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御井烹香 -【貴妃起居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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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29 PM

第121章 主角

  徐循沉得住氣,沒有派人出宮打探,但太后卻不能和她一樣安穩。坤甯宮的動靜,在不久後便送到了清甯宮裡。把剛洗漱完正預備就寢的太后,驚得連睡意都完全消散了開去。當下就令人挑亮了燈火,半坐著身子,盯著燭火沉吟了起來。

  孟姑姑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屋子,「娘娘,此事也不急於一時……」

  「就是要急於一時。」太后卻是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她的話,「此事必定是漢王安插的內奸所為,就是為了斷絕大郎的後路——要翻宮牆,總是要有工具的吧!這時候各處宮門都下千里了,他就是要拋棄工具都沒那麼容易,若是此時能夠不動聲色,盡起人手搜查內宮,定能把他給挖出來!」

  孟姑姑並沒有反駁太后的看法,反而點頭稱是,太后看了她一眼,倒也明白過來了,歎了口氣,笑道,「你這是在說反話啊?」

  「此時的確宜急不宜緩。」孟姑姑道,「皇城這麼大,一個人逃逸出去以後,就和水滴入大海一般,要掩藏在皇城內,並不是什麼難事。」

  現在距離永樂初年戰亂方定的年頭,也就是二十多年,戰亂時候,很多宦官都會習練武藝,有些人的身手甚至是勝過傳說中飛簷走壁的武林高手。漢王身邊,更不會缺少能為他賣命的死士——怎麼說,也是執掌過重兵的實權藩王。要抓這樣一個人,只能是趁早、儘快,慢上一分,就多了一分讓他逃脫的可能。

  太后和孟姑姑的看法相近,自然不會駁斥她的思路,她歎了口氣,沉沉地道。

  「如果大郎在宮中,不用我老婆子出馬,他自己恐怕都是早吩咐下去了。」

  「您是說。」孟姑姑神色一動,「京城空虛……」

  「一動不如一靜啊。」太后頹然道,「深夜搜宮,傳出去必定鬧得滿城風雨,這還能瞞著大郎嗎?」

  領兵在外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還要為家裡的事擔心,皇后眼下懷的很可能是嫡長子呢,這一胎懷相又不好,深夜受擾的事一旦傳到皇帝耳朵裡,對他的心情會有多大影響?

  孟姑姑也明白過來了,忍不住歎道,「如此也是正理,只是皇后那邊……」

  「讓皇后搬到清甯宮來和我住吧。」太后擰了擰眉毛,到底還是下了決定,「坤甯宮那裡,距離清甯宮畢竟是遠了點,和她的那些姐妹們距離也太近了——」

  她自失地沖孟姑姑一笑,「我是過來人,心裡明白,這有妊的時候,心裡不穩定,常冒火兒。這時候,這些姐妹可是只能給人添堵。」

  不過,那也是因為昭皇帝在太后有身孕的時候,往往頻繁臨幸別人,現在皇帝不在宮裡,要說這方面的醋那也沒得吃。太后說是擔心皇后的情緒,其實還是擔心皇后的人身安全,這一點,孟姑姑也是聽出來了,卻不敢戳破:有時候,給大家留點安全感也好,即使這安全感比較虛假,也聊勝於無。

  「也就是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了。」她安慰太后,「等到樂安那邊平定下來,宮裡的人心,自然也能夠安寧。」

  人心向背,並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左右。現在樂安鬧事,皇位不說不穩,起碼是有了個挑戰者在,很多人也就自然起了別的心思。而等到樂安那邊的事解決以後,這些人只怕是會比誰都更忠心。

  太后點了點頭,「明日早起以後,你聯繫馮恩和劉思清,慢慢地、細細地翻查,從宦官的住處查起,讓東廠調用他們的番子們,任何一點線索都不要放過,就是掘地三尺,都要把可疑之處給挖出來。」

  東廠番子其實還是以錦衣衛為主,只是經過特別訓練而已。這等於是要讓外男進入皇城辦案了——雖然和一般規矩不符,而且有點下內侍面子的意思,但這樣辦事,情弊也是最少的,任何有異心的人,都不容易逃脫。

  從這點來看,太后辦事還是很有分寸的,雖然緩了一時,但只要此人不是神通廣大到能把翻牆用的工具夾帶出宮,他落網的可能終究不小。

  孟姑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頭應是。太后也不再說話,若非沒有躺下,孟姑姑幾乎要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過了一會,太后才粗重地歎了口氣,「坤甯宮出事,各宮都有出來查看情況嗎?」

  「咸陽宮和長寧宮離得近……」孟姑姑躊躇了一下,婉轉地道,「永安宮隔得遠了些,沒有什麼動靜。」

  太后不免微微露出一絲諷笑:深宮內院到了晚上,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傳得出老遠,坤甯宮的動靜能驚動兩宮,就沒有不驚動永安宮的道理。貴妃、惠妃派人出來查看,當然也不能說是有錯,但在莊妃的謹慎跟前,便被對比得有些輕浮了。

  「怪道說她『每逢大事有靜氣』……」太后低聲道,「皇后呢,睡下沒有?」

  「才睡下就受了驚,鬧得吐了。」孟姑姑小心回道,「娘娘這一胎反應是大了點。」

  家事、宮事、政事,就沒有一件事是順的,沒有一件事能讓人省心。有時候太后都覺得這命對自己也太不公平了,為什麼別人家的孩子生兒育女和吃菜一樣簡單,皇帝鐵打高壯的體魄,子嗣卻如此艱難。她搓了搓臉,失去了和孟姑姑閒話的興趣,揮了揮手,疲憊地道,「明兒一開宮門,就讓馮恩和劉思清來見我……知道了?」

  孟姑姑察言觀色,也知太后有幾分疲倦,她沒有應答,而是沉穩地一哈腰,悄無聲息地就退到了屋外。

  #

  徐循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柳知恩把昨夜的真相給帶來了。到了第二天下午,她也收到了東廠暗中抄查內侍居所的消息。

  太后下的決定,也沒有徐循評論的餘地,更談不上配合不配合。反正,宮女子們平時受到的控制十分嚴格,和外界的接觸很有限,在這一次搜查運動中不是主要目標,而妃嬪們平時沒事主要還是和她們接觸。這一次抄查,理論上說和徐循等妃子都沒有什麼關係的。

  她更關心的還是皇后的身子:太后把這事定性為漢王奸細作祟,可以說是處理得十分出彩,起碼是安定了人心,沒在後宮妃嬪間激起猜疑和揣測的風潮。——只是皇后自事發以後,連著三四天都沒有出現在人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驚嚇,導致動了胎氣。

  這家裡還真是少不得男人,從前皇爺在的時候沒覺得什麼,現在他一出門,真有種妖魔鬼怪全都出來作祟的意思。這一陣子劉思清和馮恩是把整個景山出口都給封鎖了,一間間屋子慢慢地翻騰,查了三四天都沒查出個什麼結果來——雖然清查得很慢,動靜也不大,但徐循還是暗自懷疑,此事能否順利瞞得過皇帝。

  也許是因為氣氛緊張,也許是因為心情壓抑,該來的月事,已經遲了七天還沒有來。錢嬤嬤已經建議去請太醫了:不是懷疑她有身孕,而是經期無故延遲也算是一種疾病,需要扶脈開藥調理——起碼錢嬤嬤是這麼說的,徐循也明白她的意思,這是不想給自己壓力。

  但現在這個氛圍,她卻不想生事,再說,她和皇后用的都是同一個太醫,這會兒因為經期延遲去請太醫,多少有點瓜田李下,打探皇后健康的嫌疑。徐循也是舉棋不定,又怕萬一是喜脈,耽誤了也不大好,又怕不是喜脈,敲鑼打鼓地請了太醫,沒個結果出來,別人都以為她在探聽消息。

  ——她其實也挺怕的,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把出喜脈,只怕皇后那裡……

  如果徐循有孕的話,兩個人的日子算起來是差不多的,先懷不意味著先生,而要都是男丁的話,誰先誰後,這裡面的玄機可就多了……

  「也別吃藥,也別請太醫,先等一等吧。」徐循拿自己的小本本,翻出來和錢嬤嬤研究,「上回承寵是在某月某日……若是那一次有的,現在就是請了醫生可能也摸不出來。」

  一般來說,孕婦的脈象起碼要到第二、第三個月才可以拿准。皇后是因為她本人反應強烈,而且經期一貫准,遲了若干日沒來,再一扶脈幾乎就可以確診了。徐循這種天癸飄忽不定的,有時候都要到第三個月才能拿准了是有喜而不是單純閉經。

  錢嬤嬤也是松了口氣:這話,只好從徐循口裡說出來,她們是絕不能勸諫的。不然,若是孩子有個萬一,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緩一緩也好。」她為徐循整理了一下領口。「若沒事,那自然低調些好。若有事,也得等皇后胎坐穩了再說。」

  「嗯。」徐循其實都沒抱什麼希望,女人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有感覺的,她總覺得自己的經期也就該在這一兩天了。「且先等等看吧。」

  然後就是等,再不安也得等,再無知也得等,徐循也不想知道皇帝到哪裡了,仗打得怎麼樣,也不想知道皇后的身子怎麼樣了——她現在連柳知恩都不讓他出去打聽消息,整個就是希望永安宮成為宮城裡的桃花源,除了吃飯以外,和紫禁城裡的任何事情都不要扯上關係。

  不過,她不去打聽消息,消息也一樣會向她湧過來。聽說皇后現在去清甯宮養胎了,也聽說清查工作收穫不少,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內奸的線索……徐循一邊聽著這些消息,一邊等著自己的月信。

  等到第十三天的時候,她決定不等了,請個太醫來看看再說。如果有孕那當然應該請,如果沒孕,根據她的經驗,拖了這麼久,等到天癸來的那天一定會超級痛的,還是先吃點藥催出來好點。

  當天上午她就和錢嬤嬤在商量著要不要請個新太醫入宮——

  就在這時候,柳知恩來了。

  一進門他神色就不對,給徐循行了禮,徐循便問,「怎麼,是又出什麼事了?」

  柳知恩道,「那……那罪人已被捉住了,當場人贓並獲,卻已是咬舌自盡,沒能救回。」

  言下頗有些遺憾:救他當然不是因為宮裡宅心仁厚什麼的,主要還是因為他活著,就可以拷問主使。

  徐循聞言,也是松了一口氣,先念了一句佛,「阿彌陀佛,好在沒有鬧出更大的風波。」

  然後柳知恩便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地添了一句,「只是……在他的住處,還發現了一樣東西。」

  徐循嗯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呢,柳知恩就說。「是當年太皇太貴妃賞賜給您的那枚藍寶鳳釵。」

  「啊?」徐循和錢嬤嬤一起驚呼了出來。一時間,兩人都只能面面相覷。就是徐循,也沒想到事態居然會往這麼荒謬的方向演變過去。

  千防萬防,怕的就是被宮裡的爭鬥餘波給牽連,可沒想到到了最後,原來她徐莊妃,卻是這齣戲的主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32 PM

第122章 軟禁

  藍寶鳳釵的消息被送到了永安宮,而這根精緻美麗的釵子自身,卻是出現在了太后案頭。老人家瞪著它看已經足足有快一盞茶功夫了,一屋子人都是心驚肉跳的喘不上氣,馮恩撅著屁股跪在地上,絲毫也不敢動彈。就連平時最自在的孟姑姑,這時候都和泥雕木塑似的,木著臉站在皇后身邊,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怪道說,這宮裡什麼事兒都有呢,這藍寶鳳釵怎麼就出現在這兒了,卻是誰都沒有能想明白。

  太后總算是挪動了一下,她閉上眼歎了口氣,「……那罪人履歷出身,查出來了沒有?」

  「回娘娘話。」馮恩如蒙大赦,一吐氣也敢於開口了,便尖著嗓子介紹,「犯人劉保,河南鄭州人,十三歲淨身投入宮中使喚,十五歲入直殿監聽用至今。」很簡單明瞭的履歷,但因為他是直殿監的人,所以也很難簡單地說他和永安宮那邊到底有沒有可能發生聯繫。直殿監就是掃地的,宮城這麼大,到處都需要清潔,誰知道他管的是哪一邊的灑掃。除非是禦書房之類的重地,不然如此小事,調動都根本不會上檔的。

  「嗯……」太后動了動,又沒了聲息。馮恩斗膽抬頭和孟姑姑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是察覺出了對方心中的恐懼。

  「去把尚寢局的人叫來,」太后就像是沒發覺底下人的小動作,忽然間又說,「讓把內起居注帶上……還有記載天癸的那本冊子也給帶上來。」

  孟姑姑什麼話也不敢說了,一哈腰應了下來,碎步就往門口退。

  眼看都到門口了,太后卻是又加了一句,「到底怎麼回事還都不清楚,讓尚寢局低調點,別鬧得滿城風雨,被我知道,我要惱的。」

  孟姑姑沉聲應了一聲是,快步就退出去了。馮恩還在地上跪著沒動:雖說從前在太后跟前也有幾分體面,但現在,太后不發話,他可不敢起來。

  「這徐莊妃……」太后又開始撚轉著那枚鳳釵了,她托著下巴,望著這枚瑩亮的藍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的七彩光輝,半是深思,半是自問地道,「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思呢?」

  這是已經把徐莊妃當作主使來想了?

  馮恩的冷汗一下就下來了,他囁嚅著想說些什麼,可又攝于太后那無形的壓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想到昔年莊妃待他的恩德,待要二話不說,心裡也實在跨不過這道坎。正在那猶豫呢,環佩叮咚聲中,皇后進了屋子。

  「娘。」她和太后招呼了一聲,卻沒有行禮——正在養胎,也用不著虛客氣了。雖然有馮恩這樣的大太監在,可皇后還是一身的家常裝扮,都沒有特別打扮。

  「怎麼來了。」太后也有一絲詫異,卻沒有裝傻,「是聽說了莊妃的事兒?」

  皇后在太后下首坐了下來,毫不猶豫地道,「媳婦敢以性命擔保,此事和莊妃絕對沒有干係。」

  見太后不言不語,似乎不為所動,她便又進一步地道,「退一萬步說,即使莊妃有什麼心思,也不會用這一支釵子——這東西脫手都難,還不如真金白銀……」

  太后動彈一下,長歎了一聲,「這些道理,我又何嘗想不到呢?」

  她睜開眼目注皇后,頗有深意地道,「若從情理而論,莊妃確無害你的緣由,可歷朝歷代,這後宮裡的風波,又有哪一次是符合情理的?你是管家的人,須要記住這個道理。情理之中的事,人人都能想得到,都能給你個參贊,可,情理之外的事呢,你這個當家作主的人想不到,還有誰能為你想不成?」

  看來,老人家經過這多年的風雨,早已經是心如鐵石,即使對莊妃的人品也是有瞭解的,但卻依然不願因此而寬縱一絲一毫。她是並不準備高抬貴手,放過永安宮了。

  當然,換句話說,清者自清,若是永安宮並沒有什麼問題,查一查也不是什麼壞事,若是背了嫌疑無法自明,上頭又沒有動靜,莊妃心裡說不定還要惴惴不安呢。馮恩現在倒是安心多了:此事最關鍵的,還是皇后的態度。現在皇后力挺徐循,就是乍看下局勢再險惡,其實就都沒有太大的問題了。

  「話雖如此,」皇后確實罕見地沒有在老人家跟前讓步,而是和聲道,「但莊妃和媳婦是一道入宮的,我們倆多年來情同姐妹,媳婦絕不相信莊妃會是漢王的人——」

  話說出來,太后忍不住都冷笑了一聲:現在根本就不是擔心莊妃和漢王有什麼勾結,任誰都知道,漢王,不過是追查此事的一個幌子而已。

  皇后又續道,「也不相信莊妃會對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不利的想法,她不是這樣不分輕重的人。」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顯示了對徐循堅固的信心。太后猶豫了一下,態度也有所軟化,「你的意思是……不必去尚寢局了?」

  「藍寶鳳釵丟失,未必和莊妃有關。」皇后沒有正面回答太后的問題,「說不定是永安宮裡出了內鬼,又或者是從前在東宮、太孫宮的時候出的問題,這麼貴重的首飾,按莊妃的性子,一般都是束之高閣,不會時常拿出來佩戴的。」

  徐循的確不喜過於囂張豔麗的首飾,這一點,太后也素有所知,她不由得點了點頭,「永安宮還是要查,但莊妃處卻要留個體面——你是這個意思?」

  「母親明鑒。」皇后起身作勢要跪,卻被左右慌忙扶住了。「莊妃自幼入宮,品性貴重,有目共睹。媳婦敢以肚子裡的孩子擔保,此事絕非莊妃所為。還請娘為她稍留體面,否則,媳婦以後也沒臉見她了。」

  為了皇后受驚的事,太后去查莊妃的侍寢檔案,擺明瞭是懷疑她隱瞞孕體搞風搞雨,這猜測實在是太險惡了,險惡到皇后一旦知道,不能不出面阻止。不然以後她和徐循的交情也就算是完了,她要是不在清甯宮還好,身在清甯宮卻不出面說話,豈不是擺明瞭對徐循也有懷疑?這一點,太后理會得,馮恩也理會得,只是兩人都沒有想到,皇后的態度居然如此堅定。

  看來,她是真的沒有懷疑到徐莊妃身上——也是,莊妃這都多少年了,還沒消息,哪能說有就有的,這是一。二,就是要瞞,哪有這麼容易?一個月天癸沒來,那就要請太醫進宮的,那時候都未必能確診有孕,起碼也得等孩子兩個月的時候,脈象才能顯現出來。張太后自己年輕的時候就停經過七八個月,所有人都覺得有孕了,到末了還是誤診。你說這懷孩子能是自己瞎想就肯定的嗎?徐循也不是個傻子,怎麼都不可能自己忽然覺得自己有孕了,就立刻開始部署著要害皇后吧。

  至於她和中官私通互贈定情信物的可能,太后都不願去想——這太侮辱徐循的智商了,假使說她的品行沒被侮辱的話。甚至於說,這實在是太侮辱整個永安宮上上下下的智商了。永安宮裡有多少人服侍?徐循要和一個直殿監掃地的私通,不是說打通身邊近人的關節就行的,整個永安宮上下伺候的各色中官宮女,都會留意到蛛絲馬跡。而且,她有機會和一個掃地的接觸嗎?按劉保的身份,能和她說一句話那都是撞大運了。

