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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09:11 AM

陳燈 -【故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7-6 03:12 PM 編輯

【書名】:故劍

【作者】:陳燈

【內容簡介】:

  為了彌補任務的紕漏,

  她不得不再次穿越時空回到過去。

  曾經清洗記憶的她,

  卻發現和一手養大的皇帝之間的關係是那樣微妙而難以掌控。

  那些她捨棄的記憶,

  被人小心妥帖地安放收藏,時時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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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姆蘇男主護著寵著傻白甜女主蘇破天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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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09:28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5-5 08:49 AM 編輯

契子 任務

  蘇瑾走進時空管理部部長辦公室,深墨綠色軍服緊緊紮著細腰,顯得她雙腿分外修長,自動門打開,她走入辦公室向裡頭坐著的中年男子立正敬了個禮道:「部長,銀英特種大隊169號士官蘇瑾向您報到!」

  時空管理部部長李力抬頭和藹可親地笑道:「小蘇啊你來了,快坐下。」

  蘇瑾坐了下來,腰身依然筆直,李力一邊讓人倒茶,一邊讚賞地看著她道:「調你過來的原因,你們大隊參謀長應該和你說過了吧?」

  蘇瑾點頭道:「是。」

  李力知她寡言,便接著說道:「半年前你完成的那次任務其實是很完美的,你在那兒停留了十二年,時空歷史完全被導正,專家評審組經過評估審核,認定是A+評級,同意此任務辦結,並且同意了你提出的消除時空執行任務過程記憶的申請,如果不是這次出的紕漏比較大,我們也不會再特意讓你過來一次了。」

  蘇瑾怔了怔,半年前自己曾接過一次時空管理部的緊急任務,獵殺一名時空偷渡者,並導正因其偷入時空而導致的歷史偏差,當時她完成任務後申請了清除異時空的記憶,這是許多在異時空執行過長期任務的特種兵們的慣例,因為在那裡執行和生活的時間太長,回到現實會混淆時空,導致心理失常,影響到現實生活和工作。那次任務應該是圓滿完成了,但是任務的細節她早就忘得乾乾淨淨,而那消除記憶的手術是不可逆的,如今如果是要繼續執行原來的任務上,確實會有困難。

  李力遞過一個文件夾給她道:「這是當時任務的情況和你完成任務後的詳細報告,你先看一下,我再給你說任務的後續。」

  蘇瑾翻開報告,大略看了一下,半年前時空管理部監測處發現E1時間線出現時空混亂現象,經過時空調查者前期調查,發現有時空偷渡者進入大楚朝清平年間,與當時的清平帝相愛並入宮為妃,導致清平帝的元后被廢,之後抑鬱而亡。

  元后所出的昭元太子年僅八歲,被黜太子之位,在後宮內面臨隨時夭折的危險,偏偏這名太子就是後世有名的楚武帝,文成武德,治民有術,在位期間將北戎和西羯打退,極大地擴充了中州的疆域,華國的大致疆域邊境就是從那時候奠定的。昭元太子如果死亡,歷史上應該存在的帝王不存在,時空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害而崩潰,因此時空管理局決定派出執行者前去執行任務,消除偷渡者的影響,視情節輕重帶回或抹殺偷渡者,讓昭元太子順利登上帝位。

  考慮到昭元太子身處後宮,而那改變歷史的時空偷渡者也是女性,身居皇后之位,任務執行者為女性較好開展任務,時空管理局與銀英大隊聯繫,挑選了當時素質最好又有過幾次成功的短途時空任務經驗的女特種兵蘇瑾來執行這個任務。

  蘇瑾翻開下一份材料,這份材料是自己完成任務時寫的任務報告,之後她便清除了記憶,這些是她已經不記得的任務執行過程。根據報告所述,她當時是混入了後宮當了一名宮女,漸漸接近了昭元太子,暗中保護太子並教給太子必備的知識和技能,一直保護到他十五歲出宮開府,藉著北戎入侵之機輔佐他帶兵立功,逐漸掌握了軍權後一舉奪回太子之位,之後蘇瑾找時機暗殺了時空偷渡者,並不斷壯大太子力量,與幾位皇子進行了儲位爭奪,終於在清平帝死亡後,二十歲的昭元太子順利登基,她完成任務,製造了一場火災,詐死後回到現在。

  蘇瑾看完後雙手將材料袋交回,李力道:「任務完成後我們派出了時空觀察者在那裡觀察了一年,昭元太子登基,娶了皇后,國家安定祥和,基本和歷史吻合,觀察者撤回提交了審核報告,建議任務完結,於是我們將此任務按辦結處理。沒想到如今那裡又重新出現了時空混亂的現象,我們派出監測者去檢測,結果發現,楚武帝登基十年,居然一個子嗣都沒有留下,這和歷史不符。」

  蘇瑾有些詫異道:「查出原因了麼?」

  李力搖頭苦笑道:「我們的時空監測員畢竟只是普通士兵,要混入宮廷打聽宮闈秘聞太難,你也知道,就算是現在,要想知道一個人為什麼不生孩子也很不容易,只知道楚武帝身體應當是健康的,且三宮六院妃嬪齊全,後來我們研究了當年你執行任務的工作日誌,發現紕漏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李力拿起材料翻了一頁指道:「根據你的日誌,你所貼身攜帶的琥珀臂環受傷後不慎損壞失落,我們推測,這琥珀臂環上的特製琥珀極有可能在楚武帝手裡,並且貼身攜帶……琥珀臂環是時空管理局統一配備給任務執行者的,上頭的琥珀經過特殊放射處理,除了強身健體,防範毒藥以外,還有個重要的功能……」

  蘇瑾有些意外地抬眼與李力對視:「避孕?」

  李力道:「不錯,任務執行的時間長短很難預料,為了防止進入時空的任務執行者們在時空內發生意外留下後代,琥珀上的放射性有避孕功能,離開人體三個月,會漸漸失去放射性,因此一般即使不慎失落也並不會造成很大的影響……但是就如今的情況,臂環上的琥珀可能一直被楚武帝貼身佩戴,為了確認,我們只能讓你再次出這個任務。雖然你的記憶已經失去,按照報告所顯示,你自幼撫養輔佐楚武帝,他對你十分尊重,視為義姐,你『死』後他還追封了你為奉聖郡主,特賜皇陵近地,葬如公主禮,每年親至墓前奠酒行禮,你回去向他拿回琥珀,應該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只要拿回琥珀,楚武帝很快就能有子嗣,那麼歷史的改動不會十分大,對時間線的影響也極小,時空自糾後,不至於造成時空崩潰的後果。」

  蘇瑾心裡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果這個推測是真的話,將自己尊敬的女性長輩首飾貼身攜帶這樣的舉動實在有些古怪,難道古代人的懷念和現代人不一樣?

  李力看她臉上表情有異,笑道:「你將他從八歲就撫養長大,一心教育,他自然視你為師為姐,感情深厚,那琥珀估計是被他鑲為項鏈或者戒指一類的東西,古人本就有以物寄人的習慣,這也不奇怪——這次行動時間應該不長,也不算難,不過仍然遵循自願原則,不知你同意與否?」

  蘇瑾點頭道:「沒有問題,隨時可以接受任務。」

  李力道:「楚朝一些風俗和文字培訓你當初已經接受過了,這次就不必培訓了。考慮到之前的奉聖郡主已經『死亡』,你回去可能需要取信於帝王,為確保身體特徵一致,你之前使用過的穿越克隆體我們已從冷凍庫裡調了出來,目前正放在營養艙內調節恢復生理機能,以便腦電波傳輸穿越,但是因為時間太緊,催老有風險,我們來不及使那身體催老到十年後,只能靠你自己化妝彌補,我們給你三天的時間準備一下,將現實生活的事情處理一下後再來報導。」

  時空任務有極大風險,不僅僅是傳送過程中面臨的萬分之一傳送失誤的風險,在不同時空執行任務也常常產生許多意外,執行者們雖然經過特殊訓練,執行任務用的雖說是克隆體,卻也仍是肉體凡胎,並不能刀槍不入,一旦克隆體死亡,精神體又沒有在正確的磁場下準備好回收,就會消亡,許多人一去不回,因此執行任務的特種兵大多是家裡沒有牽掛,又有著勇於犧牲的精神,每次出任務前要處理好現實生活,並且寫好遺書。

  蘇瑾是一名棄嬰,從小在孤兒院長大,考取軍校後又自主考取了特種部隊,因心無罣礙又執行力優秀,完成了許多危險任務,才二十四歲就獲上尉軍銜,這次任務算不上特別艱巨,她心態還算放鬆,領命後向李力告別便回去處理個人事務,三天後準時到了時空管理部報到。

  站在旁邊等醫務人員準備的時候,她看了一下她泡在營養液裡的克隆體,這具身體面容和她一模一樣,卻有極長的長髮,在營養液中飄散著,當年送過去的時候設定的是十六歲,經過十二年後長成了二十八歲的身體,身體表面上有許多傷痕,在淡藍色的營養液中顯得發白而可怖,因為清除記憶的原因,她看著這具陌生身體,湧上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是要去奪舍一具有自己人生的身體。

  旁邊的醫務人員看到她凝視克隆體,介紹道:「這具克隆體回來的時候身上中了慢性毒藥,腎臟受到非常嚴重的傷害,還有肝臟也受過外傷引起缺失,胃部還有挺嚴重的胃潰瘍,我們重新更換了新的腎、肝和胃克隆體,並且進行了血液透析,將毒藥清洗出去,本來這麼麻煩不如重新製作一具克隆體,不過上邊的要求是要用原來的身體,所以沒辦法了。」

  蘇瑾默默地盯著營養液中那彷彿沉睡的臉,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揮之不去,身體上受到的傷害說明自己曾經經歷過很凶險的境地,但是,這凶險的經歷和記憶更是難能可貴的實踐經驗,究竟是什麼讓自己做出了消除記憶的決定?

  儀器準備好,她解了衣服躺入營養艙的液體中,頭上帶上儀器罩,醫務人員替她插好各種維生管及觸發管,等她的精神電波被正確引導至克隆體上,這具身體便會在營養倉內低溫保存,等待她歸來復位。

  黑暗中的嗡嗡過去後,蘇瑾從深眠中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換了身體,為了執行任務更順利,克隆體上被注射了肌肉強化力量的激素,她活動了下手腳,感覺到輕盈而充滿了力量。床邊放著古代式樣的衣物,面料卻是高科技產品,她駕輕就熟的穿上了黑色的斜襟上衣和褲子,用長腰帶繫緊深藍色過膝布裙,將頭髮簡單的挽個鬏兒後垂在後頭,再套上一雙結實的牛皮靴,這身裝束行動自如,乍一看就像是獵戶女子,將之前申請的弓箭、匕首、三稜刺還有一些設備都裝備上,她做好了穿越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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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09:38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一章 伏擊

  穿越儀器經過設定,會將她投放在和任務目標同一片地區內——但她實在沒想到會是一片山林野地,高山之後是更高的山嶽,一座接一座連綿數十里,一望無際,山上大多是高木繁茂的密林,蒼蒼茫茫。

  原本以為楚武帝隨身攜帶琥珀,因此她著陸的地點應該會在京城附近,但是在她朝東走了一天都沒有走出山林之後,她開始明白這裡絕對不會是京城的郊區……難道琥珀不在楚武帝身上?她不得不開始懷疑他們之前的推測。

  正是秋天,野物正肥,她捕了隻山雞烤了吃,然後繼續趕路,待到第三天的清晨,她終於聽到了人聲,她正心中暗自一鬆能打聽情況,往人聲處走了約一百米,她卻感覺到了不對,遠處傳來聲音激動緊張,似乎卻是有人在爭執吵架,而在附近,卻有著穿著黑色戎裝的士兵挎著刀在巡邏警戒。

  她一貫謹慎,避開了警戒的士兵,翻上一顆繁盛的樹枝上,悄沒聲息地靠近了那爭執的人群。

  岩石間參差安置著一列約五台投石車和兩台弩車,車子旁邊站了一隊黑衣士兵,零散圍著投石車,身材都十分高大健壯,眼神警惕,肅然而立,一股彪悍之氣迎面而來,一看便知是真正上過戰場見過血的悍勇士兵,約莫在百人左右,正有二十多人在不斷的運送石頭到投石車旁,又有士兵正在砍伐樹枝遮掩在投石車和弩車附近,還有幾個士兵卻是在一旁包紮傷口,看上去似乎是肩膀上被砸傷,紗布下透出血肉模糊,雖則如此,整個隊伍仍顯得頗為有序井然。

  很顯然,這是一支正在進行伏擊任務的隊伍。

  然而正在爭吵的幾個將軍模樣的頭領,卻語氣愈發激越急促,絲毫不顧及旁邊的士兵們不安的神色。

  一個紅臉膛虎背熊腰的男子面紅耳赤正在怒吼:「昨天實測的時候明明是好的,出發前我帶著兵一輛一輛試用過的,絕對沒有壞!到了這裡試才發現不對,這能怪我麼?」

  另外一個細眉細眼,白臉皮上略略有些麻子的則勸道:「老馬你消消火,都這樣了大家也不想的,之前陛下不也親自測試過了,還當著眾將的面重重獎賞了修好車的薛女史麼?然後才定的這計劃,可知這也是意外,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立刻遣人回去送信,叫陛下修改計劃。」

  旁邊一個淺褐色肌膚的年青將領卻橫眉立眼道:「晚了!這會兒陛下大軍已經出發,咱們報信的人即便快馬也趕不上!更何況咱們上山來,馬早就放在山下了,這裡翻到山那一頭,怎麼也要半天!來不及了!伏擊失敗,陛下的主力軍必然要吃虧!」

  紅臉膛的男子胸膛起伏,仍在激憤當中,惡狠狠道:「伏擊出漏子還罷了,只怕陛下帶的那些刀車和投石車也出漏子,那才是……」說到這裡他頓住猛地打了個寒噤,顯然也被自己所說的話嚇住了。

  年青將領憤怒的將手裡的刀背往投石車上一砸,和還在車旁邊鼓搗的幾個士兵道:「查出原因了嗎?」

  那幾個士兵慌慌張張道:「稟將軍,似乎是支架這裡鬆了,但是……我們不敢拆……怕一拆就全散了……」

  那麻子臉的道:「他們哪裡看得出來,這車上有機關,一拉後架便能全散了,當年北戎搶了散架的車回去,派人拼了許久,都沒辦法裝起來用,這是奉聖郡主制的,圖紙都全毀掉了,修都沒辦法修,我看那什麼天機門的薛女史什麼的,也沒那本事。」

  那紅臉膛的老馬早心直口快道:「不是說奉聖郡主出身天機門麼?這什麼薛女史的,該不會是西羯那邊派來的冒充的奸細吧!」他啐了一口,臉上怒意未消。

  痲臉的搖搖頭:「陛下對天機門優厚非常,此次御駕親征,專程帶了過來說是能修好這些戰車的,之前也確實修好了,誰知道如此?要我說……若是此戰我們伏擊不出,哪怕陛下勝了,將軍回去也是軍法處置的份,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投石車修好了,現在我們說壞了就能抹過去這伏擊失敗的罪」

  老馬怒氣騰騰道:「咱們這上下一百雙眼睛看著,這投石車到了山上,試車的時候就打回了自己這邊的方向,這能怪到我們頭上?」

  青年將軍竭力平息怒火,低聲喝道:「現在忙著推卸責任有什麼用?且管當下,這伏擊怎麼辦?伏擊之計不成,西羯那邊人數遠勝於我們,若是今日不能拿個大勝,這西峽原這一片地兒連著西源城一塊兒全要失!中原腹地就全失,咱們便是都伏法認罪,又有什麼用?」

  痲臉忽然憂心忡忡地壓低了聲音,指了指天上道:「陛下尚且無嗣……若此戰有個萬一……你我正是楚朝罪人!」

  三人都沉默了下來,顯然都被這可怕的推測嚇著了。這時蘇瑾卻基本確認了這支軍隊正是楚朝的軍隊,聽起來還是御駕親征,她目光複雜的看了看那些投石車,燕尾絞車起重型,另外綜合了弓力型的動力機關,又加配了輪子以方便運送,在鉸鏈等地方也進行過改裝,這是從前的自己做的?她從小就喜歡玩手工拼裝模型,家裡擺著的各種戰車飛機航模拼裝模型不少,而她為了執行任務也進行過相關的冷兵器戰爭的培訓……想必是真的了。

  她躍身而下道:「我大概可以修一下。」

  士兵們忽然看到有人從樹上躍下,盡皆大駭,紛紛拔刀圍了過來,三個將領更是按刀橫眉,全身戒備,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她的右手,喝道:「什麼人!」

  她不慌不忙道:「我是到山中打獵不知不覺走遠了,正巧遇到你們,我對木工之道略通一二,不知可否讓我看看?」

  老馬早立起眉毛怒喝道:「鄉野婦人也敢來此信口開河!讓軍爺給你些教訓!」

  一旁痲臉的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光在她背上的弓上打了個轉道:「我們又怎知道你不是奸細?」

  蘇瑾道:「你們的投石車本來就壞了,我再怎麼樣也不會讓情況更壞了吧?」

  三人都沉默了一下,那青年頭領皺著眉頭和她對視了一會兒,看她雙目清澈鎮定,全無驚慌躲閃之像,沉吟了一會兒問她道:「你有把握?」

  蘇瑾想了想道:「七分把握吧,如果壞的地方不妥,沒有工具,那我也沒辦法,只能先看看問題出在哪兒。」其實她之前聽投石機反投,心裡早默默有了結論,倒是有八成把握是壞在什麼地方的。

  那青年頭領揮退旁邊圍著的士兵道:「讓她看看。」

  蘇瑾走到一個投石車旁邊,用手直接推了推那支架,仔細查看,旁邊看的將士已是臉色微變,那支架重得很,這女子看著弱質纖纖,手腕纖細,卻輕而易舉擺動那支架……

  蘇瑾卻忽然道:「是投出去的石塊往回投擲了是麼?」

  旁邊的士兵道:「是,還砸傷了自己人。」

  她端詳了一會兒,從靴子裡拿出了把匕首出來,在軸承之處敲打戳刺了一會兒,又動了動支架,肯定道:「是支架處的軸承沒加固好,想必是運送上山過程顛簸,鬆了,角度變大,於是反投回己方。」

