是想要見見你這個人,另外,也對你說聲抱歉——我知道,你其實並不情願和欽欽一起,一直是欽欽在勉強……我聽說,你在很多場合表達過這個意願,是欽欽給你添麻煩,打破了你本來平靜的世界。」

這闡述,的確是事實,迄今為止,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即使有改變,多少也帶了點不情願,一般情況下,劉瑕不會予以否認,只是,這話由葉女士說出口,令她多少感到不祥,她想要含糊其辭地表示反對——但葉女士沒給她這個機會。

「小孩子做錯事,最後還是大人來擦屁股,我今天來,就是為了請劉小姐放心的——欽欽以後就由我來管,你的世界,可以回復原樣了。」她語調悠然,伸手攏攏髮鬢,動作說不出的優雅。

劉瑕瞇起眼,她靜默了一會才說,「葉女士,沈先生是成年人了,他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

「是成年人了呀,劉小姐,你別把我想得那麼壞嘛——小孩子就是容易偏激,熱血一上湧,什麼都想太壞。」葉女士喟歎一聲,清麗如雲的面容上浮現一縷苦笑,她搖搖頭,照顧大局地說,「我是不會勉強欽欽做什麼得到——肯定會讓他自己選擇。」

她從精緻的坤包中取出手機,望著劉瑕摁下了幾個號碼。

電話開著免提 ,音樂聲響了起來,並一直響了下去——沈欽沒接。葉女士也不狼狽,含笑聽到鈴聲響盡,轉為語音信箱的那一刻。

「欽欽。」她的聲音是親近的——埋怨,有點火氣,終究帶上了人間煙火的情緒,「接電話,我知道你一直在聽,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再這樣媽媽生氣了我和你說,你以為媽媽真拿你沒有辦法?不要逼媽媽,聽話啊,媽媽現在還給你留面子呢——我是下最後通牒了噢,三小時內,我要聽到你回家的消息,不然的話……」

她的聲音提了起來,「媽媽就真的生氣啦!」

電話那頭忽然接通了,但沒有人聲,而是一連串幾乎窒息的聲響。劉瑕握住椅把的那隻手,關節處隱隱泛白,她用盡努力才在表面上保持若無其事——但葉女士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拿起手機,望緊劉瑕,聲音柔和下來,耐心得像哄幼稚園小孩,「乖,這才聽話——來,和劉小姐說『對不起』——」

窒息聲更強了,像是有人在電話那頭竭盡全力,想要呼吸卻未能如願——

劉瑕站起來,一巴掌乾淨利落地甩過去,正中葉女士臉頰,葉女士猝不及防,半邊身子被她打得轉過去,手機也隨之飛出——她練過不少防身術,手勁和如今那些弱不禁風的宅男比,只大不小。

「你——」葉女士的鎮靜第一次露出裂痕,她摀住臉頰,又驚又怒,「你——」

劉瑕不和她廢話,又送上全力一巴掌,葉女士差點沒被打背過氣去,所有的優雅都被蠻力擊碎,狼狽的模樣,令劉瑕體內湧動的戾氣大為滿意——連被劉叔叔逼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時都沒有過,生平第一次,她險些克制不住自己暴力傷人的欲.望。

「Bitch。」居高臨下地望著葉女士,她輕蔑地說,「再給他打一個電話,我要了你的命。」

沒有再多一句廢話,她從老式石樓裡快步走出,窄小的弄堂,讓她心底鬱怒更深:狗屁正宗咖啡館,葉茜肯定是故意的,這裡不好停車也不好叫車,距離地鐵又遠,就是讓她不能快速回去。

沒時間多想了,她踢掉腳上的JimmyChoo,絲襪很快被石板路磨破,青苔、污水和凹凸不平的地面,都止不住劉瑕狂奔的腳步,沈欽現在肯定已經恐慌到聽不進別人說的話了,更別說是網絡留言,她必須馬上回去,立刻!

「出租車!」她上了一輛車,說了地址,「走最快速度飆過去。」

「啊,小姐,這裡有限速的,不是你說多快就能多快——」司機一開始還回不過神,劉瑕抓出一把鈔票撒過去,他收聲了,「有急事對吧,那我盡量試試看——哦喲!小姐,你腳流血了!」

「快點!」劉瑕怒喊,司機被嚇壞了,「好好好,你別急,你別急啊小姐,要不要先處理一下你的腳啊,還有我這個腳墊都被你弄髒了……」

他確實發揮出最佳水平,出租車在車海裡左騰右挪,踩線幾個紅燈,比平時要快了幾倍,車剛一停穩,劉瑕就推門衝出去,她的腳可能真的劃傷了,鑽心的痛,但她現在沒心思考慮這些……剛才她在車上給沈欽發了一連串消息,沈欽完全沒有回復。

『叮』的一聲,電梯門剛一打開,她就閃身出來,但在看到敞開大門的那一刻,劉瑕的腳步停住了,她怔然地看著那扇木門,好半天都沒有任何反應。

一陣風從樓梯間裡吹來,門板撞上牆壁,更加大敞,客廳內的景像一覽無餘:什麼都在,連沈欽慣用的電腦都在,她發來的消息還在屏幕上跳動不休。只是這間屋子,已沒有了人氣。

身後再度傳來叮響,有人出了電梯,劉瑕沒有動,很快,連景雲的聲音響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他的表情很凝重,「沈欽剛突然發了個信息給我——」

劉瑕茫然地轉頭面對他,連景雲把自己的手機遞到她面前,她努力地眨眨眼、再眨眨眼,視線終於慢慢聚焦到屏幕上。

【我走了,照顧好她。】

這就是沈欽的臨別留言——他把她托付給了連景雲。

劉瑕閉上眼,像一株灌木,不言不動,所有的生命跡象都收斂,連景雲看看手機,再看看她,看看空無一人的屋子,臉上憂色更重。

「蝦米——」在一段難熬的、死寂的沉默後,他輕聲說。

「Shit!」但,話還沒說完,劉瑕就忽然打破了沉默,她把包包狠狠摜到地上,「情景復現——葉茜,你這個該死的賤人!——沈欽,你這個該死的懦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25 PM

☆、第94章 絕望與希望

「如果你想要全方位的控制一個人,你會怎麼做?」

「……從沒想過這麼可怕的事,買本《人類操控指南》來看?」

劉瑕笑了一下,揪下一條紙卷,向連景雲的方向扔過去,連景雲舉起雙手為自己叫屈,「怎麼啦,人家又沒有說錯——操控另一個人,一般人哪裡會想這麼可怕的事?」

「不會想嗎?」劉瑕還維持著躺在沙發上的姿勢,她盯著空白的天花板,「可怕嗎……其實,這是世界上最普遍的現象,來自父母,來自愛人,甚至來自你的朋友和上司,想要全方位的影響一個人,把自己的意願放到另一個人的腦子裡,其實是人類最本能的欲.望。在每個家庭裡,這樣的事都在重複的發生——如果你把人比做一台電腦,想想看,生命前幾年,是不是就是給這台電腦編程的過程。所有的育兒書都在教導父母,怎麼盡量輕柔地去控制你的小孩……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每一對父母都是必須跨越的障礙,我們每個人的一生也都在被原生家庭影響,努力地想要擺脫來自父母的操控,這些操控,有些深,有些淺,有些來自很多年以前,但我們從來,從來都沒有完全擺脫過……」

她的聲音漸漸轉細了,片刻後,又露出了自嘲的笑意,「從這個角度來說,葉女士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不可理解,她無非也只是想要操控自己的兒子而已,只是所用的手法比較……」

「過激?」連景雲幫她說完,他直起身子,雙手支在膝蓋上,漸漸地從剛才那過度震驚後的惘然中恢復了過來,「我以前看過一張帖子,總結了情感操控的幾種手段,像是葉女士這樣,無視兒子本身的意願,一直在抹殺他獨立人格,強調『為你好』的做法,應該是可以算做情感操控中的……」

「利用負疚感,」劉瑕說,她的眼神依然難以聚集出焦點,「這其實沒什麼,中國特色,幾乎所有中國父母都會用這一招來迫使兒女屈服……她最賤的招數,是情景復現……她在電話裡說的那些話,沈欽並不是第一次聽說。」

「你是說,她利用了安迪教授的自殺……」連景雲沒有說完,他啐了一口,「媽.的……所以沈欽才走了?他怕你成為安迪教授第二?但這……」

「並不僅僅是安迪,也許這就是葉女士從小灌輸給他的相處模式——違逆的代價,就是他會失去自己為之堅持的東西,而她也用一次又一次的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劉瑕的語氣很呆板,連景雲的眉毛越皺越緊。

「但,你並不是那種隨便能被摧毀的人,沈欽應該很清楚才對——」

「是啊,聽起來這並不合理——不管在安迪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我畢竟是全然不同的個體,」劉瑕毫無笑意地扯了扯唇瓣,「葉女士能對我做什麼,逼迫到我放棄自己的生命?有了沈欽的保護,她根本沒法接近我,事實上,想想沈欽的能力,只要他願意,葉女士早就玩完了。——但對當時的沈欽來說,他已經做不到有邏輯的思考了。就像是一台電腦,已經被寫入了優先級最高的程序,只要滿足條件就自然發動,在當時的情況下,葉女士鍵入的,就是程序的啟動口令。」

連景雲欲言又止,片刻後他微弱地說,「這種事,並不是他可以選擇的……我覺得你也不應該說他是個懦夫。」

「你的意思是說,在有個兇手盯著我和他祖父,『要毀掉你重要的人』時,選擇不和我們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告訴我——唯一能幫到他的咨詢師,他最大的心結是什麼,然後在欺騙我願意去……願意去學會希望之後,忽然間被自己的心結摧垮,招呼也不打一聲,甩下爛攤子離開,並不叫做懦夫?」劉瑕冷冷地說,「對不起,我覺得這就是懦夫。」

連景雲不說話了,她的太陽穴跳著疼,渾身上下都不對勁,情感軀體化,所有壓抑的情感都需要一個表徵,讓你不想面對『情緒有問題』的時候,身體就會轉而反饋信號……

劉瑕叫停一切理智的分析,她坐起身扶著腦袋用力按捏,深吸一口氣,把所有浮動的情緒全都壓下去。

「去吃飯嗎?」再抬頭時,她已經是笑著的了,笑容當然有些僵硬,但翻篇的意思已很明顯。「樓下好像新開了一家川菜館」

連景雲不可置信地望著她,慢慢地重複著她的話,「川菜館?」

「嗯,對啊,」劉瑕開始翻找包裡的化妝鏡和便攜小梳子,「可以去試試味道,噢,說起來,你能不能去樓下給我拿雙鞋上來——噢。」

她從包裡翻出了一個手機,丟給連景雲,「順便把這手機扔了。」

「這是——」

「葉女士的手機,」劉瑕說,對著小鏡子整理儀容,「本想拿回來讓沈欽破解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亞當』的線索——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幫我扔了吧。」

連景雲攥緊手機不肯放手,他退後一步,望著劉瑕的表情就像是從未認識她,「……你的意思,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不然呢?」劉瑕說,『啪』地一聲合上小盒子,「這本來就是他的事,是他把我們扯進了這團亂麻裡,沈家、亞當,這幾個月裡,他給我們帶來了多少麻煩?問過我的意願了嗎?來,他是自己來,走,他也是自己走……」

她的聲音有些破碎,劉瑕閉閉眼,竭力控制住,用平穩語調繼續說,「他和我相處了三個月,景雲,但是從未說過他和母親的矛盾,你知道心理咨詢的倫理——你不能去幫助一個沒有要求的人。我就在他身邊,三個月——」

用盡全身力氣,她讓自己再度閉上嘴——不能再說下去了,大吼大叫並不好看,相信景雲也足以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會扔的。」連景雲說,劉瑕肩頭一震,眼神不可置信地移回連景雲。

「我不會扔的。」他重複說,迎著她的眼神,嘴角抿成刻板的弧度,「而且我也不會允許你放棄沈欽,我要你去找到他,把他從他母親手裡營救出來——吳瑕,我要求你這麼做!」

「不要叫我吳瑕!」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室內的氣氛就像是窗外的天色一樣緊繃,劉瑕和他一坐一站,眼神衝撞出銳利的鋒芒,兩個人的手都在緩緩收緊。連景雲的下顎牽出淡淡的青筋。

「好,我不叫,」他說,「劉——瑕,我叫你劉瑕,可以嗎?」

這是連景雲第一次說出這個名字,第一次這麼叫她,從她母親離婚改嫁後,他只叫她蝦米,他從來沒承認過劉瑕已經不再是那個說話還有點漏風,笑起來很甜,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他從來沒承認過,她其實根本不是他心裡那個值得全世界溫柔以待的小公主,她是劉瑕,少年犯劉瑕,她是伊甸園外那條陰冷的蛇,玫瑰下的荊棘,是這冷酷的現實中難以迴避的醜惡——他總是一廂情願,要對她好,總是對她這麼好。

「劉瑕,現在,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把沈先生找到,」連景雲的聲音宏大而響亮,在世界上空激起無窮無盡的迴響,「把他從這個困境裡治好,我們三個人一起抓樁亞當』,把這件事結束——因為,雖然沈先生從來沒對你提出過求助,但你並不是他的咨詢師,你是他的女朋友,你關心他,並不需要他的許可。因為互相幫助是人類的本能,因為他現在需要幫助而你有能力提供!因為你其實並不是那麼冷漠!」

世界在她面前來回振蕩,像是酒後有了重影,劉瑕閉上眼,笑了。

「——但我其實就是這麼冷漠。」她輕聲說,「我一直知道你有戀母情結,但從來都沒告訴過你……按照你的邏輯,我是不是應該要試著先治好你?」

所有的抗辯分貝全數歸零,連景雲一臉震驚地望著她,似乎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話意,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什……什麼?」

「你有戀母情結。」劉瑕說,口齒清楚,「你沒有和我在一起,因為你看出來了,鍾姨不希望我做她的兒媳婦,你不想讓你媽媽兩難。」

「你沒有去當警察,進了保險公司……是因為你從小看著你父親為了工作在家庭生活中一再缺席,鍾姨是怎麼吃力地支撐著這個家,是怎麼在每一個出勤追緝的夜晚失眠,你不想讓你媽媽再重複一遍,到老來還為兒子擔心。」

「景雲,你人生中所有違逆自己意願的選擇,都是因為你不願讓鍾姨失望,你從來沒有從對她的依賴中走出來,取悅她的渴望,對於令她失望的恐懼,勝過了堅持自我的需求。」劉瑕清楚地說,「但你依然想要,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想要去追求你的夢想——也許是從兒時第一次見到穿著警服的爸爸起,就根植在你心中的夢想,你想要戴上警帽,佩上警徽,追尋正義……對父親的崇拜更加深了你對母親的愧疚——雖然你知道你母親有多辛苦,但你還是想要當個警察。」

「所以,這就是你了,不尷不尬、不上不下。你是痛苦的,毫無疑問,你需要幫助……但是在你開口之前,我不會多嘴。」她輕聲說,「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了嗎?」

這一次,輪到連景雲閉上眼了,他捏住鼻心,呼吸粗重,就像是剛被人捅了一刀,依然處於失血的眩暈感之中。

「這……這就是你一直拒絕我的原因?」很久以後,他才低聲地問。「因為我從來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是什麼?」

「只是部分,另外一部分,是因為你並不喜歡真正的我。」劉瑕簡潔地說,有種一把撕掉了瘡疤的快感,傷口現在又在流血了,但她不是很在乎。「——別急著反駁,我知道,你可以接受真正的我——但你只是並不喜歡。」

她甚至笑了笑,聲音輕得像一片柳葉飄落,「景雲,不要否認了,別和自己鬥氣,喜歡不喜歡,沒法隱瞞,也沒法勉強的。」

那麼多次的觸手可及,那麼多次的擦肩而過,那麼多個瞬間那麼多過往,在眼神中重播,他對她的傾慕、愧疚,他的震驚,他想要彌補——所有的自我欺騙,在真相暴.露後回看,都是那麼的昭然若揭,連景雲的眼神從亮到暗,似乎有什麼燃燒的情感在慢慢熄滅,他退後一步,又退後一步,一直到背最終靠上牆面,無言地滑坐下來。

室內一片沉默,夜色緩緩侵染,窗外升起一輪冷月,勾勒出屋子裡兩個靜止的輪廓。劉瑕坐在黑暗裡,盯著牆面上的一塊亮斑,那是沈欽電腦的反光。

「你讓我覺得,這個世界辜負了你……我辜負了你。」連景雲的聲音響了起來,暗啞的,「我們都辜負了你。」

他和沈欽,他們想要把她從黑暗裡拉出來,但卻最終離去,一隻手從未存在,一隻手半路鬆開,到最後,依然只有她一個人。

劉瑕想要說話,但不知該怎麼回答。連景雲發出一聲喘息的笑,像是有淚意蘊含其中。

「現在最好的贖罪,是不是應該停止自以為是,安靜地走開?」他像是在自問。

他慢慢爬起來,彎腰勾起外套,身影走向門口,但在手指觸到門把的那一刻,又停下來,轉身回到沙發前。

「我以為我一直在照料你、包容你……」他的聲音是絕對的沉靜,屬於連景雲的那些東西——永遠浸染在語調裡的輕快與希望,永遠沒有消失的笑意——完全安靜了下來。「其實,一直原諒我,一直包容我的人,是你。」

「在你面前,我沒必要辯解,也沒必要祈求你的原諒。我知道你什麼都能看穿——我知道,你早已經把我看穿,對我失望。」

「但,沈欽呢?你也和看我一樣,早已把他看穿了嗎?他也早早地讓你失望了嗎?」

「他是個大麻煩,他讓你的世界天翻地覆……他是你生命裡的意外,不能讓你一眼看透,但,他辦到了我沒有辦到的事——我有時候甚至在想,他也辦到了你自己都辦不到的事……你知道嗎,雖然他是我的情敵,但我其實很喜歡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喜歡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時臉上的表情,那種感覺——那種充滿希望的感覺。」

連景雲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世界在他的敘述裡漲縮,他真煩,誰來讓他收聲?別讓他一直一直這樣說下去——他為什麼還對她這麼好?為什麼不能安靜地走開?

他沒被阻止,他依然在一直一直往下說,劉瑕想要摀住耳朵,想要遏制大腦的轉動,別讓記憶隨著他的話泛起,大笑的沈欽,可憐兮兮的沈欽,賤到家的沈欽,滑稽的沈欽睿智的沈欽崩潰的沈欽——

「也許我的智慧,在你面前不值一提,但……這件事,我依然固執己見,保留我自己的看法——蝦米,我想……說我幼稚也好,我現在也還願意相信,沈欽是不會讓你失望的,即使他一時糊塗,被過往的陰影淹沒——他走了,但他最終也還會回來。」

連景雲說,他把光滑的手機,重新放入劉瑕手心,「再想想……我知道我沒立場要求你做什麼,但……答應我,別那麼快對他失望。」

沈欽的低語,同時在耳邊響起,伴著從記憶裡吹來的冷氣,「答應我,一直要心懷希望。」

「走吧。」劉瑕揮開這惱人的幻覺,她的聲音由小變大,「走吧——走啊,走!」

她看不清連景雲的表情,但他走了,安靜地將門在身後合攏,給了她渴望的安靜,劉瑕坐在黑暗裡,四處張望著空白的牆壁,她忽然笑了起來。

「你應該高興啊。」她輕聲說,「這不就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嗎,該走的都走了,現在,就只有我們了。」

為什麼還要露出悲傷的表情呢?

她問著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伸出手拂過她佈滿裂傷的臉,「你相信景雲的話嗎?你想要等他回來嗎?」

即使是那麼的渺小,你也不願放棄希望嗎?你還真的相信沈欽的胡話了呀?『你就是我的希望』,你真的覺得,他會為了你回來啊?

他會為了你,對抗他從不敢對抗的母親,披星戴月、劈荊斬棘、跋山涉水地回來?

你就這麼想要相信啊?

你是有多絕望啊?少了他的一絲希望,你就活不下去了嗎?

能不能就這樣讓生活回歸正軌,放棄所有不切實際的希望,就回到原來的規律啊?

你還想要經歷多少次失態的狂奔?

她像是幽魂,在空蕩的房間巡遊,每一步都扯到創口,鑽心的痛,但她已無暇感知,她也許飢餓了,也許無聊了,也許只是在尋找沈欽留下的痕跡,又或者也許她什麼都不需要,只需要這樣靜一靜——

但最終,劉瑕發現自己還是坐在電腦前,試探性地激活了屏幕,輸入了沈欽給她的用戶名和密碼(某天獻寶地告訴她:他給她開了女友專用權限),無所事事地瀏覽著電腦中的文件夾。

大多都是視頻,沈欽給每個文件夾都做了標註:電梯井、大堂、過道A……房間B……

房間B?

他不是說從未監視過她的房間?

她打開文件夾,隨意選擇了一個視頻播放,隨著視頻開始,肩膀漸漸放鬆下來:哦,原來這說的是他自己的房間。

『Siri,給我今天的氣溫。』畫面裡的沈欽正在敲打鍵盤,英氣的臉滿是專注,他隨口吩咐,口齒相當清楚——劉瑕看了看時間,一周以前。

她關掉視頻,隨意選取了時間更早的視頻拉出來看,畫面裡的沈欽果然更沉默,他不是在敲打鍵盤,就是在敲手機屏幕——劉瑕把畫面拉近,確認他是在和自己對話。

從時間來推算,是……

她一時興起,翻到自己手機裡相同時間的記錄——啊,是他第一次告白,然後她回了一大堆亂碼的那次對話。

原來,沈欽在輸入「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劉小姐!」之前,忐忑了這麼久,即使沒有說話,她也能看得出他肩膀的緊張。

她的唇邊,不知何時已掛上了淡笑,她的手指像是有自己意志,拂上屏幕,拂過被拒絕後表情失意的沈欽——雖然也許沒抱著什麼指望,但他是有些沮喪的,肩膀垂落下來,走到沙發邊癱下去——

但,幾秒之後,他的笑容又甜蜜了起來,拿著手機指指點點,很快燃起了新的興趣——很快就覺得手機屏幕太小了似的,又把工作投屏到電腦屏幕上,跑過去編輯。

看到電腦裡那張被弄得花花綠綠,不斷被貼上心型貼紙的聊天記錄截圖,劉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沈欽最後在上面用了幼圓體編輯『被劉小姐拒絕的第一次』。

到底誰才是少女……她心頭一動,放大去看他的保存路徑,隨後按圖索驥,打開了整個目錄。

被劉小姐拒絕的第一次.jpg 被劉小姐拒絕的第二次.jpg 劉小姐好像沒那麼討厭我了,劉小姐第一次對我用了顏文字。

第一次用表情,第一次對他笑(真心的笑),劉小姐又拒絕我了……

林林總總、各色各樣的數百張截圖,隨著鼠標滾輪一一浮現,聊天記錄、監控截圖裡她的照片,視頻聊天裡她翻白眼的表情(媽.的,沈欽截好醜),附註著他的感想:好高興、好沮喪,要努力、要加油……視頻裡忙忙碌碌的沈欽,因為她的一個笑,在半夜三點興奮得走來走去的沈欽,努力想要等她起床,給她道早安的沈欽,用功研讀《情書寶典2016》的沈欽……

她打開一個又一個的文件夾去看,對照著時間點,吻到她以後,回來少女心大發作,興奮得衝上跑步機,跑了10公里——當晚半夜兩點,在床上傻乎乎地、時不時地露出甜蜜的笑。案子陷入瓶頸時,忙忙碌碌地在電腦前工作,讓Siri設鬧鐘,「計時六小時。」六小時後,她的手機收到信息,【你該吃飯了,劉小姐】

和她去打羽毛球,雖然被襲擊,但還是【有史以來最開心的一天.jpg】,截圖上威爾森被塗成黑圈,粉紅色的蠟筆字體寫著:劉小姐的笑讓我也想跟著笑。

她告訴他自己身世的那天,他被沈家驅逐出的那天,她昏倒的那天……沈欽就像是個工蟻,在鏡頭裡忙忙碌碌地進進出出,悲歡離合,而她望著他挺拔的身影,忍不住在想:如果是她走了——如果是她的話,沈欽會怎麼樣?

當然會沮喪,也許會崩潰,然後呢?

然後,沈欽一定會去追她的,然後發揮他非凡的纏功,和以前每一次一樣挽回局面,讓她欲斷難斷,最後,在所有所有的混亂以後……在這個文件夾裡,也只是多一張截圖吧。

劉小姐又跑了.jpg。

他做這張圖時的表情也一定很精彩。

她不禁為自己的想像大笑起來,無意間伸出手去摸,才發覺,自己已流了一腮的淚。

你就這麼想要相信啊?