  但這也不是說,太后就完全相信了皇后的說法。藍寶鳳釵價值貴重,也不是一個宮女能隨便竊走的。再說,徐循平時不喜盛裝,但逢年過節,底下人也要捧上適合身份的釵環給她挑選。要說是到現在才發覺藍寶鳳釵丟失,那也太牽強了點。

  只是,個中究竟是什麼緣由呢?老人家也有點想不出來了,她望了皇后一眼,眉峰蹙起,忽道,「你說,她會不會是被人盯上,栽贓陷害了……」

  後宮裡,夠格謀害皇后,栽贓莊妃的人,說來也真沒幾個。太后下一步會把矛頭對準誰,就看皇后接下來的這番話了。

  皇后嬌軀一顫,先是毫不猶豫地道,「媳婦現在什麼都不願去想,只願平平安安地把這孩子生下來……」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若是娘要問我的看法——」

  太后抬了抬眉毛,不自覺地就露出了聆聽之色,唇邊不知為何,竟也掛上了淡淡的冷笑。

  「那劉保深夜闖宮,事發自盡,可見早萌死志。」皇后就和沒看到太后神態一樣,淡然續道,「深宮女子,哪一個能把他收買得如此忠心?就是家裡能給封官許願,也要劉保肯信才行。媳婦覺得,此事怕還真是漢王所為。這人,很可能就是漢王所派,潛伏在深宮中多年的死士。」

  太后和馮恩都有少許動容,馮恩斗膽,暗暗瞅了皇后一眼,見她面色淡然從容,也不禁在心底暗歎了一聲:雖說和皇爺感情不睦,但也真不愧是文皇帝給皇爺選的皇后,遇到大事,這份心胸、涵養、度量和眼光,確實是無話可說。

  「也罷。」太后沉思了半晌,到底還是歎了口氣,「把孟姑姑叫回來吧,去永安宮請莊妃過來,當面問個清楚。」

  派出去的兩撥人,去喊孟姑姑的自不待說了,去永安宮請人的卻是很快就回轉了,還把柳知恩給帶了回來。

  「莊妃遣小人代她前來請罪,」柳知恩一進來就大禮參拜了太后、皇后。

  「怎麼自己不來?」太后波瀾不興地問了一句,只是一句話,讓好不容易起身的馮恩又是揪起心了。

  「身具嫌疑,已是脫釵待罪。」柳知恩回道,「清甯宮有皇后娘娘鳳駕,不敢貿然前來。」

  這是要避嫌疑的意思了,太后嗯了一聲,也看不出情緒。柳知恩察言觀色,又續道,「娘娘自陳:藍寶鳳釵丟失一事,其中原委陛下盡知。娘娘雖有行為不檢、御前失儀的嫌疑,卻絕對與漢王奸細沒有半點干係。唯如今陛下領軍在外,不是一日半日便可證實,為便於行事,娘娘願請太后娘娘封閉永安宮,在宮中學佛念經,為陛下祈福。」

  莊妃行事,到底還是深有法度,這一席話,把太后都給說動容了。她眉頭一皺,「陛下盡知……那你知道不知道呢?」

  「奴婢屆時在陛下身邊服侍,自然也是略知一二。」柳知恩給太后磕了個頭,「只是奴婢現在身份,卻也不便為莊妃分辨。」

  太后沉吟不語,皇后卻搖頭歎道,「又何須如此,莊妃難道還會說謊不成?封宮軟禁,也太過了吧。」

  「這也是為了她好——」太后歎了一句,又轉向柳知恩,「你要知道,皇帝領軍在外,宮中家事我是不會拿去煩他的,這一封宮,可就只能等皇帝回宮,她才能出來了。」

  柳知恩神色不變,「娘娘早有準備,國事自當為重,在永安宮裡多念幾天經,也能修身養性,多積積福。」

  看來,是已經把通判事情都給想好了,才下的決定。

  太后想了想,也覺得如此作為,她心裡那塊大石頭才能落地,便點了點頭,「那便如她所願吧。」

  皇后歎息一聲,卻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起身沖太后告辭,「如此,媳婦兒便回去休息了。」

  太后自無異議,「好生養胎,別多擔心了,內奸已出,宮裡再出不了什麼風浪。」

  馮恩也忙跪到柳知恩身邊,兩人給皇后行禮,恭送她回後殿歇息。——內侍多禮,是再不會有錯的。

  他年歲大了,今日跪了許久,難免有些疲倦,起身時不免有點困難,掙扎間偶然一偏頭,卻見柳知恩正偷眼望著皇后的背影……

  他的表情平靜如水,眼神卻是隱隱閃動,仿佛深有探究之意。

  馮恩想想皇后,想想莊妃,又想想貴妃,想想今兒這事——他是打從心底直往上冒寒氣,才出了清甯宮,便迫不及待地長長歎了一口氣。

  雖然年紀到了,可一直都還不服氣,還覺得自己挺年輕,能多幹幾年。可今日,馮恩卻是實實在在地起了告老還鄉的心思……

  聖母皇太后一聲令下,不過半日功夫,永安宮內的大多數宮人都被遷出去別處居住,宮門上掛起了鐵鎖,門外站了通曉武藝的外班內侍把守。偌大的永安宮,轉眼間便成了軟禁徐循的大監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36 PM

第123章 喘氣

  和之前的熱鬧想必,現在的永安宮,的確要冷清得多了。天濛濛亮就有人在宮內進出的景象已不復見,當然也沒有了小那子飛速奔走送早飯的場面。眼看天亮也有半個時辰,到了早飯的時點了,清甯宮的老中人便拎著食盒,一搖一擺地出現在了甬道盡頭。

  永安宮周圍,如今是十二個時辰都有人輪班把守,見是老中人送飯來了,孔武有力的年輕中官便讓開了道,將鑰匙拿出,打開了永安宮門上的大鐵鎖。

  一聲吱呀,側門被打開了,老中人帶著身邊的幾個下人慢慢進了院子。紅兒、藍兒早已候在院中,接過食盒閃身進屋,老中官往院子裡一站,抱著手望著他帶來的那幾個雜役打掃庭院,運送夜香……不一會兒,各種活做完了,他便又帶著人慢悠悠地反身出了院子。

  伴著嗆啷的鐵鎖聲,永安宮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靜。紅兒、藍兒端菜的手微微頓了頓,紅兒強自一笑,問徐循道,「娘娘,不如我還是把菜熱一熱,您好歹也吃兩口。」

  雖然是封宮待罪,但徐循的話咬得很死,而且是自請封宮,皇后又擺明瞭是同情徐循的,所以她的待遇和一般待罪妃嬪也不一樣,也就是戰時正常的妃嬪標準待遇。太后還發了話,這一陣子,徐循的飯在清甯宮開,這就更令人放心了。

  只是清甯宮路途遙遠,飯送過來時往往都冷透了,紅兒、藍兒平時只管服侍徐循起居,何曾做過生火燒水這樣的活計?如今也都一個個成了小小的廚房好手,小茶水房裡爐子一升,就可以翻熱菜肴了。

  「熱一熱你們吃吧。」雖然是待罪,但徐循也沒有蓬頭垢面,已經是洗漱停當,穿上家常衣裳了——只是頭上別無裝飾,在這深宮中,裝飾了也沒有人要看。「我還是老樣子就行了。」

  紅兒、藍兒對視了一眼,紅兒開口想說些什麼,藍兒卻是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擺,搖了搖頭。

  自從封宮以後,徐循一般只吃每天早上送來的白煮雞蛋配白饅頭,菜肴揀素淡的吃幾口而已,湯是決不肯吃的,連茶水都不喝,只配白水。清甯宮廚子妙手烹調的好菜,倒是有一多半都便宜了兩個侍女。

  錢嬤嬤等大姑姑,隨太后一聲發話,已經是都被遷移出去居住了。紅兒、藍兒原本在永安宮就是只管著做事,從不胡亂打聽的性子。也就是因為她們能把徐循的衣食起居服侍得妥妥當當的,又都是沒眼沒耳朵的性子,才能在徐循身邊呆這麼久。也所以,雖然就在主子身邊,可這一次永安宮的風波到底是怎麼回事,兩個侍女卻還是糊裡糊塗的,也沒有人告訴她們一個標準答案。

  但這並不是說兩個大宮女就是傻子了——真要是傻子,紅兒也不至於和花兒一道,你一言我一語地把趙昭容的臉都給打腫了。雖然沒人告訴她們內情,可她們會猜呀。

  藍寶石鳳釵的事,娘娘身邊的人最知道底細,那時候娘娘就和皇爺住在一處呢,兩人滿屋子找鳳釵的時候,紅兒、藍兒可就在一邊服侍。單單是這根鳳釵的丟失和尋獲,其實根本都激不起這樣的風波。以娘娘今時今日的地位,就是丟棄了也沒人能說什麼。更何況,這說到底還是皇爺自己風流荒唐,和娘娘沒多大關係。

  關鍵就是,這件事爆出來的時機實在是太巧合了,巧合得讓人很難相信只是一件巧合。

  到底是誰的心這麼毒辣?又給娘娘找了麻煩,又在坤甯宮和永安宮之間添了心事。——要不是皇后娘娘明察秋毫,這一次以後,坤甯宮和永安宮不生分都要生分了。說那什麼一點,皇后娘娘就是往心裡去了,從此淡著莊妃娘娘,也沒人能說什麼不是。畢竟,她可是懷有身孕,正是最要緊、最敏感的時期。

  娘娘在這宮裡,要說和誰有點犯沖,也就是和趙昭容了。那也是因為趙昭容這人,豺狼天性,是一頭養不熟的野狗。除此以外,上到文廟貴妃,下到大小宦官,誰不看重娘娘為人?這是個連娘家人在宮外犯事都無法容忍的厚道人,平時在宮裡,雖得寵,可從不亂擺威風。咸陽宮何惠妃娘娘一不高興,還隨便就把底下人發落出宮了呢。可徐娘娘就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永安宮上上下下,絕不至於有人想要害她。

  至於別宮,那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娘娘雖得寵,可無子啊,又不妒忌霸寵,本本分分的,礙得了誰的眼?關鍵是沒意義啊,除非太后娘娘把娘娘誅殺當場,不然等皇爺回來,馬上就能翻盤的,現在娘娘多慘,日後皇爺回來只會更多補償。而太后娘娘平素裡多喜歡娘娘?怎麼都不會賜死的……

  也許就是因為想不通,娘娘才這麼謹慎,連清甯宮送來的飯菜都不敢吃,只願吃絕對安全的白煮蛋和饅頭,連水也不要喝有味道的——娘娘心裡是存了戒備呢。

  正因為有戒備,當下人的才不能多勸,勸多了,主子心裡要疑了你,日後換個人上來服侍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可對紅兒、藍兒來說,那多不值當啊?紅兒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在茶水房裡熱菜的時候,熱著熱著就歎了口氣,「現在這正經是風聲鶴唳了,看誰都不能放心。」

  在宮裡有年頭、有地位的宮女子都是知書達理的,這個成語用得好,徐循現在,就是有點風聲鶴唳了。

  到底誰要害她?她也想不明白這點,她有什麼值得人害的?

  她也看過史書,後宮爭寵手段很多,最明顯的就是《漢書》裡的馮婕妤擋熊,捨身救了皇帝,從此便得了元帝的信重喜愛,和同為寵妃的傅昭儀之間也是生了嫌隙,後來因緣際會當上太后的傅昭儀,便尋釁將馮婕妤賜死。

  這算是一個很典型的爭寵案例了,如果說徐循要陷入這種寵愛之爭的話,她也不會覺得奇怪。但問題就是現在國朝後宮的局勢和馮婕妤那時候有極大的不同且不說,而且這爭寵埋下的嫌隙,最終是到兩人都當了太后和王太后以後才開花結果的。也就是說,在爭寵的時候,馮婕妤和傅昭儀都已經有兒子了!

  就拿何惠妃做比方吧,若她有意爭奪皇帝的寵愛生下子嗣,要做的肯定是揣摩他的性情,而不是構陷寵妃。在後宮裡,妃嬪能被構陷出什麼驚天大罪?平時什麼小小的比如說不敬之類的罪過,只要皇帝有寵,一句話還不就給赦了?當時徐循和皇帝鬥嘴的時候,犯下的罪過夠她被賜死幾回了,最後還不是好好的盛寵不減?現在拿個藍寶石鳳釵來給她添堵,就算她現在下了冷宮被關起來吧,又有什麼作用?等皇帝回來的時候她還不是一樣能翻身?

  徐循想不通到底有誰要害她,她只明白一點:如果這個人真想害她,那藍寶石鳳釵也只是個開始而已,她真正要下手的時間,應該是這一段日子。封宮以後,到皇帝回來之前。

  封宮的時候,誰也不能進不能出,太后派來送飯和打掃衛生的都是心腹。當然不可能發生直接掏把刀出來捅死徐循這麼戲劇性的事,唯一能動手腳的,也就是飲食了。

  雖說是小戶人家長大,但徐先生家境殷實,徐循從來也沒吃過這麼寒素的菜色,白煮蛋吃到第三頓她已經很想吐了,但再忍不下去的時候,她也只允許自己吃幾筷子清淡的蒸菜,還要在白水裡洗過了才敢入口。

  ——這世上並沒有無色無味的毒藥,清甯宮也不是誰的後花園,即使要下毒,多半也是下在一些味道濃烈、顏色深澤的菜色裡,徐循也不知道具體會是那道菜,但保持小心總是好的。

  實在是吃不下去了,那就餓上一頓,到第二頓自然也就有了胃口,這一陣子她就這樣吃飯,飯量比之前減少,人當然也就瘦了下來。

  不知是吃得不夠好,還是這封閉的環境,徐循最近的心情也一直都很灰暗。

  在封宮之前,她沒想到心理上的變化,居然能人帶來這麼強大的壓力。之前徐循也有過稱病不出永安宮的日子,賴在宮裡十天半個月,連屋門都懶得出的時候也有的是。可現在,才被禁閉了十天,她就已經快受不了這份孤寂和冷清了。這份灰暗甚至影響到了她的食欲,越餓越不想吃,越不想吃越沒有力氣……很多時候,她完全是想到自己到現在還沒來的天癸,才逼著自己起碼要吃下半個饅頭。

  在聽說了藍寶石鳳釵的那一刻,徐循就徹底打消了請太醫的念頭:這時候萬一要是再扶出身孕,那可就全亂套了。黃泥巴跌進褲襠裡,不是屎都是屎,別說太后了,怕是連皇后心裡都要犯嘀咕——這人都是會變的,沒身孕之前還好好的,有了身孕以後就生出癡心妄想,覺得自己懷的一定是男孩,想要給兒子開開路的人,就是徐循也不敢打包票說宮裡就沒有。

  其實,就是她心裡,又何嘗沒有暗暗的猜疑?和內起居注不同,記載妃嬪天癸的冊子並不是什麼忌諱,所有妃嬪都要過去登記。和尚寢局的人打打關係,很容易就能得到一星半點的消息。而徐循還記得上一次自己派人去回報天癸的時候,回來孫嬤嬤還說了一句,提到尚寢局『人手不足,原來的嬤嬤們出去了,現在也沒個管事的,亂糟糟的,也不知能不能給記上去』。

  當時也沒當回事,她天癸的那幾天皇帝並沒有召幸她,這句話當然也是說過就忘了。可要是當時確實沒記上去呢?

  距離上次天癸結束,現在已經是快六十天了,她的天癸遲到了二十多天,這也可以說是有身孕,也可能就是因為最近事情多給忙得拖後了。可若是上次天癸沒記檔的話,別人看來,她已經是有一百多天沒來月事了。

  一百多天那都三個月了,算起來,和皇后的胎那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甚至可能比皇后懷孕的時間還要前一點兒。若是兩人生的都是兒子,年紀這麼接近,總是會招人忌諱的。

  而這也不是說別人就沒嫌疑了:如果只有皇后這一胎,即使是兒子,那也不過是一個兄長而已。國朝後宮,胎兒夭折率和民間也差不了多少,沒經過天花那都不算數的。從小到大,有太多的因素讓這孩子可能自然夭折……

  可如果前頭有兩個兄長了,那想要母憑子貴,幾率可就大大地減少。……孫貴妃,也不能說是沒有嫌疑。

  除了何惠妃是真的沒有可能害她以外,徐循現在是誰也不敢信了,那四個各懷心思的『妹妹』們她不敢信——信不過她們的人品,可就是姐妹一樣相處了這些年的皇后和孫貴妃,她也確確實實地打從心底感到畏懼和疑惑……疑惑到她只敢吃白煮蛋和饅頭,碰一口菜,心裡都是倍感壓力。

  這兩個人,一個是清甯宮跟前長大的,還有一個,現在可就住在清甯宮裡呢……

  話又說回來,徐循現在心裡也是不斷地在想:會是她們嗎?她們是這樣的人嗎?

  這個問題,她沒有答案,她真的找不出答案。

  雖然現在出手,似乎是一件害人害己的事,但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以為徐循已經有了身孕,想要把孩子搞掉,也只能在這時候把藍寶石鳳釵的籌碼給跑出來。否則,只要皇帝在京,這籌碼就是個廢物。此時出手,不能不說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但,動機呢?

  難道胡善祥和孫玉女會是這樣的人?為了到現在還沒生下來的那個可能的男丁,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皇長子,就會算到這地步,會爭鬥到這地步?

  徐循不願相信,可她又找不到別的理由,別的藉口。

  這件事,總不可能完全就是巧合吧,世上有這麼巧的巧合嗎?

  也不可能是漢王在搞風搞雨吧,漢王現在打仗還來不及呢,就算宮裡沒皇嗣又如何?皇帝兩個弟弟監國呢!只要沒打到北京城下,皇位和他還是沒關係。等他都打到北京城下了,有沒有皇嗣,很要緊嗎?說實話,徐循細想以後,其實都不是很信劉保是漢王的人。

  漢王的內應應該還沒那麼無聊吧,刺殺太后的作用可比夜闖坤甯宮要更大,而且也更容易成功,反正他一個直殿監的掃地雜役,哪裡不可去得?藏銳器在身,借機暴起,是翻越坤甯宮宮牆更現實的選擇。

  所有的選擇都排除以後,不是著落到宮裡這幾個人身上,又該著落到誰那裡?