  一旁老馬聽她說得入港,已是信了一半,忙道:「可能修好?」

  蘇瑾轉頭找了旁邊士兵新伐的樹枝,找了枝手臂粗的,用匕首幾下便削出了個楔子形狀,然後走到投石機旁,指揮士兵抬起支架,用力將那楔子看準一處地方插入後地上找了塊石頭幾下將楔子敲了進去,旁邊看著的士兵們卻都暗自心驚這女子的力氣不小。

  蘇瑾敲好楔子後,對旁邊的士兵交代道:「試試吧,我已將角度固定好。」

  那青年頭領點了點頭示意士兵搬石頭放入配重的皮兜內,拉動弓力槓桿,後頭的士兵有了前邊的教訓,紛紛避開後方,警惕地等待投石機發射。眾人聚精會神,看那投石機「呼」的一聲將石頭遠遠擲了出去,一路向山下激射而出,最後落在了山下河岸邊,遠遠只能看到石頭落地後的塵土騰起。

  兵士們沉默了一下,忽然歡呼起來,老馬大笑道:「修好了!還請再看看其他車!」蘇瑾看那青年將軍臉上神色雖仍嚴肅的一言不發,眼睛裡卻隱有希冀,她點點頭道:「還請多幾個兵士幫忙,削木成楔。」

  老馬連忙大聲指揮著士兵們幫忙,在蘇瑾的指點下一一檢修,過了一會兒,幾台投石車都投射正常,士兵們緊繃的神經們鬆弛了下來,那青年將軍打量了一會兒蘇瑾上下,道:「姑娘貴姓?」

  蘇瑾道:「姓蘇。」

  青年將軍繼續道:「在下李如明,忝為大楚雲麾將軍,今日在此是有軍令在身,蘇姑娘雖然替我們解決了大問題,但是一則我們今日任務為機密,二則姑娘你來歷不明,為確保萬無一失,因此我不能讓你隨意離開,以免洩露軍情,所以只有委屈姑娘先留在這裡了。」

  蘇瑾面上鎮定,心下卻暗自佩服這青年將領心思縝密,難怪會被楚帝派來執行伏擊,如今她不是不能強行突圍,但勢必要傷人甚至殺人,這是不必要的,她爽快道:「我便留在這裡好了。」

  李如明神色一鬆,示意了一下左右士兵上前,卻是用繩索將蘇瑾雙腕向後並縛起,栓到樹邊,一旁老馬見他如此,臉上有怒意,旁邊那麻子臉的中年男子卻推了推他制止他說話,搶先道:「我們今日任務事涉機密,一會兒戰事一起,我們恐怕分不出人手顧及姑娘,所以只有委屈姑娘先了,待任務結束,證實姑娘清白,我們一定好好答謝你。」

  蘇瑾點點頭,若無其事的靠著樹坐下。李如明也不再看她,看了看日頭,低聲道:「時辰快到了,大家速做好準備!」士兵們齊聲應諾,四散開來,各就各位,臉上皆肅然警戒,顯然訓練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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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09:45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章 論功

  日上正午,蘇瑾看到士兵們忽然戒備了起來,全神貫注,她站起來往前走了走,李如明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專注往下看,低喝道:「西羯大軍已至!做好準備,聽令行事!」

  蘇瑾往下看,只見遠處河的西邊,已有了一支烏壓壓的軍隊接近河邊,正要渡河,遠遠看過去劍戟反光,旌旗如林,軍容煊赫,衣甲鮮明,只怕有數萬人之眾,蘇瑾已瞭然,這支隊伍的作用應該就是趁敵軍過河時用投石機及弩車等干擾大軍,只怕前方楚軍已做好了迎擊的準備了。

  只是這裡雖然居高臨下,卻離河邊頗遠,古時的投石機射程是萬萬達不到的,這也是他們大搖大擺在這裡埋伏,敵軍的先頭偵查部隊卻沒有查到的原因,這麼說這射程足夠遠的改裝過的投石機,便是此戰的決定性因素了,難怪戰術佈置好,投石機卻出了問題,那李將軍他們才那麼著急。

  秋風捲地,萬物肅殺,李如明盯著下頭西羯大軍分批渡河,漸漸渡河將要過半的時候,他抬起手臂向下一劃,喝令道:「攻擊!」

  一時緊繃著蓄勢待發的投石車以及床子弩發出了聲音,一塊一塊沉重的石頭及利箭激射了出去,有的射到水裡濺起巨大水花,有的砸入了人群中,很快能看到下頭的大軍開始亂了陣型,躲閃的,踩踏的,過河的後退著,有號角聲怒喝聲慘叫聲,在山上都能隱隱聽到。

  李如明緊緊盯著那亂了的陣法,滿臉興奮激動,揮手道:「放信號!」

  旁邊有人點燃了早就準備好的狼煙,一股白煙沖霄而上,片刻後,遠處隱隱雷鳴聲,一支軍隊猶如黑雲一般的從邊界中出現,然後迅速向西羯軍方向移動,氣勢撼動蒼莽原野。西羯軍前鋒顯然也發現了敵情,號角聲不斷,渡河了的隊伍正勉力擺出迎戰的隊形,卻不斷的被這邊山上的投石機和床弩破壞。而楚軍這邊行軍的速度殊為迅捷,車騎並舉,疾而不亂,刀槍的鋒芒在烈日映照下閃動著寒光,很快前頭騎兵部隊已趕到,兩邊眼看就要交上了手,李如明喝令道:「不要打到自己人!只看準河裡打!」

  下頭瞬間已是交上手,一邊是養精蓄銳的楚軍,一邊是落入彀中潰散的西羯軍,雖然人數上西羯軍佔上風,卻有一半還卡在河的另外一頭,進退兩難,潰敗顯而易見,戰局結果已經可以看到,西羯軍開始後軍變前軍,停止了渡河開始撤退,楚軍這邊卻繼續敲著戰鼓,顯然是要乘勝追擊,眼看就要渡河,李如明這邊的伏擊任務卻已完成,再攻擊就會誤傷自己人,他揮手停止了攻擊,鬆了一口氣下令道:「收拾車子,準備下山!馬義帶二十人前頭開路看看有沒有人追上來!張風帶二十人押後!」

  兵士們喜悅地應諾,旁邊的馬義看了眼還在專心致志看著下邊戰場的蘇瑾,很是暢懷笑道:「西羯軍那群兔崽子派了奸細破壞了我們的軍械庫,哪裡想到危急關頭還有蘇姑娘相助,天祐大楚!」

  旁邊的兵士們也紛紛揮臂道:「天祐大楚!」

  馬義看往李如明道:「將軍,您看現在可以放了蘇姑娘了吧?」

  李如明神色不動道:「蘇姑娘有神技在身,自然是要帶回去向陛下稟報,好好賞賜一番。」一邊命人道:「帶上蘇姑娘,我們走!」

  馬義愣了愣,旁邊張風推了推他低聲耳語道:「這樣的人才怎麼能放走,你傻了,仗還沒打完呢!」

  馬義裂了嘴笑了,對蘇瑾道:「蘇姑娘你別怕,我老馬包你肯定能得到厚賞!」

  蘇瑾有些無奈,想了想到了楚軍營裡,興許能找機會見見楚帝,點了點頭,沒說什麼,便跟著他們下了山。

  李如明這支隊伍因為帶著輜重,下山特別慢了一些,待到快回到楚軍江原大營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李如明帶著士兵才進了大營,就有熟悉的將領看到他,大笑道:「李將軍回來了,諸將領都在中軍帳等你回來好論功行賞呢!此次幹得漂亮!」一邊向他伸了大拇指道:「這次你定是首功!」

  李如明謙遜道:「僥倖僥倖。」他確是後怕,那將領卻是湊了過來低聲道:「知道武清不?他這次丟臉了,西羯軍撤軍的時候,他本應載著刀車和弩車攔截的,結果不知怎的居然沒攔上,西羯軍居然全鬚全尾地逃了三成,主帥也被放跑了,方才看到他跪在中軍帳外請罪,臉都是黑的,哈哈,看他下次還得意不!」

  李如明不說話,他這次要不是遇到蘇瑾,所有投石車盡皆報廢,只有兩台床子弩能用,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務,現在黑臉請罪的就是他了,他轉臉看了眼被幾個士兵帶著仍縛著手卻泰然自若的蘇瑾,心下暗自打著腹稿一會兒如何和陛下稟明,將此女留下來,但此女雖然獵戶打扮,卻落落大方不似小戶人家,著實有些來歷不明,形跡可疑。

  轉眼到了中軍帳前,他命幾個士兵和蘇瑾先在帳外,自己掀帳先進去了,還在外頭卻聽到了裡頭有人憤然在辯爭道:「打到一半,弩車和刀車們紛紛失靈壞了,我老武有一說一,是我的錯我擔,但這次弩車和刀車失靈,不是我們的問題!」

  旁邊早有人道:「之前薛女史早就一一修好,剛交戰的時候我們看著也都是好好的,結果渡河的時候你們就堵截不上了。」

  武清窘迫爭論道:「可立刻著人去測試,確實用不了了!」

  又有人道:「你的意思是,這都是薛女史的錯了?」

  武清看了眼上坐在輪椅上神色淡然的薛女史,滿臉通紅不說話,湊巧這時李如明進了帳來,帳中諸將領都靜了一靜,李如明跪下向上首端坐著的楚帝施禮。

  楚帝劉尋身上甲冑未卸,神色漠然地看著諸將爭辯,他集會一貫不禁爭論,不塞言路,從不因言責罰臣子,一旦做了決定,卻絕不容許更改。眾人也都習以為常,並不顧忌。楚帝看到李如明進帳向他叩拜,點頭道:「起來吧,你們今天很不錯。」語氣平淡,對一貫少言寡語的他來說卻已是極大的褒揚,諸將們都不禁豔羨起來。

  這時薛女史旁邊站著的一青衣男子說道:「所有軍械在修好後都進行過測試,正好李將軍也回來了,李將軍那邊帶的投石機和弩車不是好的麼?伏擊完成得很好,適才陛下都說這時機抓得準,可見武將軍這邊的刀車出問題未必就是我師妹沒修好。」

  李如明抬眼看了下薛女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如實道:「陛下面前不敢欺瞞,今日我們上山佈置好後試投之時,卻發現所有的投石車都壞了,石塊投回我方,還傷了兵士。」

  薛女史旁邊那男子臉色難看道:「想必損壞不大,還是補救回來了吧?」

  李如明搖頭道:「非也,當時我們束手無策,遣人回來報信也已來不及,後來幸得在山中遇到一獵戶之女,將投石車修好,我們才未曾貽誤戰機。」

  帳中諸將一下子紛紛議論起來,薛女史的師兄臉色難看道:「李將軍是在開玩笑嗎?奉聖郡主制的軍械,多少能工巧匠都修不好,我師妹不眠不休修了一個多月才修好,隨便一個獵戶女子就能修理?」

  李如明道:「陛下面前不敢打誑語,我帶的兵士皆能證明,據那女子言,投石車是因山路崎嶇,投石車運送顛簸過甚,固定的支架鬆開,角度變幻引起的反投,那修好車的蘇氏我已帶回營中,還請陛下厚賞之,若不是此女,戰事定不能如此順利。」

  那師兄冷笑道:「只怕是誤打誤撞吧。」,劉尋在上頭忽然開口:「那女子姓蘇?」

  李如明忙回:「是。」

  劉尋頓了頓,又問道:「年約幾何?」

  李如明愣了愣,回道:「二十多吧……並未梳髻,應是未曾許人。」

  劉尋沉默了,臉上表情清冷淡漠。旁邊的諸將卻紛紛議論起來,武清早按捺不住道:「李將軍的投石車也出了問題!可知這絕不是我的責任!」

  薛女史臉色蒼白,此時卻轉頭向劉尋開口道:「是薛瓏學藝不精,誤了戰機,請陛下責罰。」

  旁邊站著的師兄還要爭辯,薛瓏搖了搖頭,臉上一副決然之色,柔弱之中顯出剛強來,一些將領們都住了口,顯然也不願言語為難這名之前不眠不休修理軍械的女子。劉尋似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看場中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淡淡道:「此是朕之失,未讓軍械經過翻山、涉水的測試,沒有十足把握便倉促定計,所以讓西羯軍得以逃脫,未能全功,此皆是朕之過也。諸將奮力殺敵,盡力一戰,沒有過錯,且讓主簿一一按功報來,朕論功行賞,天色已晚,眾將且下去善後,另,林德英明日派人去探西羯軍的落腳之地,我們再另行定策。」

  眾將肅然站起應諾,然後魚貫而出。唯有薛瓏看往劉尋,咬了下唇,臉上帶了絲倔強道:「陛下,我願再一一檢測軍械,尋出問題所在。」

  劉尋未及答話,一旁李如明已先說話:「陛下,臣這次帶回的那名蘇姓女子,可讓她從旁協助,修理軍械。」

  劉尋問道:「那名女子來歷可查明?」

  李如明搖頭道:「還未來得及,據她自言是獵戶之女,打獵偶然遇到我們,我觀其言行大方,毫不怯懦,查看軍械時動作嫻熟,手上力氣不小,似有武藝在身,身上攜帶的弓箭匕首,都不似凡品,恐怕大有來歷,不過應是對我楚軍無惡意。」

  劉尋聽到力氣不小時眉尖動了動,摸了摸拇指上的戒指,沉思了一會兒,道:「帶她上來朕見見。」

  薛瓏有些吃驚道:「陛下,此人來歷不明,不如查清其來歷再說,若是清白,又有天分,不如收入天工門下,悉心培養,才好為陛下所用。」

  劉尋沒答話,只看了眼身側立著一直不動的高永福,高永福心神領會,連忙道:「陛下自有主張,薛女史和劉侍郎還請先下去歇息吧,時候也不早了,薛女史身體荏弱,還當注意才是。」

  薛瓏咬了咬唇,施禮道:「是,臣告退。」

  旁邊的劉京忙替她推著輪椅出帳,李如明自下去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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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09:54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章 侍詔

  李如明將蘇瑾帶進了中軍帳內的時候,帳內已是燃了燈,明亮一片。

  蘇瑾跟著李如明才入帳便感覺到上頭一道犀利目光盯著她。

  她抬頭,便看到劉尋坐在上頭,繡金戰袍上套著玄色甲胃,周身一股屠戮人命、血戰沙場磨練出來的氣勢,凝視著她的眼光猶如冷電青鋒,一看到她眼神便一閃,牢牢緊盯,然後霍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向蘇瑾,身上那驚人的氣勢也隨著高大的身形投影向蘇瑾壓了過來。

  蘇瑾怔怔的盯著他,李如明帶她來之前並沒有說是面君,她卻一眼就知道此人就是此行的對象,楚武帝。她心下電轉,怎麼辦?她原本是打算到了軍營易容以後再私下找機會見楚帝,將琥珀討回,如今她看著這男子冰冷而深沉,根本不是自己想像中自己養成的男孩……她再清晰不過的感覺到,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是九五至尊,反手雲雨,凡人無法違逆只能臣服的帝皇。

  這個男人渾身充滿了危險的氣息,她忽然覺得自己失去的記憶和現在二十八歲的容顏,在他面前是完全解釋不清楚的,如果她說她是奉聖郡主的話。

  劉尋已大步邁到了蘇瑾跟前,伸出手扳起她下巴,仔細端詳,蘇瑾和他對視,卻幾乎沒辦法承受那眼神,那眼神裡承載了太多的感情……驚駭、懷疑、喜悅……一旁的李如明已是驚呆了,呆呆道:「陛下?」

  劉尋鬆了手,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們都下去,蘇氏留下。」

  李如明有些擔憂蘇瑾來歷不明會對君主不利,但看到蘇瑾雙手還縛著,楚帝一向身手不錯,便還是服從了命令,帶著士兵們下去了。

  劉尋怔怔地看著蘇瑾,臉上神色變幻,半刻才恍惚問道:「你是誰?」

  蘇瑾電光火石之間已下了決斷:「我是奉聖郡主蘇瑾的妹妹。」

  劉尋像是被噎住一般,直視她清澈的眼睛:「妹妹?」

  蘇瑾道:「是,姐姐離家多年。」

  劉尋深深凝視著她:「蘇瑾從來沒有說過她還有妹妹和家人。」

  蘇瑾鎮定自若道:「她也不知道,我們從前失散了。」這是最好的藉口了,不然怎麼解釋她還是二十八歲的相貌和身體?又怎麼解釋她詐死失蹤這麼多年?還有那些她已經沒有的記憶,一旦問到過去的事情,她除了從報告上知道的事情,其他一無所知,要證明自己是蘇瑾,比冒充蘇瑾的妹妹更難。

  劉尋卻不再繼續追問,他緩緩伸出手,半環著她,將她手上縛著的繩索解開,離她極近,蘇瑾能聞到他身上的沉香味,還有藥味裡頭混雜著血腥味,他受傷了?蘇瑾愣了愣。

  劉尋伸手輕輕替她手腕揉著那些繩痕,似是在替她活血,臉上神色似乎放鬆了些,睫毛掩下,目光沉凝,蘇瑾有些不自在,卻一眼看到劉尋拇指上帶著一枚扳指,扳指上赫然正是那失蹤的琥珀!她心神全被那琥珀吸引住了,盯著那扳指不放,劉尋卻忽然道:「奉聖郡主從前是說過不知父母在何方,你相貌和她如此相似,又擅長軍械製造技藝,自是真的。」

  蘇瑾呆了呆:這是信了?她抬眼去看他,劉尋看她目光愣怔,握著她的手腕,眼裡似乎帶出了一絲微笑,輕聲道:「既然是奉聖郡主的妹妹,又在此戰立了功,自然是要封賞的。」然後道:「高永福。」