真的很想啊。

因為……他從來沒放棄過希望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28 PM

☆、第95章 婆媳大戰

「葉女士,」門房的聲音透過電話線路,嗡嗡響,「有人在小區門口找您,說是撿到了您的手機。請問是讓她放在門房嗎,還是放她進來找您?」

葉女士放下手裡的報紙,透過口罩,她的聲音也很模糊,「手機?」

——S市的高級別墅小區大抵都是座落郊外、依山傍水,門禁系統也頗森嚴,和月湖別墅一樣,如果沒有住戶的招呼,外來人口是很難突入別墅內部的。葉女士沉吟片刻,叫住了經過的阿姨,「少爺呢?還是老樣子?早飯吃了沒有?」

阿姨搖搖頭,滿臉欲言又止,葉女士露出輕蔑的笑意,揮揮手讓她下去做事——等到小餐廳裡沒有人了,她這才若有所思地摘下口罩,摸了摸雙頰:劉瑕那兩巴掌是用了狠勁的,即使傷藥再好一兩天內也消不掉,葉女士到底有了點年紀,牙根都被打鬆了兩顆,昨天去包紮,醫生還叮囑她要小心用齒。

「嘶——」觸到口中傷處,她皺眉輕輕呼痛,思量了一會,重新拿起電話回撥,「那邊走了沒有?」

「沒有。」保安似乎也有點為難,「她不肯把手機放在保衛室,可能是不信任我們的專業素養吧。女士您看,要不要讓私人管家出面呢?還是由您直接和她溝通?」

「讓我直接和她說吧。」葉女士小心地按了按唇角,「麻煩你把電話拿給她,謝謝。」

別墅的安保做得不錯,業主室內都配有監控屏幕,可看到住宅附近的監視攝像頭,以及大門處的一個鏡頭,也是為了方便業主確認訪客的身份。葉女士踱到屏幕前,注視著劉小姐把車輛停好,走進保衛室:她看起來是孤身過來,走路的姿態有些駝背,落足時經常瑟縮,想必是昨天丟鞋狂奔的後遺症。

這點輕微的狼狽,當然不足以安慰她的憤怒,不過卻成功取悅到了葉女士——是的,她現在雙頰青腫,不過,從劉小姐的表現來看,想必她也意識到了,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葉女士,你好。」劉小姐闇弱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過來,葉女士看不到她的表情了,這確實是個遺憾,不過,劉小姐的聲音也足夠讓她想像到對方現在的表情:明知這一低頭,後續跟著的就是羞辱,但人在屋簷下,再怎麼不情願,也一樣要登門。

「劉小姐。」葉女士說,刻意緩了一下,「找我有事?」

「沈欽……在您那嗎?」劉小姐的聲音有些游移,和昨天比,多了一絲沙啞。

葉女士笑了。「這和你有關係嗎,劉小姐?」

「葉女士,如果欽欽在的話,您能不能讓我和他說幾句話?」被她這麼模稜兩可,似認非認地一說,劉瑕的聲音一下著急了起來,她幾乎是懇求地說,「欽欽現在的精神狀態一定不太好吧?葉女士,讓我和他說幾句話能有幫助的——請求您了——」

「我有說過他現在在我這嗎?」現在,葉女士的笑容真正地愉快了起來,她翹起了二郎腿,漫不經心地說道。

「……您要怎麼才能讓我見沈欽一面?」劉瑕到底還沒蠢到家,沒問『到底在沒在』之類的問題,默然片刻後,低沉地問道,言下隱隱的決斷,顯然已經是想到了即將要付出的代價。

葉女士多年來的教養,阻止她在此事露出太過得意的笑容——這樣終究失之淺薄,她只會把痛快藏在心底——對著監視屏幕的反光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她的口吻是漫不經心的,「總得要表現出一點誠意來吧,劉小姐?」

「……您說,我該怎麼表現誠意?」

「嗯……」葉女士素手輕叩桌面,一雙眼看來看去,她有點太迫不及待了,就像是一道點心突然端來,怎麼享用還真不好想。「劉小姐,負荊請罪,你聽說過的吧?」

「……昨天我是不該得罪了您,葉女士,您看,要我怎麼賠罪好?」

「這還真不好說……」葉女士拉長了聲音,心念偶然一動。「這樣吧,你先在大門口等一下吧,我這邊稍後看方便再讓你進來好了。」

「……大概要等多久,葉女士?您知道欽欽現在這樣,真的不好等的——」

「你昨天扇人耳光的時候,不是這樣想的吧,劉小姐?」葉女士的語氣也嚴厲起來,「你這個樣子,在老時候是要進祠堂請家法的——下跪磕頭認錯都應該的好吧,你年輕不懂事,我不和你計較,做事也別太過分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子,劉瑕的語氣很艱澀,「好,我知道了,您要看誠意是吧,我可以……給您看。但,能不能請您讓我先進來,否則,現在這樣,我怎麼給您看到誠意?」

「沒必要。」葉女士一口否決,她現在的心情明媚極了,「你就先等著吧,慢點我出門的時候,再看看,你誠意夠了麼,讓你進來看欽欽……也不是不能考慮——誠意不夠的話……」

怎麼樣的處置,才能讓人感到最大的羞辱?當然是讓她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希望,在大庭廣眾之下自我羞辱——葉女士並不承認自己有點懼怕和劉瑕共處一室,不過她想到劉瑕等在小區門口的樣子就忍不住嘴角上翹:誠意夠的話,跪個半天也就好進來了,不夠的話,那就慢慢等吧。讓她見到欽欽之前,總要把她收拾一下的,否則,兩個人一見面,還不是要生出事來?

到底是聰明人,葉女士話沒說完,劉瑕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當然是猶疑的——若果她馬上答應,反而會減少葉女士的樂趣,「我……知道了。」

葉女士笑笑,「你好好考慮吧,劉小姐。」

掛掉電話,她踱回桌邊坐下,抖抖報紙,過了一會,叫過阿姨,「你去大門口看看,是不是有個女孩子等在那裡——遠遠看一眼,回來告訴我。」

阿姨有些納悶,確認了一遍才放下活出門,葉女士安安穩穩坐在桌邊,不再因飢餓煩惱——她這一輩子,哪吃過這樣的苦,口腔破皮了,怎麼還能吃得下東西?

至少讓她跪四個小時吧……舔舔嘴角,想法又改了:要麼,八個小時?半天?唉,最多也不能超過十二小時了,小孩子雖然不懂事,但做大人的也不能跟著瞎胡鬧,總是要有個分寸,意思到了就行了——

「叮咚——」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葉女士有點納悶:阿姨這麼快就回來了?還忘帶鑰匙?

「哪位?」雖不太可能,但她有點小小的擔心——再者,也因為傷口,不願見人,她沒走向門口,拿起無繩電話,向監控台走去。

「是我呀,葉女士。」劉小姐淡然、甜美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了起來,一掃上一通電話的低沉、屈辱和猶豫,情緒沉潛得像是給葉女士的第二個耳光,「能麻煩你開開門嗎?」

她怎麼進來的?葉女士驚得攥緊電話,心念電轉:難道是她在警局的朋友幫忙?不可能吧,那點關係,能讓警察帶她進來?再說就是警察也不可能不打招呼就進來,她又不是嫌疑犯——雖然警察辦案也經常不講規矩,但對她這樣的好市民,他們是最守規矩的……除此以外,還有誰能幫她?

她不願承認,但畏懼已經悄悄泛起,當葉女士看到漆黑一片的監控台時,她的呼吸真的停頓了那麼一瞬間,一種純粹的、純粹的恐懼從心底冒起,好像……好像她是被困在森林中的小紅帽,而大灰狼已經來到門外,一遍又一遍地敲著門,她根本避無可避——

不會的!她一個女流之輩,還能翻天了?只要自己不開門,她能怎麼樣?

「葉女士?」門鈴還在響,劉瑕的聲音很有節奏,淡然中含著笑意,「葉女士?」

「我……我警告你,這是私人小區。」直到腮邊傳來微痛,她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把話筒壓入了患處,葉女士急急地嚷起來,「你這是私闖民宅,你要坐牢的!我現在馬上就叫保安過來——你有本事就別走!」

『嘀』地一聲,她摁掉了電話,慌亂地按著通往物業的號碼,第一次後悔昨天沒有立刻再買一部手機:那位一直是通過手機和她單線聯繫,所以他們現在的確是處在失聯狀態——該死,該死,她到底在怕什麼?

電話一掛,門鈴聲也停了下來,但這靜謐聲沒能讓葉女士放鬆,反而帶來重重懸念,她摁錯了一個號碼,手抖得停不下來——

『碰』地一聲巨響,這瞬間整棟房子似乎都為之震動,過大的聲音超越載荷,反而讓她無法在瞬間做出反應,只能呆愣地站在門廳裡,望著突如其來的光暈與煙塵——

門,門、門被整個推倒了……

一群穿著黑西裝的彪形大漢從門洞裡湧進來,轉眼控制了所有出入口,塵煙裡,一道窈窕身影翩翩踱入,劉瑕的姿態,依然像是天鵝一樣完美無瑕,她瞥過葉女士的眼神,就像是瞥過一縷微塵。

「真以為我是杉菜啊?白癡。」

丟下一句低吟,她左右張望一下,拾階而上,雖然是首次造訪,但對沈欽所在之處,似乎已瞭然於胸。

居然連一句話都不屑於和葉女士多說……

在電話裡她是裝的……她只是想要知道欽欽到底在不在她這裡——還有現在精神狀況怎麼樣,其餘全都是裝的……

葉女士張張嘴,又張張嘴,終於喊出聲,「你——你——」

她要追上去,但又膽怯於劉瑕的身手,無繩電話抓在手裡,衝著劉瑕的背影大喊,「我撥110了!」

劉瑕轉上二樓,在樓梯間和她對個正臉,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來,眼神依舊清冷,腳步絲毫沒有停頓。葉女士茫然四顧,真的要去撥電話時,一個打手上來,一把就拿走電話,丟到了垃圾桶裡。

「你們……你們這是犯罪!」她掙扎,但無果。「電話還給我——救命啊,救命啊!」

她的嘴被摀住了,牙齒再度撞上傷口,痛得讓她沁出生理性淚水,葉女士悶聲掙扎踢騰,但比身體被控制更讓她恐慌的是茫然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劉瑕是從哪裡——

她的掙扎漸漸緩了下來,盯著從門外走近的中年男人,捂嘴的手也移開了。

「是你……沈漢。」

沈三叔摸摸後腦勺,笑得很無奈,「是啊,當然是我了,葉姐,你在我們濱海的地頭,控制了我們沈家的長子嫡孫,你還指望是誰?——可別說我對你不好,葉姐,老爺子知道欽欽出事,可是惱火得很,你是知道他性格的,這要是按他的脾氣,恐怕你還沒那麼容易走出S市呢……」

怎麼進的小區,怎麼破門而入,對葉女士來說已都不再是疑惑:即使自己已經特意挑選了非濱海的樓盤,在S市,還沒有多少沈家辦不了的事。大意了,如果知道她背後有沈家撐腰,自己根本就不會多說……

只是……沈家各房之間早就明爭暗鬥多年,沈漢他提到欽欽,從來沒好話,欽欽見棄於老爺子,他不落井下石?怎麼今天長子嫡孫叫得這麼響亮?而且,老爺子不就是為了劉瑕才把欽欽逐出沈家的嗎……這麼看重欽欽,卻不給股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否沈漢私下給了劉瑕什麼好處,讓她勾引欽欽——

以她自己的標準來說,葉女士的確很有母愛,都被整成這樣了,還在一門心思為兒子宮心計,她撥算盤的聲音,幾乎都傳到了樓上——劉瑕聽到了,但並不在意,樓下的尖叫聲、對話聲,在她耳朵裡都被自動模糊,現在她能聽到的,只有一扇門後的動靜。

「沈先生。」她敲了敲門,低聲地說,「是我。」

「門沒鎖,我知道,是你母親,她不允許你鎖門——但我不會進來。」

「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不想和人說話,」無需刻意,她的聲音已經溫柔低沉得像深夜裡吹來的春風,像是沈欽給她送來夜宵的那夜,吹過她心頭的那陣風,劉瑕把額頭抵在門板上,唇畔浮起模糊的笑意,她漸漸明白,為什麼沈欽老是談著她花癡地笑,想到喜歡的人,這笑意是如此自然,從心底生發出來,不是任何力量可以阻擋。「沒關係,你慢慢調整,別給自己壓力,什麼時候做好準備了,你再出來。」

「——反正,我就在這裡,不會走開。」

「沈先生,我會一直在門外陪著你。」她轉過身,靠著門板滑坐下來,「一直在這裡陪你。」

掏出手機,高舉起手,她給自己來了一張自拍,存到昨天新建的相冊裡,一邊微笑,一邊為它加上了名字。

【劉小姐第一次等沈先生.jpg】

樓下傳來笑聲,重物搬動聲,葉女士發現不可力敵,於是能屈能伸了嗎?嗯,沈三不會和她鬧太僵的,雖然葉女士的父母已經退居二線,濱海的靠山也早已和他們無關,但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葉家爛船也有三斤釘……接下來,她會怎麼樣呢?

劉瑕心不在焉地想,她側過臉,望著走廊盡頭那透窗而入的□□:在這一時這一刻,她實在並不關心這個,她和沈欽在一面牆的兩側,在向彼此靠攏,這才是整個春天最值得關注的大事,顛覆她世界的大事,全心全意地等待沈欽,才是她想要關注的大事——

門後傳來輕微的聲響,她背後忽然一空,劉瑕向後倒去,倒進了及時俯下的臂彎裡,她抬起頭,從下而上地觀察沈欽:他的雙眼是通紅的,神情很疲倦,看來狀態並不好——奇怪,按照常理來說,他不應該這麼快就能恢復到能開門的地步——

啊,她這是怎麼回事,劉瑕笑了,自嘲地——她的大腦轉速忽然變慢了——道理不是明擺著的嗎?

「我就知道。」她輕聲說,「你不會讓我等太久的。」

是的,沈欽從來不會讓她等太久的,他從深淵裡爬出,從崩潰中醒來,奔跑過了大半個世界,就為了追逐她的身影。

現在,最後一片拼圖已就位,事實前所未有的明朗:她,劉瑕,確確實實,是沈欽的希望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2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6-23 12:36 AM 編輯

☆、第96章 婆媳大戰二

「我第一次見到安迪的時候是十五歲,那時候我在深網已經很有名了,很多人都想和我打交道,FBI想要追緝我,有人想要和我做交易,買我手上的資料,還有一些組織想要吸納我成為他們的成員。當時我是深網有名的頑童,最喜歡做的就是在論壇裡公佈一些罪犯的地址……比如說,有過家暴歷史的雙親,如果在出獄後再犯,但沒有引起社會的注意,我會把一系列資料都公佈在論壇裡,譏諷警察的無能,督促他們介入案件。在《聚焦》報道天主教性侵案件之前,我就在深網公佈了那些被封存的法律文件,那段時間從梵蒂岡到芝加哥,凡是天主教實力繁盛的地方都在找我……受賄、洗錢、權色交易,什麼事情引起我的注意,我就揭露什麼,對那些會上深網的記者來說,那是他們的幸福時期,我也不奇怪那個警察憎恨論壇會把我視為叛徒,你看,在此之前,我是這種論壇的英雄,我的每一次出現,都是對警察的嘲笑,都代表著一種另類的正義,我告訴他們,制度是腐朽的,警察是無能的……雖然我從沒有策劃過任何針對警察的暴力行動,但,毫無疑問,這群人需要我來堅定他們的信仰——在FBI端掉警察憎恨的前身之前,那裡聚集的並不都是極端派,還有一些人只是和我一樣,對警察失望,他們渴望用自己的力量來聲張正義,就像是沒那麼浪漫的蝙蝠俠……」

「那時候我十五歲,在各種渠道,我埋藏的財產已經超過一億美元,世界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就像是一場電子遊戲,而我從一開始就拿到了作弊碼……但這並不是件好事——你知道怎麼毀掉一個遊戲嗎?——給玩家打開作弊模式。那時候我賺錢的動力甚至並不是因為我想要,而是我想看看自己能否做到,事實是否和我想得一樣——看,我的父親母親為了事業離開我,為了錢和權力在全世界奔波,但他們汲汲而求的東西,對我來說是那麼的唾手可得,這難道不諷刺嗎?難道不悲哀嗎?一個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這世上所有人想要的東西我都有,所有人都擁有的東西我卻偏偏沒有,沒有人在乎我,沒有人喜歡我,當我是Twilightking的時候,世界對我予取予求,可,當我是沈欽的時候呢?當我是我的時候呢?當我沒有這種作弊能力的時候呢?我還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法得到任何一個人的愛,我……一無是處。」

「現在想想,如果我沒有成功自殺,或者患上極為嚴重的抑鬱症的話,我的愛好居功甚偉——確實,那段時間我真的無法從任何渠道感受到生活的樂趣,只有在網絡上聲張正義才能讓我獲得一點點力量,我改變了另一個人的人生,往好的方面,又一個孩子不必遭受虐待,又一個戀童癖被憤怒的網民人肉出來,只能乖乖地去登記自己的住址,讓整個周圍社區都一起警覺。沒有人會感謝我,但這的確給了我一點力量,讓我感到我活著還有一點零星的樂趣……安迪就是在這時候找到我的……」

「這是個《心靈捕手》式的故事——安迪剛好也有數學博士的學位,只是我們並不是通過一道數學習題相識,並非如此,安迪是被請來追捕我的,FBI被我的舉動弄得很惱火,他們覺得我讓整個警察系統都顯得很無能,下定決心要給我好看。而安迪,作為電腦高手,黑客這行當的祖師爺,覺得我的手法很有趣,他覺得我的做法也很有趣……所以,那天晚上,我踏入了FBI給我設下的陷阱——虛假的amber警報,兒童失蹤案件,附近有登記在冊的戀童癖……我第一時間就黑進市政網絡去找線索,而安迪就等下那裡,他沒有反過來追蹤我的IP,而是給我出了一道算法題——好吧,我們不是通過數學習題認識的,而是通過算法題……必須事先聲明,這有很大很大的不同。」

「我解出了那道算法題,當然,幾乎是一瞬間,我也開始好奇是誰在這裡等著我,我想這和FBI有關,所以我試著入侵匡提科,但這一次,但我進入系統以後,什麼也沒看到,只看到下一道算法題,還有一個額外的填空,讓我填下上一道題的答案,安迪說我可以對他提出一個問題,如果答對的話,所以我在五分鐘內把第二道題也做了出來,我問他:你是誰,你想幹嘛?」

「安迪告訴我,他是MIT的教授,他說他想要要請我一起工作,他說他認為我很有天賦……當然,我對此嗤之以鼻,不過,這就是一切的開始——安迪不是那種會輕言放棄的人。這是他一直在教導我的:永遠,永遠不要放棄希望……永遠不要放棄去嘗試……」

「你知道智力凌駕於大部分人之上是什麼感覺嗎?你當然知道,因為你也比大多數人都聰明,所以我們都沒有很多朋友……對當時的我來說,更確切地說法,是我沒有任何朋友。安迪是第一個在智力上能跟上我,並且對我表現出善意的人,他總是追著我,在我入侵的每一個資料庫盡頭,總是有一個人等在那裡,用一道算法題向我提出邀請,我說他在做一個智能比對軟件,能讓現在的圖像抓取效率提升三倍以上的效率,會讓更多罪犯在監控中落入法網,他說,事實上我已經算是加入了他的小組,每一次他出的算法題,都是軟件架構的難點……你知道嗎,當你說我需要一個父親型的角色時,當時我有多麼的,多麼的……我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的生命裡的確出現過這樣一個人……安迪就是我的父親,沈鴻生了我,但是安迪發現了我,安迪讓我從一個……一個怪物變成了人,讓我開始學會和人交流,開始相信這世上也許真的還有溫情——真的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漸漸地開始和安迪聊到私人話題,我告訴他我為什麼不能加入MIT——我告訴他發生在我身上所有的爛事,我告訴他我的自殺傾向,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有多麼的難熬……劉小姐,你曾欽佩我的勇氣,你說,在我經歷過的那些後,居然還能永遠保持著希望,我居然還沒有被我的過去毀滅……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堅強,就差一點點,我就要被過去毀滅,我就是火車事故後的現場,一團糟到讓人不忍目睹,是安迪把我從深淵裡拉出來,告訴我,永遠不要放棄嘗試,在真正絕望之前,永遠再試一次。」

「在我十六歲生日那天,我因為急性闌尾炎被送往醫院,沒有監護人我沒法做手術,我母親遠在世界另一頭,電話打不通,當時我也完全沒想到聯繫我父親,我打通了安迪的電話,那個電話我早就弄到手了,但從沒鼓起勇氣去打,他接起來,十分鐘內趕到現場,出示了全套文件,證明他是我的監護人——這是我看到安迪第一次濫用自己的黑客技術,不是去保護,而是去愚弄他人……」

「闌尾炎是一種很疼的疾病,當時我已經上了止痛藥,也許是藥效讓我的腦袋一團迷糊,總之,當時我堅信這就是我的死期,我問安迪,『我會不會死』,『如果我要死了,我該怎麼辦?』,安迪一直告訴我,『不要怕,不要放棄,我就在你身邊,一切總會過去,一切總會過去』……」

「整場手術就像是一場夢,麻藥藥效退得很慢,就像是你的思緒已經飛到了半空,一切都是那麼的亦幻亦真——我覺得我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孩,做了噩夢,一個男人——像是我父親一直陪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不要放棄,總會好起來,一切總會好起來的』。然後……我真的安心了,我是帶著微笑睡過去的,好像那一場夢治癒了我的一部分一樣,那是我的噩夢第一次變成美夢,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第一次有人在旁邊陪著我、安慰我。」

「當我醒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場長長的噩夢終於結束——我有一種新生活開始的儀式感,我覺得我終於可以放下什麼了,我睜開眼,看到安迪——他對我笑了,摸著我的頭告訴我,他覺得我應該去上大學,作為我的法定監護人,他已經為我搞到了MIT的入學考試許可。」

「就這樣,我上了MIT,加入安迪的人工智能小組,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我還是不愛說話,沒有太多朋友,但我的人生已經不是那麼沒有意義。在我的崇拜者論壇有人開始策劃襲警行動時,我向安迪報告了這個信息,帶人掃蕩了整個論壇,成為了他們心中的背叛者。安全起見,Twilight king正式退隱江湖,只留下都市傳說,然後……」

「然後……有一天當我從辦公桌前直起腰,無意望向窗外的時候,我看到了你,劉小姐……」

沈欽頓了一下,他的聲音哽咽了片刻,隨後跳掉了許多陳述,「從那天起,我開始感受到社交的需要,『正常』的需要,我開始交朋友,開始學著笑,安迪是我最好的老師,就像是每一個父親教傻小子怎麼泡妞一樣,他比我還興致勃勃,把我載到購物中心,讓我拿到三個電話號碼,不然就不准回車上,我他告訴我該怎麼去製造共同話題——以及,當然,暗中監視喜歡的女孩絕對是一種非常變態的行為,最多最多,只能用到製造搭訕機會為止……」

這是個幽默點,似乎應該報以微笑,但想到在那之後發生的事,這笑也浸透了悲傷,沈欽的眼睛彎了起來,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冷冽,「你知道嗎,其實,我母親完全沒必要逼我的,在她找上安迪之前,我正在慎重地考慮要不要回國。因為……」

「因為在你鼓起勇氣和我搭訕之前,我回了中國。」劉瑕說,「考慮到我在哈佛讀了五年書,你的學習速度的確不是很快。」

沈欽欲言又止,最終報以含蓄的微笑,「是啊,有那麼一點點慢,安迪一直在鼓勵我,但我……總是有種種的考慮。就在我搖擺著快要下定決心的時候,我母親忽然來找我……我們的關係一直不好,在我進MIT之前,我是那個失敗的兒子,她的恥辱,她把我從沈家帶出來完全是賭一口氣,然後她發現,噢,不對,她完全沒辦法照顧好我,原來我不是那種換個環境和心理醫師後就能自己痊癒的小孩。所以她把我藏在美國,自己去了歐洲,在那裡,她不需要向朋友們解釋為什麼自己的兒子就在同一個城市,但沒法參與他們的家庭聚會……然後,我考上MIT,她鬆了口氣:終於,船到橋頭自然直,她的兒子終於正常了,可以溝通了,所以,她開始想要彌補之前的遺憾,具體的方式就是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讓我去硅谷開公司,回國找我父親溝通感情……我們經常吵架,因為,你可以想見,她說的每一件事我都不屑去做,而我也絕不會對她解釋為什麼錢對我根本就沒有意義……我沒對安迪承認過,但我知道,我的能力一旦被我的任何一個親戚知曉……」

他唇邊出現了模糊的微笑,「你可以想像他們都會要求我做什麼。」

劉瑕搖搖頭,跳掉這個讓人不快的話題,「所以,你們的矛盾在老爺子決定退休時到達了頂峰,葉女士終於決定,不能再這樣放縱你下去了……她去找了安迪,希望他能幫忙說服你回國?」

「嗯,而你也可以想像安迪當時的愕然了。」沈欽低下頭,雙眼專注地望著腳尖,「他當然沒有答應她,甚至對她說,她應該走開,我已經成年了,完全有能力和權力決定自己的生活……」

「然後,她做了什麼事?」劉瑕靜靜地問。

「安迪本身除了領導這個AI小組以外,還在學院帶課……」沈欽閉了閉眼,他的每個字都是混著血,從喉嚨裡刺出的荊棘,「她找了一個安迪帶過的本科女學生,花了一大筆錢——我想肯定是一大筆錢,不然不足以買斷她的人性,一定是一筆能和美國國會赤字相比的巨款,一定是一筆連我都出不起的巨款吧——」

劉瑕搭上他的手,沈欽狠狠地閉上眼,再張開時,聲音已不再那麼破碎,「她指證安迪多次對她性騷擾,私下在監控裡偷窺她的隱私,還說安迪會切入女生宿舍的走廊監控,偷窺女學生的日常生活……這是向學術委員會提交的正式申訴,為了體現重視和公正,MIT董事會暫停了安迪的一切職務,我們的小組也因此暫時解散。這件事當時上了地方新聞,影響對安迪非常地大。忽然間,他失去了一切,只因為一個女人的無恥指控——」

「而他沒能熬過來,是嗎?」劉瑕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徐緩寧靜,彷彿這一切早有所料。

「你知道安迪為什麼喜歡在自己的FBI小組裡收容我們這樣的問題學生嗎?」沈欽問,他遮住雙眼,無聲地笑了,「因為他自己也是抑鬱症患者,他知道這種感覺。他知道需要幫助卻無人回應的感覺,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在拿自己的案例鼓舞我們,患有抑鬱症是世界末日嗎?不,只要你能按時服藥,病魔是可以被擊退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最後,他自殺了,在調查委員會正式成立的第二天……」