  也所以,徐循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差,她已經徹底地亂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麼而陰鬱。

  也許是因為這遲遲得不到肯定的身孕——是不是,總要有個結果吧。

  也許是因為這被迫封宮的無奈,也許是因為對皇帝在前線的擔心,也許是因為對宮裡局勢的擔憂,也許是因為對紅兒、藍兒的愧疚——她不想提防她們,卻又不能不提防她們,不論是她的擔憂還是分析,徐循都無法對這兩個親信的大宮女吐露,她甚至不能直白地告訴她們:菜裡也許有毒,服用時萬需謹慎。

  現在她已經無法相信她們了,徐循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對所有人的信任。

  而隨之一起逝去的,還有她對於生活的所有熱情。她覺得現在的她雖然還在喘氣……但也僅僅只是還在喘氣而已。

  #

  吃過早飯,紅兒、藍兒便模仿著徐循的筆跡抄起了佛經——封宮期間,徐循需要她們服侍的地方不多,她們也要給自己找點事做。至於徐循自己,抄了幾筆,便覺得頭暈目眩,集中不了精神。索性也就放下筆,閉目小憩了起來。

  到了中午,她更沒有胃口,勉強吃了小半個饅頭,連白煮蛋一起噎了下去,直噎得一陣陣反胃。才吃過飯,便躺上.床榻,打算睡個長長的午覺,來打發著長得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白日。

  不過,才送過午飯,按理來說應該安靜到晚飯時分的門口,此時卻是又有了動靜,紅兒、藍兒忙放下筆迎了出去。過了一會,藍兒很驚喜地跑了進來。

  「娘娘!」她說,幾天來,臉上首次帶上了真心的笑容。「柳爺來了!」

  徐循頓時也是精神一振,「還不快請進來!」

  話說出口,卻又不禁微微一怔,自覺有些不對——什麼時候,柳知恩的出現,比皇帝的出現,更能讓她欣喜,讓她安心?

  徐循自問,就是皇帝現在出現在她眼前,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麼高興,這麼輕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38 PM

第124章 迷路

  柳知恩很快就進了屋子,給徐循行了禮。

  「娘娘。」他一反平時的謹慎,居然抬起頭觀察了一下徐循的面容,頓了頓,才垂頭道,「娘娘安好,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進宮探望娘娘。」

  柳知恩身為內侍,當然不可能和徐循一起留居永安宮,這段時間都在永安宮外居住。太后讓他來探望徐循,也不是為了探視徐循的好壞。——每天送飯的都是她的人,能看不出個好歹?為的,其實也就是讓徐循和心腹能說說話,瞭解一下宮裡的形勢,也放鬆一下心情。

  看來,太后雖然許她封宮,但心裡卻未必有多懷疑她和坤甯宮一事有關。不然,也不會把柳知恩打發進來了。

  徐循心中微微松了口氣,卻也沒能高興起來,她擠出一絲微笑,站起來沖清甯宮的方向行了禮,說著必須說的客氣話。「太后娘娘著實是為我們晚輩著想,只是我受之有愧。」

  柳知恩客氣道,「娘娘請安心,太后娘娘令您好生休養,一切等皇爺回宮後再說。」

  這就算是做完了常規程式,然後,紅兒和藍兒便可以被打發出去,徐循和柳知恩也可以抓緊時間,正經談話了。

  只是兩人一時,卻是相對無言。柳知恩的眼神先落到徐循腹部,「未知娘娘玉體可還安好?」

  徐循搖了搖頭,「不大好,該來的還沒來。」

  柳知恩對徐循的經期肯定不瞭解,還在那算呢,徐循幫他明說了。「晚了二十多天,最後一次承寵到現在,剛好是四十多天。」

  雖然是兩次經期之間的日子,按說不容易受孕,但這種事也沒准的。柳知恩面上現出一絲喜色,拱手道,「娘娘萬請保重身子,等到皇爺回宮,一切難題將迎刃而解。到時是或者不是,便自然有個答案了。」

  徐循擺了擺手,她閉上眼,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坤甯宮的事,查出了眉目沒有。」

  她問的肯定不是劉保闖坤甯宮的意圖,而是這枚藍寶石鳳釵的來龍去脈。更有甚者,問的就是到底是誰要在背後出招,整她徐循。

  柳知恩搖了搖頭,倒也是答得坦白,「身處風口浪尖,一動不如一靜,奴婢沒有貿然行事。」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只是,皇后娘娘……」

  遂將那一日清甯宮裡發生的事,如實說了出來。「皇后娘娘對您可是信任到了十二萬分,這份情誼,著實令人感念。」

  說起來,那一天皇后對徐循是很夠意思了,若是她沒有這麼堅持,現在皇城甚至是京城,還不知該怎麼議論徐莊妃呢。這貼身飾物落到了一個雜役手裡,單單說出來感覺都很有故事,三人成虎,很多時候人的名聲就是這麼被毀掉的。

  徐循卻沒有感激皇后,而是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下,「是真信還是假信,可還難說得很呢。」

  話出了口,落到自己耳朵裡,連她自己都被驚住了。

  這冰冷的語氣,刻毒的暗示,這……這滿載了惡意的態度,就像是毒蛇吐信一樣,連每一個轉音,仿佛都浸透了猜疑和毒液。

  這句話,真的是她徐循口中說出來的嗎?

  什麼時候,她對皇后的猜忌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入宮至今,皇后待她可是挑不出一點不好。——其實就是孫貴妃、何惠妃,又有誰待她很差?幾人在宮中相處,雖說難免有些小摩擦,但終究也沒有誰要往死裡去算計別人,起碼,她是沒有看出來有這樣的跡象。

  那為什麼她已經自己把別人往那樣險惡的地方去想,為什麼自己就疑了起來,為什麼不能安心等待皇帝回歸……

  什麼時候,她徐循的心思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當日中選以後,錢嬤嬤教她的品德,她還記得多少?為什麼她沒有辦法繼續做那個與人為善的徐循,什麼時候,她已經失去了對別人的信任?

  徐循忽然間不知道自己進宮究竟是為了什麼,在進宮之前她設想過很多生活,獨獨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變成這樣,過著這樣的日子,成為這樣的人。

  她圖什麼呢?就圖娘家的榮華富貴,圖她自己的萬貫身家?

  怎麼會這樣?徐循想,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還是我嗎?

  她覺得她有點捉不住她自己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還在渴望什麼。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即使生了兒子,即使免於殉葬那又能如何?這樣活著真的有趣嗎?

  「娘娘?」柳知恩略帶疑惑的呼聲,喚醒了徐循。她搖了搖頭,忽然感到了片刻的暈眩。

  不論如何,先把眼下的難關度過去再說了。孫貴妃也好、胡皇后也罷,難道這件事真的就只是巧合?

  即使很想相信,為了肚子裡這個可能的孩子,徐循也不能相信這就是巧合。

  「最近,宮裡的飯食,是清甯宮小廚房做的,還是——」她問柳知恩。

  聞弦歌而知雅意,柳知恩交代起了太后的安排。「是清甯宮小廚房現做,每日裡由太后娘娘的膳食中隨意給您指出若干味送來的。」

  看來,除了自己以外,也不是沒有人在乎她的安危。太后不但考慮到了她的嫌疑,也考慮到了她的安全……

  「你看了我的天癸記錄沒有?」徐循又問,「上次天癸記上去了麼?」

  這一問,就又把徐循的懷疑給暴露了出來,柳知恩雙眸一眯,像是沒想到徐循居然會如此敏銳,他猶豫了一下,便低聲道,「尚寢局說,因人手不夠,這幾個月的月事全都沒記。」

  到底是真沒記還是假沒記?

  ——局面亂得簡直就像一鍋粥了!

  徐循煩得直接就把一杯茶推到地上去了,清脆的茶杯落地聲,倒是喚回了她的神智——她還把自己嚇了一跳,忙阻止了柳知恩,「你別動了,一會兒讓她們收拾。」

  她緩了緩,想要說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禁不住就對柳知恩露出了一個極為難看,極為勉強的笑,才要說什麼,忽而又覺得下.身一暖……

  徐循也顧不得柳知恩了,跳起來就往淨房跑。

  然後……然後她就看到了褻褲上那熟悉的一點粉色。

  她的天癸來得總是很矜持,見粉以後數日,才會正式到來。不過,不論如何,這該死的天癸,總是來了。

  她混亂的情緒和波動的心情,似乎也有了解釋——天癸之前,徐循的心情總是會低落一點,也往往會比平時更容易胡思亂想。這一次因為局面的特殊,反應更大,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徐循就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能夠很正常地推理著來龍去脈,無喜無悲地分析著各種原委,還有一個卻是只想把自己的頭塞到水桶裡去,就這樣把自己溺死。

  就像是文皇帝去世後那幾個月一樣,她覺得自己沒法再這樣生活下去了,她覺得她看不到一點點光了。

  然而,文皇帝去世後的那段低潮,是出於徐循對死亡的恐懼。她依然熱愛生活,她還很年輕,她不想就這樣死去。

  而這一次,徐循卻是失去了對生活的愛,她在她的生活裡找不到一點能讓她支撐下去的東西。

  皇帝的寵愛不能,她不可能去依靠一個可以理直氣壯地從她身上索取而不必有任何回饋的男人,該給她的一切,皇帝已經通過賜予她家族的榮華富貴給與了。徐循不能再要求什麼,她沒這個身份。

  她不能去依靠孩子,她沒有孩子,很有可能她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她不能去依靠她的『姐妹』,她現在已經學不會去信任她們……徐循已經沒有辦法去相信了。

  她該依靠誰?這樣活著是為了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走出淨房,怎麼樣坐到椅子上的,當徐循回過神的時候,柳知恩甚至是已經僭越地握住了她的肩頭,正彎下腰輕輕地搖晃著她。

  「娘娘、娘娘。」他輕喚道,臉上罕見地有了一絲驚慌。「娘娘!」

  徐循勉強地掙開了他,「我……我……」

  她想說她沒事,可這話卻說不出口,兩人四目相對時,徐循忽然感到了一股錐心的痛楚,她茫茫然地說,「柳知恩,我月事來了。」

  柳知恩明顯一窒,他面上閃過了極其明顯的失望,一時間,居然也是連話都插不上了。只是後退了幾步,茫然地坐在了炕邊。

  室內頓時就陷入了極為壓抑、極為低沉的寂靜之中。

  「柳知恩……」不知過了多久,徐循低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奴婢在。」柳知恩輕聲回答。

  「你義父……給你算過命嗎?」

  柳知恩頗有些莫名,他如實回答,「奴婢義父雖說文武全才,可命數之道卻沒有涉獵。」

  徐娘娘很明顯地打了個磕巴,雖然未能眼見,但給柳知恩的感覺,是她非常的錯愕。

  才要抬首看去,她卻已經舉手掩面,大笑了起來。

  她笑得柳知恩渾身發涼——這麼好聽的聲音,笑出來的聲音卻像是老鴰在叫……可還沒來得及打岔,徐娘娘又突兀地停止了笑聲。

  屋子裡就又寂靜了好一會兒。

  「柳知恩?」很單調、很機械的聲音。

  「奴婢在。」柳知恩努力穩著回答。

  「你……你是為了什麼淨身入宮的。」徐娘娘的聲音裡聽不出一點情緒,就像是在閒話家常。

  柳知恩便望向了徐循。

  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

  她正當盛年,雖然有幾分清減憔悴,穿著也很樸素,可畢竟是盛開的年紀,即使如此,也別有一番動人。平時的徐娘娘,就像是一朵很雅致的花,在輕言淺笑之中,她的美麗就這樣不經意的沾染到了衣間,仿佛花香嫋嫋,纏綿難去。

  可現在,這朵花失了魂,徐娘娘的雙眼裡已經失去了神采,她望著自己,就像是望著一片空白。雖然她的姿態是如此的嫻雅,可柳知恩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心情有多絕望。

  而柳知恩雖然不知道她的心路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卻很清楚徐娘娘現在最需要什麼。

  他歎了口氣,勉強振作起心情,重新跪倒在徐循身邊。

  「奴婢的伯父,曾是廣西桂州知府,」他低聲說,「因維護建庶人,支持方逆,論罪滿門抄斬。事發時奴婢還在繈褓之中,因而免死,與母親一道,被沒入官中為奴。後來十歲時,宮中缺人使喚,便把奴婢淨身入了宮。」

  徐娘娘動彈了一下,她低聲說,「啊……」

  過了一會,她又問,「那你當時……淨身後……難受嗎?」

  「難受。」柳知恩低沉地說,「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這輩子都再也不會好了,當時,我恨不能死在床,上,再別下來。每一天閉眼,我都希望再也不用睜開眼睛。每一次睜眼,我都對老天爺很失望,老天沒眼,我竟還沒有死。」

  徐娘娘看了他一會,忽然間,她哭了。

  她撲到了自己的膝蓋上,無聲地抽搐了起來,淡青色的襦裙很快就濡濕了一片,變做了深色。

  「柳知恩,」她的話不斷被抽鼻聲打斷,徐娘娘斷斷續續地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出去,我……我有時候覺得,這宮裡……這宮裡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讓你去死,而是讓你覺得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我真的很想出去,上一次求大哥,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

  柳知恩舉起手,他猶豫了很久,才慢慢地拍了拍徐循的肩膀。

  「娘娘。」他沉聲說,「請聽我一句話。」

  徐莊妃便慢慢地止住了哭泣,緩緩地抬起頭來。

  這是一張極為失魂落魄的面容,雖然生得很好,卻一點也不迷人,她面上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淒慘,慘得讓人甚至無法目睹,只能轉過頭去。

  「這世上有些事,是容不得咱們自己作主的。」柳知恩便望著徐循,很穩定、很穩定地說。「就像是奴婢的陽根一樣,丟了就是丟了,怎麼都回不來。只要還活在世上,就只能去面對這個事實。若是娘娘命中沒有子嗣,那就是沒有子嗣,殉葬也好,不殉葬也罷,走到最後一刻,您也終歸是要面對這一天。當您懼怕著殉葬的時候,活著就變成很沒有意思的事情,您一直在怕、一直在算,一直在擔憂……可若您接受了殉葬的事實,接受了這一天的話,左右不過是一死,您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徐循茫然地望著柳知恩。她的小口輕輕地張開,變成了一個疑問的橢圓。

  「啊?」她輕輕地說。

  「命是天給的,可日子是人過的。淨身入宮,是奴婢的命。」柳知恩繼續說,「只要還要活下去,就要接受,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奴婢認了命了,不去想斷肢重生的事,所以看開了這一點後,每一天都過得很滿足。株連之罪,可以奪走我的肢體,卻奪不走我的平靜和幸福,娘娘,你明白這個道理嗎。有些東西,只要您自己不願意,那便是誰也拿不走的。」

  徐娘娘面上閃過一絲驚容,她慢慢地止住了淚水,仿佛在深思著柳知恩的話。而柳知恩卻不期然有了幾分後悔——今日,他實在是說得太多了。

  「您先好好休息。」他又改了口,「子嗣的事,來日方長,又何必急於一時?奴婢……改日再來探您!」

  說罷,便站起身子,踩著碎瓷片,匆匆地退出了屋子。

  ——走了許久,方才覺得腳底有微微的疼。柳知恩回頭一看,這才發覺,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踏出了一路帶血的腳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42 PM

第125章 雙元

  皇帝一路回京心情都不錯。

  輕輕鬆松,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漢王和樂安,使得他消除了梗塞心頭多年的大患。——這些年來,漢王、趙王就像是渾身長刺的熱炭團,窩在哪一任皇帝懷裡,都令他們眉頭大皺,寢食不安。

  昭皇帝還當太子的時候,對幾個弟弟是仁至義盡,漢王幾次有異動,保了。趙王要造反,捏了個荒謬的藉口,文皇帝似乎是有新的意思了,昭皇帝忙出面說話,又保了。可這保,究竟是必須保還是真心保,雖然父子兩人沒談這個話題,但皇帝自認心裡是有數的。

  幾次要造反,反的都是昭皇帝啊……再濃厚的兄弟親情,能撐得過幾次折騰?

