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御井烹香 -【只因暮色難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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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6 09:03 PM

☆、第45章 沒有男人活不了

1999年冬,西北小城,劉瑕踩著一地黑雪拐進大院,她的棉襖被校服、毛衣、絨衣撐得緊繃繃的,袖口露出很長一節校服,攏著通紅的手腕——零下10多度,不戴手套就是這樣,在風裡沒一會就凍得發腫,僵著指頭勾著塑料袋,很快,紅腫上又有一道泛白的勒痕。

「蝦米!」路邊屋子裡有人咚咚地敲窗戶,不一會門就開了,「咋回事,你手套呢?」

「鍾姨,」劉瑕走過去,鍾姨一把拉她進屋,「先別進裡屋,這裡搓搓手——你手套呢?」

「丟了。」劉瑕說,她微微抿起唇。

鍾姨歎口氣,她有點埋怨,「那你媽也不給你買新的?這是鬧著玩的嗎,凍傷了以後年年長凍瘡,糊糊塗塗過的啥日子呢——你就該問她要去!」

劉瑕沒答話,鍾姨看她一會,也有點感傷,又為她媽媽說話,「算了算了,她也不容易……又和你劉叔叔打架了?」

「嗯。」

「老劉這個人,就這個臭毛病改不掉,」鍾姨氣得一拍案板,「手暖過來了吧?走走,進屋坐會——今天就在我們家吃飯,阿姨煮了一大鍋羊湯,正好你連叔叔又回不來——和你劉叔叔一起出差去了。你幫著阿姨把它都喝了,咱們一口都不留給老連。」

她把劉瑕搡進屋裡換鞋坐下,把她上下打量一通,看到劉瑕小腿上的青色,一口氣忍不住歎出來——棉襖短了,棉毛褲也短了,和襪子中間那一節一樣凍得通紅。「小謝這也……唉,其實你劉叔叔沒那麼小氣,她這又是何必呢,再怎麼小心也別在這上頭委屈……你又沒弟弟,老劉和她也沒孩子,在這上頭就給你富裕點還怕老劉說什麼?……她這就不是怕事,就是沒心!」

當著小女孩的面說她媽媽,就算說得在理也不好,鍾阿姨不說下去了,唉聲歎氣一會,塞給她一個大白梨,想想又說,「你等會啊!我出去一下,就在這等景雲,死小子也不知野哪去了,還沒回來——給你媽打個電話,就說你不回去吃飯,被我留住了。」

她穿上羽絨服,匆匆出去了,就像一陣風,「——不許不打!」

劉瑕坐在暖融融的客廳裡,左右看幾眼,眼神在電視機背後放大的全家福上停留一下。她把大白梨捧在胸前,聞一會香味,拿起電話撥了家裡的號碼。——昨天家裡又是一場大吵,男主人也不在,可以預料回去也是冷鍋冷灶,鍾阿姨是好心呵護,幫助她的同時,還想呵護她的尊嚴。

『嘟——嘟——』聽筒裡響起了鈴聲。『嘟——』

「喲,蝦米。」連景雲開門進來,樂了,咋咋呼呼,「又被我媽逮來了?拿個梨幹嘛呢,吃啊!」

劉瑕的手還按在電話上,剪水雙眸就像是兩個小小的深潭,連景雲有點納悶,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想啥呢?」

「……有點奇怪。」她的雙眼落到連景雲身上,但沒焦點,彷彿是在自言自語,「難道……」

「景雲?」大門又響了,鍾姨的聲音從門簾外頭傳來,「你又不關大門,和你說了多少次,最近街上治安不好——蝦米,電話打了沒,你媽怎麼說?」

「打了……沒人接。」劉瑕還垂著眼看電話,聲音近乎輕吟,滿臉的沉思。

「噢,那她說不定出門去了。」鍾姨不太在乎,連景雲倒忍不住,「這都飯點了,謝姨又折騰出去幹啥啊,也不在家老實做飯,她咋老這樣——」

在母親嚴厲的眼神中,他不再往下說了,「媽,搬這麼一大包回來,都買啥了啊?」

「你別管。」鍾姨凶兒子,「去洗手去,你不玩電腦了?一天可就飯前這點時間許你玩。」

她把劉瑕拉到自己臥室裡,大塑料袋裡一件件往外掏,棉毛褲、毛衣……半舊的秋冬衣物攤了一床,「剛好景雲她表姐生得高,我記得三四年前她身高就和你差不多了,現在全穿不下。你試試——別擔心,都是洗乾淨收起來的,景雲二姨我瞭解,有潔癖,絕對乾淨。」

劉瑕有些愕然,「鍾姨……」

「快試,試完了和景雲一起玩電腦去。」鍾姨催著,又變魔術從包底拉出兩件羽絨服。「這個天還是羽絨好,你這哪翻出來的破棉襖啊,丟了吧——別難受啊,你媽那就是……那就是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唉!」

她也忍不住歎口氣,「以前你小時候多可愛啊,你媽穿著那件黃底大花的連衣裙,就像宣傳畫裡的人,抱著你和你爸從我們家門口走過去,一家人都那麼好看,你媽媽臉上笑得呀……」

說著,半強迫半催促,讓劉瑕換了一身衣服,又關切她,「嗯,現在是還不需要,不過你都11歲了,明年就上初一……今年夏天讓你媽給你買文胸去,或者背心——」

連景雲表姐的衣服,劉瑕穿著的確合身,鍾姨後退一步,欣賞地看著她,「現在也漂亮,真是個小美女——比你爸爸媽媽都好看!去吧,玩電腦去。景雲玩什麼《仙劍奇俠傳》,我是不懂,他說可好玩了……」

在鍾姨家吃了晚飯,肚子被羊湯煨得熱熱的,大袋子裡塞滿了衣服,還有鍾姨放進去的梨子、蘋果,連景雲從廚房伸個頭出來,「我送你回去吧,蝦米。」

「不用了——」

「你又瘋!給我老實在家做作業。」鍾姨還在那給她收拾袋子。

「不是說現在街面治安不好嗎,天都黑了,您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外面?」連景雲衝他母親擠眉弄眼,鍾姨被逗笑了。

「隨你吧隨你吧。」她把袋子遞給連景雲,又拍拍大腿,「等等,都忘了。」

從隨身坤包裡掏摸了一陣,掏出一雙手套遞給劉瑕,「拿著,這麼冷的天,不戴手套怎麼行?」

衣服是舊的,但手套卻是新的,連包裝袋都沒拆,劉瑕看著這雙手套,眼神慢慢移到鍾姨和連景雲的笑臉,移到這一室溫暖的燈光上,她說,「鍾姨……」

「好了好了。」戴好手套,大袋子連景雲拿上,出門前鍾姨又拉住兒子,「你過去好好看看,要是那邊不好,還讓她回來,知道不?」

「用你說?」連景雲抬槓一句,拉著劉瑕就跑。冬夜街上空蕩蕩的,窗戶裡透出的燈火,照亮路上兩個孤單的影子。

「蝦米?」

「嗯?」

「你為什麼要改姓劉啊?」

「……我媽的意思。」

「……噢。」連景雲悶悶的,「我還是喜歡你原來的名字。」

劉瑕只是笑,她的腳步和平時比有點急。

「蝦米,你媽媽為什麼要再婚啊?」連景雲長腿一邁,輕輕鬆鬆就跟上來,他的問題總是很多的。

「……你不希望她再婚嗎?」劉瑕隨口應付。

「她再婚不再婚和我有什麼關係……」連景雲先倔了一句,又軟化,「我是不希望她再婚……她再婚了,你不就過不了好日子了嗎?」

「她再婚不再婚我都沒好日子過,」劉瑕說,「你也不是沒看到,再婚以前一樣渾渾噩噩,所以再婚也許倒還是件好事,至少這樣她會開心一些——我媽媽沒有男人是活不下去的。」

她看了連景雲一眼,忽然回過神來,「……我是不是不該這麼說?」

連景雲拚命點頭。

他們不說話了。

又走了一段,劉瑕住的單元樓已經在望,她站住腳不再往前走,「景雲,你回去吧。」

「哪能啊,」連景雲愕然,「我肯定給你送到家啊——你生氣啦?」

劉瑕就站在路燈底下幽幽地看他,她知道連景雲不喜歡她的這種表情,就像他不喜歡聽她那麼說話,她還知道——雖然連景雲比她高,理所當然也比她壯實,甚至所有人都覺得他要比她更像是個大人,但……其實連景雲……有一點怕她這樣和他說話,怕她這麼看他。

在她的凝視裡,他的自信淡去了,渾身像是長了毛刺。

「真生氣啦?」

「我……我就想去看看不行嗎?」

「我不是瞧不起你,你別誤會……我也不是同情你啊……我真的就想去看看,你別覺得不好意思……」

過一會,連景雲投降了,一跺腳有點賭氣,「這都啥和啥啊,好心當成驢肝肺……」

他把衣服包丟給她,一轉身蹬蹬蹬跑遠了,劉瑕站在原地看他走遠了,這才轉身上樓。

她家門縫裡黑洞洞的,和樓道裡所有別家都不一樣,劉瑕掏出鑰匙開門進去,一陣輕微的臭氣傳來,門口還和她早上走的時候一樣亂,洗衣機上亂糟糟堆滿了衣服——她倒不是全沒衣服穿,只是少,一身要穿一冬,今早母親和繼父吵架時,她的棉襖上潑滿了菜湯,只能換上幾年前的舊衣。

劉瑕從摔碎的碗盤邊上繞過去,她沒說話,沒開燈,腳步停在門口,仰頭看向父母臥室的方向。

一個人影在門框下掛著——老式木門,門框上方有一扇窗,窗被打開了,繩索從門樑上繞過去,吊著下方的人形,隨劉瑕帶進來的輕風微微晃,臭氣變得濃重起來:上吊的人一般都會失禁的。

這麼說,剛才劃過的直覺沒錯:雖然從她離婚以後起,母親就一直是著名的不著調,只能勉強盡到照料責任,時常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三五天,或者隨意外出,但今早剛吵過,按照她一貫的表現,這一整天應該都在家中飲泣……不,應該是花一個上午的時間哭泣,用半個下午自我欺騙,重新恢復常態,到了傍晚她打電話回去的那個點,應該已經恢復正常,不至於不接電話。

這麼說,她打電話回去的時候母親已經死了。

和自己預料的一樣,她真的自殺了。

她沒有開燈,就這樣站在黑暗中仰視那個人形,雙瞳就像是兩個黑洞,反射不到一點點光。

過了很久,劉瑕轉身去打電話。

「110嗎?我要報警,」她的聲音,靜若止水。「我剛才回家,發現我媽媽上吊自殺……」

#

現在

「110嗎?我要報警,我剛才回家,發現我媽媽上吊自殺……」四先生說,他自然是得意的,瞥一眼沈欽劉瑕,又去看老先生,「爸,我真不是瞎講噢,她當時報警就這樣講的,錄音我都有,哦喲,小小年紀,親媽吊死了,連一點眼淚都沒有,聲音死板板的,一聽就知道有問題——」

「夠了。」老先生輕喝一聲,打斷四先生,他望向劉瑕,眼神已露陰霾,「劉小姐……老四說的,都是真的?」

劉瑕覺得很好玩,她先安撫地對沈欽虛按一下。

「如果都是真的,又怎麼樣呢?」她反問老先生,「我的事,和貴府有任何關係嗎?」

以沈欽和她上次公開認證的『追求與被追求』關係來講,劉瑕的私事,似乎還輪不到沈家過問。老先生氣勢稍稍一滯,大姑姑頂上為老父發聲,「劉小姐,你這麼說就是都承認了?」

「我母親的確是上吊自殺沒錯。」劉瑕痛快地承認,她不再搭理老先生那邊,雙眼盯牢四先生,「但我想問問四先生,你的消息來源是誰——連我報警的110錄音都有拿到,還真夠神通廣大的……我想弄到消息的人,應該不是你自己吧。」

四先生眼神微一閃爍,劉瑕跟上盯問,「冒昧猜一句,是不是你的某個兄弟姐妹在和你閒談時,無意告訴你的呢?」

「你什麼意思,現在倒想來挑撥離間了?」四先生說——答案是『是』。「欽欽,還愣在那裡幹什麼,人家都承認自己是瘋子了,還不快過來。」

「你、你、你……」沈欽氣得結巴起來,「她不是瘋子!你……你……You fug bastard!不許這麼說她!」

「欽欽,欽欽!」

「老四!」

大姑姑和保姆都被沈欽嚇得連聲呼喝,連老爺子都開聲,劉瑕也說,「好了,好了。沈欽,你被他氣到就輸了。」

像她當然就完全沒生氣,只是在欣賞一場好戲——不過,她也沒全心全意安撫沈欽,大多心力都在思考沈四先生透露出的信息:能拿到2000年左右的110報警錄音,甚至說得出母親是『間歇性精神病』,可見不管是由上而下,還是從下而上,這個查她的人,肯定動用了不少資源,基本把她在老家的生活翻了個底朝天。——110錄音,只能從上層官方渠道去拿,而間歇性精神病,是母親自殺後鄰里間的流言,總結的是她自離婚後的表現,實際上並未獲得官方認可,當然也不是資料上登記的死因,只有從下層民間渠道去打聽,才能收集到這樣的資料。

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沈二的能量,有這麼大嗎?

既然如此……他能拿出來最大的爆點,就僅僅只是母親自殺嗎?沈二先生對她似乎有點太心慈手軟了吧,從三先生開始,就一直在放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看來,沈四先生也還是他手裡的槍——不過,這一次劉瑕並不打算順應他的安排去做,她決定把四先生的指控都認下來,看看幕後的主使者,對此會是什麼反應。

對侄子的挑釁,四先生一直展現出長輩的『包容』,被罵了髒話也不反駁,亂局經過片刻才平息下來,劉瑕露出笑容準備開口時,他才輕輕地嘟囔了一句,「到底是瘋的,喜歡的也是瘋子……」

這話不中聽,但對在場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實話,所有人的反應,瞞不過劉瑕無所不知的雙眼,四先生情緒上頭抱怨了一句,老先生沒再大為動怒,只是面露黯然,大姑姑左看看右看看,保姆欲言又止——

沈欽瑟縮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痛楚,他的肩膀,又弓起了一點。

一聲尖銳的『嗡』,忽然在耳旁響起,就像是什麼線一下崩斷,蓄勢待發的笑容僵在唇邊,過一會才重新綻放,但要比預想得更艷麗——她幾乎從來也沒有這麼張揚地笑過。

「瘋子?」她輕聲說,「好有意思的稱呼,四先生,道德高地,待得爽嗎?要不要下來暖和暖和?」

「你——你什麼意思——」四先生露出戒備之意,退後一小步,但不乏竊喜:啊,是的,要開始爭吵了,吵得越凶,她在老爺子心裡的地位就越危險,一旦她被禁足24號別墅,沈欽或者重回自我禁閉,或者追著她出去,不管怎麼樣,對於1800億的歸屬戰來說都是好事——

「我什麼意思?」劉瑕說,她的雙眼掠過沈四先生的一切,髮型、面部、衣飾、鞋子。「在你心裡,欽欽的心理障礙,是一種瘋狂,他出於自我意志的選擇,個性的體現,僅僅只是因為和常人不太一樣,對你來說,就全都是瘋子的證明……」

她看向老先生,大姑姑,甚至還有不在這裡的所有人——是的,沈家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

「但,事實是不是真的如此呢?」她的眼神,最後回到四先生臉上,劉瑕微微一笑,「如果僅僅是和常人不太一樣,就叫做瘋狂的話,四先生……你又該怎麼解釋自己的性癖呢?把襯衫袖口解開,告訴我,你右手的皮護腕,是不是你身為施虐者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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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6 09:04 PM

☆、第46章 超神

一個人極度驚駭時,會是怎樣的表現?大腦活動在瞬間勾動身體,心跳加速、瞳孔縮小,胸口有重擊感,這都是常見的描述,沒有絲毫誇張的色彩——生理與心理,是密不可分的兩面,人們在心理上遭受重擊時,所受的傷害與痛苦,不會差過身體上的重傷多少,甚至還猶有過之。就比如說沈四先生,哪怕劉瑕現在戳他一刀呢,傷口好了他也就活蹦亂跳了,包紮時的那點痛苦在現代科技的幫助下並不會留下多少痕跡,但此時此刻,在父親和姐妹面前,被揭露出自己隱私性癖的瞬間,這猝不及防的屈辱,將會永遠留在他的腦海裡,像是一道永不癒合的傷疤,一個難以移除的癌腫,長在沈四先生的精神世界中,滋養著他所有的傷痛——也許記憶會淡忘,但潛意識將永遠記得。

這所有的發展,在她眼前一目瞭然,像是一條枝枝蔓蔓的時間線,註解出了所有可能的發展和相似案例:在親人面前的公開羞辱引發的心理障礙,連環殺手充滿挫折和羞辱的童年,這其中自尊感的缺失起到了重要作用,東亞文化中的性羞恥特色。沈四先生這一代對與眾不同的恐懼,沈四先生本人表現出的性格特色,他對沈欽發自內心的輕視……他對沈欽所有『瘋狂』的輕視,都來自於對自我性癖的否定和羞恥,他在羞辱沈欽時,實際上是在羞辱自己,以此來宣洩壓力……

「四弟,你——」大姑姑瞠目結舌,講不出話來,無意間成為劉瑕繼續羞辱沈四先生的工具——她的表現,正是沈四先生最為恐懼的夢魘成了真,親人、朋友……來自他整個世界的排斥:不管沈欽在美國做了什麼事,在沈家人眼裡,他所有的不正常也就是閉門不出而已,你可以說他是瘋子,但也可以說他只是性格古怪羞澀,而沈四先生的愛好,在沈家人眼裡卻是道德敗壞,道道地地的『變態』表現,這才是真正的瘋狂……

沈四先生整張臉漲起來,他的視線,在父親和大姐之間來回挪移,左手緊緊攥住右手手腕,想說話,但嘴唇是顫抖的,他慌到聲音也在發抖,「我——我——你——你胡說什麼——」

一下就從剛才的施害者轉為受害者,所有的氣勢都已丟失,但劉瑕並不滿意,沈四先生的痛楚化為能量,在她心底激起一陣冷冰冰的喜悅,她露出溫和的微笑,這挺好——但,還不夠。

「其實,這種事作為性癖,只要雙方情願,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就像沈欽的性格,也只是一種選擇一樣。」她說,意料之外的開解,成功集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姑姑將信將疑,老先生沉吟不語,四先生絕處逢生——「但,既然對四先生來說,所有的失常都是罪的話,那你也一樣有罪,你的罪,還比沈欽更重。沈欽的失常還僅僅是生理表現——四先生,你之所以迷上性虐,是因為這是□□的代償,你必須通過這種異樣的表現來滿足自己,因為正常的途徑無能為力……」

她丟下重磅炸彈,「四先生,你的陽痿,應該已經有很長一段歷史了,是不是?——你的獨子,真的應該姓沈嗎?」

全場瞬間靜默。

四先生是一尊震駭的雕像,極致的恐懼是他的第二層皮膚,他的靜止並非出於怒火,而是多種激烈情緒的混合,羞恥、驚詫、畏懼、茫然……呼吸卡在喉嚨口,成為輕輕的,窒息的『咯咯』聲,最深的秘密被一語揭破,在親人面前的極致羞辱,多少個問題寫在他的眼神裡,他望著劉瑕,就像是望著莫測主宰的恐懼之神,甚至有了幾分乞憐——否認、回擊,在如此直接了當的力量震懾之前全都成為泡影,最強烈的情緒是求知慾——你是怎麼知道的?不肯定這一點,他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可能再獲得安全感。

「……四弟!」大姑姑最終迸出話來——她到底還想要維護弟弟,「劉小姐,你胡說八道有個限度,沒有證據,你不好胡講八講!」

「四先生的表現,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劉瑕的眼神,移到大姑姑身上,她的笑容更純,語氣更誠懇,「大姑姑,在我面前,你又何必這樣子?你當我看不出你心裡的得意?——沈家這1800億,落到誰都落不到你的孩子頭上,只能在四個男丁的後裔裡爭奪,你和你的丈夫,也為濱海集團的擴張立下汗馬功勞,就因為不姓沈,天然被排除在繼承權之外。你的道德要求你做得賢惠,對欽欽你這個當姑姑的要關心,但你看到四個兄弟為繼承權打出狗寶的時候……你心裡,難道不是幸災樂禍?你問我要證據,難道不是為了把你的四弟,排除出繼承權範圍外?——只要能留在老先生身邊,你的孩子,總還是有點機會的……你心裡最深處,難道不是這樣想的?」

「你——你瞎講什麼!」大姑姑的臉一下漲得通紅,她的聲音都在顫抖,「你這個小姑娘怎麼這麼毒的!血口噴人——爸爸,你……你也說句話好吧!」

她的聲音幾乎泣血,急於為自己的清白辯解,「我哪有這樣的想法——」

但,在老先生複雜的眼神裡,她的聲音漸漸地消解了——老先生的眼神裡,有瞭然,有一絲憐憫,但並沒有質問、傷心……劉瑕的話,至少對他來說,無法造成任何震撼……他早就是這麼想了。

沈大姑姑左看右看,她退一步,又退一步,在沈家人冷漠的凝視中步步後退被逼到牆角,話到口邊又說不出來,憋得伸手去捶胸口。「我——我這些年——我冤得——」

劉瑕說,「打江山有你們的功勞,分產業的時候想要分一份,也是很正當的要求。爾虞我詐爭權奪勢,你的幾個兄弟哪個不是這樣做的,大姑姑你又何必這麼生氣,摻一腳進來鬥,其實也是名正言順。你又何必一直自我欺騙?又要做傳統道德意義上的好女兒,又忍不住想為自己打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自己爭取不是病,但自我欺騙就是了。這麼長時間,自我認識的兩面一直有矛盾,久而久之肯定會在意識方面反應出來,極致了就是病態,你眼下青黑,是常年失眠吧?不著急的,這只是第一步,以後你的病還有更有趣的發展等著,不需要可憐沈欽,可以把心多操給自己。」

愉快,愉快,深沉的愉快流過心底,她像是臻入一種奇妙的至境,在那裡唯有釋放的愉快,看到這些施壓者一個個受到刺傷,這些沈欽精神世界中的惡人一個個得到懲戒,她真正感到愉快,這和那浮淺的情緒湧動不同,是從內心深處反溢而上的洶湧巨浪,她站在浪尖往前疾馳,再不受任何控制,外界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層薄紗。在朦朧的視野中,她看到有人走進屋子,在能辨明之前,思忖之前,話語自動自發往外流出。

「你一直打壓沈欽,對他輕視又在乎,僅僅是因為他在讀書上比你強嗎?沈鑠,還是因為你也有不可告人的隱疾?以你的家境,想要出國留學是輕而易舉,但你為什麼一直沒有出去?因為你不能離開國內,離開父母的蔭庇,沈家的勢力範圍。在成年後,情緒激動時你都有壓抑不住的暴力衝動,那天晚上你向我傾過來是不是想掐我?當時你忍住了,但青少年時期,你的忍耐力不會有那麼好……你不能出去,是因為你一直在私下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你有嚴重的狂躁症,在青少年時期捲入多起校園暴力事件,你父母根本不放心讓你在法制健全的國外生活。在你心裡,沈欽是最孱弱的病人,這樣你就能否認你的病情比他只重不輕的事實,你把自己當成了成功者,因為你到底是大致擺脫了這種疾病的影響……所以你就能看不起還在和障礙鬥爭的人。」

沈鑠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但沒有有力的抗辯,劉瑕根本不在乎,她的視線掠過另一個人——沈二先生,他和大先生沈鴻是一起進的屋子……是聽說她來了嗎?還是僅僅例行探視老爺子,湊巧撞見了這一幕?

「但你的疾病也並非天生,所有心理障礙都有成因,都有迫害者,成長過程中缺少父母的關愛,是你和沈欽共同的問題……你們缺少的不僅僅是和父親的相處時間,還有來自他們的愛,你們的父親都極為自私……沒錯,你也是。」她對沈鴻說,「直到現在你都對沈欽沒有真正的關心,你想要的無非是他所代表的1800億,否則你又怎麼會在乎這個失敗的兒子,他是你無能的產物,代表你的懦弱。為了濱海,你娶了不喜歡的女人,你越是忽視他、傷害他,就越能否定過去的自己……除非他忽然成了你的工具,成為你和1800億之間的橋樑,忽然間,你又找到了你的角色,東方文化中特有的父權,讓你理直氣壯地開始戴上道貌岸然的面具,用父親的身份操縱他的人生……對你,在場所有人都有道德優勢,你連最輕微的父母責任都未負起,缺失最基本的人性,我很少說這句話……但你的病態,真的挺讓人噁心。」

「至於你,老先生,也別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先且不論這1800億的安排你用心何在……你難道真看不出來嗎?沈欽和沈鑠的問題,來自於對父親傷害的反應,但沈鴻、沈江、沈漢、沈淮的病態,又何嘗不是來自對自己的父母造成的傷害,所做出的反應?沈家六個子女,沒有一個婚戀不出問題,和子女的關係有多緊密,看沈欽和沈鑠就知道了……這一切的傷害,你覺得來源是誰?」

沈家人的臉孔,隨著她的話在憤怒、心虛、痛楚之間轉換,供給她源源不絕的愉快,沈均廷、沈鴻、沈潔、沈江、沈淮、沈鑠……

沈欽的俊顏落入眼簾,他和所有人一樣,震驚地看著她的表現——

劉瑕輕輕一震,這超凡的狀態忽然中斷,突兀地,她回到了現實。

所有說過的話,瞬時回捲,沈家人的反應在腦海中重放,沈家這些事,她早已知悉(當然),但從未想過化為武器如此使用,有太多她從未想過的事被沈欽一一突破,太多破例,太多失控,直到今天,沈欽的一次刺痛,讓她有了如此激烈……如此失常的反應,她運用自己的天賦與專業知識,徹底地虐待了眼前的聽眾,造成破壞,意在摧毀,這是一次徹頭徹尾的惡意濫用。

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異常,終究不能再被潛意識地逃避,分列眼前,為她的意識處理——就和案件一樣,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留下的無論多不能接受,也是唯一的答案——

她也開始有一點在意沈欽……如果從世俗角度來說,她也開始有一點愛上沈欽了。

劉瑕摀住唇,屏住顫抖的衝動,深呼吸兩下,穿過人群,快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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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6 09:06 PM

☆、第47章 為了你好

「劉姐,來——。」

「劉老——」

進市局一路上都有人趕上來和劉瑕寒暄,和她照面一打,話又都梗在喉嚨裡,默默地就退到了一邊。就連親友連景雲迎上來的時候眉毛都跳了跳,他本能地對跟屁蟲投去一個眼神,又搖搖頭,故作無事。「回來得挺快啊,蝦米,怎麼,有線索了?」

「嗯,」劉瑕說,她今天格外惜字如金,「李雲生呢?我要再和他談談。」

連景雲似乎想要再探問幾句,幾次欲言,但在她的表情跟前還是最終敗退。幾分鐘後,劉瑕又一次坐到了審訊室裡,見到了坐在她對面的李雲生。

「你們到底還要把我關多久?」李雲生是一路叫著進來的——幾天的時間,已足以讓他用這種激烈的對抗心態,把當時的自我譴責掩蓋起來,這一點也在劉瑕料中,「我告訴你們,這是……這是非法拘禁!電站炸了,你不去找犯人,關我們這些受害者幹嘛——」

帶他進來的警察對於這些抵抗根本無動於衷,一棍子打在他的膝窩裡,「老實點,不關你關誰?尋釁滋事、組織械鬥,再不老實你等著進牢裡吧。」

李雲生顯然不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對待,膝蓋軟了下,表情訕訕然的,但也沒再反抗,甚至並未因此屈辱動怒,反而有些隱隱的欣然。劉瑕冷眼旁觀著人性的奇妙:霸凌和被霸凌之間的轉圜,居然是如此自然。李雲生應對自己給至少四個人造成終生傷害的辦法,就是盡量淡化被欺凌的痛苦,下意識地多次挑釁警察,只是為了承受這番呵斥,並向世界和自己證明,其實被欺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完全不必如此小題大做。他實際上也並沒有做錯什麼。

「不要再做這樣的無用功了。」她說,不再委婉用詞,眼前一陣陣發黑。現實就像是在變幻莫測的電壓中苦苦維持的電視畫面,隨時有可能黑屏,理智是大風中的燭火,時明時滅,她不再游刃有餘,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新發覺的事實聚攏,只有少許一點心力留給案件。「發生過的事沒辦法改變,唯一能做的只有承認自己的無知和惡毒……明白嗎?你就是害了這麼多王村人的生活,讓他們一輩子都留下陰影,一輩子都暗地裡恨你。我知道,你不想承認這一點,你不但不想當一個壞人,而且也很懼怕接受這個事實——至少有一個人心裡恨你恨得要死,隨時都有可能對付你、加害你,甚至更誇張,就像是電站事故一樣,把你往死裡整。」

李雲生的手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鎮定,他故作不屑地一撇嘴,習慣性渾身上下摸煙……緊張的表現,他就像是一把小提琴,弦在她手裡上緊,她想讓他怎麼唱就怎麼唱,這只是時間問題。

「說啥呢!」先是矢口否認,「難道我還真犯法了?進來就罵,你警號多少,我要去投訴你——」

「好。」劉瑕站起來就要走,「既然你不願意配合調查,那就算了,這案子不破了,就這麼著,我這就和他們說,讓他們放你回家。」

李雲生不是沒懷疑她虛張聲勢,她能感受到他狐疑的、觀察的眼神——

「哎,等等等等,」他信了,語氣也著急起來,「我沒說不配合調查啊,劉同志,你——你進來就罵,還不許人有點情緒嗎……」

「我不是在罵你,」劉瑕又坐回來,立刻解決案子的急躁感越堆越強,她壓抑了一下,不讓情緒反映到語氣裡,「你能不能接受真實的自己,這對案件非常重要——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到底有多惡毒、愚蠢和遲鈍,雖然自以為是個好人,但這一輩子曾經傷害過很多人的人生。」

會讓很多人吃驚的是,要對別人承認自己的壞,幾乎和意識到這一點、接受這一點一樣難——每次談起都是一樣的難,雖然李雲生已經被視頻震撼過一次,不得不真正地面對了一次現實,但要讓他再次承認這點,還是頗費了一點時間,而這承認的表示,也是如此的微小,一個眼神,幅度極小的點頭,一個含糊不清的嘟囔,飽含懷疑的態度,「這……有啥用啊?」

「作用極大。」劉瑕說,她意識到一切已上正軌,接下來無非是時間問題。「只有真正承認這一點,我們接下來的對話才有意義——現在,我要你回憶一下,你在過去這些年的村居生活中,欺凌過哪些本村、本宗族的親戚。」

「同族?」李雲生的聲音大起來,本能的反感躍起,「這不可能,你出去打聽一下好了,我李雲生名氣多好——」

在劉瑕冰冷的目光中,他的聲音弱了下來。「同宗同族的,不可能吧……而且我真的再沒有欺負咱們同族的,都是一個姓,肯定得互相幫助,背後要被人戳脊樑骨,家裡人也不會答應的……」