  一直站在後頭充當背景板的高永福站前道:「奴婢在。」

  劉尋淡淡道:「封奉聖郡主之妹……」頓了頓,轉過頭來問她:「名字?」

  蘇瑾道:「蘇……瑜。」

  劉尋極快的接了下去:「蘇瑜為正三品御前侍詔,御前聽用。」

  高永福躬身道:「謹遵陛下口諭。」

  蘇瑾對這些官職有些迷糊,聽起來似乎是個女官職務,她迷惘地看向高永福,高永福上前道:「蘇侍詔先隨我下去,安置好了再來服侍陛下?」

  劉尋低著頭又揉了揉蘇瑾的手腕,看著手腕上的紅痕淡了些才放了手道:「嗯。」

  蘇瑾看著那扳指,想到若是做了女官,大概有機會接近劉尋,想辦法拿回這琥珀扳指,劉尋看她的目光盯著琥珀不放,眼裡又閃過了一絲笑意,低聲道:「先下去歇息一下吧?你今天也累了吧。」

  蘇瑾察覺自己失態,微微躬身道:「是……那我先下去了……」她自覺自己似乎有些禮儀不周,但無論是劉尋還是高永福顯然都沒有介意,走出帳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冷峻的帝王坐在那兒看著她,眼睛猶如浩瀚海水,盛滿了深沉的溫柔,光投映在裡頭,仿似淚光蕩漾,竟使那眼神多了一絲哀傷。

  蘇瑾莫名便想起拜倫的那首《春逝》。

  蘇瑾有個不為人知的癖好,讀詩,她整個人理智冷靜,邏輯推理能力一流,是個優秀的特種軍人,在外人眼裡是萬萬和那多情善感細膩柔軟的文藝青年不搭界的,卻偏偏有這樣難以啟齒的矯情嗜好,一到某個場合,腦子裡便會爭先恐後的冒出自己背過的詩句碎片,酸得令自己都覺得矯情,卻依然不能遏止。因為她不善言辭,所以總在詩句裡發現她難以形容表述出來的感想。

  高永福帶她到了個帳內,一邊吩咐了個小太監,過了一會那小太監將她的包袱、弓箭都一起拿來,高永福笑道:「蘇侍詔請先歇息,我讓人給你打水來洗臉,然後給您送餐。」

  蘇瑾點了點頭,鬆了口氣,靜靜考慮接下來應當如何做。

  高永福走進中軍帳內,明燭照映得劉尋的臉染上一層暖色,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几後,前邊擺著的膳食一點都沒有動過,臉上的表情似在夢中,高永福心中嘆了口氣,上前覆命。

  劉尋抬眼看他,眼睛一閃:「都安置好了?」

  高永福連忙道:「是,熱水食物都吩咐下去了,斷不敢怠慢蘇女官,陛下也用膳吧?」

  劉尋似乎才確定了遇見蘇瑾不是自己在做夢,他臉色緩和下來,拿了筷子,才吃了兩口忽然皺眉道:「送到她那裡的也是這樣的飯食?」

  高永福一瞥那糙舊米飯,忙道:「上次遵陛下命,除了傷病士兵能用白米,其餘將士一視同仁,均用軍糧糙米,所以我讓小喜子專門去傷病營那兒調了白米給蘇女官,還命人即刻殺了隻羊,挑了腿肚子上最嫩的炒了個碟兒先送過去了,一邊熬著羊骨湯準備明兒用,陛下也受了傷,一會兒也用些?這些天陛下一點葷腥都不沾,與士兵同食,若是龍體保養不當,豈不是社稷之憂。」

  劉尋不以為意,一邊吃著那糙米飯就著窩窩頭,一邊道:「她不愛吃內臟,這些天飲食你看著些……還有,晚上天寒,被縟要加夠,若是不夠調我帳中的過去……」

  高永福連忙應是,劉尋喝了幾口水,放了筷子,忽然自言自語道:「高永福,你說她這次不會走了吧。」

  高永福裂開嘴笑道:「回陛下話,依奴才的想頭,既是回來了,看上去面色紅潤身體健康,一點兒不顯老,還編了妹妹的話頭,必是想換個身份留在陛下身邊,定是不會離開了。」

  劉尋臉色一變,卻是忽然從幾乎令他沖昏頭腦的興奮中回過神來:「傳御醫去給她把把脈!她當年那樣的身體……中的還是絕毒……興許身上還有什麼後患……」

  高永福呆了呆,想起蘇瑾那氣色,不像還中毒在身的樣子,他臉色為難道:「如今戰事才結束,御醫們都在替傷病士兵包紮看病……」

  劉尋臉上有些不耐煩道:「誰的命能和她相提並論!」

  高永福連忙噤聲不言,轉身下去。

  蘇瑾簡單擦洗過後吃了送過來的飯菜,雖然簡陋,卻是她這些天來吃的第一餐米飯,所以她吃得還算多,才吃完,高永福便帶來了個御醫,高永福解釋道:「大戰方畢,恐怕軍中會流傳疫病,您是要近身伺候陛下的,因此讓大夫把脈確認下。」

  蘇瑾暗忖居然還有入職體檢,依言讓那御醫把脈檢查。

  劉尋在帳中等到御醫前來,回報說蘇女官身體健康,一切安好時,既鬆了一口氣,復又皺起了眉頭,深思起來。

  高永福卻小心翼翼道:「陛下,您今天的傷,讓御醫給您看看?」

  劉尋還沉浸在思緒中,漫不經心搖頭道:「小傷,不妨事,軍中傷員甚多,你們且先顧著他們,先下去吧。」

  高永福愁眉苦臉的走出來,還是悄悄讓御醫開了藥,吩咐人去熬煮準備讓劉尋服用。

  蘇瑾飯後走出帳篷,發現自己住的帳篷正是在中軍大帳左後方,距離很近,她好奇的四處走了走觀察地形,卻一不小心碰上了端著藥走出來的高永福,他看到蘇瑾,眼睛一亮,將手上的托盤遞給蘇瑾壓低聲音道:「蘇侍詔來得正好,陛下身上有傷,需要服藥,卻因顧惜兵士,不肯浪費傷藥,你今後就要近身服侍陛下了,就從今晚開始吧,想辦法勸說陛下顧惜龍體,將這藥服下。」

  蘇瑾端著那托盤,烏漆抹黑的藥躺在瓷白的碗裡,散發出濃濃的藥味,她有些遲疑,高永福卻連忙將她往帳中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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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10:03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章 服藥

  蘇瑾走入帳內,劉尋垂首閉目,一手托額,手肘支於几上,眉間緊皺如刀刻縱痕,身上的甲冑已經解下,裡頭露出的戰袍上尚有血跡,之前緊束著的髮髻已經鬆開,黑髮垂到腰間,幾縷額髮垂落,更顯得眉目深蹙,憂心忡忡。

  不是打了勝仗麼?他在發愁什麼?蘇瑾心裡想著,一邊悄悄走近,將藥輕輕放在几上,劉尋想是聞到了藥味,閉著眼睛冷冷道:「朕不想喝藥,拿下去吧。」

  蘇瑾怔了怔沒動,劉尋睜了眼正要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宮人,看到她卻楞了一下,眉間豎紋陡然一鬆,臉上雖然仍有些肅冷,卻已緩和了口氣道:「怎麼是你?初來乍到,怎麼不先好好歇息。」

  蘇瑾沒有學過宮廷禮儀面君奏對,只好斟酌著說道:「是高……公公讓我拿進來,勸您喝的。」

  劉尋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端起那碗藥,喝了幾口,看了看她,忽然開口道:「太苦了。」

  蘇瑾一愣,對這冷峻凜冽的帝王忽然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出這近似撒嬌的話幾不知如何反應,想了想覺得古代草藥原本就是收效甚微,她遲疑著道:「我那裡有些藥片,很小,一口能吞下,不苦……」

  劉尋嘴角微微一翹,卻不答話,一口氣將那碗藥喝乾,然後道:「小傷,不妨事。」

  蘇瑾便要去端那空碗,劉尋卻抿了唇道:「那個不忙,你服侍朕上床歇息了再端出去吧。」

  蘇瑾抬眼看他,滿眼迷茫,怎麼叫服侍上床?

  劉尋嘴角又彎了彎,站起來平展雙手道:「床他們已經鋪好,你就替我寬了外衣脫了靴子,扶我上床便好。」

  蘇瑾注意到他忽然不再自稱朕,仍然有些不習慣這古代帝皇連自己能做的事情都要人伺候的排場,她站了起來去替他解腰帶,發現劉尋身量極高,自己已是一米七的身高,這皇帝居然比她還高了一個頭,肩寬腿長,身材極好,若是在她所處的時代,想必是能當模特的。

  她替他解開外袍,便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草藥味,恍然想起他是傷者,倒是多了一分心甘情願服侍他,便扶著他到床邊,手才觸到他肩膀卻怔了一怔:「你在發燒?」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到他肌膚的熱度不同尋常。

  劉尋坐在床沿,抬頭看她,似是沉浸在別的思緒裡,有些茫然問:「嗯?」

  蘇瑾伸了手去覆在他額頭,皺了眉:「你在發熱,傷口……想必化膿了。」她斟酌著將發炎變成化膿。

  劉尋卻有些留戀地看著她的手收回去,滿不在乎道:「沒事,小傷,睡一覺明天起來就退燒了。」

  蘇瑾看劉尋臉上果然有著潮紅,嘴唇紅而乾,受傷後發熱必是有了炎症,在古代沒有抗生素,炎症也是會死人的。她搖了搖頭從腰間摸出了一粒膠囊,這是消炎藥,平時放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的,她將藥包裝撕開,將那膠囊放在手心遞給劉尋,一邊發愁如何說服一個皇帝吃下這來歷不明的藥。

  劉尋卻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質疑,低下頭,在她手心舔了一下,將那藥片含入口中,吞了下去。蘇瑾被那手心軟而熱的舔舐之感驚了一下,看劉尋卻一本正經的看著她,眼睛裡因為發燒起了血絲,威嚴的帝王看上去也多了一絲可憐。蘇瑾垂下眼躲開那灼灼目光,去倒了杯水過來讓劉尋喝下去,一邊低聲道:「傷口在哪裡?讓我看看行麼?可能也要處理一下。」

  劉尋將絲綢中衣揭開,蘇瑾看到他左手臂上包著繃帶,她便解開繃帶一看,有些倒吸了一口氣,長約十多釐米的刀傷,傷口翻捲,只是敷了一些黑乎乎的草藥糊在上頭,勉強止住血而已,一看就知道很疼,看他之前行動如常,沒想到手臂上居然有這麼長的刀傷,因為沒有及時縫合,想必引起了細菌感染,傷口化膿感染,他居然還一直強調是小傷。

  她嘆了口氣,低聲道:「要重新換藥……最好是重新清理下傷口……」

  劉尋指了指旁邊矮櫃上的藥箱道:「那裡有繃帶和藥粉。」

  蘇瑾卻返身出去,吩咐外頭的侍衛去拿燒滾後又放溫的水進來,親自拿了毛巾替他擦洗傷口,然後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外傷藥粉撒了上去,皺著眉頭重新替他包紮,一邊低聲道:「如果沒有繼續化膿,最好還是縫合一下,這些天儘量不要用這隻手臂。」

  劉尋一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替他處理傷口,彷彿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聲呻吟都沒有,蘇瑾軍人出身,對硬漢原就佩服,一時對他方才連脫衣服都讓人伺候的惡感減輕了許多,手上又輕又快地替他包紮好後又穿上中衣,扶著他躺下,一邊試著他的體溫,弄了濕毛巾來替他敷額頭,看著他手指上的琥珀戒指,猶豫了一下,想替他摘下,劉尋卻躲開了她的手,將手指握起收入了被內。

  蘇瑾有些無語,看閉上眼睛的劉尋,長而密的睫毛減輕了他眉目之間那冷肅之感,脖子上起了層細汗,她站起來找了帕子替他擦汗。

  發熱讓劉尋昏昏沉沉,熟悉的人柔軟的手替他敷額擦汗,讓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卻恍恍惚惚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年他幾歲?八歲,什麼都懂了,身上發了高熱,然後全身出了密密麻麻的紅痘,宮人們大驚失色,再不敢接觸他,御醫來了也是驚駭而迅速的摀住口鼻,然後喊著封宮,宮人們驚慌失措的遠離他,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口渴欲死,門卻緊閉著,屋內空無一人,屋外哭聲不絕於耳,那是伺候他的宮人太監們在哭泣哀求著。

  哭聲中他聽到外頭聲音隱隱傳來,似在宣旨:「陛下有口諭,體仁宮宮人誰自願貼身伺候大皇子的,即刻提為大皇子的貼身侍婢,品級提為四品,若是僥倖不被染上天花的,厚葬且厚賜家人。」

  然後宮人們可怕的沉默著,他感覺到呼吸困難,迷迷糊糊地想:若是沒人願意,難道他們要讓自己無人服侍死在床上麼?服侍的宮人為主子死,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這時有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婢子願伺候大皇子。」

  然後聽那傳旨太監道:「倒還是有忠僕的,你叫什麼名字?原是哪裡當差的?」

  那女子清澈的聲線回答:「婢子蘇瑾,原是體仁宮外園伺候花草的。」

  太監道:「既如此,你便貼身伺候大皇子吧,擢升為體仁宮四品宮女,外間大皇子用過的東西全數焚燬,伺候過他的宮人先在外間隔離,待到確定沒染病方可再當差。」

  下頭宮人們如釋重負,稱頌感謝那太監,那太監卻道:「莫要謝我,要謝就得謝皇后娘娘仁慈,體仁宮宮人哭聲震天,皇后聽聞憐憫勸說陛下,天花本是不治之症,又極易過人,宮人太監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如今讓你們無端端染病送死,也是不仁,說是要為小皇子積福,還說曾聽外邦海客說過有種牛痘法,可預防天花,只是需經過實驗方能用在人身上,不敢在皇子身上輕試,還請陛下讓御醫試試,說不定來得及救回大皇子,陛下當時就贊皇后娘娘善良仁愛,博聞強識,有大慈悲心呢。」

  人們稱頌的聲音漸漸遠去,只有一個輕巧的身影開了鎖推開門,進了來,看見他睜著眼睛看她,臉上似乎有些意外,卻從懷裡掏了個帕子過來替他擦臉道:「殿下很難受麼?莫要哭,病很快就會好的。」

  他才發現自己臉上都是淚水,她絲毫不嫌棄他身上的紅疹子,端了水過來扶起他給他喝水,替他擦汗,然後從身上拿了個藥片出來,柔聲哄著:「殿下,這是糖,吃下去就會病好了。」

  他知道那是藥,他都八歲了,但是自母后死後,已經很久沒人這樣溫柔的哄他了,他沒有揭穿,將那藥片吞了下去。

  後來他迷迷糊糊地睡著,那少女一直守在床邊,替他擦汗,服侍他方便,餵水餵藥,到了晚間他瑟瑟發抖覺得冷,那少女乾脆上床擁著他睡,手包著他的手,不讓他抓撓那些紅疹,痙攣得不能控制自己的時候,她甚至將手伸入他嘴中防止他咬傷。

  那些天食水都從窗口開的小洞裡送入,蘇瑾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顧他,又冷又熱中,他曾軟弱地問她:「我死了就能看到母后了吧?」

  蘇瑾手勤話少,眼神卻溫柔堅定:「殿下不會死的,先皇后會保佑殿下成為千古明君。」

  他一直不知道蘇瑾哪裡來的自信這樣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她只說過一次,但他卻牢牢記住了,在他被所有人拋棄,陷入人生最悲慘的境地之時,有人極為肯定地對他說,他會成為千古明君。

  後來他病好了,奇蹟般的身上什麼瘢痕都沒有,貼身服侍他的蘇瑾也沒有患病,最後太醫們認定,那疹子恐怕不是天花,興許是誤診,大概是別的什麼不知名的病。

  他自那次病以後便沉靜了下來。他的人生斷成碎片,一段是真龍嫡子,高貴之極,萬人拜服,所有人都願為效死的童年,一段是自雲端墮落,人情冷暖嘗遍,然後被所有人厭棄拋棄,那一次大病告訴他,沒有誰會無緣無故為人犧牲。

  只有蘇瑾,和別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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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10:09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章 巡營

  劉尋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清爽,已經退了燒,他身體一貫強健,蘇瑾又給他用了良藥,消炎自然很快。

  他一直是知道的,蘇瑾身上有非常好的藥,數量卻有限。她身懷奇特的武技和與眾不同的知識技能,來歷神秘,他一直想,她是不是母后留給自己的後手,是不是母舅的人,後來他一路成長,見識了太多的人心,發現所有人對他好的人,都想著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只有蘇瑾一個人,彷彿是上天派來的使者,無條件地對他好。

  他坐起來,高永福已是上來伺候他著衣洗漱,一邊道:「陛下可退燒了,昨夜蘇侍詔守了您半夜,退了熱才下去歇息的。」

  他一邊說一邊偷覷劉尋的神色,只看他冷峻的側臉明顯地緩和了下來,說道:「讓她好好歇息吧。」

  話音才落,蘇瑾已踏入帳內,身上已是著了外玄內紅的交領高腰女官服,寬腰封上繫著紅繩及代表三品女官的魚紋錦袋,髮髻上飾紅珊瑚簪子和珊瑚珠耳飾,眉如鴉羽,目似朗星,挺拔身姿被那凝重的女官服一襯更顯得風華端雅,清冷出眾。劉尋眯了眯眼睛,狠狠壓下心頭鼓噪,開口道:「怎不多歇息?」

  蘇瑾有些不習慣,清晨起來,高永福專門找了個小書女替她送了官服過去,替她梳頭著衣,又給她細細說了一通服侍御前的各類規矩,她聽了一腦門子的規矩,一下子還沒習慣過來,進來原是要行禮的,被劉尋劈頭一問,倒忘了行禮,回道:「高公公說今日讓我隨著陛下巡視軍中各營。」

  劉尋臉上稍緩,問道:「可用了早膳?」

  蘇瑾道:「喝了碗粥。」

  劉尋一邊道:「你隨我再用些。」一邊看高永福已替他束好髮,穿上深紫色武袍,站起來便帶著蘇瑾走了出來,外頭果然已擺好早餐,卻是高永福靈醒,想著劉尋剛退熱,不能再和普通士兵一般吃糙米粥了,煮了燕窩粥並幾個白饅頭,小菜一碟,聽劉尋說了連忙盛了一碗燕窩粥給蘇瑾。

  蘇瑾有些遲疑,看劉尋和高永福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便坐了下來喝那燕窩粥,劉尋看她吃得乾脆,嘴角也翹了起來,伸手替她夾了一片蘿蔔,蘇瑾呆了呆,劉尋卻已若無其事地喝他的粥去了。