  都是不得已為之,皇帝面上對兩個叔叔是有求必應,心裡可還記著自己上京繼位時的那點事呢。當日在樂安駐蹕時,有人提議順便把同謀趙王也給滅了——漢王府裡是已經搜出了兩個藩王之間書信往來的證據,說實話,皇帝都是很想聽從的。

  要不是內閣吵嚷不休,無法形成統一意見,而且也顧慮到一下殺滅了兩個親叔叔,影響實在不好,趙王也躲不過這一劫——不過,朱高燧志大才疏、心熱膽小,看到了朱高煦的下場,怕也不會再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了。

  御駕親征,於國家的負擔是很大的,雖然難得出京,有意再多逗留一會,但皇帝也知道國庫現在的情況,才出征半個月,他便拔營回京,一路慢慢地走,邊走便處理政務,除了多帶了一干罪人,在樂安殺了那麼幾個人以外。一路根本是風平浪靜,一點都不像是打過仗的樣子——除了路上因摔下馬死了一人以外,連減員都基本為零。

  雖然是不戰而勝,但此戰也的確安定了人心,把皇帝的聲望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他在征伐漢王過程中表現出來的足智多謀、料敵機先,為他在臣子們中間博取了好些溢美之詞,皇帝雖然也不會當真,但人沒有不愛聽好話的。所以,他回到行在的時候,心情還是很愉快的。

  得勝回京,自然有一番禮儀要行,監國的兩王在城外郊迎,幾兄弟一個月不見,自然有好些話要說。兩個弟弟也是迫不及待地和皇帝打聽起了戰爭的細節——雖然他們是不能當皇帝,但從前還是皇孫的時候,也沒少受漢王的氣。現在這藩王的好日子,若是漢王上位可不能有,所以兄弟間還是非常同仇敵愾的。

  幾兄弟大說大笑的,皇帝越發是意興飛揚,回宮以後,自然是梳洗梳洗,和留守宮裡的親信閒話閒話,準備去清甯宮給太后請安——

  然後他的好心情基本也就到此為止了。

  皇后這一胎懷得反應很大,他走的時候她就已經有反應了,也不知是不是受驚又搬遷的緣故,這個月更是孕吐得一塌糊塗,他回來了都不能起身出來相見。皇帝進去慰問了她一下,才沒說幾句,皇后捂著嘴又要作嘔了。南醫婆慌忙便請皇帝回避,皇帝也就只好又出了屋子,回正殿找太后說話。

  「再過幾個月就好了。」太后自己有經驗,寬慰皇帝道,「吐得厲害,定是個鬧騰的小子,才會這樣折騰他娘呢。」

  婦人妊娠,有哪個不受苦的,當年孫玉女懷胎的時候也是一樣,甚至比皇后還要厲害。皇帝雖然掛心,卻不會瞎擔心,他嗯了一聲,這才提起了藍寶石鳳釵的事——沒有先看望皇后,就說起妃妾的事,太后心裡,又要覺得他不看重正統了,「娘,這鳳釵的事,兒子已經盡知了。這是兒子給她搞丟的,若有錯也都算在兒子頭上。永安宮那裡,可以不必封宮了。」

  太后瞅了皇帝一眼,沒有說話,皇帝深知母親的意思,他臉上發燒,卻終究還是開口道。「遷都時,兒子不是先帶她上來了嗎,兩人在太液池畔騎馬追逐,就是在那時候失落的。西苑那邊草木繁密,尋了一番沒找到,還以為是落入水裡了。沒想到,卻是為人拾走。」

  「奇了,騎著馬,釵子怎麼跌到水裡去的?」太后戳了一句,見皇帝期期艾艾的,也不為己甚,「你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又是皇帝,以後,可別那麼荒唐。」

  皇帝自然是應承了下來,又皺眉道,「這劉保的事,我明日遣人一問漢王叔那也就明白了。——可惜,他的那些文書兵器,全都在樂安付之一炬,不然翻出來一對就知道了。」

  「有了個劉保,就有可能再有別人。」太后道,「東廠、錦衣衛、刑部、大理寺,這些地方現在可派上用場了。宮廷之中,當然不能塞滿了別人的耳目,永樂年間遺留下來的舊患,今日能得到解決,我心也能安上幾分了。」

  皇上究竟是意難平,「可惜了,若有文書,那便是極好的對證,口供始終就差了幾分。」

  交代不交代都是死的情況下,有人選擇老實交代,有人不交代,有的人更差,胡亂交代。雖然說有的是刑訊專家去和犯人鬥智鬥勇,但口供的可信度始終是不如文書證據那麼高。劉保到底是不是漢王的人,還得看幾處口供能不能合到一塊。

  「若是,那倒好了。」太后念了聲佛,「這一陣子,宮裡妖裡妖氣的,什麼風都有。我就怕這風的源頭不是樂安。」

  到了這把年紀,太后想的肯定都是家宅平安、開枝散葉、多子多孫,若是她的媳婦們有那麼幾個敗家精、是非精,老人家心裡自然也煩躁不安。皇帝感動道,「是兒子不孝,娘都這把年紀了,還讓您操心……」

  兩母子肉麻了一下,眼看快到晚飯時分了,太后這裡要開飯。若是按照慣例,皇帝肯定要侍奉太后用過晚飯再回乾清宮的,可今天他的心思卻有點不安定,不斷地望著窗外的天色,仿佛在躊躇著什麼。

  太后還能不清楚他的心事?她忍不住笑了,「去吧——這孩子這個月,也是受夠了委屈,可要多安慰安慰她。」

  太后對徐循到底是什麼想法,這句話就能聽出一點端倪了。但皇帝卻顧不得在意這個,聽了這一聲,和太后道了別,站起來就走,也不要人扈從了,也不乘車了,上馬從清甯宮直奔永安宮——要不是馬十機靈,也跟在後頭,到了永安宮前,皇帝還要親自叫門。

  後宮的男主人回來了,看這架勢肯定是要進去見莊妃,而且還不是進去發火,那還有什麼說的?看門的公公麻利兒開了鐵鎖,皇帝也不要馬十開門,自己一推門,大踏步就進了中庭。

  徐循和兩個宮女都還沒發現他呢,茶水房裡傳來了菜香,隔著窗子,是徐循帶了笑的吩咐,「水晶蝦仁可別燴焦了,這都多少天了,才見到一點兒河鮮……」

  皇帝忽然間就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了——他滿心以為他會見到一個哭哭啼啼消瘦不堪的徐循呢,結果人家倒好,封宮軟禁著呢,惦記的還是吃點河鮮。

  乾脆回身就走,讓她多哭兩天自己再進來算了。他多少有些賭氣地打趣了一下自己,行動卻恰好相反,加快腳步,掀簾子直接進了裡屋。

  徐循背對著他在桌前坐著,先看到他的是她的貼身宮女藍兒,大姑娘捂著嘴,咽了好幾下才把尖叫聲給咽下去了。徐循自然不會錯過她的反應,她回過頭來——滿臉的疑惑,也在見到皇帝的那一刻,化作了純粹而熱烈的喜悅。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不知是誰先行動的,下一刻,就已經站在室內緊緊相擁,徐循貼在皇帝懷裡,用盡全身力氣般抱著他,就像是要把自己給塞進他身體裡似的。皇帝的手,也早已經握住了徐循的腰肢。

  輕了、瘦了,臉尖了……雖然面上還是笑模笑樣的,但這一個月間,徐循心裡肯定是也沒少受折騰。皇帝頓時就心疼起來了,他貼著徐循的臉,喃喃地道,「傻閨女,怎麼不讓柳知恩給我報個信呢?多大的事,遣個人回來說一聲不就完了……」

  說是這麼說,但徐循肯定不能這麼做,原因兩個人也都是心知肚明的。徐循笑中帶淚道,「我知道大哥肯定一眨眼就能得勝回朝,就沒派柳知恩去白跑。」

  皇帝噓了一聲,輕輕地就親掉了徐循臉頰上滑下的淚珠,「委屈你了……等明兒,大哥帶你去西苑玩耍……」

  現在,文皇帝的喪事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昭皇帝也過了周年,一般來說,宮廷生活也可以逐步回歸正軌,皇帝早就惦記著要帶徐循去騎馬放鬆一下了,在過去的兩年間,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糟爛汙的事情,不止是他,徐循也需要放鬆調劑一下,換個心情。

  徐循禁不住窩在皇帝懷裡抽泣了一會兒,和個孩子似的訴說著自己的委屈,「半夜夢到大哥,醒來就再睡不著了……」

  他回來,她到底是高興的,哭了一會也就收住了,沒讓皇帝哄太久。皇帝心裡卻是疼惜到了十二萬分,便疼徐循道,「跟我去乾清宮用晚飯吧,今晚就不要回來了。讓他們好好把這裡收拾、打掃一下,明兒你回來,一切就都和從前一樣。」

  雖然看得出徐循的心動,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事情還沒鬧清楚呢,如此行事,倒讓人覺得我囂張了。等過幾日,劉保的身份出來了,再怎麼著,那倒不妨了。」

  其實皇帝也是這個意思,只是為了哄徐循開心,不願顧忌這麼多而已——後宮中,肯定還是需要有一些規矩的。不能說他一回來,是非曲直就全不論了似的,也要等事情有個結果了,再來盛寵。

  至於現在,他一從清甯宮出來就到永安宮,已是把自己的態度給表示得很明顯了,徐循今日以後,當是再不會受到什麼委屈。

  說來也到了用晚飯的時候,皇帝是該回乾清宮了,或者去長寧宮看看孫貴妃也行——可看著徐循眼裡隱隱的期待,他又邁不開步子。猶豫了一下,便笑道,「既然不陪我去乾清宮,那我今晚就在小循這裡蹭飯了。」

  徐循這裡能有幾味菜色?說起來是挺委屈皇帝的,所以徐循沒有開口留,但他這樣說了,她自也高興。偎在皇帝懷裡只是沖他傻乎乎的笑,紅兒、藍兒兩人穿花蝴蝶一般的,很快就把一桌翻熱過的菜肴給擺好了,兩人這才分開就座。徐循還很歉疚,「我這裡沒有什麼好吃的,委屈大哥了。」

  皇帝笑了,「你以為我出征時候,吃的還和在宮裡一樣嗎?」

  說著,思及徐循剛才惦記著要吃水晶蝦仁,便夾了一筷子到她碗裡,「多吃點,我才從山東回來,海鮮河鮮是吃夠了。」

  本是體貼的意思,可徐循的臉色卻突然變得很奇怪。皇帝見了,便是一怔,住筷才要說話,徐循就有了行動。

  她捂著嘴就站起來,可才跑了沒幾步,膝蓋一軟,跌坐在地低頭就吐了自己一身的黃水。

  這一出,自然是把所有人都嚇著了。皇帝都不顧髒汙,趕忙親自上前把徐循扶到榻上躺好了,連聲叫,「快傳太醫!」

  紅兒、藍兒趕忙都跑了出去——馬十不就在門外張羅著去封條什麼的嗎?這邊一遞話,那邊馬十就出去喊人了,不過一炷香功夫,柳知恩領著錢嬤嬤等人,也都氣喘吁吁地進來給皇帝請安——又都是很擔憂地看著徐循。

  嘔吐在育齡婦女身上代表什麼,皇帝也不是不清楚,徐循吐了以後頭暈目眩已經是小睡過去了,他這邊就低聲問紅兒、藍兒了。「你們娘娘上回月事是什麼時候?」

  「就是半個月前啊。」紅兒、藍兒很茫然。

  一般會有嘔吐,有妊起碼也要一個多月了,這時間明顯對不上。皇帝心底一沉,原本還有的一點驚喜立刻就消褪了,餘下的只有擔憂。眼看錢嬤嬤還想給徐循收拾乾淨衣服呢,他止住道,「不必了,就讓她睡著吧。」

  為徐循換衣服,是不敢讓她身上的胃水酸味沖犯了皇帝,皇帝不介意,錢嬤嬤等自然也不會堅持。皇帝又問兩個宮女,「你們娘娘這個月,過得如何?」

  兩個宮女也是把剛才徐循和皇帝的相處看在眼裡的,現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回答。皇帝見了,哪裡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禁越發心疼起來,在屋裡來回走動,只恨御醫來得不快。

  畢竟是相隔迢遠,其實馬十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一刻鐘多一點兒,就把氣喘吁吁的太醫官給領進了屋子。皇帝心急火燎,見他還要行禮呢,忙說了聲免,也顧不得折騰回避什麼的,一群人就圍著看太醫官給徐循扶脈。

  太醫官被皇帝注視,壓力挺大,額前很快就沁出了汗珠。扶了一會兒,他的表情有變化了,小心翼翼地問已經被折騰醒了的徐循,「請問娘娘,上回行經是什麼時候。」

  「半個月前啊。」徐循和紅兒、藍兒一樣茫然。

  太醫官一滯,又問,「那再上回呢?」

  「大概七十多天前?」徐循算了一會。「你們也知道,我經期不准,間隔長的。」

  太醫官又是一滯,不說話了,再給徐循扶。皇帝急得,平叛時的指揮若定都不見了,想要踱方步,又怕影響醫生,只好強壓著情緒在一邊站著。

  這一回太醫官扶了很久,好像才有自信似的,問道,「敢問娘娘,半個月前,行經幾日,癸水多少?」

  「這……」徐循犯難了,沉吟了一會,才道,「我那段時間渾渾噩噩的,可能真的記不清了。」

  「大約兩日。」紅兒倒是插話了。「用的草木灰,也不知量如何。但我們娘娘素日裡經水便少。多有只三日的,我們也沒覺得什麼。」

  「哦——」太醫官挑了挑眉,「那七十日以前那一次——」

  「大約也是兩日,量很少。」紅兒畢竟近身服侍,記得很清楚。

  徐循不免憂慮道,「難道是經水不調?早知道,該用些調養的藥的。」

  太醫官便一拱手,面上也自信地帶了一些喜色。「回稟陛下、娘娘——娘娘這是有孕在身了!從脈象來看,有妊在身,已有三月餘!」

  啊——?

  屋內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徐循還反射性挑刺呢,「可……我這天癸——」

  「頭一、二個月,多有假似天癸的,不過多是一兩日,量也少。」太醫官笑了,「至於半個月前那一次,多數是娘娘心緒不佳,所以動了胎氣。——就是如今,脈象也有些不穩,娘娘還需靜養才好……」

  皇帝卻是再聽不清太醫官的囑咐了,他已被巨大的喜悅籠罩,不知如何,忽然間又想起了離別前的說笑,不由得就上前幾步,握住徐循的手,激動而欣喜地道,「君無戲言啊!小循,你看怎麼著,這一回,真的是連中雙元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46 PM

第126章 太平

  皇帝高興之下,連話都說得不清楚了,其實徐循這一胎要算起來,懷上的時間可比他說這話時還早。再結合侍寢記錄和天癸來判斷的話,到底和皇后是哪個先懷上的,都很難說。

  屈指一算,懷胎到現在,徐循可是沒少被折騰,因為經期不准一直沒好好保養,就當自己是個普通人似的在那隨便亂吃東西不說,還侍寢了好幾次,皇帝可沒當她是孕婦,臨別那一次就鬧得挺狠的。好容易把皇帝送走了吧,又出了這封宮的事兒,然後天癸還『不順』,這好歹是沒吃活血藥呢,要是吃了,這孩子保得住保不住都是兩說。

  就這,都沒算徐循自己為了小心謹慎,吃了半個月饅頭的事——還好後半個月她也無所顧忌了,甩開腮幫子,送什麼吃什麼,不然,只怕孩子也是沒個好的。

  紅兒、藍兒擔心徐循身子,雖然沒提原因,但也是婉轉和太醫說了,『娘娘食欲不振,頭半個月什麼也不想吃,一頓最多吃半個水煮蛋,多半個饅頭』。所以,別說是皇帝了,就連太后都很關心徐循的身體,也不叫青兒、紫兒和趙昭容住回來了,直接都給安排到何仙仙那裡去,整個永安宮都空出來,給徐循一人住著養胎。

  雖然是特殊時期、特殊原因帶來的特殊待遇,但宮裡人也不傻啊,這皇帝一回宮,當晚就進了永安宮,當晚就扶出來有身孕了,第二天就來了這麼一出,徐娘娘的盛寵是不消說的了。永安宮裡的使喚人,從此又能橫著走,這也是不消說的了——

  只是,人心難測啊,徐娘娘揭發有孕的這個時機,可是選得太好了一點,讓人是不多想都難……

  皇帝御駕親征,雖然才只一個月,但也是累積了一些不是很匆忙的政務要處理。這幾天都在前朝忙活著,有了空,看望一下已經搬遷回坤甯宮的皇后和徐莊妃,差不多也就該回乾清宮去了。這幾天傳喚了一些妃嬪侍寢,卻是再沒什麼針對性了,倒是何惠妃、孫貴妃這樣的老人,得到了侍寢的機會,也能和許久未見的皇帝親近一番。

  永安宮這裡,忙碌了幾日,大概也都安寧了下來,現在幾個嬤嬤忙忙碌碌的,卻是使出了十分的本領,把積壓了多少年的熱情都迸出來服侍徐循這個孕婦了,不誇張的講,徐循現在就是沖著地上栽下去,在她倒地之前,都會有七八個人爭著要墊在她身下的。

  徐循也是有點無奈,柳知恩過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她便說,「咱們自己宮裡當回事,那固然好,可這一胎,對我們永安宮是盼了多年才盼來的,可在這宮裡卻又顯得不起眼了。自己興頭興頭也罷了,在外面,可不要過分囂張了。傳出去,別人還不知道說得有多難聽呢。」

  柳知恩又恢復了那沉穩中略帶一絲笑意的表情,聞言穩穩地一哈腰,「娘娘請放心,奴婢心中有數的。」

  畢竟是皇帝身邊服侍過的,就是有能耐,才過來一年多點,現在已經穩穩當當是永安宮的第一號人物,幾個嬤嬤都是心甘情願地聽他調派。就連她這個做主子的,聽了柳知恩這說法,心頭居然也就真的寬了下來。徐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柳知恩又道,「聽太醫意思,娘娘胎氣未穩,這一陣子便專心養胎也好。宮裡、宮外的事,奴婢自然和姐姐們一道,為娘娘分憂。」

  這是在請徐循放權,讓他來代表永安宮處事……在這宮裡,一言一行都有嚴格的分寸,有些事即使心裡懷抱的是善意,可說得不好了,也很容易被人誤會。柳知恩今日這樣說了以後,若是永安宮出了一點小事,他就必須在徐循跟前擔上這個責任。這一點,他不會想不明白。如果不是已經把他給收得心服了,柳知恩是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徐循忽然間就想起了那天在這間屋子裡,柳知恩半彎著身子,搖晃著她的樣子……

  也許,收服他這說法,也不是那麼確切吧。

  她便不由得歎了口氣,說了點心裡話。「話雖如此,可你讓我怎麼能安心?誰能想得到,這孩子居然已經是有三個月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徐循的絕望和崩潰,自然是透了一絲黑色的幽默,可永安宮以外的人,甚至於說是柳知恩以外的人,有誰會真的相信徐莊妃就真的這麼蠢,懷胎三月都無知無覺?

  多少都會往壞處去想的,這就是人的天性,她徐循不也不能例外麼?皇后、孫貴妃的很多舉動,也都被她往壞處去想了。

  而如果要往惡意去解讀的話,她隱瞞自己有孕的事實,封宮養胎……這都不算什麼,再惡意也解讀不出什麼。可藍寶鳳釵的事情,就算有皇帝的背書,卻也是有點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感覺了。

  劉保已經死了,漢王那邊的人也完全落入了皇帝的手裡,說難聽點,想審出個什麼結果就能審出個什麼結果。如果帝后感情和睦那也罷了,偏偏她徐莊妃的盛寵是壓過皇后的,一般的宮人看這件事,會看出什麼來?