「安眠藥過量……被發現時已經陷入深度昏迷,這就是我知道的,醫生說醒來的希望非常渺茫——他還活著,醫學意義上而言,但……我熟悉的安迪已經死了,他的靈魂已經……」

「而我……而我到現在都沒有去看過他。」

他開始輕輕的搖頭,動作越來越大,「我只是……我只是沒法接受,我根本沒有辦法面對,我知道我欠他一個道歉,還有他的家人,艾米、喬治……我應該出現在那裡,承擔起我的責任,不管是作為我母親的兒子還是……還是安迪的兒子……」

聲音從沈欽的指間斷斷續續地流出來,「安迪不止一次說過,我就像是他的兒子,所有人都這麼說,但當他躺在麻省總醫院的病床上,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時候,當他和他的家人最需要我的時候,在他為我做了那麼多之後,我就只是……我就只是……我真的沒有辦法過去,我甚至沒辦法面對他的家人,好像處理這件事唯一的辦法,就是假裝它並不存在,我非常鄙視這樣的自己,而這種鄙視讓一切變得更糟,從十六歲開始,十年的新生活就像是……就像是一場夢……現在,夢醒了,原來我還是什麼也沒有,原來我……」

「好了,好了。」劉瑕說,她握緊了沈欽的手,在手背上規律地輕撫,這是一個放鬆情緒的小技巧,「這都已經過去了——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別說話,別說話。」

她悄聲說,「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好了,欽欽,哭完了就又是新的開始了……」

眼淚大滴大滴地從他的眼角滾落,沈欽蜷成一團,哽咽難言,聲嘶力竭,哭得就像小孩,「我讓他失望了……」

「你沒有,你傳承了他的意志。你沒有放棄希望和嘗試。」

「我放棄了,我自殺了……我又一次自殺了,我違背了給他的承諾……」

「但你在動手後撥了999,是不是?你還是沒有徹底放棄,只是有所動搖,你依然在努力承擔起責任……」

輕柔而冷靜的語氣,是情感激流中堅定的錨柱,來自過去的血與淚漫浸過來,從未癒合的傷口漸漸被撫平,從未乾涸的眼淚被一點點抹去,從未止歇的無聲哀嚎慢慢被止住,劉瑕輕聲地說,重複地說。

「你沒有做錯,你沒有讓他失望。」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沒有人能說他可以做的比你更好,沈欽,你不能把全世界的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我做得太糟了,我是個糟糕的人,裝聾作啞地活著,裝作懦弱的那一面從未存在……」

「我讓他失望了,」沈欽的回答針鋒相對,激烈到近乎無理取鬧,「我沒有成長,我還是那個不敢面對現實的小鬼——我甚至到現在都不敢回去看他,如果不是被逼到這一步,我甚至都——」

「你不敢告訴我你為什麼回來,為什麼監聽我,你是什麼時候認識我……你不敢去探望安迪,甚至是和艾米取得聯繫,這實際上都是一個問題,」劉瑕打斷他,「——並不是你不敢面對『我給安迪帶來了麻煩』的問題,而是你無法處理『安迪讓我失望了』的問題。是嗎,欽欽?」

沈欽的肩膀僵硬起來,他本能想要搖頭,但脖子被劉瑕輕柔攬住。

「我知道,道德感讓你很難承認這個關鍵問題:說到底,葉女士還是因為你才和安迪對抗,才給他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道義上,你覺得自己虧欠了安迪,」她輕聲說,「所以你更難承認,你對他是生氣的——是的,安迪陷入了麻煩裡,但這麻煩有大到讓他只能用自殺來解決嗎?沒有,完全沒有,你覺得安迪背棄了他一直以來對你的那些教誨,『永遠都抱有希望,永遠都不放棄嘗試』,他沒有做到。這讓你對這信念也產生了動搖,是不是?」

「你對這問題反常的避而不談,是因為你無法把你自己和父母做出很好的切割,就像是沈鑠,他不能面對自己父親的陰暗面。你也無法面對自己的母親居然是如此……不堪的人類的事實,我是對的,也是錯的,這確實是情結的一部分,但並不主要,」她說,記憶碎片在眼前飛舞分割,沈欽談到沈鴻時幾乎可算做『爽快』的態度,他對校園暴力的回憶,所有記憶裡缺失的母親角色:她曾以為,母親是一切問題的核心,所以他從來不提,原來這答案對也不對,不提母親,並非因為她是所有情意結的起源,而是因為她從來沒真正走進成年沈欽的心裡,在她不動聲色的試探裡,謎面緩緩明晰,但真正的謎底,直到此時才收拾乾淨,「他確實是你的父親,他遇到你的時候,正如你所說的,你還是一隻怪獸——靠本能活著,在精神上還處於嬰兒階段,是他把你帶入了成人世界,你的童年,從你進入MIT那天才真正開始,從那天開始,小男孩才漸漸開始學著長大,而你現在需要處理的,僅僅是長大的最後一課——承認父親也不是那麼無所不能,在精神上和父親說再見,從那一刻起,徹底成為獨立的大人。」

「安迪會因為自殺而變成騙子嗎?其實你和我都知道不會,安迪傳遞給你的精神,正是他在抑鬱症的壓迫下支持到現在,創造出這種奇跡的支柱,他只是……就像是你也會動搖一樣,他只是在這場戰役中輸掉了一場戰鬥,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人能否認他的偉大,能指證他是騙子,感到被背叛——除了那個不願被他拋下,不願說再見的人。在孩子心裡,父親不存在陰暗面,他理應永遠存在,永遠強大,而這才是你需要面對,而又不願面對的關鍵:對長大的懼怕,你的年齡到了,世界也在催你準備好,但你依然心存懼怕,時候到了,但依然不能斷奶。」

沈欽慢慢鬆開手,他飛快地瞟了劉瑕一眼,幾乎是羞愧地輕聲嘟囔,看得出來,不想被說服的意願格外強烈。「……真的?」

劉瑕笑了,她握住沈欽的手,指甲滑過掌心的紋路,「想想看,你是不是喜歡用撒嬌來逃避懲罰,你是不是很難克制自己的欲.望,明知不該做,但你總是故意踩線,跟蹤我的動向是為了保證安全,但打擾我的咨詢呢?每一個心理障礙的存在,都伴隨著多多少少的徵兆,人無法對自己撒謊,如果你還把自己當成個小孩,你就會表現得像個小孩——對性的羞愧感,無法坦誠地面對自己的欲.望,喜歡還停留在較純潔的層面,無法和欲.望統合起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證據,我只是不知道它們指向哪裡,現在,一切終於全部明朗——你不願面對真正的問題,所以把它包裝為自我厭惡,你不敢告訴我,因為你怕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你,而我想說的是……我想說的是……」

她拉長了聲音,營造出懸念,隨後露出頑皮的笑容,開玩笑地說,「還好,你喜歡的人是我這個心理天才——」

沈欽楞了一下,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但隨後又愧疚地抿緊嘴,劉瑕作勢鬆開手,但又被他緊緊反握住。

她的笑意加深了,攥緊沈欽的手,輕聲重複,「還好,命運讓你遇到了我,一個不比你完美多少的我。」

沈欽用力地搖頭,「你不是……你很完美……」

他鬱悶地吐一口氣,像是太多話塞在心口,梗得喘不上氣,劉瑕輕輕拍撫他的胸口,「嘿——嘿,別急,別急,你看,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一切,但還是沒有離開啊,是不是?現在,我們之間已經完全沒有秘密了——看,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但我並沒有任何不能接受的地方——」

沈欽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他想說話,但劉瑕抓住他的肩膀,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睛。

「相信我,」她輕聲說,「我什麼都知道了,我哪裡也不會去,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欽欽——你能相信我嗎?」

沈欽探索著她的雙眼,他有一瞬間的迷惑,但最終仍點了點頭。

「我相信,」他說,情緒終於趨向正常,回到了現實,「雖然其實,你實在不該來的。」

劉瑕笑了起來,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麼輕鬆的感覺了。「你是說,亞當?」

「嗯,」沈欽輕聲說,「他一心想毀掉我……離開我,你的安全才不會受到威脅。」

「那你希望什麼,我離開,然後看著你被毀掉?」劉瑕反問他,沈欽無言以對,「亞當想的並不只是簡簡單單地把我們分開,即使我沒來找你,只要你心裡依然抱持希望,依然沒被徹底打倒,我就依然可能是他的目標——如果我就這麼走掉,那麼下半輩子都將活在『因你康復而死』的恐懼裡……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寧可選擇親手把我幹掉,這樣至少還乾脆一些。」

沈欽只能攤手苦笑,有那麼一瞬間,他又露出了小狗狗被欺負後的可憐的表情,但隨後便警醒地板起臉,似乎要和那個心裡上還未徹底斷奶獨立的自己劃清界限,劉瑕看得會心微笑——於是,沈欽的僵硬表情,又慢慢地融化在她的笑裡。

陽光從窗戶裡斜射進來,將劉瑕的臉攏在光暈裡,沈欽的眸色,在凝睇間變得深濃,他慢慢地傾過來,輕輕握住劉瑕的手——

這個吻,輕柔又專注,就像是風中一段無言的對話,林間隔枝的凝視,分開的時候,沈欽的額頭歇在她額前。

「我明白了,劉小姐,」他輕聲說,「你真的、真的很愛我……雖然你的心好像還藏在迷霧裡,但你的愛,我已經模模糊糊地有所感覺……」

「你可不可以再多愛我一點,讓我感覺得再清楚一點……」他在劉瑕耳邊輕吹一口氣,語氣有點可憐兮兮的,「愛我愛得再用力一點……」

他的眼睛像是被水洗過的貓眼石,清亮亮閃著粼光,劉瑕退後了一點,望著沈欽一會兒,忽然撲哧一聲,笑了。

「你以為這是在瘙癢嗎?就快抓到了,左邊一點,右邊一點,再用力一點,讓我看看是不是這種感覺?」她敲了沈欽一眼,「白癡,先去吃飯再來親我,你至少24小時沒吃飯了,嘴裡很苦,全是胃液的味道。」

「呸呸呸!」沈欽一下跳起來,在房間裡奔來奔去,「啊啊,糟了,但我走得很匆忙,根本沒帶牙刷……」

衝到一半,他又有點低血糖,站在原地暈了一會,繼續衝到衛生間,手忙腳亂地拆了一根新牙刷拚命漱口,口齒不清地問劉瑕,「窩酷得好餓哦,裡有米有帶早餐?」

「沒有!」劉瑕沒好氣地說,「先回家……到家再做給你吃。」

她靠在門邊,擺了個誇張的妖嬈姿勢,「還是,你想吃我啊,Honey~」

沈欽刷牙的動作頓住,在鏡子裡進退兩難地看著她,紅潮忍不住泛起,再怎麼克制都沒用,他呸掉了泡沫,最快速度把牙刷完,「你你你你你你……又不是認真的,不要開這種玩笑。」

「誰說我不是認真的?」劉瑕笑了。

「那那那那……那我一會真吃了啊?」沈欽的羞澀看來不像是撒嬌癖那麼容易克服。

劉瑕聳聳肩,語調很輕慢,「你真的吃得到再說咯——啊!」

眼前一花,她已經被壓在門上,沈欽把她下巴挑起,一吻再吻,纏綿繾綣,劉瑕被吻得暈暈沉沉,呼吸幅度越來越小——

「喂,你都已經餓得站不住,全部體重全壓我身上,」她好氣又好笑,「居然還不肯去吃飯嗎?」

「不想下樓……」沈欽還掛在她肩上,輕啄她的唇瓣,一邊親一邊呢喃抱怨,「一點也不想下樓……」

「走吧。」劉瑕硬拉他,「噢對了——我打了葉女士兩巴掌,所以她現在的臉挺可觀的,先和你打聲招呼,免得一會嚇到你。」

「……嗯。」沈欽的反應很平靜,劉瑕怪異地看了他幾眼:雖然沈欽最主要的心結,並非葉女士和沈鴻,但也不是說他就能對這兩人冷眼相對,毫不在乎,只是問題較為次要,並且之前經過自我治癒而已。把自己和父母的不堪切割開來,接受父母的脆弱,其實是成人式的一體兩面,在沈欽真的成熟起來之前,葉女士注定都會是那個一碰就齜牙咧嘴的舊牙疼。、

「這是不是你們在安迪事件後第一次見面?」她先以問題鋪墊,為他做準備。

「嗯,安迪自殺後,她大概意識到安迪在FBI是幹嘛的,還有他的學生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所以直接逃回歐洲去了。」沈欽說,他收拾好皺巴巴的T恤,深吸一口氣,和劉瑕對視一眼。「我會……和她說清楚的。」

「真準備好了?」劉瑕問,伸出手給他。

沈欽的手是冰冷的,一捏都是汗,但他的答案和他的緊握一樣,斬釘截鐵,「準備好了!」

#

一樓的場面,並沒有凌亂到太過難堪的地步,大約葉女士確認形勢逼人強後就不再反抗,而沈三叔也樂得稍微給她點面子,當沈欽和劉瑕走進客廳的時候,她甚至還拿到了一部手機低頭刷著,直到兩人進來,沈三叔才未雨綢繆地示意兩個手下把她的肩膀按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呵呵笑,做慈愛狀,「你都不知道你爺爺有多擔心你,走走走,吃飯去吃飯去——」

沈欽不理他打圓場的意圖,直勾勾望向葉女士,他的眼神複雜難言,憎恨中夾雜著輕蔑,葉女士在這樣的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少許痛苦,她開始不斷搖頭,「欽欽,你聽媽媽說,真的,都說了多少遍了……媽媽真的不是有意——」

沈欽低下頭看著腳尖,搖搖頭。

「這是你最後一次影響我的生活了。」他輕聲說——隨後又大聲地重複一遍。「這是你最後一次影響我的生活了,母親。」

葉女士猛地住嘴,臉色變得蒼白,她惴惴不安地望著兒子,似乎不敢相信他的暗示,「欽欽,你——你不是這個意思——」

沈欽的語氣很平靜,他抬起頭,重新恢復了視線接觸,「你會為你做的事付出代價的。」

「我……你……」葉女士慌亂了一瞬間,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那個女孩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沈欽的聲音蓋過了她的,他直勾勾地望著母親,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縷僵硬的笑意,「用我的方式,我的標準,我有很多很多證據,可以讓我做到這一點。下次,再想來找我,你最好先想想殺人罪一般都判幾年。」

打手們見慣場面,眼觀鼻鼻觀心,耳朵自動合攏成貝殼,沈三叔看來看去,一雙眼賊兮兮的,似在探究個中因由,葉女士雙唇顫抖,眼神在兒子臉上飛快巡梭,似在尋找最後一絲希望,沈欽轉身牽起劉瑕,腳步穩實,向門外走去,劉瑕走了幾步,回頭挑眉淺笑,望向葉女士的雙眼,滿滿都是戲謔與勝利者的優越。

這優越,是葉女士肩上最後一根稻草,她眼裡似乎有什麼崩斷了,低沉的笑聲,從微開唇中驟然傳出。

「呵呵呵……呵呵呵呵……」

這笑聲惹來沈三叔同情的一瞥,但這同情當不了什麼事,他歉意地對葉女士點點頭,照舊打個手勢,讓手下把她壓牢,免得被她掙脫,又鬧出什麼不雅。

「老三,急什麼?這就往長孫媳那邊靠了?」

但葉女士反而不掙扎了,她悠閒地往後一靠,重新端出了自己的貴婦架子,雖然這架子,因為青腫的雙頰而顯得有些滑稽——但那份尖酸內蘊的感覺還是貨真價實。「還沒結婚呢,你就那麼篤定,她能成功嫁進沈家?」

沈三叔嘿嘿傻笑,摸摸後腦勺,任人評說,狗腿的肢體語言仍是不變,葉女士搖搖頭,恨鐵不成鋼,「不錯,獎學金、殺人犯,這種種因素,確實是未能難倒劉小姐,老爺子鬼迷心竅,還是堅持力挺她進門,但你以為,這就是全部了嗎?」

門口三人的腳步,自覺不自覺都停了下來,沈欽遙遙回頭看她,他在門口的光暈裡,葉女士瞇著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希望看到兒子臉上的什麼表情,是預感到大難臨頭的央求,還是被摧毀之前的絕望。

如果是央求的話,她會回頭嗎?有那麼一瞬間,也許葉女士自己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但話仍是脫出了口。

「就算這些,老爺子都能不在乎,你覺得,他真能容許穎川科技的大小姐,那個給他大兒子親手戴上綠帽的男人——他的女兒進門嗎?」

劉瑕臉上的震驚,讓這一切完全值回票價,在沈三叔驚天動地的『什麼?!』中,葉女士淡淡地笑了。

「這是你逼媽媽的,欽欽,」她又現出了那疲倦慈母的表情,很講道理地說,「媽媽本來是不想講的,她再不好,也是你難得喜歡的人……撒謊不好,可媽媽還是想幫你兜著,誰讓我是你媽呢?——劉小姐,你當欽欽什麼都告訴你了嗎?」

「你當,你是欽欽的救世主,你已經把欽欽握在手心了嗎?」

「那,欽欽有沒有告訴過你,一開始,他為什麼會關注你呢?」

那一位的無所不知,其實也的確令葉女士思之顫慄,但她把一切隱去,只留下紆尊降貴的微笑,彷彿這秘密,果然從一開始就存在她心裡。

「他有沒有告訴過你,有那麼一長段時間,你們是繼兄妹的關係,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會由始至終,都關注著你呢?」

說太多話了,她有些眩暈,難以聚焦分辨劉瑕和兒子的表情,但沒關係,她看得見兒子的手——緊緊地牽著劉瑕的,挽留的姿態,不肯被掙脫,但——到底,最終,一根一根的,還是被掰扯了下來,劉瑕把雙手背到身後,見過這女孩兩次,兩次她都淡然得可惡,微笑蝕刻在臉上,彷彿所有偷拍照片的簡單重複,說真的,劉瑕好像永遠都只有那麼唯一一號表情,唯一一朵不變的笑,即使在她掌摑她時都還習慣性醞釀在唇角,這是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第一次露出,想哭的表情。

她往後退,往後退,沈欽追出去牽她的手,但被她搡得跌坐在地,虛弱得居然爬不起身,葉女士透過窗子,遙遙望著劉瑕快速離去的背影——她的身形突然塌下,似乎是被自己絆了一跤,跌在地上,失去所有優雅美感,狼狽的掙扎,老半天爬不起來。

她的視線又回到門口的兒子身上,他的表情,他的眼神——

似有聲音在葉女士耳邊響起,她來回看看,慢慢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過於遲鈍,現在才聽到肉.體觸地的動靜。

她聽到的,是精神世界垮塌的聲音。

模糊的悔意泛起,但很快被疑惑沖淡,她稍微扭扭身子,掙開已鬆開的掌握,拿起臨時借用的手機。

【和你說的一樣,這消息讓他們都崩潰了,尤其是劉瑕。】

【她走了,看起來,不會回來了】

【但……我不明白——為什麼?】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33 PM

☆、第97章 悲喜劇

「我真的不懂。」

『碰』地一聲,連景雲把一大堆資料丟進置物筐裡,力道是發洩式的大,惹得張暖在他激起的煙塵中連連咳嗽,「沈欽一開始就監視你出場,你不介意——」

「我並沒有不介意,」劉瑕說,木著臉收拾桌子,「只是介意也沒有用,比起亂發脾氣,更有建設性的做法當然是虛與委蛇,搞明白他到底想要什麼。」

「OK,你介意,但只是『虛與委蛇』。」連景雲翻了個白眼,在臉頰邊比出雙引號,「那之後呢,沈欽騷擾你的咨詢,你不介意——好好好,不是不介意,只是比起發火,你覺得溝通是更好的辦法。之後,沈欽越俎代庖來為你破案,你不介意,沈家人來騷擾你,你不介意,有那麼多個你應該介意的點,可以讓一個正常人操刀到月湖別墅去罵街——但你都選擇了用溝通來解決,你甚至特麼連生命因為沈欽受到威脅都不介意,然後,現在,好不容易沈欽走到這一步了,被你治療得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了……這時候,你忽然間開始介意了?What the **?」

劉瑕不理他,低頭收拾桌面,連景雲把手裡的資料摔到桌上吸引她的注意力,盯著劉瑕,認認真真地問,「蝦米?溝通呢?『任何事情,溝通都是更好的辦法』呢?——你怎麼就忽然開始介意了?」

劉瑕的動作頓住了,她抬起頭面無表情地和連景雲對視,過了一會,又低下頭去拆電腦。連景雲氣得去扶脖子,張暖趕快上來,見縫插針地充當狗腿角色。「連哥哥,你先別說了,劉姐今天心情不好……」

她偷瞄劉瑕幾眼,吐吐舌頭,小小聲地說,「其實,我反而覺得,和別的那些比起來,這個……是真的沒什麼可介意的。葉女士和吳總……不早都離婚了嗎,而且,人和人之間的結識,總是需要一個理由的,只是沈先生認識你的理由比較奇怪而已,但……這並不能改變沈先生對你的感情啊,劉姐。感情和認識的理由是沒有關係的啊,不然,葉女士情人那麼多,難道每一個的子女,沈先生都會喜歡嗎……」

劉瑕投去一瞥,她吐吐舌,趕快做個拉拉鏈的動作,「好好好,我自己閉嘴,我自己閉嘴……」

環視辦公室一圈,她又深深歎口氣,「就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辦公室,都沒滿一個月,裝修還花了不少錢呢……又要回老地方了。」

「介意的話,你可以留下來。」劉瑕終於開口了,頭也不抬,照舊忙忙碌碌,聲音清冷,「沈先生肯定不會介意的……這不是他一直致力在做的事嗎?把你拉到他的陣營。」

張暖和劉瑕說笑慣了的,忽然被沖這麼一句,一時適應有點不良,她摀住嘴,眼圈要紅不紅的,看了看連景雲,又忍住了,勉強笑笑,鑽到一邊去幹活。連景雲不平地瞪劉瑕一眼,見她毫無反應,終究歎了口氣,「唉……」

他也不說話了,彎下腰把幾個箱子壘在一起,抱起來往門外走。「暖暖,等等我……」

「……到最後還是無法擺脫。」

連景雲的腳步停住了,他回頭看向劉瑕。

她還是沒有抬頭,歸置著桌上亂滾的圓珠筆,手指靈巧地排列好,按長短一根一根——然後是顏色,然後是形狀。

「到最後,還是無法擺脫。」她重複了一遍,「我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證明,我們是和父母不一樣的人,直到有一天回頭看,發現腳印排出的足跡,已經和宿命重合……泰坦尼克悖論,當你穿越到泰坦尼克號上時,你做的所有一切,都在無意中保證,那艘船最終會撞上冰山。」

連景雲的怒火忽然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深深的聯繫,他放下箱子,走過去把劉瑕擁進懷裡,這一次不再猶豫,她也沒有推拒。

「我做的所有事,其實都是為了向我父親證明,我和他不一樣,他影響不了我的命運,沒有他,我也能好好地活,我一樣能獲得幸福。」劉瑕輕聲說,她的聲音裡開始出現一點哽咽,「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我真的接近了……我以為我真的做到了,然後……然後,原來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還是因為他,如果不是他遇到了葉女士——如果不是他破壞了兩個家庭,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罪惡,原來,我根本不會和沈欽認識,原來,我的幸福,是因為他的罪惡——因為這件事,我媽媽自殺了,我……我變成了殺人犯。」

她抬起頭,茫然地問,「你說,我怎麼去接受,因為這件事而來的救贖和幸福?」

怎麼去?怎麼該?怎麼能?空洞的雙眼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自問,連景雲只能不斷搖頭——他收緊懷抱,但仍揮不去無力。

「你會再遇到的。」他幾乎是慚愧地說——此時此刻,他能提供的也只有這廉價的安慰。「你會再遇到的……一定會,再遇到的……」

劉瑕把臉藏在他懷裡,肩膀輕輕地抽搐,偶爾傳出一兩聲抽泣,張暖拉開門探頭進來看看,吐吐舌,要慢慢合上門,但已被劉瑕發現。她掙開連景雲懷抱,搖頭笑笑,擦著眼淚,「已經沒事了——好了,來收辦公室吧,最後一間了。」

「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連景雲的語氣格外輕快,雙掌一合,忙忙碌碌四處拾掇雜物。他抓起桌上的手提包,匡啷一聲,什麼東西落到了地上,「嗯?這是誰的手機?」

「啊……葉女士的。」劉瑕還在揩眼睛,看到手機,她不由失笑,「那天太亂了,沒來得及還給她,可能就帶回來了……這幾天包一直撂在這邊——事太多,真的忘了。」

她摁了摁電源鍵,「居然還有電……」

連景雲和她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無奈地拿過手機,「好好好,我幫你拿去還她……我去調查她現在的住址,好吧?」

他隨意地把手機塞進兜裡,轉身抱著箱子,再度走到門口——再度停住了腳步。

「你知道……沈欽現在沒回沈家嗎?」他沒回頭,語氣是小心翼翼的平靜,「你說,他有沒有可能,還和葉女士在一起?」

劉瑕的動作頓了一下,她背對著連景雲,讓人看不清表情,「不論如何,那已經和我無關了……不是嗎?」

連景雲欲言又止,自失地搖搖頭,用肩膀撞開門,『碰!』地一聲走了出去。門在他背後被風帶上,又撞出另一聲碰響,灰塵揚起小小的旋風,劉瑕回頭看了一眼,踱到落地窗前,望著窗外層疊的樓宇,輕輕噓了一口氣。

連景雲放棄了,接下來呢,還有誰?誰會為了沈欽來勸?

除了她以外,這世上還有誰,對沈欽有一點點的關心?

沈欽現在,又在哪裡做什麼呢?

