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陳燈 -【故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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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6 11:17 PM

番外 教子(一)

  雲華以優異的成績從徽柔書院畢業,並通過層層選拔,脫穎而出,得以進入宮中擔任典侍的時候,她幾乎感覺到自己璀璨寬廣的坦途就鋪在自己面前。

  徽柔書院出身的女官,往往極得朝廷重用,若是得在宮中侍奉過,更是朝廷官員趨之若鶩的求娶對象。她出身商家,家資豐厚,小時候聰明伶俐,先生教兄弟識字,結果她在一旁卻先識得了,先生頗為納罕,告知父親,父親喜出望外,專門重資請了出身徽柔女院的女教習來教導她,十二歲便考取了徽柔女院,讀了四年書,考試名列前茅,終於一舉得以進入了宮中。

  進宮前父親就託人給她送了兩萬兩銀子,並且一再交代,只管使,需要錢就開口,光宗耀祖,就在她一人身上了。

  聽說皇后,就是御前女官出身,皇上登基十年,才封了皇后,之後五年獨寵皇后一人,後宮聽說竟無一有名分的妃嬪,也有說皇后善妒的,也有說皇后風德高華,又極有手段,籠絡著皇上,皇上眼裡看不進別人。

  她滿懷激動地在宮廷跟著袁尚宮學規矩學了半個月,這些宮規她早就背過了,熟極而流,果然之後的考問中,她一一回答,流利之極,袁尚宮十分詫異,然而她一貫極重規矩,愛的就是謹慎小心又刻苦的女官,如今看她態度端正謙卑,年紀輕輕,難得一絲輕狂神色都無,長得明眸皓齒,容顏娟好,十分滿意,便道:「如今皇后娘娘有孕,宮裡正缺穩妥人手,我看你甚好,且現在紫宸殿前服侍幾日。」

  雲華壓抑著心頭的狂喜,臉上仍是沉穩一片,只是曲膝致謝:「謝姑姑賞識,還請多多指教,屬下一定不負姑姑教導。」

  袁尚宮見她寵辱不驚,更是滿意,晚上便帶著她進了紫宸殿,她之前就有聽說,當今皇上一直和皇后同居處,不似本朝先祖們,皇后一貫另居一宮,心下早就好奇這位蘇皇后不知是如何美貌多才才讓皇上如此迷戀。

  結果才進去便先聽到了劇烈的嘔吐聲,然後宮女們忙亂地拿著漱盂過來,又打熱水熱帕子來替皇后擦洗。

  她偷眼去看,不由有些失望,原來皇后看上去已經三十多歲了,素著一張臉,眉目不過略清秀而已,頭上手上什麼首飾都無,只有脖子上戴著個黃金瓔珞,身上穿著一身青色雲紋牡丹絲袍,臉色十分難看,她拿著熱帕子擦了一會兒,勉強靠到迎枕上,揉著心口,似乎又反胃了一下,才緩了過來,她抬眼看到袁尚宮,有氣無力道:「尚宮有什麼事?」

  袁尚宮笑道:「原是之前的秀蘭,楊梅都放出去了,娘娘跟前如今離不得人,今年徽柔女院新選了一批女官,我看著這雲華不錯,是個謹慎小心的,家世也清白,便帶來給娘娘過目。」

  蘇瑾張口欲說話,結果才開口臉色又難看起來,旁邊的宮人立刻遞過金盆,她臉色青白地又嘔吐了一輪,額上出了一層薄汗,最終也沒什麼心情說話了,只搖手道:「尚宮你看著好便成了,如今我是沒什麼心情,這一胎真夠磨人的。」

  袁尚宮笑道:「娘娘已有兩位皇子了,這一位想必是位小公主呢。」

  蘇瑾躺下,閉目不答,臉色疲乏之極,袁尚宮便向雲華使了使眼色,帶著她出來,悄聲道:「如今皇后娘娘有孕,陛下說了,前後三班,宮女、內侍、女官,全都不能少人,如今你且在外殿伺候著打打下手,若是幾位尚侍有使喚,你只管應著便是了。」一邊說著一邊又帶著她去見了皇后身邊的幾位大宮女和尚侍,交代了一番才匆匆走了。

  雲華一貫乖覺靈巧,很快便和幾位大宮女處得甚是融洽,只聽她們說娘娘脾氣甚是好,在娘娘跟前當差不難,規矩上一貫都不太講究,只一條,陛下十分嚴厲,因此若是陛下在,那是萬萬不能輕忽了規矩的,否則陛下一動了氣,那是除了皇后誰也說情不了的。

  雲華心下暗自揣測,聽說蘇皇后出身獵戶人家,任御前女官才進了皇上的眼,小門小戶的,自己規矩上大概也不甚講究,陛下卻是天潢貴胄,禮節上自然是一絲不苟,大概對皇后這樣粗疏禮節有些不滿吧?

  她一邊想著,一邊手下也不閒著,在外殿整理著書架上的書,卻看到兩位奶娘和宮人抱著個孩子進去了,想必這就是二皇子了,又過了一會兒,她又看到個小皇子,粉雕玉琢,身上穿著大紅四爪龍紋錦袍,腳上蹬著雲龍靴子,紮著手噔噔噔地跑進內殿,後頭幾個小內侍一徑兒跟著跑進來,一邊喊:「太子殿下,太傅說你還要完成那幾張大字。」那小太子理都不理他們,跑進去了,然後就聽到了震天的哭聲。

  幾個小內侍也不敢擅闖,只束手垂頭立在了門邊。

  蘇瑾正逗著二皇子劉歆,看到劉佑衝了進來,直接扎入她懷中,大哭起來,今兒是劉佑開蒙第一天,她沒想到這就哭著回來了,旁邊服侍的宮人們早就唬得連忙道:「太子殿下萬萬不能,娘娘有孕呢,怎可莽撞。」

  蘇瑾抱著那熱乎乎的小腦袋,心疼得很,問道:「這是怎麼了?今兒不是進學了?」

  劉佑哭得眼淚漣漣,抽噎道:「太傅好凶,還打我!」一邊伸了手出來,嫩嫩的手心幾道戒尺打起來通紅的凸起,蘇瑾立刻心痛起來,連忙叫人:「快拿前兒太醫院送的那紫草油來!」一邊心疼得眼圈都紅了,劉佑只管大哭道:「母后,我不要進學,我不要搬出去住,我要和母后一起住!」一邊伸出手緊緊抱著蘇瑾的脖子,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蘇瑾看著這小小人兒哭成這樣,早就心軟成一團,抱著他道:「不去就不去,你還小呢,我本來就不同意這麼快就進學,你父皇非要說這是祖宗規矩。」

  劉佑得了保證,才緩了下來,從小他就知道,只要父皇和母后有爭執,最後輸的總是父皇,而且母后從來不敷衍他,說一是一說二就是二,不像父皇,根本拿他當小孩哄!

  雲華聽到裡頭哭聲漸漸小下來,暗自納罕,也不知道誰給了這金尊玉貴的小太子氣受,正出神,忽然看到門口陰影一遮,她頭一抬,看到一名男子身穿五爪金龍玄袍,大步走了進來,後頭跟著一名內侍目光如電,看向她,唬得她嚇了一跳,連忙低了頭曲膝行禮。

  劉尋臉色鐵青大步走了進去,果然看到劉佑正撲在蘇瑾懷裡撒嬌,他怒喝道:「劉佑!你母后身上有孕,經不起你揉搓,還不趕緊起來!都說了你今日起搬去東宮住,只有晨昏定省才能進紫宸殿,才說的規矩你又忘了?」

  劉佑神色一凜,已老老實實站了起來,垂著手立在一旁,臉上淚珠還未乾,可憐巴巴的,蘇瑾心裡大痛,不滿道:「佑兒才四歲!哪有這麼急吼吼的隔開的?你原先不是答應了我要緩緩來的?」

  劉尋看她臉色青白,知道她今日還是孕吐不止,哪敢和她鬥嘴,只緩了神色慢慢解釋道:「祖宗規矩就是如此,他虛歲已五歲了,朕當年也是四歲開蒙,自幼就別殿而居,都是你捨不得,教他和咱們同殿住到現在,寵得他無法無天的,今兒他用筆墨將一疊紙張全畫花了!還撕了好幾張,太傅罰了他幾下,他就將太傅的鬍子給扯了!這還得了!若是不罰,他那裡知道什麼叫敬惜字紙,尊師重道的道理?」

  蘇瑾橫眉豎目道:「小孩子這個年齡本來就是愛破壞的,撕紙張很正常,亂畫這也是有創造力的表現,扯鬍子是佑兒不對,可他才多大,那麼嫩的手,那太傅就下得了手使勁抽!你看那手,全是血印子!有這樣教孩子的麼?而且這才四歲就非要讓他去東宮住,我本來就不讚成,你居然還說只有晨昏定省才能見著,這孩子這麼小就離開父母,會沒有安全感的!」

  劉尋有些頭疼:「朕母后也疼朕,開蒙的時候一樣被打手心,母后知道了還要罰我不認真,玉不琢不成器,阿瑾你不要這樣溺愛孩兒,他是太子,將來是要做一國之君的,朕何嘗不希望孩子從小就無憂無慮呢,你想像當年丁皇后如何待我的?溺之則害之,這道理你應該懂。」

  蘇瑾道:「你那會兒都多大了,他才多大!哪裡能一概而論?小孩子要慢慢教不可急於求成,你和太傅說一說,不可輕動戒尺,把孩子都給打壞了。」

  劉尋無奈道:「朕怎麼能干預太傅的教習呢,太傅可是飽學之儒,文人脾氣都硬,朕若是干預,他定會覺得受了侮辱要辭的。」

  蘇瑾道:「誰說飽學鴻儒就會教孩子了?我看還不如讓幾個女官緩緩教他,邊玩邊學,我們佑兒才四歲都認識好幾十個字了,這麼聰明的孩子,他還打!」

  劉尋正色道:「不能讓女官教,胭脂粉堆裡以後養出脂粉紈袴習氣來,沉迷女色,心智不堅。」

  蘇瑾愕然道:「這是什麼道理?」

  劉尋揮手讓內侍先將太子和二皇子都帶下去,緩緩道:「總之歷代皇子們教養都是這般,我知道你心軟,但是,他和普通人不同,不能和一般孩子一般寵愛教養……」

  蘇瑾皺了眉正要強辯,忽然又捂著嘴吐起來,宮人們一通慌亂,半日才打點好了,劉尋扶著她,有些鬱悶道:「這都快三個月了,還沒好?太醫院都是死人麼?連止吐的藥都配不出?」