  ——莊妃有孕,隱瞞不報,皇帝離宮,皇后受驚。兇手身邊搜出了莊妃的藍寶鳳釵,可皇帝一回宮,便把這鳳釵擔到了自己身上,莊妃本人安然無恙不說,還把有孕事實公開,推算日期,甚至可能在皇后受孕之前……

  這是妥妥兒的盛寵奸妃的節奏啊!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徐循不能不為自己的公眾形象擔憂。她雖然不是那種很追求風評的人,但也不願意自己變成眾人眼裡的心機妃嬪。名聲這東西,就和風氣一樣,一旦敗壞了,就很難再轉好的。

  不說別的,就說皇后吧,在她徐循有難的時候,力保了她的名聲。現在這有孕的消息出來了,她會不會覺得自己被徐循給耍了,會不會覺得自己在徐循的心機跟前就和個白癡似的,心裡會不會對她徐循有點怨氣?這都是現實存在的問題,皇后就是徹底想歪了,徐循都不是不能理解。

  而就算是要去解釋,徐循又該怎麼解釋?她怎麼知道她的孕吐會是由一道水晶蝦仁開始的?在此之前,半個月大魚大肉的她也毫無異狀地吃過來了,可現在卻是一聞到河鮮、海鮮的腥味兒,就是止不住地想要嘔吐。

  很多事情,沒有發生以前,誰也想不到會有這麼巧。別說無巧不成書了,就是在戲臺上演出來都嫌老梗。只有親歷了才會知道,現實有時候會比故事更巧合、更離奇,更讓人啼笑皆非……徐循回首自己這過去的幾個月生活,甚至是過去這幾年的宮廷生活,也就只有這麼一個深深的感慨了:和現實比起來,話本戲文裡,那演的都是什麼啊,一點都不好看、不精彩……

  再想想,這麼太平的後宮都尚且如此,真不知道那些『狸貓換太子』、『呂後制人彘』的後宮裡,又該是怎麼的一番腥風血雨了……

  柳知恩也為難啊,有些事不是說你精明厲害就能給辦好的。別說徐循又或者他柳知恩只是宮裡比較高層的幹部了,就連皇帝,那也控制不了人心的向背,不然,前陣子罵了皇后,他為什麼又是道歉又是捂蓋子的,一定要把這件事給圓回來了?

  「清者自清。」只好寬慰徐循,「娘娘的品性,皇爺和太后娘娘是最清楚的。只要皇爺心裡清楚,別人怎麼說,又有什麼關係?」

  他頓了頓,說得更過露了,「真要拿這樣的心思來看娘娘的話,就是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又有哪一個經得住這樣的審視?她們可是比娘娘要早下水了好幾年呢,現在宮裡還不都是人人誇?」

  徐循扯了扯唇角,「你當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宮女、內侍,背地裡都是怎麼議論我們的?」

  不論是對皇后還是孫貴妃,甚至是她徐循,背地裡都不會有什麼好話的。何惠妃那還是惠妃呢,背地裡怎麼說皇后的?這世上本就不可能有人博得人前人後一致的贊許。想明白這點了,心一寬皮一厚,好像也沒什麼過不去的。

  至少,現在是只能這麼想。

  徐循便疲倦地閉上眼,和柳知恩商量,「等太醫說我能出門了,還是去坤甯宮那裡走一趟吧?」

  柳知恩拿起炕上的小毯子,小心翼翼地給徐循蓋上了,「娘娘說得是,這一回,皇后娘娘可是幫了大忙。」

  知恩圖報,起碼的姿態也要擺出來。至於皇后那邊會如何反應,如何去想徐循,這就不是徐循所能決定的了。

  #

  徐循要養胎,短期內自然是禁絕一切外出,她也有折衷的辦法:平日沒事,三兩日也要派幾個嬤嬤過來向皇后問好。皇后這裡,時常也遣人過去看望一下徐循,兩人雖因都不能走動,但明面上關係卻一直都還很密切。至於孫貴妃、何惠妃等,還是和以前一樣,每三天到坤甯宮給皇后請一次安。

  皇后每常一般都不出來的,大家沖寶座行個禮也就能散去了。不過今日她身體好,心情看來也不錯,居然出來上座,受了一番朝拜,方才笑著讓眾人各自落座了,賞下了茶水和點心來。

  既然要坐,那肯定是要說話的。孫貴妃便笑著恭喜有一個多月沒見的皇后,「今年運氣好,宮裡連著兩條喜訊,到了明年,想必就能傳出嬰兒的哭聲了。」

  何惠妃裝死,望著自己的茶杯走神兒。皇后卻也不以為忤,微笑道,「可不是,若是再來三五個,開枝散葉多子多女的,那才熱鬧呢。大哥今年也三十歲了,接連三個千金雖然也好,但畢竟不是子嗣,我這心裡也時常著急的。」

  孫貴妃也是笑著連連點頭,「就盼著這兩個都是男娃了,日後也多來幾個子嗣,那咱們可就沒什麼好操心的啦。」

  皇后和貴妃說話,底下的妃嬪們靜聽就行了,一群人都學何惠妃一起裝死。屋裡的氣氛一時倒是有些古怪。

  不過,皇后這次出來,顯然也不是為了和孫貴妃閒磕牙的,她是有事要宣佈。「昨日母后那裡送了信來,旬月以前,意圖闖宮的劉保身份已經落實了,正是漢王派出的奸細。只是宮禁森嚴,劉保入宮後,他的上線因故被外調了,由此失去聯繫。今次漢王作亂,他認為時機已到,又因自己平日裡清掃的就是坤甯宮外的便道,便想借機衝擊坤甯宮。」

  她頓了頓,漫不經意地又道,「一個妄人有了些想頭,想要生事而已,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傳話給眾姐妹,也是令你們平日裡謹守門戶,東西失落了也要及時上報。莊妃這一次封宮一月,險些誤了胎氣,就是因為當年和大哥出遊時,縱馬無意失落首飾,自己沒當回事,結果巧合事發,大哥出門在外無人作證,不得已才封宮自證清白。若是早和宮裡打過招呼,發動起來尋找,那也就沒這回事了。」

  皇后就是皇后,這一番話,說得就是有水準。把這件事的幾個大謎團那都是做了解釋,是非對錯也是論了個分明,整件事的性質這就給定下來了:巧合,一切都是巧合。巧合中又有聯繫,不是皇帝出門,劉保也不會想衝擊坤甯宮,不是皇帝出門,莊妃也不會封宮。總之,這件事背後並沒有什麼陰謀詭計,就只是純粹的不幸的巧合而已。

  誰也不會當眾挑戰皇后的這番判斷——誰都知道,這番結論背後站的那可是太后和皇帝。皇后環視眾人,又道,「這一次搜宮,還找出了七八個漢王的奸細,萬幸他們彼此間沒有聯繫,不然,若是聯絡作亂,宮中說不定真會亂起來。此事也是提醒眾姐妹,務必要謹慎小心、規行矩步,別給小人可乘之機。」

  這也是她身為主母該訓誡的一番話,眾人都起身應了是。見皇后有些疲憊,這才緩緩地都退出了坤甯宮——出了宮以後,彼此這才議論起了一個月前的風波。——也都是十分後怕,誰沒失落過什麼東西呢?連莊妃娘娘,事發後都要鎖宮待罪,若這件事著落到自己頭上,不得寵的自己會是個什麼結果,那可難說了。

  「可不就是呢?」趙昭容的臉都嚇白了,「要不是事情到現在已算是水落石出有了個結果,我夜裡都睡不好呢。怎麼說,徐娘娘也是我的宮主……」

  何惠妃聞言,便掃了她一眼。

  ——都說趙昭容心思簡單膚淺,卻是到今日才見識到了。封宮前才鬧過不痛快的,莊妃出事,她不知多稱願呢,這會兒又來表忠心了,卻是絲毫都不顧自己現在咸陽宮裡住著。

  她微微地冷笑了一下,方才淡淡地道,「好了,喧嘩些什麼?都上轎回宮去吧。」

  一行人於是魚貫上轎,以孫貴妃的車馬為首,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坤甯宮。

  皇后在窗邊靠了很久,也出了很久的神,等到人聲、腳步聲全都消失不見了,方才慢慢地動彈了一下。

  「娘娘,該吃藥了。」南醫婆好容易逮到空子,忙碎步上前,柔聲提醒了一句。

  「嗯……」皇后唇邊也揚起了一點笑意,她拿調羹攪和了一下藥汁,和南醫婆閒話道,「你瞧今兒,多麼熱鬧?在宮裡,不說話有不說話的熱鬧,到了坤甯宮外頭,能說話了,不知又該是怎麼一番能說話的熱鬧了呢。」

  南醫婆恭謹地道,「甭管有多熱鬧,娘娘雙身子擺在這裡,宮裡是興不出什麼事的,您還是安心養胎要緊。」

  皇后點了點頭,也是很配合地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了藥汁。

  ——不管有多少心思,多少疑惑,子嗣最大,現在還是養胎要緊。

  起碼,兩個有身孕的女人,肯定都是這樣想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49 PM

第127章 不爭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坤甯宮夜驚事件的結果,也是很符合皇帝和太后的需求的。國家剛剛興起過一番戰事,正是需要祥和鎮定的時候,為了一點風波,就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那也太沒有天家氣象了。

  皇帝來看望徐循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這件事,也只好這樣算了——卻是委屈了你。」

  徐循笑著說,「大哥你這話我倒是不明白了,我有什麼可委屈的。」

  雖然都是自己的女人,但皇帝從來不會抱著天真的幻想,以為她們就應該,也就能和諧相處。潛邸舊人之間,現在皇后和貴妃是勢同水火了。何惠妃淡淡的,倒是還好,徐循呢,雖然性格很能容人,可畢竟寵愛擺在這裡,特殊待遇擺在這裡,招人眼目,也是很自然的事。且不說皇后、貴妃會不會出手對付她,那十幾個新人裡,逮著了破綻就想借機生事的人,皇帝可不敢保證沒有。

  ——這道理隨便一比方也就能明白了。內閣大臣們之間,為了虛無縹緲的權力兩字,還要爭搶得你死我活呢。後宮妃嬪為了皇家子嗣、皇帝的寵愛,哪有不互相忌憚的?要是底下人不爭不搶了,皇帝這個男主人的權威,又該到哪裡去展示呢?

  皇帝就笑著輕輕拍了徐循的肚子一下,「小壞蛋,就會和大哥裝糊塗。」

  「也不是裝糊塗。」徐循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輕輕地撫著已經有些線條的胃部,恬然道,「這事兒,橫豎已經是這樣了,要再往下查,談何容易?既然沒個結果,倒不如相信就是巧合,不然,心裡存了這個疑問在,看誰都像是要害我。不成了疑鄰盜斧了嗎?這樣的日子過得可沒什麼趣兒。」

  她和皇帝說話的時候,從來都不惺然作態,哭起來都是那個樣子,笑起來也不會計較儀態,現在說起做人的道理,也沒有故作高深,就這麼平平淡淡地說起來,拉家常一樣的。皇帝聽了,心裡也頗有幾分寧靜,他更放鬆了點,和徐循一樣,靠在圈椅上咯吱咯吱地晃。

  兩人沉默了一會,徐循忽然笑了起來,皇帝嗯了一聲,「笑什麼?」

  徐循笑道,「我和大哥這麼靠著,就像是都有八十歲了一樣,每日裡除了一塊曬太陽也沒事做了,倒是一點也不像咱們這個年紀的。」

  皇帝也笑了,「可不是,一年到頭都忙忙碌碌的,有多少時辰能和現在這樣,靠著一起曬太陽呢?」

  的確,天氣已經深秋了,陽光灑在廊下,帶來的已經不是炎熱,而是令人珍惜的暖意。靠在圈椅裡,四肢百骸似乎都放鬆了下來,就像是一年裡再也沒有這樣好的時光了。皇帝在徐循的永安宮裡,往往就能體會到這種四季遞嬗的閒適——永安宮的心態,就和別處不同,這裡的陽光似乎都要比別處更充足一點。

  坤甯宮、長寧宮,這些還沒有子嗣的宮殿,仿佛都是彌漫著一股無形無質的焦躁和陰鬱,讓人一走進去就不禁感覺到了一股壓力。尤其是皇后的坤甯宮,因為皇后這胎著實有幾分折騰,到了五月份依然沒止住孕吐,現在皇帝都有點怵進坤甯宮,不知道何時就會響起的嘔吐聲,周圍人群驚慌的張羅聲……和長寧宮的幽怨相比,坤甯宮給他的感覺要更有壓力一些。

  至於咸陽宮,何仙仙那種漫不經心的不爭,和徐循這樣含笑和緩的不爭,就又是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了,皇帝在有閒情逸致的時候,也會去何仙仙那裡體會一把征服的快感,但大部分時候,還是更願意晾著何仙仙——女人是不能寵的,她不願貼過來,那便讓她一邊涼快去吧。可徐循這裡呢,即使她有了身孕,皇帝也很愛過來。他也總是惦記著她,不知她的孕吐好些了沒,不知孩子胎動了沒……心裡有些煩悶了,過來和徐循說幾句,有些得意事了,過來和徐循嘮嘮嗑,永安宮裡的氣氛,總是很滿足、很平和,好像不會索取他給予更多。

  要不是害怕給外界傳遞出錯誤的信號,皇帝來永安宮的腳步,會比現在更頻繁。其實就是現在,皇帝心裡也不是沒有遺憾的——若皇后肚子裡的是嫡長子,還在娘肚子裡就這麼三災八難的,只怕落地以後也不容易養活。徐循這孩子呢,一看就是皮實,折騰了這麼久也沒折騰掉,現在過了害喜期,更是風平浪靜的,吃得好睡得好,再不折騰娘親。

  若是兩人能換一下,那就好了……

  即使是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皇帝歎了口氣,也不去想太多了。他摟著徐循道,「算算,你和皇后也不知誰先發動,產婆、奶口現在都可預備起來了。現在皇后有了身孕,怕也不能照看周全了,有些事你自己也要用用心。」

  這等於是在明示徐循自己去挑人了,也不能說皇帝想法不對:皇后和徐循就是前後腳的功夫,你要說共用產婆吧,沒這個道理,若是要分開用人呢。京城裡名氣大的產婆也就是這麼幾個,皇后都挑走了,徐循這沒人了。就這還算是好的,要是皇后自己挑了幾個,給徐循指了幾個來呢,徐循能放心用她們嗎?這就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女人生產是腳踩生死門,這產婆在肚子上是推還是捏,講究可大了呢。就算徐循自己不知道,錢嬤嬤都給她說了好些富貴人家這樣的故事,連入宮請安的徐師母都是隱隱約約很含糊地提起過,產婆可得好好地選。

  至於奶口,倒沒什麼了,反正都是一樣的清白人家育齡婦女,選進來了自然會效死服侍,誰先挑誰後挑,問題也不大。

  徐循聽了皇帝的話,一時倒還沒回話的。皇帝看了她一眼,不免本能地在心底忖度了一刻——徐循平時與人為善,雖然當紅,但和孫貴妃、皇后的關係都還算是不錯的,昔年還曾經因為維護皇后的正統地位,和他拌嘴。這會要和皇后別苗頭去搶、挑產婆,只怕她是沒法撕破這個臉。

  這也不能說是有錯,就因為徐循是這個性子,皇帝才會這麼喜歡她。他歎了口氣,也陪著徐循想辦法,「怎麼辦呢,這也不能由朕出面來幫你辦啊。」

  皇帝出面,很多事情的性質就嚴重起來了。徐循動彈了一下,低聲說,「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就覺得胡姐姐不至於這樣的。」

  為了胡善祥,兩人已經是吵過一次了,雖然現在周圍沒有別人,但皇帝也不準備為這事再和徐循口角,他笑了一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為了孩子,我是寧可你再小心都不覺得過分。」

  徐循低聲囁嚅了幾句,皇帝沒聽真,正要問呢,見門口人影晃動,便轉移了注意力,「什麼事啊?」

  錢嬤嬤走近了笑道,「是何惠妃娘娘過來探視咱們娘娘,因皇爺在,到門口便又回去了。」

  雖說有了身孕,但徐循身體好,倒是沒斷過誰來探視。不比坤甯宮,大家各有各的緣由,都不過去,倒顯得有幾分淒風苦雨的意思。皇帝拿捏了一下時辰,覺得在徐循這裡也呆得夠久了,雖有幾分不舍,卻仍起身道,「正好我也要回乾清宮了,讓她不必回去了,直接進來吧。」

  徐循撫著肚子,款款就要起身,皇帝卻止住她笑道,「你就坐著,天王老子來了,才許起來。」

  說話間,何仙仙已經是走進院內,正好聽見皇帝的話尾,因見徐循還是掙扎著站起來了,便笑道,「噯,這麼說,我倒是天王老子,才得了這麼個面子呢。」

  眾人聽說,都笑了起來,皇帝也是笑著指了指何仙仙,方才出去了。何仙仙笑道,「你這裡倒是熱鬧,才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耽擱得你不能好生歇息了呢。」

  「我成日也是閑的,現在什麼活兒也不讓幹,書也不讓看,你們不來,我做什麼呢?」徐循笑著說,「怎麼今兒這個時辰過來了。」

  「宮裡吵得慌,我不耐煩呆,就過來看你。」何仙仙翻了個白眼,「也不是我說你,你好性兒能忍,倒是把那姓趙的脾氣給慣出來了,現在我們宮裡成天和鬧貓似的,不是你和我有口角了,就是我和你不說話了。要不是有我給劉美人撐腰,她能被你宮裡那幾個給活吞了!我就納悶了,她們在永安宮怎麼就不惹事兒了呢。」

  徐循笑道,「就是的,都說物似主人形麼,在我這裡好好的,怎麼到了你那裡就鬧起來了?」

  何仙仙氣得撈起瓜子丟她,「就你耍貧嘴呢。仗著肚子裡有個哥兒,這就擺起娘娘的譜來了。」

  一行人嘻嘻哈哈樂了一會兒,何仙仙和徐循便閒話道,「也是因為這一陣子大哥還是有寵她們,偏生劉美人卻是沒寵,才被欺負得這麼厲害——你聽說了沒有,現在連貴妃宮裡都有宮女承寵了。一石激起千層浪,她面上看著不急,心裡還是挺急的。」

  徐循也聽說了那天貴妃當著皇后的面戳她心窩子的事兒,也是搖頭歎道,「她也難啊,那一位要是生了嫡長子,她這輩子可不就是眼看著到頭了。」

  何仙仙便瞥了徐循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心裡可得也有個成算才好——會說這句話,可見還是瞧得挺清楚的麼。」

  皇后一心求子,就是因為一旦有了嫡長子,即使再不受寵,她的地位也無可動搖。孫貴妃再特殊又如何?只要皇后能活得過皇帝,她依然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就是要拿孫貴妃殉葬,難道還會有人多說什麼不成?只要殉葬制度還在,即使是皇帝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而就算是為了孫貴妃把殉葬給廢黜了,一個無子的貴妃,還不是任憑皇后揉搓收拾?皇后是把一切都寄託在了嫡長子這三個字上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徐循還能信賴皇后嗎?她真的能信任皇后不會用盡一切手段,保證自己生下的是嫡『長』子麼?