「長大以後也許不會,但在你的學生年代呢?在你小時候呢?」劉瑕說,「欺凌者永遠不會改變,但記憶會被他們粉飾,行為會被正當化,想想看,你在李王不合的大旗下做了多少可怕的事,這樣的事,難道你從來也沒對同村做過?我對此表示深切的懷疑。」

李雲生的對抗意識漸弱,但仍不看劉瑕的臉,他不情願地陷入深思,表情逐漸發生變化,劉瑕審視著他,她比他更清楚李雲生身上正在發生什麼變化:李雲生被迫一次又一次地面對自己生活中的無知與殘酷,意識到自己過去的自我認識都是自我欺騙,並回溯生活中的過往細節,找出自己曾犯的罪,這無異於是一次心理上的自我摧毀,李雲生正在毀掉一部分自我,後患會在未來數年內逐漸顯露出來。沮喪、憂鬱,自我毀滅傾向……他會非常需要心理咨詢師的幫助,但她並無意提供。

「有……也有過……」最終,他勉強承認,「但為什麼一定要是同族?同村的不行嗎?」

「先說同族。」劉瑕打開電腦,「不必按照時間順序,想到哪裡說到哪裡——你可以開始回憶了。」

「大概……讀小學的時候,五叔去廣州打工死了,五嬸又找了相好,我們就經常去五嬸家搗亂,還管五嬸兒子叫王八羔子……五嬸後來喝農藥了,五嬸兒子去外地打工,前幾年才回來。」

「不記得什麼時候了,一次和王村爭水,六堂哥去的路上跌到溝裡,沒趕上,被我們笑話了好幾年,還取了外號,為這事打過好幾架。我往他們家飯鍋裡扔了癩□□,那應該是初中時候的事情了……」

「高中時和王村的人干仗……嗯,我們快出五服的一個小兄弟和王村那邊也有親,他和王志清的叔叔交情不錯,幫……幫他說過幾次話,我們就連他一起收拾了幾次。後來回村以後也不帶他玩,族裡不知怎麼也知道這件事了,那一陣全村都沒人和他們家來往——王村人都退學以後,他高中也沒法上了,就乾脆不上學了,在家幫著學修自行車和小電器,其實他原本成績還挺好……」

李雲生已進入回憶狀態,他繼續往下說,「後來前幾年族裡修祠堂,有一家人不想出錢——」

劉瑕的眉毛卻抬了起來,她打斷李雲生,「高中時候的那個——他後來去學修電器了?」

「嗯。」李雲生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你和李金生關係不錯,在高中時也是同學,對吧?」

「對,怎麼——」

「他最近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大的變故?」

「變故……他最近離婚了,算嗎?媳婦去鎮上打工,回來嫌他賺得太少……」

#

「……去王村那吃親戚的喜酒時候聽到的,當時就留心了。」

「恨……特別恨,要不是因為他們,我高中肯定不至於學不下去,家裡窮,本來上學就吃力,後來成績一落千丈,家裡就不讓上了……」

「媳婦要和我離婚,我不怨她,是我沒本事,我心裡就怨恨雲生和金生……」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張局在單面鏡後一個勁地歎息,給劉瑕鼓掌——僅僅是幾小時的時間,故事裡失意的小夥伴,已經被帶到了審訊室裡,無需任何審訊技巧,坐進來就開始交代,

「就這麼個絲毫線索都沒有的案子,又是一周告破……說真的,劉小姐,這一回必須得收我們送來的錦旗了!」

劉瑕勉強笑笑,並未回答,張局打量她幾眼,又疑問地去看連景雲,連景雲微微搖搖頭。

「把調查範圍從王村轉向李村內部,這個很自然,」他扯開話題,就事論事地問。「但,為什麼要限定在同宗族之內?李雲生要談和別姓的衝突時還被你制止……你是堅信兇手不可能是外姓人嗎?」

「這是一起典型的受害者報復案件,兇手一定是校園欺凌的受害者,而不是家庭仇殺中的失敗者。」劉瑕依然注視著單面鏡後侃侃而談的兇手,幾乎是自言自語。「當犯罪模式極為清楚明瞭時,如果現實和理論不符,那就是現實錯了。在現實中,一定有一種環境和校園極為相似的小社區,在其中發生了類似於校園欺凌的事件,才會產生這樣一種心態的兇手……軍隊、監獄,任何一個環境相對封閉,又有權威者維繫秩序的環境,都可以成為校園的替代品。在今早之前,我的思維一直在這上頭打轉,陷入了死胡同——」

她轉過頭,眼神從角落裡的沈欽臉上掠過,「直到今早,在我去探視沈先生的路上……忽然間茅塞頓開,捕捉到了之前閃過的靈感:東亞特色濃厚,迄今仍然在農村殘留的宗族文化,其實也是一種心理上的小社區。雖然李族和其餘多姓雜居在李家村,但心理上,他們依然屬於一個孤立、封閉,有族長等人維繫秩序的小環境。在這種環境中的欺凌和傷害,就如同校園欺凌一樣,最容易被忽視和淡化,甚至連當事人都意識不到自己做了錯事……」

她回望著沈欽幽深的眼神,喃喃地說,「家是最傷人的,家外的族也一樣,打著親情的幌子,人們能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情……這就是家國天下、孝道文化的本質,人性的極致扭曲。在今天以前,李雲生都從沒有想過對『背叛者』的懲治是一種傷害,在他心裡,小懲大誡,對小兄弟和他家庭的孤立,其實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他好』……」

她嘴角彎出了略帶諷刺的笑容,屋內靜了下來,每個人似乎都被勾起心事,過了一會,連景雲咳嗽一聲,「張老師,這有幾份文件需要你簽字……」

人群又活動起來,奔走著應對起後續繁瑣的羈押手續,劉瑕穿過忙碌人海,走到沈欽跟前,沈欽動了一下,像是想要靠近她,但又被她嚇住,沒法鼓起勇氣,只能勉強維持著和她的對視。

陽光透過門扉灑進來,落在他白皙的臉上,激盪出層層光暈,他的眼神宛若兩枚星子,亮得讓人不敢逼視,劉瑕瞪大眼看著他,心旌一陣陣搖動,灑落圈圈漣漪,那極為陌生的情緒又泛了起來,像是恐懼,又像是期待,讓她的皮膚陣陣發麻。

「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擔心我的安全。」她強迫自己收回所有的注意力,只專注在此時此刻,專注在自己的話裡,不去想這對沈欽的影響,不去推演,不去在乎,就只是……做回一直以來的自己。「不希望我接下景雲的案子,所以,這也促成了我們的衝突與接觸。」

「現在,我可以承諾你,以後不再幫景雲的忙。」她說,斬斷所有情緒,「默許你繼續監視我的安全……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從今天起,我們就別再見面了,沈欽。」

說出口之前,她自己也覺得有點諷刺——劉瑕笑了笑,「相信我,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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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6 09:09 PM

☆、第48章 多巴胺、□□、催產素

「水電站爆炸案告破,兇手竟是同村親戚,多年私怨釀成心結,一念之差惹下了彌天大禍。當事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日前,李家村村民自發前往市公安局送上錦旗,感謝我市幹警的艱苦工作。市公安局副局長張昱接受採訪,介紹了市公安局在這起證據匱乏的難點案件中採用的新型技巧……」

『叮』的一聲輕響,電梯門打開了,新聞播報漸漸遠去,劉瑕走進工作室,「早,暖暖。」

「劉姐早。」張暖笑瞇瞇的,「今天你有4個鐘點,9點到10點是李先生,10點半到11點半是孫女士的視頻咨詢,然後下午1點到2點是一名新客戶——3點4點是安小姐。」

她把表格遞給劉瑕,一邊開玩笑,「希望這一次過來的咨詢者別再重演週三魔咒了——要是再來一個和沈彥祖一樣的極品咨詢者,今年的極品限額就真的要創新高了。」

劉瑕微微笑,不露聲色,「是啊,希望這次能有好運氣。」

以她的城府,張暖當然察覺不到什麼不對,她一邊整理出單據報表給劉瑕遞過來,一邊和她打探連景雲,「最近連大哥都沒案件來請你幫忙嗎?好像……有一陣沒看到他過來了。」

劉瑕斜她一眼,「你是多看不起景雲的工作能力?如果他什麼案子都破不了的話,你會喜歡這樣的笨蛋嗎?」

提到她對連景雲的傾慕,張暖總是有點羞澀的,她的臉紅了,手指在接待台上畫了幾個圈圈,「……當然啦!」

她兩眼泛著桃心,雙肘支在接待台上,「講不定還會更喜歡——如果連大哥笨一點的話……也許會比現在更可愛……」

劉瑕搖搖頭,一臉不可救藥的樣子,看著張暖不說話,等張暖回過神來,自然又是一陣不依,說笑聲中,第一個咨詢者很快上門,劉瑕露出溫和笑容,和李先生一起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重新投入了日常的工作節奏之中。

#

「好的,好的,下周見,李先生慢走。」

一小時的日常咨詢後,劉瑕出去用了下洗手間,又在接待區遊蕩一會,和張暖說了幾句閒話,直到張暖被另一名咨詢師叫走,她才回到辦公室裡,坐在電腦前,面對全黑的屏幕,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和孫女士的咨詢,會在二十分鐘內開始,她應該打開電腦,測試網絡,為接下來的視頻做些準備,當然還可以收些郵件,處理被積壓的日常事務,但她並沒有,取而代之地是坐在這裡,浪費著寶貴的時間,畏懼著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僅僅存在於她預估中的,沈欽的『騷擾』。

從理智上來說,她知道打開電腦以後,沈欽也並不會蹦出來說『hi』,她的辦公室沒有攝像頭,沈欽之前都是通過電腦麥克風來探聽動靜,而現在,電腦主機處於關閉狀態。由此也可以推定,他已不再關注她的工作內容,是真正地遵守了她的要求,把所有接觸退回到了初始狀態,甚至也許還要更少:她的『家族精神病史』被四先生揭露之後,想必在沈老先生心裡已經大大失分,而之後的回擊表現,固然對四先生造成嚴重傷害,但其實極稱沈二先生的心意,在沈老先生心中,她的形象二度受創,也許不再會因為『佳兒佳婦』,動念把1800億傳給沈欽,即使他還有這樣的念頭,沈欽現在的精神狀態……應該也不再如他希望的那樣,處於向上的治癒期。

如果說她有什麼不想見到的,那就是沈欽終究也許會忍不住再來找她,然後被她繼續拒絕,這一次,沒有家族後盾,沒有了神秘感帶來的威懾力,她有很多種辦法擺脫掉他,但那都會伴隨著對他的又一次傷害——這確實是違背了她的意願,畢竟,劉瑕並沒有變態的愛好,她也不喜歡做那個踢小狗狗的人。這也許就是她這一周來都本能迴避著所有電器的原因,她不想再踢出一腳了——沈欽痛楚的表情,即使存在於想像中,也並不是那麼的賞心悅目。

不過,現實還是讓她鬆了口氣,沈欽對這消息的處理,應該比她的預計要更積極,李家村的案件結束已經有一周了,她沒再接到來自沈家的任何消息,不管示好還是報復,都是零。這也印證了她的猜測——老先生對她失望,沈鴻也許在另找人選治療沈欽,二先生自然聰明地不會再來招惹她,而危險因素消失,沈欽已沒必要再繼續為了她的安全監視她,她的生活終於回到正軌,得到了她需要的隱私與平靜,不再有狗血的豪門爭產,當然也不再有某個煩人的黑客,干擾她的咨詢,讓她在咨詢師的道德邊緣越走越遠,越來越接近於徹底喪失專業性——

這是她一直想要的,劉瑕不知道她為什麼並不滿足,當然,在這個結果中很多人都受到了傷害,四先生、大姑姑、沈鑠、二先生、老先生……這長長的名單中,確實還應該有沈欽的名字……但,她又怎麼會去在乎?別人的喜怒哀樂,什麼時候在她心裡留過痕跡?

她默然望著漆黑的電腦屏幕,在視野中,這一片黑活躍起來,彷彿映照出沈欽沮喪的臉,他縮在角落裡,如被淋濕的小狗一樣可憐地顫抖,他在床上輾轉反側,淚痕滿臉徹夜難眠,他絕望地握著刀片,向手腕上的舊傷劃下……想像力無窮無盡,演繹出《沈欽的一千零一種死法》,又被劉瑕搖頭驅散:沈欽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他應該能夠處理她的話帶來的煩惱,也許會有短暫的低潮,但不可能到輕生的地步。即使這些悲觀的想像成真,他的所有改編全都建築在他對自己的喜愛上,希望一落空就重新墜回深淵,那邏輯上來說,這結局也無法避免,或遲或早總會到來。與其拖延時間,在情感依賴已被培養至無可取代後再來斬斷,還不如現在出手。

她並沒有做出錯誤的決定,探視沈欽的渴望也是不合理的,她的接觸會讓他燃起不合時宜的希望……現在,一切都很好,如果沈欽狀態不佳,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世界很大,每時每刻都有人輾轉於痛苦中,這些事,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她有什麼理由在乎?

這是她一貫的冷靜思緒,一切都很正常,她還和從前所有那些時候一樣,冷眼觀察著世界運轉,只是在她心裡還有個更冷靜的聲音在細聲說話,它在說:也許你不想去開電腦,只是懼怕隨之而來的失望,只是害怕你的等待又一次落空,每一次你打開電腦時,都在等待沈欽的打擾,這期待一次又一次地落空,讓你對『打開電腦』的抗拒越來越濃,這是最簡單的條件反射和移情作用,你沒有可能不明白……

手機輕響起來,她設定的鬧鐘提醒,還有五分鐘就到孫女士的咨詢時間了。

劉瑕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按下電源鍵。

「孫女士,你好。」她說,對鏡頭微笑起來,她知道對方不會發現任何不對——她不想要誰發現什麼,誰就不會發現,就如同張暖和全世界……也許,這世上只有連景雲能略微例外。

「劉老師。」孫女士唉聲歎氣,「又來打擾你了……」

再一次見到她,劉瑕不免想到上回見面時的驚險一幕,那是沈欽的罪狀之一,悍然入侵她的工作場所,從任何角度來說都讓人難以諒解……她知道,他後來私下資助了孫女士的女兒,為她提供了一份新工作,並且化名為陌生網友,鼓勵她和家庭脫離關係,開始一段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如果他想要搗亂的話,重演上次的出場,會是個很戲劇性的出場,劉瑕外鬆內緊,笑容下多少為此做著準備——

但,咨詢進行得很平靜,沈欽並沒有出場搗亂……孫女士傾訴著自己的幽怨,Q.Q、手機、所有電器保持著乖順的沉默,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

「劉姐?」

門口傳來輕敲聲,張暖探了個頭進來,直眨巴眼。「已經12點了,去吃飯嗎?」

劉瑕回過神來,她忽然意識到,孫女士已從Q.Q那端下了線,從11點半到現在,30分鐘,業已如飛而逝。

#

「劉老師。」安小姐的出場永遠是這麼激動人心,天氣已和暖到不適合皮草,她選擇用鉑金包彰顯身份,從墨鏡到紅底鞋,全都抄襲珍妮弗.傑弗森的最新街拍——至於劉瑕為什麼會知道這點,自然是因為安小姐手機裡隨時存儲了這位大明星在新片發佈會上的造型,「我的頭髮都是找阿瑪尼的亞洲區化妝總監做的,從腮紅到眼影,全用的都是J.J同款。」

她稚氣地嬉笑起來,「平時也沒人說這個,和你多說了幾句,劉老師你別笑話我啊。」

「我當然不會。」劉瑕溫和地說,她的眼神落到安小姐右手的皮護腕上:還沒取下來,也沒換款式。從安小姐誇耀的表現來看,她的金主也沒有改變行為模式……安小姐對珍妮弗.傑弗森的模仿,並非是因為她欣賞這位大明星的容貌、演技,或是商業才華,僅僅是因為J.J.傑弗森是世界上最為耀眼的物質標誌,站在時尚浮華這條食物鏈的頂點,通過對它的膜拜式抄襲,她似乎也成為了那個坐擁一切、身家巨萬的成功人士。她的每一次骨灰級模仿,都是對自我的安慰,對不適的排解,模仿力度越大,自我受到的壓力也就越強。

和上一次僅僅是衣飾模仿相比,這一次連妝容都一併照抄,甚至還找了專人費工設計髮型,可見安小姐的金主不但沒有拋棄她,在這段時間內還加強了性.虐力度,這是他對外在刺激的反應,並沒有因屈辱而放棄愛好,反而變本加厲……她的猜測沒錯,金主的陽痿極為嚴重,以至於他在性虐中已是泥足深陷,即使因此被羞辱,也不會對此產生厭惡,只會把累計的壓力和挫折,釋放在這項活動中。——更有趣的是,安小姐模仿的珍妮弗.傑弗森這個標誌性對象,實際上是金主為她一手擇定,參與塑造了這個習慣,他選擇了傑弗森這個世界知名的強勢事業女性,而非一樣是好萊塢大腕,但更有女性特徵的諸多女明星……一個頗富可能的猜測是,和每一個S一樣,他內心深處,都潛藏了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受虐、受支配渴望。而這種渴望受限於他的教育,永遠也無法被表述和滿足,這種空虛感會是有力的驅動,讓性虐行為一次次升級……

「上一周我們談到你心裡的牴觸感。」劉瑕說,「也達成了共識:催眠,即使它有效的話,只是一種讓你放鬆下來,審視自我的手段,催眠無法讓人做到自己本能排斥的事情,絕沒有電影裡那麼神奇。讓人失憶、性格大變,一聽到關鍵詞就喪失意識……這都是藝術演繹,催眠師只要一提出牴觸道德觀、和本能逆反的要求,接收者就會立刻從催眠中醒來——甚至我們還嘗試了一下,讓你體驗到了催眠的局限。安小姐,在這兩周內,你有找到別的催眠師來試驗這點嗎?」

「沒有,」安小姐的表情總是有點懵然的,那種帶些天真的嬌美確實討喜,她搖搖頭,無邪大眼睛盯牢劉瑕,「也沒必要,我相信你,劉老師——」

她沖劉瑕拚命眨眼,釋放好感和信任,那種純天然的性力,確實威力無窮,能把任何一個人擒獲,當然,若是男性的話,效果更佳。

劉瑕微微一笑,不為所動,安小姐也不氣餒,「我這次來找您也不是想再讓您給我催眠,我是想讓您幫我更愛我老公。」

她伸手去捲頭髮,肩膀因這動作微微瑟縮一下,「這兩個人過日子,總是要互相包容適應,我老公真對我挺好的,劉老師,咱們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對他的愛可能還不夠多,不能接受他這個愛好——這錯完全在我,您能不能幫我咨詢一下,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了,讓我更愛更愛他……愛到能為了他接受這種愛情的表現啊?」

一個人該怎麼去左右愛情的濃度?劉瑕不禁失笑,「從本質上來說,愛情的產生和消失,都是大腦化學反應的結果。一個人能用意志決定多巴胺和催產素的濃度嗎?不能,所以,我想你的要求在科學上並沒有任何可行性——」

她不可能給咨詢者許諾一個空虛的遠景,尤其是對安小姐這樣的咨詢者來說,即使會讓她們失望,迅速並且明確的拒絕也是最恰當的應對方式。通常來說,對安小姐這樣目的性極強的短期咨詢者,劉瑕也只會說到這裡,但,安小姐的情況有些特殊,劉瑕也應該對她此刻的急切負有一定責任,在片刻的猶豫後,她決定走得更遠一些。

「況且,我們現在要處理的並不是『愛得更深』這個問題,」她說,「而是相應更為棘手的『愛上他』吧,安小姐,你對你的『戀人』,真的有過愛意嗎?這個答案,你自己應該很清楚才對,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咨詢裡,如果你選擇不再繼續自我欺騙,對話的進展,應該會更順利一點。」

「啊——」安小姐吃驚地瞠大眼,好像偷吃被抓住的小孩,雖然還想硬撐,但一瞬間的本能反應,早已坦白了一切,這種嬌憨,讓人不忍責怪,她吃吃艾艾,「這……我……沒有啊,我老公那麼好,我幹嘛不愛他?你沒聽我說過我們的故事嗎?我老公給了我一切……我怎麼可能不愛他?」

「答案很簡單,因為愛情是催產素、多巴胺和□□的產物……不管一個人多好,只要他不能令你的大腦產生這些化學物質,你看到他就不會感到愉悅,離開他也不會產生不捨,他再好,你也不會喜歡——或者我們就把這種情感稱之為愛……你也不會愛上他。」劉瑕說,她笑了一下,「這世上的癡男怨女、分分合合,多數都是這幾種化學物質作怪。她這麼好,你為什麼不感動,不喜歡?因為我的大腦對她沒有反應……至於你的大腦選擇對什麼樣的個體發生反應,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有生理本能的驅使,也有後天環境帶來的心理因素影響。」

安小姐聽得似懂非懂,但也能抓住問題關鍵——像她這樣的女孩子,通常都有這種本能,「那既然後天環境能夠影響,您能不能也影響影響我呢?就影響得我會對他那樣的男人產生反應唄。」

「這是個很複雜的心理機制,恐怕大多數關鍵環節的塑造都在童年完成,」劉瑕說,她忽然感到輕微的煩悶和厭倦,「這就是心理學讓人討厭的地方,成功學告訴你,你的現在決定你的將來,但恐怕心理學的理論是,本能會讓你一次次地重複你的喜好,遠離你的恐懼,你的喜好和恐懼卻不會平白誕生,而是由你的過去來決定。你的過去決定了你的現在,你的現在決定你的將來,最終,影響你一生的所有重大因素,都發生在你最孱弱的時間裡,對此,你本人根本就無能為力……這種結構,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概括為一個詞,『命運』。人只能對命運做極有限的抗爭,但幾乎永遠都不可能逃離……」

安小姐茫然的表情,讓她驟然清醒,那個小小的聲音又在心底問:這番話,超出了安小姐的知識儲備,她幾乎不可能聽懂,你到底是在說給誰聽?

屬於她的命運如浪濤般驟然來襲,多種多樣的可能性在眼前展現,那些逃不離的,無法改變的過去,輕微的臭氣,寒冬中艱澀的腳步,在門樑下晃動的陰影,男人的笑聲,酒精的臭味,所有一切一切忽然間在瞬秒內回到記憶表層,人只能對命運做極有限的抗爭,但永遠都不可能逃離……

連她也一樣,當然連她一樣,看得懂並不意味著她會成為例外,對所有人來說,她成功地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但只有劉瑕自己知道,她依然只是在抗爭之中,從來沒有真正地逃離。

她的心情安定下來,從一周前到現在,似乎第一次終於被自己說服,她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斷絕和沈欽的聯繫,確實是為了他好,也為了自己……這是個正確的選擇。

「回說到你的具體要求——你想要培養愛情。」她說,回到了咨詢之中。「愛情可不可以被培養?答案是,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進行努力,其中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性。性刺激能讓大腦產生多巴胺,而我也說過,這是愛情的重要介質,由性生愛其實是簡單可行的心理機制,你的大腦對這個個體帶來的多巴胺已經形成條件反射,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看到他,大腦就開始分泌多巴胺。所以很多戀人也許在初期感情並不對等,但被追求的一方經過努力,也可以產生不遜色於對方的愛意,這其中性會起到重要的作用。」

安小姐若有所悟,但又欲言又止,劉瑕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但對你來說,這條途徑恐怕不太可行。」她說,「事實上,能產生愛情的所有途徑幾乎都不可行……你在第一次咨詢裡,用了很長的時間來描述你的戀人出眾的個人條件,那種敘述模式,有強烈的自我說服色彩,你的戀人幾乎擁有一個理想戀人的一切要素,外貌、財富、對你的體貼……但在你的描述裡,缺失了極重要的一環,那就是性。你從未描述他給你帶來的性.快感,不曾禮讚他的『器大活好』,安小姐,根據你對我的自述,我想這是因為你在這方面沒有經驗,並不是說你沒有發生過性.關係,只是你沒有從這種活動中獲得過多少快樂,你不知道性能帶來多大的快感,在一段關係中有多重要,你對性沒有渴望,所以在你的理想藍圖裡,這個要素也沒被提及……你的戀人應該有嚴重的陽痿問題,甚至連藥物都無法提供幫助,也因此才會迷戀S.M關係,實際上,他並不完美,甚至於距離這個形容詞,有一定的差距。」

安小姐的嘴唇長成『O』形,過了一會才嚥下一口,她說,「這——」

「而在你的敘述中,我唯一能讀出的信息,並不是你的戀人有多優秀,而是你的渴望——你強烈地想要把你和他的關係正當化,把這段關係定義到『愛』裡,所以,你賦予了這個虛擬形象所有你能想到的優點,以此來自我催眠,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儘管你是在自我欺騙,但如果你能愛上那個虛擬形象,那麼在你們的相處中,你也能讓自己對這個形象在現實中的映射產生愛意。」劉瑕說,她的語調裡沒有批判,只是敘述事實,「而這個虛擬形象和現實的結合點,應該是對方的財富,除此之外,雙方呈現鏡像對稱,你越是強調什麼,你在現實中的戀人就越缺乏什麼。除了財富以外,你最頻繁提到的一點,是他的年輕有為,那麼,我推斷他和你的年齡應該就有差距,其次是他的英俊,所以我想,他的外貌應該平平無奇,至少不以俊秀見長,你還提到了他對你的百依百順,溫柔小心,那麼,在你們的相處中,他對你其實並不會有太多尊重,連你所炫耀的『寵愛事件』都不是那麼真實,其實,對珍妮弗的模仿,並不是你的意願,是你戀人的想望,你只是說服自己,這代表了寵愛和喜歡,因為它給你帶來了物質上的好處,你應該去喜歡,去為此驕傲。」

即使她已說得相當和緩,但安小姐還是露出不適之情,她蠕動了一下,彷彿屁股被人打了一記,劉瑕連忙做出補救,「除了他的財富以外,你提到的優點都是假話,而我並不是在指責你什麼,安小姐,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當然可以有很多種原因——但,就事論事地說,從產生愛意的訴求上來看,恐怕你的戀人,是很難催起你的愛慕之情,畢竟,這屬於一個人的生理本能,而也不知是幸或不幸,這部分機制,目前來說,依然無法為金錢左右。」

她頓了一下,「如果你要繼續和他的關係,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你不喜歡S.M,這一點無法由外力改變,也許如果你愛上他,你會因愛而接受這個性癖好,但你不會愛上他,這一點,也無法由外力改變。在可見的未來,你會有很多錢,在社會上發生改變,但恐怕這襲華美的長袍,永遠會爬滿虱子。而且,我必須警告你的是,他的性虐行為會越來越激進,對你的壓力也會越來越大,像是今天你所帶的這種傷痛,很快就會是家常便飯,甚至還會繼續往前發展,更加嚴重,也許會對你的身心健康,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我個人的建議是,在你攫取到足夠的利益之後,受到更嚴重的傷害之前,離開你的戀人,否則,事態的發展,恐怕會對你相當不利。」

咨詢室寂靜了下來,安小姐有一陣子都沒有說話,半是震驚,半是若有所思,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緩緩透一口涼氣。

「這……都是你猜出來的嗎,劉老師?」她驚魂未定,「咱們就談了那麼一次話,你就……你就猜到了這些,你這別是會算命吧?——我真不敢相信,您這真全都是猜的?」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的確都是觀察和推理的結果,但劉瑕並不願讓安小姐把她對這段關係的預測看作是虛無縹緲的推算。

「對你戀人的種種推測?一開始是猜,如果你要用這個詞來形容的話,」她說,「但之後就不是了,猜測得到了驗證,我在現實中見到了他。」

安小姐的雙眼瞪到史上最大,她真誠的驚訝,讓劉瑕都抬了抬眉毛。「你不該這麼詫異的,安小姐——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我的工作室在百度沒有競價排名,搜索結果無論如何都排不到第一頁,按照你以前的消費習慣和文化素養,你對心理咨詢的瞭解幾乎為零……你是從你戀人那裡,得知到我的吧,在你的圈子裡,會接觸到心理咨詢的人,也就只有他了。我早就想到,也許我和他的圈子會有交叉,不過,他的真實身份,確實還是讓我吃了一驚。」

「所以,我剛才說的話,並不是猜測,而是我的推測,我觀察過他,交集不多,但對他有些瞭解——程度的話,你可以自己推理。甚至我還應用了從你身上得到的一些信息,對他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她說,盡著自己的告知義務,這是她對安小姐應有的責任。「所以我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訴你,安小姐,你的戀人最近受到很大的壓力,這可能會加快他的虐待傾向發展的速度……我真誠地建議你考慮逃離,如果你在金錢上有困難——我猜他不會給你太多現金,以便控制你的動向——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定的幫助,當然,比不上他可能會給你的額度,但應該能讓你在一個新城市落下腳,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這段話,對安小姐來說可能有點複雜,她又開始快速眨眼,這是她開動大腦的標誌,她的手不自覺地去摸肩後,但動一下又痛得一縮。

「心理咨詢,不是應該對別人保密嗎……」她喃喃地說,有點沮喪,「怎麼能拿出去用呢,就算用了,就算你用了,也不能……反過來害到我啊……」

沒有任何狡辯的地方,劉瑕歉然說,「我當時……有點失控,對不起,安小姐,讓你失望了,我不是個好咨詢師。」

「算了。」安小姐倒是寬宏大量,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我也騙了你,扯平了……」

她深吸一口氣,坐直身子,總結陳詞,「所以,沒辦法改,要和他在一起,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OK,我明白了。」

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手提包,回身去拿外套,劉瑕說,「安小姐——」

安小姐說,「嗯?」

她看了劉瑕一眼,明白過來,「——噢。」

考慮一下,點點頭。「嗯。」

劉瑕就不再說什麼了,她站起來把安小姐送到門口,倒是安小姐自己,手放到門把上,又停了下來。

「劉老師,你會看不起我嗎?」她回過頭,有點憂慮似的。

「不會。」劉瑕說。

安小姐大鬆了一口氣,又像小女孩一樣地笑了起來。「那就好——那我以後,還能再來找你嗎?」

「我建議你不要,因為我和你的戀人關係緊張,如果被他發現,後果也許會很嚴重。」劉瑕說,安小姐立刻又沮喪起來,「如果你一定要來,那也要非常小心。」

「那當然。」安小姐一縮脖子,這是在賣可愛,但這帶動肩膀,她又因為痛得一縮,不過這不妨礙她在嘴上做拉鏈的動作,「我又不傻,這件事是我們倆的秘密——這一次,你可不要再洩密了,劉老師。」