  蘇瑾一邊擦嘴一邊道:「不怪他們,我不想吃藥,是藥三分毒。」

  劉尋道:「你這樣吃了吐吐了吃,睡也睡不好,人都瘦下來了,這樣下去怎麼捱到生的時候?」

  蘇瑾四肢綿軟,躺在劉尋懷裡:「我也不知道,太醫說出了三個月可能會好,可我上回聽宋如雪說,她懷著他們家老大的時候,一直吐到生,孩子生出來才一點點大,哭都沒有力氣。」

  劉尋悚然而驚:「那怎麼得了!朕再去督促太醫院。」一邊緩緩將蘇瑾安置在枕上,輕輕替她按著檀中穴,蘇瑾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道:「佑兒還小呢,陛下不要操之過急了,我小時候在孤兒院長大,就是一個橙子都要和別人分著吃,看到別人有漂亮衣服穿,就羨慕得很,讀書再好,也沒人關心,現在怎麼都捨不得讓孩子吃我當年吃過的苦頭。」

  劉尋看她手背上青筋都凸起,瘦得可憐,這一胎懷得辛苦,明明之前兩胎都如此順利,到這一胎,竟是反應大極了,之前聽說太子跑回去找皇后了,他就下了決心這次一定不能姑息蘇瑾再無條件的寵孩子下去,如今聽蘇瑾這樣一說,那決心早已煙消雲散,他不由道:「朕和太傅說說,讓他緩緩就是了。」

  蘇瑾笑了下,握了握他的手,劉尋替她輕輕擦汗,低聲咕噥:「如今你想吃什麼果,想穿什麼好看衣服,朕都給你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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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6 11:24 PM

番外 教子(二)

  雲華在外頭服侍了許久才看到劉尋大步走了出來,臉上陰沉著,顯然心情不太好。她想起適才聽到的隱隱的爭執聲……這是和皇后吵架了?

  劉尋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走到了東宮,這兒是當年丁皇后無論如何都不想他入住的地方,他卻讓劉佑才開蒙便直接入住,廣聘德行高雅的名儒為師,又在大臣的嫡子中精挑細選出太子伴讀,更是不斷物色太子賓客和太子諭德,精心給他打造一套東宮僚屬,算得上是寄予厚望了。

  結果才進學第一天,這孩子就開始添堵。

  東宮裡劉佑正端端正正地坐著寫大字,旁邊坐著一名長史,見到劉尋進來便已跪下,劉佑恭恭敬敬站了起來施禮道:「兒臣見過父皇。」

  劉尋淡淡道:「可知道錯了?」

  劉佑眼圈一紅,仍委委屈屈道:「兒臣知錯了。」

  劉尋冷冷道:「說說看。」

  劉佑說:「不聽太傅教導為一錯,未能敬惜字紙為二錯,到母后面前訴苦為三錯。」說到第三點,他眼淚汪汪:「父皇,可是兒臣想母后,兒臣不想進學。」

  劉尋其實心中也有些心軟,但仍繃起臉道:「你是太子,不可懶惰懈怠,既然知錯,便好好寫完罰的大字再歇息,准許你間一日上學,只是你母后如今身體不適,你不可多擾了她。」

  他出來叮囑了幾句東宮的長史、總管、乳母后,心下想著劉佑畢竟還是個孩子,和他說大道理他未必懂,倒是要找個機會敲打敲打。而他一貫被蘇瑾和自己寵得太厲害,只怕將來少了帝王那股狠絕,若是和蘇瑾一樣,一味的軟善仁厚,那是做不成帝王的,這也是他早早就要將劉佑遷入東宮,和蘇瑾隔開的原因。

  他長長吁了口氣,只覺得心頭煩亂,蘇瑾是個極易受孕的體質,自封后後,就沒有夫妻二人獨處的多少時候,基本上是略沾沾身就要懷孕,然後蘇瑾偏偏又要親手撫育孩子,孩子的教養上,她那一套,根本不適合宮廷,誠然,那樣子養出來的孩子肯定是開朗,溫暖,坦率,可是,這裡不是她所生活的那個天堂一樣的地方!他的兒子是要負擔起責任,要面臨許多腥風血雨的,是要統領群臣的,若是那樣的帝王,很快就會被群臣反過來挾制,被佞臣趁虛而入……要他怎麼能繞開她,去教導孩子那些制衡、殺伐、謀略的帝王之術?

  他心事重重地回了紫宸殿,進去便聽說蘇瑾已吃了藥睡下了,她這次懷孕睡眠一直極差,睡不多久半夜又會醒,所以他也不進去擾她,自在外殿讓人掌了燈批閱奏摺起來。

  偏巧這日有個尚侍有些咽熱,不敢近前伺候怕把病過給了主子,劉尋有嚴命,無論什麼品級的宮人,一旦有不適都必須立刻上報且挪出去,否則若是將病氣傳給了蘇瑾或者小皇子的,必要嚴懲。紫宸殿原就人手不足,這一請假,便有些不足,雲華因看上去謹慎小心,便讓她在外殿繼續伺候著。

  雲華萬萬沒想到這麼快便能在御前伺候,心裡狂喜之極,雖然侍立一旁,卻是餘光都全神貫注在陛下身上,只怕陛下一有需求沒立時跟上,可惜的是今晚雖然高總管沒當值,陛下身邊伺候筆墨的仍然全是內侍,她想起初入宮聽過的傳言,陛下一貫不喜用女官,皇后娘娘是他唯一用過的御前女官,心下暗自揣測,宮中女官六局全是皇后娘娘轄下,莫非這是皇后娘娘怕有其他女官效仿於她,所以才如此限制?

  不管如何,陛下看上去的確憂心忡忡,批摺子直批到深夜,真真是辛苦之極,她早聽說陛下勤政之極,如今親眼目睹陛下日理萬機,身旁還無一人分憂解難,只覺得對陛下既是崇敬又是憐惜。

  這時劉尋咳嗽了兩聲,旁邊的內侍無動於衷,雲華感覺到那內侍有些不夠體貼,連忙倒了杯茶端在旁邊輕聲道:「陛下可要喝些熱茶潤潤嗓子?」

  劉尋一怔,抬眼去看,一名五品女官低著頭奉茶在側,只看到烏壓壓一頭鴉髮上押著珍珠髮簪,他沒有接茶,反問:「你是新來的?朕怎麼沒有見過。」

  雲華連忙道:「婢子是徽柔書院今年才考入宮來的,因紫宸殿人手不足,李尚宮推薦我過來的,今兒才到的。」她心裡又驚又喜,想不到劉尋會主動問她這樣一個低級女官的話。

  劉尋頓了下道:「你且抬起頭來。」

  雲華連忙抬了頭,卻目光往下,萬萬不敢直視聖顏,一雙睫毛微微顫動著,仿若羞赧之極。

  劉尋打量了她一下道:「倒是伶俐,既然是徽柔書院出來的,想是也通些文墨了,御書房那邊正缺個侍奉筆墨收拾我平日寫的字紙的,你明天就過去那邊伺候吧。」

  雲華心下驚喜萬分,面上帶著感恩的表情,跪下謝恩。

  劉尋笑了笑,沒說什麼,神情頗為愉快。

  太子劉佑每日雖然老老實實去上書房進學,卻仍是有些叛逆,每逢朝日散後,他還要去御書房聽父皇拿幾份摺子親自唸給他聽,慢慢解釋摺子的意思給他,然後又說自己的批紅的原因。

  他明明大部分都聽不懂,卻仍是被父皇壓著聽,這日又是大朝,他聽完太傅授課後,便帶著內侍去御書房。

  然而平日裡都是一稟便入的,今日卻在門口立了好一會兒高永福才親自迎了出來,他進入御書房,卻立刻被一名女官吸引了目光,只見那女官身形纖細,玉骨珊珊,不過是一身普通的女官服,卻穿出了一股風流來,眉目更是清麗絕俗,手上頸上都戴著貴重精巧的首飾,他給劉尋見禮後忍不住一直看向那女官:「父皇,您不是一貫不用女官伺候的麼?」

  劉尋臉色一沉:「朕做什麼還需要向你交代不成,你要喚她雲姑姑,不可無禮。」一邊又叫那女官道:「雲華,今兒我有些乏了,你且將今日那河工的摺子給佑兒講講。」

  雲華心頭巨跳,這可是讓自己教導太子!聽說皇后娘娘習武出身,小門小戶,文墨不通,想必陛下很辛苦吧?她一邊拿了那摺子,過來果然一一念了然後逐一分析,倒是切中要害,條理分明。

  劉尋在一旁聽著滿意道:「佑兒仔細聽好了,你雲姑姑學問上是不錯的。」

  劉佑滿心不悅,卻懾於劉尋之威,不敢多嘴,只聽完後看劉尋沒什麼事了,才起身出去了。

  高永福連忙送他出來直到院門外,劉佑忽然轉頭問高永福:「父皇為什麼好像很器重那個雲姑姑?」

  高永福苦笑了下,悄悄對劉佑道:「太子殿下,奴婢斗膽提醒您兩句,陛下雖然是您的父皇,更是這天下的至尊之主,您既是他的兒子,又是他的臣子。一國之君本該有三宮六院,之前只有皇后娘娘一人,這以後誰說得准?陛下看重誰又不看重誰,這都不是我們能置喙的,太子殿下還是要好好兒表現,皇后娘娘將來的指望,只在您身上了。」

  劉佑似懂非懂,還是問了句:「母后知道這雲姑姑麼?」

  高永福連忙拍自己臉頰道:「唉喲,這是奴婢多嘴了,娘娘如今可是千金之體,殿下您可千萬別和娘娘說什麼,陛下不過是覺得雲典侍伶俐,所以放在書房聽用的。」

  劉佑懵懵懂懂回了東宮吃了晌食,然後又和伴讀去了小校場,他們還小,騎射教習也不過是拿幾個小弓讓他們拉著玩兒,拉拉筋骨罷了。

  劉佑有些不懂,悄悄問伴讀李筠,他是兵部尚書的嫡子,比他大三歲,已頗為老成,平日多有提點劉佑,劉佑也頗為信任他,他便悄悄將這事和李筠說了,問他何意。

  李筠一聽便道:「這可別和皇后娘娘說,高公公說得對。」

  劉佑道:「為何?」

  李筠嘆氣道:「我母親也會安排妾室服侍我父親,太子殿下,陛下乃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後宮不可能只有皇后一人,遲早會慢慢充盈,您要有心理準備,我就有好幾個庶出的弟弟妹妹,我母親也說了,讓我在宮裡好好服侍您,將來她就只指望我一人了,母親是我唯一的一個母親,父親卻是許多人的父親和許多人的丈夫。便是先帝……殿下,您以後就知道了,當年陛下的母后,也就是您的親祖母過世後,丁太后被封為皇后,陛下曾被剝了太子之位,這其中不知多少險惡,以後我悄悄兒地說給您聽。」