  秋後的陽光雖然溫暖,但所有人瞅著徐循的眼神,卻都是充滿了陰影。

  而徐循自己,又焉能看不明白?——說得再那什麼一點,皇帝和何仙仙,又怎麼會是第一撥提醒她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53 PM

第128章 福運

  改元第一年的秋天總算是快過去了。昭皇帝的周年祭也早在幾個月前已經辦完,宮廷裡終於可以換下樸素的裝扮,開始好生籌辦一下已經兩年沒有舉辦的過年慶典。而常年被禁閉在宮內的妃嬪們,也可以偶然走出宮城,到皇城內的東苑、西苑裡遊賞一番。

  當然,和徐循當年還在太孫宮、太子宮時一樣,說一聲出去就出門跑馬,那是不可能的了,現在要出門,不說得到皇帝的准許吧,好歹也得在六局一司那裡備個案,沒有一點臉面,最好還是別去討這個沒趣,畢竟,後妃以貞靜為主,讓你進宮是來服侍皇帝的,誰也沒讓你成天沒事就上外頭野去。

  幾個小妃嬪註定是沒這個臉面了,倒是何惠妃和孫貴妃有時還約著一道出去騎騎馬、賞賞雪——現在宮裡兩個孕婦都要養胎呢,誰也不能沒事上她們那叨擾去,這人也都有社交需求不是?皇后立的規矩,隔絕了兩個妃嬪去清甯宮請安的腳步,放眼全宮廷,有資格互相來往的也就只有這兩個妃嬪了。

  進了臘月,天氣大冷起來,皇帝也空閒了不少,得了空便帶上孫貴妃、何惠妃和焦昭儀一道,去西苑賞雪,還讓人上了烤支子來,幾個人圍著熊熊烈火,一邊烤火,一邊有小中人給伺候著烤牛羊肉吃。

  「這個再搭配上一些奶酥,就是小循最愛了。」皇帝便指點著燒得通紅的鐵支子,和兩個妃子說笑道,「可惜,現在雙身子,咱們出來逛也不能帶上她。」

  孫貴妃笑著說,「哎喲,你還讓她吃這個?可見得是不懂醫理了,有孕在身的都吃不得不好消化的東西,不論身子好不好都得忌諱。倒是奶酥最養人的,她也愛吃,不妨送去給嘗點兒。」

  皇帝有點好奇,「這又有什麼忌諱在內了?」

  「也不是說忌諱。」何惠妃道,「孕婦最怕下通不暢了,萬一一用力,孩子掉出來該怎麼辦?烤肉這樣上火鬱結的東西可不敢給亂吃的。不過奶酥她那也有,上回我過去還端出來待客呢,說是孕後口味變化了,一聞到那膻味兒就想吐。」

  這兩個妃嬪都是懷孕生產過的,此時道起家常倒也是其樂融融,皇帝聽得饒有興致的,因笑道,「沒想到女人生孩子還有這麼多講究。」

  「我們沒文化。」孫貴妃打趣皇帝,「只能說些這個,不比得那些翰林詞臣,還能吟詩作對的討大哥歡心。」

  「你們要是吟詩作對起來,我才痛苦呢。」皇帝開懷大笑道,「說好吧,對不起我的良心,說不好吧,對不起你們的苦心,說來,都還要多謝你們倆免了我的這番煩惱。」

  四人都笑了起來,焦昭儀起身執壺給三人滿上了杯子,笑道,「牛肉快烤好了,雖然這樣的做法粗,但也是真香得很。」

  飲長春酒,切烤牛肉,還有無數小點心在一旁隨時等著取用,幾個人的心情當然非常不錯。孫貴妃和何惠妃雖然說了點家常,但卻也不會一直揪著家常打轉,還是要和皇帝說說新出的歌舞,新看的雜劇,新讀的雜書等等,幾輪對話下來,焦昭儀就有點趕不上趟了,只能在一邊溫酒切肉。皇帝瞥了一眼也不大在意,因道,「最近又做了幾副鼠兒圖,改明兒給你們看看。讓你們猜猜我畫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誰。」

  孫貴妃和何惠妃都抿嘴笑起來,孫貴妃道,「總不至於想的是兩個沒出世的哥兒吧!」

  「這可難說。」皇帝真真假假地道,「萬一我想的就是兩個小哥兒呢,就是得和老鼠一樣,靈活強韌,才能延年益壽嘛。」

  「小循沒事喜歡畫貓、養貓,您就中意老鼠。」孫貴妃被皇帝說笑了,「我倒要看看,這哥兒是像貓多一些,還是像老鼠多一些。」

  幾人說笑了一會,焦昭儀躬身獻了一碟烤牛肉上來,袖子被拉扯著褪了幾寸,露出了白生生的手腕。皇帝不免就多看了一眼,也露出了少許溫存,「你也坐,讓她們來服侍便罷了。」

  焦昭儀細聲笑道,「女兒可不敢。姐姐們跟前,哪有我坐著不動的道理。」

  能入選,長得肯定都不差,雖然文化水準是差了點,但焦昭儀小意兒會伺候人啊。而且,比起一直稱呼皇帝為大哥的潛邸舊人,新人的身段要更柔軟多了,一聲女兒叫出來,柔柔的多惹人喜歡?皇帝看著焦昭儀的眼神都專注了一點,「讓你坐,你就坐。」

  孫貴妃和何惠妃雖然素日裡淡淡的,但這麼些年下來,起碼彼此也都很熟了,此時互相飛了個眼色,都笑道,「這話說得,你也太小心了——坐吧坐吧,被叫大哥覺得我們欺負你呢。」

  焦昭儀唬得忙就坐下來了,有些手足無措的,落在皇帝眼裡,倒讓他有了幾分好笑,「你們也別擠兌她了,她又不知道你們在開玩笑——瞧給小姑娘嚇的。都是做姐姐的人了,還沒個正形。」

  孫貴妃和何惠妃自然紛紛嬌嗔,又坐了一會,何惠妃看看天色,便道,「怕是又要下雪了呢,也不知二姐加衣服了沒有。」

  孫貴妃也道,「說來,三姐今早起來,穿的衣服可也不多的,不知養娘可能有這份心思給添些衣裳。」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的,說到底都是為了找個告辭的藉口,這一點,皇帝自己心裡也是有數的。他略帶感激,同時也是略有些滿意地沖兩人都點了點頭,孫貴妃和何惠妃也就起身告辭,把焦昭儀留給了皇帝。

  從亭子裡出來,還要走一段路才能上轎。何惠妃見了這雪中瓊林的美景,有些走不動路了,孫貴妃也是興致勃勃的,「走,咱們從這兒穿林子出去,在那兒上轎。」

  兩人便親密地把著手臂,走在了皚皚的雪地裡,何惠妃呵出了一口白氣,走了幾步路,忽然笑了起來。孫貴妃道,「你笑什麼?」

  「我笑她呀。」何惠妃沒有指名是誰,只是漫不經心地道,「這會兒只怕是都要美上天了吧。」

  「你這話……」孫貴妃想了想,也笑了,「說的是誰,我可不知道了,我覺得說誰都對。」

  何惠妃免不得撲哧一笑,「就你貧嘴……你可別歪派我啊,另那兩個美上天的,我可得罪不起。」

  「誰又會到處亂傳了呢?」孫貴妃白了何惠妃一眼,「再說,人家正得意呢,我們兩個失意的,難道就不許酸上兩句麼?誰心胸這麼狹窄,連一兩句話都不讓說了?」

  何惠妃也翹了翹嘴角,「你可別想再從我嘴裡騙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

  徐循本身位分還不如貴妃呢,哪有資格阻止人家說話?孫貴妃擺明瞭是在酸皇后呢。何惠妃卻是看破了不願跟著說,孫貴妃也沒生氣,她忽然歎了口氣,淡淡地道,「其實吧,我也挺羨慕她們的……不說是男是女,起碼有個盼頭不是?這幾個月,心裡總歸都是好過的。」

  「你心裡就不好過了?」何惠妃便反問道,「若是連你都不好過,咱們底下的妹妹們,誰還能活著呢?豈不都難過死了。」

  孫貴妃望了何惠妃一眼,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何惠妃看了她的表情,也不禁歎了口氣,她收斂了自己多少有些過分戒備的表情,歎道,「等著瞧吧,要是都生的男孩,好戲才剛開台呢……其實就是現在,誰不是睜大眼睛看著呢?我就納悶了,這產婆的事,清甯宮竟不出來說句話?」

  「還早呢。」孫貴妃心不在焉地說了一句,「現在就給劃過去,還嫌太早了點……再說,說不定也是想看看。」

  她有句話沒說:恐怕,清甯宮那裡也是想看看坤甯宮真正的為人和心胸。當然,也不乏是有考驗一下永安宮的想法。

  何惠妃自己卻也是體會到了這一點,她長出一口氣,「倒也是,有清甯宮在那鎮著,出不了什麼大亂子的。」

  「這可難說了。」孫貴妃幽幽地道,「不都有說法嗎,妄作小人……真正聰明的人,這輩子就是壞可不也就是壞上那麼一次、兩次的?能夠壞到點兒那也夠了。」

  這時候不壞,什麼時候壞?嫡長有個年紀相近的兄弟,平白就給皇位生出了多少變數?以皇后和皇帝的關係,這一次恐怕都是她最後一次生育了。若生的是兒子又夭折了,可沒有第二個嫡子給她撐腰。要說從前的大度,那都是該當的,大度了對她有好處,不大度對她沒壞處,真正聰明的人就懂得約束自己,不縱情恣意地壞了大事。可現在,現在不壞,什麼時候壞?

  「永安宮這下確實是為難了。」何惠妃也歎了口氣,「不過,小循心裡也明白著呢,就不知是在打什麼主意了。」

  「她在宮外有娘家呀。」孫貴妃隨口道,「從外地物色些產婆來也不是不行,若是依我,乾脆京城的是一個也別用了。全用這樣的省心——」

  她有了一絲幸災樂禍,「只看她有沒有這個決心了。」

  這麼做,不等於是在和皇后翻臉嗎?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徐循能不能走到這一步,把從前經營起來和皇后的關係一概拋棄,除了她自己,那可就誰也不知道了。

  何惠妃又呼出一團白氣,見孫貴妃瞥著自己,遂道,「別看我啦,我也什麼都不知道,這事,她就是想和我說我也不會問的。」

  「我不就是好奇嗎……」孫貴妃也有些訕訕然,因道,「問你一問也不會掉塊肉。」

  何惠妃撲哧了一聲,又若有所思地道,「不過,這都七個月了吧——也該預備起來了。她那裡卻還是沒什麼動靜,難道就真的是要賭一把那一位的心思,還有自己的福運了?」

  皇后就是要收買產婆,當然也不可能是大手筆地都置換上自己的人,頂多就是買通一兩個產婆借機下黑手而已,若是福運足夠的話,很可能確實是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徐循想賭一把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思路,只是那樣確實也是有些太被動了。

  孫貴妃有點小遺憾,也沒多說什麼,而是指著遠處冰封的湖面,笑道,「若是小時候,我敢綁了木板上湖裡滑冰去,現在身子沉了,卻是不敢,你呢,你敢麼?」

  何惠妃看了看湖面,不知如何,反而感慨了起來,她道,「我敢啊,反正,我天天本來也就在滑來滑去的。」

  「哎。」孫貴妃長歎了一聲,也傷感了。「別這樣說,你要這樣說了,這日子還能往下過嗎?」

  兩人說著,腳步不停,此時已是出了林子,各自上轎後也不方便再說什麼了,用眼神互相示意一番,便一前一後地往內宮行去。孫貴妃的長寧宮先到,孫貴妃還沒下輦呢,宮裡便有兩個老媽媽急匆匆地迎了出來,趴在孫貴妃耳邊一陣言語。

  何惠妃居高臨下,看得真真的——孫貴妃臉上,掠過了極為明顯的驚容。

  正在心裡尋思呢,孫貴妃忽然又側頭看了何惠妃一眼,她用口型輕輕地說了一句話,便順著眾人的引導,進了長寧宮裡。

  何惠妃一路琢磨著孫貴妃的話。

  『我服氣了』……

  她服氣什麼了?這宮裡是又出了什麼事了不成?什麼事,連長寧宮裡的老嬤嬤都能驚動成這個樣子?

  好容易,車駕到了咸陽宮。何惠妃下車進了正殿,正要喚人前來詢問呢,她宮裡的劉美人已經是急匆匆地進了屋子。

  「娘娘。」劉美人壓低聲音,很是急切,卻也不乏一絲興奮地道,「坤甯宮那裡……有動靜了!一個時辰前就傳了太醫……」

  見紅,止不住,傳太醫……這明顯是小產啊!

  何惠妃站在當地,一時也是作聲不得,她忽然間已經全明白了孫貴妃的話。

  ——先帝親口誇過有福運的徐循,真的是太有福運了啊,叫人不服氣都不行了……

  哪怕是再晚一步流呢,她和皇后說不得都要撕破臉了,可現在倒好,皇后沒了做壞人的機會,相反,卻是又迎來了一個不得不大做好人的契機……她這一胎,是再不會有人來為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57 PM

第129章 沉浮

  「啊?」剛聽到消息的時候,徐循也是大大地吃了一驚,「昨兒還好好的呢,怎麼今日就……」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沒等柳知恩提示,便吩咐道,「嚴加約束宮裡,這時候有誰在外頭哪怕是流露出一點笑意呢,被我知道了,回頭就立刻攆出去。」

  柳知恩當然沒有異議,連著幾個嬤嬤都是趕緊站起身出去了,永安宮裡服侍的宮女自然有人去告訴,她們這主要是回下房去給那些還不知情的宮人們傳信。免得有誰倒楣多笑了幾聲,就這樣撞到槍頭了。

  卻是沒有誰說徐循嚴厲得不對:風頭火勢的時候,大家的眼睛除了盯緊坤甯宮,也就是看著永安宮了。就是永安宮這裡有一絲幸災樂禍的表現,傳到外頭去那都是故事,三言兩語間,徐循和皇后的交情,還有她自己的名聲可就是全完了。

  柳知恩親自給幾個小中人說過了這事兒,盯准了再三囑咐,這才滿意地回了屋子。徐循還在炕上靠著,一邊撫著肚子,一邊和錢嬤嬤說話,「……怎麼會突然間就不好了?」

  「生孩子的事就是這樣。」錢嬤嬤倒是不大吃驚,「孩子沒落地,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皇后娘娘這一胎懷相也不是太好,前一陣子就有過下紅的事兒。一般過了四個月,都很少下紅的……」

  「啊?」徐循放下了手,「我怎麼不知道呢?」

  「您知道這個可不利於養胎。」柳知恩插了一句嘴。

  錢嬤嬤也是認可地點了點頭,「都說這兩個孕婦間會互相沖犯的,這事兒要沒這麼大,咱們也不會和您說。皇后這一胎,是一直都不大好,下面淋淋瀝瀝的,不是下紅就是流水,反正很少乾淨過,本以為會一直這樣到生產的,不想現在還是保不住。」

  她和柳知恩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來了——這都是努力在保持平靜呢。徐循剛說了不准露出一絲不體面的樣子,身為她身邊的大宮女、大中官,可不好立刻就違反了娘娘的意思。

  不過,不管怎麼說,皇后的孩子一去,宮裡的局勢立刻就清明安定下來了。儘管這還沒半個時辰,甚至連天氣都沒變化,但心態一變,柳知恩都覺得這天色亮堂了不少:從此以後,永安宮可以不必這麼仔細地維持著外松內緊的防備了。

  「唉……」徐循也明白錢嬤嬤的意思,她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搖頭歎了口氣。「你們也別出去打探消息了,只希望姐姐吉人天相,能保住這一胎吧。都說七活八不活,正是七個月呢,指不定還能保住也是難說的。」

  「娘娘說的是。」柳知恩躬身道,「皇后娘娘福澤深厚,定能有驚無險地度過這一關。」

  他和錢嬤嬤對視了一眼,便起身告退,出了裡屋。

  #

  嚴格意義上來說,柳知恩也不算是違背了徐循的吩咐,他並沒有刻意地去打探什麼,只是回到景山自己的下處,往屋裡一坐,許多消息就洪水一樣地被沖到了他耳邊。

  從一開始覺得不對,到怎麼去請太醫,到太醫進出時的臉色,再到開出來的藥方……不消半個時辰,柳知恩連太醫的診斷都已經聽清楚了。「——也不至於吧,太醫院那幫孫子,什麼時候把話都說得這麼絕了?」

  給天家看病用藥,和一般人家也不一樣。一般的病人被醫死了還有打上門來要負責的呢,太醫院服侍的都是人中龍鳳,這萬一是誤診了呀,或者話說得大了呀,小了呀,那都有可能給家裡帶來殺身之禍。或者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所以歷代沿革下來的規矩,一般的小病倒也罷了,但凡有個疑難雜症,那是恨不得把話給說得不能再圓。把好轉痊癒到惡化死亡的可能性都給涵蓋在內,這也是為了撇清自己的緣故。可這一次,給皇后娘娘扶脈的太醫是直接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最好還是令娘娘給大公主留幾句話,以備萬一』。

  這不等於說皇后有很大可能會死嗎?除了明確說,『娘娘要死了,速請親屬』以外,再沒有比這話更嚴重的了。所以別說皇帝了,連清甯宮的太后都沒坐住,剛才直接趕到坤甯宮去了。