「一定。」劉瑕說,她站住腳,看安小姐打開門。「安小姐。」

「嗯?」安小姐回眸。

「你一定要小心。」

安小姐微怔,注視劉瑕片刻,她眼底——在所有那些天真無邪之下,堅不可摧的某處地方,似乎有微微的融化。她輕輕地點點頭,望著劉瑕淺笑起來。

「謝謝你,劉老師。」她說,在這一刻,所有的可愛,都已不再,「謝謝你,這麼關心我……這世上,這樣關心我的人不多。」

劉瑕有一瞬間無言以對,她最終選擇實話實說。「我也並沒有很關心,只是盡責。」

「我知道。」安小姐說,她又可愛地笑起來。「劉老師,再見。」

「安小姐,再見。」

劉瑕目送她走出去,安小姐把門合上,她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她忽然想到沈欽,他會在手機上對她說什麼?『有那麼多人為了虐待而痛苦,我們剛處理了一個因為校園虐待去炸電站的案子,但這裡卻有人為了錢,在明白所有一切可能後果之後,還是毅然選擇繼續被虐待……世界為什麼會這麼奇怪?』而她會答,『多巴胺和催產素,決定了我們的一生,這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也許安小姐的成長環境,讓她對金錢特別敏感,性不能讓她分泌多巴胺,但金錢可以,人類會因為貪婪做很多可怕的事,而她的選擇,僅僅是其中不那麼可怕的一種。』

是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她處理過太多太多讓人感慨的案例,對此甚至缺乏最基本的反應,而沈欽的感慨會讓一切變得有趣,他的點評,讓她的工作多了一絲人性化的色彩,她剛處理完了一個案例,儘管從社會普遍角度來看,未能改善她的處境,但幫助咨詢者獲得了內心的平靜,確保她的選擇,是她在清醒、知悉下的自由意志,在心理學上,這應該視為一次成功,但……少了點絮叨的聲音,這成功,也不像是以前那樣,能夠讓她滿意。

「劉姐?你現在有時間嗎?」門上的輕叩,讓她輕輕機靈了一下。

「什麼事,暖暖?」

張暖推門進來,手裡抱著幾份資料,手機夾在肩膀上,「您稍等,她現在結束咨詢了——」

她把文件夾遞給劉瑕,摀住話筒,「是物業——他們打電話來說要提前結束租約,說是……這裡不租給我們了。」

她有點困惑和惶恐地複述,「物業主任還問我們,是不是得罪誰了——他說有人放話出來,要讓我們在這一片都租不到辦公室,讓我們沒法在S市繼續開張下去。劉姐,他說了十幾個大廈的名字,說這些大廈的物業都和他認識,一早就在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們都收到了通知,也拿到了你的照片和資料,知道你現在在這裡辦公……」

沈家——人選還不好確定,但這肯定是沈家人的手筆,是對她一周前那次刺激的反應。在幾秒內,劉瑕的大腦,就推演出了一個又一個可能的模型,猶如機器般的精確:當然,不管是誰出手,沈欽也都一定會為她解決,不管他現在處於什麼樣的心理狀態中,責任感都會驅使他出面。

此次事件,也許會促使他們再度發生接觸,這對他們兩人來說,其實都是利差消息,一個朦朧的聲音告訴她,在片刻之後她就會清清楚楚地認識到這一點——但她的大腦,有自己的意志,多巴胺、催產素與□□急速分泌,劉瑕的心跳開始劇烈,體溫也有一點升高,她開始感到燥熱,這是生理興奮的表示……她的嘴角翹了起來,幾乎露出了一個微笑——

張暖驚訝的表情,喚回她的理智,劉瑕輕輕地歎了口氣。

「討厭的化學物質……」她以只能被自己聽到的聲音發洩了一句,又恢復了正常音量。「明白了,既然這樣,你就先和他們算算違約金吧,按照合同條款加倍要,問他們要七天的搬家時間——」

她的手機響了一下,劉瑕手指一跳,拿起手機的動作比平時快了不少——

片刻後,她放下手機,表情依然平淡,看不出任何沮喪,只有語氣有別人無法察覺的下沉。「你先處理著,不行就扯扯皮,我有點事,得先走了。別的事,等我明天上班再說。」

「噢……」張暖拿回合同,眼睛直瞄手機,「劉姐……剛是沈先生嗎?」

她是知道沈欽對辦公室的監視行為的,有這個猜測和期待不奇怪,劉瑕捺下煩躁,搖搖頭。

「不是他,是景雲叫我過去有事——」

她拍拍張暖,「放心好了,不需要沈欽出面,我也有辦法……」

注意力勉強集中到搬家事件上,大腦稍微一轉,結論依然得出,劉瑕唇角,躍上一縷淡笑,「恐怕,這件事到最後是誰求誰,還很難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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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6 09:10 PM

☆、第49章 打臉

「媽,這兒這兒!」

「鍾姨。」

不同於工作室中張暖的手忙腳亂、淒風苦雨,雖然身為工作室的老闆,但即將失去辦公場所的劉瑕,此時此刻卻滿臉都是明艷笑容,她難得有些小女孩的稚氣,衝前方猛招手,「鍾姨,在這,在這——瞧您這大包小包——」

她幫著連景雲一道,把鍾姨手上好幾大件行李給分擔了過來,「又帶了這麼多東西,您一個人是怎麼辦的托運啊?」

「就是,媽,都說了多少次了,S市什麼沒有,」連景雲拎起箱子,肩膀一沉,「又帶了這麼多東西過來,都有啥啊,您要還和上次那樣帶兩根酸蘿蔔來,我就——我就——」

「你就怎麼樣?」鍾姨眼睛一翻,連景雲嘿嘿笑,「酸蘿蔔扛過來難道你吃得不歡?——你們孩子知道什麼!就是再國際大都市,S市能買到你二姨家養的烏骨雞嗎?吃山泉水,啄林間草,純天然無污染,可好吃了——就今早我剛收拾了一隻,一會回去馬上燉上,正好給你們倆好好補補。」

她不和劉瑕見外,手裡東西大半卸給連景雲,小半給劉瑕拿著,劉瑕估計這裝衣服的大塑料袋裡,層層裹著的就是那只還沒涼透的烏骨雞,她又顛顛另一個塑料袋,「這瓶裝的是醉棗吧?」

「可不是!」鍾姨擰了劉瑕的臉一下,「瘦了!臉上都擰不出肉了——能寄我都寄來了,就是這個雞沒法寄,還有這個醉棗也不行,有液體,路上容易碎。剛好這次景雲他表姐夫送我去的機場,我就多帶了點,一會你帶一半走,還有他那個箱子裡還有兩根酸蘿蔔,咱們家老壇酸的,你也拿一根回去,在這再酸的都沒那個味!」

連景雲怪叫,「媽,你還真又帶了啊!」

「這要不是景雲現在爭氣了,給您買了頭等艙,這麼多行李,光是超重運費都快比食物貴了。」劉瑕很少托馬屁,但並不意味著她不精於此道,幾句話說得鍾姨眉花眼笑,使勁拍她肩膀,「這小子,還行吧,說不上爭氣,只比他老爸好那麼一點,自己倒是也闖出一點模樣了。」

三個人說說笑笑,把東西放上車,連景雲當車伕,鍾姨拉著劉瑕在後座嘮嗑,「最近咋樣了,工作還順利嗎?你一個人怎麼吃飯的?噢,你上次和我說過,你中飯都和你們工作室那個小女孩一起吃,那晚飯呢?就怕你一個人晚上不好好吃,胃給吃出問題,我那天微信朋友圈裡看一文章,不規律進食對健康的危害,看得我心驚肉跳的,馬上給你們倆轉發了,你還記不記得?——還是蝦米模範,給我回了『知道了鍾姨,我會注意的』,連景雲你小子,居然給我回個『少看朋友圈那些垃圾文章』——」

她拍了座位靠背一下,連景雲縮縮脖子,嘴巴還倔呢,「本來嘛,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就該少看點……」

鍾姨翻白眼,懶得理他,劉瑕交代自己的生活細節,「晚上一般都喝點燉湯,不會耽誤的。早上吃五穀雜糧粥,都吃得挺好,我現在廚藝越來越好了,一會晚飯我來下廚,您就等著吃吧……」

「那哪能呢,這個雞必須我來做,我連藥材都帶來了,就怕那小子的豬窩裡沒有。上回給帶了黨參,好東西啊,他愣是放到長霉點……」鍾姨又去關切兒子,「你呢?飯吃著沒?朋友圈是不是把我給屏蔽了?十天半個月都看不見一條。最近忙什麼案子呢?上回和我說又查了個大騙保案,是不是就是之前報道的那個青浦撞車王,那個和黑社會沾邊了啊,危險不危險啊?下次有這樣的案子你還是少沾點,好不容易不做車險了——」

「那個不是我,」連景雲被逼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您別那樣看著我,真不是我,我說的是另一個,金融騙保的,說了您也不懂……」

「蝦米,你老實,你來說。」鍾姨盯兒子幾眼,冷嗤一聲,一臉『盡在掌握中』的樣子。

連景雲辦的大案,鍾姨一點點不知道,他平時不愛說謊,在這點上卻把老媽瞞得風雨不透,生怕那些謀殺、爆炸、車禍,刺激到鍾姨的神經,一邊關車門一邊給劉瑕使眼色,劉瑕左看看右看看,笑起來,「鍾姨,他又不是警察,沒辦案權,真正和人命有關的事,都有警察頂著呢。景雲都是和詐騙犯打交道,安全上肯定沒問題的。」

「真的?」鍾姨還懷疑地看兒子,連景雲雙手提著東西,就一張臉能用,還在那和他媽擠眉弄眼、嬉皮笑臉。「比真金還真!」

「呿呿呿!」鍾姨連呸三聲,「看到你這樣我就來火,真是生個兒子有什麼用,盡招人心煩了——」

她舉手虛拍一下,三個人都笑起來,惹得停車場裡剛下車另一家人看過來——連景雲在這小區裡住了也有幾年了,鍾姨爽朗,「哎喲,你好你好,去年來也見過你們,就住樓上樓下對吧?」

「對對,我們12樓,你兒子住16樓對吧?」鄰居也客氣,「阿姨又來看兒子啦?——好福氣喲!小伙子年紀不大就這麼有本事,女朋友又這麼漂亮——還賢惠!嘖嘖嘖,我們看著都高興!什麼時候來上海帶孫子啊?到時候就要常住嘍!」

這句話旨在無心,但說得是不太好,連景雲和鍾姨的表情都有片刻的凝固,鍾姨臉上的喜慶褪去少許,她瞥了兒子一眼想要說話,連景雲卻搶先一步,「盡快爭取!哈哈,盡快爭取!」

鄰居也許看出端倪,也許沒有,打了幾個哈哈,電梯已來了,連景雲讓他們先上去,「東西多,站不下的,我們等另一部。」

外人一走,氣氛就淒清下來,母子兩個對視一眼,鍾姨臉頰上的肌肉抽動幾下,又做出笑來,她要開口,但連景雲再一次搶了她的話。

「好啦。」他盯著電梯門,有些急躁,甕聲甕氣地說,「您急什麼,就是順著敷衍幾句唄——」

他語氣裡的酸味半真半假,「最近她剛談了個高富帥,幸福得不要不要的,你兒子要什麼沒什麼,和人家男朋友根本沒得比,蝦米怎麼可能看上我……」

「真的啊!」鍾姨眼睛瞠大了,她又驚又喜地笑起來,一把抓住了劉瑕的雙肩,滿臉的喜悅,毫無作偽,是那麼的坦誠,「蝦米,真戀愛了啊?好事啊!剛咋不和阿姨說呢!」

「您別聽他胡說!」劉瑕大窘,「他順嘴瞎拐的貨,就知道拿我說事——他人氣也挺旺啊,我們工作室那個小姑娘就被他迷住了,成天連大哥長連大哥短的和我惦記他,您快去撮合撮合,別問我了,誰知道他私下還藏了幾個傾慕者。」

「都瞎說什麼!」連景雲和她立刻反目成仇,開始互相戳刀子,兩個人一路吵嚷到連景雲家門口,鍾姨聽得大悅,笑瞇瞇地,「都不急啊,先做上飯,一會慢慢的,一個一個問。」

劉瑕說要做飯,被她趕出來了,連幫手都不讓,「你去和景雲玩電腦去。」

「還和以前那樣打發我。」劉瑕都無奈了,「我們都大啦,一天上班都對著電腦,不愛玩了。」

「也是,剛真還以為自己還在老家呢。」鍾姨自己想想也笑了,她靠在門邊看劉瑕,眼神慈愛中又有點感懷,「就好像還和昨天似的,你和景雲兩個就乘飯點前擠在電腦桌前搶,他要玩遊戲,你要看書,兩個人鬧得不可開交的,一轉眼就是十五六年……」

十五六年以前,劉瑕父母雙亡,成為孤兒,是鍾姨和連叔叔收養了她,小家裡給她騰出個房間,她搬入連家一住就是三年,直到高中考上市裡的寄宿制高中,這才離開本地,即使如此,寒暑假鍾姨還是接她回來,她一手好廚藝,就是和鍾姨學的,劉瑕過去有限的愉快記憶,都和連家有關。

在鍾姨感慨的眼神裡,她也有些觸動,兩人眼神相對,多少話都在不言中,直到客廳裡傳來了卡通味十足的音樂——連景雲打開了XBOX,坐在沙發上拿著手柄,那姿態,和十五六年前居然還是一模一樣。

劉瑕和鍾姨相視一笑,她挽起袖子,「我來幫您吧。」

「不用,不用,你和景雲玩去,你們孩子都是一個樣,再大在我心裡也是小的。」鍾姨連連擺手,又把劉瑕的袖子擼下來,「去玩吧,去玩吧……」

她的手,在劉瑕的手腕上頓住了——每到冬天,出門前鍾姨總習慣把連景雲的毛衣袖子紮在手套裡,免得寒風灌進去,收養劉瑕以後,她一視同仁,每天早上都要檢查,這個無意的小動作,喚醒了多年前的情境,也讓鍾姨的雙眼,被絲絲縷縷的回憶氤氳。

「一轉眼就是十五六年了,」她輕聲說,沒鬆開手,反而加了點勁,捏著劉瑕的手腕,像是要傳達自己的感情,「想想以前,再看看你現在,過得多好?真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十五年了,蝦米,你也該找一個了——聽到你的好消息,阿姨真的為你開心。」

她的聲音有些低低的顫抖,欣慰、關懷、期許、歉疚……太多太多情緒揉成一團,讓素來豪爽的鍾姨難得地複雜了起來。「你相信阿姨,阿姨是真的特喜歡你,特為你開心……」

劉瑕看著鍾姨,雙眼澄澈。

「我知道。」她柔聲說,「鍾姨是真的關心我……你把我當女兒來疼,我一直都知道的……我也一直都特感謝您和連叔叔,真的。」

鍾姨似有瞬間的狐疑,雙眼在劉瑕臉上流連片刻,似乎尋找到足夠的證據,這才放心下來,她又放粗了聲氣,拍拍劉瑕手背,「客氣啥,去玩吧!噢對了,我袋子裡還裝了沙棘果,你自己洗點吃去……」

劉瑕就真洗了一盤沙棘果出來,抓在手上吃,鍾姨在廚房和客廳忙進忙出,她遊蕩到沙發邊,「打什麼呢,孤島驚魂?——你什麼時候買Xbox了,去年阿姨來,我來吃飯的時候還是Wii啊。」

連景雲玩的是一款第一人稱射擊遊戲,手裡拿著槍沖接收器打,沉著臉坐在那,一甩手就是一個點射爆頭,雖然心不在焉,但槍槍不空。劉瑕問他話他也不理,眉毛沉在眼睛上,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他不理她,她也無所謂,聳聳肩繼續吃沙棘果。

「你覺不覺得我很孬?」

過了一會,連景雲問,雙眼還膠在電視上,劉瑕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啊?」

屏幕裡,美國大兵又爆了個敵人的頭,鮮血濺了一地,連景雲問,「……你會不會瞧不起我媽?」

「說這什麼話?」劉瑕回頭看了看,還好,鍾姨在廚房裡,遊戲音效聲又大,她沒聽到。「小點聲,喜慶日子,說啥呢,鍾姨聽到該傷心了。」

連景雲索性暫停了遊戲,回頭盯著她看,雙眼幽深,聲音一點沒小,「那我呢?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動情緒了……

劉瑕吐口氣,也把埋怨的眼神收回來,端出正經面孔,「不會、不會,都不會……可以了嗎?」

連景雲的眼神,在她臉上巡梭,他的雙眼流露出的情緒,赤.裸.裸得讓人心慌,就像是兩隻大手,想要捧住她的臉把她拉近,這眼神讓過去的一切驟然間鮮活起來,每一次夕陽西下時,兩人重疊的足音,昏暗的教室裡他閃亮的雙眼——連景雲從那時候就開始喜歡她了,但他從來沒說出口。從那時候到現在,他的心意,兩個人都明白。

但還有別的事他們也都知道,他們倆都是優等生,兩個人都很聰明,有太多事不用明說,就都已經明白。

連景雲轉過頭,重新打開了遊戲,一陣輕快的槍聲中,敵人接連斃命,血花濺了一屏,「那你人真好——有時候,我都挺瞧不起我自己。」

「不要這麼說。」劉瑕的聲音悶悶的,「……你幹嘛啊,老提這些從前的事,再這樣,我生氣了。」

「好啊,」連景雲說,「那就談談現在的事唄?你和沈欽,現在算是怎麼樣?正式湊合在一起了?你喜歡上他了?」

他語氣裡淡淡的醋意,再也沒有任何遮掩。

連景雲沒有任何立場吃醋,這一點他很瞭解,劉瑕也知道他很瞭解,現在他擺明不講理,劉瑕反而不知該怎麼處理,「你瘋啦?哪壺不開提哪壺,上回在警局不都說開了——我記得當時祈年玉就在邊上吧,他沒告訴你嗎?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真的?」

「當然真的。」劉瑕冷睨他,「早沒聯繫了——一會吃飯的時候,不許和你媽亂說。」

連景雲打量她一會,表情反倒複雜起來,他要說話,但此時門鈴響起,鍾姨從廚房探個頭,「誰啊?是快遞嗎?」

她一邊擦手一邊走過去開門,「請問你——找誰啊?」

門外人嘀咕了幾句什麼,但聲音不大,鍾姨聽得嗯嗯啊啊,過會回過頭,笑得和花兒似的,「蝦米——」

劉瑕和連景雲對視一眼,「嗯?」

「你男朋友來啦!」鍾姨喜上眉梢,使勁把人往裡張羅,「來來來,快進來——我給你拿拖鞋,你進來換,那有凳子——」

男朋友?

劉瑕再度和連景雲對視一眼,連景雲衝她挑挑眉,表情雖酸,但倒也坦然起來,「男朋友都來了……不過去看看嗎?」

劉瑕自己不知是什麼心情,站起來走到門口,都覺得時間比平時要流動得更滯澀一點,一種巨大的、無可名狀的心情堵塞在胸口,就像是一頭巨獸,光是陰影就把她淹沒。這幾步路,每一步她都走得很不容易。

到門口,鍾姨把身子一讓,一個人探進半邊身子,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滿臉都是討好的笑,看到她更諂媚,一邊笑一邊拚命眨巴眼睛,發送真人版【祈求皮卡丘】——還真是沈欽來了。

「你怎麼來了?」她問。

「啊,你總不會以為……我真就永遠不來了吧?」那人說,天真無邪地眨眨眼,居然還有臉,真的顯出了點疑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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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6 09:12 PM

☆、第50章 牛皮糖

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鍾姨現在就是那半個丈母娘。

「來,小沈,這裡坐這裡坐。」沒等劉瑕回話,一疊聲就把人讓進客廳,剛才還讓劉瑕自己洗,這會自己收拾了一大盤沙棘果過來,「別和阿姨客氣,蝦米就和我閨女似的,都是一家人——一會留下來吃飯,可不許走啊。」

沈欽在生人面前依然有點不自在,剛也不知道是怎麼和鍾姨溝通的,在鍾姨的熱情裡,他紅了臉,也沒怎麼說話,只是侷促地點了點頭,摘下一個沙棘果塞進嘴裡含著。雙手扶著膝蓋,脊背挺直,小學生一樣端端正正地坐著,一看就知道這人到底還有點不正常。

「好,一看就知道這孩子靦腆內秀。」鍾姨卻是左看右看都透著滿意,暗暗沖劉瑕豎大拇指,「哎喲,我鍋裡還燉著湯呢,景雲你先招待著,別玩遊戲了——」

她拍了兒子一下,哼著歌進了廚房,客廳這塊的氣氛頓時就詭譎起來,連景雲懶洋洋地甩手拖射,瞥沈欽一眼,「來了?」

沈欽嘴裡還含著那個沙棘果,眼神轉向連景雲,肢體語言仍不畏縮,他嗯一聲,拿起茶几上另一把槍型手柄擺弄了幾下,連景云『喲』了聲,切出遊戲,打開了雙人模式。兩個人一句話沒說,默默地就打了起來,吃彈藥包、血藥,你爆一個我爆一個,好像找到合適的交鋒渠道,沈欽打死一個,連景雲就必須也打一個。

「準星不好。」他眼睛還黏在屏幕上,嘴巴裡寸沈欽。

「……沒有戰鬥意識。」沈欽居然回敬得很自然。

「屁。」

「反彈。」

「反彈加倍。」

「反彈再反彈。」

……兩個人居然還有模有樣地對話起來了……

劉瑕坐在邊上,一臉黑線,想攆沈欽走,看廚房一眼又投鼠忌器,索性進去給鍾姨幫忙。「他們倆玩起來了……我幫您炒幾個菜吧。」早吃完飯早好。

「還以為是景雲開玩笑呢,沒想到是真有情況。」鍾姨喜滋滋的,站在客廳門口看著那兩個斗槍的男人,一邊擦手一邊問,「他家裡幹嘛的?真是富二代啊?什麼大學畢業的?做什麼工作的,今年多大?婚房能提供嗎?其實不提供也不要緊,你那麼優秀,自己也有房……」

劉瑕要不答,又怕鍾姨把戶口普查到飯桌上,逼得沈欽恐慌發作——要不是他們並非咨詢關係,如果她是沈欽的咨詢師……該死,總之,如果有人在督導沈欽的行動的話,那個人現在一定是吐血狀態:兩周前還不能正眼和別人對視,現在就闖進別人家裡,和陌生人一起吃晚飯,開始高度社交,恐慌不發作才怪呢,他根本就沒有應付這種高社交場景的能力。

就算是為鍾姨考慮,避免她受到驚嚇好了……

「他家裡開公司的,確實挺有錢,不過他自己能力也不錯。」她說,「但我們真沒什麼,鍾姨,您別多想——」

在鍾姨意味深長的笑容裡,她難得有點羞赧:這話太強辯了,簡直是同時侮辱鍾姨和她的智商,「他是在追我,但我沒……」

她要說,『我沒打算答應』,但想到鍾姨幾分鐘前勸她的話,聲音到嘴邊又嚥了下去,她知道自己那麼說鍾姨會是什麼反應,知道鍾姨的眼睛裡會流露出怎麼樣的黯淡與悲傷……劉瑕承認,她心底對鍾姨是有一塊柔軟之處的。「……但我還沒答應呢。」

多了一個『還』字,語氣就變了,鍾姨喜笑顏開,連拍劉瑕,「矜持是對的,也別讓人等太久……這孩子我看不錯,該定就定下來,可別錯過了緣分。」

雖說在逼婚光環下,連顯著殘疾都能美化為『一點小缺陷』,但鍾姨應該還不至於吧?劉瑕忍不住說,「您真覺得他有這麼好?——這才見了幾分鐘啊,鍾姨。」

「平頭正臉,有哪裡不好?」鍾姨反唇相譏,「你倒是說說他哪不好?」

劉瑕被問住了,想說又忍住,鍾姨看她表情變化,笑得更開心。

「其實,人要挑怎麼挑不出不好?」她打開高壓鍋,一股鮮香頓時盈滿室內,「找對象,那還得看你自己的喜歡……就這麼一面,我哪看得出小沈好不好,但我看得出來你的心思。」

劉瑕抿抿唇,奇了,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還能被人看出來。「您看得出什麼?」

鍾姨笑笑,「蝦米,我是看你從小長大的,你經過那麼多大風大浪,一般人早崩潰了,你呢?永遠都是那麼一張臉,什麼事也沒有多的表情,從來不惱……你自己說,今晚從小沈來到現在,你惱了幾次了?」

劉瑕被擊中痛處,抿起嘴不發一言,暗自懊惱自己的失常:她怎麼料不到鍾姨會看出她的不妥?還自信滿滿地以為沒人能發覺,事實上,她又何必否認這些不同,她自己又不是沒意識到……

都是沈欽的錯。

她忍不住瞪了客廳方向一眼,沙發上的人似乎有所感覺,縮了縮脖子,手裡打槍動作倒是沒停,「K.O。」

「別搶我怪。」連景雲的呵斥聲傳來。

「誰手快算誰的。」沈欽的話居然還漸漸多起來。

……不得不承認,以他之前的障礙程度來說,沈欽的恢復速度,簡直就是個奇跡,被她那樣當面回絕後,還能找上門來,在他和連景雲看似家常的唇槍舌劍後,不知藏著多少勇氣,多少豁出命的決絕。

沈欽他,其實真的很努力啊……

鍾姨看看劉瑕,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但不戳破,她加大聲音,「吃飯了,遊戲暫停一下,來小沈,要不你和景雲喝兩口——」

#

劉瑕的好廚藝都是和鍾姨學的,鍾姨這個大師傅手藝得多高?幾個家常菜那是叱吒立辦壓根就不在話下,連景雲和沈欽兩個埋頭苦吃,一大鍋飯風捲殘雲,頃刻間就光了盤,沈欽坐上桌後就說了三次話,「好吃。」

「這是你做的?」

「好好吃。」

餘下時間都在認真苦吃,就這麼三句話,說得鍾姨眉開眼笑,「這孩子就是實在,用行動表示一切!」

還給劉瑕使眼色,「這盤燴三鮮,怎麼吃出來是你做的?難道咱們蝦米做的菜就特別好吃?」

劉瑕沒說話,咬住嘴唇內側,覺得臉頰被菜的溫度燙得微紅:她進廚房後就做了這麼一個菜,看到有筍,不知不覺就拿了海米泡發,炒了個春筍燴菌菇海米……這就是她自己做得拿手,才不是特意為沈欽做的,更沒讓他看出來的意思。

「他瞎猜的吧。」

「以前做過。」

兩個人同時開口,說的話大相逕庭,劉瑕瞪沈欽一眼,呵斥,「吃你的飯,不許說話。」

沈欽又露出小動物眼神,濕漉漉的,楚楚可憐,他看看鍾姨,又看看劉瑕,再示威式地看看連景雲,乖乖地說聲『噢』,又埋下頭去大吃。

鍾姨看看這看看那,唇邊笑意更深,連景雲翻個白眼,給劉瑕夾菜,「多吃點,瘦骨伶仃的看著多可憐……」

#

吃完飯,劉瑕沒再小坐,她實在怕沈欽又給她搞出什麼事來,拎著他直接告辭,沈欽弱氣嗚咽著無法反抗,還掙扎著和鍾姨告別,「阿姨,你做的家常菜好好吃。」

鍾姨何曾見過沈小動物這樣的陣仗,一頓飯下來早被征服,「那你就常來——蝦米和景雲都不是好貨色,他們要欺負你了,你就來和我說,阿姨給你做主。」

「鍾姨!」

「怎麼又攀扯上我了?」

兩個壞貨色同時抗議,沈欽忽閃著眼說,「謝謝阿姨——」

等電梯門關上了他才停止對鍾姨賣萌,把火力重新轉向劉瑕,劉瑕掃他一眼,盤起手不說話,沈欽諂笑著從兜裡掏出一張卡,恭恭敬敬鞠著躬雙手呈上。「請笑納。」

「這什麼?」劉瑕白他一眼,把黑色的卡片拿起來端詳,「國金的門卡?」

「嗯……」沈欽雙手合十,拿她當佛拜,拜幾下,手稍微移開,從後頭看她臉色,發射強勁賣萌光波,臉上寫四個大字,『別生我氣』,「我給你在那裡買了半層……」

好嘛,看來她之前的猜測根本完全跑偏了,他雖然沒聯繫她,卻根本沒放鬆對她的關注,之前的沉默,恐怕也是沒找到接觸的借口。好不容易找到個話頭,立刻就湊上來了……甚至於都有膽子跑來敲門,而不是在樓下等著……

「你的膽子真的越來越大了。」她把卡在手指間滑來滑去,淡淡說。

沈欽把她沒說出口的推理也領悟得清清楚楚,他點頭哈腰、奴顏婢膝地說,「我看到你和他有說有笑……」

……吃醋都承認得這麼坦然,讓人說什麼好?劉瑕白他一眼,「又竊聽?」

沈欽摸頭,笑容訕訕的,一雙眼卻燦如星辰。「嘿嘿嘿……」

正常人被侵犯隱私會是什麼感覺,生氣、不安?雖然她從來說不上多正常,但防範心只有更強,之前和沈欽初次接觸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出牴觸,僅僅是因為那起不到任何作用。但現在,沈欽根本是監控、竊聽、定位全來了,她卻是什麼感覺?劉瑕歎口氣,這人實在是三觀崩壞者,和他在一起久了,她根本是變得越來越不正常。

「既然你有在竊聽,沒聽我和暖暖是怎麼說的嗎?這件事,我自己可以搞定,不用別人幫忙。」她還捏著門卡,沒還給沈欽,但示意他站直。

沈欽不肯站起來,又摸後腦勺傻笑——他真是幸在生得好,這表情換個路人甲來做就是猥瑣,他就是逗趣又可愛,死皮賴臉也不讓人覺得可憎,「但這件事,是沈家給你帶來的麻煩,我必須對你負責……」

「但我不想要你負責!」劉瑕煩得不行。

「不行,必須負責,」沈欽不依不饒,牛皮糖一樣賴在她身邊,兩人一起出了電梯,劉瑕站住腳,他也站住,「不負責我不答應……不負責我覺都睡不好!」

他的聲音低下去,有點委屈,像是撒嬌……不,擺明了就是撒嬌,「劉小姐,人家這一周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劉瑕那口氣再忍不住,她長歎出來,以手加額,徹底被打敗,「沈先生……」

「劉小姐……」沈欽模仿她動作,只是多加十二萬分可憐,學著學著,自己Hold不住笑起來,低沉動聽的笑聲在停車場裡迴盪,藉著結構回聲更響,像是個共振器,聲音更好聽,劉瑕捂著臉,肩膀漸漸也輕顫起來,沈欽彎著腰去湊劉瑕的視線,觀察她低垂的臉,「笑了沒有,笑了沒有?」

劉瑕的手不再捂臉,挪開來去拍他,「你欠打!」

手到了沈欽臉邊上,到底是頓住了,在沈欽滿臉期待受刑的表情裡,她慢慢放下手,別開頭不和他對視,沈欽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收去。

「劉小姐,」他說,語調認真又肯定,「我知道,讓我離開,你是真的為了我好,你怕,如果和我在一起,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受到你的傷害。」

「我知道,你的過去和我一樣,都隱藏在重重陰霾之中,我們都還有很多秘密,沒有告訴給彼此知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像我們這樣的人,對於怎麼給與別人幸福,根本沒有一點心得……就像是我,我也會怕,我怕我傷害你,我怕我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一個人的愛情。」

劉瑕動了一下,視線回過來望向他一瞬,唇角翕動,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

「當然,你那麼堅強,我怎麼可能傷害到你……這麼說,好像有點自作多情。」沈欽卻自以為領會她的意思,又摸摸頭傻笑,「但……如果不考慮你,只考慮我的話……我願意承擔那份風險。」

「我知道你在擔心的是什麼,你怕我承受不了未來可能的傷害,你怕我失去現在的一切,倒退回最糟的狀態……這些傷害,真真切切的存在,我能想像,因為我有過體會,我真的知道你在想什麼,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並不是無知者無畏,我知道,我也無畏。」

真煩擾,她不想聽,沈欽的話就像是沉重的攻城槌,每一記都讓她的防線天搖地動,劉瑕輕輕搖著頭,但她躲不開他,他的聲音,他的臉,他認真誠懇的表情,他傳遞了所有情緒的眼睛。

「我是真的無畏……假如有一天,你真的傷害到了我,我也情願,我不要為了未來的風險,現在就裹足不前。就算未來是一片黑暗,那又怎麼樣?」沈欽說,語氣就那樣平平常常,這不是甜言蜜語,不需要強迫推銷,他每一句每一字都是真的,「在你出現以前,我的世界本來就是黑暗……你就是我的眼,沒有你,我怎麼能看到別的色彩?和你在一起,多一天就是賺一天,就算有一天要再回去黑暗裡,至少我也還擁有回憶。」

一切都亂套了,劉瑕想,他真的是那個不敢說話的沈欽嗎?她真的是什麼都不怕的劉瑕嗎?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有理有據,讓人無法辯駁,她又是什麼時候失去了邏輯的寶座,成了不講理的那個?