她的掌心,貼上了窗外鐵灰色的蒼穹: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呢……

#

「他現在並不好。」

第二個上門的人是老爺子,「他媽媽已經回歐洲去了,但欽欽還住在她原來的那間別墅裡……連門都沒有去修。」

以沈欽注重安保的性格,連破損的房門都不管,他的精神狀況如何,也是可以想見的了。劉瑕專注地望著面前的咖啡杯,老先生的絮語就像是涓涓細流,從她耳邊慢慢流過。「我已經讓阿姨過去照顧他的飲食了,不過,和以前一樣,欽欽現在吃得並不是很多,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少。」

「穎川科技的吳總,確實是沒想到。我不會瞞你,這件事,在家族裡,是惹起了一點風波。」

「像我們這樣的家族,對婚姻的理解可能和一般人不同,雖然沈鴻和小葉一直都是各玩各的,但公開場合,還是很照顧對方的面子,不會讓彼此太難堪。當時小葉為吳總提出離婚,上海灘是沸沸揚揚了幾個月,這件事,也的確影響到了沈、葉兩家人的關係,也令當時的我很惱怒。這些都是真的,我也不會否認。」

「但,那已經是接近20年前的事了……20年前的觀念,在今天就未必適用,人總是在變化的,時代也是一樣,曾經很在意的事,現在回頭想想,其實,說真的,那又有什麼呢?何必為了過去的事,阻礙了今天的幸福呢?」

「如果說這一切有錯的話,錯也在我。」幾天的時間,沈老先生看起來蒼老了好多歲,也許這一輩子,他都沒有用這種祈求的語氣對人說過話,「子不教,父之過,這個家每個人都有問題,歸根結底,要歸到我這個根身上,是我胡亂安排他們的人生,給他們灌輸錯誤的思想,提供扭曲的教育,才讓我的子女都變成這樣的人,把問題帶入在各自的家庭中,又造成了更壞的結果。如果,如果你對沈欽還有一點點感情的話,劉小姐,能不能請你把所有的怨恨,都對準該對的人——你可以恨我,劉小姐,你要我怎麼贖罪,我都答應你。」

老爺子的嘴唇有些微顫抖,他閉閉眼,努力地維繫自己的最後一絲尊嚴,「但可不可以,請你再給沈欽一次機會?」

劉瑕終於抬起頭,她的眼神,鋒利冷銳,就像是一片春冰,直直刺入老先生的雙眼裡。

老先生的祈求,在這樣的雙眼裡漸漸沉默,他瞪大眼,仔細審視著她的表情,似乎要在劉瑕臉上找到軟化的蛛絲馬跡,劉瑕搖搖頭,她的語氣,幽然又冷澀。

「第二代的悲劇,就是因為你插手他們的人生,老先生,你確定,你還要重蹈覆轍,來干涉第三代的生活?」

「可……」老先生猝不及防,「我這是基於關心——」

「你插手第二代的生活時,難道就是基於不關心?」劉瑕反問,老先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再度搖搖頭,「老先生,你已經老了……年輕人的事,還是讓年輕人來處理吧。」

老先生目注劉瑕,劉瑕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似乎擦出了無形的火花,空氣變得漸漸緊繃,老爺子的手掌,不知不覺地按到桌上——

「……好。」但最終,他還是退卻了,他的腳步顯得前所未有的虛弱,幾乎是全靠著枴杖才站起來,轉向門口的每一步,都走得虛浮又孱弱,一聲幽然長歎,像是最終服老的宣言,纏繞門邊,久久不肯散去。

「唉……」

#

有沈鑠的幫忙,她很順利地把工作室遷回了原來的辦公樓。 再也沒有人闖上門來,勸她回心轉意,去拯救沈欽,但她還是能聽到他的消息,多個源頭,有意無意。

「沈欽最近好像真的不太好……昨天晚上,阿姨起來喝水,忽然發現他在廚房裡看著刀發呆,阿姨嚇得差點心臟病發作……趕快上去把他抱住,鬧到最後,警察都跑來了,真是……唉……」這是來治療的沈鑠。

「那個,劉姐,沈先生最近是不是……不太好啊?他忽然給我轉了一大筆錢,附言寫的太……太不祥了,什麼『感謝你的幫助,一直以來,麻煩你了』……聽起來好像自殺的遺言啊,劉姐,你能不能……要不要……去看看啊?」這是被巨款和臨別留言嚇到淚漣漣的張暖。「還有順便幫我把錢還他,這錢我真的不敢收……」

「劉小姐!你看到這則消息嗎?深網名人Twilight king數年後再現江湖,又上傳了十幾G的資料,聲稱這是自己的『臨別禮物』,其中不乏敏感信息,或可激起另一次稜鏡風暴。」這是被家人狂揍一頓後沒收所有電腦,好容易才偷偷摸摸給她打來電話的葉楚浩辰。「天啊,我去論壇看了,Twilight這一次甚至沒有用代理IP,誰都知道他的地址來自S市,他……他是不是瘋了?你知道他有多少仇家嗎?天啊,天啊,你們快躲起來吧!你快阻止他吧,你們是要急死我嗎——」

「那個……劉小姐,我是老三——嗐,其實打這個電話挺不好意思的——不過,現在這個事情弄得有點不太好啊,你看,這個,最近老爺子受夠了,帶人去了那邊的別墅,要強行把欽欽送到醫院裡接受治療,但是這一次鬧得比上一次更厲害……反正,反正……」嘟嘟囔囔的是沈三叔,「最後欽欽是真的被送到醫院去了……」

他說過,永遠不放棄的希望,是安迪傳承的信念,是他得到的禮物,可少了她,他一點點地崩壞,曾經堅持的信念,就像是風中遠去的蝶。劉瑕垂頭緊了緊包帶,和門房笑著打過招呼,走進一片蒸騰的熱意裡。

「劉小姐,最近瘦了啊。」

「蝦米,你該多吃點……」

所有的招呼聲,在耳邊模糊成背景音樂,夜晚的燈火匯聚成輝煌的河,她的眼光,漫無目的地在車河中游曳。——不知不覺間,春變成了夏,可她的手好像還在冬天,依然是一片冰涼。

「是不是該出國走走了呢?」她無意識地喃喃低語,又搖搖頭自失地一笑,重新邁開腳步——

『滴滴滴滴』,手機忽然大響,她凝睇屏幕片刻,深深地歎口氣,還是把它接了起來。

「三先生,我——」電話一接通她就說,但對面氣急敗壞的大嚷比她更快。

「劉小姐,劉小姐,你這次必須聽我說——我還瞞著老爺子,不能讓他知道——欽欽他,欽欽他忽然——忽然從醫院跑了!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去了哪裡?天啊,如果老爺子知道的話——」

他的話還沒說完,插播電話的嘟嘟聲又響了起來,是葉楚浩辰。

「劉姐!」他聽起來比之前更驚慌,「天啊劉姐,他在你身邊嗎?你快問問他那貼是不是他發的——剛才絲路3.0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帖子!發帖者標注是Twilight,發帖IP也是S市!他說,他說……『你已經拿走了我的一切,我認輸了。為什麼不來取走最後剩下的?』」

活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一分鐘也撐不下去了,我會等你兩小時,如果你沒有來的話,我只好收走留給你的禮物了。

我想要見你一面,在一切結束之前,你知道我在哪裡。

「——你知道我在哪裡。」葉楚浩辰勉強按捺著語氣讀完,「劉姐,那是他嗎?他是不是要——要——要……」

哇地一聲,他終於哭了出來,「到底出什麼事了,他在哪裡,劉姐,求求你告訴我,他在你身邊,他就在你身邊……」

「……別哭,」劉瑕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不許哭!」

她嚴厲的語氣,讓葉楚浩辰嚇得馬上停止了哭泣,但抽噎仍是難免。「現在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劉姐?」

「先告訴我,這是什麼時候發的貼?」劉瑕的聲音依然穩定,但握電話的手卻緊得泛白,她只等了幾秒就吼,「告訴我!」

「7點半!」葉楚浩辰嚷起來,「七點半——就、就、就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零五十九分以……以前……」

他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我看到的時候已經是九點二十五了,你又,你又一直不接電話,哇……你又一直不接電話……」

劉瑕沒有說話,她茫然地握著電話,仰頭望向那輪圓月,它高掛天邊,照耀這城市的每個角落,也許,只有它才能知道,沈欽究竟在哪,他身邊的人,又是誰。

時間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意志力而停止,腕表秒針卡嗒卡嗒,分針緩緩一動一格:現在時間,九點半整。

#

『嘀嘀嘀』,手機鬧鐘輕響,碩大的數字在屏幕上閃爍,9:30這幾個字分外醒目,沈欽收回望著月亮的眼神,垂頭關掉鬧鐘,扭頭看看空蕩蕩的樓道門,他消瘦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含糊的微笑,雙眼如死寂的恆星,再也燃不起一絲星火。

「還是沒有來嗎……」他說,轉過身,俯視著身下小小的都市,登高一步,讓強勁的夜風,吹拂過他的衣襟,「這也沒辦法……還好,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他閉上眼,雙手慢慢地,慢慢地鬆開,展開手做出飛翔的姿態——

「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低沉的嗓音,從樓道門後響起,樓頂的照明很有限,在樓門附近的陰影裡,有人輕聲問,他的語氣,玄妙無比,似乎有些無奈,似乎又有一點點痛惜,還有一些些古怪的生澀腔調,「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King?」

沈欽的手重新扶上了欄杆,他回過頭,「你來了嗎?」

「嗯,我來了。」那個聲音回答,「我來取走最後的禮物。」

「就像是你對米歇爾做的那樣?」沈欽問,他定定地望著陰影,「清空她的銀行賬戶,讓她被查出學術造假,被MIT退學,她的家庭失去唯一一套住房,未婚夫和她分手,然後……在她患上抑鬱症,自殺未遂之後,再在一場雨夜製造一起車禍,親手收割她的生命……現在,輪到我了嗎?」

「現在輪到你了。」聲音肯定地回答。

「接下來是誰?」沈欽的聲音反而出奇的放鬆,他甚至還笑了,「我母親?我的死,也是對她打擊的一環,所以我比她前?」

「接下來當然是你母親。」聲音也同意,「我之前也是這樣想的——讓你的死成為打擊的一環,不過,現在看來,我的預估有些小錯誤,也許,你的死訊並不能對她造成太大的打擊,不過那無所謂,反正,她當然也逃不掉。」

「……很公平。」沈欽評論,他回過身,又看看下方的萬丈燈火,「所以,現在是結束的時候了,你打算怎麼取走最後的禮物?如果——如果我現在翻身跳下去的話會怎麼樣?你會把它視作我最後的嘗試和反抗嗎?」

「我想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那個人慢慢移動腳步,從黑暗中走出,「嗨,King。」

「……嗨,霍德。」沈欽無奈地舉起雙手,慢慢地從欄杆上下來,「我沒想到真的是你。」

霍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連話都是從齒縫中含糊不清地傳出,但他端著槍的動作卻很平穩,「啊,這麼說,你真的懷疑我了,你把懷疑範圍縮減到幾個人?」

「四個,你,茱莉亞、安德烈、陳。」沈欽說,「後來我又把你排除了,因為你之前不在中國,我覺得你沒有遠程指導威爾森的本事……抱歉,一直低估你。」

「沒關係。」霍德從牙縫中擠出回復,「現在,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沈欽在他擺手的動作中慢慢跪到地上,他抬起頭望著霍德,緩緩露出一絲苦笑。

「……劉小姐,我很想念你?」他以商量的口吻問。

「真的很喜歡那個女孩,是嗎?」霍德問,他的眼皮痙攣般地眨動,那是一種奇怪的眼神,滑稽又可笑,但也不無悲哀,像是他真心為沈欽的結局感到惋惜,「很可惜,她還是離開了你,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我們誰也無法阻止重要的人離去。」

「……是啊……」沈欽低下頭,「但,心是不能控制的,是嗎?即使她已經離開,即使她不可能聽到,那也無法阻止我把最後一句話用來對著天空大喊——劉小姐,我真的他.媽的,很想念你——」

忽然爆出的聲音,嚇得霍德後退了一步,沈欽忽然變換姿勢,低空魚躍,咕嚕嚕地滾進一邊的排水陽溝,周圍忽然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和槍械聲,「警察!」

「不許動!」

「放下槍!」

「你已經被包圍了!」

一隊特警衝出,在數秒內完成了對霍德的包圍圈,「手舉起來!舉起來!」

——而沈欽呢,他癱著最近一段時間餓瘦的身體,掏出電話迫不及待地撥打了過去,才一接通,就迫不及待,炫耀又遺憾地說道,「劉小姐,好可惜,你剛才居然沒有聽到,我大喊想你的聲音有多嘹亮,魚躍的英姿又有多麼俊帥……好啦好啦,閒話不說,總之,我們終於抓到他啦,葉楚浩辰沒來找你嗎?我真希望沒有,這樣就不會把你嚇到……」

嗡嗡的背景雜音中,劉瑕尚未來得及回答,包圍圈處的人群忽然爆出嘈雜聲響。

「炸彈!」

「炸彈!散開!炸彈!」

「發現危險物品,散開,散開!」

沈欽把電話按在心口,探出半邊身子看過去,正好和霍德的眼神碰個正著——他已經掀開風衣,露出了藏在下頭的一卷卷C4,高舉的右手中,不知何時已捏上了一枚遙控器。

「So……」他依然沒有任何表情,但卻再流露出了那滑稽而悲哀的眼神,霍德從牙縫中嘶聲問,「圈套?」

沈欽左右看看,聳聳肩,初步判斷,這些炸藥絕對夠把在場所有人送上西天。

「Yes?」他試探性地回答。

霍德果斷說,「讓劉小姐連線——我要和她談談。」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6-23 12:42 AM 編輯

☆、第98章 BINGO?BOOM?

「那部電話。」

劉瑕當然很快就上了線——當你身上綁著一圈能把一群人的腦袋和官帽都送上天的炸藥時,你的要求總是會很快就得到滿足的。而霍德說的第一句話,也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他的超高智商,在不到一分鐘的短短時間內,他已經抓住了關鍵。

「葉夫人的那部電話……在拿起它的那一瞬間,你就已經計劃好了所有的後續?」

「並不是。」劉瑕回答得也極為快速和果斷,她沒有撒謊——撒謊需要時間,時間會讓他不耐煩,她不想在這樣的時候刺激霍德的神經。「當時我只想在葉女士上報失竊,你反應過來之前把手機給沈欽,讓他試著反追蹤你的一些信息。」

「那麼,你是什麼時候確定計劃的?」霍德緊接著問,他開始換用英文了——這畢竟是他的母語。儘管依然面無表情,但他的語氣充滿了好奇,甚至還有一絲欽佩。「在沈欽回到葉家的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手機被你扔在客廳……你進了房間以後,聯繫上King,和他商量好了全盤計劃?但這並不合理,據我所知,King當晚整晚都在房間角落裡縮著,整個房間裡都沒有能聯繫上外界的通信工具。」

「我沒和沈欽商量過,因為無法肯定他在葉家有沒有收到監控,至於你說的計劃……它是在我發現沈欽已經離開的時候自然成熟的,事實上,它已經在我腦海中醞釀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了。」

「……這麼說,葉女士和你父親的關係,對你並沒有任何影響,當時的表現,完全出於你的演技?」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影響。」劉瑕合情合理的指出,「事實上,就和景雲一再指出的那樣,不管發生任何情況,我都依賴理性來判斷,而理性地說,沈欽是因為什麼認識我的,根本對我們的關係沒有任何影響,我為什麼要因為這點和他分手?又不是他促成吳總離開我母親,我和他都是吳總與葉女士那段婚外情的犧牲者,我為什麼要憎恨另一個犧牲者?憎恨這段關係給我唯一帶來的利好消息?」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劉瑕推門下車,一邊走一邊說,「這就是永遠都在遠程操控的劣勢,『亞當』,你看,我一直處在沈欽的監控保護之下——順便一提,他的做法以後還真不能叫做過度保護,在黑客戰的力度下,這種保護程度簡直完全是合理謹慎。至少,它成為了我翻盤的關鍵——我一直在沈欽的保護之下,你能瞭解我的途徑並不多,因為,我,毫無疑問,是個非常善於偽裝的人。」

「而你,亞當,雖然你極為神秘,似乎是無所不知,但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在我們那看似不對等的交流中,你才是位於劣勢的那一方,關於我,你幾乎什麼都不瞭解,甚至連肉眼建立的粗略印象都沒有,而關於你,我已經瞭解得太多太多了。你們這些黑客,把自己的行蹤保護得就像是公主的內褲一樣堅不可摧,但卻毫不介意地把感情行為滿世界胡亂拋灑,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告訴你們,其實這樣做,比暴.露自己的物理行蹤更加危險嗎?知道了你在哪裡,我未必能抓住你,但一旦知道你想什麼……我就能鑽進你的腦袋裡——」

一邊胡言亂語地拖延著對話時間,她一邊快步走進臨時指揮部,不少情緒激動的警察在四處亂竄,辦公樓裡剩餘的人員正有序地從各個出口退出,張局叉腰站在台階上方,沈三叔帶著幾個小弟和他糾纏不休,劉瑕用眼神和他打了個招呼,口型問,「應對方案?」

張局搖搖頭,也用口型回答,「再拖延一點時間——」

劉瑕拉回注意力,繼續話題,「——就像是控制著大魚的黃吸蟲,操縱你浮上水面,進入漁夫的網裡。所以,是的,這一切都是我策劃的結果,以及,不,我和沈欽並沒有瞞著你偷偷聯繫,技術上來說,你們的確是在做同一張考卷,我並不是想說沈欽比你聰明啦……不過,從現在的結果來看,似乎不得不承認,至少這道題,他答對,而你卻被題干信息誤導,犯下了彌天大錯。」

電話那頭傳來得意洋洋的笑聲,聲音很熟悉,無視張局和連景雲、沈三叔的白眼,劉瑕唇邊,不禁因此也躍上笑容,她永遠不會對沈欽承認——起碼現在不會,也許稍後私下……在沈欽至少半小時的撒嬌之後,她會不經意地暗示,在分開的這段日子裡,有時她的愁容並非演戲,而是因為思念沈欽。

笑聲很快就中斷了,也許是因為霍德的某個表示,不過,好消息是,即使劉瑕的言語有些調侃,他也並未生氣——所有靠智力吃飯的人,都有個改不掉的壞毛病,那就是一定會對自己的錯誤尋根究底,正是這種本能讓他們不斷變得更加聰明,也因此,他們被這習慣控制得更深——也許霍德不是沒猜到,劉瑕正在爭取時間,但獲取正確答案的渴望高於一切,他毫不猶豫地下令。「從開頭說起,解釋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沈欽和你的潛在關係?所以才半點沒有吃驚?」

「知道他有一度是我的繼兄?不,我知道得只比你想得要早一天。」劉瑕說,她湊到電腦前,在一排執法記錄儀回傳的畫面裡尋找最合適的觀察角度,天台上的場景模模糊糊地出現在眼前——霍德在包圍圈中,一手高舉遙控器,另一手則拿著手機,至於沈欽,他被安排在人牆後方,但維持在霍德能看見的角度,偷溜出危險地帶的可能性不大。「但知道他因為某個特別的理由關注我?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起就有所猜測,且這懷疑在我們逐漸熟悉後變得越來越濃,我很早就在想,會不會和吳總有關,所以在知道真相的時候我其實並不詫異,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很早就在想?」這一次,用不可思議的語氣發問的就不是霍德了,而是沈欽,「可……可在我們的相處中,你從來、從來沒問過我這個!」

「我問了你就會說嗎?」劉瑕唇邊,蘊出微妙的笑意,「能說的話,會需要我問嗎?」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似乎連沈欽都陷入了無語。劉瑕不再等霍德催促,便語速加快,開始介紹自己一路以來的心態變化。「剛開始受到監視時,我就想要知道沈欽的動機,他並非以窺私為樂的Stalker,一般來說,熱衷和被跟蹤者交流的Stalker,強調的是『我一直在看著你』這件事本身,並希望欣賞到被跟蹤者因此而來的種種負面反應。而沈欽每一次提醒我他在監控我,都是為了掌控我的行為,要求我按照他的規範行事。」

「這和他本人的性格形成鮮明對比,從接觸中可以輕易地感覺到,沈欽事實上脾氣很好,至少對他喜歡的人屬於二十四孝……對不起,忘記你是外國人,屬於百依百順型的追求者。所以題面非常簡單,一個脾氣很好的人在事關人身安全的某些方面對你充滿了掌控欲,恨不得你一直活在他無微不至的監控裡,那麼比起恐慌害怕,你更該做什麼反應?是不是該意識到這個人認定你的安全已經受到威脅,而他不能解釋理由,這是他的難言之隱。」

「考慮到沈欽特殊的性格,逼問只會對他造成不可測的傷害,而考慮到他的黑客實力以及處置犯罪事件的利落手段,還有那遊走於正邪之間,非常有彈性的下限……如果連他都這麼緊張,可見我受到的威脅並非我能獨立應付,所以我不可能窮追猛打,以免他被我逼離,我只能在觀察中猜測和尋找——想要解決掉你的心思,從那時候就開始確定。如果我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受到威脅,OK,那沒什麼說的,自己的恩怨自己解決,如果我是因為沈欽的關係被牽連,那麼這種會因恩怨把目標放在無辜第三人身上的人才是所有矛盾的起點……事實是,你看,『亞當』,我從來都不是那種偶像狗血劇的女主角,我不會感情用事,因為我本人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感情。所以,整件事非常的簡單,要結束被沈欽監視的狀態,我該怎麼做?發脾氣?失控?和沈欽對立?不,最佳方案是和沈欽搞好關係,治癒他的種種心結,最後讓他康復到、自信到可以告訴我真相的地步,然後我們再來一起解決所有矛盾的起源:你。」

「這之中當然發生了很多事,這條思路時而脫軌,時而猛地往前推進,隨著沈欽逐漸對我敞開心扉,威脅的側寫也開始清晰:沈欽最大的心結就是他口中『那個曾拯救過我,教會過我的人』,但他從來不提這個人,不像是他和別人交流時,滿口的『劉小姐』,所以我想這個人和他的故事沒有一個太好的結局,他也從不提他的母親,雖然他的監護權是歸給了她,兩人少不了接觸,而且對所有的男孩來說,Mommy Issue永遠是心理問題的重要起源。所以,這兩者是他的最大心結,他都採取埋葬狀態。那麼我想他認識我不是因為拯救者就是因為母親,要解釋清楚來龍去脈必須提起這兩個Trigger,所以他才一直避而不提,考慮到葉女士現在的職業,以及沈欽在閒談中洩漏的信息,我推斷出拯救者就是那個讓他進MIT讀書,在FBI工作的人,那麼和他有關的糾葛比較可能威脅到我的人身安全,因為只有在那個圈子裡,沈欽才能遇到自己的對手。試想葉女士一個投資銀行家要對付我能做什麼?沒有什麼不是沈欽不能解決的。所以,現在就又有一個題面了,沈欽和拯救者現在的關係並不優良,他擔心我的安全,他在近期內自殺過——我看到過傷疤,那麼很顯然,要麼他和拯救者反目成仇——但這不太可能,沈欽並未自信到可以和父親角色堅持對抗的地步,如果他有,那麼之後精神世界也不會崩潰,所以,那就是因為他的關係,拯救者出事了,而有人要報復他,所以就瞄上了我。」

「從他說他在MIT讀過書開始,我就在懷疑,是否我們的相識是因為哈佛和MIT的相鄰關係,我在哈佛讀了五年書,也許曾和他擦肩而過,然後,一個自閉宅對女神一見鍾情,但卻沒勇氣搭訕,之類之類的俗套前情。他可能因為羞怯,以及害怕被盤問,沒有在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一點,但隨著我們的關係的加深,心防降低,他會開始隨意地提到MIT、FBI的細節而我從不追問……沈欽是個非常喜歡交流的人,相識這麼重要的點,他判定能說了但卻從不說,所以,和MIT無關,和他從事過的FBI工作無關,我又從不認識麻省的任何教授,那麼這條線的幾率相應降低,應該是和他母親那邊的心結有關了。」

「沈欽一直在監控我的網絡活動,我也不想去貿然搜索什麼,不過Lucy說,葉女士一直都在歐洲活動,和我產生交集的最大可能……嗯,思前想後,似乎這個點,還要落在吳總身上。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交際,會讓沈欽都關注到我——但這推理已經接近成型。所以那天早上,當我坐到葉女士對面時,一切疑問都有了結果,所有的拼圖回歸原位,我感受到的並不是驚訝,而是推理被印證的喜悅——我知道,葉女士一定對你說過,她從未見過我,從時間點上來講,這也是合理的,我出門上大學的時候她和吳總早離婚了,並且因為和濱海的矛盾,只能常年在國外生活……是的,她從未見過我,但,我卻見過她呀。」

劉瑕彎起眼笑了,「沈欽會因為母親的離婚調查外遇對象,難道我就不能好奇,是什麼激發了吳總的雄心壯志,讓他忽然間興起了如此決絕的離婚念頭嗎?」

「我看過葉女士的照片,只一次,很多年以前,甚至不知道名字,也刻意沒去打聽,放縱自己的好奇心也只要這一次就夠了。但這已經足夠讓我認出她來,而葉女士精彩的表現也讓我猜到了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如此具有掌控欲,和拯救者,對沈欽影響力更大的人肯定水火不容,沈欽對兩個因素的迴避是出於同一個事件,這個事件毀了拯救者和沈欽。所以他根本不願提及母親的名字,如果你一直以來在監聽我們的對話,你就會發現,沈欽從沒有提過葉女士,一次也沒有——所以,他無法對我解釋我們相識的因由。」