  給他傳消息的小黃門是馮恩的乾兒子,聞言也道,「可不正是呢,我乾爹聽說也是嚇了一跳。一般滑胎很少有這麼嚴重的——說是血就和水一樣,嘩啦啦地趟,孩子還沒下來呢,人就先暈過去了。慣常給娘娘用藥的周太醫壓根都是束手無策,還是剛剛進了太醫院的劉醫正上前給紮了針,讓請大公主的話就是他說的。」

  柳知恩有點坐不住了,除了深深的納悶以外,等待他的還有說不出的緊張和興奮:不管滑胎去世有多罕見,大出血的婦人確實很少有能救活的。皇后去位,在短暫的哀悼期後,虛懸的後位必將又引來好一陣是非。到時候,若是徐娘娘生的是兒子……

  按他對皇帝的瞭解,這虛懸的後位,只會留給皇太子的生母,甚至於說如果生母不讓人滿意的話,就此一直這樣虛位以待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徐娘娘雖然平日裡嬌憨了點,卻絕不至於讓皇爺不滿,只要、如果……

  心中的驚濤駭浪,透露在面上的只有一絲隱隱的憂慮,對小黃門面上那露骨的羨慕之色,柳知恩仿佛是無知無覺——能看穿這點的,顯然不止他柳知恩一人,要不然,馮恩也不至於這麼著急上火地就打發人來報信。「阿彌陀佛,誰能想得到又有這一番變化?只盼著能逢凶化吉罷!才剛出了昭皇帝的周年,宮裡可別又來一遭兒喪事了。」

  小黃門熱切地點頭附和了幾句,便起身告辭而去,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而柳知恩呢,走出門看到眼底一樣隱隱透出熱切之意的中官們,忽然間有點頭疼了。他擰了擰眉心,不消格外做作,已經是露出了滿臉的官司。

  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要戰戰兢兢,一點小疏忽,都有可能壞了娘娘的大事。

  就算最後徐娘娘沒能正位中宮,柳知恩也不願這原因裡有那麼一分半點,和下人們不夠謹慎有關。

  #

  皇帝這會兒也在納悶呢。他背著手,在坤甯宮外間來回打著轉兒,好容易積攢下來的什麼養氣功夫,現在已經是全拋到九霄雲外了。

  「怎麼忽然間就這個樣子了!」他好像是自問,又好像是問著皇后身邊的宮女,又或者是已經汗出如漿抖抖索索的周太醫。「這昨天還好好的呢,今天就……」

  太后也是面色鐵青,一時間很難接受事實,不過她畢竟是經過的事多了,還是比皇帝更沉得住氣,「好了,現在問這些做什麼?先保人吧。」

  「對啊,人能保住嗎!」皇帝也是緊跟著就又問了一句:雖然帝后感情平平,但怎麼說也是成親這些年了,皇帝也沒有盼著妻子就這麼去世的道理。孩子保不住那沒辦法了,人能保住才是最要緊的。

  「娘娘吉人天相。」周太醫現在也只有這句話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不願再搭理他,「劉太醫呢?還在裡面沒有出來?」

  「你坐下安生等吧。」太后有點暈了,索性直接把大囡囡塞皇帝懷裡,「囡囡和你爹在一處。」

  身為皇帝的長女,大公主雖然還沒有封號——國朝皇女,一般都是長成以後才封號嫁人的——甚至於說現在還沒有留頭,就是個光禿禿的小黃狗髮型,可這一切卻都不妨礙她父親對她的喜愛。現在大公主眼角含淚,窩在皇帝懷裡一抽一抽的,皇帝頓時也有點不行了,「乖囡囡,別哭了。娘肯定會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啊,一會兒就好了……」

  里間安安靜靜的——可越是安靜,就越顯得有幾分不祥,皇帝攥著女兒的手,手心裡窩的都是汗,可脊背底卻是一陣陣地發涼,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太醫終於擦著汗走出來,給太后、皇帝行禮,當然也是立刻就被諭免了。

  「娘娘已經睡過去了。」從他神色來看,這個睡是比較正常的含義。「至於哥兒……卻沒能保住。」

  竟真是哥兒!

  皇帝心口就像是被重錘擊了一記一樣,一時間悶痛得連氣都有點喘不上來了。太后亦是不禁按了按眼角,屋裡靜得是落針可聞。兩個太醫都是垂手侍立,大氣也不敢喘,宮女、太監們,當然更不可能出來觸黴頭了。

  「人沒有事就好!」卻到底還是太后老于世故,恢復得比較快。她掃了周太醫一眼,不動聲色地道,「這裡可要人留下值守麼?大公主……」

  「娘娘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劉太醫儘量平靜地道,「只是乍逢變故,心境未免不調。若是大公主能在一邊陪著說說話,對病人的心情也是有好處的。」

  現在當然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大公主立刻就被帶下去在坤甯宮裡安置一個地方休息了。這裡按著舊日的例,留太醫輪流上夜值守謹防有變。在太后的銳眼下,一群人是都動了起來——等一切都安排停當了,太后沖皇帝使了個眼色,便摒退了屋內的宮人、中官,只留下了當仁不讓要值守第一班的劉太醫。

  「剛才沒有細問,也是要顧忌周卿家的臉面。」太后開門見山,夾槍帶棒地就戳了周太醫一下。「皇后這胎,不可能是一直都沒有徵兆,忽然間就發展到這樣的吧?劉太醫你老實說,是不是之前就發現了不對?」

  在得罪同僚和得罪上司之間,傻的都知道該怎選,更何況這也是不能瞞人的事,劉太醫猶豫了一下,便如實說道,「從娘娘的脈案來看,娘娘素日裡是氣血兩虛、面黃肌瘦有憔悴之態,虛不受補,確實不像是一般健康孕婦的脈象。這適才聽娘娘身邊的大宮女說起,半月前起,除了偶然下紅以外,還有排出水泡樣物事……再加上方才那哥兒,也是手腳相連,被水泡般的胎膜緊緊綁縛……有、有些畸形之……」

  屋內哐啷一聲大響,卻是皇帝失手打翻了茶盤——這也怪不得他,聽說妻子產下的是畸形的死胎,任誰都會大吃一驚。就連太后,也是唬了一跳,只見劉太醫有些不安,卻又忙穩住道,「說下去!」

  「按典籍記載,月經不來,二三月或七八月,腹大如孕,一日血崩下血泡,內有物如蝦蟆子,昏迷不省人事。」劉太醫便背誦道,「喚為鬼胎,娘娘今日症狀,除了內物不同以外,餘下都是符合的——之前幾次隨周太醫扶脈,下官便覺得娘娘腹大有異。如今回想,果然如此,鬼胎婦人似乎肚子本來就比一般妊娠要更大許多。」

  太后和皇帝交換了一個眼色,彼此的臉色都是沉得能滴出水來。太后追問道,「這得過鬼胎的婦人,以後……以後再懷上生產的可能性高嗎?下一胎會不會也是這樣?」

  「這……」劉太醫面露難色,沉吟了一會,便含糊道,「這要看皇后娘娘身體恢復得如何了。」

  「此處沒有外人,你也無需擔心報復,」太后一豎眉,「說實話!」

  她一發威,劉太醫哪裡還撐得住,撲通一跪也是說了實話,「娘娘明鑒,皇后娘娘能活下來已經是天公開眼了,先不說鬼胎會不會再犯的事,大出血成那樣的病人,能再生育的,小人是一個也沒見過……」

  得,不必說了,劉太醫等於是兩個問題都給回答了——很難再生,即使懷上了,也有很大可能再犯這個症候。

  按說,劉太醫力挽狂瀾,該賞、該勉勵,可現在太后如何有這個心情?她捂著額頭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覺得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倒是皇帝還能緩得過來,突道。「比起周太醫,你的婦科看似倒還更上一層樓!」

  他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便轉向太后道,「娘,過幾日等胡氏好些了,讓劉太醫去給小循扶扶脈看一看吧!」

  這等於是宣告周太醫事業生涯的完結了,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最高上級的信任。太后聞言,也是絲毫猶豫都沒有地就點了點頭,「應該的!」

  她盤算了一下,便囑咐劉太醫,「等你這裡換班了,就直接過去永安宮吧!」

  劉太醫哪敢有什麼異議啊,自然是滿口就應承了下來。

  而這宮裡,也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帝后和劉太醫的對話是不可能流傳出來的,但劉太醫取代了周太醫上位,以及下值後直接去永安宮扶脈的消息,卻是和長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日,便已經傳遍了宮內。

  趙昭容立刻就收拾收拾打扮打扮,出發去給徐娘娘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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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哎。

  都看出來皇后得的是什麼病了吧……

  她還算好的,只是部分性,完全性的話估計按古代條件要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5:01 PM

第130章 炎涼

  「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徐循聽到消息的時候都快暈過去了。「她這是想幹嘛?怕我氣不死嗎?」

  在這個時候來給徐循請安,趙昭容簡直是要逆天啊。連柳知恩都無語了,「趙貴人怕是就看到了一層,卻沒看到第二層。」

  皇后已經快不行了,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就算沒有聽到劉太醫和帝后兩人的彙報,但是大出血和險死還生這都是不爭的事實。世上也不知劉太醫一個人知道大出血的孕婦很難再生育,就算她真的活下來並且痊癒康復了,生下嫡子的可能性也是大為降低。現在宮裡最有希望崛起的,肯定是正懷有身孕的徐莊妃,想要在徐莊妃發光發熱之前敲敲鐘,也不能說是什麼錯事。

  但這也不是說一聽到這消息馬上就來啊!

  趙昭容是想害死她嗎?這啥意思啊,頭天坤甯宮裡才差點出人命,第二天趙昭容就登門道賀了。這意思是不是徐循她特別盼著皇后出事啊?

  你要來可以,起碼過兩天,找個更體面點的理由過來行嗎?這樣過來不等於是把屎往徐循臉上潑?

  徐循真是被趙昭容氣得都沒脾氣了,她第一次說了重話,「能把這個賤人打出去那就好了!」

  但是問題就是她不能。

  因為趙昭容名義上那就是來給她請安的,真的把她打出去,有病的人就變成徐莊妃了。徐循能做的也就是把她晾在外頭,說明自己現在因為皇后的事心情很低沉,無心見客——還得客客氣氣地說,不能擺什麼威風。趙昭容現在不歸她管了,她要是越俎代庖地教育趙昭容,那孫貴妃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裡——要不是孫貴妃想要教育這些不歸她教育的小嬪妾,後妃之間也不會鬧出那樣大的爭端。

  進宮以後,徐循是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和『姐妹』們相處的艱難。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找個人把趙昭容痛打一頓,揪出來扇上二十多個耳光再說。

  要忍耐這口氣,真的好難啊!

  雖然幾乎從沒有做過仗勢欺人這種事,但如果有機會的話,徐循都很難說自己會不會踩低趙昭容的,這個人最招人恨的地方就是她還不是故意的,只是蠢而已。她根本都意識不到自己的舉動會把永安宮推入多尷尬的境地。

  這下好了,雖然整個宮廷或遲或早也會意識到這一點,但那起碼還有個『或遲或早』在是不?現在趙昭容這麼一來,不等於是敲鑼打鼓地告訴所有人,她徐莊妃這一胎要是生得好,說不定就能上位成太子生母,後宮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

  徐循身上本來就有壓力了,現在這壓力,那是陡然增大啊。這當口,她算是體會到了孫貴妃的心情:就算她根本都無心去動搖皇后的地位和權威,但時勢變化到了這個地步,很多事根本都是由不得她了……

  就像是為了驗證她的擔憂一樣,趙昭容這一上門,所有其餘嬪妾也坐不住了,這一兩天內,在往坤甯宮請安後,陸陸續續地,都找了些體面的理由,來永安宮給徐循問好——雖然徐循必定都是不見的,她們來也只能是對著空座位行禮,但八個人在幾天內還是都來過了一遍……

  這也等於是說,皇后的臉在幾天內已經被扇了八次了。

  然後徐循還沒法做什麼。

  她不可能親身過去解釋,第一,現在她有身孕不能輕易行動,第二,她現在過去坤甯宮那不等於是在皇后的傷口上撒鹽嗎?說到底,現在永安宮不論做什麼,估計都會被坤甯宮那邊理解為炫耀,所以徐循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就這麼沉默著,一直沉默到孩子出生以後再說。

  她冤不冤啊她,徐循都快被趙昭容給氣死了——最氣人的是趙昭容人家還是抱著討好她的目的上門來的。這種荒謬的感覺,如果徐循不是當事人,說不定都還會被逗樂。

  「真是世態炎涼。」她只能對現在唯一會上門看望她的皇帝發洩。「胡姐姐人還在病床上呢,這一個個地就都過來了,別人也罷了,都是趙昭容帶的壞頭。如此勢利,怎堪為國朝嬪妃!」

  但皇帝對這種事卻不大在意,更關心的是徐循的情緒。「這些小事,哪值得你動情緒?你現在可是雙身子,得為肚子裡的孩子想想,多收斂收斂你的性子。」

  不是說皇帝不懂,但是和趙昭容的醜陋和愚蠢比,人家更在意的肯定是徐循肚子裡可能的子嗣啊。這都三十歲了還沒孩子,七個月的嫡長子伴著皇后生育的希望一起沒了,這對皇帝來說也是個挺大的打擊。他現在肯定是把希望都寄託在徐循的肚子裡了,如果徐循生的是男孩,趙昭容等人的表現他說不定反而還會讚賞哩——這種姿態,對於徐循樹立權威也有很大的幫助。

  現在她受到的關注和呵護,同前一陣子比自然也有了更大的提升。周太醫的地位完全被劉太醫取代,皇帝和太后都是把劉太醫幾次叫去詢問了,問的是什麼徐循也不知道,就感覺他們好像很擔心皇后的流產會傳染給她一樣的。劉太醫對她的脈象把得可仔細了——柳知恩仿佛也知道一些內情,卻不肯和她說。

  然後,她的吃食呀,用藥呀,甚至是起居呀,現在都被太后派來的南醫婆給監視著,半點都不會有出錯的可能的。清甯宮那邊也是隔日就派人來詢問徐循的情況,這都是以前不會有的待遇。然後這種種超卓,卻也是增強了她的緊張感,徐循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緊張,但她的確是挺焦躁的,這幾天她的心情就沒有好過,就連柳知恩都無法舒緩她的情緒,而皇帝則只能火上澆油。

  「娘娘,清甯宮賜來了朝鮮參。」這邊紅兒又來回報了,「還有從護國寺給求的順產符。」

  徐循扶著額頭,無聲地呻吟了一下,方才笑對南醫婆道,「太后娘娘的厚愛,真令人受寵若驚……」

  話音剛落,藍兒也掀簾子進了裡屋。「娘娘,適才咸陽宮也派人過來問娘娘的好……」

  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雖然徐循極力想要低調,但永安宮這幾天,可是熱鬧得不得了呢。

  #

  比較之下,坤甯宮就要冷清得多了。皇后大病未愈,需要靜養。宮人中官進進出出,都是極力放輕了腳步,即使一屋子站的都是人,坤甯宮內外也和鬼城一樣悄無聲息,就連呼吸聲都要極力去留意,才能聽聞見那麼一星半點。

  失血過多,使得皇后的臉色一直都和宣紙一樣蒼白,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劉太醫每天把脈兩次,隨時更換方子微調分量,這麼著過了近十日,皇后的病情才終於說得上是真正的穩定了下來。——失血流產的婦人,很多都是就這麼去了,即使暫時救回來的,也有可能隨著再次出血而撒手人寰,尤其是皇后所患的鬼胎,更是以出血多聞名。劉太醫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怠慢,十全大補湯裡的人參都是加量開的,也不知用了多少上等老山參,這才是把皇后的命給吊住了。這要不是天家,最後會是怎樣都還很難說的。

  「脈象已經是全然穩定住了。」劉太醫放下了皇后的脈門,滿意地低聲道,「娘娘近來睡眠如何?」

  「一天能睡七八個時辰。」宮女悄然言說,「醒來時也是有些迷糊,多數時間都在閉目養神。」

  那是因為劉太醫開的藥也有安神助眠的成分在,他點了點頭。「久睡雖然養氣血,但睡多了對神智也有些不利。今日起便不再開安神湯了,娘娘徐徐進補,一年半載內,當可恢復無恙。」

  太醫說話,不是特別場合那都是特別委婉含蓄的。不再開安神湯,意思就是皇后大體已經恢復到可以被准許思考的程度了。——也就是說,身邊的從人們,可以稍微放心地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皇后,而無需擔心她受到刺激再次引發大出血,就此撒手人寰。

  雖然這樣的風險還是存在,但只要皇后清醒,有些問題是肯定會問的,哪個下人敢做主瞞著?清甯宮、乾清宮對於這事也沒個交代,皇后有問,底下人就必須如實回答,這件事上並不存在第二個選擇。

  歐陽嬤嬤去後,皇后身邊最受信重的大宮女就是藕荷了。皇后真正清醒過來以後,理所當然地,也是點名讓她到自己身邊服侍。

  「我睡了多久了?」聲音自然是十分虛弱的。

  「娘娘已經休息了十日了。」藕荷忍著眼淚,咬著唇努力平靜地回答。「如今已是康復了許多,只要靜心休養,當是能恢復過來的。」

  皇后壓根理也不理,直接繼續問,「孩子沒了吧?」

  語氣都是很肯定的——雖然當時到了最後,她已經直接是昏過去了,過去的十天內也一直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恢復神智,但肯定也還殘留了一些模糊的印象在,現在回想一下,得出一個模糊的結論應該是不難。

  「哥兒不幸……」藕荷已經忍不住開始哭了:在這件事上,她的悲痛之情甚至都不會比皇帝少多少。

  皇后沉默了一下,又問,「以後還能生嗎?」

  藕荷嚶嚶的哭泣聲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了——也不用問她是怎麼知道的,當時太后和皇帝雖然摒退了伺候的人,但畢竟是在坤甯宮裡,自然會有人試圖偷聽的。