亂糟糟的思緒飛過腦海,論文題目,《多巴胺與愛情的關係》,心跳加速,一首熟悉的曲調,什麼時候聽過的流行歌曲,泰戈爾的詩句,『真愛讓怯懦的人勇敢,勇敢的人怯懦』——

劉瑕忽然又摀住臉,垂下頭一動不動。

「所以,劉小姐,你明白嗎?我不是不聽勸,我不是不知道風險,我什麼都知道,但我就是不會離開你……」沈欽說,他又彎下腰來看她的表情,「我不會走的,我是牛皮糖……我黏上你了,我是跟在你腳邊的小狼狗,就像那首歌裡唱的一樣——」

他還唱起來了,「我是不停追逐你的小狼狗,咬住你絕不鬆口——」

「住口……」劉瑕雷得都笑了,她抬起來又要揍沈欽,「你要死啊,這麼三俗的歌!都哪聽來的?」

「網絡神曲,聽過一次就洗腦了,忘都忘不掉……」沈欽說,他期待地望著劉瑕。

劉瑕沒說話,也沒動,一手叉腰,就那樣上上下下打量著沈欽,不說話。沈欽的頭跟著她的表情動來動去,她往前走幾步,他也亦步亦趨跟上去,她停下來,他也停下來。

「怎麼停了?」劉瑕問。

「那你怎麼停了?」他理直氣壯地反問。

「……停車場這麼大,我知道你車停在哪嗎,大哥?」劉瑕的聲音有點抓狂。

「哦哦。」某人懵懵懂懂,趕快拿出手機按幾下,停車場遠處有輛車亮起來,倒車滑行過來。「——等等!」

他忽然回過神,驚喜地大叫起來,「劉小姐,你——」

「……別這麼一張臉,」劉瑕冷漠地說,別過頭,不去看那張驚喜的笑臉,「腿長你身上,你要去哪裡,做什麼,我管不了……但我可沒答應你什麼。」

「是是是。」沈欽的嘴唇,快咧到耳根,劉瑕的頭轉到哪裡,他就一個箭步站到哪裡。「好好好。」

「——你站好啦,不要圍著我轉圈圈。」車停了過來,兩人都是習慣成自然,一個往駕駛座走,一個去拉副駕駛座的門,「不許再偷聽我的手機,干擾我的社交生活。」

「好好好,您說什麼都是極對的。」

「這本來就是基本原則——還有,之前約定過的辦案守則,持續有效,還要多加幾條,第一,不許吃我和景雲的醋,第二,辦案時也要保證正常作息……」

門一聲砰響,把這段對口相聲鎖在車裡,捧哏和逗哏開出了停車場——電梯間裡,連景雲慢慢地走出來。

假如有一天,你真的傷害到了我,我也情願,我不要為了未來的風險,現在就裹足不前……

我並不是無知者無畏,我知道,我也無畏……

他垂下眼,晃了晃手裡的塑料袋——裝的是劉瑕愛吃的醉棗,鍾姨特意給她帶的。

「……下次再給她送過去吧。」他說,又自嘲地笑了笑,轉過身,走進了電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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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33 PM

☆、第51章 我很欣賞你!

「劉小姐,早上好。」

陌生的聲音,讓她從睡夢中自然醒來,清醇如小提琴的男聲在她耳際逐漸清晰,她反射性地舉手摀住額頭,呻.吟了一聲:這不是她的鬧鐘。

「今天是2016年3月23日早上8點,你通常的鬧鐘時間,你該起床了,劉小姐。」

「Shit……」

「室外溫度是8度,最近這幾天,S市正處於倒春寒中,今天的體感溫度,要比昨天更低,早晨要注意保暖,如果你許可的話,明天起我會在你醒來半小時前為你打開空調和新風機,我希望你能在合適的溫度、清新的空氣中醒來,愉快地開始新的一天。」

「……Fuck,你該不會一晚上都在偷聽我睡覺吧?」

「我猜,你現在肯定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又對你的手機實施了監聽,但答案是沒有,這是一段錄音,錄製在23日早上5點。基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我還是不太喜歡說話,尤其不太喜歡隔著手機和別人用語音交流,所以,這是一段留言。」

「也因為這點,我在早上4點擅自切入了你的手機系統,為你更換了早間鬧鈴。因為我想要叫你起床,但又不喜歡和人通電話。」

「……」劉瑕只有這個反應了,是所有的黑客追女孩都這麼無聊,還是只有沈欽特別……另闢蹊徑?

「我是不是一晚上都沒睡?你現在想問我這個吧?我想,錄完這段話後,我就會去休息了。我知道,你希望我作息規律,但我今晚確實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對不起,我說謊了,沒有輾轉反側,因為我壓根沒有爬上.床,只要一想到,你沒有拒絕我的追求,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我就興奮得在客廳裡走來走去,沒有一點睡意。」

「好奇怪,雖然我們分別不過幾小時,但我已經很想見你了,我看了好多你的資料,你的音頻,你在月湖別墅留下的監控資料……但這些東西,居然完全沒法取代真實的你。」

「今天我籌劃著來一次對我很難得的白晝出行,我還是不喜歡白天,在白天出門,人形娃娃會被看破,我必須自己坐在駕駛座裡。但只要一想到,如果要等到傍晚的話,我還有十幾小時才能見到你,這種可怕的未來,就讓我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勇氣。」

……這是要來找她嗎?劉瑕捂臉,「我還要工作啊……」

「我現在要去睡了,想到起來後,我就能直接開車來見你,就連睡眠都讓人期待了起來。忽然間,我連噩夢都不怕了。」

「白晝也不怕,噩夢也不怕,劉小姐,你怎麼這麼了不起,為什麼只要想到你,我就覺得我什麼都不怕,我可以天下無敵……」

#

「劉姐早,今天好冷呀,我在家根本沒感覺,一出門就打噴嚏,」張暖捧著一杯姜茶走過來,正好和她打了個照面,「——哎,劉姐,你今天心情不錯啊?」

劉瑕手指不自覺摸摸臉頰,「有嗎?」sk

「有啊,」張暖上上下下地看她,「你進來的時候在笑誒。」

「我不是經常笑嗎,這有什麼稀奇的?」劉瑕脫掉大衣,也給自己倒了杯水,她今天喝了熱豆漿,大衣擋風,一路上都暖和極了。

「不一樣,不一樣,」張暖一下口拙,急得跺腳,半天才憋出來,「你今早笑得特漂亮,特開心,嘴角那麼翹著,氣色可好了,整張臉都是亮的——」

她一邊說一邊端詳劉瑕,都有點看進去了,語氣也變得如夢似幻,「劉姐,我忽然發現,你長得好好看、好迷人噢,尤其是這麼笑的時候,好像整個人都會被你的眼睛吸進去——」

「說什麼呢。」劉瑕又摸摸嘴角,她分明沒感到自己在笑。「托馬屁托出新意了啊暖暖?」

「我說真的呢!」張暖又跺腳,「劉姐就知道笑我——啊,陳姐來啦。」

「陳姐早上好。」劉瑕也轉過去打招呼。

工作室的另一位女性咨詢師走了進來,「哎呀,早上好早上好,都來啦——正好,小劉,這有一封信你也看看。」

「陳姐,這是——」

「昨天早上我上班的時候,被兩個彪形大漢送來的,言辭上倒是滿客氣。」陳姐的表情很平靜,「聽說最近工作室的租約也出了問題,估計是你的哪個客戶或者家屬有點失控了吧。」

劉瑕捏著陳姐拿來的恐嚇信,打量著簡短的內容,嗯了一聲,「應該是……給您添麻煩了。」

「收費高就是這點不好。」陳姐也笑了,「付得起這個價格的案主啊,都覺得自己很有辦法,找起麻煩來,創意層出不窮。小李和小高好像也收到了一樣的信,怎麼樣,要不要來個群英薈萃,側寫一下發信人的身份?」

對於心理咨詢師來說,來自咨詢者和家屬的惡意並不是那麼罕見,有些咨詢者在一時衝動,吐露出關鍵信息之後,情緒回潮以後,對咨詢師會興起敵意和提防心理,而咨詢者家屬則可能因為咨詢過程中,咨詢者的一些改變而對心理咨詢師產生極強的敵意,甚至有上門手撕咨詢師的,這麼多年風風浪浪,處理慣了來自家屬和咨詢者本人的謾罵、恐嚇和威脅,資深咨詢師哪可能對一封匿名恐嚇信反應過度?就算是他們的職業素養,也不容許自己這麼做。

不過,陳姐沒第一時間就在微信告知她,而是明顯和小高、小李私下溝通後,過來當面和她談,多少也有點試探的意思,劉瑕的客戶惹來的麻煩,她當然要想辦法解決,至少也要拿出個解決的態度來。劉瑕搖了搖頭,把恐嚇信放回桌面,「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放心吧,陳姐,這個人做事還是挺有底線的,他這麼做估計另有目的……不過,倒是也恰好解決了我們的一個問題——最近大家生意都旺,高哥新加入以後,咨詢室的使用就有點緊張了,也不夠地方做一些特殊咨詢,我早就想換辦公室,只是我們和這邊的租約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到期,正好現在有人願意付違約金,我已經看好了國金裡的一個單元,地方要比現在大,還有專用的遊戲咨詢室,如果陳姐你還有高哥他們對地點沒意見的話,應該今天下午就能簽約了。陳姐,你覺得怎麼樣?」

陳姐笑,「能在國金做,那當然更好,咨詢費不漲到2000都對不起這個地段——不然連租金都賺不回來,小劉,你考慮清楚了?」

「放心吧,陳姐,」劉瑕嘴角抽了下,「業主開的租金並不高……在我承受範圍以內。」

不漲抽成,又能換到更高檔的寫字樓,地方更大,陳姐就有不滿也被安撫了,她笑吟吟站起來,「那是最好,地方租下來以後大家一起去看看——先走了,下午見噢。」

劉瑕露出親切的笑容,揮手作別,等陳姐出門,轉頭對張暖說,「暖暖你也和物業主任確認下我們的搬遷時間——搬到國金去這件事,不需要對他隱瞞。」

「噢。」張暖乖乖地應,「明白了,會慫恿他去四處八卦的……劉姐,我怎麼覺得你這有點小挑釁的意思呀?真不怕陳姐他們受到的騷擾升級嗎?」

不管濱海房產的實力多麼可怕,這畢竟已經不是民國時期的魔都滬上了,沒有誰能一手遮天,會因為濱海一句話把劉瑕他們拒之門外的辦公樓並不會太多,而像國金這樣的辦公樓,一天吞吐人流量極大,安保工作又好,即使想騷擾出入的客戶和員工,這也不是一兩個地痞流氓能做到的。但這並不是說搬到國金就能高枕無憂,畢竟要查到幾個員工的住址並不難——劉瑕的工作室,是鬆散的合作關係,她主要靠較低的抽成和良好的辦公環境招徠合作者,也的確因此,她起步就找到了陳姐和高哥這幾個資深咨詢師做搭檔,只是像陳姐這樣的咨詢師,客源不是問題,抽成上的優勢並不太能抵消生活中受到的騷擾,如果這樣的恐嚇一而再、再而三地繼續,劉瑕又無法解決的話,恐怕即使是國金的光環也未必能把她安撫下來。

「的確是有點挑釁的意思,」劉瑕半開玩笑地說,「所以你這幾天出入也小心點,要是有人來給你發恐嚇信,記得把對方的臉拍下來,我給你發獎金。」

「要是被打,算工傷嗎?」張暖縮縮脖子,笑嘻嘻地問。

「算。」劉瑕說,看張暖雖然臉上在笑,但眼底難掩不安,知道她的確有點被恐嚇信嚇到,她略經考慮,多透露了一點細節。「有照片的話,沈欽可以直接拿去搜索,就不用再看監控來找線索了。」

「對噢!」張暖自然完全不知道歷時短暫的絕交事件,她整個人都亮起來,「都忘了還有沈彥祖先生在!沈先生威武,沈先生威武——有了沈先生,還怕個毛啊?」

她對沈欽那深信不疑的態度,讓劉瑕哭笑不得,她有點酸溜溜的,「他監視我們的時候,就是滬上第一變態,今年最極品客戶,現在就變成『沈先生威武』啦?」

「哎,這怎麼能一樣?這麼好用的技能,對我們的時候當然是變態,對敵人的時候那就是可愛。」張暖白劉瑕一眼,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幾下,「沈先生一定要找到這幾個壞蛋啊,沈先生武運昌隆!」

一邊胡鬧,眼睛一邊『叮』地就是一亮,上上下下含笑看著劉瑕,「哎,劉姐?」

「嗯?」劉瑕拿起今天的日程安排表看了起來,端起水杯呷了一口。

「你今天心情好……是不是因為沈先生啊?」

一口水差點沒嗆在喉嚨裡,劉瑕輕咳幾聲,「都和你說沒有心情好了,閒著沒事盡瞎猜。」

「好吧……」張暖懷疑地瞥她,又過幾秒,「劉姐?」

「……嗯?」要不是還沒簽完字,劉瑕都想直接逃進辦公室了。

「你和沈先生,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咳咳咳』,這一次,她是真嗆著了。「張暖,得了妄想症要及時醫治,在我們工作室做了這麼多年,怎麼一點心理健康常識都沒有,你這都出現譫妄現象了,現在介入治療已經有點遲了啊!」

她是在和張暖抬槓呢,小女孩聽說自己譫妄,倒被逗笑了,一點也不生氣,上下看著劉瑕,反而更篤定,她雙眼閃著八卦的晶亮,「我可不是胡說啊劉姐,和譫妄一點都不沾邊——人家是有證據的!」

「你看,這件事吧,背後肯定是有人在對付你,對吧?這個對付你的人,也留下了一條線索,那就是今早他們和陳姐在辦公樓門口說話的時候,肯定被監控攝像頭拍下來了,對吧?」

「這個線索呢,沈先生的確是可以用來破案,但連大哥也可以啊,他上回和我說,看監控破案,是警察和保險員這幾年的工作重心,他還說,一個區的地痞流氓其實都是警察心裡掛了號的,那幾個人總歸不是正經行當,如果讓連大哥找他的警察小夥伴來幫忙的話,破案速度應該也不慢吧?」

「劉姐你呢,性格又是那種不愛麻煩別人的,最討厭欠人情,如果有事要找人幫忙的話,你都盡量會找親近的朋友。」

『女友的懷疑』,是這世上最敏銳的偵探力量,其次則是『八卦中的女人』,正處於這種超神狀態中的張暖,分析得頭頭是道,兩隻手指比來比去,「以前連大哥就是你最親近的朋友,你們就和親人一樣,這是你自己告訴我的,那現在,你沒找連大哥,找了沈先生,語氣還那麼自然……是不是說明,沈先生在你心裡,比連大哥更親近?——比親人更親的是什麼,那不就是——愛人嘍?」

頂著劉瑕殺人的眼神,她硬是把話說完,自己笑成一團,「劉姐,我猜的對不對啊?你和沈先生,那個,那個,嗯,嗯?」

看她猛挑眉,對手指的樣子,劉瑕手指發癢,真想敲她幾下,「張神探,你就沒想過,我剛那麼說,可能只是因為,我知道沈欽一直在監視我們的接待區,他剛是和我們同時聽陳姐說的恐嚇信事件……所以我猜,按照他的性格,他肯定已經展開調查了。」

張暖是知道這件事的,不然也不會說沈欽變態,她愀然不樂,被劉瑕說得無可反駁,劉瑕欣賞她的沮喪,又落井下石,「沒找景雲,也有可能並不是因為他在我心裡的地位,已經超過了景雲——說到這,你覺得他在我心裡真有地位可言嗎?——而很可能僅僅是因為,這樣的小事,既然有他出面,我也就不需要再去煩景雲了……你覺得,這條思路會不會更合理一些呢?」

張暖嘟起嘴,懨懨地說,「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思路……」

她的手機響了一下,張暖低頭看一眼,先脫口而出,「這什——噢!」

她看看手機,又看看劉瑕,忽然捂著嘴笑彎了腰,「哈哈哈哈,這真的——哈哈哈,這實在——」

劉瑕大為狐疑,一個猜想浮上心頭,「怎麼了?」

張暖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手也是軟的,努力半天才把手機舉給劉瑕看——屏幕是支付寶頁面,有個人給張暖連續轉了三筆錢,都是一千元整,附言分別是:

「說得好,我也比較喜歡你的思路!」

「你這個小姑娘,很有前途,真知灼見,我很欣賞你!」

「繼續保持!」

最後,還附了個暴漫的『我很看好你』表情……

劉瑕整個人趴在接待台上,摀住臉不說話——這個動作她現在越來越常做了。耳邊還響起張暖的問話,「劉姐,這算不算收受職務賄賂啊?」

「劉姐,以後你多和我罵罵沈先生好不好,我一窮你就和我說說沈先生的不好,讓我來勸解你,世道這麼艱難,你是我姐,得給我創收才對啊。」

「哎,姐,你什麼時候再把沈先生帶來玩啊?我現在忽然好喜歡他噢!」

這才叫落井下石呢——劉瑕緩緩把自己撐起來,幽怨地白了張暖一眼,以雷霆萬鈞之勢打開手機,找到沈欽,手指猛戳到屏幕上,滿腔無名火盤旋呼嘯,氣勢洶洶,就等著找個出口發洩——

「不是說好了保證休息時間嗎?現在才九點,你就已經醒了,你的睡眠時間,有超過五個小時嗎???」

……唉……信息發出去之後,劉瑕越看越覺得心酸,越看越覺得悲涼,簡直有種小人得志、禍亂朝綱的憋屈感,她看看還在為三千塊橫財歡呼雀躍的張暖,再看看手機,眼一閉,又趴到了接待台上……

「哈哈,劉姐,你別這樣嘛!」張暖來推她了,「劉姐——」

「讓我自怨自艾一會……」劉瑕氣息奄奄地說,她心裡忽然一動;唔,說起來,這好像是沈欽第一次,直接主動地和除了她以外的另一個人交流呢……

當然,他之前和連景雲交流過,但那種交流,並不積極,是他逼迫自己的產物,從對話內容來看,也並不能說很正面……和今天這樣,主動和張暖開玩笑的舉動,當然有本質區別……

「劉姐。」張暖的語氣忽然正經了起來,她推了劉瑕一下,「電梯那邊有動靜——時間快到,應該是你的案主,就是那個春.夢先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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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34 PM

☆、第52章 愛妻淫.魔的煩惱

「劉老師。」伴隨著工作室門口的風鈴聲,春夢先生緩步走進接待室,他扶了扶眼鏡,低聲對劉瑕打了個招呼,但看不清表情——他的瀏海留得很長,又戴著黑框眼鏡,眼睛被遮擋得嚴嚴實實,這就讓他的表情彷彿總帶著幾分木訥。「……張小姐。」

「您好,又見面了。」張暖笑著對春夢先生打了個招呼,對方只是簡短地回了一句——春夢先生說話時總是非常小心地避免和對方發生眼神接觸,再加上他穿著非常隨便,甚至有些不合體的衝鋒衣加牛仔褲,大部分人一眼就能鑒別出他的職業:能負擔得起劉瑕的診費,愛穿衝鋒衣,形象極度邋遢,這應該是個宅男程序員,非常不擅長和女性打交道的那種,他來工作室,十有八.九是為了咨詢自己的感情問題,對大部分IT狗來說,能調.教得了電腦,可搞定最複雜的萬千代碼,但卻不能鼓起勇氣去撩一個妹子,這是他們普遍存在的問題。

就像現在,張暖也是個親和小美女,又對他笑臉相迎,春夢先生的眼神卻很堅定地盯著接待台,語氣也拒人於千里之外,「你好。劉老師,我先進咨詢室等你。」

不等劉瑕回話,他走去為自己倒一杯水,轉身就進了劉瑕的辦公室,腳步堅定得不得了,好像沒什麼能讓他回頭似的。張暖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咋舌,她細聲和劉瑕開玩笑,「這都來半年了,感覺還沒什麼改善啊,劉姐,我覺得,他和沈先生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她的手機震了一下,張暖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氣,「沈先生,我沒有,我沒有,你當然比他帥多了——」

劉瑕翻個白眼,但沒介入的意思——難得沈欽有興致,讓他逗逗張暖也好,說起來,張暖性格活潑可愛,沒什麼侵略性,其實是和障礙者接觸的好人選,至少比讓他和連景雲閒聊好得多了。

「李先生。」她緊跟在春夢先生之後走進咨詢室,「有一段——時間沒見了。」

因為眼前的景象,她頓了一下,才不動聲色地繞到沙發上坐好,「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坐在沙發上的美男子默默點了點頭,把長瀏海往上隨手夾住,露出的斜飛劍眉緊緊鎖起,更增幾分凌厲邪魅的味道——一旦摘掉眼鏡,再把遮臉的頭髮捋開,讓他的丹鳳眼暴.露在外,春夢先生的氣質,立刻就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那麼耀眼,在百十個人裡都能輕易吸引女人的目光,那襤褸的穿著,就彷彿犀利哥的裝束一樣,只能襯托出他的隨性,縱然現在他顯然深陷於苦惱中,也絲毫無損於他的魅力,「過得怎麼樣?唉,劉老師,我已經走投無路,只能再回來找你了……再這樣下去,我家庭都要出問題了——我媳婦根本不理解我的苦衷,成天和我生氣,說我不愛衛生、沒有品味,再這樣下去,我的家庭照樣會出問題……我現在根本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李先生是劉瑕的長期咨詢者之一,之前被她轉介去齊老師那邊進行咨詢,但進展不佳,他自己又決定回劉瑕這裡求助,他的配合意願很高,兩人也建立起了足夠的信任,她點點頭,「又出現反應了?這一次,還是做夢嗎?」

「嗯。」春夢先生抹了一把臉,「又開始做夢了……最近半個月裡,每天晚上都要做至少兩個夢,有時候還是連環夢……」

他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夢的情節,也要比以前更荒唐了……」

「可以具體描述一下嗎?」劉瑕問,她的語調當然還是很平穩。

「就……」春夢先生臉上浮起紅暈,期期艾艾,「就……之前頂多是三個人一起,現在已經發展到……很多人,花式也越來越多,就昨天晚上,我老婆把我叫醒,問我為什麼一直在呻.吟,怕我是生病,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還好我彎著腰她沒看出來——我剛好夢到……咳,朱茵給我冰火九重天……」

「朱茵?現在你的夢中情人已經變成以明星為主了嗎?」

「沒有,」春夢先生越說越傷心,簡直快哭了,「還是包羅萬象……」

雖然長相邪魅,但他其實的確是個正派的人,即使是做夢,承認起來也帶了歉意和愧疚,他吞吞吐吐,「昨天晚上我繼續睡著以後,就、就夢到你和……你和前台小姐——」

是的,和張暖對他的印象不同,春夢先生(得名於他和張暖聯繫時用的網名『恰如一江春夢』)實際上早已結婚,在男女之事上應該說是經驗老到,他來咨詢,並非是因為不知道如何同女孩們相處,而是因為……好吧,其實從根本上來說,他的煩惱和宅男們也差不多,宅男們想要妹子而不可得,只能在夢裡意淫,而春夢先生雖然已經結婚了,但在夢裡還和個慾求不滿的小年輕一樣,活躍得不得了,他之所以被劉瑕介紹到齊老師那裡,也是因為咨詢了一段時間後,劉開始頻頻成為他夢境的女主角——如果把他的夢境如實敘述為一本小說,估計除了矽統科技以外都沒有什麼可以發表的網站了……

他這震撼性的告解,沒能引起劉瑕的什麼反應,倒是她的手機很震驚——分明已關機了,但劉瑕的手機還是震了一下,彷彿代表了無線電波那段某個人的心情,劉瑕把它按掉,「不好意思,是設錯的鬧鐘——夢到我們和你在做什麼,能描述一下嗎?」

她不以為意的語氣給了春夢先生很大的鼓勵,「先是和你在窗台上,就那什麼那什麼……然後前台小姐也加入了……跪下來在我的那什麼那什麼上服務了一下,然後我就……呃,□□,繼續和她那什麼那什麼,換做你來服務我的那什麼那什麼……」

劉瑕的手機沉默了片刻,彷彿也被驚呆,過了一會,它狂震起來,劉瑕和春夢先生的眼神同時投注過去,春夢先生問,「你要不要先接個電話——」

「不需要。」劉瑕站起來把手機鎖進洗手間,「抱歉,它可能是有點壞掉了——李先生,你夢中的情節,是你曾實踐過的呢,還是你從A.片裡看到過的呢,還是你想要和太太一起實踐,但被拒絕的呢,可以試著回憶一下嗎?」

「不是我看到的,你知道,我一直在學佛,戒色,從來不看這種東西。也不是我實踐過的——這有三個人啊,你知道我的,劉老師,我為了盡量減少和女性的接觸,都打扮成這個樣子了,我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不過這也不能說是沒有實踐過……我和我老婆兩個人的時候,做過夢裡的事,你知道,咳咳,因為我的需求比較旺盛,她……有時候會用別的途徑幫我解決。夢裡的花式有點像是我們在現實裡做的事的強化版,但有沒有關係我也不敢肯定,你知道的,劉老師,男女之間無非就是那些事,要不重複也難……」

「你和你太太最近夫妻生活的頻率有下降嗎?」

「沒有,還和之前一樣……一天一次到兩次。」

「你滿足嗎?」

「不太……但她體力有限,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春夢先生把頭垂下去了,「我們很嚴肅地談過了,一天兩次是極限……其實這樣她也犧牲很多了,前前後後,一次沒一小時結束不了,兩次就是兩個多小時,有時候她第二天起來上班,眼圈都是黑的……」

劉瑕放下筆記本,看了他一眼——邪魅的長相和他力圖禁慾,但又忍不住放縱的羞愧感形成鮮明對比,春夢先生通紅的臉,現在看來有點秀色可餐:如果從世俗眼光來看,他的妻子過的簡直就是言情小說女主角的生活,春夢先生確實從事IT工作,年紀輕輕已日進斗金,高富帥三字佔全了不說,且在男女關係上極為潔身自好,工作環境裡少見妹子,平時也盡量避免和女生接觸,對妻子千依百順,且在床笫之間更是表現極佳,每天從不脫空,屬於供過於求的種馬型。這樣的男人,在全球範圍內應該都是鳳毛麟角,但是……

「李先生。」她說,「談到現在,其實你自己也很清楚這個問題的來源了……這個夢,其實和你的心理狀態是沒有太大關係的,我並不認為你有什麼心理障礙需要處理,這種春夢,實際上是你對生理需求的一種反應,用中醫的老話來說,『精足自溢』,你的需求一直以來都沒有得到很好的滿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到了晚上,這種需求反應到大腦活動上,你就開始通過夢來調節、滿足自己,這在心理上來講其實相當正常,我們真正需要處理的是你對這種春夢的羞恥感——還是回到我們上一次咨詢的老矛盾上了,我想要幫助你接受你會不時做春夢的事實,但你還是想要和現實對抗,消滅春夢,是嗎?」

「但我沒法不對抗啊!」春夢先生抬高了聲音,激動萬分地說,「這個春夢已經影響到我的現實生活了,劉老師!你知道嗎,我現在都不敢看女人的正臉,我怕我看了一眼,晚上她就進我的夢裡了,甚至更可怕,我忍不住——」

他猛抓頭髮,幾經掙扎也沒『忍不住』下去,「反正我現在已經都快崩潰了,劉老師,這個事現在已經影響到我的工作了,就算在全是男人的辦公室裡,我也——都特意找了這種工作了,還是不能避免這種困擾,光是看到咖啡壺上的一條曲線都能想入非非……你看現在我只能穿成這樣,完全不敢吸引女人的注意力,根本不敢對視,也不敢衝她們笑什麼的——我怕有哪個姑娘注意到我的話,我經受不起考驗啊劉老師!」

很顯然,春夢先生沒有和妻子分享自己的困擾,抬高聲音,把深藏心底的壓力發洩出來以後,他垂下頭,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囁嚅著說,「……劉老師,我知道你未必會同意,但……但我問了你也別笑話我——你知不知道有什麼化學閹割之類的藥物……可以幫助到我的這種問題……」

#

一小時的咨詢時間,如飛而逝,春夢先生走出房門時,又成了那個有恐女症的死宅,對張暖微笑的『您慢走』,他只是冷酷地回了一聲『嗯』,便大步走出工作室。張暖納悶地看了他的背影幾眼,又露出笑容對劉瑕猛招手,「劉姐,你猜誰來了?」

……這還用猜嗎?劉瑕走到前台,無奈地順著張暖的指點往接待區看,「沈先生已經等你半個多小時了,一直就坐在這用電腦,哎,你說這都是宅男,春夢先生看著就是……嘖嘖嘖,沈先生看起來就是萌乖萌乖,萌帥萌帥的,多可愛啊!劉姐你太有福氣了!」

從張暖的語調來看,金錢的力量也好,賣萌的力量也罷,反正現在她已經完全被沈欽給萌化了,根本顧不得去考慮沈欽怎麼知道她的支付寶帳號的事。劉瑕白了她一眼:沈欽扭曲現實的能力簡直比安利還可怕,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和沈欽說了幾句話,忽然間就『沈欽黨』了……

「喂,那個誰。」她揚聲說,興師問罪的意味很濃重,沈欽的肩膀在電腦屏幕後顫抖了一下,但並不心虛,她的手機又振了起來。

「不是我要打擾你工作……但那個人簡直是個變態啊!」他接續之前發的一大堆問號和感歎號說道,「居然……居然敢在夢裡玷污我們劉劉!」

在十多個Q.Q自帶的憤怒表情後,他又不間斷地質問,「你怎麼可以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連我都不敢想的事情,他怎麼敢想!」

「【憤怒】【憤怒】【憤怒】【憤怒】【憤怒】」

「實在是太過分了!從未聽過如此□□之事!」

「【從未聽過如此□□之事.jpg】」

一如既往,沈欽的邏輯總能讓劉瑕啞然,她梗了半天,索性把手機放到接待台上(這樣張暖就不用伸脖子偷看了),直接走向沈欽——雖然他難得地在白天出門了,但還是習慣性地坐在最昏暗的角落,也把窗簾拉了起來,營造出類似黑夜的氛圍,「真應該慶幸你不是法官,否則思想犯很有可能重現江湖……說起來,你好像沒說你過來是幹嘛的,找我有事?」

沈欽一直堅持地把臉藏在屏幕後,但隨著她的接近,屏幕已很難起到遮蔽作用,劉瑕清楚地看到他紅成布的臉——他看劉瑕一眼,臉更紅了,整個人縮在屏幕後,聲音小小的,「我……我本來是想見你……就是……受不了見不到你……」

劉瑕忽然覺得很好玩,有點戲弄小動物的殘酷快感,她說,「嗯,那我現在就在你面前了啊,你怎麼不看我呢?」

「然後……誰知道……」沈欽連耳根都紅起來,紅潮一路往下,蔓延到了衣領中,他雙眼濡濕閃亮,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間閃她一眼,然後整個人撲到鍵盤上,聲若蚊蚋,「誰知道他竟然口吐如此污穢之事……我從來都沒……想過……」

劉瑕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污穢不污穢,難道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啊?」

「當然想也不可以!」沈欽一下激動起來,直起身喊道,「想也有罪!」

「那你現在不就在想嗎?你有沒有罪?」劉瑕閒閒地說,「你敢說,你現在沒在想他夢到的事?」

沈欽一下又縮成屏幕後的一個球,反駁得極為氣弱,「我……我沒有……」

說實話,她之前還真沒考慮過這點——沈欽對性的認識,雖然想想,以他的成長經歷,性啟蒙時期趕上了他因為校園暴力而精神崩潰的時間段,確實有可能對性缺少認識,但意識到『沈欽在剛才以前,對性連意淫都從未有過』,劉瑕還是有點小吃驚,她忽然有種自己正在玷污小孩的感覺——當然,這孩子和她一樣大,且是主動監聽了這段對話,不過知道自己的咨詢者以一種非常不正確的姿勢打開了沈欽新世界的大門,第一課就說了一大堆重口味的幻想,她還是油然產生了一股責任感:至少得讓他知道,正常男性並不都是一天兩次,一次兩小時,一周七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的……

「既然來了,那就到我辦公室裡坐坐吧。」看了張暖一眼,她發出邀請。「我一直到下午四點都沒有鐘點——午飯後還可以去國金看看樓盤。」

「我……」雖然她的態度極為正常,但沈欽看看辦公室,又看看劉瑕,身子又縮得更緊了,「……我不進去……我怕……」

「你怕什麼……」這段對話已經完全喪失邏輯了,劉瑕無奈地問,又回頭刺向張暖殺人一眼——沈欽話音剛落,她就猛烈地咳嗽起來。「□□是李先生又不是我,你是擔心我聽了他的小黃文朗誦以後,狼性大發,預備和你實踐一下他說的事情嗎?——你真的多慮了,沈先生。」

「不是……我不是……」沈欽猛搖頭,顯然已經失去鎮定,他的呼吸急促起來,不斷重複看劉瑕,然後臉紅紅地縮起來的循環,「我……我……」

張暖快『咳嗽』得喘不上氣了,劉瑕不覺也有些狼狽,轉頭輕喝,「暖暖!」

「抱……抱歉,劉……劉姐。」張暖說,她剛勉強忍住,看了沈欽一眼,整個人笑到接待台下面去,「我……我嗓子癢了小半個月了——」

事態已經完全失控了!