「好,一個小題接一個小題,現在,整道大題的謎面也清晰了:我已經知道,你對我的過去一樣瞭如指掌,每一次沈家人放出的黑材料,都是你通過沈二指使,目的並不是要傷害我,而是要通過阻礙我們的關係發展傷害到沈欽,你希望沈家人在我們的關係中從中作梗,破壞他和老爺子的關係,同時我因為害怕繼續被挖掘拒絕沈欽的接近,這兩者都是要斷絕沈欽的精神支柱——換句話說,你是那種喜歡在精神上消滅對方的凌虐者,這種喜好會影響到你的思考模式,只要有的選,你都會通過精神操控和暗中推動來達到目的,而我已經知道你的實力不遜色於沈欽,你能破解他的電腦,這就讓抓到你變得很難。我該怎麼讓你化暗為明呢?怎麼讓你浮出水面呢?在我和葉女士的整場會面中,我都在思考這點。」

「你們這些黑客,都有監控關係者的習慣,這幾乎是你們的本能,你之前也污染了警方的通信網絡,所以我想,對於身負重任的葉女士,你沒理由例外,甚至這種監視可能都是半公開的,因為,不客氣地說,葉女士並不是太聰明,以她的年紀,她也不太會意識到手機被監控的危險性。所以,我可以利用葉女士的手機對你直接傳遞信息。此外,你肯定是知道葉女士和吳總的關係的,但你並沒有在之前使用這個籌碼——從你歷次對黑材料的選擇來看,你有由輕到重,始終保持有力籌碼在手的習慣,所以,你認為這個籌碼甚至比我殺害繼父,沈欽連累安迪這些可能會讓當事人精神崩潰的黑歷史都更重要……那麼,可以很容易地判斷出來,在你心裡,這個籌碼有更特別的意義,不僅僅是『會讓沈家更反對我和沈欽』這個作用……你覺得它會擊潰我的內心世界,就像安迪是沈欽的弱點一樣,你認為這是我的弱點。」

「你是怎麼會有這樣的聯想呢?我不禁自問——啊,我想到了,我和沈欽是在高洪傑的病房外談到吳總的,看起來你很關心高洪傑的命運,因為他脫離了你的安排,成為了你計劃裡的意外,而這段對話是你在監控高洪傑時的意外之喜……對我們的對話,你理解出的只有這點:我非常介意我父親,所以,這個梗的作用也許比你預想的更大。」

「——這就是所有的前置推理,解讀出這些信息後,後續的部署就變得非常簡單,最大的難點其實在於『自然地保持你的監視』,如果我有和沈欽獨處的時間,你就會對我們的決裂心存疑慮,不會現身得這麼果斷。所以一開始我就想用『破解手機』為借口,把葉女士的手機帶回去——幸運的是,在我回去以後,沈欽已經走了,這點對計劃來說是很大的幫助,沈欽主動的進入了你的地盤,而且精神狀態奇差,根本和我沒有任何接觸,現在,我們分別都清白地進入了你的監視範圍裡,對我們帶來的信息,你已經完全放下了戒心。」

「那麼,我該傳遞什麼信息呢,你想要看到什麼樣的我呢?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你當然希望看到一個被你操縱得團團亂轉的傀儡,喜悲都被你不動聲色的擺佈,我們既是你安排中的演員,又是你計劃的第一讀者,想想看,在你的安排下,素來淡定冷靜的我,開始和最好的朋友衝突、對吼,場面極其混亂、狗血,情感衝突激烈得就像漩渦……這樣的表現,該讓你有多麼的滿足?」

「等等!」連景雲叫了起來,他幾乎是不可思議地望著劉瑕,「所以,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你——」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忽然提起你的心結?」劉瑕聳聳肩,語氣無辜,但視線始終不離開畫面中的霍德,她微微皺起眉: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地鼓動氣氛,尖刻挖苦、故弄玄虛……霍德臉上都沒有一點反應可供分析,只有他的眼神還能證明他在聽。「我不能對你說明真相,因為你不像我那麼能演,而這個機會絕對不容錯過,在連續N局被動應招之後,這一次信息優勢,終於落到了我這一邊。」

「接下來的事就非常明顯了,你可以回味一下次日早上我和沈欽的對話——你最大的劣勢就是,你始終不在現場,錯過了肢體語言和微表情這兩大信息來源,而光靠對話我可以輕易地將你誤導和迷惑。沈欽一早上都在試圖鼓起勇氣告訴我,他和我認識的真正原因,這是我們間的最後一個秘密。而我也一直在從旁打岔,這種節奏上的打斷,次數終於多到了讓他感到不對的地步,他開始注意到我的暗示: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我想要把事情一次性解決……也許他還沒有完全明白,因為他的智力畢竟有限——」

「咳嗯!」屏幕邊緣,有人響亮地咳嗽了一聲,劉瑕唇邊泛起笑意,但眼神依然不離霍德,她真正開始困惑了:如此的打情罵俏,是很明顯的輕忽了,甚至近乎侮辱,霍德為什麼還不動怒?難道他真的就完全不可能被打動?

「好吧,不管怎麼說,在葉女士說出真相,被你操縱著完成『最後一擊』的那一刻,沈欽和我四目相對,就在那一刻,他完全明白了一切——我早就知道了,我一點也不在乎,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我要一次性把這件事解決……所有之前我說過的話,全都有了意義,就在你的耳朵前,我們完成了對整個計劃的所有交流。」

「所以……」霍德突兀地打斷了她的陳述,「那之後的一切,全是……表演?」

「當然。」劉瑕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她說,「欽欽?」

「到!」某人回答得可精神了。

「剩下交給你。」劉瑕說,見霍德沒有反對,她關上麥克風,轉身示意張局和連景雲靠攏過來,雙眉也逐漸深鎖,「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在意——」

#

「——剩下的當然都是表演。」沈欽得意洋洋地說,他盤著手,一副智者的樣子,完全無視樓頂所有人或明或暗投注過來的注意力,口若懸河,「事實上,我覺得劉小姐的表演是多少有點浮誇了,那一跤實在是摔得很矯情、過分的刻意……我的表現,就要自然內斂得多,甚至可以說是本色出演。唯一的難點,僅僅在於我不能肯定你都有什麼監視手段,所以必須時時刻刻都保持這種狀態。我想劉小姐也是一樣,在你還沒浮出水面之前,我們當然不能互相聯繫,因為彼此都處於敵占區,任何通訊手段都不在安全,所以,我想她一直都在扮演絕情離去的負心女角色,而我就一直在扮演『為伊消得人憔悴』,破碎而亡的癡心人。因為劉小姐很明確地告訴過我你要什麼:你要我被傷害到體無完膚,你要消滅的是我的精神,之後才是肉體。她提示我去查你的MO,所以我去查了,而米歇爾的遭遇說明了一切,唯一的轉機將必然出現在**到拐點上:你可以通過別人來遠程消滅我的精神,但在最終消滅我的肉體時,你很可能會受不了誘惑,最終選擇親自出馬。」

「所以,你在網絡上公開使用Twilight King的身份,讓我意識到你距離徹底崩潰已經不遠,你開始處處安排後事,顯露出濃厚的自殺傾向……藉著連景雲來安慰你的機會,你和他取得了某方面的默契,他為你安排了今晚的埋伏,」霍德接上口,語氣不再疑惑,反而相當肯定和流利,彷彿只是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這地點也經過精心選擇,不會被我從各類監控中發覺不對……」

「BINGO、BINGO、BINGO……」沈欽戲謔地鼓起掌,但肩膀完全沒放鬆,看似輕浮得意的表情下,雙眼始終銳利地盯緊霍德的一舉一動,「霍德,願賭就要服輸,現在,牌都攤到桌面了,在像個紳士一樣認輸之前,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沒有了。」霍德緩緩地搖了搖頭,對沈欽的挑釁,他也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連嘴唇都沒挑一下,依然從牙齒中嘶嘶地往外說話,「已經完全瞭解了,再也沒有,任何話題要問了——謝謝你,你今晚表現得非常完美——」

他忽然扔掉了電話,一手繞到耳後扯下了什麼東西,但沈欽無暇注意,事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霍德的左手上,集中到了那個正被緩緩按下的激發按鈕上——

在那瞬間,時間似乎比平時更慢,霍德的動作被固定成一格一格,他的手指慢、慢、慢、慢地撳向了按鈕,無數人向他飛撲過去,軀體在空中飛騰,但——

『卡嗒』一聲,按鈕被按下的聲音,清脆地迴盪在夜空裡。

然後……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6-23 12:42 AM 編輯

☆、第99章 第四重面紗

「哎喲!」

「我去!」

「老黃,你壓著我腿了——」

「都往後退,往後退!嫌疑人身上炸藥被你們擠爆了怎麼辦我草!」

「銬上了沒有?」

「都別出聲。」

「我銬了,我銬了!」

混亂一片的天台上充斥著大老爺們的鬼哭狼嚎,還有人體撞擊的聲音,在幾秒內,場面幾乎無法控制,但也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雖然不知為什麼,炸藥沒被啟動,不過大多數人目前還無暇去想這些,只有幾個敏捷機靈的小伙子(也因反應速度快被壓在了最下面)反應過來,敏捷地撲上去,把霍德銬住了,「不許動!把那個起爆器扔掉——」

「都——別——出——聲!」

厲聲的呵斥忽然放大,成為了天台上佔據絕對統治的聲音,沈欽站在人群邊緣,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大吼,「全都別說話!」

人群紛紛驚訝地看著他——但也因為度過了最初幾秒的混亂期,特警們很快都恢復了自我控制,幾乎是本能地遵循了沈欽的要求,安靜地快速退開,遠離炸藥,只留下一兩個經過專業訓練的人員在霍德身邊控制,尋找著解除炸藥的思路。而霍德也表現得無比配合,只是依然面無表情,雙唇緊閉,像是絲毫都不關心自己的結局。

「……&*%¥……」分貝驟降之後,另一個低微的聲音便漸漸地凸顯了出來,聲源似乎來自霍德身邊,仔細聽的話,是尖細的英語聲,「%¥*#……」

正當特警們耳朵抽動時,沈欽已經露出了側耳凝聽之色——他忽然臉色大變,飛撲到霍德身邊,絲毫不在乎他身上綁滿的炸藥,引發了一陣驚訝地呼喝之聲,但他絲毫不予理會,直接從霍德腳下撿起了一個無線耳機,低頭擺弄了一下,聲量頓時放大了:一個明顯經過變聲的男聲用英語說道,「Now,you ……」

「……這是拆彈指南!」沈欽聽了兩秒就回頭喊,「這是個只能通過遙控觸發的炸彈……現在對方已經鎖死了回路,所以你們只要把開關回路拆掉就安全了。」

兩個暫且退到一邊的拆彈專精人員都鬆了口氣,但其餘人的關注點不在拆彈這兒,臉上自然而然浮現了疑慮:對方鎖死了回路……對方是誰?

而沈欽的思維,則要比他們都更快了一步,他動作粗暴地在霍德身上摸索了起來,「接收器呢?放在哪裡?」

「炸彈下面,」霍德還是那八風吹不動的死樣子,但聲音裡已見情緒,「和觸發回路鎖在一起,我建議你沒有十足把握不要亂動。」

「Fuck!」沈欽罵了一句,他先用英文問話,但看了人群一眼,又改用英文,「你幹嘛不暗示我?你的臉怎麼了?」

「他給我打了麻藥,」霍德的語速也快了起來,「對話被監聽……我一直在對你眨眼,你他.媽沒看見嗎?」

「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的眼皮也屬於臉的一部分,在我看來,你眨眼的速度堪稱緩慢……他怎麼控制你的?」沈欽的表情雖然有所緩和,但仍沒去解霍德的手銬。

「我應該是還沒下飛機就被盯上了,到底他採用了哪種手段我也不清楚,我在上飛機以前定了酒店,下飛機後一進酒店門口就被□□迷昏,醒來後就成了現在這樣,身上綁了炸藥,耳朵裡塞了耳機,還有一把槍放在手邊,桌上是一張指示紙條,說明了一些基本情況:起爆器純粹只是個擺設,連電池都沒裝,□□是高仿的,沒有什麼威力……」

沈欽撿起□□,對準地面扣下扳機,刺耳的警笛聲頓時響了起來,在人們紛紛捂耳的動作中,霍德補充說明,「不過,按下扳機後會發出很大的聲音,他就會引爆炸藥。」

有人上前撿起起爆器,小心地拆卸下後面板,對沈欽搖了搖頭,「確實沒裝電池……」

「我去……」

低低的詛咒聲頓時響了起來:這完全是欺騙感情啊,如果剛才霍德能找到另一個辦法來示警的話——

不過,考慮到炸彈是遙控激發,對方也幾乎鎖死了霍德求助的所有途徑,他不敢冒險也算是情有可原。到目前為止,亞當已經成功在所有人心中都營造出了神秘莫測的威勢,霍德的謹慎並未引起懷疑,反而令人頗為讚許,畢竟,如果他輕舉妄動的話,在場所有人很有可能都無法全身而退。

兩個特警上前接管局勢,依然沒有喪失警惕,示意沈欽回到安全距離之外,上前開始重新拆彈,沈欽站得遠遠地向霍德喊話,「你來中國幹嘛?為什麼要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來?」

「我也不想來。」霍德喊回來,「但誰讓有人想不開地把自己的真實IP放到網上,讓我擔心他的精神健康——」

他猶豫了一下,環視周圍的『閒雜人等』,最終還是用中文喊話,「雖然看起來不是很像,不過……King,你不會是想要自殺吧?你之前的一些表現讓我有這樣的擔心,我感覺我該來勸勸你——」

「謝謝你,霍德!」沈欽喊回去,「但我現在沒時間聽,而且也還不能放開你,希望你能理解——」

他不再搭理霍德,而是拿起耳機,直接地問道,「你知道我在,但為什麼不觸發炸彈?——你今晚得知了這麼多秘密,是不是也該回饋一二?——計劃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不殺了我,你想幹什麼?」

『亞當』並未假裝不在,耳機那頭傳來了低低的笑聲,「你們不是已經知道我想要什麼了嗎?」

他想要的是什麼?是沈欽失去一切?從靈魂到肉體逐一毀滅?那麼剛才為什麼沒有激發炸彈——

所有人都在循著順序往下想,連景雲的聲音從特警隊等人的耳麥裡響了起來,「沈欽,你爺爺現在的安全沒問題吧?」

「沒有問題,他和我父親他們在一起,」沈欽敲打著手機屏幕,「安保狀態是綠的……等等!」

他的語氣一下變得很急迫,幾乎在瞬間就佈滿了顫抖,彷彿搖搖欲墜的高塔,崩潰只是時間問題。「劉小姐呢?劉小姐不應該是和你們在一起嗎?」

「她當然和我們在一起——你是什麼意思?蝦米?蝦米——」連景雲的聲音也從困惑漸漸變為緊張,「蝦米——有沒有人看到劉瑕——」

數十秒後,他的聲音也緊張到顫抖,「她不見了……沈欽,蝦米她真的不見了!」

一向極為沉穩的他,此時居然完全失去了頭緒,幾乎是滔滔不絕地宣洩著內心的恐懼,「他是怎麼把她弄走的?就從我們眼皮子底下?我操,這裡太亂了,剛一下來了太多人,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去了哪裡——」

「……別緊張,別緊張。」

肯定了劉瑕失蹤的事實,沈欽雙腿一軟,差點沒跪下來——但,此時此刻,他反而顧不上擔憂了:現在,如果他也崩潰了,那麼還能指望誰來救劉小姐?

「別緊張……」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往其中注入更多領導力,凝聚連景雲的信心,「——沒關係——你不知道沒關係——」

把手裡屬於霍德的無線耳機拋到最近的警察手上,他一邊往下狂奔,一邊沉穩地說道,「我早就偷偷在她身上裝了GPS接收器,我知道她去了哪裡……」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41 PM

☆、第100章  沈欽的時間

「現在的問題根本不在於她去了哪裡,而是在於她怎麼去的!」

特別行動組小組長廖隊抬高了聲音,一臉的不滿,「張局,兄弟們今晚也是仁至義盡了——這都什麼和什麼啊,炸彈、人質,涉外案件,全都特麼是故弄玄虛,你說威爾森案的主謀要浮出水面了,最後連根毛影子都沒有,現在又多了個挾持人質在逃的噱頭——這要真是挾持人質,以這個案件的性質,張局,聽我一句話,這事你根本兜不下來……必須是上到部裡去的!按程序你不匯報我也得備案——但現在問題是我懷疑根本都不是挾持人質,這個劉小姐,主意多得很,自以為是得不得了,整個熱鬧都是她搞出來的,現在人還不見了,你能肯定她是被綁架的還是自己跑掉的?要我說,講不定她自以為發現什麼線索,自己去查了也不好說!」

「就是啊,這不是把人當猴耍嗎?這個傳說中的幕後主使到底存在不存在啊?即使存在的話,現在證據能不能執行抓捕?張局,按程序講,不可能憑這個霍德的隻言片語就給他洗刷嫌疑吧?」

「要做的事我看首先是清場,閒雜人等一律不能再參與案件了,張局,你就對局裡的技術科這麼沒信心?我知道那個『亞當』電腦技術很好,但系統內不可能沒人對付得了他吧?」

「這個案件現在到底還能不能算是案件?或者說到底算是什麼樣的案件,是否應該並案處理——」

「夠了!」一聲斷喝,終結了所有人的喧囂,一直以來都是笑面迎人的張局,此時面沉似水,氣勢懾人。他陰沉地掃視著同事們,壓低了聲音,不容置疑地說道,「作為本次行動的總負責人,我的命令是,按照劉瑕小姐的思路,繼續往前推進!在全市發出協查通知,全力追查劉瑕小姐的下落!」

他環顧四週一圈,「另外,從現在開始封鎖總部,許入不許出,清點今晚進出過的所有人員,逐個排查,不放過一個可疑的對象!」

現場興起一陣輕微的騷動:張局的言下之意,對所有人來說都不難誤解——他這是在懷疑劉瑕的失蹤,並非外部闖入者所為,或者她的個人意願,而是在內部出現了叛徒……

廖隊和幾個同事交換了一個眼神,他的語氣明顯有些保留,「好的,張局,立刻執行命令——但是,特警行動的時候,這些群眾,是不是也該迴避一下了?有他們在,我們怎麼辦案啊?」

他虛虛地畫了一個大圈,讓人分不清他說的是誰,是在電腦前忙碌的沈欽,還是站在張局身邊,現在臉色很不自然的連景雲,又或者已經被安排到門外等候的沈三叔一行人。

張局的語氣斬釘截鐵,「沈欽必須留下來!——其餘的沈家人,的確可以走了。」

他一邊說一邊轉頭,眼神最終落到了連景雲身上,兩師徒表情複雜地對視了片刻,張局一咬牙,「景雲,你……現在已經起不到什麼作用了,回去等消息吧!」

「張局!」

「局長——」

祈年玉和幾名小夥伴都驚呼了起來,張局銳眼立刻掃過去,「怎麼?今天是反天了?怎麼什麼人都要來質疑一通?發表點議論?」

「可,局長——」祈年玉一臉的欲言又止。

「沒什麼,張老師是對的。」反而是連景雲出面為張局說話,「我參與到現在,其實已經過界了……有紀律在呢,這麼大的案子,可不能不講究了。」

祈年玉微微張嘴,震驚地望著師兄,他難以遏制地流露出失落與同情,連景雲垂下頭望著地面,肩膀也塌成了一條線,過了一會,又笑笑,抬起頭盡力風輕雲淡地說,「總之,別浪費時間了,我這就走,你們……多配合沈欽的脾氣,一定要把人找到。」

如此知情識趣,廖隊等人臉上總算露出滿意之色,連景雲不看張局,低頭走向門口,張局眼神複雜地目送他,但僅僅是數秒鐘就收攝注意力,「樓頂組,霍德的炸藥拆除了沒有?」

辦公室內立刻恢復了剛才那忙亂嘈雜的範圍,祈年玉也抓起電話,「交管中心嗎,這裡是市局特別行動小組……」

「……你要去哪裡?」

一道輕聲的疑問,打亂了剛剛恢復正常,或者說,終於恢復正常了的節奏,連景雲轉過身,所有人扭過臉,目光的焦點,再次落到了沈欽身上——他從電腦前轉過身,語氣輕柔、表情莫測。

廖隊發出大聲的歎息,張局也有些無奈,連景雲是意外的,「沈欽……你剛也聽見我說的話了——」

「誰說你留下來沒有作用了?」沈欽打斷他,語氣依然平靜,「你留下來的作用,就是配合我。除了你以外……」

他掃了特警隊一眼,「我不信任現場隊的任何一個人。」

張局還未說話,廖隊已經忍無可忍,「我想請問了,這位沈先生,你一個小老百姓——」

「我已經找到劉小姐了。」沈欽再次打斷他,他和連景雲四目相對,「我定位到了裝載她的那輛車,她的GPS信號就在上面。」

廖隊剩下的話就被噎在了嘴裡,他滑稽地吞嚥了幾下,沈欽連眼尾都不掃他,「但亞當一直在干擾我,我不能離開電腦,只能在這裡調度。」

他依然平靜地看著連景雲,「我知道,警察有紀律,你們不可能配合我……就像是連先生說的一樣,這很正常,我能理解,我不會強求——我只會找一個人來配合我。」

「地址已經發到這部手機上,這條線路是安全的。」沈欽眼神深深,這一刻,他看來是如此的凌厲和冷迫,「連景雲,我把她交給你了……保護好她。」

連景雲凝望沈欽,兩個男人的視線帶著千鈞的力量,他伸出手,慢慢接過手機,「……我會盡力。」

張局沒有說話,祈年玉欲言又止,廖隊的視線在兩個男人之間轉來轉去,要說話又不知從何說起,更讓他生氣的是,連景雲轉身就往外走,好像沒看到他打來的眼色——他舉起手指,來回比劃了一下,最終還是一跺腳,下令,「走啊,還愣著幹嘛?」

一大群人頓時追著連景雲跑了出去,屋內頓時寬敞安靜了不少,沈欽回過頭繼續在電腦上忙碌,張局也沒有馬上說話,屋內只有祈年玉小聲的通訊聲,「對,車牌號是……」,還有電腦的嗡嗡聲,鍵盤的敲擊聲。

「其實……」過了一段時間,張局才幽幽地說,「最後有點沒必要了,再怎麼說,這件事上,始終也需要廖隊他們出力……」

「我現在並沒有生氣,」沈欽的口吻真的很冷靜,他的手指在鼠標上有規律地敲擊著,雙頰被電腦屏幕倒映成青白色,眼睛牢牢地盯著網頁,屬於人類的反應被最大程度的剝離,這反而讓他的話充滿了機器般的權威感,「正如廖隊所說的,這只是辦事風格的不同,亞當是來自美國的罪犯,用中式的方法,不是不可能抓住他,只是時效也許會有拖延,而在廖隊心裡,規章制度的神聖與警察這職業的尊嚴高於一切,當然要比劉瑕的安全更優先。」

「——所以,我決定這一次,跳開警界的支援行事,省略一切磨合,也許這樣雙方反而更有效率。」沈欽看了張局一眼,此時他的氣勢,已完全把張局壓過,讓後者所有的反對都化為歎息,而他一秒也不耽擱,轉過頭敲下Enter鍵,低沉的聲音如泉水流瀉,「——葉楚浩辰同學,你好,我是沈欽,我想知道你現在是否方便上網,我有點事想要請你幫忙……」

#

「先生,現在警方那邊應該已經發現不對勁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在某條高速公路上,一輛飛馳的商務車內,圍繞著劉瑕的下落,另一場對話也正在進行當中,一名長相憨厚的年輕人看了車座中央的年輕女人一眼,繼續通過電話報告,「從剛才起,路邊的交警要比平時更多,也不像是平時的夜間創收性臨檢,恐怕我們的車過不去高速路口。」

「從城裡繞,注意別進內環。」電話裡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很難分辨身份,但內容卻可以勉強被聽清楚,劉瑕的眼神逐一掃過車內的人員,耳朵沒放過擴音器內流瀉的隻言片語。「……注意的是,絕不能讓她說話……這是死命令……」

雖然嘴裡被塞了紗布,但仍難阻擋她露出的模糊笑意:看來,綁走她的幕後主使也很清楚她的主要戰鬥力,的確,對付她最絕的辦法,就是封住她的嘴巴。否則,即使是現在的絕境,恐怕劉瑕都能為自己談出一條活路來。

她又不著痕跡地顧盼了一下左右挾她而坐的彪悍打手,扇了扇眼睫毛,垂下眼簾:被綁走的過程,現在回憶起來也是驚心動魄的,找準了她離群去洗手間的空檔,過來紗布捂嘴,隨後堵嘴、拖走,一氣呵成,當她從□□造成的淺淺昏迷中醒來時,已經身處於這輛疾馳中的七座車裡,身側、對面都坐了打手,監視她的同時也互相監視,不得不說,對方對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算是給足了面子,雙手反綁,嘴被堵住,幾乎斷絕了她脫身的所有可能。

考慮到這麼周全,如此忌憚,但卻不給她繼續注射麻藥,讓她保持昏迷狀態,更好擺佈?是為了要讓她清醒地面對情況,猜度自己可能的命運,從而陷入到恐懼中吧……想要享受她的失態,延長處刑的時間嗎?看起來,亞當是真的被她惹怒了,這是對她佈局的回敬。

以他的一貫風格來看,這一次想要全身而退,希望已很渺茫了,也許這就是和一個瘋狂的天才玩智力遊戲的代價,一旦你輸,輸掉的就不止是尊嚴,很有可能還要付出生命。

自己還有步數能走嗎?冷靜如冰湖的心,先是自問,搜索著所有的可能:在現在的情況下,能否在武力上和四名彪形大漢對抗?

是否可以設法通知沈欽或連景雲?

有沒有可能讓他們摘掉口中的紗布?