  早膳後劉尋著了冠,外頭幾個武將已在外候著,其中正有蘇瑾認識的李如明,他看到蘇瑾身穿女官裝,臉露驚異,但依然從容向劉尋施了禮,劉尋不過略點點頭邊大步領先走了出去,武將們連忙跟上。

  楚營盤連綿數里,壕溝深寬,柵欄密高,各營的軍士正在空地間前後左右的刺槍施刀,踴躍施勇,劉尋按劍而行,龍行虎步,衣裝上繡著銀龍紋,神容華瞻,不可直視,軍士們看過來的目光都充滿著凜然崇拜及瘋狂效死之意,蘇瑾在後頭看著他們的目光,心中也是暗自凜然,這是一個十分有領袖魅力和氣魄的皇帝,難怪後世史書對他毫不吝嗇褒獎之詞。

  劉尋卻在問身側的幾員大將各營的戰損情況以及西羯如今的情況,深思道:「如今西源已經降霜,天氣將寒,但是距大雪封道應還能有一月之期,也算的上是我們進軍的一個好時機,如今西羯被我們打敗,退困良僵,應當還有一半左右的兵力,但因大敗,士氣必然低落,我們卻大部分兵力都完好,又士氣高昂,正是趁勝追擊的好時候,應趁機在這幾天就組織進攻良僵城,儘量在降雪之前毀掉他們的存糧,這樣接下來的冬天他們就難過了,西疆應能再保五年安寧。」

  幾個大將早應和道:「陛下英明。」

  劉尋卻不理他們的奉承之語,淡淡道:「攻城器械,軍械營準備好了麼?」

  一名將領稟道:「昨天出問題的拋石機和弩機都還在檢修,薛女史和工部劉侍郎今天一大早就已帶了天機營弟子到了軍械營查看故障,攻城所需的攻城雲梯車、椎車、巢車、塞門刀車這幾樣都未曾檢修……」

  劉尋沒答話,走道:「過去看看。」

  蘇瑾跟著劉尋一路走,卻路過神射營,看到那兒的士兵在射箭,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軍人演練,不斷回頭目不轉睛看著,卻忽然一頭撞到了前頭劉尋身上。她有些窘迫,劉尋卻淡淡道:「朕許久未練射箭了,看到倒有些手癢。」

  旁邊的將軍們早連忙讓著陛下往校場讓,高永福早心頭暗嘆:陛下明明手臂有傷,射什麼箭……明明是看到人家蘇女官躍躍欲試吧。

  士兵們肅立一旁,看劉尋拿了自用的玄木硬弓,張弓而立,凜然如天神,羽箭飛射而出,每一箭都正中靶心,彷彿完全沒有受到手臂上的傷口影響,蘇瑾想到昨夜看到的手臂上強健的肌肉,不由的心想,這武帝果然是個馬上皇帝,不是那些養於深宮婦人之手的草包皇帝。

  場上歡呼萬歲神勇聲一片,劉尋卻是遞過弓來給她,漫不經心道:「你來試試吧?」

  幾位將軍都吃驚了,卻沒有插話,蘇瑾接過那弓,發現弓身頗為沉重,她拿起來,試著運力拉開,旁邊的人有小小的驚訝聲。她卻不知劉尋的弓名為貫日弓,是十分有名的強弓,一般人是拉不開的,她一個纖纖弱質女子,拉開似乎並沒有用什麼力氣,旁邊的將士們都對她刮目相看。

  蘇瑾瞄準那靶子,放了一箭,卻因為不太熟悉,脫了靶,旁邊的將士們大氣不敢出,似乎在替她窘迫,她面上卻全無羞赧之色,腳下略轉了轉,閉目感覺了一下風速,再次瞄準,嗖嗖嗖一下子放了三箭,箭箭皆中紅心,場上登時喝彩起來。

  劉尋轉過臉,臉上似乎帶了絲懷念,卻對那些武將道:「爾等男子尚不如一纖纖弱質,需操練不輟才是。」武將們低頭稱是,蘇瑾一向不喜高調,被劉尋拉出來做靶子,不由有些不自在,卻也心知才大勝,將士們想必有些驕傲,劉尋是借她壓壓他們的銳氣,她放了弓退到劉尋後頭,劉尋也不再說話,自往軍械營走去。

  軍械營裡到處羅列著投石車,軍士們扛著石頭正在試驗,薛瓏坐在輪椅上正和劉京以及幾個男子一一檢視,看到劉尋過來,紛紛下拜,劉尋點頭道:「免禮罷,檢修得如何了?適才才和眾將們商議,這幾天就要準備攻下良僵城,攻城的雲梯車、椎車等諸般器械可來得及準備?」

  薛瓏臉上起了絲紅暈,低聲道:「今天臣帶了師兄師弟們檢修昨日的投石車和刀車,尚需要些時間檢修,攻城的諸般器械,可能還要些時間檢查。」

  劉尋走到投石車旁邊摸了摸那支架,道:「五天內可能解決?」

  薛瓏滿臉通紅,旁邊李如明卻道:「昨日蘇姑娘才用了一刻鐘便將我們那些投石車修好了,不若讓蘇姑娘看看。」

  薛瓏早看到劉尋身後站著的面生女官,正心中暗自揣測此人身份,如今看到李如明看著她說話,心下已知這就是昨日那蘇氏了,看她已是身著三品女官服,難道陛下竟是對她信任如是?

  劉尋轉頭看了眼蘇瑾,道:「蘇氏乃是奉聖郡主之妹,於機關軍械一途也頗有造詣,朕已封了她為正三品侍詔,這幾天且讓蘇侍詔在軍械庫主管軍械檢修一事,軍械營上下軍士及所屬匠戶,一律聽其號令,五日內必將所有軍械檢修完畢。薛瓏行走不便,為免於奔波勞累,且帶天工門一行人從旁協助。」

  蘇瑾站出來躬身應諾,薛瓏緊緊咬著唇,在輪椅上應了聲,眼圈卻紅了,劉尋視若無睹,只問高永福道:「下邊去哪裡?」

  高永福奏報:「按原計劃是要去傷兵營慰問傷患。」

  劉尋點點頭,瞥見蘇瑾,卻想起一事,忙道:「蘇侍詔就留在這裡檢修,傷兵營那裡不必去了。」

  蘇瑾應了聲,薛瓏卻道:「這裡既有蘇侍詔負責,臣也想隨駕去傷兵營看看,我略通醫術,興許能幫上忙。」

  劉尋不置可否,只點點頭便大步走去,薛瓏給劉京以及幾位師弟使了個眼色,劉京連忙推著她跟上皇上,一下子軍械營裡原天工門的人都走乾淨,只剩下軍械營的士兵們面面相覷。

  一名小頭目上前對蘇瑾道:「末將軍械營校尉武小牛,還請蘇侍詔示下如何檢修。」武小牛原是武清的族弟,此次武清吃了大虧,正滿心看不順眼薛瓏,看到蘇瑾來,便趨奉上來。

  蘇瑾略還了個禮,卻也不慣應酬,只一邊去看那些投石車,一邊問旁邊的士兵是何故障,然後一一檢視,沒多久都找到了問題所在,便吩咐匠人們按她的想法一一做出零件,待做好後再裝入,和匠人溝通過後,她又讓人將一些攻城器械拉出來測試了一番,看有沒有需要加固的地方,一忙便忘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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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5 12:21 AM 編輯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六章 檢修

  最後是一名小太監來傳她:「已過了晌食了,高公公讓小的來請侍詔回去。」

  蘇瑾看了看太陽,回去,卻被那小太監一路帶進了中軍帳,才進去便看到劉尋端坐在几旁,一側衣服解下,袒露一臂,有太監正替他擦洗傷口,几上放著紗布藥水等物,高永福看到她便笑道:「聽說昨夜是蘇侍詔替皇上換的藥,陛下如今好多了,還得麻煩蘇侍詔繼續換藥了……聽陛下說,您說還要縫針?」

  蘇瑾走上去看了看劉尋的傷口,紅腫已退,想必不再發炎了,傷口翻捲,感覺還是縫合會好得快一些,只是……她有些猶豫道:「可能要將傷口的一些已化膿的腐肉切掉再縫合……」

  劉尋道:「無妨,且按你說的辦。」

  蘇瑾遲疑了一下,想起自己那裡有急救包和噴用的麻藥,便低聲道:「我去去就來。」轉身回自己帳內取了急救包來,回到帳中,卻發現小太監們都被屏退,只剩下高永福侍立一旁,看到她打開急救包,眼中喜悅。

  蘇瑾拿了個噴劑要往劉尋傷口噴,高永福忙問道:「此是何功能?」

  蘇瑾回答道:「是麻藥,麻痺傷口,不然一會兒縫針會疼。」

  劉尋伸手按住道:「此藥珍貴,這小傷口就不必了,我受得住。」

  蘇瑾有些遲疑,看到劉尋看她的目光鎮定且堅持,想了想昨夜他的確是十分能忍,這麻藥帶得不多,關鍵時刻是能救命的,便將那麻藥放下,拿起另外一支普通消炎的噴劑替他在傷口噴了噴,拿了隻小手術刀,將傷口處的腐肉一一切下,露出鮮血來,她手腕輕巧,劉尋一聲不吭,若不是看到他額上汗珠密佈,手臂也微微顫抖,她幾乎以為此人真不覺得疼。

  切割過後,她用消毒過的傷口專用縫合針線一一縫合傷口,將那十多釐米長的傷口縫合後,再次噴上促進傷口癒合和消炎的噴劑,再敷上止血的藥,用紗布替他包紮,劉尋全程一直凝視著她,看她包紮後抬眼看他,便沉聲道:「這些藥品太過珍貴,你在外且不要隨意顯露,以免遭人覬覦。」

  蘇瑾嗯了一聲,一邊收起那醫藥包,她自然知道遮掩,劉尋卻眸色深沉,再次強調道:「可記牢了,除了朕和高永福,其他人面前不要顯露!更不要隨便醫治人!」

  蘇瑾只好再次應了一聲:「是。」

  劉尋吐了口氣,看她的神色似乎有一絲無可奈何,轉頭吩咐正在替他整理衣襟的高永福道:「吩咐人上午膳,蘇侍詔也在這邊一起用了。」

  蘇瑾呆了呆,雖然早晨也吃了一碗粥,她雖不嫻宮規,卻也知道與帝王同食是莫大榮耀,她有些不安道:「我下去吃就好了,這不合規矩。」

  高永福一旁忙笑道:「蘇侍詔不知,您在軍械營耽擱太久了,晌食的時間你已誤了,這會你回去,下頭還得給您單做,不若就在這裡和陛下用了,行軍途中原不講究這些君臣規矩,軍營裡陛下和將軍們談論軍事誤了飯時,也都是同食的。」

  蘇瑾一想回去吃還要麻煩人單做,心下也有些猶豫,外頭的小太監早將膳食一樣一樣遞了進來,劉尋已坐上首位,然後轉頭看她道:「坐好用膳罷。」

  她只好過去坐在下首,看到小太監替她端了一碗羊肉羹上來,她抬眼看劉尋,劉尋並不看她,早專心喝起羊肉湯來,舉止優雅,她心下覺得自己太過拘泥了,也就不再在意,吃起羊肉羹來,那羊肉煨得極爛,湯色雪白,不羶不腥,味道鮮美,她幾口便喝完了,旁邊小太監連忙又給她盛了一碗,她抬眼致謝,卻沒看到劉尋坐在上首看著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用完午膳蘇瑾邊連忙起身告退,劉尋也並不留她,看著她走出去後,沉思片刻才道:「傳話給軍械營那邊跟著的人,再忙也不可誤了蘇侍詔的飲食和歇息。」

  高永福忙笑道:「您也知道郡主一貫做起事來是不管不顧的,小的下去便派人盯著這事。」

  劉尋哼了聲道:「要不是今兒朕提起,我看她中午不吃都沒人想到。」

  高永福連忙打了下自己的臉低聲道:「是小的思慮不周了。」

  劉尋沒理他,自顧自又想了一會兒道:「傳令傷兵營那邊,不許傷患亂走,特別不許過到軍械營那一頭。」

  高永福心領神會道:「是,郡主一向仁慈,看到了只怕又要心生不忍。」

  劉尋臉上掠過一絲陰霾:「當年她在軍中,為了普通兵士,將靈藥用盡,結果至她中箭竟無藥可用,她心善,看不得人在她眼前受苦,只是兩軍交戰,豈有不傷殘的……朕少不得做惡人……她視眾生平等,我便遮了她的眼。」

  高永福低聲應諾,劉尋卻似乎沉浸在痛苦往事中,過了一會兒才又道:「天工門那邊,雖然薛瓏一貫溫和,卻怕下頭的人因嫉生事,吩咐軍械營那邊一律以蘇侍詔的命令行事……圖紙、零件以及器械一應製造安裝過程,一律讓人盯緊了,蘇侍詔為人純善,只知技巧技藝,不知人心莫測,大戰在即,若有小人不顧大局,借此嫁禍於人,只管殺了以儆傚尤!」

  高永福看劉尋眼中暗火燃燒,簡直似已發生了此事一般,不由心驚,連忙道:「奴婢這就下去交待。」

  劉尋一個人坐在帳內,輕輕撫摸著手指上的琥珀,沉浸在回憶中。

  軍械營裡壞掉的投石車在蘇瑾的督造下一一修好,傍晚蘇瑾看到了薛瓏,薛瓏溫溫和和上前行禮道:「蘇侍詔果然不愧為奉聖郡主之妹,咱們天工門修不好的投石車,蘇侍詔不過半日便搞定了,還望蘇侍詔能教教我天工門的徒兒們,以免再出現唯有一人知造法,一旦出了意外,朝中束手無策的境地。」

  蘇瑾正在檢視刀車,看她如此說,點頭道:「薛女史所言甚是,我已畫了圖紙給匠人們研究了。」

  旁邊武小牛卻聽著不太舒服,道:「當年奉聖郡主的圖紙,是被敵方覬覦,才被陛下下命毀去的,後來奉聖郡主身患重疾,無力重新繪製,如今蘇侍詔毫不藏私,傳技於匠戶,他們正是感恩戴德呢,須知有了這門技藝,他們子子孫孫都能在工部當差,得享朝廷俸祿。」

  薛瓏仍是溫和笑道:「如此真是我大楚大幸……當年人們都傳說奉聖郡主是出自我天工一門,先父在外雲游多年,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否收過奉聖郡主為徒,因此陛下來我天工門尋人,又重用天工門徒人,如今蘇侍詔出世,想必也知奉聖郡主是否為我天工門人的真相了……卻不知陛下當年四處尋訪奉聖郡主親友,蘇侍詔為何卻不應旨?倒讓陛下找得好不辛苦,若是早些出來,西羯小國,安敢欺辱我大楚?」

  蘇瑾正專心看那些鏽住的刀車,聽她說這些,卻事涉她心虛之處,有些不好回答,便只含糊道:「姐姐與家人失散多年,我也才知道她便是奉聖郡主。」

  薛瓏嘴角含笑:「原來如此……想必蘇侍詔也不知道令姐是否也在天工門習藝了?」

  蘇瑾不明其意,只含糊道:「嗯。」

  薛瓏眼神帶笑道:「原來如此……如今不知蘇侍詔有什麼要吩咐我們天工門協助的地方麼?」

  蘇瑾轉頭問道:「你們會些什麼?」

  薛瓏怔了一下,天工門的門人多在工部任職,這次隨軍出征,也多是指點匠戶兵士修理軍械,畫畫結構圖,並不曾親手做什麼,如今蘇瑾過來,已是取代了他們的工作,要讓他們門人去和低賤的匠戶一樣拎錘子削木頭,她卻是不肯,只得道:「蘇侍詔有什麼圖紙或是什麼構想,只管吩咐他們。」

  蘇瑾哦了一聲,道:「那些我直接吩咐匠戶便可了,圖紙我自己會畫,倒不用煩勞各位。」

  武小牛一旁雖然心下爽快,卻仍是擔心蘇瑾這般不知變通,得罪了天工門人,畢竟他們深受陛下眷顧,大多把持了工部各衙門,便連忙一旁描補道:「高公公那邊派人來說了,說蘇侍詔還需御前聽用,三餐及睡眠時間萬萬不能佔用了,然而這軍械營五日內必須將工程器械都修好,如今咱們軍械營正是一日三班輪值,日夜開工,依我看不如蘇侍詔歇息之時,便請天工門的門人來輪值,檢查用具,督促進度,你們看如何?」

  薛瓏臉色不變,旁邊劉京早怒道:「蘇侍詔要歇息,我們薛門主就不要歇息了?豈有此理!」

  薛瓏卻揮手止住劉京道:「陛下攻城在即,大局為重,豈能顧惜小我,不顧大局?我們天工門上下得陛下優渥眷顧,正是該竭盡全力報效陛下才是,便依武校尉所言,天工門子弟分為三班,協助蘇侍詔修理軍械。」

  蘇瑾點了點頭,並不謙辭一二,看了看日頭西沉,拱手道:「我先回去用餐了,誤了飯食還要人單做不太好。」便轉身離去,武小牛連忙跟上道:「末將送送侍詔。」

  薛瓏看她聽了她這義正辭嚴之語,居然既沒有推辭一二,也無謙遜讚美之語,只是抬腳便走,著實不客氣,有些意外地看著她的背影喃喃道:「怎麼竟是這麼個不通世情之人?」

  劉京一旁冷笑道:「全不知禮,狂妄自大,聽說她在陛下面前也都是我我我的自稱,陛下寬仁,不與她計較,她還以為自己得了陛下青眼呢,舉止如此輕狂。」

  薛瓏正色道:「此人是有真材實料的,陛下既然重用於她,我們也須尊重於她,傳令天工門上下,不可輕忽怠慢了她……還有,跟從在她身邊的門人,想法子多學學她修理器械的手法,她畫的圖紙,也想辦法從匠人那邊弄到手裡……如今大戰在前,便是此人挑釁妄語,也不能為了些個人喜好,誤了陛下的大事。」