劉瑕盤起手,瞇起眼,冷銳視線刺向沈欽,正要說話,鈴聲響起——有人撥了前台的固定電話。

「喂你好,請問你找哪位——」張暖神奇地從櫃檯後鑽出來,語氣輕柔穩定地接起,「哦哦,好,她就在我旁邊——劉姐,連大哥有急事找你。」

沈欽臉上的紅潮頓時褪了,他從屏幕後鑽出半個頭,耳朵像兔子一樣高高豎起來,劉瑕白他一眼,走過去接起電話。

「景雲,什麼事?——嗯,嗯,哦……明白了,那我現在過來。」

掛了電話,她沖沈欽警告地點了一下,讓他知道這件事還沒完。「走吧,景雲那有新案子了,你最好也過去一趟——這個案子,和你們濱海集團有關。」

沈欽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合上電腦,轉身去拿外套,但走到她身邊時,距離還是要比平時遠一點,劉瑕轉身拿包,無意間靠近了他一點,嚇得他倒退三大步,險險沒撞到牆。

張暖又咳嗽起來,劉瑕氣終究還沒消,看到他臉上殘存的羞澀,她吐口氣,「這次,我們分兩輛車過去——我怕,要是在一輛車裡,我會忍不住狼性大發,玷污你的清白——」

如果她能把表情黏貼上臉的話,她相信,自己現在的雙眼,一定是【= =】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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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37 PM

☆、第53章 真正的警察

很罕見的,這一次連景雲並沒把人馬徵召到市局辦公室,而是約在了S市中心的一座高檔小區內——要說有關的話,這事的確也和濱海集團扯不清關係,因為這座小區正是濱海集團的主打豪華小區,從建設到如今的物業,小區內設施,都掛了濱海的招牌。

電梯門一開,就是醒目的封鎖線,幾個警察正在電梯間裡閒站著抽煙,透過打開的大門,還可以看見房間裡走動的白大褂身影,這讓現場多了幾分不祥的氣息——很明顯,是發生命案了,否則法醫也不會這麼快就出動過來。

「噢,是劉老師啊。」這麼幾個案子辦下來,劉瑕也算是有點知名度了,幾個警察雖然面生,但卻都很熱情地和她打著招呼,又遞過鞋套、手套,但劉瑕並沒馬上穿上,她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看了沈欽一眼,「屋內有屍體嗎?」

「昨天半夜已經被裝走了。」都說公務部門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但那也得分對象,像劉瑕這樣的開掛人士,警察們從來都是很熱情的,攀談結交的心思很明顯,「劉老師到底還是女孩子,怕看這些東西是吧?曉得的,曉得的。」

她會怕屍體?

劉瑕笑笑,沒有做聲,看沈欽表情出乎意料的自然,她心底閃過一絲異樣: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害怕這些事,但以沈欽遇到個逼婚狂家長都能大驚小怪評論一通的性格,他對命案的反應,一直以來都有些太過平淡了。在這一次之前,地鐵推人案的時候,貌似對肖愛華被推下去的刺激場景,他都毫無負面反應……

「來了。」

連景雲從房門裡冒出頭,打了個招呼,他的表情有點嚴肅,對沈欽的出現並沒有過多的反應,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劉瑕一眼,和她用眼神交流片刻,劉瑕衝他點點頭,又對沈欽加強了一句,「一會進去以後,多看少說,不需要你的能力,就別亂出聲。」

連景雲既然特別提起,這案子和濱海集團的關係,就絕不可能僅僅是發生在濱海的小區內這麼簡單。按照涉案迴避原則,實際上沈欽是不便出現在此的,當然,前提是他的身份要為眾人知悉,目前來說,除了她和連景雲以外,還沒有誰知道沈欽的背景……連景雲讓他來是有用意的,多數還是為了他好,但沈欽也得低調一點,免得事後給連景雲帶來麻煩。

這些彎彎繞繞,她在車上已經給沈欽打過預防針了,不過劉瑕很懷疑他究竟聽進去了多少——他在車上似乎是做了點短暫的調查,對這邊的情況心裡筆她還有數,隨後就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害羞上,不是出神,就是迴避她的目光,表現相當癡傻。這會得到她注意力的直接垂注,第一反應也是面紅耳赤,惹得連景雲都徵詢地看了劉瑕幾眼。

「這個案子,和我的業務範圍關係比較微妙——這當然不是騙保案,雖然死者也的確投保了壽險,但我想他的家人不會為了這區區一百萬的保額殺人……」他沒再追究,把劉瑕引進寬敞的客廳裡,「死者公孫良,是祿安保險華東區的副總,投保壽險只是作為保險人的一種習慣……再說,他的死亡也和家人沒有什麼關係,就目前來看,他應該是意外死亡的。」

電梯入戶、平層設計、S市中心,這麼幾個關鍵詞,足以說明公孫良的身價,屋內的裝修有多豪華也就不必多說了——雖然傢俱大多都是線條簡潔,但識貨人一看就知道,這些仿明傢俱用料都很名貴,屬於低調的奢華。劉瑕收回眼神,點了點頭,「既然如此,蹊蹺之處在哪?」

「時機有點太巧合了。」連景雲帶著他們穿過客廳往裡走,「你們應該都聽說過最近非常紅火的d租寶風波吧?就是那個P2P平台跑路的事。」

這件事雖然還未經官方報道,甚至是被媒體刻意淡化,但最近一個月在網絡社區裡已經激起了軒然大波,劉瑕嗯了一聲,「就是最低級的龐氏騙局倒塌麼——噢,等等,我想起來了,D租寶當時是不是還號稱得到了祿安保險的全力支持?和陸金所一樣,所有投資都由保險公司擔保……但這件事不是已經被闢謠了嗎?那只是D租寶的宣傳騙局,實際上祿安保險和他們並沒有這樣的關係。」

「沒錯沒錯,」之前在黑客案中有過數面之緣的宋隊笑呵呵地接上口,他站在房門口,抱著手臂看幾名鑒證人員在屋內提取證據,對劉瑕露出彌勒佛一樣祥和的笑容,「劉小姐,又見面了——祿安這個事,確實是我們最清楚了,事實上,D租寶這個案子,在華東區的部分就是由我們來負責承辦的——」

「D租寶平台案,也是去年整個P2P金融界影響最大的案子了,雖然爆發在年底,但涉案金額之大、受害民眾之廣,都創下了記錄,可說是建國以來最大的金融要案,值得一提的是,D租寶金融平台運用的詐騙手段其實並不高明,僅僅只是簡單的傳銷、龐氏騙局等手法,但他們狠花重金宣傳公關,並且成效昭彰,在出現兌付危機,正式倒台之前,D租寶在央視拿獎,大打廣告,和各級政府部門『親密合作』,又成為了各大金融媒體口中的『革命者』,營造出了一個背景深厚、思路獨特,秉持著互聯網精神,要顛覆行業的創新形象,也讓更多不明真相的群眾被蒙騙著進入這個騙局,之後自我催眠、越陷越深。這其中,有很多知名的機構和個人都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比如說,央視、各大金融媒體和自媒體號、監管部門以及諸多政府部門,」宋隊點了點連景雲,還是那麼笑瞇瞇的,「這其中當然也就包括了祿安保險,祿安保險在D租寶最重要的宣傳期內,並未對『D租寶收益由祿安保險誠意保證』的宣傳語做出明確的否認,這也讓很多投資者誤以為祿安是D租寶的股東之一,就像是陸金所和平安保險一樣,大大地增強了他們的投資信心。」

「而事實上呢,從我們調查到的情況來看,祿安和D租寶當然沒有這樣的承保關係,畢竟,陸金所是平安的全資子公司,親兒子才能被爹這麼呵護。而D租寶的主要股東都和祿安保險沒有太大的關係。——祿安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澄清D租寶的誤導,主要就是因為公孫良個人在系統內的影響力。」鑒證人員撤出來了,宋隊帶著一群人走進臥室——這裡應該就是公孫良去世的地方了,「我們都知道,祿安是國有企業,可以說很多地方都留有官僚系統的余痕,操作上就不是那麼正規了。D租寶的虛假宣傳這麼大的問題,祿安卻一直保持沉默,實際上是完全不合乎規定的,但公孫良卻因為自己深厚的個人根基,以及雄厚的靠山做到了這一點……」

他頓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也所以,D租寶的倒台給他在北京的老領導帶來了不少麻煩——但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這種麻煩也並不會太大,畢竟,這種損失更多的是在商譽上,只要祿安及時澄清,臉皮再厚實一些,對外界的議論紛紛來個不聞不問,或者走個過場,暫時把公孫良卸任調查,等到風頭過去以後再重新起用,這種事,遲早會過去的——這也是官場上的老一套了,祿安畢竟是國企,這種寶貴的精神財富,肯定是能繼承下來的。」

別看宋隊平時就是個彌勒佛,在黑客案上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過,但這一番話倒是說出風采,連景雲沖劉瑕打個眼色,聲音輕得不得了,「宋隊家有人也投了這個D租寶……」

「就你嘴長!」宋隊瞪了連景雲一眼,也抱怨起來了,「劉老師,您說這都叫什麼事啊,我一個主辦經濟犯罪的大隊長,家裡居然有人栽到這麼簡單的騙局裡去了。年化20%以上的平台居然也敢相信……我平時說的話都被狗吃了嗎?啊?還有小連你們這個祿安,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有糖封嘴,就靠公孫良的面子,他們會不出來澄清?私底下不知道輸送了多少好處吧!現在東窗事發,開始假撇清了,手腳倒是挺乾淨的,公孫良死得這麼及時,背後不會就是你們祿安的人在做手腳吧?我這是不是引狼入室,找了個眼線在身邊呢?」

他這語氣半真半假,連景雲聽了只是笑,「宋叔,您這就說過了,公孫副總這事,我們祿安也是受害者啊。他這一死,追贓線索又少了一條,作為最大的受害者,這事兒,祿安肯定比您著急。」

「偷雞不著蝕把米,能不著急嗎?」宋隊哼了一聲,「全國最大的保險公司,在利字跟前怎麼也和那些無知小老百姓差不多?這麼明顯的騙局也一頭栽進去,為了利潤,腦子都不要了?明知到最後肯定是雞飛蛋打,怎麼就把真金白銀給投進去了呢?劉老師,這到底什麼心理,您能不能給分析分析?」

「這實在沒什麼可分析的,」劉瑕笑了,「宋隊您就是做經偵的,這些年來應該也有所感悟了吧,在金錢面前,永遠不要低估人類的貪婪和愚蠢——實際上,任何時候都別高估群眾的智商。群眾是最容易被氛圍裹挾和催眠的聚合體,一旦落入烏合之眾中,個人的理智真沒您想得那麼強大,所以說宣傳口重要呢,只要掌握宣傳技巧,沒什麼是不能灌輸的,傳銷是怎麼洗腦的?不就是把一個正常人關到一群瘋子裡,再進行一輪宣傳嗎?D租寶就是傳銷套了一層皮而已,這種套路一直都是屢試不爽的,倒了一個D租寶,之後還會有F租寶、Q租寶,只要人群還是這麼的蒙昧,總會有人出來收割。」

宋隊歎口氣,「我想得沒你那麼複雜,但結論差不多,只要抱定了一個『貪』字,這些人的錢,遲早都要被騙走,區別就在於被誰騙而已。拿錢生錢也是一門技術活,不是人人都這麼幹的……可惜,被騙的人一般從不會想這麼多。——這種事想多了,工作幹勁都要沒了,反正都是要被騙,被誰騙有區別嗎?我們還費勁查什麼詐騙案啊——」

連景雲欲言又止,臉上閃過一絲不贊同的神色,最終還是打起了圓場,「跑題了跑題了,還是說回公孫良和D租寶的案件吧——說這個案件,祿安也是受害者,並不僅僅是說無形的商譽,實際上,祿安在這件事上也是承受了真金白銀的損失——D租寶連合作夥伴都坑,對一般的小額投資者,他們用的是比較簡單的龐氏騙局,也就是高息誘惑,用後來者的錢來償付先來者的利息,而對於那些上了一百萬的大額投資者,D租寶推出了一款號稱由祿安保險承保的年年金產品,對外聲稱是本金由祿安保險擔保,甚至可以出具保單,年利率達到20%以上,投入一百萬的次月即可返還當年的利息,這款年年金吸引了不少高端客戶,很多人都是投入一百萬,次月即拿到了20萬的利息,隨後又是成百上千萬的投,最後陷在裡面的金額大概有十幾億之多,是D租寶贓款裡較大的金額。」

「但是,實際上真相是怎樣呢?真相是,他們是為這些客戶購買了為期20年,每年繳納一百萬的分紅型理財保險,如此巨額的保單,按照保險公司的規定,可以返還每年繳納金額的150%作為佣金。所以在D租寶投入一百萬的次月,他們就能拿到150萬的佣金,從中抽取20萬回饋客戶之後,客戶又會投入更多的金錢,這個騙局一直到次年要繳納保費才會被揭穿——如果客戶要保住這一百萬的本金的話,只能在接下來的19年裡每年投入一百萬,否則本金將血本無歸。而此時,每單淨賺130萬的D租寶則早已跑路,連著巨額贓款一起,不知去向。」

「客戶面臨血本無歸的風險,而祿安則有很大可能每單淨損失50萬元,所以說,這個案子裡,祿安和客戶都是輸家,唯一的贏家只有D租寶背後的騙子。」連景雲說,「這也算是一種明目張膽的騙保——客戶這邊,這些投資者的愚蠢和魯莽確實讓人印象深刻,這麼大額的投資,很多時候連合同都沒有,只有一個APP裡的所謂用戶協議,包括利率也不見明文,只有宣傳語和口頭約定,即使這樣也敢把百萬巨款投進來,據我瞭解到,北京那邊收集到的信息,最多的一個客戶甚至放了三千萬——」

「一定是山西煤老闆。」宋隊插了一句。「——你說你說。」

「總之,這些取證定損的事都是之後再說了,從祿安的角度來看,客戶的愚蠢是常態,但祿安的愚蠢非常不應該。這麼多巨額保單都發生在一年以內,即使銷售部對這種節節堆高的業績欣喜若狂,風控部也該看到這裡面蘊含的風險。但在過去的一年裡,祿安非但沒有把這種保單看作是一種風險,還把它看作是祿安默許D租寶利用其進行宣傳的利益回報,這主要是因為公孫良給這種模式定下了調子,把它作為自己的業績大肆宣傳。」

連景雲攤了攤手,「官僚也好,不官僚也好,反正,在D租寶最紅火的日子裡,公司內部沒有多少反對的聲音,但現在,D租寶倒台,公孫良也就陷入了麻煩裡,祿安這邊的內控部,從分紅保單第一筆延付開始就盯上了公孫良,我們的懷疑是,公孫良並不是被蒙騙的,而是主動配合,甚至可說是D租寶騙局的參與者或計劃者,這不是職務疏忽……他從一開始就知道D租寶的真相,這是一起裡應外合、精心策劃,綜合了騙保、龐氏騙局,金額達到數千億之多的超大型詐騙案。」

「像是這樣的案件,牽涉之廣,涉及人員層次之高,都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D租寶的模式這麼簡陋,難道從來沒有人能看出端倪嗎?它是怎麼堂而皇之一路登上官媒的呢?這其中必然有人穿針引線,提供庇護、背書。據我們所知,和D租寶發生關係的頭面人物絕不止公孫良一個,祿安保險、濱海集團和其餘幾家龐然大物,在業務上都或多或少、有意無意地和D租寶有過關係。」連景雲看了沈欽一眼,「隨著D租寶的倒台,這些公司也都成為了份量不輕的受害者……但,主持此事的關鍵人物——這些公孫良們呢?這可就不好說了……」

「從兩個月前起,內控這邊就和S市經偵大隊秘密取得了聯繫,公孫良被我們視為本案的一大突破口,經偵大隊對他進行了秘密佈控,想要從他身上提取出這起大案的脈絡。但公孫良忽然的死亡,讓一切成為泡影——昨天晚上,公孫良前去某間私人會所和朋友們小聚,餐後帶了個朋友回家敘舊,凌晨兩點,這位朋友報了警,說公孫良在敘舊活動中猝死了。」宋隊接口說道,「法醫檢驗報告剛出來,初步判斷是服用頭孢類藥物後大量飲酒,又進行劇烈運動,導致全身不適,心臟病突發死亡——死得非常恰到好處,原本我們是預計兩天後對他突擊提審的。」

他的表情陰沉下來,掃視了客廳中四處檢查的警察們一眼,壓低聲音坦然地說道,「我們的辦案隊伍,被腐蝕了,有人給D租寶幕後的主使者通風報信——這是我的第一個想法,沒有證據,但我相信我的直覺。」

「第二個想法是,既然公孫良死得這麼及時,那他一定有問題,」宋隊彌勒佛般的臉上,沒了和氣的笑,他不再抱怨『挽回損失又有什麼用』,只有一個警察在遇到案情時的唯一反應:偵破,用一切手段偵破。「他肯定是個參與很深的知情者,也有了和警方合作破案的念頭,被視為是危險分子,才會被如此迅捷的滅口……這麼說來,他就很有可能在什麼地方留下線索。」

「劉老師,就目前掌握到的直接證據來看,公孫良的死只能當意外來辦,他的嫌疑也沒證據落實。」宋隊表情肅然,「D租寶幕後的主使者,帶著數千億贓款不知去向,一天追索不到贓款,投資者的損失就一天得不到賠償——」

「我知道了。」劉瑕說她觀察著宋隊的表情,心不在焉地想:難怪他和張局交好,他們兩個雖然也有種種油滑,但一遇事就能看出來,兩個人都是真正的警察……

沈欽呆蠢的臉在宋隊背後晃來晃去,惹得她有些想笑,這個念頭,再沒像是前一次那樣,激起往事的漣漪。劉瑕沒有多考慮什麼,她也不去想,如果是以前,她會不會答應偵破——這是個很麻煩的案子,實際上,這個案子和連景雲的關係並不大,他並不是內控部的成員——

「我要先見一下公孫良的那個『朋友』。」她說,「再告訴你,他是不是被謀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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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今天這一章主要說案件,欽欽戲份不多哈。

詐騙手法可能解釋得稍微有點複雜,大家能看懂嗎?龐氏騙局沒解釋,但這個應該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吧?

PS 這一章裡說的這種保單詐騙,以及吃了頭孢類藥物再飲酒會有發作心臟病風險的事,都是真的。保單詐騙取材於真實新聞報道,受害者是真的很多連保單都沒拿到,或者返利什麼的都只是口頭約定。(但這個不是E租寶做的,E租寶就是龐氏騙局而已,真的太簡單了,但最紅的時候是有多少人在為它唱讚歌,心甘情願地受騙啊)

永遠不要低估人類的貪婪和愚蠢

還有永遠不要亂吃藥,吃藥不喝酒

還有永遠不要亂投P2P,如果要投的話,去投陸金所那種名門少爺,老爹兜底的產品,不過說實話,那種產品的利率和一般理財也沒差多少了,還要擔風險……反正投資這東西,風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不是專業人士,最好還是悠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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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40 PM

☆、第54章 火人

「姓名。」

「林小玉。」

「年齡。」

「21歲。」

「身份證拿出來我看看。」

「……沒帶。」

「你這個職業能不帶身份證嗎?不帶你怎麼開房?錢包拿出來。」

「林美霞,1987年生……你今年29歲了啊,真看不出來,和警察你也撒謊,挺本事的嘛。」

「人……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習慣了唄……」

「身份證上照片和你長得不是很像啊,整過容?」

「嗯……那,那個……警官,您……您可得給我保密啊……這個,這個要傳出去,影響我以後……」

「影響你以後什麼?」

「影響我以後……談戀愛唄……」

「呵呵,談戀愛……」審訊室裡的祈年玉扶了扶耳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說說你和死者的關係吧,這是你們第一次見面?」

「哪能呢,人家又不是出來賣的,只要有錢,想睡就睡,做我們這行的還是講點感情的,不然成什麼了,小姐?」被識破身份以後,林小玉倒是放開了,她的聲調裡帶上了鄉音,「我和良叔都認識兩三年了——」

她的眼圈又紅了起來,「良叔真的對我很好,可惜了……昨晚他真是嚇死我了,忽然間就……」

「好了好了,要哭回去再哭——你和死者的關係,還有誰知道?」

「就我們倆……」

「沒有別人能證明了?」

「沒有……瞧您說的,良叔自己是有家庭的,我們要到處去說,那成什麼人了?那不是小三兒了嗎,我不做小三,不破壞人家家庭,那太沒良心了警察弟弟,我們就是……單純的,低調的,朋友。」

「行行行,朋友就朋友,你們微信聊天記錄有嗎?」

「沒記錄,良叔聊完就清屏,你知道——」

「有家庭嘛!那你呢?」

「我也一樣……我也有別的朋友啊,警察弟弟——」

#

「林美霞,女,29歲,高中肄業、農村戶口。」連景雲對著審訊室裡的網紅臉,又看了看身份檔案裡林小玉的照片,「這個案子真是什麼紅元素都齊全了啊,現在連外圍女都出現了……怎麼樣,要不要親自出馬,會會這個林小玉?」

「外圍女服務的不就是公孫良這種人嗎?在這出現也很正常,」劉瑕的眼神還專注在林小玉身上——就長相來說,這是個清純中不乏妖艷的女人,但和所有外圍女一樣,在精緻的妝容下是遮不住的土氣,豹紋短裙、網格襪,當然少不了審訊桌上放著的粉紅愛馬仕傍身,這基本是個模版般的外圍女,也就是在警察跟前,在如此特殊的環境下,才會露出原生環境的一點痕跡,只是看著她的臉,聽著她的談吐,她就能給林小玉做出個人小傳和人生素描:高中肄業後打了兩年工,愛慕虛榮、眼高手低,想把美貌變現,有一定的膽略和拼勁,博上一把成功地攀登上了社會階梯,當然她現在的身份會被很多人鄙視,但經濟條件天翻地覆的差別,應該能讓林小玉自己相當滿意了,「目前為止,沒發現她說謊的跡象……也沒有發現她殺人的動機。」

「動機是可以隱藏的,謊言也可以。」連景雲沒有氣餒,「時機上實在是太過巧合了,不能輕易打消對她的懷疑,再說,林小玉身上並不是沒有疑點——她一直沒有拿出和公孫良之間金錢往來的證據,也找不到第三人證明他們認識,她說公孫良都是拿現金給她,他們是在會所認識的——幾年前的事,已經記不清當時還有誰在場,這一點很奇怪,按說男人獵艷,當然會瞞著家裡人,但未必會對朋友諱莫如深,帶上小蜜和幾個狐朋狗友去郊外會所裡玩樂,這應該不罕見吧?真的拿不出一點證據來嗎?」

「這就要看沈先生的本事了。」劉瑕把眼神轉到了沈欽身上,他正在自己帶來的電腦上飛快地操作著什麼,表情專注又嚴肅,薄唇微抿,呆萌氣息一掃而空,倒有了點專業嚴厲的禁慾感。「公孫良的妻子很強勢,他要掩藏這段關係也不無道理,但在現在這個社會,真正的隱私,已經越來越少了,有什麼秘密,能抵得過現代科技的挖掘?」

「確實。」一直期待地站在她身邊的宋隊,也是精神一振,他也是老警察了,很善於調節自己的情緒,縱使劉瑕一時半會沒有發現,但東方不亮西方亮,這會兒他又把期望放到沈欽身上,「沈先生,需要什麼權限您隨時開口——」

劉瑕和連景雲都還站在窗前沒動,劉瑕瞄宋隊一眼,見他已走遠,從牙齒縫裡發聲,「你說這事和濱海有關,指的,不僅僅是濱海同D租寶合作的項目吧。」

宋隊對這個案子很動感情,又視劉瑕為救世主,一直忠心耿耿追隨左右,兩人也是第一次找到機會說私話。連景雲的眉毛動了動,他的聲音一樣很輕。

「前陣子我在幫你查沈家的時候,無意發現,公孫副總和沈江一度走得很近,濱海不少工程的保險,都是由祿安來做,這個單子是公孫副總拉回來的,為他在集團內部爭取了不少話事權。不過,從風言風語來看,大概就在D租寶崛起前後,兩人逐漸減少了往來,只有在業務上還保持著不鹹不淡的聯繫。」

沈家的那些污糟事,劉瑕沒有特別瞞著連景雲,他自然知道沈欽在家裡舉目皆敵的處境。——且不說這些,就事論事,時間點上如此巧合,讓人很難不有所聯想,一個公孫良能保著D租寶走到那個高度嗎?濱海在這騙局背後扮演的角色,確實耐人尋味。

「這件事……」

「調查組裡,就你我知道。」連景雲也只有嘴唇輕輕翕動,「畢竟,這裡是S市。」

劉瑕點頭不語,連景雲看她一眼,竟彷彿看穿她的思緒。

「告不告訴沈欽,你自己決定,」他微微偏頭,氣息吹拂在她耳側,「我的意見,你最好和沈欽先做溝通,如果他不想要那1800億,這件事,完全不必涉足太深。」

這也正是劉瑕在衡量的問題:D租寶這樣的案子,看似只是金融詐騙,但凶險處甚至不是一般兇殺案可比擬的,為宋隊破解公孫良之死當然可以,要再往下趟渾水,是否有這個必要?目前來說,沈家的鬥爭還算友善,有點像是網游裡在打競技場,失敗者無非喪失晉級資格,人身安全尚不會受到威脅,但如果在D租寶這幾千億的事情裡,把沈江扯進來,那就把矛盾完全拉抬到另一層次了。在沈欽顯然對家產毫無興趣的前提下,這麼結仇有些得不償失。

況且,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雖然沈江一直不斷唆使兄弟姐妹來和沈欽過招,但對她這個人,卻始終還保持著一種奇特的克制態度,都調查到了這一步,該知道的他恐怕早已知道,但,一直以來他拋出的所謂『秘密』,卻根本未曾傷筋動骨……

「咳嗯。」響亮的咳嗽聲忽然響了起來,沈欽從電腦後冒出頭,眼神幽深盯著他們倆,幽幽地又咳嗽兩聲,「咳咳。」

劉瑕和連景雲瞬間分開,連景雲行若無事,沖沈欽微微一笑,「沈他先生,查出什麼沒有?」

——雖然一心撲在案情上,但宋隊也有點犯嘀咕,「沈他……這名字有點怪啊……」

這還是沈欽第一次在這麼多陌生人的環境裡和連景雲直接對話,劉瑕主動去拿手機,預備接收他的信息,她往前幾步想要對他稍微做些遮擋,但沈欽卻對她搖了搖頭,他深吸一口氣,好像要把藍條蓄滿,臉色凝重得彷彿要上戰場,隨後眼神一肅,扯了扯夾克下擺,從電腦後站了起來。

「我剛才已經跑了搜尋程序,切進了S市近半年的監控數據庫裡,尋找公孫良的車牌號,」低沉清涼的聲音在室內迴盪,電腦青白色的光照在沈欽身上,明明暗暗間,為他添上幾分神秘的氣息,他的語氣穩定又冷冽,有些無機質的機器感,業界精英的范兒一下就出來了——雖然辦公室裡人並不少,其中也不乏宋隊這樣位高權重之輩,但在沈欽開始說話之後,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呆萌已經完全沒有了,現在的沈欽,雖然他自己也許感覺不到,但真的好像在發光。「遺憾的是,在監控中沒什麼發現——公孫良的應酬很多,出入中常有女性跟隨,由於監控像素太低,這些外圍女的長相又都有些相似,所以很難確實分辨這些女性中是否有林小玉的存在。」