  劉佑聽他慢慢解釋,好像懂了些,但仍然有些不懂。

  他記著說不能和母后說這些,只有心裡存著,又在御書房見到幾次雲華,且劉尋待她頗為優容,他漸漸開始覺得有些不對起來,舉止沉穩許多,竟似乎長大了些。

  蘇瑾卻不知道劉尋在用這樣的方法來調教兒子,劉尋只告訴她一名女官感覺頗為輕佻,怕在她跟前伺候會出問題,所以調去了御書房先用著,等過些時日找個藉口就打發出去了。她也並不以為意,出了三個月,她總算止了吐,胃口也開始轉好,劉尋也鬆了一口氣,開始專心想辦法調教兒子,也好將來早早讓兒子上位,自己才好卸了擔子,和蘇瑾過神仙日子去。

  至於孩子,一次蘇瑾不小心說他命中應當有七個孩子,他臉都黑了,勒令太醫院一定要想出辦法調出不傷身體又能避孕的藥來,他受夠了這一個又一個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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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6 11:33 PM

番外 教子(三)

  小劉佑在迷茫懵懂間迎接了自己妹妹的出生,劉尋欣喜於第一個女兒的誕生,封為寶珠公主,愛之如珠似寶,竟是給予了前兩個皇子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寵溺,這讓劉佑更深深迷惑於父皇對待自己和對待妹妹截然不同的教導。

  劉佑在深深的失落中迎來了七歲生辰,而此年,一件舉朝歡欣振奮大事發生了。

  蒙賜國姓奉命出使海外七年,擔任宣德化柔遠人之使的正使太監劉霜率著船隊返航!船隊帶回來了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異國珍寶、土產、寶樹、異獸,甚至有番邦國王及藍色眼睛、綠色眼睛的歌姬,又有不少海外番國遣使隨船來朝。朝廷上下頌賀不已,連太傅都揪著鬍鬚喜悅溢於言表:「皇明混一海宇,萬邦來朝,幸甚吾輩生於煌煌大楚!陛下英明神武!」

  劉霜回宮後,第一件事就是到了紫宸殿對著母后跪倒大哭,母后也含淚親自扶著他起身,父皇黑著張臉坐在一旁,母后又叫自己和二皇子、小公主來見禮,劉霜慌忙側身跪倒,又笑又哭:「太子殿下生得好似娘娘,龍章鳳姿,小皇子也聰明伶俐,將來定是賢王。」

  劉佑好奇地看著這位給朝廷帶來震撼的德化太監,他膚色白皙,相貌陰柔,鳳目薄唇,他說了許多海外的見聞,他不由地聽住了,不住發問,父皇後來有些不耐,說道:「皇后不耐久坐,以後再慢慢說了,太子十分有興趣,劉霜你且去東宮伺候吧,正好缺個信得過的東宮太監總管,也可多和太子說些海外見聞。」

  劉霜下拜叩謝皇恩,不過劉佑卻感覺他不是很高興,但是他下來後待著自己的笑容,又不似討厭自己,待自己又恭敬又細心,還帶著自己去了帶回來的奇珍殿中,一一指給自己看那些從未見過的新奇珍物,解說來源。

  這讓他好些天都處於亢奮中,連伴讀們都欣羨不已,日日一下課便乞求他帶著他們去看看海外帶回來的物件,他從前總覺得自己年紀小,伴讀們比自己懂得多,然而這一回伴讀們一聽到他一一介紹那些物件兒的來處,所表露出來的崇敬和羨慕是真心實意的。

  而如此有權勢的德華太監,對自己卻是畢恭畢敬,哪怕自己隨口說的小事,他都奉若諭旨,即刻去辦,從來不像其他長史、太傅和從前的太監女官們,雖然對他也是禮數週全,言語恭敬,然而仍總帶著一副勸誡的居高臨下的神態。而自劉霜來到東宮後,東宮上下從人對自己的態度也都變了,也不知他是如何震懾諸人的,總之當他站在自己身後時,所有從人看自己的神色,都是帶著尊敬和懼色的。

  他對這樣的神態轉變感覺到了新鮮和好奇,這日他帶著劉霜到了御書房,父皇還有事未至,劉佑看著在書房內收拾書本的雲典侍,越看越不舒服,悄悄對劉霜道:「孤不喜歡她每次看我的表情。」

  劉霜笑了笑,忽然伸手便將案上的硯台直接推倒在地上,硯台落在堅硬的金磚上,發出了清脆的破碎聲,劉佑吃了一驚,那是父皇最喜歡的硯台!他還沒來得及生氣,雲典侍已被驚動過來,失色道:「殿下……」

  劉霜早怒斥道:「大膽奴婢!手腳如此不穩妥,打碎硯台還嚇著了太子殿下!廊下諸衛何在!拉下去交慎刑司,杖二十!」

  早有侍衛應聲而入,將完全驚呆了的雲典侍堵了嘴拉了下去,又另有內侍進來收拾地上的碎片,換上了新的硯台,整個過程悄沒聲息,劉佑驚呆地看向劉霜,劉霜恭敬道:「殿下金尊玉貴,那奴婢既然讓殿下不舒服,自然不配在書房伺候。」

  劉佑結結巴巴道:「父皇生氣怎麼辦……那硯台他很喜歡的,還有雲姑姑,他也很器重的。」

  劉霜一笑,面若春花:「任那些東西怎麼珍貴怎麼受看重,還能尊貴過殿下?您是皇后嫡長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高祖時霍成高殺其父妾,其父不以為忤,還讚嘆:真吾兒也!後來霍成高果成一代名臣,殿下乃是未來的天子,不要說只是懲罰個小典侍,便是殺了又能怎樣。」

  劉佑的世界觀感覺到了極大的衝擊:「太傅說了……人主之道,不可輕忽性命……母后也說不可對下人任性使喚。」

  劉霜笑道:「那是教殿下要仁慈寬厚,奴婢生死都在殿下一念之間,可沒說殿下要反過來要受奴婢們的委屈,殿下和皇后娘娘一樣,心底軟善,卻不知有些惡奴卻總看著上頭略寬仁了,便要作亂,反過來轄制上頭,殿下將來可是一朝天子,統領天下的,豈有讓臣子挾制的?殿下須知自己身份貴重,不必與下人計較,但也不要縱了他們,恩威並施,制衡各方,不要偏寵了誰,不要冷落了誰,這才是御下之道,奴婢僭越,這些陛下以後自然會慢慢教您,您只需要記著,不可為下奴委屈了自己便是了。」

  劉佑戰戰兢兢地等來了劉尋,劉尋卻一如既往地教導他看摺子,似乎對御書房裡少了個女官、桌面上換了個硯台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學完了摺子,劉尋還關心的問了他幾句飲食睡眠,才讓他下去了。

  他直到回到東宮才如夢初醒,不可思議地看向劉霜:「父皇真的沒有責罵我?他會不會沒發現?」

  劉霜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奴才都說了,殿下金尊玉貴,皇上怎麼會為了這樣小事責罰殿下?」除非他想跪算盤,哼哼。

  劉佑迷茫地看向劉霜,依然感覺到了難以置信。

  然而這事的確就這麼過了,那名雲典侍,他再也沒有見過,有次問劉霜,劉霜告訴他聽說已經打發出宮去了,御書房裡彷彿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一般,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劉佑的心裡仍然充滿了迷惑和矛盾,他感覺到父皇、母后、太傅以及劉霜,對他的教導和啟示,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馳。

  這日他遇見了進宮請安的淮王,這位皇叔祖輩分雖高,卻極清雅溫和,宮女們見到他都要臉紅,他待他極親切,非常喜歡他,然而父皇不大喜歡他的樣子,母后卻對他頗為優容,甚至還讓淮王教他樂理,父皇應了,後來卻道他年紀還小,待手指長堅固了再學,母后想了想也是便同意了。

  他喜悅地抱著淮王拉著他去看海外奇珍,淮王也耐心地聽他說了一通,樂游苑裡,風暖日和,陽光下柳條似金翠,鶯兒低囀,他在淮王帶著清雅香味的懷抱裡,感覺到了放鬆自在,終於忍不住將自己的困惑一一傾訴。

  淮王耐心聽完他的困惑,輕輕笑了下道:「殿下是困惑,他們對你的要求不一樣是麼?」

  劉佑牽著他的袖子,點了點頭,淮王斟酌了一會兒道:「殿下是覺得皇后娘娘是對的是麼?」

  劉佑張大眼睛看向淮王:「母后當然是對的,就是父皇和劉霜,也不會違逆母后的意思,太傅也說過,要以德服人,仁者無敵。」

  淮王失笑了下,想了下道:「殿下可知道,皇后娘娘當年在軍中的威名?」

  劉佑一愣,淮王款款道來:「殿下如今已進學,太傅應當給你說史,從前我們也是這樣開蒙的,殿下可去看看史書內對奉聖郡主的記載,本朝修史,專門對奉聖郡主留了一章本紀。」

  劉佑道:「孤聽太史講過!這是本朝唯一為女子做的傳!她不是已逝了?不是說母后是奉聖郡主之胞妹麼?太傅說過的。」

  淮王笑了笑,輕輕道:「那就是你母后呀,她當年垂危之時被海外奇人所救,十年後回歸,被你父皇改換身份封為皇后,她之一生,可稱為傳奇,她為了護你父皇登基,一路披荊斬棘,戰場上殺敵無數,你現在還覺得,她是個一味寬仁的人麼?」

  劉佑想起了奉聖郡主本紀中的記載,奉聖郡主為人剛毅,佐父皇破蠻夷定天下,有神力,曾力破千軍救主,千里伏擊叛王,功勛無數,那應是個英姿颯爽,風華入骨的奇女子,難以置信是自己那個抱著自己溫柔地唸書,唱歌的母后,他有些不信道:「這是……真的?」