  劉京嘆了口氣道:「師妹你就是心太善了,陛下也是看上了你這一片忠心義膽,此女子說起身世含糊其辭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奉聖郡主的妹妹,依我看奉聖郡主死了這麼多年,她才忽然冒出來,只怕多是冒名頂替之人。」

  薛瓏微微一笑道:「陛下英明神武,自有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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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10:25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七章 慶功

  晚上蘇瑾總算一個人在帳內吃了晚餐,想起那些軍械,依然又去了軍械營,與匠人們研究討論,不過三日,便將那軍械一一檢修完畢,實驗後也都可用。

  劉尋大喜,重賞了軍械營一應人等,便即召集眾將軍部署攻城之仗,商討半日,定下第二日便要攻城,軍營內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蘇瑾卻去找了李如明,說是也想參戰,又找高永福想要一套軍中盔甲,女官服畢竟不好行動。

  李如明哪敢隨便應承,只悄悄和高永福打探,高永福更是不敢做主,他是深知蘇瑾在劉尋心中的地位的,他只苦勸道:「軍械輜重隊責任重大,蘇侍詔只管在後方坐鎮便是,戰場上刀劍無眼,攻城戰太危險,敵人會從城牆上往下潑油扔火,若是傷了蘇侍詔千金貴體,可怎麼得了。」

  蘇瑾不聽,只讓他去找一套別人穿過的軍甲也可,高永福心驚膽顫去回了劉尋。

  劉尋嘴角含笑道:「叫人連夜將我那身玄龍甲按她的身段改了給她穿。」

  高永福嘆了口氣,那套玄龍甲乃是採用西南苗疆所貢細蛇藤所制,輕軟柔韌,水火不侵,刀槍不能入,十年方能得一件小背甲,再配以牛皮製成盔甲,可說是千金難換,如今居然輕易便要改了給郡主用,不過劉尋說一不二,他只得應諾,下去立刻吩咐跟來的宮人連夜改制。

  劉尋卻趁蘇瑾替他換藥之時道:「聽聞你想上戰場?」

  蘇瑾道:「是。」

  劉尋溫和道:「攻城全靠攻城器械,你到時候就在中軍護衛於我,若是哪裡軍械出了問題,你也可及時調配,在中軍指揮傳令,最為機動,你看如何?」

  蘇瑾聽他說得有道理,只好滅了自己想上城牆廝殺的心,應道:「好。」

  劉尋知她心下意難平,卻不肯讓她輕涉險地,只做不知,一邊問她是否還有別的得用軍械,以後軍械當如何保養,又問她教會了多少匠戶,蘇瑾一直回話,倒是忘了再糾結戰場前鋒的事。

  三更軍中各營起床造飯,高永福也命人送來了一套軟甲,蘇瑾套上,居然剛剛合適,又有人牽了馬給她,她上馬而行,出了營地,看到三軍已整軍完畢,風聲勁獵,數萬人沉默待命,沒一個人出聲,更沒一個人稍動,黑暗中靜立如山,只聽旌旗招展,劉尋全身披掛,披著黑底金龍分水大麾,騎馬立於軍前,抬起手臂,眉眼間帶著凜然戰意,沉聲喝道:「兒郎們,今日出戰,為了大楚的榮耀!」

  他的手臂用力一劃,充滿力度,周身湧動的威嚴與氣魄讓人不敢直視,大氅上的金龍隨風舞動,似要穿風而去,霎時鼓動了所有人的情緒,將士們齊喝:「為了大楚!」

  號角聲響徹天空,大軍群情激昂的出發了,先鋒軍隊一馬當先,蘇瑾難得見到這般熱血沸騰的戰前動員,也心情激動翻湧,看到中軍營出發,她也忙縱馬跟上了劉尋,山風吹過,捲動劉尋身上大氅翻飛,襯著他挺拔勻稱的身影,竟是說不出的飄然瀟灑,英挺逼人,她心下油然而生起一股欽佩之情……又有些茫然的想,這人……真的是過去的自己教出來的嗎?自己都做不到這般凌越眾生睥睨四方的氣勢,想必還是這人自己生來的王者氣魄吧。

  攻城戰很順利,大楚的攻城器械令彪悍的大楚軍隊如虎添翼,雲梯上密密麻麻的黑衣黑甲士兵猶如螞蟻一般攀上城牆,輕而易舉地破了城門,爬上城牆,良僵當日便破了,西羯主帥穆爾被俘虜,劉尋沒有屠城,命士兵不得擾民,入駐城鎮,出安民告示,預備當夜就在良僵官府內舉辦慶功宴。

  良僵州府官衙被徵了下來作為劉尋行宮歇宿之處,劉尋一邊脫外袍,一邊聽前鋒營統領羅猛大聲抱怨道:「陛下,往日禁止擾民劫掠都不過是個面子話,咱們前鋒拚死拚活搶入城,死傷近半!不就為了進城的能搶些銀錢退伍回鄉安逸的過下半輩子麼!今日怎麼忽然動了真格?咱們當兵的命不保夕,前鋒的更是每戰活下來的不過十之一二,叫我怎麼回去見拚死拚活的兄弟們?弟兄們意見都大得很,不能叫咱們流汗流血又流淚啊!」

  劉尋面上表情喜怒不辨,只道:「這次不行,待這邊收了官府和西羯軍隊那邊的戰利品,前鋒營多拿一倍兒的獎賞,若是不服的……」他看了羅猛一眼。

  羅猛一下子被那目光中的森涼之意鎮了一下,忙道:「陛下要收攏良僵的民心嘛……末將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回去壓服他們……」一邊忙忙出了官衙,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恍然想起這位皇帝已登基多年,不是當年被先帝發配到邊疆的失寵皇子,需要籠絡邊疆大帥和軍心的了。

  高永福替劉尋更換身上的血衣,一邊笑道:「這羅猛還是一副急性子,陛下還在換衣服呢,他就直衝衝的進來,也虧陛下胸懷寬廣……」

  劉尋臉色漠然,一邊就著熱手巾擦臉,半晌道:「朕還記得……當年蘇瑾就是為屠城和劫掠的事情,和朕疏遠了的……」

  高永福覷他的神色,緩緩道:「大兵們懂什麼,拚死殺敵,晉陞的也都是少數將士,兵卒們不過為了存些錢財退伍回家……陛下乃是帝王心術,將兵有道,無可非議,郡主到底是個女子,女子天生是要孕育孩兒的,心軟些是很正常……」

  劉尋不說話,閉了眼睛等高永福替他梳頭,過了一會兒問道:「已安置她住處沒?住處安置清淨些,莫要讓人擾到她,尤其是離那些關押處決俘虜的地方遠一些。」

  高永福道:「安置在後花園小樓處,和薛女史和一些宮女住一起,一切飲食都是選的最好的,剛已讓人送了熱水過去了。」

  劉尋點了點頭,一隻手緩緩撫摸著手上的琥珀戒面,不再說話。

  夜晚來臨了,府衙大廳內滿廳燈火,中央紅毯上輕歌曼舞,酒食流水價的傳入廳內,滿廳呼喝聲,慶功的喜悅洋溢得到處都是。劉尋端坐在上首,論功行賞。

  蘇瑾和薛女史因同是女官,坐在一席,薛女史便替蘇瑾斟酒道:「今日攻城得勝,蘇侍詔修理器械,當為首功呀,在下敬蘇侍詔一杯。」

  她聲音清脆,附近上首的幾位大將都聽到,不由都看了過來,臉上頗有不滿之色,大戰固然得軍械之力頗多,然而將士們乃是浴血奮戰,拿命來搏,如何能忍一名女子不過畫幾個圖,修幾個軍械便妄談首功?陛下封賞都未曾提及此事,居然恬不知恥在這裡大放闕詞。

  蘇瑾卻皺了皺眉道:「不敢妄稱首功,不過是盡忠職守罷了,將士們浴血奮戰才是英雄。」

  眾將們心下才略平復,暗道這名女子還算知趣。這時有官員帶了一批女子上來稟告道:「陛下一路行軍辛苦,現有良僵城的罪人家眷收押為奴,下臣挑了一批姿色上好的來佐宴勞軍。」

  將士們看那群女子雖然都容色憔悴,眼睛紅腫,面有淚痕,卻都頗為美貌,早藉著酒意哈哈大笑鼓掌起來,旁邊的高永福早心中暗呼那官員太不知趣,看往蘇瑾,果然看到蘇瑾看往那些女子,臉上有憐憫之色。只聽上首劉尋皺了眉頭道:「既是喜宴,緣何讓這些愁眉苦臉的人上來觸霉頭?自有教坊女子侍奉,讓她們都下去吧。」

  那官員張著嘴不知所措,高永福早過去揮手命人將那些罪人家眷帶下去,又偷眼去看蘇瑾,見她臉上仍有不豫之色,心中暗自悲嘆,今晚陛下的心情恐怕又要糟糕了。

  蘇瑾有些嘆息,旁邊薛瓏聽她嘆息,便道:「蘇侍詔因何嘆息?可是不喜此事?」

  蘇瑾搖頭道:「她們不過是家眷,如何罪及她們?」

  薛瓏微微一笑道:「女子本就如此,喜樂由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們既然享受了夫君所給的安逸,自然也該接受因夫君帶來的禍事。」

  蘇瑾不說話,薛瓏勸道:「這是邊疆十分有名的良姜酒,酒十分清甜,對女子十分有好處,你不如多喝些,這些事也不是你我能改的,陛下攻下城,總要犒勞士兵,你為此不喜,反擾了大家的興頭。」

  蘇瑾因職業關係,基本不喝酒,看她勸得慇勤,便喝了一口,果然清甜綿軟,一股姜的香味沁人心脾,不像後世的酒辣而澀,她幾口喝盡了,薛瓏便又替她斟滿道:「聽說這裡婦人產後多用此酒燉雞,防風暖宮,可保身子康健,你我行軍在外,飽受風寒,如今天又涼了,正該進補,這道是酒糟羔羊肉,也是一道進補的佳品。」

  蘇瑾覺得這酒和後世的飲料差不多,幾乎沒什麼酒味,料想大概古法釀製,酒精度數不高,便放心又喝了一些,一邊聽薛瓏說這裡的風俗趣事,她口齒伶俐,所知甚博,她初來古代,聽她娓娓道來,只覺得她說的內容甚是有趣,加上此女似乎身有殘疾,卻毫無卑怯之相,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心內暗自佩服,因此不知不覺邊聽邊喝了不少,再加上吃了些酒釀羊肉,不覺竟過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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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10:32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八章 醉酒

  酒過三巡,上頭劉尋站了起來退場,眾將連忙起身跪送,劉尋只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自走了出去。蘇瑾下跪後起身,忽然覺得頭上略有些暈,她吃了一驚勉強起身,後頭居然有個侍女扶住了她,她轉過頭想說謝謝,卻發現心頭突突的跳,表示感謝,那侍女卻道:「高公公適才吩咐婢子,說良姜酒後勁很大,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這事,讓婢子扶侍詔下去歇息歇息。」

  旁邊的薛瓏忙笑道:「哎呀,只想著這酒對身體有好處,沒想到蘇侍詔居然酒量這般淺,正是該下去歇一歇。」

  蘇瑾只覺得臉頰火熱,心裡跳得越發快,頭暈得也厲害,知道自己再停留只怕要出醜,心裡暗罵自己糊塗,勉力向薛瓏點了點頭,便扶著那侍女向後園走去。

  才出到花園,冷風迎面而來,蘇瑾略清醒了些,勉強走到一半,卻覺得身子越來越沉重,面上火熱如發燒一般,那侍女讓她小心看路,卻看她恍如未聞,便知道她醉得厲害,心裡正暗自後悔不該為了爭功一個人來搶這巧宗兒,如今這侍詔快走不動路了,身子沉重,自己力氣不足,如何能扶她到後園樓子那兒?

  正暗自叫苦,轉過一叢盆景,卻看到面前一抹明黃,她吃了一驚,正要下拜,手裡扶著的人卻已是被那人接了過去,半攏在懷中,她跪下不敢抬頭,只聽上頭低低道:「怎麼醉成這個樣子?」

  侍女心下忐忑不安,正不知如何回話,皇帝卻根本不等她回話,略一彎腰,手下一使力,將蘇侍詔橫著抱起,轉身大步走去,後頭高公公早立在她面前道:「你做得不錯,去廚房讓人燒了熱水,送到蘇侍詔房裡,知道麼?」

  侍女連忙低頭答是。

  高永福轉了身,慢悠悠往後園小樓走去。

  劉尋抱著蘇瑾一直走到小樓處,上了樓進了她的房內,將她脫了靴子,拔了頭上簪子,散下頭髮,放她到床上,低頭看她,只見她星眸半掩,呼吸急促,眼角面頰滿是紅霞,額間也起了一層汗珠,便拿了懷裡的帕子替她擦汗,一邊低低道:「還沒受過教訓麼,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還喝,醉成這樣,要不是朕派人扶你出來,你就要在眾將面前丟臉了。」

  蘇瑾半夢半醒,胸前曲線隨著急促呼吸也上下起伏著,顯然極為難受,劉尋看她呼吸急促,便解了她的腰帶,替她寬了外袍,讓她躺著舒服些,坐在床邊,看她終於閉了目,似乎躺得安穩些了,便輕輕用手指描摹著她的臉型,鼻子,嘴唇,然後順著脖子漸漸往下到鎖骨的地方,手指輕輕一挑,將那中衣撥開,露出裡頭的肌膚來,果然看到那微微隆起的光滑肌膚上,有著一個星狀的傷痕,淺白色。

  他嘴角微微抿著,知道這身子的背後,還有著一個相對的傷痕,當年一箭穿透她的身子,幾乎救不回來……他低低道:「不用驗身……我也知道是你,我的蘇瑾。」

  蘇瑾的肌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又被他手指輕柔摩挲,微微顫慄著起了一層雞皮,她有些不適地往裡頭縮了縮,眼睛也微微張開,卻聽到自己的名字,於是含含糊糊應道:「嗯?」

  劉尋嘴角起了一絲笑意,替她掩好衣襟,問她道:「你喝醉了,要喝些水麼?」

  蘇瑾迷迷糊糊睜開眼,皺著眉搖頭道:「我想睡覺。」

  劉尋拉起被子,替她蓋好,溫柔道:「那就睡吧。」

  蘇瑾卻迷迷糊糊看到他的手指擦過她的下巴,便伸手握住那隻帶了戒指的手,凝視著上頭的戒指。

  劉尋感覺到她柔軟掌心內薄薄的繭,忍不住笑了:「看什麼?」

  蘇瑾為了這戒指而來,這任務刻在她骨子裡,看到任務物品,又是醉中,已是神志不清,含糊將早在心裡反覆練過多次要說服劉尋的話脫口說了出來:「這琥珀你不要戴了。」

  劉尋眼中掠過一絲訝異,垂下睫毛依然柔聲道:「為什麼不能戴?因為是你的東西?」

  蘇瑾搖了搖頭,眼皮沉重,仍是勉力道:「這琥珀戴了會讓人生不出孩子……你是帝王,不能無子,把這東西還我吧?」

  劉尋眼皮跳了一下,眸色暗沉,反手握住蘇瑾正拔他戒指的手指道:「這琥珀會讓人生不出孩子?」

  蘇瑾點了點頭,含含糊糊應了聲,雖然想要戒指,被阻止以後也迷迷糊糊沒有繼續,甜美的夢鄉吸引著她,劉尋手上出了幾分力:「所以你這次回來,是想取回琥珀的?」

  蘇瑾有些不適地掙了掙手腕,劉尋卻絲毫不放鬆,低聲道:「是不是?」

  蘇瑾掙了眼睛有些茫然道:「是。」

  劉尋低聲問:「拿到琥珀你會怎麼樣?」他語氣仍保持著柔和,彷彿在誘哄情人,卻在語調尾聲起了一絲顫抖,彷彿壓抑著什麼。

  蘇瑾蓋上被子覺得熱得很,身子挪了挪想掀開被子,手腕卻被固定,她有些不耐煩道:「完成任務就可以回去了。」語調方落,就啊了一聲,劉尋驚覺握疼了她,鬆開了手,極快地轉身站了起來,雙手緊握,胸前起伏,他深呼吸了幾下,壓下胸中暴起的戾氣,輕輕重複:「完成任務?」

  外頭卻有人輕輕敲門,高永福低聲道:「陛下,熱水到了。」

  劉尋深深吸了一口氣,才保持自己的語調道:「拿進來吧。」

  高永福端了熱水盆子進來,旁邊搭了根毛巾,放在床邊盆架上,抬眼看了眼劉尋,卻被他眼裡的暴戾之氣嚇了一跳,連忙低了頭道:「奴才告退。」

  劉尋冷冷道:「守著門口。」

  高永福連忙退下去,劉尋將毛巾浸入水中,揉了揉,水中滾燙,他卻仿若不覺,將毛巾拿起擰乾,過來替蘇瑾擦臉,蘇瑾閉目躺著,已是睡沉,睫毛伏貼,眉目柔順,他卻需要控制全身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立刻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將她牢牢鎖在自己身邊,讓誰都看不到她,讓她哪兒都去不了。

  他將毛巾扔回盆裡,輕輕撫摸著手上的戒指,看著蘇瑾算不上安穩的睡顏,低聲道:「你回不去了……這任務,你永遠都完不成。」

  花廳內,宴席已到了酒酣之時。

  薛瓏敬過一些劉尋特別器重的武將的酒,看宴席上場面開始失控,便推了輪椅出來,讓侍女將自己往後園推,才走到樓下,便看到劉尋大步從黑暗的樓梯內走下,看也不看慌忙讓路施禮的她們,漠然向前走去,行走間的帶起衣帶袍角,帶起一股凜冽冰冷的風。

  後頭高永福碎步跟上,平日裡見到她還會點頭微笑寒暄的,如今卻看也不看她,而是目不斜視地快步跟上了劉尋。

  薛瓏直起身,看著劉尋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才轉過身看了看樓梯上,再看了看二樓亮著燈的房間,眸光閃了閃,她因腿腳不便,因此住在樓下,二樓卻是讓蘇瑾住的。