「當然,除了監控以外,我們還拿到了公孫良的手機,公孫良是個很有保密意識的人——他用的是一款黑莓手機,這是全世界最安全的系統,當然,功能就現在來說也相當簡陋,不過,不論如何,它都要比iOS和安卓更難破解,目前我的軟件還在運轉。」沈欽看了看手錶,「預計可能要數天後才會有結果。」

他黑曜石一樣的雙眼,垂注到了宋隊身上,宋隊驚了下,訥訥想要說話,又不知說什麼好。沈欽扯了下唇角,繼續往下說,「但這不是說線索就到此中斷,公孫良的身份證幾乎沒有在酒店的開房記錄,從他的車牌活動來看,他基本都回家住宿,回到他的社區檢查一下監控,也許會有別的發現——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家裡還有一台電腦。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公孫良的腳印,肯定藏在他的電腦裡。」

「走吧。」劉瑕正好脫身出來,「我和你回去看看,公孫良有沒有在家裡藏了什麼線索……像他這樣的人,比李建軍聰明不知幾倍,總是會給自己留點保命符的。」

沈欽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所有的凜冽,瞬間全融化為一片赤誠,他有點小得意,又有點小詢問地望著她,似是在問,『我表現得怎麼樣?』

原來所有冷冽,只是在掩藏自己的膽怯,劉瑕咬住唇,辛苦地把笑意嚥下去,她輕輕點點頭。「走?」

在眾人面前,沈欽不動聲色,轉過身和劉瑕並肩而行,揚長而去,直到進入空無一人的走廊,他的世界一下花就都全開了,「我剛才棒不棒,我剛才棒——」

有人從前面的辦公室裡開門出來,他一下又恢復了冷漠的樣子,雙手插袋,目視前方快速走了過去,劉瑕和有點莫名的警察點頭示意——她忍不住失笑了幾聲,要去追沈欽,又停住了,豎起耳朵聽審訊室那邊的動靜。

「哎,你們覺不覺得,那個小伙子,就那個沈先生……他長得特別好啊?我原來一直都沒怎麼注意,哎喲,剛才那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形容,覺得他長得真好,真有氣派——」

她抿抿嘴,加快腳步走到樓梯口,沈欽站在那等她——出了經偵大隊這一層,上上下下的人群就多起來了,個個都多看他幾眼,他有些不舒服,肩膀又佝僂下去,看到她連忙挺起來,但腳步仍然匆忙僵硬。

「怎麼樣怎麼樣!我今天棒嗎!」一坐進車裡,沈欽就又雀躍起來,「棒不棒,劉劉,棒不棒?」

劉瑕也覺得他實在已經夠努力了,這種進步的速度堪稱奇跡——但她不願用太肉麻的話誇他。

「挺棒的——你知道嗎,剛才那一瞬,宋隊都被你帥到了。」她笑瞥沈欽一眼,輕聲說。

沈欽整個人綻放開來,「宋隊……是好人!」

「可不許給他打錢,人家職業特殊,說不清的。」劉瑕發動車子,開出停車場。

沈欽把手機放下,「嘿嘿,不會不會……」

公孫良案件,似乎讓他成功地走出了春夢先生帶來的餘韻,【恭喜您成功完成『在陌生人跟前侃侃而談』成就】的沈欽,顯然還在回味著剛才的英雄時刻,他比平時要更多話,也更有熱情討論案件。「那個林小玉,你真不覺得可疑嗎?我怎麼覺得,宋隊他們的懷疑挺有道理的,她完全有可能是幕後主使者派來的殺手啊。」

「殺手?」劉瑕重複,她忍不住輕笑起來——這個懷疑其實挺合理的,但沈欽的語氣那麼鏗鏘,感覺一下這個詞就二次元了起來。「你的論據在哪?因為林小玉太過低俗,不像是公孫良會喜歡的對象?」

「當然,」沈欽理直氣壯,「難道不是?我們都看到公孫良家裡的裝修了,還有他的照片……這個人,挺有品位,很高雅的,進出一些風月場所,因為生意需要逢場作戲,這我能理解。像林小玉說的那樣長期包養她,還把她帶到家裡來?」

他搖搖頭,「我不信。再加上林小玉又拿不出一點切實的證據——我看,更像是這麼個模式,林小玉背後的僱主,早就想把公孫良滅口,最近這段時間,林小玉都在公孫良常去的會所等待機會,只要灌醉了公孫良,把迷迷糊糊的他載回家……接下來,無非就是他怎麼死的問題了,給他服用一些亢奮的藥物,再促使他和自己啪啪啪,是手段A,如果這都不死,那也還有計劃B等著,反正夜還很長,她有足夠的時間來對付公孫良,讓他活不到天亮。」

他信口胡柴邊說邊想,推理得興致勃勃,粗聽也算頭頭是道,劉瑕不禁含笑看他一眼,再度意識到沈欽對於兇殺案的態度和一般人迥然不同——

「聽起來挺像那麼回事的。」她說,「就是有個問題沒說明白——你所有的推理,都建立在林小玉和公孫良的關係是偽造的這一點上,也就是說,你認為林小玉這樣傖俗的女人,不可能對公孫良產生性吸引力……」

正好遇到紅燈,劉瑕可以轉過頭直視沈欽,「那我就想問你了,沈先生——請問你對性,知道多少呢?」

沈欽彷彿被高能武器直射面部,表情一下凍結了,他驚恐地直視劉瑕,嘴唇輕微顫抖,「啊……嗯……啊?」

劉瑕抿抿唇,(越來越辛苦地)忍住笑,她索性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形成一個圈——「初吻是肯定還在,初夜也不用說……那,這件事呢?」

隨著她的話,餘下三指翹成蘭花樣,上下拉動了幾下,劉瑕斜飛沈欽一眼,惡劣地刻意嫵媚,她吐氣如絲,「這件事……有對自己做過嗎?」

……

『轟!』

——如果精神世界能具象化的話,現在的沈欽,肯定已經變成了一個爆燃的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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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41 PM

☆、第55章 大恩人

S市的交通雖然要比B市好上那麼一點,但隨著近年來汽車保有量逐漸加大,高峰時段也是逐漸拉長,中午的內環高架路,很不幸就是重度擁堵路段,三月底的暖陽耐心地照著高架路上的長龍,封閉的車窗後是一張張麻木又不耐的臉,凱美瑞、別克、豐田——

當鏡頭轉到右車道上的那輛奔馳SUV時,畫風忽然間出現了很大的變化:雖然駕駛座上的漂亮司機,和副駕駛座上的男人幾乎完全沒有交流,但車內的氣氛也並不僵硬,總有點臉紅心跳的感覺——這一點,主要是由男乘客渲染出來的:女司機表情淡然,順著車流往前緩進,只是偶爾查看一下副駕駛座的動靜,至於副駕駛座上的乘客嘛,他的動作可就多了,一會兒抓耳撓腮,一會兒把臉埋到手裡,彷彿座椅上有刀似的,卻是怎麼都坐不安穩……每當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他就忍不住抬起頭看看女司機,然後臉又燒紅起來,恨不得把下巴戳進胸口似的,再一次埋著頭嘟囔著調節起了自己的情緒……

「好了好了,」劉瑕也有點無語了,在耐心地給了沈欽十多分鐘,他依然未能調節好情緒後,她決定接管大局,「不需要再勉強自己——其實,看你的反應,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呀。」

沈欽幾乎是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但旋即,他有有些不服氣地坐直了身子——他從極端情緒裡恢復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換做一開始,這樣的情緒波動,很可能會引起恐慌發作,但現在,他已經能很好地處理社交中的窘態,劉瑕暗忖:雖然在她跟前,他的表現肯定是最好的,但今天在宋隊等人跟前的演說,也已經是長足的進步了。

「……那,你覺得答案是什麼樣?」瞧,語氣裡還有點隱隱的挑釁,彷彿不甘自己又成為了被照顧的對象……小樣,本事是一天比一天大了,現在居然挑戰起她的觀察力了。

「這很簡單啊,」劉瑕打了個方向,又很快踩住剎車——這回他們是真的堵得死死的,如果開了導航的話,說不定就會提示前方發生了車禍。「嗯,我想想,雖然在此之前,你也肯定在網絡上接觸過和性有關的內容,不管是黃.色玩笑,還是一些較為正經的新聞,在現在的網絡上——在現代社會裡,要繞開性實在是太難了。但我想,在今天你旁聽到了李先生的咨詢之前,恐怕你從來沒有認真地考慮過性這回事……是嗎?」

沈欽沒回話,劉瑕瞥他一眼,唇邊溢出勝利的淡笑。「這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考慮到你的青春期比較特別——雖然很多影視劇經常把高科技宅男塑造為性衝動十足,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近女孩的形象,但事實上,當一個人相當專注於某件事的時候,性.欲帶來的緊張感會被排解和壓制,這點尤其常見於科研領域,很多天才都是終身不婚,因為科學的魅力,遠遠大於異性——或同性。」

「在你的青春期裡,黑客、互聯網,還有MIT裡你的研究工作,智能汽車?這些新鮮有趣的事兒就是你的一切,理所當然的,你的注意力被分散,你不會太關注自己身體的變化,再加上你遠離父母,也缺少家人的關心,很少有人會引導你去認識到自己的變化和需求,即使有性.欲,也會以一種較蒙昧的方法被解決,比如說,有一天晚上你覺得很難入眠,但又不知道是為什麼,所以你就起來多做了幾道數學題,或者多黑了一些網站……問題好像還沒解決,但你已經累到足以去睡了。」劉瑕說,「當然啦,這麼說的時候,我們還是忽略了一個問題——晨勃。」

轟地一聲,沈欽又燒起來了,劉瑕白了他一眼,但又惡劣地把聲音放的很柔,讓他有時一陣臉紅,「科學討論呢,正經點——」

「其實,對一般男性來說,即使沒有導師,要認識到自己的慾望也並不難,基本上這就是順理成章的一回事,這一點上,基因對男性要比女性更嚴厲,在青春期,晨.勃和夢.遺,基本上就是兩個喚醒器,告訴男人們,你們□□繁衍的年齡到了,該行動起來了——所以,在全球大多數地區的婚配文化裡,男性總是充當追求者,這和基因給予我們的行動模式是一致的。對基因來說,我們存活在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它傳承下去,所以,Boom,青春期一到,很多男孩子頓時發現,他們滿腦子想的都只是性,只有性,這種□□的衝動,儼然主宰了他們的全部行動。即使沒有任何人引導,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地自學,以此完成自己的性啟蒙。」她的態度恢復了就事論事的淡然,不再去逗沈欽,因為接下來她要做一件大膽的事——

看他漸漸也恢復了自然,劉瑕停頓了片刻,以最自然的態度繼續往下說,「但對你來說,顯然這兩大信號,都沒能讓你開始關注自己的身體。除了科學的吸引力之外,我推測,這種忽視,也許和你在青春期內要處理的第二大事件——校園欺凌有關……」

她沒有馬上繼續,而是透過內視鏡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沈欽的表情:上次扣動扳機,直接導致沈欽精神崩潰,雖然之後他通過製作視頻的方式,發洩了一部分積鬱的壓力,但這種創傷,往往不是這麼簡單就能被治癒的——

還好,沈欽臉上的紅暈雖然在消退,表情也有些怔忡,但情緒看來還很穩定,劉瑕鬆口氣,「校園欺凌的多種形式,未必只局限於暴力——我注

意到,你幾乎從不捲起袖子,三月底的天氣已經很熱了,但你最大限度也只是稍微露出一些脖頸……我猜,你在青春期,可能受過有關的嘲笑,這是從那時候起養成的習慣,甚至於,包括於你不喜歡在白天出門的習慣,也都是從那時開始逐漸形成的……這種自卑感,讓你更迴避身體的需求,因為身體的變化,讓你在體育課後的更衣室裡,受到了惡霸們的嘲笑和捉弄,所以你也討厭起了身體的變化,報復性地對夢遺和晨.勃這樣的信號予以忽視和壓制……」

看到沈欽的表情變化,她沒再往下說,而是把眼神轉向車外,蒼白的陽光裡,司機和乘客們打開車門,在高架路邊遛彎、打電話,大聲地互相抱怨,奔馳厚實的車窗,完美地阻隔了這些噪聲,但靜態的畫面反而更有荒謬感,聲音在想像中被補完,情緒依然傳遞了進來,焦灼就像是潮水,透過車窗無聲無息,浸濕了劉瑕的衣角——

「我從來沒從這個角度去想過,」沈欽有點驚訝地說,打破了車裡的沉默——看來,她僥倖猜對了。「當然,我是說,那些事給我帶來很多痛苦,但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會和這產生聯繫。」

他的語氣意外地……也說不上輕快,但已不再是那樣的苦澀和壓抑,提到過往,曾會令他崩潰,但現在,沈欽的語調中,已隱隱透出風暴後的平靜,餘韻還在——但這件事本身,似乎畢竟是終於過去了。

劉瑕還有推測沒有說完,但她不再繼續深入,而是換了話題,「當然你不會知道,畢竟你不是心理咨詢師……如果我說,我從你認定林小玉對公孫良毫無性吸引力,就推測出了你絕對沒有任何形式的性體驗,甚至連性幻想都很少有……你信不信呢?」

「……不信?」沈欽有點不肯定。

「從今早旁聽了李先生的咨詢以後,你就一直在琢磨這事吧,」劉瑕瞥他一眼,「你好奇心這麼強,忽然間進入新領域,怎麼可能不去嘗試——試著描述一下,你腦海中的性幻想對像?」

「……」沈欽不說話了,又開始試圖用下巴插胸來自殺。劉瑕愣了愣,情不自禁,趴到方向盤上笑了起來,「哎呀,真是我呀?」

「……今天聊得很愉快謝謝你劉小姐但現在我要下車了。」沈欽去開車門,但奔馳沒熄火,中控鎖未開,他把門把手掰得卡卡響。

「好好好,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了。」劉瑕忍著笑安撫他,「還是說回案情——不拿你自己舉例了,就說林小玉,你覺得她的長相怎麼樣,雖然有整容痕跡,但拋開這個,是不是還挺好看的?」

「……嗯,」沈欽過了十幾秒才悶悶地說,「挺清純的。」

「這就對了,清純的外表,代表□□對象的年齡幼小,擁有多個□□對象的可能性較低,生育你後代的可能性就比較高。雄性動物對於『喜當爹』的猜忌是寫在基因裡的,這種性猜忌在男權社會中自然孳生出了處.女崇拜與性羞恥、性壓抑,在東亞文化裡還占主流地位,還沒被政治正確打壓下去,所以你看,在東方,『撒嬌女人最好命』,但在西方,撒嬌甚至沒有一個對應的翻譯,這種模仿幼崽的行為並不會激起男友的愛意,反而被認為是不得體的行為——在西方,要引起男性的好感,女人要做得是調情,散發出『我是性成熟體』的信號,但在東方,女人要同時釋放出兩種信息,第一,『我很小,我沒有經驗』,這旨在增強她的性吸引力,而第二種信號則是更貼合林小玉顧客的訴求,『我已經到了年齡,我的性.生活可以被交易』,簡單地說,就是我很容易被買到。」

「嗯……」沈欽有點明白了,「這樣才能讓她更靠近客戶群體,是嗎?」

「對啊,你想想公孫良那樣的客戶,他需要什麼呢,一個能和他心靈相通的高雅女性嗎?他需要的就是一段能用錢買到的歡快時間,事過付錢走人,對他的家庭不要產生任何影響……你想想,如果林小玉打扮成女神范兒,一看就是個有錢有勢、才貌雙全的白富美,公孫良還會找她嗎?」劉瑕說,「當然,林小玉也無法提供和女神相稱的舉止,不過這無所謂,大量讀過大學,學歷甚至很可觀的外圍女,也會採取類似的著裝政策,強調自己的虛榮和浮誇、拜金……這是勞動人民的樸素智慧,雖然不能上升到理論高度,但憑借對生活和社會的觀察,她們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道路——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的。」

「至於公孫良的愛好,會不會讓他無法欣賞林小玉散發出的性信號呢?」她搖了搖頭,「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100%不會,當然,不是說他和林小玉一定就有什麼關係,但,不管他怎麼對外聲稱的也好,人類並不是用意識思考性的。那是更深層、更動物性的存在——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我們可以偽裝自己已經脫離了動物性,但一旦談到性,所有的反應都原始又本能。林小玉會不會吸引公孫良?未知數,但她的庸俗會不會影響到公孫良對她產生慾望?只要你是個男人,有過任何形式的性體驗,你都會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絕對不會,在本能層面,就性.衝動而言,這是完全身體化、視覺化的一件事,人總會被相似的東西吸引,不管那有多麼庸俗。」

「所以,你認為我……把你作為……」沈欽敏捷地接上了她的話頭,雖然有點艱難,但那應該和他的智力無關,「性……幻想……對象,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因為,你一直以來,打扮的都和林小玉相反,對嗎?」

他的長指虛虛從劉瑕身上撫下,「AE、Theory……你穿的都是極簡設計的品牌,在網絡上有個外號,『性冷淡品牌』……你認定你對別人很少產生性吸引力,是嗎?」

劉瑕笑笑,「你覺得我做的不成功嗎?」

「挺成功的……我以前好奇過——你很漂亮,很多心理障礙者,會對自己的咨詢師產生移情,對他們糾纏不休,甚至是瘋狂追求……而你又這麼漂亮。」沈欽慢吞吞地說,他已經不再臉紅了,「但你的案主,卻很少有人對你產生這種好感……是因為衣服的關係嗎?」

「一部分吧,談吐和妝容也有幫助的。」劉瑕說,她的視線在沈欽身上游移,忽然有點擔心起他的反應——他不會生氣了吧?以他的智商,一旦不再害羞,應該可以輕易推理出她剛才被逗笑的理由:這不應該,可她有點沒忍住,陷入幻想中的沈欽真的蠻可愛的,就像是學步中的小孩,犯下的錯誤雖然幼稚,但卻只能激起大人的憐愛。

「而你覺得,我把你當成性.幻想對象,而不是虛構一個更……妖嬈,更直接,更像林小玉那樣的形象,是因為……我對你的依戀情緒太深了,是嗎?雖然我不是你的客戶,但你拯救了我的生活,讓我越來越……有序,越來越接近於正常人。」沈欽慢慢地說,「所以,我對你的依戀是這麼的深,你覺得我對你的追求,一直都只是這種依戀情節的外化,我對你的示愛,只是一種自我催眠、自我欺騙,以至於我在接觸到性的時候,首先就把你設定為我的唯一幻想目標,但卻怎麼想都怎麼不對勁……是這樣嗎?」

他深邃閃亮的雙眼,認真地盯著劉瑕,薄唇抿成一條線,一時間又有了少許凜冽——他在不自信、被觸動時掛出來的面具——沈欽深深地望著劉瑕,似是深思地低喃,「所以……你是這麼想的嗎?」

劉瑕也不再笑了,她的舌尖就像是吊了一個幾千斤的橄欖,澀味一路鑽心上來——就像是她每一次對咨詢者揭露生活的殘酷時一樣,這是必由之路,也是痊癒的一部分,但在戳破幻夢的那瞬間,她的感覺實在還是有點複雜。

「我是這麼想的,」她以同樣地認真回望沈欽,輕聲說,「因為事實就只能是這樣,純粹的性.欲,當然不是戀愛,但戀愛卻逃不開性,它是愛意的先導。我不會隨意評判你的情感,但事實而言,如果我能激起你的性反應,你的性啟蒙,就不會這麼晚才由李先生完成。」

沈欽抿了抿唇,臉上浮現一抹倔強,他沒有說話。劉瑕輕輕歎口氣——既然談到這一步,還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那她也有信心多推進幾步了。

「我不是在否認你對我的……喜愛,你愛我嗎?我想是愛的,因為我畢竟改變了你,但我想,也許你更像愛一個母親一眼地愛著我,即使你並沒有自覺,還以為自己正在追求一個愛人。你從我這裡尋求的是引導和治癒,這都是由女性長輩完成的工作,而在你成長的過程中,父親的角色,也許可以被沈老先生取代,但你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取代母親的對象。」劉瑕輕聲說,「所以,對於我的調情,你的回應是激烈的害羞——這種害羞,也可以視作一種排斥的反應……很抱歉,這麼說,也許對你很殘酷,但我並不是在否定你,我只是想要探索出最適合我們的相處模式——」

「我……不信。」沈欽打斷了她,他的下巴抬高了,「我不信……這也只是你的一種猜測,你並沒有證據。」

劉瑕眨眨眼,在她的專業領域,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如此直接的挑戰,她不是因此意外,只是——沈欽這狼狽的垂死掙扎,讓她有一點點虐待小動物的不忍。

焦灼的海水正在上漲,這一回,輪到她的座椅長出尖刀,劉瑕的眼神在他冷冽的表情上流連,她真的——真的很少感受到這麼強烈的情緒——

她閉了閉眼,關掉所有感覺。

「有一個方法,」她說,解開安全帶,一腿壓過置物台。「可以在最短時間內結束我們的爭論——下巴抬起來。」

沈欽反射性地往後縮了一下,薄唇訝異微張——劉瑕覷到機會,雙手捧住他的下巴,快、準、狠地吻了上去。

#

「啊?人還沒到?我知道了,我給他們打個電話確認下。」宋隊掛掉手機,「小連啊,劉老師和那個沈……沈他先生,是不是被堵在中環上了?剛公寓那邊的留守組員打電話來,問他們到哪裡了,說是都等一個多小時了,他還沒吃飯呢——你說他們是不是倒霉遇到那起車禍了?靠,應該不會吧——小連,小連?」

連景雲放下手機,人還有些沒回神,宋隊叫到第二聲,他才彈了一下,「噢……就是堵著呢,她剛微信和我說了,塞在路中央了,堵得死死的根本下不來——」

他又看了手機屏幕一眼,把它倒扣在桌面上,站起來簇擁著宋隊往外走,「宋隊,外賣已經送到了,要不咱們也先吃點吧,一會給那邊兄弟送點過去……」

屏幕雖被倒扣,一時還沒暗,上頭的視頻依然在循環播放,還有在視頻下頭的解說文字:中環高架擁堵,老子鬱悶得來,下車走走,看到激情一幕!帥哥美女奔馳車!美女太主動,視頻沒拍到,一腳跨過去強吻男朋友,男朋友不甘示弱,吻得吵死人!

因為隔得遠,視頻裡,男女的面貌都很模糊,只能勉強看清是一對年輕人,還有醒目的奔馳車標。可以看到,女方先是主動傾前,把男方壓在椅背上親吻,但力道似乎不大,片刻後就要撤退——到目前為止,都還只是情侶之間偶然真情流露的級別,但下一瞬間,男方的舉動就讓整個視頻升級了:他的雙手爬上女方的肩膀,輕而易舉地交錯環抱,把她往後壓到了方向盤上,在震天響的喇叭聲中,黑髮輾轉,結結實實地法式熱吻了起來……

周圍人群都被吸引過來,大笑的、唾棄的、拍照的不一而足,男方分明聽到了喇叭聲,但毫不在乎,女方那邊則較有廉恥,一開始還想反抗來著,雙手猛敲他的背部,又去抓他的頭髮,但吻著吻著,反抗的力道明顯弱了下來,深陷於黑髮中的手指,也不知道是要揪著頭髮往外拉,還是按著他的頭,往自己這裡湊了……

#

「嘀——————」

好車的音箱當然雄厚,喇叭聲響了這麼久,所有人耳朵裡幾乎都是回聲,這種生理反應,誰也不能控制,尤其劉瑕被壓在方向盤上,感受最深,喇叭已經停了幾秒,她都還沒回過神來,尚有餘音在顱內繚繞,給她帶來陣陣顫慄,她只能微張著唇,驚魂未定地被沈欽攬在懷裡,感官還像是漂浮的網,信息全擁堵在半路上,模模糊糊,籠著層紗。

沈欽搖下車窗,似乎是在說什麼,周圍傳來了一些笑聲,很遙遠,很快又不見了,香皂的味道,混合微鹹的體味傳來,淡淡地,是沈欽的味道,幾次接近時,她都有聞到,體溫貼著她,暖暖的,挺舒適,有人在摟著她,有人在摟著她,從來沒人距離她這麼近過,從來沒人——

劉瑕忽然驚慌起來,她用力掙扎,理智加速回流,感官逐項歸位,朦朧白光不再,音波餘韻消退了,只有手腳隱約的酥麻提醒她剛才喇叭有響過,所以這就是聲波武器的威力嗎?讓人完全失去反應力,只能呆傻在原地……

「……劉小姐,」當她回到現實時,沈欽正在說話,他沒鬆開她,仍堅持地摟著,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還無能分析他的聲音,只能就這樣聽著他的笑意,「你的推理能力,的確很強,但就如你所說,在沒證實以前,一切都是猜測……看來這一次,你是猜錯了。」

……得意……那聲音是得意……

「也許受限於信息,關於我,你的確是犯了一些錯誤,我並不是因為你改變了我而愛你……劉小姐,」他的唇瓣拂過她的耳廓,「我是因為愛你而改變……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事都會做。」

「但,你有一點說得沒錯,所有戀愛的起點都是性,我從沒懷疑過你對我的性吸引力……事實上,一切的一切,都源於你對我的引力。只是,有一點,我一直還不能肯定。」

理智尚未全數回流,但已足夠做出推理,劉瑕倒抽一口氣,用力把他推開——僅推出很小一部分距離,但已足夠兩人對視。

「你騙我!」她震驚地說:這怎麼可能!在智力較量中,她竟輸給了別人!

沈欽的臉,不像聲音那麼從容,一樣佈滿了潮紅,他亮晶晶地望著她,止不住地在笑,得意、驚喜,甚至是不可置信。

「抱歉嘛,我實在太想知道答案了,」他撒嬌地說,又靠過來,被劉瑕用力推開,「——我從沒懷疑過我對你的感覺,但……你對我的呢?」

男女間的力量差距客觀存在,她沒能把沈欽推得多遠,到底還是被他困在雙臂間,沈欽的額頭貼著她的,他是這麼、這麼的靠近,鼻子貼著鼻子,呼吸吹拂她的雙唇,他的一切又一次洶湧襲來——一定有人在按喇叭,是不是哪裡又響起了巨響——

「劉小姐,」沈欽說,手指捉住她的下顎,抹過她濕潤紅腫的唇瓣,他的雙眼緊緊地望著她,世界在凝視中蒸發,他慢慢地說,語調如此肯定,又有那麼一絲如夢似幻的不可置信。

「我現在知道了——對你來說,我也存在很強的性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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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46 PM

☆、第56章 網紅

「哎呀,你們可算是來啦,」留下來看守案發現場的正好是祁年玉,他捂著肚子,餓得上下亂竄,「這裡我都找不到外賣電話,特麼的小區實在是太高級了,一般外賣不讓進來——劉姐你們進去隨便看啊,我必須得出去買點吃的了,不然我這胃頂不住——」

因為一場無謂的車禍,耽誤祁年玉這麼久,劉瑕多少也有點過意不去,「要不要把我們車鑰匙給你——後來鑒證科發現什麼證據沒有?」

「不用,我自己開了警車來。鑒證科那邊就是把公孫良的藥箱給拿走了,沒發現什麼別的。」祁年玉的聲音從電梯間遙遙傳來,「那什麼,劉姐,你們進去的時候別忘了穿鞋套啊——就在門口我那包裡——」

「等等,祁警官,你還得帶我們去物業那調錄像——」

劉瑕話還沒說完,叮的一聲,電梯門關上,祁年玉已揚長而去,只留下劉瑕和危險的詐騙犯獨處一室——

劉瑕瞄了他一眼,詐騙犯還站在客廳裡,若有所思地環顧客廳陳設,察覺到她的眼神,他小臉紅紅地說,「幹嘛那樣看著人家?」

簡直就是欠揍!

「我在擔心我的人身安全,」劉瑕哼了聲,「我現在已經完全無法相信你的人品了,沈先生,我擔心你會乘著無人,將罪行升級。」

他們倆的相處,劉瑕其實一直都是佔據優勢和主動權的那方,但在剛才那超分貝的歷史性時刻後,沈欽在她面前要自信一些了,但也僅僅只是自信一些——看得出來,其實剛才那一吻,對他的影響也是蠻大的,到現在他臉上還是紅潮未消,就連和劉瑕的玩笑,也沒那麼自信,羞澀與其說是故意裝出來逗她的,倒不如說是利用這個借口,真情流露。

「真的嗎?」連他的驚訝,也是半真半假,讓人說不清他的躍躍欲試,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天然黑到這程度,被她的譴責還勾起了這麼一點賊心,「那……萬一升級到一半,祁警官闖進來怎麼辦?那我就是現行犯了啊……」

劉瑕再也忍不住了,她悻悻然地賞了沈欽兩個大白眼,沈欽低笑起來,低沉醇厚的笑聲,就像是大提琴聲一樣,在寬敞的客廳中迴盪。

「其實,我並不是故意騙你,你也沒有猜錯……」他說,朝客廳一角走去,劉瑕倒被他牽著鼻子走了,「沒猜錯什麼?」她最不能接受的,其實不是沈欽將錯就錯地誤導她,而是她居然在沈欽的性經驗上做出了完全錯誤的推理——當然,她的經驗也不多,但依然可以判斷得出來,沈欽的技巧,絕不是一個從沒有過親密活動的初哥可以掌握的。

沈欽沒有馬上答話,他在客廳角落裡的博古架前站住了腳,左右端詳了一下,又打開隨身攜帶的書包,拿出了個小儀器比劃了一下,小儀器很快發出滴滴聲,開始閃爍紅色警報,他『哈』了一聲,「還真被我猜中了!」

劉瑕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是有些失常了——進入案發現場後,她應該盡快切進工作模式才對,她不再說話,當沈欽根據儀器的指示,從博古架上定位到一個觀音像時,她冷靜地提醒道,「最好別拽,先拍照,」

「啊,你說得對,從沒出過現場,居然忘了……」沈欽拍了拍腦袋,拿出手機調成攝像模式,「你來拍,我來拆解。」

這是一尊抱瓶觀音,淨瓶衝著沙發方向,柳枝揮出,菩薩彷彿像把甘霖灑向人間——沈欽從包裡掏出一根鑷子,伸進淨瓶裡倒騰著虛夾了兩下,抽出一根電線,很快,一個被黏在瓶口,極為隱蔽的針孔攝像頭被他拔了出來,劉瑕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嗯……』。

「這不可能是公孫良自己放的,」沈欽出神地觀察了攝像頭一會,「他要監控自己家,可以光明正大地放探頭,現在很多智能家居都是這樣的——這樣看來,他被謀殺的可能性又高了一成,至少他在生前受到了來自別人的監視。」

「能定位到安放者的網絡IP什麼的嗎?」劉瑕問。

沈欽嘖一聲,「你等等。」

他索性往地上盤膝一坐,打開電腦忙活了起來,劉瑕乘著他忙,自己拿過針孔攝像頭探測器,繞著公孫宅的幾個房間都走了一圈,尤其重點勘測了幾個角落,等她走回來時,沈欽搖了搖頭。

「沒什麼收穫——這款攝像頭是華強北地下工坊的山寨貨,有效發射距離在最理想情況下只有200到300米,一旦被牆面阻隔,削弱得會更嚴重,它的接收機只能放在公孫良上下兩層鄰居那裡才有用——從它所在的角落到隔壁棟那就太遠了,對面是個綠地,沒有和高層匹配的建築物,也可以排除。」

沈欽的眉頭擰得緊緊的,側顏專注,不自覺又流露出專業精英特有的魅力——他現在的語言表達能力已經很強了,在聚精會神時,語速會更快。「但我查了物業的登記信息,公孫良上下兩層樓住得都是無關的閒雜人等,基本都是外企在中國的高層,不論是和D租寶還是祿安保險都沒有什麼往來。你知道,這裡距離陸家嘴很近,公寓有是酒店式服務,經常被外企租來做高管在華的宿舍。」

他又皺皺眉,偏頭低聲自語,「會不會是在樓梯間?我看到那裡有清潔工的雜物間……」

「這攝像機,應該和公孫良的死沒太大關係。」劉瑕說,她在沈欽身邊蹲下來,和他一起盯著攝像頭,「這個攝像頭,應該是公孫良的妻子放進去的……其實,這麼說來,這個攝像頭,反倒還是削弱了林小玉的嫌疑……」

她拿出手機,給連景雲發了一條微信:公孫良之妻是否已到國內?詢問她是否在客廳觀音像裡放了一個針孔攝像頭,並問問書房電腦的登錄密碼。

「削弱?」沈欽反問,如電的眼神刺來——他已經完全投入了工作狀態,把剛才那羞怯又萌動,大膽又生澀的自己給拋到了腦後。看來,他對案件偵破,是真的很有興趣。

想到沈欽剛才入神時脫口而出的『從沒出過現場』,劉瑕斂斂眼睛:從沒出過現場,這意思,他以前都在做後勤?