所有的答案,回饋都為負面,更大的結論緩緩浮出水面:從現在開始,直到事件結束,她的生死都不再由自己決定,完全淪為亞當和沈欽對峙的籌碼,能否生還,取決於沈欽的智慧,是否足以破解亞當設下的局。

找到綁架的執行者很簡單,很自然的選擇是逐一排除在場所有人的嫌疑,然後他們就會發現綁架她的人來自沈三叔帶來的馬仔,但然後……然後呢?劉瑕想,他能確定綁架者的真正身份嗎?不是沈三……而是沈二,看似已經實現一切目的,心滿意足的沈二,在沈欽退出之後,得到了所有應得股份,並拿到了物業和百貨兩頭現金牛,成為最大贏家的沈二……不論是從任何角度,都不再有動力牽涉這灘渾水的沈二……

#

「我知道這和你無關,三叔。」

沈欽依然埋首於電腦前,語調冷靜得幾乎就像是另一個劉瑕,他一邊打字一邊說,輕輕淺淺挑破檯面下的算計,「你對我表示關心,只是想要拿到更多現金,除了我以外,在爺爺心裡,孫輩中,沈鑠排名第二順位,我出事對你沒好處。」

他的眼神挪向屏幕,落在那輛飛馳的汽車上,「人是你的人,車是你的車,但背後的主使者,是二叔。」

他轉過椅子,看向多少有些尷尬的沈三叔,眼神直接赤.裸,甚至可說張狂,「幫我,祖父的現金你也有份,幫二叔,沈鑠得到一切,該怎麼做,三叔你自己選。」

沈三叔只能唯唯,「我當然幫你,當然幫你……哈哈哈。」

他一邊擦汗一邊硬拗,「反正,在你和沈鑠之間,我一向比較喜歡你。」

所有人都給他不可思議的眼神,甚至包括張局,沈三叔硬撐,拿出手機,「說吧,你需要我幹嘛?」

#

「老闆,不行了。」

汽車從高架路上鑽了下來,「往城外去的幾條路口都被封住,臨檢查車,我們出不了城,現在往快速路去看情況,但可能也不樂觀,現在該怎麼辦?」

「……去外灘新時代的工地看看,我往那裡安排一輛車接應。」沈二的指示來得有些遲緩。

劉瑕的睫毛扇動了一下:他們原本預定在城外接頭?亞當一定在那裡佈置了龍潭虎穴,就是不知道他本人會否現身,考慮到他和沈二的關係,恐怕幾率不大。但,如果能解決掉他的話,沈二的矛盾應當也會迎刃而解,因為……

#

「現在就去,除了自己人以外,不要留任何一個人在工地裡,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不許出。」沈三叔的語氣雄渾有力,隨後,他猛地掛掉電話,臉一翻,諂笑地搓著手走到沈欽背後,「那個,欽欽啊,我已經把我們濱海在市內的七處工地都封住了,你就放心好了,除非他們會飛天遁地,否則,今晚絕對開不進這工地大門!」

沈欽無暇回話,只是點點頭,葉楚浩辰活潑的聲音從電腦中傳出,「老大,已經接手了周圍三個街區的紅綠燈,接下來的路線由你部署。」

「把他們逼到城隍廟附近那個工地去,連先生,你可以帶隊先過去佈置了,我會安排人過來和你會合。」沈欽的吩咐不疾不徐,「注意保護人質安全,不要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

「明白。」連景雲短促的應答聲傳來,沈欽輕呼一口氣,回頭掠三叔一眼,「怎麼?」

沈三叔收斂滿臉的欲言又止,搶著說,「我是在想,這個……這事,怎麼就扯到老.二身上了呢?你就這麼肯定,這輛車會選擇城隍廟附近的那個工地做落腳點?」

「90%以上的肯定,」沈欽說,「城隍廟工地的負責人是二叔的親信,否則,當時他們不會把謀殺地點選在附近,至於他為什麼會繼續接受亞當的安排,綁架劉小姐……」

他垂下睫毛,沒再避諱張局,「應該和D租寶有關。」

沈三叔嚇一大跳,反射性去看張局,「欽——欽欽——」

「是公孫良的那個案子,他的妻子Lucy事後向我提供了公孫良的筆記本電腦,電腦內存儲的是D租寶一案的重要證據,對這筆記本的處置,劉小姐和我莫衷一是,當時劉小姐的建議是,如果我不想一舉把二叔一系連根拔起,就暫時不要動用這個籌碼,也不要把它交給警方,因為我們都懷疑當時被處理掉的法醫只是個棄子……如果在不恰當的時機使用其中的證據,只會讓二叔及時斬斷線索,把自己洗白。」沈欽不看任何人青白交錯的臉色,轉回電腦前,「我同意劉小姐的看法,至少在沈家的分家方案出爐之前,沒必要把矛頭引向濱海。但很快,我改變了看法,二叔在威爾森案中隱隱的身影,讓我感到了一定的不安,我可以接受針對我的生命威脅,但我沒有辦法忍受……」

#

因為……不論是沈欽和連景雲,都沒有辦法忍受她和威爾森這樣的變.態殺手發生交集,她該想到的。

「去新隍紀元那邊,走弄堂過去。」

長款SUV在深夜的街頭游曳,看似隨意,實則險象環生地在紅綠燈與路口的臨檢警察群中遊走,圈子被越逼越小,憨厚青年不斷和電話那頭的老闆溝通,最終下了決定,「老闆也會過去那邊。」

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多嬌弱,誰會以為她弱?她硬生生斬斷荊棘,為自己拚搏出一條活路,環境多險惡她都曾度過,她才是一般人眼裡的惡龍,威爾森算什麼?就是亞當,如果不是仰仗高科技,落入她手中也只能被完虐。

只有愛她的人,覺得她需要保護,被威爾森出現所蘊含的可能震驚,被亞當營造出的血腥場面嚇住,心甘情願地墜入陷阱,背著她達成協議,沈欽拿出筆記本電腦,連景雲私下調查,沒有警方介入,絕對保密,直到時機成熟,一舉把亞當在國內的爪牙拔除。

這是對她的輕視,且決定下得毫無道理,更會嚴重危害到連景雲的安全,所以他們瞞著她沒說,造成她的誤判:沈二確實得到比預想更多的家產份額,但他還沒喪失對付他們的最強烈動機——沈家的家產,對他只是錦上添花,但D租寶案的證據卻關係到他下半輩子的歸宿到底是豪宅還是班房,為了不被公孫良拖下水,在亞當的挑撥下,他當然有絕對的動機配合綁架她,以此換取筆記本中的證據,把這件事抹平得毫無痕跡。

所以,這件事一定只能私了,警察出面的那一刻,沈二一直維護的身家地位將會全面崩塌,到時候他會做何反應?劉瑕默想片刻——主謀綁架本來就是重罪,再加上D租寶的天文數字,恐怕沈二不會在乎多殺一個人質給他陪葬,也籍此報復敲響他喪鐘的沈欽和連景雲。

由於沈欽本人知道內情,所以可以樂觀地設想,他已經想明白了個中邏輯,但,即使如此,怎麼說服沈二倒戈過來,把她釋放也是難事,無論如何,他們一方開出的條件都不可能有亞當更好,即使交出筆記本電腦,也很難說有沒有留下備份,怎麼看,最理想的選擇都是把他們三人全部幹掉,相信這也是亞當選擇沈江作為Plan B的原因,他幾乎無需出面,只需要輕輕撥動,局面就會往他希望的方向發展,而他們幾乎無從破局。至少,在她出局的情況下,很難相信沈欽能洞悉沈江的心理,找到他的弱點,並成功地完成說服工作……

前方的街道開始出現鐵皮板,濱海集團的Logo隱現,車輛拐進一條臨時小道,車身輕微顛簸,新隍紀元的工地隱然在望。另一輛奔馳從道邊切了出來,轉到SUV前開始帶路,沈江也到了。

沿路的臨檢逼他們不斷更換會面地點,工地上的準備應該是零,沈江的車裡肯定也不敢攜帶什麼違禁品,所以,她應該不會被製成霍德那樣的炸藥傀儡,需要對付的只是沈江和他帶來的打手——他們打算怎麼對付她?把她帶上未完工的大樓綁起來,就像是每一個等待男主角過來在最後一分鐘英雄救美的女主角?或者口味更重點,像是《電鋸驚魂》裡那樣,製造個死亡機關?

劉瑕被帶下車,跌跌撞撞地往奔馳走去,她一路注意環境:不論如何,沈欽到底還是為她爭取到了些許機會——

大門緩緩關閉,奔馳車門打開了,沈江從車內鑽出來,周圍的人群有一瞬間鬆動,劉瑕瞇起眼——成功幾率不大,但也許這就是唯一的窗口了——

『蹬、蹬』兩聲,兩團醒目光環亮起,握住她的手反射性收緊,但很快又鬆開了,沈江的反應出人意料的快捷,他一把抓過劉瑕,警戒地擋在身前,背靠車門,厲聲喝問,「誰!出來!」

一群身穿黑短袖的大漢從暗處魚貫而出,隱隱封堵住所有出口,和奔馳車邊的擁躉形成對峙之勢,沈三叔掛著有點無奈的笑容站在人群中央,他摸摸後腦勺,「二哥……嗐,你看這事鬧得,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談呢……這都是多年的兄弟了——多少張熟面孔啊——」

「老三?」劉瑕只聽得到沈江的聲音,陰森森的,沒多少情緒——沈鑠的恐懼沒有錯,他父親已經很習慣於暴力了,這樣的挾持場面,通常會讓沒有經驗的人腎上腺素過度分泌,整個人興奮得不行,但沈江卻還保持著冷靜,他握刀抵住她脖子的手絲毫沒有因沈三叔的出面而顫抖,「沈欽給了你多少價錢,至於你為他做到這一步嗎?」

「怎麼在你們眼裡,我就這麼唯利是圖嗎?」沈三叔不滿地抗議,「——不過,確實是一個你不可能開出的價碼……所以你是不可能把我收買過來的,死了這條心吧,二哥。」

他難得嚴肅地說完,又露出習慣性圓場的笑容,「但話說回來,我也是看在兄弟情誼份上,要不怎麼會只帶自己人?二哥,聽我一句勸,乘現在事情還沒徹底鬧大之前,收手吧,這件事,你是真的擺不平了……」

「哦?」沈江的呼吸聲吹拂在劉瑕脖子上,冰涼的,「難道你對你二哥就這麼沒信心?不就是幾條人命嗎,還不至於就壓不下去吧?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老三,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大義滅親,到警局去告我的黑狀——」

「別別,」沈三叔急忙搖手,他又露出了那為難的苦笑,「怎麼會是我呢,我可犯不著和二哥你做對啊……」

難道……劉瑕心頭咯登了一下,她有些不可置信:沈欽真的獨自——但,他是怎麼做到的?他和那個人之間的心結——

他往旁邊讓了一下,讓出了一條通道,笑意變得更加飄渺,彷彿正期待著一場好戲,在劉瑕加速的心跳、屏住的呼吸和幾乎含淚的雙眼中,預想中的人出現在眼前:沈鑠高舉雙手,在連景雲持刀的威逼中慢慢走出來,他臉上掛著無奈的苦笑,有些畏懼地輕叫:「爸……」

沈欽真的做到了……做到了連她也不覺得他能完成的事——而這巨大的成就——

劉瑕深呼吸了幾下,眨掉眼中的淚水:這實在不是激動的時候——

但,迄今為止,沈欽所完成的巨大成就,這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出色表現,內在原因,根本不容否認。

是因為她。

連景雲從沈鑠身後探出半個頭,眼神冰冷,側望沈江,威脅無言:大家都在法外行走,沒有警察參與,沈江能以劉瑕威脅他放棄D租寶案的所有證據,他也能用沈江的親人反其道而行之。

這當然很瘋狂,但連景雲的眼神已昭告一切——最在意的心上人被綁架,此時此刻,他心中只剩下嗜血獸性盤旋,如果劉瑕出事,他真能不計後果,讓沈鑠償命。

沈三叔在雙方間來回探看,似笑似歎,沈鑠祈求地望著父親,對架在頸上的匕首露出畏色,他輕聲催促似的叫,「爸……」

沈江沒有馬上回應,連景雲緩緩逼前,匕首才一動,沈鑠就已經帶了點哭音,「爸,我怕……」

他的畏懼其實也很正常,不是每個人都能Hold住如今這激烈的對峙場面的,但在劉瑕的鎮定前,難免有些上不了台盤,在如今的氣氛下顯得有點尷尬,從他出現起,沈江的手就一直在輕輕顫抖,此時此刻,被兒子的不濟刺激,終於瀕臨崩潰,他厲聲喝道,「吵什麼吵,住嘴——」

這句話裡,不知凝聚多少恨鐵不成鋼的積年宿怨,這些年來,沈鑠的平庸想必是他的心頭大憾,這是沈江第一次動了真情緒——握刀的手不自覺往前一揚,作為對兒子的威嚇。

這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幅度不會過大,也許在沈欽的計劃中,這僅僅是對峙的開始,接下來他還有妙招等候,但,劉瑕不需要第二個機會。

她猛然仰頭,從鼻息聲判斷沈江的準確方位,後腦勺直撞他的鼻樑,那是臉部最脆弱的部位,被銬住的雙手,反握沈江控制她的雙手借力,用力下拉,屈膝低頭,弓腰伸腿,在匕首的噹啷落地聲中,把身後的沈二,整個人背摔了出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5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6-23 12:43 AM 編輯

☆、第101章 沈鑠的時間

「……所以,這就是你想說的?」沈鑠把手盤起來,退後了一步,重複著沈欽的要求,「讓我去做你們的籌碼,用來威脅我爹,交換劉小姐……」

他的表情有點微妙,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沈欽,「你覺得這合適嗎?大半夜的把我偷偷摸摸地叫出來,提出這麼個要求……沈欽,你該不會是沒想到吧?要是同意了你的要求,這個計劃且還成功了,對我和我爸這個小家,沈家這個大家來說,這意味著什麼……」

他的話當然極度政治不正確,而且有拒絕配合調查的違法嫌疑,但張局卻發覺自己不由得有幾分贊同:站在沈鑠的角度講,不出面阻礙調查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要求他去做沈欽一方的人質,還要他心甘情願的配合,這……姑且不說非分不非分,沈鑠他會答應嗎?沈欽對他的說服,恐怕純屬浪費時間——相信他的話術也不可能和劉小姐一樣,足以扭轉局勢、顛倒黑白。

除非……他手裡握有能讓沈鑠言聽計從的籌碼,不過,這樣的話,自己這個旁觀者恐怕在事後也得執行對沈鑠的抓捕了……

由他來提醒沈欽自己隱身在暗處監聽也許會更好,好像挺尷尬的,張局把目光調向一邊,想要清清嗓子,但在他有所行動之前,沈欽開口了。

「我知道,這計劃最理想的結果是什麼——二叔會因為多種犯罪被判入獄,不會有死刑,但想要減少刑期,你們要付的錢不會太少,剛到手的股權,恐怕也得廉價賣掉一些來套現。」

他的聲音不含任何感情,客觀直白,雙眼直視沈鑠,彷彿磁鐵,牢牢吸住了沈鑠的注意力,甚至讓他唇邊一絲嘲諷無奈的笑意都慢慢消失,肩膀也開始挺直——他開始認真在聽了。

「隨意猜一下,二叔起判的刑期怎麼也在十年以上,最少最少,他也得在監獄裡待滿五年再出來,當然,還有一些例外情況,但那就不再討論了。一大筆錢,入獄五年,這就是你配合我最好的結果——聽起來不美,但,你可以考慮一下你不配合我的最壞結果。」沈欽的唇彎了一下,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配合我,導致劉小姐最終出事,在你父親和整個沈家身上,又會發生什麼?」

他的聲音很寧靜,肢體語言沒有任何威嚇的表示,但沈鑠卻顫抖了一下,他抱住雙臂的手更緊了,腳步微錯,退後了一步,一個典型的防禦性姿態——雖然沒有在語言上承認什麼,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沈鑠確實被沈欽給嚇住了。

「但……但你也有可能死在之後的行動中啊。」他有些不服地回嘴,但看起來連自己都不太信自己的話。「亞當的目的,肯定不是殺掉劉小姐,還是為了脅迫你……」

「如果我的生命能換回劉小姐平安,我肯定會這麼去做,」沈欽的肩膀晃都沒晃,他泰然自若地說,「但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留下足夠的後手呢?你以為我死了以後,亞當還會在意餘下的殘局嗎?——別忘了,他始終是我老師的學生,也許現在為了自己的目的,他會和你們合作,但當他心滿意足以後,你以為他還會來維護從前合作過的罪犯嗎?」

這邏輯乍聽之下極有說服力,甚至連習慣性在腦海裡挑刺的張局,都沒能找出不妥來,沈鑠也為之一窒,他有些不服地張開口——看得出來,儘管無話可說了,但他心中還不是完全服氣。這也在張局的意料之中:理性上來說,沈鑠現在的選擇是很明確的,但最糟的是,人在大部分時候都並不是理性生物。

「利弊已經很明確了。」沈欽重複說,這一次,沈鑠也沒有反駁。「但我來找你,重點並不是和你談這個。」

沈鑠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他疑惑地望向沈欽,語氣相當不確定,「不是談這個,那,你想談什麼……我靠,沈欽,你該不會是來和我談親情的吧?」

「我和你有什麼感情?」沈欽穩穩地吃下了他話裡的嘲諷,他今天的表現,實在是超過了太多人的預料,連張局都有揉眼睛的衝動,他屏著呼吸,又後退了一步,盡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把所有的空間全讓給沈欽,「我今天是來和你談你自己的,沈鑠,雖然我們從來都算不上朋友,關係也和正常的堂兄弟相距甚遠,但,這世上,沒有人比我們彼此更互相瞭解對方的過去,或多或少,我們總還是一起長大的,我們從小遭受了怎樣的對待,為什麼會變成今天的模樣……這裡面的原因只有我和你最清楚,而這也是我們不喜歡看到對方的原因,好像這是對過去的提醒……不是嗎?」

沈鑠沉默下來,今晚第一次,他臉上流露出些許被打動的端倪,脆弱從眼中一閃即逝,隨之而來的還有複雜的了悟——他似乎也已經意識到了談話的走向,只是已失去和沈欽對抗的力氣。

「你討厭我,是因為這一點,我討厭你的原因卻不止這些……」這嘀咕聲很輕,沈鑠也沒有給任何人留下評論的空隙,幾乎是馬上就說道,「沒錯,我們倆互相討厭,所以我就更沒理由幫你了,不是嗎?」

「我知道你對這種事真正的看法是什麼,沈鑠,我竊聽過你和劉小姐的咨詢,」沈欽甚至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沈鑠的眼睛先瞪大,隨後又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嘟囔了幾句什麼,但也未繼續追究,「我是來和你談你自己的,沈鑠。我知道你一直以來恐懼的是什麼……所以我來到這裡,做這個要求,我沒想要蒙騙你,告訴我幫我你能得到更大的力氣,我也沒打算懇求你,更沒打算威脅你。我覺得,今晚如果你決定幫我,不會是為了任何利益,任何感情……你為的是你自己的人格。」

沈鑠的雙唇抿緊了,他終於丟棄了那層滿不在乎的面具,顯示出了真正的脆弱與崩潰,他抬起頭,終於和沈欽對視,沈欽就這樣平靜地回望著他,幾乎是同情地說道,「如果你拒絕我,也絕非因為利益……僅僅是因為你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成為你真正想成為的那種人。」

「你父親的做法,不必用對錯來評價,你我都知道,這世界有太多灰色,他對你的愛和保護,也使得你在道德上無法對他進行批判。所以在這裡我們不談這個,我只想和你分享我的經歷和感觸——這些年來我所有的人生坎坷,說穿了其實都是一個問題:命運給我設計了一條道路,但我並不想走,我的自由意志敦促我在不斷的抗爭。」

「在這條路上,有很多人出現想要幫我,但他們也都並非完美,不是我的救贖,我失敗過無數次那麼多,過往的自我完全不能讓我感到驕傲,有太多羞愧的時光,太多我甚至無法去面對和承擔的重擔,有太多太多次,我像個懦夫一樣逃跑……」沈欽就這樣語氣平淡地說,這個從來都被無數謎團籠罩的男人,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摘下了自己的所有面具,「我的人生崩塌過太多次,我被父親母親拋棄,我的導師因為我母親而自殺,現在還躺在加護病房,成為植物人,而我甚至沒勇氣面對他的家屬認真道歉,我試圖自殺過,很多次,如果不是因為最後一點求生本能,也許我早就自殺成功了……換句話說,我連自殺都辦不到,在某種程度來說,我是個最徹底的Loser——現在,因為我的關係,我喜歡的……我深愛的女人被綁架了,因為我的無謀,她的生命受到極大的威脅,她很有可能會死。」

「我說這麼多,只是想告訴你,沈鑠,我完全瞭解你的心情,而我失敗的次數比你更多。如果有一個人應該放棄去努力,那個人也是我……但,我是不會停止努力的。這是……我對安迪的承諾,我永遠也不會放棄努力,我要……連他的份一起努力下去。」

「我一定要按照我的想法活下去,不論有誰想要擺佈我,他們看起來又有多強大,我都永遠不會妥協。也許我會崩潰,也許有一天就那麼撐不下去了……如果劉小姐沒有活著回來見我的話,也許我真的就撐不下去了,但即使這樣,我死的時候也是作為一個自由的人死去的,亞當指望的也好,我母親指望的也好,我絕不會按照他們的意見生活。」

「我不會欺騙你,走出這一步的結果會很難熬,你會失去你父親的認可,金錢上當然也不會有以前那樣寬裕,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你不再有任何依靠,要獨自面對家裡的一團亂麻……也會在感情上陷入兩難,因為,不論如何,東亞文化圈還是很看重血緣關係,把自己的父親送進監獄裡,會讓你飽受愧疚的折磨。但……問題的核心是,你和你父親是不一樣的人,而你不再想按他的方式活下去,你已經是個成熟的人,足以用自己的力量,改變事情的走向。」

沈欽站在那裡,身形筆直得就像是一桿標槍,銳利得劃破夜空,這一刻,他清醒得、直接得、冷靜得就像是另一個劉瑕,「沈鑠,最終的問題只有一個——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人了嗎?你,有這樣的勇氣嗎?」

#

「都不許動!」

在沈江重重倒地的那一秒,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時間被拉得纖薄的感覺,所有人的反應似乎都慢了半拍,現場是一片冰凍的凝固,只有沈鑠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在上空迴盪,「大關、老李,全都他.媽給我住手——不許動!——全聽我的!」

能在這種時候被沈江帶在身邊的,自然都是多年的老兄弟了,他們未必不知道沈江對沈鑠的觀點,但在老闆被整個摔懵過去時,還是本能地聽從著小老闆的指示,沒有馬上圍上去控制劉瑕,反而有些無措的緩下了腳步,交換著眼神——就是這一秒鐘的猶豫,給了劉瑕機會,她根本都沒低頭看沈江,撒開腿就往自己人方向狂奔過來,並在第一時間就縮到了沈鑠身後:在雙手被綁的情況下,能有別的選擇,她也不會留下來試圖控制沈江,那屬於純粹的自大了。

「人質脫離,人質脫離!」連景雲的聲音明顯鬆了口氣,他沒立刻過來幫她解綁,而是舉起手腕大喊,「請求武力支援!現在立刻介入!」

「老三——」

「三爺!」

在手下攙扶下艱難爬起的沈江,似乎還在剛才後腦著地的眩暈中沒回神,神態比剛才弱勢不少,還帶了幾分茫然,但他的手下們就要真情實感得多了,一個個都是一臉震驚,彷彿被自己人深深地出賣了,「三爺,你怎麼能——」

沒埋怨劉瑕和連景雲,沈三叔反而成為怨念的集中點,他有些承受不住,縮縮脖子,立刻開始推卸責任了。「別光看我啊……這也是你們家沈鑠同意的……沒看他都親自上陣了嗎,我配合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小老闆!」

「小二爺……」一群人還沒繞過來呢,被三爺這麼一提醒,這才紛紛醒過神來,不可置信地把眼神投向沈鑠。沈鑠臉色也很複雜,他有點不敢和父親對視,但頭才偏開,又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看了過去,肩膀也挺了起來。

「我不管這麼做能不能成功,是不是對的。」他臉上有點發白,但表情卻很倔強,雙唇緊抿成一條線,字是一個個從唇縫裡迸出來的。「但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再……」

掃了警察一眼,他明顯修改了用詞,「傷到人了,人命關天,我……不喜歡你的態度,所以,我就這麼做了。」

沈江沒什麼表情,就那樣凝視著沈鑠,特警從入口蜂擁進來,呼喝聲響起,沈江的手下們面有不甘之色,但仍不得不擲下武器,放棄反抗。沈鑠吞嚥了一下,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父親伸手被銬上——且這局勢完全是因為他而扭轉,這似乎讓他有些緊張。

「我會給你請律師的,」他說,對著父親,儘管沈江依然沒有任何回應,「請很好的律師……如果那你對我失望的話,你可以不用——現在,除了我以外,家裡也沒人會管你了吧?」

以沈老爺子對劉瑕和沈欽一直以來的格外看重,沈鴻和沈江之間的心結,他的推測很有道理,沈江的肩膀震動了一下,他閉了閉眼,終究難掩恨怒,「你——」

「如果你恨我,你可以不用。」沈鑠截斷他的話,執拗地重複,他的肩膀越挺越直,「如果你覺得我不配當你的兒子,我是個失敗者……那你就不用好了。但,我是不會改的……」

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去,有些難掩的失落、愧疚和複雜,但表情前所未有的放鬆,聲音也越來越堅定,「爸,我知道你的那一套,但,不管多難,我還是……喜歡堂堂正正地活在這世上。」

「……」

「站起來!」特警搡了沈江一把,強迫他站起身,押著他走向警車,沈江扭過頭,和沈鑠以及他身邊的劉瑕對視著,他的神色極為玄妙,難以言喻,最終為警車門阻斷——

一直到警車開走,沈鑠才忽然歎了口氣,他的肩膀垂了下來,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有點不可思議地自問,「我剛……真的騙到他了?」