  侍女忙推著她回一樓的房內,低聲道:「真是嚇死我了,我剛沒看清,還在想這後園怎麼會進來男人,今日太守府被征後,這後園都被看起來了,等閒人不許進入,就是進來送飯伺候的侍女,都是高公公親自挑的,還不許隨意出二門,外頭聽說守了兩隊人,過了戌時就落鎖不許人進出呢!」

  薛瓏怔了怔:「這一路行軍前來,也住過官府行衙的,並不曾這麼嚴格過……」

  侍女笑道:「聽高公公說,是怕城才攻下,有匪人混入府衙。」

  薛瓏抿了嘴,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天空,發現天空陰雲密佈,細細碎碎的落下小雪,她緊了緊披風道:「這要下雪了,快回去吧,恐怕要添被子了。」那侍女笑道:「不妨事,傍晚就有人送了上好的銀絲炭來,說是天冷給女官們添的炭盆。」

  薛瓏不再說話,回房梳洗不提。

  樓外小雪變成鵝毛大雪,飄了一夜,天亮的時候雪住了,滿地瓊白碎玉。

  蘇瑾起床,宿醉未解,頭疼腦重,她十分沮喪,作為一名特種兵,她從來未曾讓自己酒醉,昨晚居然掉以輕心,醉後的記憶一片空白,昨晚她醉後有沒有做出什麼不對的事?記得最後的記憶是她被侍女扶往後園,之後就全不記得了。

  她皺了眉頭,看到昨晚的侍女端著托盤進來,看到她喜道:「蘇侍詔您醒了?可是頭疼?這裡有熱湯,喝了可舒服些。」

  她抬頭道:「昨晚,是你送我回來的?」

  侍女笑道:「婢子夕雪,正是我送您回來的。」一邊俐落的擰了熱毛巾來遞給她,又端了熱水。

  她接過毛巾敷在臉上,感覺舒服了些,又問道:「昨晚我醉後可做了什麼?」

  夕雪笑道:「蘇侍詔回了房就睡了,睡得很沉,並沒有說什麼做什麼。」

  蘇瑾略鬆了口氣,下定決心以後再不沾酒以免誤事,一邊起來梳洗用早餐。

  才用完早膳高公公就派了個小太監來傳話道:「今日陛下要微服私訪,走一走城內,看看城內百姓是否受了騷擾,請蘇侍詔一同隨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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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10:39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九章 雙玉

  良僵城在大楚和西羯邊境上,城內楚人和西羯人都有之,十分繁華,歸屬在歷朝歷代都有爭議,本朝當年是劉尋還是王爺的時候就佔回來,自登基後一直是大楚的地界,被西羯佔領去了大約一年,當時的西羯太守和一些文官因懼敵投了敵,西羯便用了他們一部分繼續治理良僵城,劉尋佔回城後,這些投敵的楚朝官員自然是重罪論處了,這也是他們的家眷立刻就被拉上宴席輕賤侮辱的原因。

  不過這些劉尋卻都不會讓蘇瑾知道,他換了身便衣,披著狐氅,仍是華貴逼人,矯矯不群,近侍只帶了高永福和蘇瑾兩人,另有幾個侍衛遠一些跟著,在街道上漫步。其實城才收回,劉尋帝王之尊這般輕裝簡從在城裡走十分危險,蘇瑾心中雖然也有此顧慮,卻也知道,這位年輕帝王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大雪才住,加上又才經歷過大戰,許多店舖都還下著門板,沒有開張,一些飯館、客棧這些還是開張了,客人不算多,有一些士兵在用飯,看起來倒沒有白吃白佔,然而走到西頭,就略微熱鬧些,這邊賣的都是過年用的東西,年關近了,良僵城又回到大楚,劉尋昨日攻下城,便讓人敲鑼四處公告安民告示,城裡的居民吃了定心丸,附近的村民更是聽到了風聲,看了城外貼的告示,便也都進城來探聽探聽情況,看一切安好,便也漸漸熱鬧了些。

  蘇瑾頗感興趣,隨著劉尋城裡溜躂了一圈,看著日近午了,劉尋忽然道:「適才看到那邊的戲園子還是開著門的……可知雖然蕭條了些,百姓們還算安心……我們去戲園子裡逛逛。」

  蘇瑾身為特種兵,讀的又是軍校,看電影都非常少,聽到戲園子,倒是起了些興趣。

  泰華園是良僵城最大的戲園子,門口水牌寫著《御駕親征》,想是今日的戲目,高永福笑道:「這戲園子老闆倒是會挑戲目,想是要奉承陛下。」劉尋不置可否,走了進去。

  戲園子大堂里約有二十來個人,兩邊的樓台上包間內人數寥寥,戲台四角有木柱,台前兩根柱子分別掛有對聯,寫著「或為君子小人或為才子佳人登場便是,有時歡天喜地有時驚天動地轉眼皆空。」戲台護欄上雕著蓮花,戲台頂部裝有垂花倒欄杆,場中鼓樂喧天,花茵鋪地,寶燭輝煌,鋪設得十分齊整。

  有夥計出來,看他們一行華貴逼人,連忙往上頭迎,樓上包間裡灑線桌圍,鎖金坐褥,還算舒適,欄杆那兒安置了座位,方便靠著看台看戲。戲台上正是打得熱鬧,一群武生在翻著觔斗滿場旌旗飄揚,鑼鼓聲聲,劉尋叫了高永福過來吩咐道:「才打仗,誰耐煩看這些,叫人拿戲單子來看看,我們點一出。」

  高永福連忙跑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果然有人送了單子上來,包間裡又送上來精緻茶點。

  劉尋翻了翻戲單子,道:「就這齣雙玉蟬吧。」

  高永福面色不變,連忙下去安排不說。

  侍衛們都在包間外和樓梯下守衛,高永福又出去點戲曲了,包間裡只剩下劉尋和蘇瑾,蘇瑾便替劉尋倒茶,劉尋盯著戲檯子道:「坐下來看戲吧,這裡也沒別人,不必拘禮。」

  蘇瑾想了想依言靠著柱子坐下,劉尋沒再繼續說話,只看著台上,過了一會兒果然換了戲目,一個女子上了台,對著菱花鏡在唱,倒是字正腔圓,十分清晰,依稀能聽出唱詞:

  「我與你晨昏做伴成知音,

   我與你患難時光不相棄,

   我與你風雪旅途未離分,

   我與你共嘗人間酸苦酒,

   我與你共識俗子冷酷心,

   我與你一起悲傷總流淚,

   我與你同時煩惱同傷心。」

  唱詞十分哀切婉約,然而不知前情,蘇瑾也就可有可無的看著,劉尋轉過眼來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剛回來的高永福,開口問道:「這齣戲說的什麼?」

  高永福連忙道:「這齣戲說的是沈舉人趕考路遇強盜,被曹老漢所救,曹老漢酒後將自己女兒許配給沈舉人的兒子沈夢霞,以雙玉蟬為聘,沈舉人回家後病逝,命人將週歲嬰兒郎送到曹府門,原來他兒子才週歲,曹老漢心知誤了女兒終身,不久悲憤而死,而族人威逼芳兒以姐弟名義扶養沈夢霞。曹芳兒含辛茹苦撫養沈夢霞,十八年後,沈夢霞考中狀元。曹芳兒悲喜交集,面對菱花,發現鬃髮已白,青春已逝,但依然期望嫁給弟弟,結果沈夢霞不知此事,已另與意中人訂婚,並將芳兒終身不嫁,養育幼弟成人之事上奏,請旨旌表,芳兒悲忿不已,取出玉蟬,當眾訴說原委後,飲恨而死。」

  蘇瑾聽了高永福這介紹,頗有些驚訝地看了眼似乎正在專心聽戲的劉尋,總覺得這樣兒女情長的戲,似乎不是一貫冷峻的劉尋會喜歡的戲,劉尋卻似乎毫不介意地看著台上。台上一年輕小生已經出來,錦衣華服,英俊挺拔,與容顏憔悴的女子對唱:

  姐姐你因何出此言,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十幾年來你為我不嫁為我病,

  患難相共情意深,

  今日已把災難度,

  從此生死永不分。

  蘇瑾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兩人對戲對上半天頗為乏味。劉尋卻看得十分認真,過了一會兒轉頭過來看蘇瑾道:「這女子辛苦培育丈夫十八年,卻不得不將丈夫拱手於人,這沈夢霞可真負心了。」

  蘇瑾猶豫了一會兒道:「她若是有意嫁給沈夢霞,為何不早點和沈夢霞說明?一般人都不會對自己的姐姐生出什麼想法吧……也怪不得沈夢霞。」

  劉尋臉上表情十分惆悵古怪,低低重複:「是啊,為什麼不早說呢?」

  蘇瑾被他那近似沉痛的表情驚了一驚,不敢再說話,只好轉頭去看戲,心中卻越發驚異,這些天她眼裡的劉尋,冷酷,堅定,卻完全沒有想過這樣英明神武的帝王會看戲,居然還會一本正經的和人討論劇情,這實在讓她有一種詭異的偏了畫風的感覺。

  她只好專心看戲,高永福早藉口出外點點心,包間裡只剩下蘇瑾和劉尋二人,默默無言,古代戲曲,節奏十分緩慢,台上人哀哀切切,卿卿我我,一歌一頓,一步一亮相,她靠著包了軟墊的欄杆,被包間裡的炭盆暖氣一烤,因昨夜宿醉未消,漸漸便覺得有些睏倦起來。

  高永福在外打點磨蹭了許久,才進了包間想看看陛下有什麼吩咐,結果一進去便看到蘇瑾已靠著欄杆閉上眼睛,身上卻披著劉尋的狐氅,半邊臉陷在雪白的毛尖裡,睫毛微抖,已是盹著了。高永福剛要說話,劉尋便轉過臉來掃了他一眼,眼光冷冽,止住了他的說話聲,高永福不敢再說話,輕手輕腳地又離開了包間。

  蘇瑾一覺醒來,場上卻已住了鑼鼓,幾個女子在上頭撫琴弄笛,樂聲猶如春風滌盪,想來她竟睡過了一齣戲,她有些窘迫,轉過臉看到劉尋凝視著場上出神,並沒有在看那些女子,而彷彿看向遙遠的彼方,包間裡光線陰暗,他半邊臉隱在暗處,顯出憂鬱的輪廓出來。

  她有些愣怔,動了動身子,身上披著的狐氅滑落,饒是她一向淡定,也不由的有些窘迫起來,這兩日她也大異往常,頻頻失誤,判斷失誤導致醉酒,陪著任務目標行走結果自己卻打盹了,也不知為何,初見劉尋,她感覺到危險,待到略略熟悉了,卻又感覺到在他身邊頗為放鬆,無需警戒……這難道是從前的潛意識給自己帶來的感覺?

  她拾起那狐氅,看向劉尋,劉尋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自然的接過那狐氅,也並不披起,只掛在肘彎,一隻手揉搓著上頭的軟毛。

  蘇瑾目光落在他的修長手指上,卻忽然吃了一驚,想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陛下……您的琥珀戒指呢?」她到的這幾天,劉尋一直戴著那戒指須臾不離,如今他手指上卻空空如也,不會丟失了吧,她開始回憶今天出門時是否見到劉尋戴著那戒指。

  劉尋臉上沉了沉,嘴角挑出了個類似冷笑的笑容,道:「今兒出門急了,沒戴。」

  蘇瑾躊躇了一會兒終究開口,卻是和醉後所言一樣:「那琥珀……久佩會令人不育……陛下……」

  劉尋已截口打斷道:「是麼?不過當日令姐給我的時候,說的是這琥珀能解毒,叫我在食水之中使用。」

  蘇瑾整個人呆了呆,不是說是戰場上失落麼?這琥珀是外星產物,可淨化食水,又能放出射線避孕,時空管理局有嚴格規定,這東西不能交給異時空的人,難道自己當時在報告裡撒謊了?她簡直難以置信這是一貫嚴謹的自己會做出來的事情,正在震驚之餘,劉尋卻已不看她,緩緩道:「出來也有時間了,是時候回去了。」

  外頭簾子一挑,高永福已是躬身迎接,他往門外走了去,蘇瑾只得跟上,心裡反覆思量,該如何將那琥珀拿回,出了戲園子,下頭卻已停了一輛青蓬馬車,高永福伺候著劉尋登了車,又示意蘇瑾上車,自己卻在外頭跟著侍衛隨車步行,一路車廂內寂靜無聲,在難耐的沉默中,蘇瑾終於忍不住再次勸說道:「陛下這些年都無子嗣,還是寧可信其有,把那琥珀收了吧。」

  劉尋眼睫垂下,臉上喜怒不辨,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朕無子嗣,不關琥珀事。」

  蘇瑾不明其意,心下斟酌一會兒,卻是掠過個念頭……難道劉尋竟是不行了?一時之間居然難以張口細問,車廂內光線黑暗,年輕的帝王卻忽然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似結寒霜,如怨似怒,她悚然而驚,不敢再追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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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4 10:49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章 託孤

  這之後幾日蘇瑾便沒有見到劉尋,他帶著軍中頭領一連巡視了好幾處邊塞城防,因都是軍邊城營,女眷帶著不便,蘇瑾只好在良僵城這兒檢修各色軍械。

  蘇瑾坐在屋裡檢討自己,原本覺得比較容易能完成的事情沒能達到目的,她承認她將這任務想簡單了,楚武帝不是個簡單的人,喜怒不形於色,帝皇之心本就難以揣測,她看不透他。只有耐下心來,徐徐圖之。

  薛瓏每日倒是過來看過幾次蘇瑾,只說二人是隨駕的女官,要多多親近,蘇瑾看薛瓏有意交好,也有心結交,但是因一貫寡言,背後又有隱秘之事不能宣諸於口,而薛瓏也是個清冷之人,並不善趨奉,所以兩人相會幾次便要冷場。

  這日雪晴,劉京好不容易見到了薛瓏,抱怨道:「要見掌門師妹一次真是太不容易了,門禁忒嚴了,我都說了在京裡要見你都沒這麼麻煩,那公公還給我說這就是宮裡的規矩,女官住處哪能亂闖,讓他通報麼,三次有兩次說你有事,依我看就是專門為難人等人打點的吧?」

  薛瓏皺了皺眉道:「師兄別把江湖上的不拘小節帶到這來,咱們自幼在山上,天天見面慣了,如今卻都各有職司,領著官職,這裡如今算是陛下行宮,內外門禁嚴著呢,你別給人添了話柄……」

  劉京連忙陪笑道:「哪能呢,我是那麼不知事的麼?咱們天工門一門榮耀皆繫於你我身上,我都是好聲好氣和他們說來著。」

  薛瓏才略略展了眉道:「急著見我做什麼?」

  劉京笑道:「還不是良僵幾個屬官的家人,這幾天多次來拜訪,他們還暫押著,說是要等陛下巡視回來才論罪,聽說您平日裡深受皇上恩寵,此次又立了功的,想托您說說情……」

  薛瓏尖細的眉毛一皺,雙手攏在白狐皮手籠之中,不悅道:「你不知陛下一貫乾綱獨斷,卻也不是個苛刻冷酷之君,他們獲什麼罪,自有國法在哪兒,陛下最恨人徇私說情,如何還來勸說?九月裡孟老丞相那事你還不清楚?曾為天子之師,陛下尚不給面子,又哪裡有你我能置喙的餘地?你莫不是收了別人的銀錢?」

  劉京心中一凜道:「並不曾……你知道的,之前大家也都說他們不過是被上司脅從,不得不隨波逐流,不致於到逆反投敵的重罪,只怕頂多也就是個撤職,罰俸……前些天陛下去了大嶺、鐵窟、隆谷幾處巡防,聽說卻是當場殺了一批當初守衛不利、疏忽大意、救援不利的守將……聽說陛下……十分震怒,親督著行刑的,頭砍了全懸在城牆上……家人全部流放,這消息傳來,良僵這邊如何還坐得住?」

  薛瓏愣了愣:「居然全殺了?」

  劉京點頭道:「可不是,前些天柳洛回來還和我說了,幸虧您沒去,他們跟著陛下的,年紀小一些的晚上全都在做惡夢,陛下這次真的是盛怒之極,大開殺戒,想是要震一震其他邊境守將官員了……」

  薛瓏冷笑道:「依我說也該,咱們這位陛下登基以來知人待士,體恤臣下,寬德慣了,這些官員們也心大了,邊疆連失五城,望風披靡,居然一個死守的官員將士都無,難道竟都忘了咱們陛下從前軍中的閻羅君的威名?他可不是那些在深宮裡養大,腐儒教出來滿腦子仁義禮信的皇帝。」

  劉京笑道:「知你一貫敬重陛下,只是這次雷霆之怒……殺得也太過了些……若是良僵這邊也都要一律殺了……回京只怕陛下又要被御史們彈劾過於苛刻了。」

  薛瓏搖頭道:「陛下不是聽人勸的,我才不去討這個沒臉。」

  劉京有些為難,過了一會緩緩道:「我何嘗不知掌門師妹的難處,其實這次也是有原因的,這次暫押的官員,有個州吏目叫孟西令的,是工部尚書羅方士的小舅子,他夫人託了人來說情,說定不會忘了咱們這份情,你也知道咱們如今都在工部當差,這次若是他小舅子被問罪了,回去羅尚書知道你我隨扈卻一點都沒幫上忙,這以後的日子……我是想,你在陛下身邊多少能說上話,便是陛下沒採納,也不至於怪罪你,咱們也算是盡了心,回去也好在羅尚書面前交代。」

  薛瓏臉色微變,揉了揉那白狐袖筒,想起那天在蘇瑾屋裡看到的襖子,雖說都不過是玄色緞面,卻都鑲著狐毛邊,還配著一件油光水滑的狐皮披風,一色的白毛一絲雜色都無,據說是高公公那邊派人送來,說是新制的冬衣……眼神微動,忽然笑道:「我在陛下面前說不上話,依我說,不如給那孟夫人指一條明道……現放著奉聖郡主的親妹子在那兒,正得陛下看重,依我說去求她開個口,再無不能的。」

  劉京怔了怔道:「那蘇侍詔看上去就不是個好說話的,又是初來乍到,只怕要明哲保身,未必肯出言為這不認識的人說話。」

  薛瓏微笑道:「我有辦法……你回去讓那孟夫人下個帖子來賞梅,越快越好,聽說陛下明兒就要回來了。」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外頭就送進來了兩張賞梅的帖子來,薛瓏自拿了那帖子去找蘇瑾道:「這些日子在屋裡也悶,好在這邊有官眷請我們去賞梅,不如一起去散散心?」