「對啊,想想林小玉的疑點,不就在她拿不出多少和公孫良交往的證據嗎?」她不動聲色地說,「她的理由是,公孫良的老婆很強勢,所以公孫良的手機裡從不留證據,現在看,至少她在這一點上並沒有說錯,公孫太太確實是個精明能幹,疑心病強的女人,不是嗎?」

「你就這麼確定是他太太放的?」沈欽揚起眉,「——連先生回答你沒。」

又監視她手機……劉瑕翻了個白眼,伸脖子看了看沈欽的電腦屏幕,沈欽唔一聲,無需言語,居然意會,「我沒監視啊——我剛光明正大地偷看的,你不就坐在我旁邊嗎?」

「你不覺得光明正大和偷看是兩個很不協調的詞嗎?」劉瑕象徵性瞪他一眼,「再說,我手機是倒著的呀。」

「我能倒讀屏幕,我和別人說話的時候,經常用這招來偷看別人的吐槽,」沈欽毫無羞愧之意地說,又催促,「快說,你為什麼猜攝像頭是他太太放的。」

「……」

劉瑕吐了口氣——非常罕見地,她有點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至少在得到連景雲的答覆之前,她覺得說多了很有風險:沈欽今天的表現,的確動搖了她的自信心,讓她產生了少許自我懷疑。

「其實這答案,根本就完全擺在你面前。」她指向已被裝到證物袋裡的攝像機,「這個針孔攝像機的質量很差,是華強北的山寨貨,這是你告訴我的,它的傳輸距離只有兩百米不到……你想,以公孫良朋友圈的層次,不管是誰想要監視他,他們會買不起一個正版的好貨嗎?雖然這對於平民來說,買到正品較難,因為在國內這就不屬於可以公開銷售的產品,但我想,不論是D租寶的幕後靠山,還是公孫良的太太,都不會缺少這個門路。任何一個人選用山寨貨的原因,都不會是因為買不到正品,僅僅只是因為,山寨貨就已經夠用了。所以,從你說出這句話開始,答案的天平就開始傾斜了。」

「在這之後,我又做了一些搜查,想要在房間裡再發現一些攝像頭,但很可惜,一無所獲,甚至包括了非常便於擺放攝像頭的書房都是如此,幾間臥室也一樣一無所獲。——這一點,更肯定了我的猜測,畢竟,如果是D租寶的人想要監視公孫良,確認他沒有『投敵』的可能,那麼比起客廳,他們更在乎的應該還是書房和臥室,書房可以在公孫良的電腦屏幕附近設置監視點,這樣不但可以監視到公孫良在網上的活動,也許還能發現他的登錄密碼,藉機前來搜查。」

劉瑕頓了一下,「至於臥室,那是生產黑材料的好地方。公孫良是國企幹部,出商入官,他是有級別的,所以艷.照當然對他有很強的威懾力,不過,我在主臥室和側臥也一樣是一無所獲。似乎整個公孫家,就只有這個花瓶裡裝了一個攝像頭。——這個角度,除了門和客廳以外什麼也沒有拍到,D租寶的人對公孫良家裡的訪客會有什麼興趣?現在的通訊這麼先進,公孫良要反水都不會做的這麼蠢,直接把人叫上門來,豈不是打草驚蛇?」

「只有一個人,她想要知道的信息就這麼簡單,而這簡單的信息,對她已經足夠有用了。公孫良的妻子在投行工作,常年在外出差,她要掌控的,也許正是自己出差期間,家裡的訪客情況——如果有生客上門的話,只要知道她是何時來、何時走的,已經足夠她判斷出丈夫和該女的關係,並對此做出應對,不是嗎?」

「再加上,這個攝像頭是用紐扣電池充電,一個電池能供電多久?」劉瑕拿起證物袋端詳了一下。沈欽回答,「山寨機的話,大概最多兩個月吧。」

「——兩個月就要換電池,這麼週期性的拜訪,對外人來說極不方便,不在乎這點的,也就只有房子的女主人了。」劉瑕說,「所以,這個攝像頭是公孫太太放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接收機就是書房的那台電腦。OK,林小玉說對了一件事,嫌疑減輕——現在我們只要看看昨天晚上,公孫良去世前後,他和林小玉到底是怎麼互動的,真相應該就能再清楚一些了。」

「你讓連先生去問了?」沈欽揚起眉,扭了扭手指,表情很有英氣,「他回復了沒有?——如果等不及的話,我出馬?」

劉瑕笑了,「別著急,要等的結果還多了……我還在等法醫的進一步檢查,昨天深夜報的警,之前給出的只是初檢報告,進一步的藥學檢測還需要時間,在藥檢出另一個結果之前,我都不會相信林小玉是殺人犯——你知道頭孢類藥物和酒精反應致死的可能性有多低嗎?林小玉如果指望用頭孢配酒來幹掉公孫良的話,她可以先去買張彩票,看哪邊先中獎。」

「呃……」沈欽一下又被潑了一頭涼水,他悻悻然,「虧宋隊他們那麼興奮……難道,他們不知道這點?」

「這是很冷門的知識,估計法醫沒來得及仔細解說吧。」劉瑕隨口說,「他們不知道,也很正常的。」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什麼都知道,劉瑕想要這麼裝一下,但聯想到剛才自己的錯誤,氣有些短,她脫口而出,「我特別查過——」

說到一半,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疏忽——沈欽瞪大眼看著她,他沒有說話,但氣氛已經奇妙了起來:兩個人都知道,她剛說漏嘴了,也都知道彼此已經意識到了這點。

怎麼會這麼失常……她今天的表現真的有點不太對,是不是被喇叭聲震出的後遺症……

「……我特別查過。」萬千思緒略過,在沈欽逐漸緊張的凝視裡,劉瑕笑了笑,最終還是選擇把話說完。

她沒再解釋更多,沈欽也沒有問,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會,也不知道是誰開頭,忽然都笑了起來,一種不可言傳、心照不宣的默契感,悄然蔓延開來。

「前段時間,我在看《情話寶典2016》的時候,順便還看過《接吻的9種技巧》。」沈欽說,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就那樣坦然而明朗地看著劉瑕——他明知道,她對他有所保留,但非但沒追問,反而就這樣輕輕鬆鬆地坦白了自己的一個秘密,「私下,我閒著沒事的時候,就會咬一段軟糖來練習。在那以前,我確實沒有想過任何和性有關的事……會興起這個念頭,其實還是因為你,劉小姐。」

「這一點,其實我從來沒瞞過你,你就像是色盲症患者的矯正眼鏡……」沈欽的聲音漸漸地低沉了下來,氣氛似要往浪漫轉換——但他忽然頓了一下,隨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對不起,我這個比喻實在是爛……一點都不浪漫——」

劉瑕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笑出來,沈欽捂著臉癟笑了一會,這才堅強地重整旗鼓,「但,真的,在沒有你以前,我看到的世界就是黑色,就像是魔獸跑屍的時候的場景,灰濛濛的,扭曲的,和我隔了一層無法逾越的薄紗。有了你以後,我的世界,再也和從前不一樣,當我看到電視劇裡的接吻鏡頭時,我就會想……」

不知不覺間,紅潮已經爬上了他的雙頰,沈欽又是那個羞澀得、過分緊張得有些失常的呆萌欽了,他不敢和劉瑕對視,臉又快埋到謀殺自己的程度,「總之……這也會有一些朦朧的想像,但就像是你說的那樣,出於一些原因,我從沒認真去考慮過,只有一點隱約的,破碎的雛形。直到今早,聽到李先生的咨詢,被他點化之後,這種想像才變得生動起來……」

他偷看劉瑕一眼,紅著臉,又快速把下巴插入胸口——說真的,如果誰在他下巴上綁一把匕首的話,現在他的屍體可能都冷了——

「這麼說,李先生真是你的大恩人了。」劉瑕刻意冷冷地說,推測並沒完全錯誤,這讓她鬆了口氣,但她還沒完全原諒沈欽。

「嘿嘿嘿。」沈欽摸著後腦勺,又開始招牌式點頭哈腰傻笑。「總之,你的猜測其實都很正確啦,還是那麼神——你猜我在學校更衣室的時候,被人嘲笑過,這個實在是猜得太準了——被你這一說,我也的確覺得,好像我喜歡穿長袖的習慣,就是那時候開始養成的,在陌生人跟前會緊張,不喜歡白天出門,也都是那幾年形成的習慣……即使有些不准的地方,也只是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沒告訴

你,沒有足夠的信息,你當然會被誤導,推斷有所偏差也很正常……」

『出於一些原因,從沒認真去考慮過』,對性幻想那異常活躍的反應……這是為什麼,性羞恥?按說他青春期在美國成長,應該不太會受到國內文化氛圍的影響啊……

『我還有很多事沒告訴你』……是啊,何止如此輕描淡寫!他告訴她的事,簡直是太少太少,以他對她生活的參與度而言,她對他簡直就是一無所知……

「確實,」劉瑕撇開所有浮動的心緒,垂下眼不動聲色地應和:從前不問,是怕沈欽崩潰,但現在,既然他日漸堅韌——「你沒有告訴我的事,多到足以讓我燃起極有限的好奇……」

人性就是如此——如果她說自己非常好奇,沈欽也許還會被激起警覺,但這好奇既然極為有限,那想必是十分珍貴,劉瑕那勉強的語氣,更增聽眾的成就感,有種征服了她一點點的興奮在,沈欽的眼睛亮了起來,還被性這個話題,搞得興奮不已的他,就要脫口而出什麼回應——

嗡的一聲輕響,劉瑕的手機亮了起來,彷彿是長了天眼,有意和她作對,就在這最要命的時間點,連景雲回話了。

*公孫太太還在轉機回國的路上,但已聯繫上她,她承認攝像機是她所放,已給出開機密碼,密碼是7654gongsun。*

*是發現了什麼嗎?需要增援嗎?等你回話。*

*PS 順帶一提,你……知道你和沈欽現在已經變成網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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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47 PM

☆、第57章 不要逼婚,要逼愛

「歡迎回到娛樂大事件,」帶著頭套的主持人從幕後走出,擺了個搞怪的姿勢,在粉絲們的歡呼中繼續往下說,「除了珍妮弗.傑弗森再度來京引發的瘋狂粉絲和路人的衝突事件,讓我們開始審視在2016年,網絡對現實的影響力之外,今天還有一則很有趣的新聞,也是關於網絡的——就在昨天下午,微博、朋友圈忽然開始瘋轉一段手機視頻,拍攝地點是昨天的魔都中環高架路,在中午這個小高峰時段,高架路卻因為一起連環追尾事件堵成了狗,堵車嘛,大家誰的心情都不可能好,車主下車走走,一起罵罵娘,這也很正常,據我統計,路怒症的發作幾率在堵車時是最高的,我自己本人就有點這個傾向,上回堵車的時候,正好鐵柱給我打過電話——」

講了一個段子,在大家的笑聲中,他繼續往下說,「但這一次呢,雖然也遇到了堵車,但車主們的憤怒情緒卻不高,原因就在由這段由叫做『豆豆16年要減肥』的微博用戶發佈的一段視頻,大家看看他原話是怎麼說的——中環高架擁堵,老子鬱悶得來……」

一段有些晃動的手機視頻被放到了大屏幕中,觀眾們配合地隨著畫面中的激.情進展發出了驚歎聲,主持人幾次要說話,都被女觀眾們的花癡聲打斷——他幾次欲言又止的挫樣,也引發了新的笑點,讓觀眾們的笑聲一浪接著一浪,當他再度開口時,語調也就更加強烈了,「『豆豆16年要減肥』所發的原微博,已經有了接近1600萬的點擊,朋友圈瘋轉得最多的公眾號推送,點擊已經破了百萬,短短一段視頻,在24小時內取得的關注都快趕上三里屯試衣間了。沒有露點,沒有不雅場面,除了被喇叭聲吵到的路人可能會有所不滿以外,沒有爭議性,為什麼這段視頻會火成這樣呢?是因為他們開的是奔馳的百萬豪車?是因為激吻的雙方是俊男美女?轉發的群眾那也是眾說紛紜,我和小夥伴統計了一下,大概有50%以上的男性網友,是因為這對情侶中的女孩轉發——很樂觀的一個數據,至少讓我們知道在這個宅腐當道的年代,異性戀還是有市場的,如果都是因為男孩轉發那就糟了。」

在觀眾的大笑聲中,主持人繼續說道,「女性網友就不好說了,有羨慕妒忌恨的,有喊虐狗的,主流的觀點是,『這個就和偶像劇一樣啊,我去!』,『媽媽,我又相信真愛了媽媽』,『我也好想要個這樣的男朋友,媽媽!』」

他捏著嗓子,誇張地模仿了起來,觀眾們瘋狂地大笑著,「還有一部分極端的女網友,僅僅是憑著這段不到兩分鐘的視頻就已經愛上了這個看不清臉的男孩,連說按照自己的經驗,這絕對是帥哥。在我們節目播放前開始,網友已經自發成立了人肉小分隊,開始搜索這對情侶的真實身份。可以說,這對情侶是真的紅了。」

「為什麼這段視頻比明星戀情曝光、三里屯直接上演的禁片還要走紅呢?我個人認為,這段視頻恰好集中了網友們最關心的幾個熱點——豪車,有木有,網友扒出,這輛奔馳AMG的售價,即使是低配也要達到200萬以上,車主身份肯定非富即貴,其次,這對戀人都很年輕,而且長得很好看,雖然看不太清臉,但輪廓很好,至少穿著打扮體現出的氣質不錯,我們都知道,一般在中國,開豪車的都是老闆,試想如果把男孩換成40歲以上的煤礦主,這段視頻下的輿論聲浪肯定和現在不一樣,『低俗!戀姦情熱!鮮花插在牛糞上!呵呵,屌絲們來看看,這就是你們娶不到女神的原因』,所以,這對戀人的走紅告訴我們一個道理,顏值才是硬通貨啊——」

笑聲更大了,主持人也笑了起來,「其次,還有女方主動親吻的霸氣!反正別人我不知道,我看了以後對這女孩特別的有好感,昨晚到現在,我坐地鐵的時候都特留意鄰座的女孩,遇到長得好看的,我就希望她也能在下個瞬間向我撲過來。」

「哈哈哈哈!」在觀眾們的笑聲中,主持人繼續說道,「面對這樣的情況,『豆豆16年要減肥』顯然也是始料未及,今天上午九點鐘,他刪除了自己的始發微博,撤下秒拍視頻,並且留言說『大哥大姐們,視頻看過就算了,別給人家的生活帶來影響,大家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也放小弟一馬』。看起來,這個視頻在意外地火爆社交媒體的同時,也和之前珍妮弗.傑弗森的粉絲從網絡約架變為現實鬥毆事件一樣,一次在自己的微博賬號上的單純分享,無預兆的成為了網絡熱點的同時,也影響到了當事人的個人生活。在2016年的現在,網絡的界限到底在哪裡?這是個發人深省的問題。」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看來,雖然我們每個人都是網絡的重度使用者,但網絡世界對我們來說似乎還很神秘。有人說三里屯事件一夕火爆各大朋友圈,是因為有人在背後做了神秘的網絡推手,甚至於有人說這是一次針對視頻女主角的營銷活動,只是無意間『鬧大了』。這是網絡事件在我們網民未參與的時候擅自走紅的一個例子,那麼這一次的奔馳激吻事件呢,似乎就顯示出了網絡世界的另一條規矩——在我們的脫口秀開始前,微博、百度,都已經搜索不到那段視頻了,同時朋友圈幾大公眾號的觀看鏈接也紛紛失效,隨著源微博的刪除,這次事件的影響力還未發酵,似乎就已經匆匆平息,被激起討論熱情的網友也失去了根據地。是什麼力量能在短短的24小時內,讓這樣一個網絡熱點事件銷聲匿跡?——我不能再說下去了,哈哈哈,我們大事件的未來不能因為一條新聞而受到影響。」

「姑且把背景的事放到一邊,從結果來看,我個人是贊成奔馳事件的結束方式的,讓私人的事回歸私人,這本該是社會中最自然的現象,但可惜的是,在如今已經變成了一種奢侈。有很多事因為網絡的介入有了光明的發展,但也有太多的事因為網絡的介入而變味,不論這對奔馳情侶是誰,網民們對他們又有怎麼樣的美好祝願,借用『豆豆16年要減肥』的話,『看過就算了,別給人家的生活帶來影響,大家高抬貴手』。在此也真誠祝願豆豆真的能在2016年減肥成功!好,我們來看下一則新聞——」

——

高富帥還是要配白富美?奔馳情侶高架路激吻引眾人艷羨,『羨慕的不是豪車,是愛』

——

奔馳情侶登上新浪熱搜,網友感慨,『別逼婚了,逼愛吧,看得我都想戀愛了』

——

『比什麼偶像劇都動人,真情流露的吻最美』,奔馳情侶真實身份成謎,但愛情已感動萬千網友

——

視頻當晚

浩辰萌萌噠:【我去,這看起來好像是我認識的一個心理咨詢師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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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深夜

浩辰萌萌噠:【越看越像,真想知道是不是……大家等我,我去查一下!還有,不要說什麼富二代、黑木耳的話了,很可笑,如果真是這位姐姐的話,呵呵,人家優秀得你根本都想像不到,完全是人生贏家,屌絲們別酸了好嗎,承認世界上就是有些人比你們優秀和幸運有那麼難嗎?活得正能量點好不好![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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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視頻開始神秘消失後

浩辰萌萌噠:【……對不起,自抽,我昨晚傻逼了,呵呵,不是那位姐姐,呵呵呵,被教訓了一頓……是我蠢,[閉嘴],我去好好學習了。大神,別再蹂躪我了,我去好好學習了,一定吸取教訓,以後絕不多嘴,絕不多嘴……[閉嘴] [閉嘴] [閉嘴]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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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奔馳情侶來啦。」

雖然公孫太太拿出了開機密碼,但她是在電話裡轉達的,密碼字母有細小錯誤,一個耽擱人就上了飛機,再者專案組也必須取得公孫太太的搜查許可,先立案做好筆錄,劉瑕還有自己的咨詢工作要做,等到專案組組員再聚到一起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祁年玉一見面就興奮地喊起來,「劉姐,你的男朋友呢,今天不來嗎?」

劉瑕嘴角抽搐了下,「他今天有點忙……」

能不忙嗎?刪視頻也是體力活。連景雲站在會議室邊上,看起來很想笑的樣子,但終究沒繼續調侃,「好了好了,先看下監控錄像吧。——根據昨天沈先生的反饋,物業的監控錄像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然後書房的那台電腦,公孫太太說平時都是她在用,公孫良自己用筆記本,連賬戶密碼都不知道,所以這台電腦的取證價值並不高,沈先生不過來也不礙事——你先來看看這段監控錄像,能不能看出什麼。」

由於是針孔攝像機,角度固定,只能看到客廳和門口的一角,所以事實上可看的內容並不多,不過也足夠進一步澄清林小玉的嫌疑了:公孫良進房門的時候,明顯喝大了,但還不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他和林小玉的肢體語言也很熟稔,雖然沒有聲音,但可看出,他們兩人的關係絕對不差。

「凌晨1點左右,公孫良和林小玉進門,在門口稍作逗留,之後走進事發的副臥,這裡只能勉強看到門口,1點半和2點,兩次有人出來去洗手間方向,從衣飾來看應該是林小玉……3點半,林小玉衝出來開門,警察進來了,可以看到她是哭著出來的,這和接警回報上的匯報相符合。」連景雲操縱著播放速度,在有人出現時才按下播放鍵,其餘時間都保持快進。「公孫良在進門時步伐還比較穩當,只是略有虛浮,醉了,但不是很醉……」

宋隊有些沮喪,「這麼看,林小玉真的是他的情人,現在只剩下唯一一個疑點:為什麼公孫良如此防備妻子,卻唯獨在那一天把她帶回了自己家。如果她能把這點解釋清楚的話,那……也許這真的就只是個倒霉的意外事件,這條線索就真的斷了。」

如果不是謀殺,只是意外,那麼公孫良有意投誠被滅口的推斷也跟著被否定了,但宋隊還沒完全放棄希望,「不過,公孫良失蹤的筆記本電腦,也許對我們也還會有一定的幫助……不管他有沒有打算向警方自首,操作這樣的事,他肯定得給自己留點後手。劉老師,我聽說過您當時找賬本的事,簡直神了!您看,能不能——」

劉瑕看了連景雲一眼,連景雲也意味深長地回視她。

查證公孫良死亡的真相和兇手是一回事,尋找他和D租寶合作騙保,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論她多不願意承認,她和沈欽現在的關係,確實不同常人,如果她貿然捲入,等於是在還沒有徵得沈欽同意的情況下,就把他給扯進了這漩渦裡。

這個漩渦的能量多強,她和連景雲心裡都有數,足以讓普通人粉身碎骨。對她來說,不考慮沈欽,最佳的選擇,當然是置身事外——

但……

劉瑕端詳著連景雲的表情:他沒有更多的情緒表示,只是寬和地注視著,等待著,就像是明白她所有的顧慮——他畢竟是瞭解她的,她的考量,都寫在他心底,即使她退縮,他也真的能體諒,甚至也許還十分樂見——

但,連景雲的脊背是挺直的,雙手背在身後,兩腳不丁不八,站得篤篤定定……即使已經明白了這個漩渦有多恐怖,即使他也清楚,破獲這個案件,對他的職業前景恐怕多數沒什麼好處,即使他已經仁至義盡,對這個兇殺案盡到了自己的努力……他的身形,也還是沒有半點動搖。

「……公孫良已經死了,側寫難度,肯定比和活人對話更高,」她沒把話說死,「我先試試吧……公孫良的太太已經到警局了嗎?我先和她談談,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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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太太,你好。」

「你好——叫我Lucy就可以了。」公孫太太Lucy抬起頭看她,眼神凝實片刻,彷彿有些走神,過了一會,才對劉瑕笑笑。

她的笑容是公式化的,有些疲倦,更不乏冷淡和銳利,就像是她在一句話中展現出的精明與強勢一樣,她的笑容無疑是職業女性的笑容——極成功的那種,「我不習慣人家這樣叫我某某人太太。」

「Lucy,你好。」劉瑕從善如流,她在Lucy的表情裡尋找著悲傷的蛛絲馬跡,它是存在的,在她下垂的嘴角,浮腫的眼皮裡,但像Lucy這樣的女人,總是設法維持自己的體面,絕不會在陌生人跟前哭哭啼啼,「很抱歉,在這種時候還要耽誤你的時間,但我們確實有幾個問題想要和你交流一下……」

「是的,我放攝像頭的目的,就是為了監視公孫良。」

「他沒把女人帶到家裡過,但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人。」

「這是我的底線,如果他把人帶到家裡,夜不歸宿超過三晚,我就離婚。」

「是,林小玉是他的情人,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吧,他們的關係,或者一年半以前?公孫良和她經常在XX會所見面。就我知道的,過去半年裡公孫良只和她,還有另外一個女人保持聯繫。」

「我不知道另外那個人的聯繫方式,不過我知道她經常在OO會所逗留。」

「公孫良死前有感冒,確實在吃藥。」

「我不奇怪他喝酒,做保險的哪有不陪吃陪喝的,尤其是做企業保險的,想要在這行混下去,就得把客戶伺候舒服……他早就習慣了,任何事在酒桌跟前都得讓步,喝進醫院也不是第一次,吃了感冒藥就不喝酒?他沒這個概念的。」

「也許知道不能喝,會有雙硫侖反應的危險,但他肯定覺得自己能逃過……他一直都是很自信的。」

「描述他的性格?嗯……事業心很強,有幽默感,很好色。我們都是很平凡的人,劉小姐,我只能總結出這麼幾點。」

「有沒有人要殺他?!」

「……我不知道,他沒和我說過,你大概也看出來了,劉小姐,我經常出差在外,我們夫妻的感情……並不親近。」

劉瑕的眼仁縮了一下,慢慢地從Lucy身上收回眼神,她說,「好的,Lucy,我明白了。」

Lucy也在打量她——看到劉瑕的反應,她也頓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劉小姐,我認識你。」她忽然說,「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就是網上很紅的那對奔馳情侶?」

耳機裡似乎傳來了輕輕的笑聲,劉瑕的手按住額頭,她有些咬牙切齒,「Lucy——跑題了。」

#

Lucy對詢問,不能說不配合,但吐露的信息,對案情顯然沒有太大的幫助,這一點,無需劉瑕解說,宋隊自己都有所感覺。

「這女人和她老公早就貌合神離了吧。」他直搖頭,「倒是能側寫出她的個性,但她老公的個性……實在是有點難,唉!」

劉瑕睜大眼看著他,宋隊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從老張那拷了您幾次傳功的音頻,沒事常聽,自己也結合一些教材看看,呵呵呵,活到老,學到老嘛——來來來,先吃飯,先吃飯,吃完飯您再和林小玉聊聊,看看她能不能說點什麼……唉,恐怕林小玉眼裡,也就是看到公孫良的錢,一樣說不出別的什麼。」

他不禁有些抱怨,「你說這公孫良,還是成功人士呢,日子真活到狗身上去了!老婆情人,沒有一個是真愛他的,錢用了,遺產給繼承了,他自己落著什麼了嗎?死了都沒人念他的好……唉,這活得也真是太失敗了!他就是要找外遇,也找個真愛型的嘛!搞得現在連個筆記本都找不到,真是失敗中的失敗!」

一邊說,一邊搖著頭就走了,還念叨著,『失敗!失敗!』。

劉瑕看著他的背影,倒有絲淺笑,她去外頭專案組辦公室拿了個外賣飯盒,溜躂到大院裡,找了個凳子坐下,一邊曬太陽,一邊慢慢挑著盒飯裡的醋溜土豆絲配飯。

「劉小姐。」有人在她身邊站住腳。

「噢,Lucy小姐。」劉瑕抬起頭,「手續辦完了?」

「還沒有,不過警察要吃飯,我出來抽根煙。」Lucy說,她仔細地打量著劉瑕,單手拿出煙盒抽了一根,「介意嗎?」

事實上,劉瑕很介意,她並不喜歡抽二手煙。

「您自便。」她說,給Lucy讓出一個空位,「請坐。」

Lucy礙著她坐下來,點燃纖長的女士香煙,貪婪地吸了一口。

「我知道……」她的聲音很低,劉瑕第一遍都沒聽明白,只能做個側耳聆聽的姿勢。

Lucy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公孫良的筆記本在哪。」

她吐出一口煙,在煙圈裡迷離地看著劉瑕,但語氣極冷靜清晰,「奔馳小姐,只要你能保證濱海不找我的後賬,筆記本電腦,就是你的了。」

即使以劉瑕之能,也不由愕然一秒,才想通前因後果——縱使以她的冷靜,一時間,也不禁為這荒唐的現實,興起強烈的愕然感。

難怪她剛才會說,『劉小姐,我認識你,你就是奔馳情侶』……這個誤會,可是真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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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50 PM

☆、第58章 連景雲終於崩潰了

「沒想到Lucy小姐居然會認識他。」

在短暫的沉默後,劉瑕笑了,「沈先生在國內一直很低調,認識他的人,並不多的。」

「多少是巧合了,」她沒有馬上澄清什麼,Lucy反而鬆口氣,她又吐一口煙圈,語氣淡淡,「我在國內投行界,也算是有點資歷,早年剛出道的時候,曾有幸跟在吳姐身邊做事,見過沈先生幾次。那時候他還小,現在越大,越像父系那邊的親戚了。」

吳姐……原來,沈欽的母親姓吳。劉瑕斂目望著樹葉投下的光圈:沈欽從來沒提過母系親戚,更從未有隻言片語牽扯過他母親。

「Lucy女士現在和吳女士還有聯繫嗎?」她問,「沈先生很少說起母親那邊的事,我還沒見過吳女士呢。」

Lucy瞭然地望著她,似是已完全瞭解到劉瑕的意圖,她當然也沒吝惜指點,「不提也好,我勸劉小姐也不要主動詢問,沈先生現在和父系這邊走得近,那是好事。沈家當年,和吳家鬧得不太愉快,吳姐這些年都盡量在歐洲發展,很少回國,可能也不無這方面的原因。」

是歐洲,不是美國?當年離婚以後,沈欽是跟著母親那邊的,但Lucy卻說吳女士一直在歐洲發展……如果他們一直同行業的話,Lucy的消息源肯定是相當準確的,這樣看,她當年把沈欽放到美國以後,基本也就沒怎麼再管過他了……

「我明白了,謝謝你的信息。」她沖Lucy綻出保留的淺笑,不太熱情,矜持中透著教養:從Lucy的表現來看,她一定是《格調》的忠實讀者,篤信社會階層論。對Lucy表露太多的善意,反而會讓她看不起你。「所以……你說,你知道公孫先生的筆記本在哪……」

「奔馳小姐。」Lucy笑了,她提醒,「別忘了我的前一句話——濱海要確保我的安全。」

「濱海是個大集團,旗下僱員千千萬萬,」劉瑕圓滑地說,「沈先生終究沒有在集團內直接擔任職務,不好代表集團說話。再說,我和沈先生的關係就是再密切,手上終究也沒有戒指。」

Lucy的眼神落到劉瑕手指上,旋即又回到她鼻尖,審視著她的表情:像她這樣的女強人,天生自帶測謊儀,劉瑕也親眼見證了沈欽從花瓶裡,抽出她的城府。Lucy能看出她在說謊嗎?即使看不出,她有沒有女人專屬的非凡直覺?