  淮王輕笑:「你見過你母后拉弓練武麼?」

  劉佑想了下道:「見過,母后能拉開極強的弓……那時候我還小,後來母后生了二弟,父皇不讓她去小校場怕傷了身子。」

  淮王循循善誘道:「你父皇的武藝,你欽佩不。」

  劉佑點頭:「當然!」

  淮王笑道:「你可知道,你父皇一身武藝,都是你母后傳授的?」

  劉佑睜大了眼睛,想起了奉聖郡主本紀中,的確有父皇待之如師的記載,將信將疑,淮王笑道:「這些事你以後可以慢慢查證,你母后是個溫厚謙虛的人,不會主動誇耀自己的功績,然而你若問起,應該也不會瞞著你,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說,你母后曾為了你父皇,一樣剛毅果決,殺人用謀,為什麼她卻對你如此溫和慈善呢?」

  劉佑道:「為什麼?」

  淮王笑道:「因為她覺得她可以保護你啊,所以希望你無憂無慮,開心健康,善良純真的長大,希望你不要接觸那些太黑暗的東西,她並不在乎這至高無上的權利,作為母親,她只希望你健康開心;而你父皇為什麼要嚴厲要求你呢?因為他希望你未來能繼承天下,保護你的母后和你以後所愛的人,所以他想告訴你,依賴他所擁有的權力和寵愛,隨時都可能因為他的寵愛的流失而失去;當然,更可能的是,你父皇年近而立才生了你,他總會先於你不在,你若不能順利接過這充滿荊棘的寶座,風雨飄搖,你母后沒有雄厚的外家支援,就會深陷危險之中。你可知道你父皇年幼時曾被廢太子之位?」

  劉佑點頭,這事他之前也聽伴讀李筠隱晦地提過,淮王道:「當時你父皇的母親,也就是先太后去世,先帝另立后,你父皇很快便失了聖心,被廢太子之位,封為冀王,他自請入軍,在軍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來,這登帝之路,步步驚心,殿下您還小,如今還能安逸,然而如今您的一切榮耀,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帶來的,您生而高貴,卻並非天賜之,而是你父皇母后曾經艱苦卓絕地以性命鮮血換來的,你父皇想告訴你的,正是此,他希望你能成為他的繼承者,成為一名保護者。」

  「而太傅以及劉霜,他們則希望您能成為一名合格的人主,既能制衡御人,又寬仁英明,那麼殿下,您是想成為一名在你母后保護下無憂無慮的被保護者,還是成為一名能夠保護所有人,君臨天下,統領臣民的帝王?」

  劉佑看向淮王,他並不完全明白這些道理,心裡卻似乎被推開了一扇門,有了豁然開朗之感,他輕輕道:「孤,要做帝王,保護母后和弟弟妹妹。」

  淮王輕輕笑了:「帝王者,稱孤道寡,帝王之道,殺伐決斷,充滿血淚,殿下要做好準備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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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7 12:02 AM

番外 七年之癢(一)

  劉尋批完摺子回到溫暖如春的寢殿,毫不意外看到蘇瑾抱著孩子已經睡著,她總是這樣,每次本來是哄著孩子睡覺,過了一會兒連她自己都睡著了。輕柔的素色幔帳下,劉歆和劉玥肉乎乎的小手小腳都攤著,頭都頂在蘇瑾的懷裡,睡得呼嚕嚕的像小豬一樣,蘇瑾睫毛垂著,眉目舒展,母子三人的臉都睡得粉紅馥馥,蘇瑾一綹頭髮還被劉玥緊緊抓在手裡,他長長呼了口氣,也懶得出去叫乳母進來抱走孩子了,萬一一不小心折騰醒了哪個,那大家誰都別睡了,他嘆了口氣,直接在龍床的外側睡了下去。

  說實話,初看到這副母子酣睡圖,他的心是柔軟甜蜜的,然而隨著孩子一個一個的出生,他現在已經覺得麻木了。每一天和蘇瑾說上的話沒幾句,還大部分都是圍繞孩子的,蘇瑾倒是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在育兒中,是的……她從前就喜歡孩子,否則她當年怎麼會那麼耐心陪著自己?當年自己可是一點都不討喜,胖,陰鬱,喜怒無常,敏感多疑。

  想到這一點劉尋更抑鬱了,如今的蘇瑾和自己印象中那個美好的只對自己好,甚至可以為自己死的蘇瑾……不一樣了。她的眼裡,她的整個世界曾經只有自己,自己皺一皺眉,她都要問發生了什麼事,如今她全心全意撲在孩子身上,孩子胖了還是瘦了,高了一點還是哪裡走路不對勁,她都能發現,甚至連孩子的大便,她都會關注!

  他已經不記得第一次看到蘇瑾一本正經地和孩子一起看著便桶裡頭的大便,研究形狀如何,討論今天拉了幾次粑粑的震驚感了,因為他現在已經習慣了,她甚至教孩子自己擦屁股,教孩子自己換衣服,自己穿鞋,一群宮人惶恐地立在一旁。

  他自己都很少自己穿衣服,穿衣服需要學麼!長大了自然就會了!為什麼非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細枝末節上,他們是金枝玉葉,一輩子都會有人服侍。哺育孩子可以由乳母完成,陪孩子玩可以由內侍伴讀們完成,教孩子唸書可以由太傅們完成,他根本沒有辦法理解蘇瑾全都不假人手自己完成的堅持。

  他想抱蘇瑾,卻害怕壓到孩子,蘇瑾親自哺乳每一個孩子,寶珠公主又分外嬌氣些,滿月前,哪個乳母的奶都不吃,只認母后的,滿月後才勉勉強強吃了乳母的奶。她的兩個哥哥從前很快就能和乳母睡了,這個他最喜歡的小女兒,卻分外黏著蘇瑾,晚上不是蘇瑾哄著睡就不肯睡,懷孕的時候就分外磨人,生下來了又這樣,但是偏偏這個小女兒還長得最像他自己,每次衝著他皺著臉哭或者甜甜一笑,他就根本沒辦法拒絕她的要求。

  他也不是不愛孩子們,他有時候也告誡自己,這是蘇瑾在為他犧牲,自己不該埋怨,但是天長日久下來,眼看著那個曾經全世界只有自己,橫刀立馬縱橫千里的女子,變成了瑣碎平凡的深宮貴婦,他漸漸失落了。他甚至都不記得他們上一次敦倫是什麼時候了,開始是因為懷孕不方便,後來是怕她才生產又懷上傷了身體,刻意節制了下,後來是帶著孩子不方便……

  這天難得孩子們都沒在,他有了個短暫的時間和蘇瑾商量年節下的事,他忍不住過去抱著蘇瑾有些委屈地說話:「老陪著孩子,我們什麼時候能清淨清淨呢。」

  蘇瑾反手拍了拍他的手安撫他:「這不是忙麼,你看,年才過馬上就元宵,你馬上就要春闈大選,我這邊還有先蠶禮要籌備,再接下去是佑兒的生日,林林總總一年到頭全是大大小小的節,六局的事多得不得了,樣樣都需要我過目,竟是沒個閒下來的時候。」

  劉尋有些氣餒:「怎麼就沒個只有夫妻倆過的節呢?」

  蘇瑾忍不住笑了下:「誰叫你是皇帝呢,過個什麼節都要大宴小宴的排場,賞人賜人都不能有個差池——說起來我們那邊倒是有個情人節。」

  劉尋一怔:「情人節?」

  蘇瑾點頭:「嗯,就是只有情人一起過的節日,和七夕差不多吧,可以出去約會什麼的,情人之間互贈禮物。」

  劉尋眼睛亮了:「是什麼時候?」

  蘇瑾道:「我們那邊的曆法和你們不同,情人節是二月十四。」

  劉尋皺了眉頭:「二月十四?這日子聽著就不太吉利。」

  蘇瑾笑起來輕輕揉他的眉頭:「西邊異國流入的節日,他們不講究這些。」

  劉尋笑道:「那說好了,咱們今年就來過這個情人節,就我們倆好不好?」

  蘇瑾抿嘴笑:「行啊,你想去哪兒過。」

  劉尋想了下:「就去瀾清行宮那兒,行不?天冷,正好泡泡溫泉。」

  蘇瑾眼前一亮:「孩子們還沒泡過呢。」

  劉尋臉沉了下來:「說好了只有我和你!」

  蘇瑾戀戀不捨地點了頭:「行吧……那我和你過完節,我們再帶孩子去玩兒吧,我竟都忘了那裡還有個溫泉,正好可以教孩子們游泳了。」

  劉尋咬牙:「過了節再說!」

  劉尋從這日起就開始盼望二月十四,他甚至每天瞞著蘇瑾,讓人去拾掇行宮,每天都在想著怎麼過,有什麼花樣,甚至上朝的時候有時候會忽然想到什麼點子,一個人笑起來,下頭的左相被他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令帝王發噱。

  蘇瑾卻只是將這當做了次普通的夫妻約會,她的確是很忙,不僅僅是帶孩子,後宮雖然沒有妃嬪,六局事務卻並不因此減少,皇后的職責也是非常多的。

  到了二月十四那一天,這日是大朝,劉尋這些日子飛快的趕著摺子,將大事都趕完了,就想著到時候在行宮磨著蘇瑾多住上幾天,好好地重溫下剛封后的日子,想起那會兒的「蜜月」,真的是太甜蜜了,這麼多年來,竟然再也沒有過到那樣甜蜜的日子。

  退了朝,他叮囑了下內閣諸相以及六部尚書接下來的日子要分管諸事,又吩咐了淮王負責監察,算了算諸事已安排停當,一邊吩咐著高永福準備好車馬,一邊往承明宮走去。

  結果才到殿前,便聽到孩子的哭聲,聽著像是劉歆的,他心裡一抽,大步走了進去,果然看到劉歆窩在蘇瑾懷中,聲嘶力竭地哭著,滿臉通紅,幾位太醫和醫官在一側束手無策的樣子,蘇瑾急得也是臉色都變了,他忙問道:「什麼事?」