  蘇瑾初來乍到,原不通規矩,如今自然聽薛瓏的,一同換了裝束出去,薛瓏看她披了那白狐披風,雪白風毛襯得雙目湛然如星,讚道:「蘇侍詔這狐皮披風當真好看,沒個幾千兩銀子拿不下來,難得陛下在外行走,高公公也能給你打點好。」

  蘇瑾有些不解其意,秉著沉默是金的原則點頭示意,便一同乘了轎子出去。

  孟府裡雖然為了舉辦宴會勉強鋪陳了一下,明顯數量不太足的下人臉上透出的不安惶然依然使整個府裡顯露出落魄來,薛瓏一邊讓丫鬟推著她的輪椅,一邊輕聲和孟夫人應酬著,孟夫人身穿寶藍褙子,翠蘭裙,圓盤臉杏仁眼,頭髮上只插了兩支簪子,面上雖做了個笑模樣,其實眉尖微蹙,心事沉沉,連蘇瑾也看出來了。

  迎到後園,雪裡幾樹梅花,白裡透紅,香氣襲人,暖閣裡頭圍了暖簾,桌椅上幾樣精緻點心茶水,圍著桌椅又放了幾個炭盆,倒是暖和。一行人坐下,孟夫人作為東道主少不得介紹了一下這邊的風俗人情,大概說了一刻鐘,便有丫鬟牽了個小公子來道:「小公子嚷著要您。」

  那小公子大約六、七歲,尚紮著總角,唇紅齒白,黑衣鑲金雲邊棉袍,腳上踏著小靴子,牽著大人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上來端端正正的施禮,開口說話道:「存……言……見過……兩位大人。」口角澀拙緩慢。

  蘇瑾略略有些惻然,這孩子看上去眉目清秀,聲音脆嫩,但一開口卻顯出了不對來,也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薛瓏也有些詫異,瞥了眼蘇瑾,暗自點頭,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般知禮,好孩子。」蘇瑾點了點頭,孟夫人看他施禮完攬了他進懷,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才說了句:「他一貫懂事,雖然言語拙笨些,和一般孩子不同……卻是個最貼心不過的……他從小原比別的孩子聰明,三歲上花園子裡摔了頭,我這輩子沒有什麼捨不得的,獨獨放不下這孩子……」才說完眼圈就紅了,眼淚登時就落了下來。

  ===

  晌午才過聖駕便回了良姜,回了行宮洗刷了一通,便招了高永福來問:「朕不在這些天,城裡可有什麼事?」

  高永福自然心神領會陛下到底想知道什麼,忙道:「風平浪靜,並無什麼特別的,就是外頭一些官眷下了帖子請兩位隨駕女官賞梅,薛女史怕蘇侍詔初來乍到在後院無聊,也帶著出去了。」

  劉尋不以為意,站了起來理了理袍袖,卻忽然頓住,問道:「朕殺了不少人的事,只怕傳回來了吧?」

  高永福心下一凜,道:「這些天奴婢也接了不少託人說情的……小的盡皆推了……」

  劉尋哼了一聲,大步向後院走去,高永福忙跟上了。

  才進花園,花園裡銀裝素裹,一眼便看到蘇瑾高挑身子,站在一片空曠地上,大氅都沒披,旁邊站了個小小身影,兩人盡抬著頭看天上。天空中陰沉沉的,偶有非常細小的雪屑飄飛,一個竹蜻蜓在空中嗡嗡地轉了一會兒掉了下來,那孩子便嘭嘭嘭地跑過去拾,蘇瑾低了頭卻又搓起了一個竹蜻蜓起來,然後看那孩子長大了嘴巴去看,微微笑著到那孩子身後,蹲下來環繞那孩子,握住他雙手去教他如何搓那竹蜻蜓。

  劉尋的臉登時就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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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5 07:52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一章 盤算

  劉尋大步走過去,蘇瑾已是覺察,轉過臉看到是他,就勢跪下見禮,劉尋眼看她跪入雪中,心頭更是抑鬱,連走幾步扶了她手肘將她託了起來道:「外頭不必拘禮。」十分心塞地轉臉去看那尚且懵然的孩子,憋著一口氣問道:「後院怎麼會有孩子進來?」

  蘇瑾忙道:「這孩子是州吏目孟西令孟大人的幼子……天生有些言語不便,孟大人如今身上有些干係,不得輕易離開邊疆,孟夫人上午請我和薛女史去賞梅,說邊境苦寒,前途又未明,想拜託我將孩子送往京城工部尚書府……」

  劉尋吐了口氣,看那孩子怯生生的眼神,幾句話在胸中反覆,終究沒有口出惡言,最後只問了句:「那孟夫人如何不托薛女史,倒來托你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蘇瑾道:「原是托薛女史的,薛女史行走不便,恐照顧不周,十分為難,那孟夫人再三哭訴……薛女史私下也同我說了,孟大人此次就算獲罪,按律法,一般六歲以下孩童也不會牽連,我想著若只是帶進京,也不是什麼難事……原想著回來先問過陛下的,只是出門的時候這孩子已是跟在轎子邊了……」

  她執行任務,多面對的是窮凶極惡的歹徒,卻從來對孩子沒有辦法,看著孩子那幼鹿一般的眼神,漆黑無辜,著實說不出拒絕的話,便先帶回了後院,卻又不會哄孩子,只得削了兩個簡單的竹蜻蜓哄他玩,好在劉尋這就回來了。

  劉尋將地上掉落的竹蜻蜓揀了起來,在手指間輕輕捻動,葉片削得極為光滑精巧,還有幽幽的新木香,他看了眼望著他的蘇瑾,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回京還要好幾天,這些天你還要當差,如何帶孩子?這麼小的孩子,離開父母如何使得,還是先送回府中,待我們回京,再遣人過去接也未為晚也,再說也未必就問罪了。」

  蘇瑾原就有些害怕帶孩子,微微鬆了口氣道:「陛下說的是。」

  劉尋便回頭叫高永福:「讓人套個車將這孩子妥當送回孟府,將朕適才的意思交代清楚了。」高永福應了便想上前牽孟存言的手。

  孟存言有些緊張地捏住蘇瑾的手,另外一隻手還緊緊捏著那竹蜻蜓,蘇瑾蹲下身子輕聲和他說:「沒事,你先回去和阿娘住,待姑姑要走了,便遣人去接你。」

  孟存言聽到能回孟府,鬆了口氣,蘇瑾想了想,又從身上摘了個荷包,裡頭有一些花巧精緻的銀錁子,卻是前些天高永福拿了來,說是宮裡精緻花樣的銀錁子,給她留著賞人用的,蘇瑾倒了出來在手心給孟存言看:「你看這是小蓮花、小扁豆,可愛不?給你戴著玩兒。」

  孟存言道:「不了……母親……說……不可……隨便拿人……錢財。」一句話卻說得十分吃力,臉都熱紅了,蘇瑾將那些小銀錁子倒回荷包,繫緊到孟存言腰帶上,一邊笑道:「不值錢的,是姑姑送的,不是外人。」

  孟存言滿臉通紅,高永福上前牽了他的手出去,他走了一會兒又回頭有些不捨地看了看蘇瑾,終於還是回去見母親佔了上風,老老實實的走了出去。

  劉尋一直在一旁看著蘇瑾和孟存言說話,眸色幽深,待到走遠了,才幽幽說道:「你倒是和……令姐一樣,喜歡孩子。」他默默地將以前兩個字吞了下去。

  蘇瑾呆了呆,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也知道好端端的送個孩子過來應該是有不妥……只是,心裡有些不落忍……若是……」她看了眼劉尋,他面色平靜,她猶豫了一會兒道:「若是這孩子的父親實在罪無可恕……我只是想略微照應一下這孩子……送回京裡原也不費什麼事,並沒有要干涉陛下判罰的意思。」

  劉尋一言不發,身後修長的手指卻緊緊握住衣袖,高永福立在身後大氣都不敢出,過了一會兒劉尋才彷彿找回思緒:「無事,該處置的首惡都已處置過了,剩下這些不過是被人脅從,罰俸也就差不多了。」

  蘇瑾鬆了口氣,劉尋垂下睫毛,看著手中的竹蜻蜓默默無語,蘇瑾站在一旁,看他不說話,也不敢驚動,漸漸天上有些雪沫子飄落,很快劉尋低低說了一句話,蘇瑾一時沒聽清,呆了呆問:「陛下?」

  劉尋如夢初醒,看到蘇瑾肩膀上已落了薄薄一層雪花,連忙伸手拂去,說道:「回屋吧,不必你伺候了。」

  一邊自己轉身走了,蘇瑾莫名其妙,才忽然想起,皇上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高永福回來的時候,看到劉尋坐在几前,輕輕搓著那竹蜻蜓,看它輕盈平穩飛起,發出簌簌的聲音,高永福輕手輕腳走上去稟告道:「奴才已將那孩子送回孟府,孟夫人很是驚惶,奴才敲打了兩句,讓他們注意安分守己。」

  劉尋聽若未聞,眼睛追逐那飛著的竹蜻蜓漸漸勢弱落到了紅地毯上,輕輕道:「她都沒有給我做過竹蜻蜓。」

  高永福深深低下了頭,假裝沒聽到,劉尋仍低聲道:「若是一直不長大就好了。」

  高永福閉嘴不言,劉尋仍是發呆了一會兒,才看了眼高永福,淡淡道:「叫人進來擬旨,良僵這邊羈押官員,以脅從論,罰俸一年,戴罪立功。」

  高永福連忙應道:「陛下仁慈。」

  劉尋冷哼了聲:「難道叫那孩子沒了父母,倒來和朕搶人不成。」一邊又咬牙道:「才到朕身邊幾日,便有人打主意到她身上來了,朕也是好算計的?且查清楚首尾!」

  高永福低聲道:「也不必查,這事一看就清楚,孟西令原是工部尚書羅方士的小舅子,工部這邊自是有人想法替他奔走……郡主是和工部薛女史一同去賞梅的……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她們又都是女子……難免心軟些……這原也是人之常情。」

  劉尋哼了聲道:「這一次順當了,以後便會有人想方設法去煩她,朕這次都沒封賞她,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她原也不在乎這些……只是若是罰了薛瓏,要驚動到她,反而不美,罷了,這次朕忍了,以後且慢慢找補回來。」

  高永福一向知道劉尋是能忍的,從廢太子到登至尊之位,忍辱負重多少年?只是忍得越久,爆發就會越激烈,反而倒是當時發了火,過了便算了,倒不如當時讓他發洩出來的好,只是奉聖郡主是劉尋的逆鱗,只有暗自替薛瓏嘆聲倒霉了。

  皇上將邊疆其他要塞都重重懲戒了一番,回到良僵城卻只懲了首惡,其餘人輕輕放過,眾人一邊嘆聖心莫測之外,一邊卻也並不敢就此鬆懈,前些天這一場大開殺戒,已足夠大楚邊疆諸將守官引以為戒,悚然而驚了。

  獨有薛瓏聽了劉良的消息著實吃了一驚,沉默半晌低低道:「倒真是小看了這位奉聖郡主的妹妹……不過是妹妹而已,又不是本人,竟也如此給面子?」

  劉良笑道:「孟府那邊遣了人來千恩萬謝,說師妹您果然是玲瓏七竅心,妙計無雙。」

  薛瓏面上一寒道:「你須和孟府那邊說清楚了,此次事一定要閉緊了嘴,斷不能流傳出去了,否則你我二人只怕要失了聖心。」

  劉良吃了一驚:「不至於吧?依我看這次可能也是陛下想放寬罷了……說情的又不是你,陛下如何會怪到你身上……」

  薛瓏沉了臉,對這個一向心眼不夠的師兄有些無奈,只得掰開揉碎與他分析道:「陛下不是傻子,蘇侍詔初來乍到,孟夫人好端端怎麼會想到蘇侍詔身上,陛下不細想還罷了,這事是經不起推敲的。」

  劉良笑道:「其實我看陛下對掌門師妹一向優容,師妹是不是小心過頭了。」

  薛瓏輕輕蹙了眉道:「一向優容是因為他深信奉聖郡主出身於天工門……如今出來個親妹子,自然便分了親疏……」

  劉良也皺眉道:「本來還想著這次既能賣了人情又讓蘇侍詔在陛下面前吃個虧,沒想到居然陛下真的……不對,我聽孟府說,當天晚上陛下就讓人送回那孩子了,孟府當時十分惶恐,還找了人來探我口風,我當時也不好和您通消息,結果第二天便傳來消息孟西令放回了……興許陛下雖然是放了,心中仍是不悅呢?」

  薛瓏一愣,細想了想,想起今日聽說高永福那邊交代廚房做些清淡下火的菜色,眉心也略略舒展開:「且看著吧,依我看,那蘇侍詔直來直往,幾乎不通人情,陛下一貫縝密,對犯錯之人總不輕饒,日久天長,她總出紕漏,陛下定是會不喜的。如今不過是初來乍到,陛下唸著奉聖郡主的恩情,給她些面子罷了。」

  劉良也喜道:「師妹說的是,如今還是先將天工門壯大了事,趁著戰事,天工門得了陛下封賞,美名流傳,正是收徒的好時候。」

  薛瓏嘆了口氣,對這個幫不上什麼忙的師兄已是失望,只淡淡道:「想必聖駕過幾日便要回京了,回京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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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劉尋本身就是歷史上的著名帝王,所以他作為一個合格帝王的能力資質都沒有問題,少年時候經歷過的磨難,雖然殘酷,對一般人也許是毀滅性的,而對他而言,則是成長的磨刀石,女主的任務是保護他同時清除時空偷渡者,所以,女主在劉尋成長為一名帝王的過程中,更多的是一個保護者以及輔佐者,能奪取皇位,更多的還是靠他本人的能力和素質,如果女主善謀略善機巧智勇雙全什麼都會什麼都幫,這樣周密保護推上皇位的皇帝,會是什麼樣的皇帝?可以參看諸葛亮輔佐的阿斗。而這樣的皇帝,女主會傾慕和愛上他麼?

  就像黃蓉會選擇實心眼的郭靖一樣,劉尋心機深沉,胸懷城府,又有掌握至高無上權力的帝王必有的猜疑,獨斷,冷酷等特質,那麼一個同樣心機百巧長於謀略的女子,未必能取得他的信任,就算取得信任和尊重,也未必得到他的愛情,我更希望寫一個心裡充滿陽光和愛,有著正常女子的心軟和善良,真誠和執著的女主,來讓孤獨中絕望的男主感覺到溫暖和寄託,以至於唸唸不忘這麼多年。

  這是我個人一些寫文背景設定時的考慮,希望大家能理解,本來不該插入解釋這麼多來強調作者的存在感的,因為這真的只是兩個曾經錯過的人重新好好談戀愛的甜文,奪宮什麼的,那些已經是過去的背景,故事還會慢慢展開,還請大家多點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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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5 08:04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二章 奔牛

  聖駕果然很快便起駕回京,畢竟西征已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是兩國的外交使節們來回打仗簽約的事情了,而陛下至今沒有子嗣,京中不可久虛,所以在良僵沒兩日便起駕回京。

  蘇瑾得以和陛下坐在鑾輿內,天子車駕,內裡極為寬大舒適,車廂內墊著溫暖厚實的白虎裘皮,暖鼎在一邊燒的很旺,溫暖如春,劉尋十分自在斜倚在柔軟的軟榻上,衣著寬鬆,沒有束冠,只用一根玉簪挽著,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本書,蘇瑾側坐一旁下首的座位上,略微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孟家那孩子的事隨著人家父親得釋再也不提隨她回京的事了,這幾天陛下忙著處理邊疆諸事,她沒什麼機會隨侍,如今共乘一車,眼看著劉尋手指上再也沒有戴那琥珀戒指,心下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劉尋卻用餘光看到她嘴唇微微有些乾裂,天氣寒冷,西北氣候乾,他將書翻過一頁,淡淡道:「倒些茶來。」

  蘇瑾愣了一下,想起之前高永福交代過的,忙從車中間的茶窠裡一直用炭熱著的茶壺倒了杯茶,遞給劉尋,劉尋接了過去,並不急著飲,只微微抬了眼皮道:「你也喝吧。」

  蘇瑾應了聲,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起來,這茶水裡有淡淡的蘭花香,蘇瑾頗覺得新奇,仔細看著杯子裡的茶葉裡頭是否有蘭花,劉尋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低低道:「這是紅心鐵觀音,天生蘭香,和其他用花瓣窨制的不同,也不好種,所以貢得也少……從前你就很愛喝。」

  蘇瑾幾乎嗆到,抬了眼看他,有些倉促道:「什麼?」,劉尋卻淡淡瞥了她一眼,繼續翻過一頁書:「我是說令姐……」

  蘇瑾默然,她不是不懷疑威嚴的帝王已經懷疑她們是同一個人,但是她沒辦法解釋清楚自己已經忘卻了一切——比起這一點,她心裡更奇怪的是,這位帝王深沉莫測,偏偏對她的態度十分古怪,若即若離,而那琥珀戒指,他既然已經不戴,卻不肯給她,是不是他已有了提防,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他回京不多久就能有子嗣了?如果他沒有子嗣真的是琥珀的原因的話……那樣自己倒也可以回去了,如果不是因為琥珀的原因,她有些頭疼起來,自己不是醫生啊,難道要回去派個醫生回來?有什麼特效治療不孕不育的藥麼?她艱難地回憶著從前看過的廣告……

  劉尋看她一直沉浸在思緒中,睫毛微微顫抖著,唇沉默的抿著,整個人如同一尊安靜的石像,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過去多少次面臨困境,她總是默默思慮,反覆籌謀,但凡能一個人解決的事,她總是悄悄解決。為了他,她曾經夜襲千里伏殺梁王,披霜乘夜帶著血腥味歸來,她從來不訴苦,不畏難,百折不撓,堅貞不渝……

  她不像一般女子,嬌柔、敏感、虛榮,她是一把劍,包含在魚皮劍鞘裡,似乎毫不起眼,一旦出鞘,卻有著霜雪一般的寒光。單騎轉戰三千里,一劍能當百萬師,她默默守護在他身邊,卻在登峰的時候抽身而退,毫不留戀,多年後回來,卻是改了身份,只為了一個任務!難道那些相濡以沫的十幾年,也是任務!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狠狠地握緊了,胸中猶如地火焚燒,摧心毀肝,他掩藏不住的戾意的眼光狠狠盯著那一直沉默的人,恨不得將這裝聾作啞的女人狠狠抱在懷中,狠狠拷問她,究竟有沒有心!