劉瑕不知道,她也不打算冒這個險,到目前為止,她說的都是很有技巧的實話。

「我能對你保證的,就是這麼幾個事實:第一,沈先生很受老爺子的看重,目前是第三代孫輩裡唯一能和老爺子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孫輩。」她屈起手指,「第二,沈先生本人能力卓絕,第三,只要Lucy小姐你誠意合作,我和沈先生一定會為你的安全盡一份心力……Lucy小姐,有句說句,我這能給的承諾,就這麼多了,再多您恐怕也未必採信。說與不說,您可以自己衡量。」

Lucy的雙眼,在劉瑕臉上來回游移,似在尋覓什麼信息,劉瑕坦然地由她打量,過一會,Lucy單薄的肩膀放鬆下來。

「很好,」她嘴唇微翹,終於露出第一個真誠的笑,「劉小姐,你的話,倒讓我多幾分信心,要是你大包大攬,我反倒要重新考量……沈江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敵手,要是欽欽的團隊只有這個水準,我對他的未來,不會太樂觀。」

劉瑕揚起眉,Lucy一笑。

「你們參與專案組,恐怕不是為濱海擦屁股的吧,」她又吐出一口煙,「沈家的大房、二房,這些年來明爭暗鬥,S市的上流社會,或多或少都有所耳聞,D租寶的局,是沈江一手做出來的。你們出現在這裡,為的是什麼,不是很清楚嗎?股東大會近在咫尺,這個機會,我要是欽欽也不會錯過的。」

知道她必定有所誤會,但真沒想到Lucy是這麼誤會了他們,劉瑕心念電轉,對她做出重新評估:一個常年在國外出差的投行高管,會對S市的企業秘辛如此瞭如指掌?她的消息,有點太靈通了吧。

是公孫良告訴她的?這麼說,沈江和公孫良的關係恐怕比她想得要更好,牽扯到濱海爭產內幕的事都和他說……公孫良之死,背後會不會還藏了什麼內.幕?

「還是說回公孫先生吧。」劉瑕笑笑,並未接續剛才的問題,反讓Lucy更露欣賞之色,「我有一個問題不解——Lucy女士,在審訊室裡,從頭到尾你都沒有說謊,只除了一句話——你說『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並不親近』……這句話,是假的。」

Lucy的眼神清涼似水,她頷首,「不得不為,否則,在警察眼裡,我之前所有的話,都是在說謊。」

「這確實並不合乎情理,」劉瑕謹慎地挑選著詞句,世上大多數人,對她來說都像是一本打開的書,Lucy呢——也是,但這本書可以多翻幾頁。「如果你們夫妻感情甚篤,你又為什麼要監視自己的丈夫,公孫先生又為什麼會長期出軌呢?」

Lucy沉默下來,雙眼望定指尖的火光,煙灰慢慢燒長,幾乎要散落的前一刻,她動動手指,將它抖落在隨手拿出的便攜煙灰盒裡——Lucy這樣的女人,再悵惘,這樣的細節也不會漏過。

「劉小姐,你是心理咨詢師,想必對人性瞭解很深了?」

「只能說有淺薄研究。」劉瑕客氣地回答。

Lucy笑笑,她猛吸一口煙,仰起頭吐出一個渾圓的圈,「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你覺得,一個人,能戰勝自己的本性嗎?」

劉瑕若有所悟,她想了想,「能戰,但要戰勝很難。」

「嗯?」Lucy挑起眉,很感興趣的樣子。

「做違心的事,快樂嗎?」劉瑕反問她,Lucy搖搖頭,她也笑笑,「當然是不快樂的。一個壞習慣,想改,譬如煙癮,經過多日的勉強,脫癮了,改掉了,這是人的主觀能動性,你的心從習慣裡掙脫出來,現在不抽煙也不違心了,這就是人類對命運的掌控力。但有很多壞習慣,像毒.癮,有癮的那天起,你的心就永遠改變了,對它的渴望,永遠不會消退,你可以一輩子不復吸,但永遠不能快樂起來,每一天都在和自己的心做鬥爭,這種肉體和本能的慾望,就是本性……一輩子不復吸,但一輩子都不快樂,這算是贏嗎?」

Lucy一邊聽一邊吸煙,閉著嘴悶笑,笑得肩膀顫抖,笑完了,她又吐出一口白色的煙,籠罩自己的表情,「說得很好,比喻得非常好,劉小姐,你說得對,不管一個人多優秀,多有能力,在和本性的鬥爭裡,他一般幾乎是很難贏的——公孫良的本性,就是貪。」

「他貪,所以從不滿足自己擁有的,剛入行的時候,他是個保險業務員,和同儕比,什麼都沒有,沒文化,沒人脈……他貪,什麼都學,什麼都干,來者不拒,五年後,他拿到自考本科文憑,保險賣到各大企業,年薪已過百萬,在他們家那個山村,那時候他已經是傳奇人物,90年代,一年賺了一百萬,娶了個留過洋的兒媳婦。他還有什麼不滿足?」

「他就是不滿足,貪,貪權勢,貪知識,只要能做的,什麼都想去嘗試,栽過大跟頭,但也能爬起來,一步步坎坎坷坷,爬到這個位置上,接觸到更多人,更大的權勢,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他忍不了的,那麼多錢,那麼懵懂無知的民眾,給誰騙不是騙,為什麼不參一腳?貪起來就看不清自己的本事了,人家和他平輩論交,都是大集團的重要人物不假,可整個濱海,都是他們家的,祿安呢?祿安是國家的啊。濱海能從私營發展到今天這步,在上頭沒人,可能嗎?」

Lucy吹出一口煙,語氣都是淡淡的,「貪啊……看到美色總想要佔有,他心裡沒那些女人,只是錢色交易,但就是貪,看到好東西,貪著想嘗一口,沒放真心,也想佔著不放,為什麼不呢,他有得是錢,他想要什麼就要什麼,道德責任?他是不以為然的……又不至於影響家庭,只要把老婆瞞過,有何不可呢?」

「沒交流過嗎?」

「怎麼沒有?吵過、鬧過,離婚協議書寫過幾版,每一次都發自內心想改,但改不了,貪就是他的本性……貪讓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去戒?本性難移,他真的改不了。」

「我帶他去看過心理咨詢師,咨詢師說,改不了,沒法強行糾正,就像是電擊也治不了網癮一樣,人生就是如此殘缺,沒有誰是絕對健康,沒有誰能治癒另一個人,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正常……公孫良是這樣,其實我又怎麼不是這樣?」

「明知道他改不了,明知道最好的選擇是離婚,但離不開,放不下,說是不管,還要放攝像頭,給自己設一條虛擬的警戒線,心裡想,跨過了就鐵了心離婚,其實我心裡知道,多數還是離不了。」Lucy托著腮,似笑非笑,煙快燒到手指,她也沒注意,「我去看咨詢師,問她為什麼我這麼沒用,意志力那麼強,三萬米都跑得下來,為什麼就離不開一個配不上我的人?咨詢師說,這就是我的本性,感情至上、依戀太深,別看我事業做得大,但其實內心深處,我還是個小女人。」

「對我來說,寧可兩個人在一起痛苦,不斷地勉強與強求,也勝過一個人的孤獨……你說,一個人,怎麼能和自己的本性鬥爭?」

這麼聰明、這麼通透、這麼優秀、這麼自制,依然逃不脫本性……

她想起多年前的回憶,想到母親晃動的雙腳,想到那一刻自己的情緒,她實在想到太多太多,想到鍾姨笑意中的勉強,眼角藏不住的憂慮……她想到自己對鍾姨說的話,「您放心,我明白您的顧慮」——

那時候她才多大?13?14?還是乳臭未乾的年紀,但她的世界,從沒有青澀,她清楚地知道,鍾姨不會贊成她和連景雲的愛情,她也清楚地知道那是罪有道理不過的考量,像她這樣的人,天生就和別人不一樣,這是她的本性,不想改變,就像是呼吸,根本也無法改變。別人不喜歡她本來的樣子,她可以去改變,她可以呈現讓所有人滿意的表演,但內心裡,她只需平靜地接受這一點,和自己和解,接受本性的代價,接受這世上並不會有誰適合與她在一起的推理……

劉瑕望著Lucy的眼神,終於多了一絲真實的情緒,她輕聲地、真誠地說,就像是對當年的自己,「不需要鬥爭,只需要接受……你只需要接受它就可以了。」

「是啊……最終,我接受了。」

Lucy似是也有所感覺,她詫異地打量劉瑕一眼,又斂眸一笑,「我接受了這所有一切的後果,林小玉、張美琪,所有一個又一個沒有名字的女人,接受了公孫良可能會把自己玩死的未來……我想過那麼多次我們的結局,現在它終於發生了,我沒有一點意外,反而有點大徹大悟後的坦然。」

煙頭從指間掉落,她仰起頭,笑容漸漸擴大,帶著些許自嘲。「這一切,終於發生了,終於有了個結果,他終於玩死了自己——只是沒想到,不是D租寶,不是他作的那些死,最終,是兩片小小的感冒藥,搶先一步,在沈江來得及動手以前,害死了他。」

劉瑕心裡一動。「你覺得,沈江會對他動手?」

「如果你是沈江,你為什麼不對他動手?」Lucy反問,「局已做完,該清盤了,公孫良身上,牽扯那麼多線索,警察肯定會找上門——你覺得,他會寧死不屈嗎?」

「他那麼貪,自然也貪生,貪圖自由……」劉瑕說,她完全明白了。「所以,即使他不動搖,也一定要死。」

「D租寶倒台得很突然,連他也猝不及防,新聞一出來,我就知道他成了棄子,勸他和我走,但那時候已經來不及了。」Lucy低聲說,「他早被布控監視,護照上繳,正常途徑,沒法出國了……他把電腦給了我,作為被捕後周旋內外的一線生機,否則,他被捕的第二天,恐怕就要『被自殺』……這台電腦,我藏在國外。」

她的雙眼,清冷如水,靠向椅背,重新點燃一根香煙,「只要能保證我的安全,它就是你們的了。」

劉瑕思忖了一下,她沒有貿然答應下來,而是很認真地問,「沈江的手段,到底有多狠辣,這一點我們實在並不清楚,Lucy女士可以介紹一下嗎?」

Lucy微怔,但隨後,似是感受到她的誠意,眼神漸暖。

「你想也想不到的狠辣,」她說,「企業要做大,總有些見不得人的地方,沈家幹這個髒活的人,大部分都是老三沈漢,搞拆遷的嘛,手上哪能沒有人命——但沈漢最怕的就是沈江……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吳姐和我提過幾嘴,在沈家上下,她最忌憚的,也是沈江『這個瘋子』。公孫良有一次和我說起沈江,也流露出我沒見過的畏色……」

她忽然笑了起來,又點燃一根煙,放肆地深吸一口。

「你看,在危急時刻,這男人想到的,永遠只是叮囑我,」她自嘲地說,「『這份重要的證據交給你,一定要把我營救出來……』,他沒想過,在這樣危急的時刻,我手裡拿著沈江想要的東西,又該怎麼在這個連他也害怕的男人面前保護自己。」

「這樣一個男人,我卻還因為他的死,情願把電腦給你們,也不願意給沈江,直接買到自己的平安……」

Lucy在繚繞的白煙裡,幽幽地問,「劉小姐,你覺得,我是不是很蠢?」

劉瑕搖搖頭,對這個什麼都看透,卻依然掙不脫的女人,很罕見的,她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

#

「回來了?」

劉瑕走進辦公室時,大部分人都去吃飯了,只有連景雲靠在窗邊看報告,他抬起眼問候一聲,劉瑕點點頭。「你還不去吃飯?」

「不急。」連景雲寒暄完了,也沒繼續去看資料,盯著劉瑕不放,劉瑕凝眉疑問過去,「怎麼?」

連景雲沖窗外努努嘴,「公孫太太剛和你聊了好久。」

「嗯,她認出沈欽了,沈欽的媽媽以前是她老闆,所以過來打個招呼。」劉瑕沒停頓,流利地說,「順便探問點沈欽的事……你知道,還不是沈家爭產的那些事?」

連景雲沒有盡信,「就聊了這些?有那麼一會,公孫太太看起來情緒很激動的樣子。」

「她還說了不少公孫良的事,你知道,未亡人的情緒總是有點激動的。」劉瑕就著他的手看報告,「這是進一步的屍檢報告嗎?死因分析有沒有變化?」

「沒,還是一個結果,」連景雲現在對側寫公孫良更感興趣,「林小玉已經完全失去嫌疑了,再做一次審訊我們就打算讓她走——這時候,每一次和受害人家屬的接觸都非常寶貴,不過從公孫太太剛才的表現來看……你覺得她的敘述,準確嗎。會不會帶了太多情緒,反而沒什麼參考價值。」

劉瑕想想Lucy的表情,搖搖頭,「她的判斷是相當準確的……」

眼神落在一行數據上,她微微怔了下,腦海裡靈感的鉤子,似乎吊起了什麼,「……但是這些話對我沒什麼用,基本都是情理之中的東西……你等等。」

她把藥檢報告從連景雲手裡扯過來,來來回回仔細翻看了幾遍,手指點著額頭苦思冥想了一會,終於在思維中,把所有凌亂的點連成了線。

「也許……你剛才說得不對……」她低聲輕喃,「林小玉並不是沒有嫌疑……」

連景雲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他一句話也沒說,不敢破壞這玄妙的頓悟氛圍,高舉起雙手讓開過道,由得劉瑕疾步走到電腦前敲敲打打——

警局的電腦太慢,劉瑕打開幾個頁面就不耐煩起來,乾脆直接拿出電話,撥了個號碼,一邊敲鼠標一邊等著——剛才她給沈欽發消息他就沒回,現在打電話居然也不接……刪帖的工作量,有那麼大嗎?

連打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劉瑕又開始發消息轟炸,連景雲站她背後看了幾眼,問,「你是在找沈欽嗎?」

他舉起手,對她被打擾後有些嗔怪的一瞪,無辜地聳聳肩,指指窗外,「兩分鐘前,我看到他剛從車裡下來——」

『叮——』的一聲,連景雲話音未落,電梯門就打開了,沈欽從裡面快步衝出來,頭髮凌亂,帽衫下是扣錯了的襯衫,還有點微喘,一副亂七八糟的樣子。「我,我來了,劉小姐。」

劉瑕和連景雲對視一眼,抬起眉毛,她很不解,「你來……幹嘛?」

「給,給你送東西啊。」沈欽一邊喘,一邊從帽衫裡掏出一個小盒子——

所有破案前的靈光一閃,全都消散殆盡,劉瑕興起濃濃的不祥預感,她防禦性地站起身,「那是什麼?」

「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啊!」沈欽熱切地說,獻寶地對她打開小盒子,一道寶光頓時噴發出來,受陽光直射,七彩燦爛,刺得劉瑕幾乎瞎了狗眼,「時間太趕,店面現貨裡克拉最大的就是這只了,尺寸可能有點不合,沒關係的,後期可以重新調整,你不喜歡款式就再鑲嵌——」

「靠!」

劉瑕還沒來得及說話呢,連景雲受不了了,他的語調透著那麼十二萬分的崩潰,「蝦米,我——我還認識你嗎?昨天才激吻上了新聞,今天就求婚了,你們倆這是在鬧哪出啊!你們這進展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太——快得太太太太特麼離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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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6-6-8 11:51 PM

☆、第59章 同歸(上)

『嘀』的一聲,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了,林小玉有些好奇地探頭看了屋內一眼,左顧右盼地走進來,她的表情甚至有點撒嬌,「不是都說要放我走了嗎?什麼時候放人啊——至少讓我打個電話吧,警察姐姐,要不人家一會都不知怎麼回家呢。」

「……我還沒說話,你就說上了。」警察姐姐的心情似乎並不太好,語氣陰測測的,「什麼時候走,局裡自然有決定,廢話那麼多幹嘛?——過來老實坐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放不放人,看你表現。」

「好吧、好吧。」林小玉伸伸舌頭,撩了一下頭髮——她還穿著報案時的衣服,即使在局子裡過了一夜,也依然神奇地賞心悅目著,展現了出眾的外圍素養。「其實我什麼都說了……您問,您問。」

看到劉瑕投來的白眼,她無奈地放低了姿態,卻到底忍不住細聲抱怨:「倒霉……從誰那裡受了氣……吃槍藥了吧,什麼素質呀……女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從誰那裡受了氣……

感覺到襯衫胸前小口袋那微硬的觸碰,劉瑕抽了下唇角,她不否認,自己是帶了點情緒:這個戒指,在警局裡怎麼回絕?宋隊他們只是去吃飯了而已,沒多久就要回來,釋放林小玉的時間點也近在眼前了,如果她猜測得沒錯,這個案件,的確受到了來自D租寶幕後主使者的關注的話,那麼辦案手續就容不得任何瑕疵,一旦超期羈押,宋隊他們肯定會受到來自上峰的壓力,這個案件就真的無從再調查下去了……哪有時間和沈欽夾纏不清?

「先去幹活,一會再和你算賬。」拿過戒指,三言兩語打發了剛咧開笑容的沈欽,劉瑕要把戒指往包裡丟——這下,輪到連景雲受不了了。「別別,你一會要進去詢問林小玉的話,不能帶包吧?這麼貴重的東西,放在外面太有壓力了,你還是隨身攜帶吧。」

這枚戒指,說少了也有個兩三百萬,都趕上一般的騙保案了,在金錢上再謹慎的確也都不為過,這話是在理,但……

瞥了一臉嚴肅的連景雲一眼,又看看臉上綻放出希望,不敢說話,在那拚命點頭的沈欽,劉瑕隱約都聽到宋隊的說話聲了,她嘴角抽搐一下,只好把美鑽裝進身上唯一的口袋裡,「滿意了嗎?可以把注意力放回案子了嗎,朋友們?」

「滿意!」沈欽脆生生地說,雙眼呈桃心——雖然在劉瑕的眼神下,不敢再多說什麼了,但劉瑕一回身,他的信息馬上跟著來了,*呵呵呵,這是不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所以,可能需要你們配合一下——」劉瑕瞥了手機屏幕一眼,中斷和宋隊的談話,猛一回頭,沈欽在那狂敲鍵盤,屏幕上都是數據流,一副認真工作的樣子。

……她慢慢轉回去,「所以,我把沈先生也叫來了,來得急,他都沒怎麼打扮——」

手機又是嗡地一聲,*原來,送人禮物的感覺這麼好的,劉小姐,看到你把我送給你的東西,放到自己身上,我覺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十多個天花亂墜的表情,被連續不斷地發了過來,劉瑕低頭看著,先是不動聲色,隨後又猛地一個轉頭——

屏幕上的數據流還在跑,沈欽雙手都放在鍵盤上,異常純良的樣子,表情也停頓下來,但她一回身,手機又開始輕輕嗡響。*劉小姐,你喜不喜歡國金那間辦公室,我把它送給你好不好?還有我的車……噢哦哦哦,對,你想不想搬到月湖山莊來住——*

……

綜上所述,是的,她呵斥林小玉時,難得地帶了一點個人情緒,多少是有點把林小玉當做沈欽來訓了——不過,劉瑕雖然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做法,但卻並沒有改正的意思。

「說誰呢你?」她拍了一下案頭,不依不饒地問,潑辣得很有國營風範,「你說誰呢?嫌疑人林小玉,你還真以為自己沒事兒了?」

她按下通話鈕,「把機器推進來!」

一台機器很快就被推進了審訊室裡,兩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為林小玉接上了機器,這下,她有些驚慌失措了,「這是什麼,你們要幹嘛——」

「測謊儀,聽說過嗎?」劉瑕冷冷地問,眼睛從上到下看著林小玉,視線在她手上的卡地亞三色金戒指上停留了下,不用多做作,便已演出不快,「一句假話都不會放過,我看就非常適合你這樣的女人用。國家應該給你們都配備一個,看你們還能不能到處勾引男人。」

像林小玉這樣的女人,除了同為外圍的姐妹,的確很難和正常的同齡女性做什麼朋友,尤其是像劉瑕這樣『頗有兩分姿色』,但又穿著樸素、素面朝天的同齡人,兩人間的敵意和不屑簡直就是天生的,看到測謊儀被推進來的時候,有那麼一會兒林小玉的確花容失色,但知道了機器的用途以後,她的表情又平靜下來,對工作人員的行動也還算配合,說了幾句姓名年月等可查證的事實,稍微空出嘴就反駁,「我又沒說謊,怕什麼呀?」

她嘴一翹,也有點不滿意了,「而且你們本來就該把我給放了吧,不是有規定,警方拘留不能超過24小時嗎?如果沒有證據逮捕,就得釋放的,這早都超過了吧?」

有點意思,劉瑕笑了笑,「喲,挺有文化的啊,那就……從這個問題先開始吧。以你的文化水平,是怎麼知道這條專業知識——是誰告訴你的?」

林小玉頓了一下,機器上顯示的心跳數猛地抬了一下,慢慢地又平復下來,「這……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唄。」

「哪個朋友?」

「這重要嗎?警官,這是我自己的隱私啊——你說,這都是我的朋友,也有工作有家庭的,不能因為一個出事了,就牽連到別人吧,鬧出來多不好看啊?」林小玉說著說著,心跳已經漸漸平緩了,「那可是專業搞這個的……實在要說,也行,不過,他要生氣了……」

劉瑕觀察著她的表情,在心底,那模糊的圖像越來越清楚:其實,這案件的真相本來就很清晰,如果不是公孫良自己的不良習慣,無意間充當了煙幕彈,他的死亡,本來會是一次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卻無跡可尋的『鐵案』……

「你先顧自己再說吧。」劉瑕冷哼,「名字,說。」

林小玉眼神閃爍了一下,說了個名字,「齊XX……」

由祁年玉和另一名小夥伴假扮的工作人員有輕微的騷動,給劉瑕打眼色:看起來,齊XX確實是系統內的知名人物。

劉瑕眼也不掃機器,緊盯著林小玉,把她所有的微表情都一一記下:眼神上望,巡梭不定,她這是在『發明』,不是回憶。「他和你是什麼關係?真的是朋友關係?」

扯旗唬人沒能奏效,劉瑕又給了個缺口,林小玉也不敢瞎編了,「不是啦,就是……以前在一個飯局裡見過,閒聊的時候說起來的。」

「你和公孫良從來沒有一起出席飯局的習慣——公孫良怕老婆,你和誰去的,另一個朋友?」

「……嗯……」林小玉開始有汗下來了。

「那個朋友的名字呢?」

「……XXX……」林小玉又不情不願地說了個名字,這一次,她說的是真話。

「你一共有幾個朋友?」

「記不清了……人家出道都那麼久了,真的記不清了嘛!」

「好,那,在過去的一年裡,你一共有幾個朋友?」

「……7、7個8個吧,看你怎麼算了……」

其實,測謊儀在刑事調查中的應用,並沒有想像中的廣泛,因為這是一種『時靈時不靈』的機器,更多的時候,它起到的只是個威懾的作用,比如現在,它的存在,就放大了林小玉在每次撒謊前的心理鬥爭,讓她的反應變得更好觀察,也讓她在一些『無關問題』上更願意說真話,而不是東拉西扯,全盤敷衍——這也是一種心理暗示,哪怕仔細思考後,林小玉會發現,以她特殊的職業來說,在所有問題上都說謊,才能更好地掩護真正的謊言,消耗警方的調查資源,對自己更為有利,但,『看到測謊儀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要說真話』,『有遊戲就想要遵守規則,獲得肯定』的心理暗示,並非是每個人都能擺脫的,當然,劉瑕流露出的敵意,在這方面也起到了不小的推動作用。

「名字呢,都給出來。」

林小玉給了7個名字,除公孫良以外,全都是謊話,劉瑕嗯了一聲,「你陪這些朋友的時候,都一起做什麼?」

「什麼都做啊……」林小玉閃著眼睫毛,有點不解了。劉瑕不耐煩地瞪她一眼,「你是哪種外圍女,陪游□□,陪玩嗎?陪喝嗎?陪吸嗎?」

「我……我……」林小玉的心跳劇烈了起來,她咬著下唇,似乎是在給自己打氣,過一會,心跳漸漸慢下去,「都陪吧,看客戶需求……」

「那你自己有癮嗎?」

「沒有……我很少陪吸……我朋友一般也不碰那些,那些東西不好,傷腦子。有時候他們心情不好,我也就陪著,我自己不吸,吸了就不漂亮了。」

「他們不勉強你?」

林小玉越答越自信了,「不勉強,勉強這個幹嘛,要找人陪多得是——」

「我不相信你,」劉瑕說,「給她抽一管血,做毒檢。」

「哎,你們幹嘛——」

林小玉想反抗,但這當然由不得她,被抽完了,她有點蔫,「就是我吸……那又怎麼樣?不能逮捕我就要送我戒毒所?你這個人心怎麼這麼狠?你叫什麼名字,我要投訴你!」

「如果你吸的話,抓你抓錯了嗎?」劉瑕當然不理她,隨口回了一句,林小玉委屈得要哭,她當看不到,自己又翻動起資料,「嗯,還有什麼——公孫良死的那天晚上,有多少人一起吃飯……這個她答過了……XXX\OOO……」

她隨口把答案都念了一遍,眼角瞥著測謊儀屏幕,林小玉的心跳,忽低忽高,結合著表情,她對三個人的名字,最有反應。

「最後一個問題。」她抬起眼,看似隨意,「公孫良,也是『心情不好,就偶爾會吸』的類型嗎?」

這一次,林小玉沒有猶豫,她點點頭,「有過一兩次,但很偶爾……但他昨晚沒吸啊!」

這答案,真情流露,她說的是實話不假。

最後一個證據,也已被敲磚釘腳,拼圖終於完整,劉瑕唇邊,浮現一縷微笑,她不再扮演那個潑辣的女警察,重新恢復了自己不疾不徐的語氣。

「我知道他昨晚沒吸——至少,他不是吸的,是嗎?」她和氣地說,「他是喝下去的,是不是?」

「一點海.洛因,對於初服者來說,已經足夠他產生反應了,你藉機和他一起回家,是為了找到他經常隨身攜帶,需要用指紋解鎖的那台筆記本電腦吧?」

「找到以後,他就可以死了,你隨身攜帶了足量的藥物,只要和他一起服下,這就是一樁鐵案,公孫良最近因為D租寶的事已經焦頭爛額,妻子又不在國內,和情婦尋歡作樂的時候,吸.毒過量猝死,這也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即使有人來查你,他們能查出什麼呢?你也一起吸用了那些東西,按常理要被送入戒毒所……等到你從戒毒所裡出來的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接你的。只要這條線所斷了,專案組遲早解散,誰還有心思來對付你呢?林小姐。」

劉瑕笑了,「當然了,情況和你們預期的並不一樣,雖然你和毫無防備的公孫良一起回了家,但並沒有如願找到筆記本電腦,而公孫良的死亡,也讓你嚇了一跳——都做好『同歸於盡』的準備了,但他居然沒等你動手就已經先出現了不良反應……這讓你很驚慌,但不管怎麼說,人都死了,當然不可能繼續服藥,所以,你把藥粉匆匆處理了一下,便報警了。」

「本來你是疑雲滿腹,但來接警的小刑警,倒是為你解開了疑竇:吃了頭孢類藥物以後飲酒,本來就容易影響心率,雖然沒聽說太多觸發心臟病的案例,但朋友圈的一篇文章,轉載極廣,讓小刑警看到公孫良衣袋裡的頭孢拉定以後,就先入為主地有了類似的推理。」

「這一下,你的心完全落進了肚子裡,不論怎麼說,你的確什麼都沒幹,只是陪著公孫良回家睡了一覺……即使我現在推理出了這些過程,但,沒有證據,最終我也只能放你離開警局,畢竟,你已經把毒.品都處理了,」劉瑕迎著林小玉的眼神,衝她眨眨眼,「我猜,是衝進馬桶了?——這下,連持有毒.品罪都沒法告你,甚至,我們都沒法證明公孫良之前服用的那些海.洛因,和你到底有沒有關係……畢竟,從會所的監控來看,你們是晚上8點才碰面的,這之前公孫良都做了什麼,沒人能說出個道道。」

林小玉的心跳,隨著她的話聲抑揚頓挫,至此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緊繃了起來——她察覺到了,劉瑕這是一路都在蓄力讀條呢,準備發大招呢。

沒知識,但是個聰明人——這兩點並不矛盾,林小玉的聰明,藏在她的無知下,是市井的聰明,但在這個案子裡,夠用了,她要太傻,還爭取不過來呢。劉瑕暗暗點頭,話鋒一轉,「不過……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林小姐,你真的覺得,自己就一點證據沒留下嗎?」

「公孫良的藥檢報告已經出來了,在他的組織液中,檢測到了嗎.啡,他是死於海.洛因與頭孢拉定、酒精共同作用導致的心力衰竭……」劉瑕打開手機,打開到一個頁面,把它滑到林小玉面前,「林小姐,你讀讀這篇文章,介紹的是我國對海.洛因檢測技術的進一步進展……另外一個書籤,介紹的是分子的布朗運動。」

「這兩篇文章有點複雜,你可以慢慢地看,我這裡先給你簡單地介紹一下其中的科學事實——首先呢,千分之一的海.洛因溶液,我們都能檢測得出來,其次呢,當粉狀物體散落入水的時候,它們並不會聚成一團,而是會散落與水中,甚至是粘附到容器壁上,這也是為什麼化學實驗後的試管要嚴格清洗的原因,至少,一兩次馬桶沖洗,是沖不掉它們的。」

「雖然這已經是昨天的事了,但幸運的是,從昨天到現在,並沒有人使用過那間公寓的洗手間,今天早上,我的同事已經提取到了證據,可以證明馬桶裡曾被人投擲過海.洛因。」劉瑕笑了一下,「當然,即使檢測不出來,我們也會讓它能檢出來——你在局子裡有朋友,你懂的。」

林小玉的臉色,一下刷白,她的嘴唇輕輕地顫抖了起來,顯然意會到了暗藏的恫嚇。

「當然,這也不能證明,這海.洛因就是你投放的,畢竟,那是公孫良自己的家。」 劉瑕把手機換了個窗口。「但是,有了這個截圖,那又不一樣了,林小姐……你的血檢結果,再過半小時就能出來了,我先猜一下——就只是猜一下啊——你的血裡,是不是能檢測出納曲酮,也就是這個截圖裡所說的,海.洛因阻斷劑啊?」

「公孫良是因為吸.毒死的,你的血裡有阻斷劑,馬桶裡有海.洛因溶液……我想,你一定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我知道,你心裡一直都很看不起這些警察,你的那些朋友,一個個都位高權重,什麼事辦不到?但我也知道,你是個聰明人。」

劉瑕望著面無表情,臉色煞白的林小玉,讓自己的笑容更親切一些,「讓你陪同吸毒的主意,是他們出的,阻斷劑,是你自己買的吧?你很清楚,就像是你看不起這些警察一樣,你的那些朋友,心裡也一定是看不起你的……」

「警方手裡的證據,已經足夠訴你故意殺人了,這和吸.毒過量不一樣,中國畢竟是法治國家,人命無小事,到了這一步,他們不會再費力氣撈你出來,只會想辦法,讓你和公孫良一樣,永遠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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