  幾個宮人和乳母已經瑟瑟發抖地跪了下來,蘇瑾道:「歆兒去找妹妹玩,看到桌上有魚,好奇抓了吃,被魚刺卡到喉嚨了,試了幾種辦法,都取不出來。」

  劉尋勃然大怒:「公主的住處,如何會有魚!」

  劉玥的乳母已淚流滿面趴著:「奴婢趁小公主睡著,在外間吃飯,有一碟子蒸魚,結果小公主忽然哭鬧,奴婢不察,放下碗跑進去哄小公主去了,外間無人,不知道二皇子進來。」

  劉尋更是惱怒:「一屋子人,就你一人?看著二皇子的從人呢?」

  幾個宮人伏在地上顫慄無人色:「二皇子說他自己去公主房裡就行了,裡頭自有人伺候,不許我們太多人進去薰著妹妹,讓我們在門外候著。」

  劉尋只覺得憤氣潮湧,瞪著那幾個宮人眼裡幾乎要出血了,蘇瑾眼看不妙,連忙道:「且都先帶下去交由慎刑司關著,待取了出來再問罪不遲,一邊使著眼色讓人將她們先待下去。」

  一邊低聲對劉尋道:「看別嚇著孩子,先想法子取出魚刺再說。」

  劉歆哭得已經有些累,聲音嘶啞,他平日裡又怕劉尋,看到劉尋進來便發了大脾氣,更嚇著了,只想著哭得更大聲些父皇不會責罵他,一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軟成一團在蘇瑾懷裡,蘇瑾一邊替他擦汗一邊安慰他,讓他長大嘴巴對著亮光,又命人拿了鏡子來反射光線入他嘴裡,讓太醫拿了勺子壓著他的舌頭試著找出魚刺,結果仍然不行,劉歆抗爭劇烈,最後還是蘇瑾想起她的麻藥,弄了麻藥來噴入嘴中,找了手電來照著仔細看,就連劉尋都親自過來看了,讓蘇瑾緊緊扳著他的嘴,仔細看,仍是看不到,想必在深處。

  也有太醫建議吞服韭菜或飯糰使之下去,蘇瑾卻斷然否定,認為這樣反而會讓魚刺劃破食道腸胃,更加危險,太醫們交頭接耳,又有提議飲醋的,蘇瑾搖頭否決,這樣只會刺激腸胃,劉尋坐在一旁看著日頭漸漸斜了,心頭煩躁一陣一陣的,只恨不得將眼前這些無用的太醫都殺光。

  一時之間太醫們裹足不前,封太醫倒是開了個方子,用威靈仙配了五砂仁來煮水來給劉歆服下,只道這味藥雖能通經絡、消骨梗,治魚骨哽喉,但藥性太猛烈,二皇子年齡還小,用量要慎之又慎。

  待到過了半個時辰,劉歆才忽然說魚刺沒了,眾人才鬆了一口氣,劉歆這次得了大驚嚇,蘇瑾只好哄著他吃了飯,又安撫著陪他睡下,一時又有小公主要找母后,太子也過來看二弟,少不得又叮囑問了幾句話,待到拉拉雜雜事情都處理完,暮色已降臨,蘇瑾才發現劉尋不見了。

  她傳了幾個御前太監來問,都沒有問到到劉尋去了哪裡,好不容易找到了高永福來問,高永福支支吾吾道:「娘娘,皇上一早就讓人備車馬說要去瀾清行宮的,結果因為二皇子的事情,沒去成,適才聽御前侍衛說……陛下似乎帶了一隊侍衛縱馬出了宮。」

  蘇瑾一愣,過了一會兒問:「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高永福低聲道:「二月十四。」

  蘇瑾默然了一會兒,進去看了下劉歆已酣睡著,便吩咐乳母和宮人們都看好孩子,又出來叮囑了幾位妥當的尚宮,她們今日都嚇著了,自然是滿口答應,人人都戰戰兢兢的盯著幾個小主子。

  蘇瑾便換了胡服和一套大衣服,也叫人備了馬,帶了一對侍衛也出城往瀾清行宮去了。

  趕到行宮的時候,夜已經全黑了,行宮的宮人和內侍們倒是都伺候著,想必是劉尋先到了,蘇瑾問了知道陛下在山頂,便也讓侍衛們都歇下,自己一個人往山頂走去。

  二月,天還冷得緊,山道想必已經清掃過雪,仍然有著薄薄一層雪,兩側樹枝上都是雪,蘇瑾披著大氅慢慢走上了山頂觀景台,忽然呼吸一窒,原來從台上往另外一側看,下頭居然升起了一盞一盞的孔明燈,大約有數千盞,彷彿漫天星子從天上都落了下來,溫柔無比。

  她默默站在那兒,想著劉尋一個人上來看這原該屬於情人節的風景的心情,不知為何,心裡揪了起來,上一次這樣酸酸楚楚感動莫名的感覺,是什麼時候了?

  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有多久沒有和劉尋好好交談過了?

  她四處張望了下,沒有找到劉尋,她扶著旁邊的柱子往山下看去,除了滿山滿野的溫柔的燈光和滿山的雪相互輝映著,什麼人都沒有看到,遠處有飄飄渺渺的樂聲奏起,她忽然看到柱子邊垂下一根細繩子,一直通往頭頂上的大的蓮花燈,她一怔,用手一拉,那蓮花燈花瓣從中綻開,飄飄灑灑落下來了細細碎碎的花瓣,帶著清芬落了她滿頭滿身,風吹過來,又飄飄揚揚地飄走了。

  她拿起一朵,看到是紅梅的花瓣,梅香清雅,彷彿是才採摘了放進去的。

  她眼睛濕潤了,輕聲喊了聲:「劉尋。」

  山上空蕩蕩的彷彿一個人都沒有,觀景閣子內卻放著炭盆,掛著氈子,幾上擺滿了點心酒水和果子,本來這裡原該是一個美好的情人夜,滿懷著憧憬想要給最愛的人一個驚喜,卻被一場生活的意外,殺了風景。

  蘇瑾輕輕坐了下來,發現座位上有些濕潤,似乎有人曾在這裡坐下,衣襟上的雪落下來,漸漸化了,弄濕了大紅氈墊。她忽然發現檯子上的果盤下,壓著一張紙條,她抽出那張紙,看到上頭幾行遒勁的字:「國事已安排好,家事吾妻自當週全,朕出去散心幾日便回,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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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7 12:09 AM

番外 七年之癢(二)

  蘇瑾並沒有急著追,她下了山,找了行宮總管太監以及陛下跟隨的侍衛統領過來細細問了陛下穿的什麼衣服,騎的什麼馬,馬鞍式樣如何,可帶了錢,可有人陪同。又派了人將山下往官道的路都查探了一番。

  第二天消息傳來,劉尋應當是往南邊的官道去了。

  蘇瑾沉思了一下,寫了封信與自己的手令讓人帶給宮裡的嚴霜,讓他這段時間注意宮裡的事情以及替自己留心下孩子的事情,便帶了一隊侍衛,騎了馬追了上去,每到岔路,她便分上幾個人去查探,打聽到最可能的線路,才又再次出發。

  就這樣一路打聽著,他們行了數日,到了一處山下,卻遇上了劫匪。

  一隊衣衫襤褸拼接著的男子,手裡拿著棍棒弩箭,跳了出來,惡狠狠喊:「此路為我開,此樹為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那一隊侍衛不慌不忙地縱馬改換陣型,將蘇瑾圍在了正中央,一句話都沒有說,卻都已拔刀在手,身上那種精悍警戒之氣已沉默地散發了出來,那群山匪面面相覷,微微有些退縮,被這種無形的顯露出來的訓練有素懾服了,心下已知遇到了扎手的硬點子,一時氣勢都不由地弱了下來,其中一個留著山羊鬍模樣的人忽然推了推一個小少年,低語了幾句,那個少年便一路飛快地跑上了山去。

  這一隊人他們遠遠在山上就看到了,衣袍鮮亮,穿的全是錦衣貂裘,中間有女眷,那女眷一身漆黑大氅披著,肩上落了一層雪,腳上穿著的靴子卻嵌著明珠,他們知道這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和護送的護衛,一路風塵僕僕似有急事疾馳而來,然而冬天難找食,他們又才換了個新寨主,自然要努力表現。

  其中一個有些瘦的少年手裡握著斧頭大喝道:「聽到沒有?乖乖留下你們身上的錢財,我們就放你們過去!否則前邊都是陷坑絆馬索地蒺藜,管教你們走不遠!」

  蘇瑾動了動將風帽往後翻下,露出了一雙明若寒星的雙眸來,往山匪之間掃了一眼,山匪們居然都有些畏縮,不敢正對上她的目光,蘇瑾輕輕笑道:「太平時節,怎麼居然會有山匪?只是我趕時間,卻是不能在這裡耽擱了。」

  侍衛們握緊了刀,顯然在等一聲令下,山道兩盤數十個山匪都緊張起來,手裡拉著的弓都對準了蘇瑾,微微顫抖著,氣氛一觸即發,其中一個首領模樣的人,淡金面皮,疙瘩眉,顴高耳陷,口闊鼻低,腮下邊滿是青色短髭,色厲內荏虛張聲勢地調笑道:「這位小娘子長得還算過得去,不若上山來給我家寨主做壓寨夫人!」

  蘇瑾眉毛卻一揚,雙目緊緊盯著山道上,之前跑走的那小少年帶著一個男子從山道上疾步行了下來。

  那男子龍行虎步,雙眸銳利,一身玄服在袖子那兒緊緊紮著,腰束絲絛,腳上元青緞薄底快靴上繡著凶獸雲紋,肩上扛著一把巨刀,卻舉重若輕,毫不費力,他遠遠一雙利目已經望了過來,眼神正和蘇瑾對上。

  蘇瑾忽然嘴角微微起了個笑容:「壓寨夫人麼?也好。」

  那首領模樣的人一愣,旁邊的土匪們都呼哨打起呼聲來,又有人對著從山上下來的男子喊道:「寨主!這裡有個小娘子說要做您的壓寨夫人!」

  寨主濃眉緊鎖,先是看到了蘇瑾身上被雪珠打濕的貂毛,又看向了蘇瑾旁邊的侍衛,身上濃濃的不悅和責備透了出來,蘇瑾身旁的侍衛終於扛不住,紛紛下了馬,收刀單膝跪在地上。

  土匪們頓時都鴉雀無聲起來,只有蘇瑾看著那男子,嘴角含笑,之前那凜冽的目光彷彿已春風化凍,眉目柔和,她輕輕問了聲:「寨主可需要個壓寨夫人?」

  新任寨主劉尋上前將那把大刀順手遞給了旁邊的侍衛,按著馬將蘇瑾從馬上扶了下來,將她風帽重新戴上,隔絕了土匪們好奇地打量的目光,臉上神色仍是冰冷懾人,卻替她彈了彈大氅上的雪,岔路口正是風口,風夾著雪珠子吹得人臉生疼,他冷冷道:「都上山吧。」