  這時蘇瑾卻忽然抬眼,雙目凜冽,正與劉尋沒有來得及躲藏的委屈怨憤的目光相撞,她顯然愣了一下,卻沒有來得及深思,她急速道:「有牛群在前方向我們奔來!速度很快,大約百匹左右!」

  她還在想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與眾不同的聽力,劉尋卻已完全採信了她,坐了起來,掀了車駕旁的窗簾道:「戴百川!」

  立刻有一侍衛騎馬過來在車駕邊肅然道:「臣在!」

  劉尋冷然道:「前方有牛群衝來,立刻下命,整個隊伍即刻避往道旁,避免隊伍被沖散,弓箭手、弩車準備,即刻迎戰!」

  戴百川凜然應命,劉尋卻已看到蘇瑾一掀車簾已跳了出去,他阻止不及,恨得咬了咬牙,將大氅一拿,也下了車。外頭士兵們早已佈陣圍起鑾輿,戴百川正指揮士兵,看到劉尋下車惶恐上來道:「陛下還請避入車駕,若有變也好立刻起駕。」

  劉尋抿了嘴抬眼去找那穿著黑紅女官服的女子,她身形迅捷已到了隊伍前方道路下方一株樹的後邊,將下裳掀起,劉尋眼皮跳了一下,看到裙下露出那雙修長的長腿上套著及膝的馬靴……她居然在這女官下裳裡頭套著長褲馬靴!劉尋心裡無可奈何地想,什麼時候她才能像別的女人一樣,乖乖躲到他背後讓他保護?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還需要她保護的無助少年了。

  蘇瑾纖細柔韌的腰身一擰,打得筆直的右腿已挾著凜冽的風,從下往上大迴旋踢到道旁一株腰身一般粗的大樹幹上,樹幹受到了沉重的擊打,急劇晃了晃,枯葉紛紛落下,士兵們看她這般毫無儀態可言的舉止都瞠目結舌,後頭馬車內,薛瓏已被劉良扶著下了車,坐上輪椅推了上前,看她這樣也是驚呆了,輕笑著問劉尋:「陛下……蘇女官這是在做什麼?好好的為什麼停下來?」

  劉尋聽若未聞,靜靜立在雪地中看著那女子繼續對著之前踢的地方一連又迴旋踢了數腳,筆直長腿輕而易舉踢到與人一般高的高度,屈膝、旋轉、出腳,乾脆俐落,落點精確,那根與人腰身一樣粗的樹顫抖了數下後,終於發出了嘎嘎聲,不甘地往大道上倒了下去,斷口處露出了參差不齊的樹牙,而整個樹冠那參差的樹枝牢牢擋在了整個路面上,一時之間所有士兵皆靜默下來,誰見過這樣生生踢斷一棵樹的神力?傳說中的魯智深,那也是倒拔垂楊柳啊!這還是一名弱質纖纖的女子……靜默一片中,前方卻傳來了奔騰聲,眾人一震,紛紛警戒,是牛群來了!

  戴百川聲嘶力竭喊道:「弓箭手準備!豎盾!誓死保護陛下!」

  劉尋被侍衛豎起的盾牆重重圍著往道旁樹邊躲避,他卻拿了他的貫日弓出來,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搭箭而立,前方牛群出現了,一眼望去居然有上百匹之多!一頭牛約有七八百斤,它們尖利的彎角向上,喘著粗氣,顯然神智都不太清醒,正在往道邊奔跑著,沉重的蹄子敲擊在道上,遠遠就感覺到了震動聲,劉尋盯緊了一頭牛,嗖的一下放出了一箭,一頭牛應聲倒下,牛群有幾頭牛在後頭被倒下的牛給絆住,有了些騷亂,更多的牛還在往前奔跑,卻被蘇瑾剛踢到下來的樹幹緩了一緩,這時楚軍這邊的弓箭手也已紛紛發箭,更有弩車發射,不斷有牛倒下,士兵們衝了上去,卻有士兵被牛角高高挑起摔到一旁,被瘋狂的牛群踐踏,憤怒的牛群低下頭用犄角猛烈地攻擊著士兵們。

  薛瓏躲在劉尋身後,已是尖叫起來,她雖然隨軍,卻只是負責後勤機械,一下子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早忍不住驚恐,更是忘了什麼儀態,劉尋一箭接著一箭的射,卻看到前方蘇瑾撕了裙子,翻身跳躍到了一隻牛背上,拔了匕首狠狠往脖子要害處戳刺!他咬著牙,一一邊恨著她為什麼要輕涉險地,一邊卻為她輕靈地在牛背上翻騰感覺到神魂痴醉,她永遠都是那樣的與眾不同……蘇瑾……

  牛群雖然威力巨大,楚軍卻早有準備,加上訓練有素,護駕時更是捨生忘死,雖然死了一些士兵,護軍人數眾多,花了半個時辰,還是將上百頭牛大部分斬殺,小部分往曠野逃竄去了。滿地都是血腥味和橫七豎八的牛屍,楚軍忙著善後,將牛屍直接砍開當做軍糧,就地駐紮。

  戴百川滿身是汗,派出了幾隻隊伍四處哨探看是否有刺客暗守一旁,若不是陛下預先提醒,這支隊伍毫無準備被牛群沖散,鑾輿脫離隊伍的保護,再被人偷襲,大楚危矣!

  薛瓏被嚇得發抖,劉良安撫著她進了帳篷,薛瓏喝了熱水以後,才顫抖著停了下來,喃喃道:「那蘇女史……簡直不是人!」

  劉良皺了眉頭道:「真沒見過這樣粗魯的女人,一把子怪力,簡直和那些蠻牛差不多,見了那等血腥場面,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殺牛!」

  薛瓏卻皺眉想起戰鬥結束,劉尋拿著大氅一把將衣衫不整的蘇瑾從頭到腳結結實實遮住,然後陰沉著臉強行推她回鑾輿的做法,低低道:「昔年就聽說奉聖郡主為陛下出生入死,領兵遣將不遜男兒,有神力……我還以為是傳言,今日親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良嗤之以鼻:「那麼多的兵士在,本來就不需要她一介女官出什麼風頭,何況還當場撕裙抬腿,踢樹殺牛,簡直是……有辱斯文!你看到陛下適才一張臉陰沉的沒?到底也是陛下身邊的侍詔女官,三品官員,簡直給陛下給朝廷抹黑!」

  薛瓏默默飲下熱水,聞到空氣中傳來牛肉湯的香味,沉思著什麼,半晌才低低道:「陛下九五之尊,智慧明達,豈和凡夫一般見識?」

  劉良一噎,被歸為凡夫的他有些惱怒道:「陛下那也是男人!不過是看她可用,便器重一二罷了。」

  薛瓏默然,她想著蘇瑾那兩條長而直的雙腿,充滿了力量,伸出手輕輕撫摸自己軟而無力的雙腿,那裡肌肉萎縮,只有自己知道,細而醜陋的那隻腿有多麼難看,她並不是完全走不了路,六歲那年她發了高熱,病好以後一隻腿就再也用不了力,她拒絕一瘸一拐的走路,每天哭泣,父親給自己做了輪椅,讓師兄師弟們輪流推自己出去玩,漸漸她才接受了現實,告訴自己,頭腦強大比身體的強大更重要,她能做到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如今,她卻發現,她好想要一雙健康正常的雙腿,這樣,才能站在那英明聖主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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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5-5 08:17 AM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三章 馭馬

  中軍帳裡,蘇瑾還披著那身金龍分水大氅,默默坐在一旁,聽幾位護軍統領、副統領正在和劉尋稟報:「四方都查探過,前方河邊有隊伍駐紮過的痕跡,大概是看我們已有防備,倉促撤離了。前邊三十里山後頭的山谷內能查探到不少新鮮的牛糞,應該是在那裡養了數日,專門等我們經過,才刺激驚擾牛群往隊伍奔來。」

  劉尋淡淡道:「有人不想朕回京,這也不奇怪,能想出這樣的妙計,也算是個人才。」

  眾將不敢胡亂揣測,卻都悄悄瞥往坐在陛下後頭那位女官,今日那踢斷樹幹的神力,翻騎在牛群上刺殺瘋牛的英姿,早已讓這些久經沙場的將軍們心服口服,這才是個人才呢。

  劉尋抬眼發現他們在偷看蘇瑾,心下暗惱,冷冷道:「既如此且先下去,留一隊人馬再此繼續勘查,詢問附近人家,這麼多牛,還都是野牛,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必有痕跡,明日大隊伍依然先行!若沒什麼事,你們先下去吧!」 

  眾將紛紛退下,劉尋回頭,卻看到蘇瑾站起來也要往外走,忙道:「你去哪兒?」

  蘇瑾抬頭,有些茫然,看到劉尋雙目銳利盯著她,才反應過來是和自己說話,有些莫名道:「我去……沐浴一下。」她方才運動量不少,雖然是大冷天,依然出了一身的汗,靜下來就覺得全身都不舒服,正想著回自己營帳內洗浴。

  劉尋默然了一會兒,揮手示意她出去,蘇瑾愛乾淨他是知道的,只要有條件,一定要天天沐浴,雖然條件艱苦的時候她也能和男子一樣捱,卻總是儘量保持著乾淨的生活習慣。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喚了高永福來道:「吩咐下去準備熱水給蘇侍詔,別讓她洗冷水!」

  高永福連忙道:「奴才適才剛叫人燒了水給陛下洗浴……」劉尋揮手道:「先給她用!快點!別教她用了冷水,她一貫不講究這些,你凡事要想在前頭,別教朕老提醒你們!」

  高永福慌忙下去安排不迭。

  晚膳自然少不了熱騰騰的牛肉湯以及烤好的大塊的嫩牛肉,蘇瑾洗了熱水,又喝了一海碗熱乎乎的牛肉湯,舒服得很,吃完便覺得睏倦湧上,她今日耗能不少,這具身體經過改造,但也容易疲倦,今日敵人失算,想必不會再有後手,加上四周大軍拱衛,應當安全,於是蘇瑾就躺在營帳內的床上,安穩地歇息了。

  劉尋還等著她來和自己用晚膳,高永福卻小心翼翼走過來道:「蘇侍詔已睡了……奴才問過伺候的人,說是已用過晚膳了,陛下您看……」他親自過去傳的人,看到蘇瑾已睡了,他卻萬萬不敢像去傳別人一樣直接叫人起來,而是回來稟報劉尋。

  劉尋皺眉看了眼還在冒著熱氣的湯羹,搖頭道:「不必傳了,讓她歇息吧,明兒一大早還要趕路——去叫戴百川來,朕有事吩咐。」

  睡了一覺自覺精神飽滿的蘇瑾換了衣物用了早餐,外頭臨時駐紮的營地裡士兵們忙忙碌碌的拆著帳篷裝著行李正準備啟程。

  高永福卻命人給她送來了一套侍衛裝:「陛下說今日天晴,許侍詔騎馬伴駕。」

  蘇瑾一聽,十分喜悅,畢竟坐在馬車上實在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忍不住對高永福露出了個笑容,高永福看這一直嚴肅冷清的女子忽然綻開笑容,登時暗暗吃了一驚,瞬間明白帝王為何如此傾心,他不敢貪看這帝王都難以見到的嫵媚,連忙回去復旨。

  蘇瑾換上那套侍衛服,發現居然是全新的,而且完全合身,幾乎是按著她的身材做的,因是男裝,她便將頭髮也仿其他侍衛一般紮了起來,戴上侍衛巾,再套上靴子,紮好腰帶,登時覺得比那身女官服要鬆快自在許多,心情十分愉快,便快步走出帳篷,看到劉尋正站在一匹全身烏黑油亮的健馬前,望著遠處晨光熹微的天際,注意到她到來,他轉過臉微微一笑,命人牽過一匹漂亮的栗色馬過來,揮手招呼她:「知道你嫌坐車氣悶,今天的路程好走,咱們騎馬。」

  戴百川侍立在後頭,滿臉愁眉苦臉,看到蘇瑾,忍不住再次勸說道:「陛下,昨兒才遇刺,兇手興許還在前路有什麼陷阱……」一邊哀求地看著蘇瑾,顯然是希望這位陛下寵愛的女官能幫忙勸說。

  蘇瑾卻沒看到他求助的視線,愛不釋手地去撫摸栗色馬那裹在油亮的皮毛下線條清晰的肌肉,滿眼都是熱烈而嚮往的眼神,迫不及待地看往劉尋,劉尋翻身長腿一擺上了馬,笑道:「這就啟程吧。」

  蘇瑾喜悅地上了馬,雙腿一夾,輕叱一聲,馬已飛馳出去,那纖巧的身影與馬幾乎完全合一,蹄聲中脆裂的枯葉紛飛,戴百川吃驚道:「這位女官騎術不錯啊。」

  劉尋微微一笑:「當年朕的騎術就是奉聖郡主親手教的。」腿一夾,身下那矯健的馬健碩的長腿有力地踏地,也飛奔了出去,戴百川跺了跺腳,連忙翻身帶著一眾侍衛營飛一樣的疾馳跟上。

  清晨林間小路里尚氤氳著薄霧,風掠過臉面,帶著清新的氣味,蘇瑾騎在馬上過了一會兒感覺到身上漸漸發熱,身體有著得到運動後舒適的充滿活力的感覺,這簡直比在馬車上好多了,她喜悅地俯下身子,人與馬融合為一體,和著完美和諧的節奏飛馳而過。

  後頭劉尋已馭馬趕上,蘇瑾這下才想起規矩來,有些赧然地控了控馬想將馬頭落後於劉尋,劉尋卻完全不在意的問蘇瑾:「這馬如何?」

  蘇瑾對他微微一笑,劉尋貪婪地看著她的笑容,一邊攀談:「在家也常常騎馬不?」

  蘇瑾笑著搖頭,平時都是訓練,賽車騎馬這類運動,已經變成有錢人的運動了,純血的馬駒和昂貴的珠寶一樣,是貴族可以炫耀的貴重財產。

  劉尋看著她鼻子上沁出的汗珠子和微張的雙唇,起伏的胸膛,眯著眼睛壓抑著胸中嘶吼的慾望,他夾緊雙腿,馬兒飛奔著,蘇瑾看他一馬當先,連忙也縱馬跟上。

  前方已是到了個峽谷入口,蘇瑾看那地勢,心下微微警覺,卻看到劉尋一人騎著馬在前邊,而侍衛營的侍衛們卻落在後頭,她心中一緊,縱馬想要趕上去警告劉尋,卻發現已晚了,前方山谷兩側的山峰上忽然有疾射來的弩箭,往劉尋一人一馬身上射去,蘇瑾驚呼了一聲,長鞭一甩,擊飛幾箭,卻看到劉尋人一縮,高大身軀卻驚人的靈活,已是整個人翻到了馬身下,馬嘶吼了一聲,被射傷了嘴,驚嚇地亂跑,弩箭如雨一般落下,後頭的侍衛營已跟了上來,戴百川滿身是汗:「保護陛下!」

  劉尋的馬身上中了十數箭倒地,劉尋卻早已藉著勢頭翻滾入了山谷下一岩石下,那裡處於山峰上弩箭射程的死角內,已無法射到他,峽谷內卻已湧出了十數個黑衣人,手持刀劍,向劉尋撲來,劉尋並不躲閃,只是站著拔出佩劍冷笑,侍衛們已衝了上來包圍保護著劉尋,與刺客們拚殺起來。

  正廝殺一片中,劉尋看著其中一名男子,緩緩道:「嚴霜,蒙什麼面,朕早看出來是你了,今兒專程在這誘你,這個餌香不香?」

  那男子身材瘦小,看到劉尋喝破他的名字,也並不躲閃,卻是將自己身上大氅一扔,露出了細腰上綁著的一圈鞭炮一樣的東西,引線正滋滋作響,他解開蒙面,露出了一張陰柔削瘦的臉,放聲大笑道:「你害死我姑姑,今日看我捨得一身剮,也把你給拉下馬!」

  是炸藥!劉尋瞳孔一縮,忽然發現蘇瑾不見了!他連忙在混戰的人群中急速尋找那修長苗條的身影,卻忽然感覺到頭頂有風聲,一抬頭果然看到蘇瑾手裡持著一把刀,不知何時已攀到了峰側,從岩石上居高臨下躍下以千鈞之力往嚴霜頭上劈下!

  他吃了一驚,連忙衝上去一腳踢開嚴霜,嚴霜剛發現峰頂上居然有人,愕然抬頭,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整個人驚呆了,來不及躲閃,被劉尋一腳直接蹬到了山壁上,口裡吐出鮮血。幾個侍衛衝上去死死壓住他,按滅了引線。

  刺客們一看情形不妙,四處飛逃,被侍衛們追逃,嚴霜被按在石壁上,死死瞪著蘇瑾,嘶聲道:「姑姑?姑姑!你還活著?你要殺我?」

  蘇瑾一刀劈空,收勢不及,直衝到地上,被劉尋一把扶住腰身穩住身形,整個人幾乎被劉尋擁在懷中,轉過臉,有些莫名看著那刺客哀傷激動的雙眸,慢慢緩過神,輕輕從劉尋懷中掙脫出來:「你認錯人了。」

  她有些頭疼,此人只怕是認識從前的她,要不是劉尋適才一腳踢開他,他已被她劈成兩半了……這真沒辦法,這樣凶險的暗殺,刺客身上又有炸藥,她只能當機立斷直接擊斃首領……誰知道居然是她故人呢?也不知道劉尋起了疑心沒有,嚴霜還在掙扎:「姑姑!你為什麼還在為這昏君賣命!」血不斷湧出,顯然劉尋那一腳也不輕,侍衛們按著他將他捆縛起來。

  蘇瑾轉過臉去看劉尋,卻看到他一雙深思探尋的幽深雙眼定定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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