劉瑕甩著手腕,和連景雲交換了一個眼神,「是啊,看來你是真的做到了……你救了我,沈鑠,我欠你一次。」

她沒有吝惜自己的感謝和欣賞,「你今天的表現,也讓我刮目相看,從前,是我小看了你,我向你道歉。」

沈鑠搖搖頭,在一夜之間,他似乎要比從前更沉穩和成熟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們不跟著回警局嗎?最好趕快問下我爸亞當的事,沒抓到亞當,問題就仍不算解決……在那之前,你們得負責我的安全,萬一他要對付我的話,我可應付不了。」

才誇他勇敢沉穩,眨眼間就又縮卵了,帥不過三秒這點,估計是沈家的遺傳吧……劉瑕嚥下吐槽的衝動,把視線移向連景雲,「你父親那裡,起碼現在是不會說實話的,我估計他得等到接受你忽然反叛的事實以後才能有效地思考,在此之前,無法供給我們太多有價值的信息……不過,這也並不意味著『亞當』可以這麼簡單地逃脫。」

「你是說……」沈鑠斜睨她,表情有點期待又怕受到傷害,「你能……就這麼憑空推理出他在哪?」

「你覺得這很難嗎?」劉瑕反問,她瞥了連景雲一眼,在得到對方的點頭示意後繼續說道,「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他已經快把手裡的牌打得差不多了,要是在這種情況下還不能抓到他的小辮子,那他也未免太神了吧?當然,具體執行者不會是我,我的推理也僅僅只是廢話,對尋找起不到什麼幫助,不過,以他控制狂的性格來看,我確實可以肯定,從威爾森案開始到現在,他都一直身處S市,只有這樣他才能給威爾森提供一手督導,也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低級失誤的發生。而他也不會冒著讓兩條線碰頭,局勢交流失控的危險,讓沈江的人去綁架霍德——從沈江的表現來看,他對亞當不是毫無戒心,如果他綁架霍德後忽然間異想天開,想用霍德來交換D租寶的證據怎麼辦?他不能讓雙方發生接觸,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應該是沈欽對他粗略地解釋了一下案情,到目前為止,沈鑠都還勉強跟得上,但接下來就未必了——不過,該說的還是得說,劉瑕掃了他一眼,繼續解釋,「再加上威爾森被捕,能和他無障礙交流的高智商打手已經被兌出去,但安裝霍德身上的炸.藥又是需要高度技巧,所以他一定是親身上陣綁架霍德,現在也必定就在不遠處監控我們,同時預防最差情況——也就是現在這種情況的發生:沈江是很厲害,但沈欽和我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依然有可能失敗,那麼,他就只剩下唯一一個機會了——親自出面來對付我們,強行讓沈欽失去他最愛的人……我想,他現在說不定就在周圍的某棟高樓大廈裡窺探著事情的進展,說不定手中還有一把槍,沒有在沈江落網後第一時間動手,可能是因為我第一時間躲在了你背後,擋住了他狙擊的角度……」

沈鑠頓時寒毛直豎,直接從她面前走開,劉瑕如影隨形地跟過去,沈鑠大喊,「喂!」

「好啦,」還是連景雲看不下去,「她逗你的,這裡有遮蔽物,不可能被狙擊到的——蝦米,你也是的,沈鑠先生今晚幫了這麼大忙,你幹嘛還這樣嚇唬他。」

「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劉瑕斜瞥了沈鑠幾眼,語調也漸漸恢復正經,「但我想,他沒有絲毫行動的另一個原因,其實是他逐漸意識到了自己計劃的Bug——你知道,中西方文化定義中的悲劇其實是很不一樣的,對中國人來說,悲劇意味著妻離子散,意味著英雄末路,壯志未酬身先死,注重的是結果上的不完美,所以以水滸為例,梁山好漢的結局如果是招安後個個高昇、安享晚年,這就並非是悲劇,因為結果是安穩的,但對西方人來說,悲劇意味著失去人格,喪失理想和堅持,最初的道路沒能走到最後,所以在他們最終決定招安的那一刻起,悲劇氛圍就已經無法逆轉,對利益的追求賽過了自由,人物一開始的堅持完全泯滅……所以,對應到復仇概念,如果亞當是個中國人,他會希望奪走沈欽的財產、名譽,我們會看到他對付濱海集團,把沈欽曾經的胡作非為公諸於眾,甚至於非常直接地殺掉沈欽所看重的人——既然他讓亞當失去了他重要的人,那麼就在肉體上毀滅掉他看重的人,在結果上造成沈欽的悲劇,這是一種中式的復仇觀。」

「但作為一個西方人,亞當追求的依然是沈欽精神世界的崩塌,他對我一直保持了克制,每一次出手,都是希望我離開沈欽,讓他的求生意志自行毀滅,這並非是因為他對我心慈手軟,只是因為他希望能在沈欽的靈魂和理想完全崩潰之後,再出面收割他的生命——這是一種西式的復仇觀,在精神上徹底摧毀敵人的求生意志,把他變成行屍走肉。」

「但……這個計劃的弱點是,如果連我的離去也不能摧毀沈欽呢?他首先嘗試讓我拋棄沈欽——這在之前事實上已經發生過了,客觀地說,在佈局階段,我的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事前溝通地主動拋棄了沈欽,如果他還會因為我的拋棄而驚慌失措的話,就不會明白我的暗示,所以他可以說已經挺過了這個考驗,和我分手並沒能讓沈欽失魂落魄。所以,他轉而希望重演最讓自己介意的那幕悲劇,『因為沈欽的緣故,他重要的人因此受到嚴重傷害』,以我的性命來逼迫沈欽精神崩潰,在精神層面上完成自己的復仇……」

劉瑕的口吻不禁染上淡淡的驕傲,「但,從事態如今的進展來看,他的嘗試又一次被證明是失敗的,沈欽並沒有退化為只會哭泣和自怨自艾的巨嬰,他積極地行動了起來,甚至,我想……從你的表現來看,他還用自己的覺悟感染了你,沈鑠——我想他一定告訴過你,即使沒有我,他也會走下去……他也不會因為失去我而崩潰、放棄。」

「能不能真的做到這一點,還是未知數,但只要他懷有這樣的決心,他就永遠不會真的被打敗,在精神層面永遠也不會被擊潰,只要他還懷有這一顆搏鬥的心——就像是安迪,自殺並不能讓他不那麼偉大,即使失敗,只要仍懷有那顆心,他就依然是無法被毀滅的英雄。」

劉瑕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這就是西式的英雄審美,也是『亞當』繞不過的自我懷疑,現在,殺了我也好,殺了沈欽也好,在肉體上消滅我們,都不足以完成他理想中的復仇,而他已無法再通過遠程遙控的手段,來影響沈欽的精神……真真切切,現在的他,已經沒有籌碼,黔驢技窮了。即使他現在還有一桿槍,似乎還能瞄準到我,但,這扳機,該扣,還是不該扣呢?也許,此刻的他,也正在猶疑吧。」

「啊?」沈鑠不禁又嚇了一跳,他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一轉眼就蹲到了地上,搞得沈三叔和一票手下也緊張兮兮的,拚命到處眺望,「不是說這裡是狙擊盲區嗎?怎麼又能瞄準了?」

「如果不說是盲區,你怎麼能在我演說的時候繼續充當肉盾呢?」劉瑕對他眨眨眼,沈鑠的臉又黑了下來,「你——」

就在他要翻臉又有點猶豫的時候,連景雲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翻過來掃了一眼,驟然長歎一聲,肩膀是真的放鬆了下來。開始打著手勢,組織眾人往建築群裡移動。

「已經鎖定他了,他跑不了!」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就在西北方向的小區裡……特警正在趕過去,我們已經不必再站在這裡了!」

「……哈?」沈鑠現在已經完全拿不準自己該不該生氣了,「那您的意思,我們剛才……還是充當誘餌的身份了唄?」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站在那裡滔滔不絕,說了至少十分鐘的單口相聲,還時不時拉你來捧哏?」劉瑕說,她也吐出一口氣,「要即興編出那麼多話還真的挺難……尤其是又不能瞎編,拖延時間的意圖也不能太明顯……」

等等,她一脫困就開始拖延時間了?難道……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但這——不應該啊——

掃了已經明顯懵圈的沈鑠一眼,劉瑕也忍不住笑了:這個今晚的大英雄實在團團轉了太久,確實也有些不太人道了。

「其實答案我已經在剛才告訴過你了。」她說,「亞當的控制欲讓他一定要完全掌控局面,而他的籌碼已經不多了,所以他的確會出現在這附近。」

「深夜,車流量極少的街道,布控和紅綠燈配合,有了這些籌碼,你會做什麼?如果是我,除了主動揀選會麵點以外,我肯定還會監視會麵點附近的攝像頭,不管是什麼蛛絲馬跡,只要有那麼一點,我就可以順籐摸瓜,抓住這個幕後的主使者。」

「說到底,還是在釣魚,只是換了個魚塘而已,只要維持場面的緊迫性,保持我一直在沈二的控制下,亞當肯定是會出現的,而沈欽要做的,就是尋找一個監控多,適合警方進入,以及能讓亞當稍微放心,願意前往的會麵點。」

「沈欽選擇這個工地作為會麵點,也許是巧合,也許是計算的結果,但不論如何,這個會麵點都有很大的優勢——在威爾森案裡,我們查過工地周圍所有攝像頭,這裡的攝像頭還是很密的,基本形成了一個覆蓋網,也許步行可以躲掉攝像頭,但時間有限,亞當要從城外過來,不可能不開車,所以他基本肯定會留下痕跡,但要找到線索,沈欽也需要時間……既然他一直沒有出聲和我說話,那我推斷他就還是在找,所以——」

「所以你就來了一段單口相聲……」沈鑠喃喃地說,「同時一直暴.露在他的□□範圍裡,冒著生命危險,為沈欽爭取時間?」

「哦,這個就的確是在騙你了,工地這麼大,附近最近的高樓也在好幾百米開外了,夜風又強,我們這遮蔽物又多,這種環境的射擊難度是很大的,雖然在設計範圍裡,但沒副手的幫忙,經驗再豐富的狙擊手都很難說可以一槍爆頭,甚至很難說能射中人體。」劉瑕聳聳肩,「而亞當如果有個副手的話,就不必去招募威爾森了。他也許有一定的槍械經驗,但剛才的射擊把握肯定不大,考慮到他那完美主義的性格,我想他潛意識裡一定不希望隨便放槍——那也是一種失控和不完美,再加上我說的內容他又絕對有興趣,而且我過一段時間也會動一個位置,更好的射擊窗口也許隨時會出現……所以,我猜他可能會下意識地等一等,當然,他也有可能已經謹慎地離開,不過,既然沈欽一直沒有出聲,那多說幾句話好像也不會損失什麼。」

「靠……」沈鑠徹底無語了,他扶額消化了一會才自言自語,「沈欽找你真是找對了,你們倆那都屬於……一般人消化不良的範圍……」

他輕咳了一聲,又問,「那剛才,你把我爸背摔出去,也並不是因為腎上腺素而爆發潛力了?」

「當然不是。」劉瑕對他投以怪異的一瞥,「我從小受到繼父的虐待,充分意識到暴力能給人帶來多大的優勢……在我有能力學習以後,怎麼可能不去掌握一種暴力手段?我學過巴西柔術,如果你爸爸不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靠腿功,我一個人打他兩個不是問題。」

「……」沈鑠的臉上寫著『我不想再和你玩了』幾個大字,他轉向連景雲,轉移話題的意圖極為明顯,「現在呢?我們幹嘛?已經確定位置了,你不去抓他嗎?」

「追捕犯罪嫌疑人那是警察的事。」連景雲也怪異地看他幾眼,「剛才我之所以出面,也是因為警察不方便露臉,我最不會引起沈江和亞當的懷疑……既然現在他已經被沈欽鎖定了,接下來執行逮捕當然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就好,我們只需要在這裡等到抓捕結束,那就行了——」

『轟』的一聲輕響,不遠處的一棟居民樓六樓忽然間冒出了陣陣黑煙,在夜幕中,這股煙霧很難分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劉瑕凝望著夜空,心頭微微一沉:她不知道現在的進展到底如何,不過這陣黑煙感覺上像是不祥的徵兆。

亞當的厲害之處是無需贅言的,怎麼才能瞞過他把一隊警察部署到附近,劉瑕無從想像,不過從她脫困到現在,沈欽就說過一句話,可想而知他一直處於繁忙的工作狀態中,也因此,她壓根沒有出聲和他對話,雖然在她心裡,今晚最讓人刮目相看的大英雄並不是沈鑠,而是另有其人——不過,在現在這種狀況之下——

別說她和沈鑠了,就連沈三叔一群醬油黨,都忍不住把眼神好奇地投向連景雲。連景雲翻開手機看了幾眼,臉色變得很嚴肅,「黑煙是他主動放的,可能是某種□□,有刺激性氣體……現在他們帶上防毒面具進去了。」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等待著下一步播報,劉瑕心不在焉地嘀咕了一句,「他一定有軍隊背景……」

她搖了搖頭,不再做無謂的推理:亞當當然有軍隊背景,這一點從他給霍德安裝的炸.彈就能看出來——

「喝!」

「我去!」

連她的思路都暫時被打斷,劉瑕一下站了起來,和所有人一起不可置信地看著遠處的樓房——就在一秒鐘以前,從剛才冒出黑煙的那個窗戶裡跳出了一個人!

城隍廟這一帶多數都是老公房了,很多人家都裝有防盜窗或是遮陽頂棚,給他提供了落腳處,這道身影輕捷地跳了下來,踩著防盜窗和頂棚下落,速度之快簡直讓人難以反應,甚至有種他會就此逃脫的直覺——以他目前表現出的身手和反偵察能力,以及大部分特警都衝上樓執行抓捕的事實——

『碰』地一聲,亞當在半空中的身影忽然一滯,隨後失去平衡似的,直接往下摔落,很快就掉入圍牆下方,眾人的視野之外,大家只能聽到連續幾聲墜地聲,一聲較沉悶的是人體,還有一聲較清脆的,則似乎是剛才撞到他的那個東西。

「呃……」沈三叔一群人不禁本能地直起身踮腳張望,彷彿這樣就能看穿圍牆,而後又希冀地把眼神投向連景雲。

「……是他。」連景雲低頭看了半天手機,才抬起頭,臉色陰晴不定的宣佈,「或者說,至少是個嫌疑極大的外國人……不過目前還不知道他是被什麼撞下來的。」

他臉色古怪地看了劉瑕一眼,「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和沈欽脫不了關係……」

「我也覺得。」劉瑕相當認可——亞當落入控制,讓她,甚至是她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現在非常想要確定他的身份,以免為他的又一重障眼法而空歡喜一場……她催促連景雲,「所以我們不妨問問他?」

「我也想……」連景雲的臉色更古怪了,他揚了揚手機,慢吞吞的說,「不過,在犯罪嫌疑人墜地後,聽說,沈先生喊了一聲『劉小姐』,然後,就那麼暈過去了……所以說……」

所有人的眼神頓時又跟著落到了劉瑕身上——即使剛才經過了綁架的驚魂一幕,又親眼目睹了一直威脅自己和戀人生命的元兇落網,甚至(有很大可能)是直接摔死人的墜樓場面,她看起來依然是那麼的淡定——即使,即使是聽到了自己的戀人暈倒的消息,她的表情也還是沒有絲毫的改變,對著這些質疑的眼神,她甚至還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毛。

「正常的應激反應。」她說,「有什麼可奇怪的地方嗎?以他一直以來的心理強度,不暈才不正常呢。」

「呃……」沈鑠一時居然被她氣勢所攝,不知怎麼答覆:這……正常嗎?

最終居然還是連景雲說出了他的心聲。「蝦米……你這,真的算是在戀愛嗎?你和他都好久沒見了,別看這又是鬧炸.彈,又是鬧綁架,可事發到現在,你們還沒見上呢,現在他又暈倒了,難道……你就真的不著急嗎?」

「他暈倒的時候被人接住了吧。」劉瑕又挑挑眉。

「嗯……被張局抱住了。」連景雲看起來也有如沈鑠般軀體縮小化的趨勢。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劉瑕說,她站起來拍拍手,若無其事地下了結論。

這下連沈三叔都不由露出同情之色,劉瑕眼神流轉,把所有人的表情都盡收眼底——她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是,不擔心並不意味著不想念啊。」她說,轉身往外走去。「所以,我現在要去見我的男朋友了——有人想要阻止我嗎?」

按照常理,她現在比較應該去接受警方的調查筆錄,或者去檢查身體,看看在之前的綁架風波中受到過什麼傷害,不過——

一行人再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沈鑠聳聳肩,「我是不會阻止她……你呢?」

連景雲沉默片刻,也聳聳肩,「我現在又還不是警察……」

他快步衝上前,狗腿地說,「我開車送你去……剛好你也可以在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我也去我也去!」非常需要沈欽好感的沈三叔也跟了上去,一群馬仔前呼後擁,「我去開車!」

「要不要順便帶一束花?」

「……」沈鑠被丟在最後,左看看右看看,空曠的工地裡就他一個人,還有呼呼的風聲,他不由害怕起來。「……等等我!」

雜亂的腳步聲響了又停,一陣引擎聲之後,工地很快又安靜了下來,就連遠處傳來的鮮血氣味,也很快就被風吹得乾乾淨淨,剛才那一幕幕緊張的戲碼,似乎並未在任何人心裡留下任何痕跡,沒能長久地影響到任何一個人的心情。

也許,這也可被視為是亞當的一種失敗——也許直到這一刻,他才被真正地宣告了失敗。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9 10:5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6-23 12:39 AM 編輯

☆、第102章 希望

「病人並沒有什麼大問題,主要是情緒過分激動,還有就是太久沒吃飯了,餓暈的,最近一段時間飲食也不是很規律,有輕度營養不良,出院以後最好靜養一段時間,一定要規律進食……」

環境素雅的單人病房前,沈三叔帶著大批馬仔,一臉慇勤地聽著醫生的諄諄叮囑,劉瑕回頭看了一眼,放輕腳步溜到病房門前,輕輕敲敲門,探頭進去,「嗨。」

床頭某個人影迅速地消失在被單下,修長的身軀在窄小的病床上團起來,她的手機顫了顫,【睡……睡著了啦!】

「……」

劉瑕無語地按掉手機,「你這又是在鬧哪門子脾氣啊?沈先生,我不得不嚴正提醒你,你已經承擔了我們關係中90%以上彆扭、退縮和害臊的部分,再這樣下去的話,你洗把臉就可以去隔壁的偶像劇組擔任女主角了。」

床頭傳來了一陣不情願的嗚咽聲,沈欽翻騰了一會兒,一把掀開床單坐起來,滿臉通紅地左看右看,就是不和劉瑕對視,低聲嘟囔著什麼諸如『丟臉……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世界……』的話,要不是劉瑕智商高超,還真的很難分析出這些言辭中的內在邏輯。

「是因為剛才暈倒了覺得很丟臉嗎……」她有點啼笑皆非:沈家人還真的貫徹了裝逼不過三秒的原則。「這個你大可放心好了,沒有人會覺得你丟臉的,事實上,暈倒才是他們對你的預期——今晚你做到的那些事,對他們來說,才是真正的驚奇。」

沈欽嘟囔了幾聲,眼神和她碰了一下,又低下頭,劉瑕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她的語氣也輕柔了起來,「對我來說,也是個很大的驚喜……謝謝你,沈先生,今晚你的表現,拯救了全場。」

「……真的嗎?」雖然還是很害羞,但這句話沈先生是肯定會接的,這個人的態度很明顯——來自劉小姐的讚揚,那永遠是多多益善。

「當然是真的,」劉瑕發自肺腑地說,「亞當小看了你,誤算了你的反應,這是他最終失敗的根源……如果不是你及時Hold住節奏,把他們臨時調動到新隍紀元那個盤,在亞當全力佈置的遊樂場裡,這件事,肯定沒這麼簡單就收場。」

這種直接的讚許,似乎還是有點超出了沈欽的承受能力,他的臉更紅了,再次上演下巴插胸式自盡——不過,劉瑕刻意提到亞當,的確也成功讓他的羞澀逐漸褪去,反而露出了幾許悵惘。

「他……」

「死了。」劉瑕乾淨利落地說,「從五樓高度墜落,運氣不好是很容易死的……後腦著地,等警察趕到的時候已經沒呼吸了。」

實際上,從亞當墜落的姿勢來看,一般人都能憑直覺判斷出是凶多吉少。沈欽默然地點了點頭,「那無人機……」

「也被撞碎了。」劉瑕說,「目前好像還沒人想到去找SD卡……反正,他本來就在做很危險的事,在下落過程中失去平衡,撞到無人機摔落也是很正常的事,樓下有好幾輛警車都是目擊證人,再加上現場的確發現了槍支……這坐實了他高危犯罪者的身份,我想,這件事上,無人機的操縱者應該是不會被追究責任吧。」

追逃過程中,本來就是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再加上亞當本人之前就炮製過霍德這個人肉炸.藥包,屬於社會危害極大的危險犯罪分子,很多弦自然也會跟著放鬆。沈欽點頭不語,他垂下頭安靜了一會,突然問,「如果我說,我沒有什麼殺人後的愧疚感……你會覺得我很可怕嗎?」

「你覺得呢?」劉瑕看著他笑。

沈欽自己也笑了,他伸出手主動握住了劉瑕,眼神中流露許許多多的情感——在劉瑕無聲的回應中,他唇角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素來最多話的他,最終,罕見地,還是沒有打破這一片意味深長的沉默。

終於結束了,沈家的財產,兩人的過去,未說的秘密,未解決的問題,太多沉重的負擔,似乎都隨著亞當的退場而終於卸下,來自過去的陰影,不再有人提起,他們終於跨過了過往的藩籬,掙脫了陳舊的自我,可以攜手走向新生。亞當的死,象徵意義似乎要比現實意義更強——案件尚未結束,但那一場鋪天蓋地的暗色風暴,在他們的生命中咆哮不停的濃黑龍卷,似乎終於到了止歇的時候。

生平第一次,他們可以停止與命運的對抗和掙扎,與另一個人一起,肩並著肩,眺望著天邊那如夢似幻的日出。

不論是『與另一個人一起』這一點也好,還是他們的人生中竟真存在日出這一點也罷,在過往的那些年裡,都是遙不可及、仿若譫妄夢境的幻想,甚至於僅僅在一天之前,當他們還在最後奮鬥的時候,都不敢讓自己相信,自己的人生中,居然真的可以出現這樣一刻。——在這一刻,泛上的並不是喜悅,也並非悲傷,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應該是淡淡的惘然,好像人生到此,所有的經驗都失去參考作用,從今天開始,會是新的一章,新的天地,該怎麼做,他們還需要一起重新摸索。

會比以前更好吧?

會幸福吧?

心頭還有淡淡的疑問,但語氣卻幾乎是肯定的。——應當,會比以前更好,應當——雖然和別人比較也許算不上什麼,但對他們來說——應當,也會比以前更幸福的吧?