  之前那淡金臉皮的男子已笑呵呵道:「原來果然是寨主的娘子找來了?」

  劉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手裡攬著蘇瑾的腰,山道難行,他一直十分謹慎的讓蘇瑾走在了內側。到了山頂寨子裡,有婦孺迎了出來,一個少女面如敷粉,唇若塗朱,洗白了的布襖配著粗布藍裙,迎了出來,含笑道:「寨主親自出馬,怎麼連人帶馬都截上來了?這大冷天的可養不起這麼多人馬。」話音未落,便臉上一怔,原來她看到了劉尋攬著個女子,身形甚高,風帽低垂,只看到一個潔白細巧的下頷。

  那淡金臉皮的男子已笑道:「十四娘,是自己人呀,居然是寨主家的娘子找來了,還不快收拾收拾安置人。」

  十四娘正要說話,劉尋已護著蘇瑾一路徑直進了他的房關上了門,然後那一隊侍衛立刻留了兩人守在了門口,不許人進入,其餘侍衛則牽馬的牽馬,收拾包袱找房間安置的,找地方煮飯的,行動有素,卻對土匪們好奇的套話都答覆了沉默。

  十四娘站在那裡看著這些侍衛輕輕對身旁淡金面皮的男子道:「老金,你怎麼截到他們的?」

  老金揉了揉臉:「本想發一注橫財,雖然寨主說了這段時間不必搶了,他來想辦法籌糧,到底不好意思麼,我還是冒險命人攔了下來,結果近了一看那些護衛的勢頭就知道不妙,好在老唐反應快,立刻讓小駱跑上來叫寨主,幸好是寨主的人,否則只怕我們要倒霉,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殺過人的……」

  十四娘喃喃道:「寨主,到底出身什麼人家呢?」

  老金搖了搖頭苦笑道:「反正不會是尋常人家,你沒看那婦人一雙招子亮的,根本完全不怕我們,我當時就覺得事有反常,只怕有恃無恐,心裡就先怯得緊,結果她一看到寨主,臉上利馬就笑了,也只有寨主才能降服得了這樣的婦人……咱們反正都活不下去了,管他什麼人家呢,能把山寨上上下下上百口人餵飽就行。」

  屋裡劉尋關上了門,有些煩躁道:「你不在宮裡照顧孩子,跑出來做什麼?這地界不太平,居然有山匪……朕不是說了散散心,過幾天就回去麼?」

  蘇瑾解開了大氅,露出了裡頭的紅色胡服,她慢條斯理地將大氅往椅子上搭了,打量著屋裡的陳設,極為簡陋的屋子,不過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桌子和椅子而已,不過打掃得倒是十分潔淨。

  她轉過臉看劉尋沉著的臉,微微一笑:「陛下,我看到了你送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

  劉尋臉仍然板著,從嗓子裡冒出了一句:「什麼禮物。」

  蘇瑾微微笑著,輕輕走過去,撫摸劉尋的眉毛,劉尋臉上有些繃不住了,低喝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蘇瑾卻不知何時手裡抽出了一根黑色的腰帶,將劉尋的眼睛輕輕蒙上,在腦後繫緊,劉尋伸手要去揭開,蘇瑾卻連著他的手掌按在了他的頭上,固定著他的頭不動,輕輕在他耳邊說:「陛下,你看著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劉尋感覺到蘇瑾的手暖而柔軟,身上也帶著熟悉的馨香,不再試圖揭開眼上的布,蘇瑾將他推到椅子前按著他坐下,輕輕笑道:「陛下的禮物讓我想起一句詩。」

  劉尋眼睛上蒙著黑布,微微抬起下巴,蘇瑾輕輕撫摸他黑布下的眼睛:「我希望化為夜晚,這樣我才能用數千隻眼睛看著你入睡。」

  劉尋不說話,蘇瑾又輕輕順著他的眼睛往下,觸摸他高挺的鼻樑,再漸漸往下從他帶著鬍茬的下巴,一直撫摸到喉結,然後低下頭給了他一個輕而淺的吻:「陛下的心意,我收到了。」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沒什麼人喜歡我,我不擅言辭,沉默寡言,也並不討長輩們的歡心,陛下對我的真心實意,我很感動,所以我很努力的不辜負陛下,陛下是天命之子,青史垂名,原應有賢后孝子,我取代了應當在你身邊出現的賢后,成為陛下的妻子,我……一直很惶恐,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自己損害了陛下的英明,害怕自己沒能為陛下分擔事務,撫育孩子……」

  劉尋喉結動了動,唇一動似乎要說話,蘇瑾卻用手指輕輕按住了他的唇,低聲道:「不必反駁,我知道,在你眼裡,我總是好的。陛下給了我所有想要的一切,一個完滿的家庭,幸福、奢華與歡樂的人生……以及永遠感覺到自己是被愛著的安全感……正因為陛下對我如此信任和厚愛,我更害怕自己做不好,所以我很努力地想要完成陛下身邊的皇后所應當能擔任的職責,卻忘了陛下一開始,就不是想要什麼賢后,而只是想要一個陪您一起的人。陛下曾經和我說過,希望有人陪陛下一起,看這錦繡河山。你看,我其實都記著呢。」

  劉尋感覺到了靈巧的手指,輕輕從脖子一路滑下,解開了他的衣襟,溫暖的手掌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肌膚相貼,令他舒服得輕輕嘆息,心跳得飛快。

  蘇瑾還在輕聲訴說著:「一直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做皇后,輔佐您成為最優秀的帝王上,卻忘了陛下的初心,是我的不是,希望陛下饒恕臣妾。」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扶著他的膝蓋似乎蹲了下去。

  他摸索著伸了手去撫摸她的頭髮,低聲道:「你做得很好了……孩子們都健康快樂,宮中事務也井井有條,誥命們也都敬服於你,朕不是埋怨你,朕只是……只是有點想念很久很久以前,只和姐姐相依為命的時候……嗯……不,你別……」

  陛下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喘息聲卻漸漸急促起來。

  小屋外頭,風從敞開的房門鑽進屋子,穿過房間,游出窗子,帶著廚房裡炒臘肉的香味和米飯香,也帶著遠處的凜冽冰寒。劉尋眼睛上仍蒙著黑條,卻整個人都沉浸在了蘇瑾所給予他的快樂中,春天彷彿已經到來,是純淨的,透明的,明亮的,溫暖的。他的心彷彿再次被填滿了,滿滿噹噹的喜悅湧了上來,他喃喃地喘息著伸手抱著他的皇后,去撫摸她絲絨一般的長髮和柔軟的身體,兩人在這小山寨吱吱呀呀地窄床上,相擁而抱。蘇瑾還在笨拙地克服著自己的羞澀,嘗試在他耳邊表達愛意:

  「陛下,其實我也很需要您的陪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5-7 12:15 AM

番外 七年之癢(三)

  秸桿凌亂地堆著,草上堆滿了雪,山上一片蒼涼,用荊棘和木頭圍成的簡陋寨門和圍欄裡,男子們有的在劈柴,有的在宰殺牲畜,婦孺們忙著煮飯洗衣,小孩子抱著乾柴、提著簸箕跑回來,好多孩子衣著單薄,臉都凍得紅撲撲的,蘇瑾和劉尋站在窗前看往外頭,蘇瑾自有了孩子後,分外看不得孩子受苦,忍不住道:「還以為是窮凶極惡的匪徒……這些孩子,挺可憐的。」

  劉尋道:「我也是中途被劫,教訓了他們一頓,看他們樣子,兇殘不足,倒似都是農夫才改行的,便假意說身上有案子,打算找個地方安身,隨他們上了山,問了下,才知道,居然都是失了田,沒法子安身,天冷,沒辦法才落草為寇,幾乎整個村子都沒了土地,我十分驚訝,問了問才知道,這一帶竟然佔山為王的山匪許多,嘉州離京城並不遠,土地算得上肥沃,水源也足,這幾年又無災年,如何這許多人反倒不肯種田,佔山為寇,滋擾鄉里?所以我想留下來查一查底理。」

  蘇瑾略略有些吃驚道:「查到原因了沒?為何失了土地?」

  劉尋道:「說是種地賠錢,還不如丟荒,稅重,糧卻賤,交稅都不夠,徭役也重,有的是丟了地合家都逃了,有的是不得已賣了地卻存身不住沒有活路上了山。」

  蘇瑾詫異道:「稅重?」,劉尋道:「這些年連年太平,連仗都沒打過,去年寶珠出生,我還下過旨減賦,如何這裡就能稅重成這樣?定有蹊蹺,不過聽說這兩邊的黑風寨、天道寨正要招攬我們的這個臥虎寨,臥虎寨雖然弱得很,佔據的地方卻恰好在他們兩個寨子之間,這地方山多,匪患成災,我先探探底。」

  蘇瑾忽然忍不住笑起來:「臥虎寨寨主,還真是臥虎藏龍。」

  劉尋側過臉看到她笑靨如花,心中適才滿滿的柔情又再次湧動,他忍不住伸了手過去攬著她,貼著她耳朵輕輕說話:「你男人是不是龍精虎猛,你方才不是知道了?」

  蘇瑾臉上通紅起來,之前她明明才做過如此大膽的舉止,但聽到劉尋忽然說出這麼露骨輕佻的話,還是覺得有些羞窘,有了孩子後,劉尋在她和孩子面前一直是一副沉穩有加的威嚴模樣,卻是許久沒見過這般無賴樣了,她輕輕嗔怪道:「都這麼多年的老夫老妻了……」

  劉尋將下巴膩在她玉脂柔膩的脖側不起來:「我還想問呢,你的面容似乎沒什麼大變化,莫非老不了?將來不會我都垂垂老矣了,你還這麼年輕吧?」

  蘇瑾噗嗤笑了下:「也不是,我們那兒人的壽命長一些,這具身體雖然是做出來的,因為完全複製自本體,多多少少在基因上也有優化,生長到黃金年齡後,衰老速度會比一般人慢一些,壽命可能也長一些吧,你記得我師兄麼?他其實都是我父輩了,仍然三十多歲的樣子。」

  劉尋一愣,忽然道:「那就好。」

  蘇瑾轉了頭看他:「就好什麼?」

  劉尋抿了唇,神色有些不自然:「之前御醫說你身體中過毒,我一直擔心有後患。」

  蘇瑾看他神色,笑了下:「你放心,你若不在,我定不會獨活。」

  劉尋臉一板:「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蘇瑾取笑他:「什麼不是,明明心裡在意得要死。」

  劉尋有些窘迫:「我是怕我不在了,你一個人這麼傻,沒人照應你。」

  蘇瑾依偎著他的肩膀:「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身體,你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你不在了,我一定立刻去陪你。」

  劉尋眼睛有點濕潤:「別胡說八道,孩子們還需要你呢。」

  蘇瑾溫和道:「孩子們自己有自己的伴侶,你才是我一生的伴侶,黃泉路上,總不會讓你獨行。」

  劉尋忽然緊緊抱住她,蘇瑾反手回抱,過了一會兒取笑他:「所以,以後不要吃孩子的醋了哦,再大點,你想陪他們,他們都不稀罕了,也就這幾年而已。」

  劉尋咳了兩聲肅然道:「我什麼時候和孩子吃醋過。」

  蘇瑾打趣:「哦……那你是因為做皇帝久了覺得悶了,所以出來微服私訪的?」

  劉尋正色:「當然是了,不出來哪裡知道就在京畿都能有匪亂如此,民生多艱。」

  蘇瑾臉上似笑非笑,正要繼續打趣,門口侍衛敲了敲門:「主人,寨子裡的人送飯來了。」

  劉尋連忙道:「進來吧。」一邊鬆了蘇瑾的手:「你一路趕路,只怕沒吃好。」

  門口輕推,十四娘端著托盤走了進來,笑盈盈道:「請寨主和這位娘子用餐,山上簡陋,還請娘子莫要嫌棄。」

  劉尋卻是過去接了托盤,看了下,取了湯碗笑道:「湯還不錯,是兔肉湯,你一路趕路過來,喝點熱湯驅驅寒。」

  十四娘笑道:「這還是寨主親自逮回來的兔子,咱們寨子已經半個月沒見著葷腥了,本來寨主說這兔肉是給孩子們先嘗嘗的,我想著娘子遠道而來,豈有和咱們一起吃素的,便大膽做主拿了碗兔肉湯來,寨主令行禁止,一定也不會責怪我的。」

  劉尋盛了碗湯來放在蘇瑾面前道:「兔子好逮,明天想辦法去弄頭野豬來。」一邊親自走過去替蘇瑾挽袖子,原來蘇瑾適才和他繾綣溫存了一番,已換了身豆綠色的襖裙,十四娘看到一貫嚴肅冷厲的寨主,忽然做此妻奴舉止,不由略微側目,卻看蘇瑾滿頭烏髮剛梳理過,用一隻碧玉蓮花冠挽起,耳垂也是同樣材質的玉墜子,玉質溫潤通透,不似一般玉材,通身上下並沒有幾件首飾,卻並無寒酸之意,她泰然自若地接受劉尋的伺候,並無不安神態,似乎十分習慣如此,似乎注意到十四娘的眼光,抬眼去看她,一雙明眸十分明亮銳利。

  十四娘連忙避開了她的眼神,有些尷尬道:「那我先出去了。」

  蘇瑾笑了下:「謝謝這位小娘子了。」一邊從手上褪下一隻鐲子遞給她:「初見面,也沒什麼好的見面禮,莫要嫌棄。」語氣謙和,神態卻自然而然有著一股高貴之感。

  十四娘居然忍不住曲了曲膝行禮道:「應該的,無功不敢受祿,謝謝夫人了。」

  蘇瑾笑了下持了她的手,親手替她戴上:「不必嫌棄,就當是你照顧外子的謝禮。」

  劉尋笑了下:「拿著吧,不必見外。」

  蘇瑾卻笑著指使他:「你去把我那包袱打開,裡頭有一盒子的玫瑰糖梅子,拿給這位姑娘拿去給孩子們嘗嘗。」

  劉尋依言過去拿了一個十分漂亮的食盒出來,訝然道:「你出門還帶著糖做什麼?」

  蘇瑾笑了下:「前兒經過豐縣,路過的店家,糖全是玫瑰花瓣染的糖漿包著醃梅子,做得極精緻,還有花朵形狀的,栩栩如生,我見著好,讓人各色精巧的揀了一盒子,打算帶回去給孩子們看個新鮮的,如今搶了孩子們的兔子肉,怪不好意思的,先給孩子們嘗嘗吧。」

  劉尋聽到蘇瑾出門追夫路途,還有心思買糖給孩子,一時臉上的臉色頗為好看,拿了那盒子糖遞給十四娘,醋意滿滿道:「怎不見你給我買些什麼?」

  蘇瑾已笑道:「那你先拿一根糖嘗嘗?」

  兩人打情罵俏,自成世界,十四娘拿著那盒子,只覺得自己是多餘的,謝了蘇瑾,訕訕出門,感覺到外頭風吹過來的涼意,似乎才微微清醒了些,低頭看到手腕上那清透似水的手鐲,她曾經去村裡舉人娘子家幫傭,見過她手上的玉鐲,成色遠不如這只,身後的護衛已經將門關上,面無表情地把守在門前。

  寨主……究竟出身什麼人家?將個夫人養得這樣金尊玉貴,又為何要來這個小小的山寨裡做個寨主?那夫人,若論面容,只是一般清秀,但氣勢上卻養尊處優,貴氣天成,一開口,就讓人有種自慚形穢之感,所謂居養體,移養氣,這是寨主寵出來的吧?他們還有孩子,還不止一個,看上去身形卻纖細得很,不似生產過的……

  在山上住了一夜,蘇瑾讓幾名護衛下山去採辦些米糧肉菜等物,和劉尋倒是在山上遊覽了一番,然後便接到了護衛通報,黑風寨來使。

  劉尋對蘇瑾道:「這黑風寨聽說極惡,和這家臥虎寨不同,臥虎寨只打劫,不敢殺人,那邊卻是真正殺人劫財,凶名在外,匪首有積案在身,凡是上山的,必要有人頭作為投名狀,前些天就來招攬了,他們和天道寨是對頭多年,天道寨號稱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專劫為富不仁之人,現在兩邊都搶著來招攬臥虎寨,想必是看中這地勢和人手。」

  蘇瑾問:「那為何臥虎寨這麼久還沒做決定?」

  劉尋道:「為著老弱婦孺多,雖然青壯年不少,兩邊寨子卻都要求將老的和病弱的都另外安置了,只肯接收半大的孩子和婦人,這臥虎寨原是拖家帶口一起逃荒的,不肯放棄,一時便僵持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5-7 12:25 AM

番外 七年之癢(四)

  簡陋的山寨大堂內,貼著一張不知哪裡的年畫,扯掉了那喜慶的紅邊,以使那隻老虎不顯得那樣喜氣洋洋,憨頭呆腦。上頭不知請了哪裡的書生寫了「臥虎堂」三個字,好歹算是個牌匾。

  這裡是平日裡山寨議事的地方,如今左側卻大馬金刀地坐著幾個彪形大漢,刀子橫在茶几上,一邊大口喝著熱茶,一邊暗含不屑地看著大堂高談闊論著,另外一側則坐著幾個精幹男子,一色玄衣灰袍皮靴,腰挎潑風刀,沉默不語,目光游移,為首男子鎮定自若,中央一側坐著老金,正陪著客人喝茶應酬,劉尋大步走了進去,笑道:「不知黑風寨貴使來得這樣早,有失遠迎了。」

  老金已是站了起來笑道:「黑風寨馮令寨主與天道寨羅天龍寨主都親至了。」一邊又向座中客人介紹道:「兩位寨主,這位正是我們臥虎寨新寨主蘇六蘇寨主,如今山寨事務,皆由他處置,這次他下帖請了二位寨主前來,正是商量前些日子兩位寨主所議之事。」

  兩個寨主站起來敘禮後一番推讓又坐下,表面上倒都是笑盈盈,兩邊卻都隱隱有劍拔弩張之意。

  黑風寨馮令搶先說道:「蘇寨主看上去也是儀表不凡,今日約我們過來,想是前些日子臥虎寨欲要併入我黑風寨的事是要答應了?」

  對面羅天龍眼皮一跳,卻仍不動聲色喝了口茶,劉尋詫異道:「我得到的消息可是貴寨不肯接受臥虎寨的所有人員,因此合作一事,尚未有准信。」

  羅天龍笑了下:「正是,還是我們天道寨更體貼臥虎寨的現狀,雖然不能保證所有人上山,但可以在山下妥當安置婦孺老病。」

  劉尋穩穩地喝了杯茶,這茶葉是蘇瑾隨身攜帶的好茶,給那兩個匪首喝,真是糟蹋了,劉尋不慌不忙道:「臥虎寨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流民組成的,和二位寨主的寨子有所不同,要拆散,太難,我們這幾日商議的結果,若是不能全盤接收,還是維持原狀比較好。」

  馮令惱怒道:「蘇寨主,不要看著現在天道寨的寨主在這裡,你就自抬起身價來了!你們這小寨子安得不是地方,影響了我們的生意!若按從前的脾氣,直接平了就是了,如今不過是看著都是同行的面子上,意思意思,你道天道寨又能養起你這些婦孺了?他們說什麼替天行道,每次劫了人之前還假仁假義問問人家的來處,結果還不是凡是官就說官沒一個好東西,凡是商就說人家為富不仁,劫回來的東西,怕是他們幾個頭頭都不夠分,哪裡可能養活你們這一大群人?」

  羅天龍不動聲色,顯然打的是等馮令先翻臉自己再揀便宜的主意,這一帶是交通要道,這些年天道寨和黑風寨兩邊隱隱成犄角之勢,各不相干,卻隱隱敵對,如今這臥虎寨雖然是群烏合之眾,隨便扯了個旗子圈了個山頭開了條路便也幹這無本買賣,卻歪打正著,打破了他們兩邊的平衡,如今過路的商客,聽說這邊只收一部分買路錢,便都冒險繞遠路從這頭走了,若是能招攬過來,倒也算實力雄厚些,只是這山寨還太不成氣候,不過十來個壯丁,倒帶了二三十個老弱婦孺,如何使得。不過看這新寨主,目光內蘊神采,行路下盤紮實,看起來倒像是個漢子,還有適才進來看到的數個精悍沉默的男子,身姿筆挺,難道是這新寨主帶來的人馬?若是這般,倒是可以費心爭取一番。