「你沒有欣賞到我說服沈鑠的英姿,真是個遺憾。」

沈欽突兀地說,打破了沉默,「劉小姐,我一直在傾聽你的表現,但每一次我表現超棒的時候你都不在場,這實在有點不公平。」

「那我建議你下次把自己的表現錄下來,可以讓我反覆觀看揣摩。」劉瑕幾乎是本能地吐槽,「不過,這一次你的確表現不錯。」

她湊過去親他一下,這舉動熟悉得比她想得還要更快——現在她居然可以很自然地就這麼做了,這一點讓劉瑕自己都有些吃驚。「讓我好驕傲……親一下做獎勵,行不行?」

……嗯,甜言蜜語的功力似乎也在大漲,不,也並不能說是功力,只能說是動力……

沈欽飛快摀住嘴巴,他又開始臉紅了,「剛……剛暈倒過,氣味不好。」

這相似的對話,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上次發生的類似事件,淡淡的笑意在凝視中漾開,不知是誰先,他們都先笑了出來。劉瑕把他壓下去,「無所謂……不在乎……」

「有沒有想我?」沈欽終於放下彆扭,把她密密實實地摟住,在她耳邊輕吟細語。

「……有一點點,你呢?」

「非常想,每天都想,每時每刻都在想……睜眼起就在想,一直想到夢裡。」

「你好瓊瑤哦。」

「你不應該是感動嗎?」

「這有什麼好感動的,我已經預期到你會思念我了,但你的表達方式太瓊瑤了,說真的,沈先生,你應該少看點《勾女寶典》——啊!」

劉瑕忽然往後跳,按住耳垂怒視他,「你咬我?」

沈欽還是那又無賴又可憐的樣子,「劉小姐,我必須對你在浪漫細胞上的匱乏表示最嚴重的抗議——」

他搓著手,涎著臉要往前蹭,劉瑕輕笑著後退,但幅度並不大,更像是一種調戲——但,就在這濃情蜜意的時候,一串響亮的咕嚕聲,破壞了整個氛圍。

場面一時凝住,沈欽不可置信地望向胃部,像是在譴責它的背叛,劉瑕大笑起來,「帥不過三秒,沈先生,這完全是你的詛咒啊——」

「說什麼呢,這麼熱鬧?」連景雲敲了敲房門,沈三叔和沈鑠在背後探頭探腦,「沈先生,你的葡萄糖好像快掛完了吧——對了,剛那邊聯繫我……亞當的真實身份已經出來了……」

#

「威廉.莫瑞,這是『亞當』留在入境護照上的名字,在事後的反推調查中,關於他的種種細節也被逐一發掘,但所得消息卻也十分有限:早在沈欽回國的三個月以前,他就持工作簽證進入大陸,在S市租了一套房子,過起了正常的外來務工人員生活,但警方仔細搜查了那套房子,卻沒能發覺和『亞當』相關的蛛絲馬跡,威廉顯然是把那套房子當作安全屋使用,真正的落腳點另有他處,但這就不是警察能在短時間內搜索出來的了。」

「從威廉的履歷來看,他的生活經歷和安迪似乎並沒有多少交叉,大學就讀社會學專業,沒有展露出太多的數學天賦,畢業後在海軍陸戰隊服役,退伍後受聘成為安全專家,這一次過來S市,也是受邀前來某所保鏢學校任教……履歷中的每一步,都有翔實的影像資料和充足的人證作為證據,所以警方已經認定,威廉就是亞當,亞當,就是威廉。」

「——不過,這些都是警方調查得到的資料了,說到底,他們對威廉、亞當的興趣並不高,注意力還是更多地集中在威廉獲取炸.藥的途徑,以及沈江身上牽扯的另一樁大案身上……但,這些事和你們,卻真的沒有太大的關係了。我想,在這段時間內,你們一定也對威廉的真實身份做了調查,他就是亞當嗎?他和安迪的交叉點在哪呢?他……是真正的亞當嗎?如果他是,那麼他的死是否太突然了些,如果他不是……真正的亞當,又會隱藏在哪裡?他是不是比我們所有人都想得還要更可怕和謹慎?不論如何,他的一次失足,讓我心裡始終有一層淡淡的陰影,也為亞當這個身份,最終保留了一點懸念和尾巴。蝦米,沈欽對這件事有何看法?他能放心帶著你一起回美國嗎?如果亞當還活著,你們可就步入他的地盤了。」

「搭乘東方航空MU872號航班前往美國舊金山的乘客請注意,您的航班已經開始登機,請您到287號登機口辦理登機手續……」

「沈先生,劉小姐,您的航班已經開始登機了,您隨時可以前往登機口,從這裡過去大約需要五分鐘的時間……」

在寬敞的頭等艙休息室裡,劉瑕暫且放下了手裡的信紙,把膝蓋上的零碎收拾了一下。

「怎麼樣?你有沒有查過威廉的真實身份?」她站起身,邊走邊問,「你能肯定,他就是亞當嗎?」

「我的結論,和連先生不謀而合。」沈欽說,他慇勤地為她挎著坤包,猶如每一個標準的S市小男人一樣顧盼自豪,狗腿得非常自然,「如果他是亞當,那麼我們就還需要找到他的真正據點,提取到更多證據來證實……如果他不是亞當,那麼亞當說不定從頭到尾根本就沒來過中國,一直在美國遠程遙控,確實要比我們想得更謹慎和可怕……但我覺得,他應該就是亞當,既然心理推理的結果,他是,那麼他就應該是。」

「應該?」劉瑕揚起眉,「你沒去查過?」

「沒有怎麼認真去找。」沈欽說,「喂,我大半時間不都花在和你談戀愛上了嗎?我以為你要比所有人都清楚我都在幹嘛啊。」

「我以為你在回家以後總會調查一下的,沒和我說只是因為沒進展而已。」劉瑕為自己叫屈,她扭過頭瞥沈欽,「所以,你就真的不打算找了嗎?認定他就真的已經死了?不想找出威廉就是亞當的證據了?」

「對啊,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像我們這樣級數的黑客藏起來的東西有多難找了。」沈欽嘻嘻哈哈地說,「尤其他又受過軍事訓練,反偵察手段不缺,如果他不想讓人發現的話,即使是我估計也找不出來,所以,要不還是放棄了吧?反正這一次我們去美國也只是蜻蜓點水,只是去探望安迪而已,很快就回來了,應該出不了什麼意外。」

當然啦,他的想法也不無道理——就只是非常的不沈欽而已,好黑客多少都有點trol freak,沈欽恰好就是個很好的黑客,對自身安全的控制欲也強到讓人發狂——

劉瑕又瞥他幾眼,聳聳肩,沒多問。「那也好。」

只要他不在意就好,至於她,從來都不曾在意,她在意的,只是他的在意。

『嘀』、『嘀』兩聲,機票被掃碼,走過短短的廊橋,在空姐笑靨如花的問候中,他們進入機艙,陽光在舷窗角落熠熠生輝,沈欽把頭探過來,「他還寫了什麼?」

「接下來就是交代一下他最近沒出現的原因了,還有一些零碎的消息……」劉瑕翻了翻信紙,「你知道嗎?景雲已經從保險公司辭職了。」

「真的?」沈欽的驚訝非常之虛假,劉瑕靜靜地看他裝逼,讓安靜戳了他一會才繼續說,「嗯,真的,他前段時間失聯的原因,就是去警校重新參加培訓了。」

「不論如何,美國,已經是一個我無能為力的國家了,我希望沈欽都能保護好你——我成功地把你交到他手上一次,但下一次,我不希望再聽到他聯繫我,告訴我『劉小姐被抓了,我需要你的幫忙』,從他在自己的窗口重新發現你的那瞬間,保護你,就成為他的責任,告訴他:這一次,我是很勉強地給他投了信任票,別讓我失望。」

「對你,我沒什麼可叮囑的,這段時間的變化,我沒有親眼見證,但我媽和暖暖都有提及,蝦米,我有種感覺——你已經不一樣了。」

「並不是什麼標誌**件……對你而言,並非如此,因為你太過聰明,只要一點線索就能猜出一切。你的改變並沒有那麼的戲劇化,而是在一點一滴之間,不知不覺地積累著,完成了那個至關重要的蛻變。我有種感覺,你已經克服了自己最大的難關,對你的未來,我很有信心,我想,那一定是一片光明——一定比你的理性會給出的保守評估還要更美好一萬倍。」

「說真的,這是一種很棒的感覺,雖然我失戀了——說真的,兄弟團一直都在問我,為什麼我失戀了還那麼開心,還開玩笑,叫我情聖,但我還真沒那麼偉大,不是那種把苦情往心裡藏,只要你能過的好,我再苦也無所謂的類型。我開心,是因為這件事總體而言,讓人充滿了希望,讓人對這世界會重新燃起一點熱愛,明白我嗎?蝦米,看到你能擁有幸福,真的,再沒有比這個讓人更開心,更有希望的事了。你和沈欽的經歷,也幫助我最終做出了這個決定。」

「你說,我從來沒愛過真正的你,你說能接受和熱愛是兩種不同的情緒,對此我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能把自己的感受誠實地告訴你——對我來說,你到底意味著什麼,為什麼一向自認磊落的我,卻從不敢真正地追求你。是因為害怕被你拒絕嗎?也許,但更多的,我想,是因為你對我來說,代表著過去那無能又怯懦的我,也代表著正義所不能到達的角落。從小到大,我都想要保護你,可卻從來未能如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忍受著那些不堪。」

「當我還小的時候,長大了當警察,是我的理想,我想要當警察,就可以把欺負你的壞人全抓起來,可當時的我從未想過,我最崇拜的父親就是警察,為什麼他也不能拯救你於水火之中。我們的距離,隨著我的成長而漸漸拉遠——我越是喜歡你,就越是意識到自己的無能,正因為我很清楚,你的絕望來自於這個社會,而我也很清楚,自己並不具備改變這社會的才能——我沒有這個信心,所以,我總是放不下你,我總是想要保護你,卻又總是不敢對你表白。」

「在畢業前夕,我面臨一次選擇,爸媽非常不希望我做警察,我爸和我談過一次,他告訴我,當警察,有時候是很讓人痛苦的,這份痛苦,並不來源於那些現實的元素,低工資、超時工作……不,最大的痛苦其實來自於最終的那份認知:當你成為警察的時候,你以為你能改變一些什麼、保護一些什麼,但到最終,你總會發現,其實你什麼也改變不了,其實你什麼也不能改變。」

「現在想想,他的感慨,也許正是因為你的案子——而當時的我雖然不知情,但也因此觸動了和你有關的心結。我想當警察,最初的動因只是為了從欺凌中保護你,可當了警察,真的能保護到那時的你嗎?那時的我,已經不再天真,對我來說,答案其實很顯而易見,也真的很讓人絕望。」

「我沒這個信心,我也放棄了希望,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也在和命運的對抗中落敗,在我心底深處,我非常清楚,我是個失敗者……我的意志力,並不足以做一個警察。根本就不具備靠近你的資格,所以,我遊走在你身邊,囁嚅著、盤旋著,但卻從來沒有勇氣,把我的心意說出口。」

「但現在,我的想法終於發生了轉變——我依然沒有高估自己的能力,但我開始建築起一種信心,就像是你和沈欽一樣,我開始相信,只要我一直努力,貢獻著我那點渺小的能力,去改變我所能觸及的現實……」

「那麼,一點一點的,在未來的某一天,現實,也會因此變得更美好吧?」

「像你這樣的女孩,也就不會再這麼絕望了吧?」

「這是一種很離奇的想法,因為發生在我們周圍的現實,是如此的沉重,每一天都有生命絕望地消逝,這種現行的、巨大的悲痛,幾乎能讓我們感到這個念頭的荒謬:現實是一台這麼巨大又沉重的機器,它好像會永遠這樣運行下去——我、你和沈欽,在生命中的某個時段,是不是都是這樣認定的?」

「但事實是,我現在開始相信的事實是,世界也有可能在變得更好,總體說來,當我們回頭看去,再想想現在,我們的生命,這個國家、這個世界,這個星球,隨著時間的流逝,其實也正一點一點地變得更加美好。只是這改變攤平到時間和空間時,和龐大的總量相比,是如此的稀薄,非常容易被人忽略——但,它確實也正在發生。」

「所以,只要我一直努力下去,一直奮鬥下去,總有一天,我能保護到的你吧?總有一天,我是可以改變什麼,可以保護什麼的吧?」

「所以,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是個警察了。」

「你呢?你還會把你的心理工作室開下去嗎?」

「有時候,我總有一些離奇的想法——對你來說,也許太柔軟了,但我總是情不自禁地在想,你開設這間工作室,是不是也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想要幫到當年的自己,當年的謝阿姨,甚至是當年的劉叔叔,幫到那些本應擁有希望的靈魂?你是不是也在默默地貢獻著自己的力量,希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你一定不會承認的,也許你還會說,我和沈欽都喜歡把你想得太好——」

「景雲和你真的時常都把我想得太好了。」劉瑕說,沈欽幾乎是同時地抗辯,「但劉小姐你真的很溫柔——」

視線落到信的末行,他沒有往下說,而是略帶詫異地癟笑了起來——

「但,就像是沈欽常說的一樣,我也要說,『那是因為,劉小姐,你真的很溫柔』。」

「所以,下次見面時,我就是個警察了——重要的話要說兩遍——我希望,我能比現在更好,而蝦米你呢——你和沈欽也會更好的,我知道。所以,我衷心地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

「——斷網中又沒手機,只能寫信的連景雲。」劉瑕把信讀完,抖了抖信紙,把它小心地折好,「他的文藝病確然比前幾個月又加重了。」

對她的吐槽,沈欽只是笑——他就那樣把下巴擱在隔板上,深深地看著劉瑕,「儘管毒舌好了,反正我和連先生都不會被擊倒——我們都知道,你比表現出來得更好。」

「而這真的是很深、很深的誤解!」劉瑕說,她沒好氣地給了沈欽一記白眼,「不許那樣看我。」

「就要。」沈欽說,她的男朋友一直都是很無賴的。「眼睛長在我臉上,你能奈我何?就要這麼看——就要——」

「先生,飛機就要起飛了,請您坐好,扣好安全帶……」空姐匆匆巡艙而過。

沈欽吃癟地坐回去,這下換做劉瑕得意的輕笑了——他們用眼神打了幾仗,但,她還是主動降下了座位間的隔板,把手伸過去,和他雙手交握,靜靜地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

飛機滑向跑道,屏幕上播放著安全須知,客艙裡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微小噪音。有那麼一段時間,沈欽和她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觀看救生衣穿戴細節演示,然後,沈欽靠到了隔板邊上,他的額頭觸到了她的。

「我沒有去找他,因為我覺得,已經沒這個必要了——那天,當我對沈鑠說話時,我知道他在聽。我覺得,在那之後他一直沒有開槍,有部分是因為沒有好的窗口,但也有部分,是因為他也意識到,我們的對話,其實已經結束了。」

「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從沒有過直接的交流,但我覺得我其實是瞭解他的……我能瞭解他的心態和動機——如果他直接來找我,我會讓他殺了我的,在我最痛苦的時刻,那甚至會被我看作是一種恩賜和解脫。但這並不能讓他滿足,不能平息他永不止歇的怨恨和怒火……我理解他,因為我也曾是那樣的人——如果沒有你,沒有安迪,再那麼自由自在地發展下去,那麼我就會是下一個威廉。」

「我和他的差別,只在於我接納安迪真正走進我的精神世界裡,而威廉,或者亞當,他只是被他的光和熱吸引,卻從未想過要向他學習。所以,當失去安迪以後,他有無窮無盡的不滿需要發洩,想讓所有人和他一起不開心……這是曾經的我的處理方法,因為我永遠不會變好,我們所能做的只是讓世界變得和我一樣糟。」

「但我已經不是這樣了,我已經幸運地遇到了你和安迪。也許這麼說有些自誇,但當晚,當我告訴他,即使他殺了我……甚至是殺了你,也都無法擊敗我時,我終於重新又感到了安迪和我的聯繫……這是他常說的話,又那麼自然地從我的嘴唇裡吐出來,這讓我感到,他有一部分自我,已經被我繼承,隨著我的生命延續——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意識到,遊戲結束了,他已經黔驢技窮——他也開始漸漸地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多荒謬,他自以為自己是在給安迪復仇,但每一步都讓他和安迪漸行漸遠。」

他的語氣很寧靜,就像是和她一起在散步閒聊,甚至沒有用眼神交流來強調觀點——這,是劉瑕所樂見的,因為儘管她在調戲沈欽時一直非常大膽,但袒露感情的時候,她還是很有幾分不習慣的。

「你的幸運,是遇到了安迪。」她說,沒看沈欽,視線投向兩人相扣的指尖,抿了抿發乾的嘴唇——但仍努力地把這話說出口,「遇到我,並不是你的幸運……是我的。」

「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運。」沈欽靜靜地說,「不許反駁,你會那麼說,只是因為……」

他忽然間轉過頭,看向劉瑕,把她殘存的不自在盡收眼底——但卻並未有任何嘲笑的表示,唇角噙著微妙的笑意,「我一直都沒有說……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其實,你在樓頂說的話並不準確——在別墅的那天早上,我要吐露的並不是最後一個秘密……最後一個秘密,其實一直都還藏在我這裡。」

「噢?」劉瑕不禁低吟,她的大腦也開始運動推理——

「你之前已經知道,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關注你的存在,因為我們曾一度存在的繼兄妹——」但在她有結論以前,沈欽就體貼地開始揭盅。

「姐弟。」

「好好好,繼兄弟姐妹關係——在我被介紹給吳總認識的時候,我對他的觀感就不好,那時候我已經有了一定的黑客能力,並且開始嘗試著監控我在意的人……所以,雖然當時我們素未謀面,但那時候就已經查到了關於你的一切資料。你的照片,你的履歷,你的現狀,還有——當然還有你的案情。」

「從案卷裡,可以很輕易地拼湊出你的生活環境,我之前告訴過你,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世上有人和我一樣慘……不過,在當時,這個信息其實並沒能引起我太多的注意。」

沈欽聳了聳肩,「So,世界上原來也有人和我一樣慘,吳總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王八蛋,這就是我從這件事中得到的兩個結論,在那之後,我又沉溺在自己的問題裡,僅僅只是偶爾看看你的動向,出於習慣為你的檔案做點更新……那時候,我當然沒有喜歡上你,甚至很難說得上同情——那時候我的感情根本沒豐沛到那個地步。」

「後來,我遇見了安迪,和他一起去了MIT……就像是威廉一樣,黑暗的我,受到了光明的吸引,我開始瞭解到,這世上原來真的還有叫做『希望』的一種東西,只是猶豫著是否該去相信。那時的我,雖然進了MIT,但還有些吊兒郎當,遊走在黑暗與光明的邊緣,我能感受到安迪對我的關心,也願意接受他的幫助,但……無法對他敞開心扉,我還在本能地保留著那種憤世嫉俗的人生觀,總覺得他在試圖販賣給我虛假的雞湯。只要你去相信,世界就會變好?What the hell,當我傻嗎?這種荒謬的事,我怎麼可能會去相信?」

「其實,我是很想相信的,只是完全不能說服自己,因為在我的人生裡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只有不斷的變壞、變壞和變壞,我缺乏相信安迪的基礎——當時的我,每一天都想要從MIT退學,回到自己的世界裡,因為快要說服自己相信,反而更加感到退縮,時時刻刻都處於那種臨門一腳前最危險的狀態裡,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

劉瑕漸漸開始明白了,她伸出手指向自己,「你在窗邊偶然一望——」

「我走到窗邊偶然一望——」沈欽點點頭,很肯定地說。「忽然間,就見到了你。」

「在那之前,你只是照片上的一個虛影,我對你的認識,也僅僅局限於一段段簡單的文字,一直到看見真正的你,穿著白裙子,走在夏風裡——你才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生動的印象,讓我意識到世上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她的過去比我也許還要更悲慘一些,但是……但是我之前在文字裡從沒有發現,原來她現在過得是這麼的好。」

「她的笑容完美無瑕,她的裙子是那麼漂亮,在樹蔭底下邊走邊笑,她看起來那麼高雅自在、閒適自如……我知道你讀了B大,考進了哈佛,但當我見到你的那一瞬間,這些資料才忽然化為了現實,在那一瞬間讓我目眩地意識到——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活得比從前更好,真的有人能在那樣絕望的環境後,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

「但……那只是我的表演啊。」

「對啊,那只是你的表演,你也有你的痛苦和絕望,在你的內心世界裡,風暴一直在刮,直到……遇到我為止,它才漸漸地在停。但,在那一瞬間的衝擊是真實的,它讓我真的開始正視這個事實:確實有人,經歷過那麼絕望的過去之後,還真的能變得更好,原來『希望』這東西,它真的普遍存在於這世界的每個角落,不是我懷疑就能否認的唯心論調。」

「這完全是個誤會,但正是這個誤會,讓我在那天晚上第一次接受安迪的邀請,參與他們的家庭晚餐。對於我個人來說,這次偶遇是一個重大事件,是我人生新的開始,我內心的風暴,因為你而停歇。從那天開始,我遏制不住地關注著你,這一切的開始,並不是因為你有多麼的美麗,而是因為——就像是連先生說的,你讓我相信,世界也有可能變得更好。」

沈欽的視線,溫柔得像是湖水,「在那之後,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我始終記得這一點——劉小姐,在我喜歡上你以前,你就已經是我的希望,遇見你,是我最大的幸運,也是命運最巧妙的安排。」

他們的不幸,把彼此鑄造成著殘缺的樣子,但也正是他們的不幸,讓彼此相遇,成就了他們最大的幸運,無常的命運是如此的吝嗇,又是如此的慷慨,以至於回首前程,竟難以分辨苦樂——過去的每一次痛苦都是那麼的真實,但,那每一分的絕望,也許,也都是為了鋪墊未來的相遇——

劉瑕在這一瞬間,竟是欲語無言,半晌才捕捉到紛飛的靈感,在沈欽耳邊低語。

「我比較喜歡這樣的解讀,它會讓我對未來多點信心。」

是啊,他們間還有很多問題未解決,愛情從不是治癒一切的靈丹妙藥,她的情感缺失,他的創傷記憶,都是籠罩在未來上空的暗影。

但……

劉瑕握緊沈欽的手,望進他眼裡。

要一直抱有希望——

她暗暗對自己說。

要抱緊這一點最微小的力量,要用全部的力量去相信,世界終會變得更好。

然後,也許,說不定,在某一天,所有的絕望與痛苦的土壤上,會開出那麼一朵漂亮的花朵,他們真的會變得比以前更好,一切的一切,都會有個很好很好,好到只可能會出現在童話裡的結局。

在劇烈的引擎聲中,一陣失重感傳來,他們手牽著手,坐在一架又大又笨的機器裡飛上高空。

——其實,這一幕,在過去的人眼中,豈非就像是一出童話?

#

#

#

在轟鳴聲中,流線機身劃過S市上空,滑翔過這片軟紅十丈的樂土,無數人在這座超級都市裡上演著自己的愛恨與情仇。

沈鑠在辦公室裡抱著手,聽著高管們的匯報,臉上是強裝出的老成鎮定。

連景雲呢?

他在開會。

或者說,聽訓。

「從今天起,沒有什麼高薪了啊,轉正後一個月一萬,就這麼回事,加班有加班費,別的沒有了,一年十幾萬,再多也多不到哪去,你自己有個心理準備。」

「值班肯定辛苦,不值班也不能閒著,得學習文件,內務條例、三嚴三實……別以為下班了就清閒了,報告多著呢!你自己掂量掂量。」

「查案肯定是沒雙休的,不管是和犯罪嫌疑人家屬還是和一般群眾打交道都得和氣,幹這行必須會和稀泥,明白嗎?當然,鬥智鬥勇也少不了……總之,這活難干,你小子明白了嗎?」

「報告局長,明白!」

「明白了還想幹嗎?」

「報告局長,想幹!」

「不打退堂鼓?」

「報告局長,不打!」

「嗯……」張局作勢沉吟,似乎還有點懷疑的樣子——

「報告局長!一直站軍姿,很累啊!」

「去去去,一開始就不服從管理,還想不想幹了?」張局怒了——但他看著徒弟的雙眼閃著光。「那……行吧,就給你個機會,表現表現吧……實習期半年啊,要是表現不好,隨時給你辭退了。」

他拿起警徽肩章,拍到連景雲肩上,退後一步,重新威嚴地背起手,一邊正好過來匯報的黃隊趕緊狗腿地喊,「敬禮!」

唰地一聲,連景雲抬頭挺胸,齊刷刷地把手舉到太陽穴邊,他的臉嚴肅地繃緊了,但從內到外都放著一股說不出的光亮,他的眉宇舒展、脊背挺拔——

張局雙腿一磕,莊嚴地還了一禮,「歡迎新同志加入警察隊伍!」

王女士在公園裡跳廣場舞,和身邊一個老頭眉來眼去,邊跳邊說,笑得很開心。

錢小姐第一百萬次把前男友的所有聯繫方式全部拉黑,這一次,她想了想,連自己的手機都一起丟進了垃圾桶裡。

春夢先生陪老婆和女兒逛動物園。

小邁拉著媽媽的手,和他們擦肩而過,他偷偷地瞟著叔叔,覺得他有點眼熟——

梁婷和相親對像坐在咖啡廳裡,有些緊張和尷尬地聊天。

安小姐在購物,「這個、這個不要。」

她快樂地瞇起眼,「其、余、統、統、包、起、來。」

孫女士迷失在S市街頭,不斷地說,「這也太大了,這也太大了,從火車站到家居然要兩個半小時,在我們家高鐵都要出省了!」

「媽,好了。」她女兒有點不耐煩,「這裡是這裡,老家是老家,S市就是這麼大,你最好是快點習慣——」

張暖從辦公室偷偷地溜出來,翹班到最近的警察局去——她最近剛換了一份新工作,就在市局旁邊。

祈年玉在病床邊讀書,朗讀著朗讀著,自己看進去了,「哎呀媽呀,這本書也太虐了,藍宇最後怎麼是這麼個結局呢……」

一陣引擎聲隱約傳過,飛機在半空中排出一道潔白的雲跡,他擦擦眼淚,望向窗外出了一會神,又揉揉眼:「唉,這虐的,那個誰,你也覺得虐吧?瞧你都聽哭了——哎!」

「等等?聽哭了?」

他跳起來看著病床,呆呆地望了起碼十秒,然後屁滾尿流地往外跑。

「醫生!醫生!我這有個病人他有反應了——」

暖熱的風吹過窗欞,窗外是一片濃綠,春天已完成使命,熱力十足的夏天馬上就要來了。

全文完

-------------------------------

作者有話要說:  

這估計是我中間斷更最久的一次完結了……不好意思,猛虎落地式請罪,讓大家久等了!

斷更的原因,除了有一些別的雜事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暮色是一本情緒很濃厚的書,對我而言也是新的嘗試,這是我寫得最疲倦的一本書,疲倦的點,在於情緒的調動,而終章來說,事件早已做好了鋪陳,但情緒一直都遲遲不來,每每提筆,都因為找不到那玄妙的感覺,四顧茫然,直到經過充足的休息和醞釀,枯對電腦十幾小時以後,在深夜裡,靈感才會前來拜訪。今早6點,終於寫好了最終章,沒敢耽擱,醒來以後就把全部的更新一起發上來了。三更三萬字,我想,至少對我個人來說,可以證明過去的一段時間,沒有在偷懶,並不是在敷衍大家了。

暮色這篇文的主題,其實一直以來都很明確,這是個關於希望的故事,對我來說,它的內核是我的所有小說中最溫柔的一個,所以在文章的結尾,每個人都有了新的希望,在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中前行。而劉瑕和沈欽,這兩個最不可能懷有希望,卻一直都執著奮鬥著,想要抓住那麼一線希望的主角,他們駛入了炎夏,未來也許仍有坎坷,但溶溶烈日之下,所有的陰霾,最終也都會一點點消散吧。

這可以說也是一本很矛盾的書,所有的案例都消極而負面,但我想傳遞的卻是一種溫暖的情緒,劉瑕和沈欽,其實是一體兩面,他們的傷痕成了城,甚至讓我不忍仔細描述,他們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被徹底吞沒,但最終沒有。縱然身處暮色之中,只要你心懷光明,最終,漫漫長夜將逝,你最終還是會走進光明。

如果看完這個故事,你和我有一樣的感想,那麼這篇故事,對我來說就是個成功的故事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 2 3 4 5 6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