  劉尋卻已朗聲笑道:「既是養不起,那我們自己能養得起自己便好,不敢當馮寨主親自來招攬了,請了!」

  馮令臉黑著看了眼八風不動的羅天龍,心知自己若是真的走了,只怕就要被羅天龍揀了漏,還不如一開始這支草頭流寇上山趁大家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順手滅了,如今任由他們成了氣候,被天道寨那邊牽制住了。他忍了這口氣,冷冷道:「蘇寨主何必一意孤行呢,這老弱婦孺,只會拖後腿,有幾個做飯便也罷了,多了只會讓兄弟們意志不堅,又白白費許多口糧。」

  劉尋笑了下,羅天龍卻道:「女子當中,也有巾幗英雄的,馮寨主此言差矣。」

  馮令本就看他不順眼,吹鬍子道:「天道寨發女人,這事早成了咱們道上的笑話了,聽羅寨主所說,想來那些女人,也都是床上的巾幗英雄了?」

  羅天龍臉黑了黑:「胡言亂語!」

  馮令幸災樂禍道:「蘇寨主可要想好了,你寨子的女人上了山,只怕就要充了公了!倒不如早日遣散打發了。」

  劉尋臉一黑,冷冷道:「不勞二位寨主費心了!我們臥虎寨如今能自給自足,暫且沒有合併的打算。」

  羅天龍臉上似笑非笑:「原以為蘇寨主是個聰明人,我勸寨主還是要再三思量,我們兩家寨子若是聯合起來,臥虎寨灰飛煙滅,不過旦夕而已,何必說得這麼絕呢?」

  劉尋臉上冷笑:「列位做的都是刀頭舔血的無本買賣,朝不保夕,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了。」

  這時老金一旁眼看劉尋就要和兩位寨主撕破臉,連忙和緩道:「我們寨主這是還沒想清楚呢,幾位寨主消消氣,再多給些時間讓我們再好好考慮考慮。」

  馮令冷哼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一邊站起來傲然道:「我與羅寨主一同出去商議商議吧。」卻是怕天道寨留下來暗地使詐,不如先聯手壓一壓這個小寨子,瓜分利益比較妥當。

  羅天龍看了眼馮令,心下不屑地笑了笑,仍是站了起來,這小寨子還這麼軟硬不吃,也的確要給他們吃些教訓,做出聯手整治他們的假象,倒是可行的,便欣然站了起來對劉尋拱手道:「既如此,今日且先告辭了。」

  劉尋笑了聲:「也好,我送兩位寨主出去。」

  三人才走出草廳,便聽到喝彩聲歡呼聲,不由看過去,卻都眼前一亮。只見山門旁開闢的小演武場邊,站著個穿著淺綠色胡服交領的女子,頭上只簡單紮了青布帕,露出了一把烏黑的頭髮,腰肢纖細,身子筆挺,手裡拿著一把強弓,正在搭箭而射,靶上已能看到一支白羽箭釘在紅心處,兀自顫抖不休,旁邊圍著一群山匪,叫好不已,另有一垂髫及笄女子立在一側,美目流轉,唇紅齒白,更有幾個男子沉默地站在那女子身後,似是護衛,明顯與旁邊面色或黧黑或菜色,萎靡不振的山匪們截然不同。

  羅天龍心中暗自一沉,轉頭看向劉尋:「原來貴寨中果真藏龍臥虎,真有巾幗英雄?」

  馮令卻是看著明顯通身氣度與山野女子不一般的蘇瑾以及她身側站著的天然殊色的十四娘,一時居然色令智昏,有些傾倒道:「原來蘇寨主卻是因為英雄難過美人關,這等美人,若是貿然打發了的確可惜,蘇寨主若是願意,這幾個女子便是跟上山也無所謂了,我等必會好好憐愛她們。」

  話音才落,那頭蘇瑾已聽到,挑了眉身子忽然一側,手指一鬆,箭應弦而發,飛射過來,竟然直接一箭射穿了馮令的髮髻!馮令待到反應過來,感覺到自己髮髻一緊,一桿箭貼著自己頭皮插了進去,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後勃然大怒道:「賤人敢爾!」一邊又怒轉頭對劉尋道:「蘇寨主,上門是客,豈能如此無禮!」

  劉尋不知何時卻已退開了幾步,笑道:「你對拙荊口出不敬,她想要教訓教訓你也是應該的。」又忽然口氣一轉:「兩位寨主千里迢迢過來,合當多留幾日做客才是,來人呀!且替我留留客!」

  十多個護衛從不同的方向圍了過來,全都牛高馬大,彪悍之氣勃發,與那女子身後的幾名按劍而立的護衛正似一類人,行止之間訓練有素,進退有度,羅天龍身側的人早就都拔刀警戒,兩邊劍拔弩張,羅天龍卻忽然靈光一閃:「你們是官府中人還是行伍中人?」

  山匪們譁然一片,看向劉尋和蘇瑾,有些警戒地退開,劉尋哈哈一笑:「當不得你們自投羅網,怎好推卻兩位寨主的美意呢!拿下!」語調轉為凜然,幾名侍衛已是飛撲上前,又有侍衛站在外頭拔刀掩護及呼應,羅天龍一邊拔刀迎戰一邊喝道:「臥虎寨的各位,你們定是讓官府來剿匪的人給矇蔽了,還不趕緊拿下那女子,尚有一線生機!」

  臥虎寨的土匪們都不由地離開了蘇瑾,疑慮滿腹,這位壓寨夫人昨日來了後,便帶來了許多吃的用的,十分親切可人,然而如今看寨主這勢頭……難道真的是藉機混入山寨,裡應外合剿匪?

  羅天龍仍然喊道:「他們才有十來人,只要你們齊心協力,尚且……」一句話沒有說完,蘇瑾手裡的弓弦顫動,一箭已直射穿透了他的肩胛處,他手一顫,已被旁邊兩名侍衛撲下反剪著手臂壓在了地上,臉被緊緊壓在冰冷的土地上,這些人分明是久經訓練的軍士!不過數息,兩個寨子的匪首以及帶來的好手全部成擒,他們這次應邀而來,因為一直看不起臥虎寨,的確是掉以輕心了,如何想到這裡竟有圈套等著他們?

  臥虎寨的土匪們則驚疑不定地看著劉尋和蘇瑾,老金終於忍不住出來道:「寨主……官爺……您這是……」

  劉尋看著他不說話,這時候外頭傳來了腳步聲,聽起來人數眾多,他們看出去,看到了黑壓壓一片持著長矛弩箭的軍士們重重包圍起山寨來,幾個將領穿過軍士們過來半跪在劉尋面前:「末將蔡可輝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匪徒們心驚膽顫地看著劉尋淡淡道:「平身吧。」

  刀槍落地,臥虎寨的匪徒們全都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只有蘇瑾一人站在那兒,十四娘忽然反應過來,膝行上前,磕頭道:「娘娘!娘娘,我們都是被逼上山的,並沒有殺過人啊!求娘娘慈悲!」

  蘇瑾看向劉尋,劉尋問蔡可輝:「另外兩處寨子如何了?」

  蔡可輝道:「昨夜接到旨意,今日末將便分別派了五千人剿匪,適才接到回報,雖有頑抗,但皆大部分成擒。」

  劉尋淡淡道:「將擒獲的匪徒一一拿下轉送地方官看押,分開審訊,手上有人命的,依律處置,逼不得已並無人命的老弱婦孺,一律遣返回鄉……另有口諭,嘉州知州剿匪不力、擅自加賦,就地免職,押送上京交刑部問罪,其餘大小官員,一律暫押當地待罪,著命吏部侍郎為御史,專查此案。」

  蔡可輝連忙俯身道:「末將遵旨!」

  劉尋看著兵士們上前一一將匪徒們收押捆綁,十四娘淚流滿面道:「寨主,您果真就不念這些日子來寨子們對您的情意麼?」

  劉尋漠然看了她一眼,卻不答,走過去持了蘇瑾的手道:「耽擱了不少時間,我們回去吧。」

  蘇瑾看了眼十四娘,轉臉對劉尋道:「也好……不過這臥虎寨也算是戴罪立功,聽你說也沒有大惡之舉,老弱婦孺又多,且賞些錢財,讓他們好生還鄉吧。」

  劉尋笑了下:「你說了算。」二人轉身向山門走去,那兒已備下了鑾輿,請他們上輦後便一路護送著下山去了。

  十四娘癱軟在地,有兩個護衛走過來道:「陛下說賞銀百兩,娘娘又說賞銀二百兩,這到底是賞幾兩?」

  另外一個護衛道:「一起給了算了,橫豎內務府不會不批。」

  前一個護衛納悶道:「陛下為何不和娘娘說已吩咐了賞銀?」

  另外一個護衛低聲笑道:「你傻啊,你就沒發現陛下在娘娘面前,連眼神都不敢放別的女子身上,甭看這次是娘娘追了出來,其實陛下緊張娘娘得很……昨晚專門傳了咱們頭兒去,問娘娘一路行來,可受過什麼委屈,穩妥不……」

  兩個護衛一邊竊竊私語,一邊拿了銀子遞給十四娘道:「陛下和娘娘法外開恩,念臥虎寨上下諸人,為匪時間尚短,作惡不多,不曾殺人,為生活所逼,有諸多不得已之處,如今在擒獲天龍、黑風兩寨上,又有戴罪立功之舉,且賜銀三百兩,供爾等回鄉安家,以後且安分守己,不可再生違法做惡之念!」

  十四娘捂著嘴,淚下如雨,臥虎寨諸人皆拜服在地,哭泣稱頌皇恩不已。

  遠遠路上鑾輿中,劉尋卻和蘇瑾在私語:「你說孩子們都是淮王看著,想是無恙,這附近有片梅嶺,聽說遍植梅花,不若咱們去逛逛再說。」

  蘇瑾有些無奈喟嘆:「陛下,聖駕行處,驚擾地方,勞民傷財,再說如今天寒地凍的,不若待春暖花開,我們再帶著孩子去江南遊玩一番?」

  劉尋垮下臉:「朕看佑兒已可以監國了,正是該鍛鍊鍛鍊,其他兩個孩子年歲還小,路途辛苦,多有不便,依朕看,還是就你我二人,微服私訪的好。」

  蘇瑾張嘴正要說話,劉尋卻怕她又要反對,連忙以吻封緘,鑾輿外風雪連天,鑾輿內卻暖意融融,春色無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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