  皇后便久久地沉默了下來。

  藕荷哭了一會,終於找回了自製力,她捂著嘴胡亂地抹了抹淚水,小心地看向皇后,想要觀察一下主子的神色,推測一下她的心情……

  卻是才看到皇后的臉,便被嚇得調開了視線。

  臉還是那張臉,皇后沒有在流產中毀容。但那種神情……

  藕荷不是個文化水準很高的人,她沒有言辭來形容皇后臉上的那種表情,她只是不敢去看——伺候了皇后這麼久,兩人間畢竟還是有些感情的,她實在也是有點不忍去看。

  屋內便沉寂了下來,靜默像是黑洞,肆無忌憚地吞噬著所有人的呼吸。氣兒才離開鼻腔,似乎就被它咄咄逼人地吞進了肚子裡。

  過了很久很久,屋內才響起了皇后低低的聲音。「莊妃那裡,現在是怎樣?」

  藕荷忙振作起精神,把這幾天去過永安宮的人都給數了出來。什麼時候去的,怎麼去的,呆了多久,她比徐循記得還清楚。「趙昭容第二日早上就過去了。那時候劉太醫才離開永安宮沒到半個時辰——劉太醫就是當日救了娘娘的太醫令……」

  絮絮叨叨地說了一炷香時間,皇后像是聽乏了,半合起眼簾,可她沒表示,藕荷也不敢停下來,只是儘量簡潔地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給陳述了一遍。「……永安宮那裡也就是和咸陽宮、長寧宮一樣,按時給您過來請安,沒什麼別的表示。」

  然後就又是沉默。

  「去……」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皇后的聲音倒是洪亮了一點,也清晰了一些。「去永安宮,問莊妃的好。傳我的話,讓她好生保重身體,務必要平安生產。」

  她的唇角居然似乎還揚起了一點弧度。「就說,我等著她抱著大胖小子來坤甯宮看我。」

  藕荷大松了一口氣,忙歌頌,「娘娘聖明賢慧!」

  等了一會,卻沒等到皇后的回話,壯著膽子一瞧,卻見皇后已經安穩閉目,仿佛是又睡了回去。

  當然,這句很安撫、很鼓勵也很大度、很賢慧的囑咐,也在最快的時間內傳遞到了永安宮,把皇后的態度向徐循給表明了出來。——這句話,倒是多少安撫了徐循的情緒,讓她能安然地等著自己瓜熟蒂落的時刻到來。

  「不論別人想什麼,我是信了這話。」她對柳知恩說,「我也真準備就把這話給當真了。」

  她現在身懷六甲呢,柳知恩不管想什麼都得順著她的話說啊,他也說,「皇后娘娘素來賢慧,都這時候了,也不必說假話啊。您就只管安心吧,她肯定沒把趙昭容的蠢事算到您頭上。」

  見徐循安穩閉目,他才慢慢地退出了屋子,站在廊下深深地歎了口氣。

  過了一會,一直伺候在徐循身邊的錢嬤嬤也踱了出來——娘娘睡了,底下人也能稍微回避一下,站在廊下的花盆邊上,松松腿歇口氣兒。

  「私下那都是怎麼傳的?」錢嬤嬤確實是不知道,這一陣子她都在徐循身邊貼身伺候,不知多久沒回下房了。

  柳知恩苦笑著搖了搖頭,「什麼說法都有,還有人說,皇后娘娘這就是在咒我們娘娘……」

  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在這局勢,哪裡是徐循又或皇后的意願能改變的?皇后不管怎麼說怎麼做,都會被有心人解讀出無數種想法,這種無奈,不獨永安宮才有。

  錢嬤嬤想了想,也是不由得歎了口氣,「柳爺你覺得,皇后娘娘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坤甯宮的表態,確實是來得有點突兀和離奇,這時候皇后該做的、能做的也就是安心養病了,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就得,別的事還能多想些什麼?她現在就是對徐循秀出無限的賢慧和大度,也不能改變她在皇帝心裡的印象。

  無寵、無子,也難有子了……難道她還以為說上這麼一句話,就可以把元後的權威重新握在手心?又或者她以為這麼一句話,就能把徐循給拉攏過來,甘願繼續做她的馬前卒?

  雖然和皇后並不熟悉,但柳知恩也不覺得她會如此天真。他搖了搖頭,卻沒有繼續思索下去。

  「現在皇后娘娘的意思已經並不重要了。」他說,又把眼神望向了不遠處的屋門。「真正局面會怎麼發展,兩個月以後也就知道了。」

  而這兩個月內,不論是皇帝還是太后都不會允許宮廷中出現一點變化——主子們的這點心意,相信底下人還是能感受得到的。

  不論是咸陽宮還是長寧宮、坤甯宮,在徐循孕期的最後兩個月裡都異常沉默,一切按部就班,而永安宮也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外頭的閒言碎語根本就到不了徐循跟前。她要做的就只是吃喝拉撒,把自己當成個豬一般撫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了她忠心耿耿的下人們去處理。

  終於,正月末的一個下午,莊妃娘娘散步時感覺到一陣腹痛——這腹痛很快就發展為了規律的疼痛。

  由於她承寵次數多,月經也不規律,徐循受孕的日期並沒法推測,也許是九個月初,也許是八個月末,反正不管是哪個時間段,都是正常的生育時機,而她也就這麼正常地開始了自己『腳踩生死關』的生育過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5:05 PM

第131章 重輕

  皇帝是在文華殿和內閣議事時收到消息的。

  按說,內閣諸先生和皇帝商議的那都是國家大事,內宮除非是出了人命,有什麼緊急的要務了,都不該過來打擾。可經過皇后的事兒,又有誰敢耽擱這個消息?馬十鳥悄兒摸到了皇帝身邊,在他膝下低語了幾句,又鳥悄兒退了下去。

  皇帝面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波動,不過是眉毛一挑而已。幾個內閣大臣互相看了幾眼——當著他們的面,馬十沒敢附耳低語,幾個大學士雖然都不小了,可卻還算得上是耳聰目明。要不然,也不能在內閣的位置上穩穩地紮著根不是?

  都三十歲了,還沒個兒子,皇帝的心情大臣們也都是可以理解的。許多軍國要事,本來是想當著皇帝的面吵出個結果的,你比如說交趾那邊到底撤兵不撤兵,還有瓦剌諸部那邊關係怎麼處理等等,這些事從昭皇帝年間就一直擱置到了現在都還沒個結果,朝廷的錢糧可不會因為政務的耽擱而停止支出……但現在,見皇帝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大臣們也都把話咽到了肚子裡。虛應故事般『議事』了一會,也沒達成結論,便一個接一個地閉上了嘴巴。

  其實說起來,大臣們和皇帝一樣都是有幾分心急的,對皇長子的夭折也都很心痛——皇后產下鬼胎的事,並沒有鬧得滿城風雨,坤甯宮的人自然不會到處亂講,而產婆們也都是知道輕重的。就連宮裡都只是影影綽綽有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外朝這兒就更難收到消息了,所以,在他們來說,皇長子不過是不幸早產夭折了而已。若是運氣好的話,其實還有養下來的可能。

  皇后長子,光是嫡長兩字,就足夠所有維護正統的士大夫高.潮好幾次了,現在一切成了泡影,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眼神盯准了徐娘娘的肚子。內閣議事,破天荒半個時辰就完事兒了,連仁宗實錄的修撰一事都沒定下來。特地被叫進來的禮部尚書胡大人還沒發言呢,個人就很有默契地都散開了。

  幾個大臣一道往文淵閣方向撤退了過去——那一片低低矮矮毫不起眼的小院子,就是內閣成員上班的地點。也是天下文臣最夢寐以求的地方,雖然自文皇帝年間設立至今還不過十年,但此處已經是成為了朝廷權力的中心,甚至是六部尚書的權力,都無法和這班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的內閣大學士們抗衡。

  當然了,在很多時候,內閣大學士本身就兼任各部尚書,所以內閣和六部彼此間並不存在什麼敵對的關係,就像是如今的這些大學士們一樣,雖然有矛盾,但經歷過了文皇帝年間的鐵腕強權以後,大家更看重的還是戮力對付更大的敵人——文華殿裡權威莫測的皇權。

  今日便是對皇權很有意義的日子,幾個人沉默地走了一陣,便有一位楊大人低聲道,「國本不定,國家不寧啊。」

  這個感慨當然不是無的放矢,內中含義幾位大人也不是聽不出來——都是天子近臣、國家重臣,八卦幾句天子家事也沒什麼好忌諱的,這話就是放到天子跟前,皇帝都說不出什麼不是來,畢竟是正理麼。

  但一時間也沒誰搭腔,只有胡大人看著是有幾分憂心忡忡地,接了口道,「莊妃盛寵,只怕重演漢武故事。」

  從漢武他老爹開始,漢代好幾個皇后都因為無子而地位不穩,然後被寵妃憑藉著兒子上位的。雖然說國朝規矩,各種子嗣都是放在皇后名下教養的,但那也只是說由皇后來負責安排教養而已,再怎麼教也不可能把生母是誰都混淆了。

  後宮裡的事,按說外臣是不該多管的,但既然是人,怎麼可能沒有八卦之心。帝后之間的紛爭,大臣們心裡也是有數的,只是輪不到他們多說什麼而已。明擺著的事,皇后不但無寵,而且和皇帝的關係已經是淡漠到了十二分,皇帝連『她也配當皇后』的話都說出來了,現在皇長子早產夭折,據說本人也是險死還生……這生子的要是個一般的宮人那也罷了,若偏偏又是素有盛寵,在皇帝心中地位一向非比尋常的徐莊妃,真是只怕連太后都保不住她。

  而且,太后會保嗎?皇帝喜歡莊妃不說了,清甯宮那裡不也時常誇獎、召喚莊妃過去?大臣們的妻子進宮朝拜的時候,都是有眼睛看的。和勳貴命婦間往來時,多少也會說些八卦,心裡都是清楚的:莊妃在宮裡的地位,那是和孫貴妃一樣,穩穩的坐二望一,這兩人誰先生下子嗣,後位都有很大可能是要易主的。

  而在南京和莊妃發生過嚴重衝突的胡大人,現在能不擔心嗎?

  他不能去走徐家的門路,莊妃娘娘對家裡人的約束也是有名的嚴格,家下親戚稍一犯事,大嘴巴子就抽上去了。很明顯,娘家人根本就做不得徐娘娘的主。再說,胡大人也丟不起這個人。

  親自向莊妃請罪,自然就更不可能了。胡大人和徐莊妃之間的梁子,那就算是結下了。莊妃若是正位以後,人心向背,胡大人的權威少不得是要跌上幾分的,今兒這事,大家雖然都關注著,但最為牽掛的,肯定那還是胡大人了。

  第一位楊大人嘴角一翹,半是幸災樂禍,半是打趣地望了胡大人一眼,「老胡現在,譬如鄰家失火啊。」

  鄰家失火,不救自危,胡大人和胡皇后雖然沒有親戚關係,但現在肯定有強烈的唇亡齒寒之感。

  第二位楊大人眉頭一皺,卻是插話道,「諸公慎言,先不說還沒個結果,即使有了結果,嫡庶之辯、倫常之綱,也是不容絲毫紊亂的。一切自有先例,如宋神宗故事,宋在漢之後,禮儀完備,自然以宋為鑒。漢武之前,儒道不尊,千年舊事,有什麼值得討論的地方?」

  這已經是很明顯在表態了:宋神宗的皇后向氏就沒有兒子,唯一一個女兒還早早去世,和胡皇后的處境確實有幾分相似。——到了三十歲上,神宗才有一個站住的兒子,也就是後來的哲宗。而哲宗生母朱氏,素來受到皇帝寵愛,接連生育了三次,其中有兩個兒子,還都站住了,和皇帝的感情,在宮中的地位,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可就是這樣,朱氏一直也就是個妃子而已,太皇太后和太后兩尊大佛接連把她壓得死死的,連誇大臣都會被太皇太后當面訓斥,受盡了汙糟氣,親兒子哲宗從小也被養在向氏身邊。即使後來父親去世,哲宗即位,也一直都沒有給生母加封皇太后,朱氏終其身僅為皇太妃,還是太后向氏屢次表態,這才有了超出諸妃之上的待遇——去世以後,這才給追封了一個皇后的名分,算是安慰獎。

  朱氏這樣的待遇,當然也是有其特殊的原因在,但哲宗這個親兒子都沒給她尊太后位,也算是嫡庶分明的典範了。在最理想的儒家社會裡,庶子承襲皇位又如何?也不代表其母就能母以子貴地竊據皇后之位,而且,雖然當時的向後也算是名門之後,而朱氏只是平民之女,出身差距還是存在,但現在的胡後因為正統地位,一樣會擁有一班大臣的支持。現在的倫理,已經不如漢代那樣混亂不堪了,宋代理學大行,『以孝敬為先,明宗支嫡庶』的風潮是遍及天下。第二位楊大人一提神宗故事,胡大人先就點頭贊同,餘下幾位內閣大臣如金大人、黃大人,也都不能不頷首道,「楊大人說得是。」

  第一位楊大人整個人都呵呵了,他輕蔑地一笑,並沒附和,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行人都是人精,又有誰看不出來他的態度?金大人沒搭理他,而是笑道,「弘濟你怎麼看?」

  被點名的第三位楊大人搖了搖頭,默然無語,好像根本都沒聽到同儕們的爭吵一般,只是沿著牆角垂頭而行。幾人見了他的模樣,又不期然有些輕蔑:這也算是個閣臣的樣子?

  不過是因為東宮嫡系,得一忠字,才能躋身於內閣之中,和這些天才橫溢、功勳累身的大臣們共事而已。如前兩位楊大人那般人物,又怎會把他放在眼裡?

  「是不是,還是等生了再說吧。」到底還是金大人老成持重,說了句結語。「若是男丁,怎麼都好,國朝總算是後繼有人了。」

  這都三十歲了,昭皇帝三十歲的時候,已經有了皇帝,文皇帝三十歲的時候也早都有了昭皇帝。第一位楊大人就算再崖岸自高也好,有句話卻是再沒說錯的:國本不立,國家不寧。只要莊妃誕下的是個男丁又能養住,必定會在沖齡被立為太子安定國本。至於後宮是誰上位……除了胡大人以外,有人會關心這個嗎?就算莊妃是難啃的骨頭,有皇帝在,哪怕是進駐坤甯宮了,也輪不到她嗆聲什麼。

  幾個大臣很安穩、很優容地回家去了,享受著他們兒女滿堂的天倫之樂。至於沒孩子的皇帝現在是什麼心情,他們則可以不必去關心,反正是男是女,各種消息管道都少不得通報他們知道的。

  不過,各位大臣沒想到——卻也不是很意外的是——卻是直到第二天早上,莊妃的這一胎還是沒能順利地生下來。

  和皇帝的所有子女一樣,莊妃這一胎也生得不是很順。

  #

  徐循自己現在倒並沒有處於極大的痛苦之中,她只是很不耐煩,頗有幾分焦躁。

  一般來講,從開始陣痛到生育,有時候隔上四五個時辰也是不稀奇的。所以徐循在陣痛以後,還被嬤嬤們安排著擦洗了身子,多少也進食了一點補品,以便一會兒有力氣生產。幾個產婆和錢嬤嬤、孫嬤嬤一起,和徐循把該注意的事項都講了一遍:一會兒會破水,會開宮,等宮口開到十指,陣痛也達到最大最頻繁的時候就開始生產了,在此之前,再疼也不能亂叫,必須把體力保留在分娩的時候。不然,若到時候沒有力氣了,孩子都很有可能憋死在產道裡,把她的性命也一起帶走的。

  從徐循七個月起,產婆就開始和她解說著懷孕的過程和該注意的事項了,對她們說的這一切她都有心理準備。雖然看到被拿進來的利剪和熱水、白布什麼的,徐循還是緊張了一下的,甚至還有點後悔自己從前為什麼那麼盼著要個孩子。但是事到臨頭她不可能不生啊,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到現在也是顧不得去想了,先咬牙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然後她就開始了自己漫長的等待。

  她的這個陣痛,實在是有點太飄忽不定了,你說它是假痛吧,又挺頻繁的,而且也的確是在逐漸加劇。可你說它是真痛吧,都四個時辰了,徐循一直沒有破水。這到底是要生還是不要生,現在連劉太醫和又被叫回來的周太醫都說不準。

  然後,等皇帝一開始還在外頭守著,到後半夜守不住去睡了,連徐循自己也撐不住睡著的時候,她的水突然間毫無預兆地就破了。然後更離奇的事發生了——都破水了但是她反而不大痛了,肚子裡安靜得要命,過去幾個月裡很喜歡翻來覆去的寶寶現在是沒有一點動靜了。

  該不會是胎死腹中了吧,黎明前夕的時候,產婆開始擔心了。這擔心現在也瞞不過徐循去,畢竟徐循才是懷著寶寶的那個人。

  然後就是趕快請太醫來扶脈,永安宮所有人才歇下就又都被折騰起來了。柳知恩和幾個嬤嬤一晚上都沒回去,現在就在外頭等著消息。徐循自己叉著腿躺在產床上,伸著手給太醫扶脈,心裡別提多不耐煩了:都這個時候了,扶脈能扶出什麼用來?也就是聊勝於無的心理安慰罷了!

  畢竟男女有別,太醫那也不能去看徐循的產門啊,這都是產婆的活計。現在也只能絞盡腦汁地在那猜測了,「孩子應該是沒事,臨近產期已經不會再掙扎了,頭已經下到產道裡去了。再等一會兒應該就會開始大痛縮宮,真正分娩。」

  好的吧,現在除了等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徐循在床上輾轉了一下,劉太醫、周太醫便縮回手,行過禮退出了屋子——妃嬪分娩的時候,太醫頂多也就做個場外指導,肯定不能在屋子裡待著。

  才出了屋子,兩位太醫的臉色就變了,彼此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是點了點頭:雖說之前有過什麼齟齬,但現在都是莊妃的主治醫生,那就得互相幫扶著度過難關。不然,若是莊妃出了什麼不對,他們兩人也不可能撇開對方獨善其身不是?

  「破水沒宮縮,得開催產湯了吧。」劉太醫便壓低了聲音,和周太醫商量。

  「得開。」周太醫絲毫猶豫也沒有,他抬頭望瞭望月色,「再過半個時辰,乾清宮那兒就要起身了。這就派人去報個信吧,陛下一起身就能收到消息了。」

  雖然晚上宮門要下鎖,但今晚情況特殊,永安宮的人肯定都能直接出入的。兩個太醫拉了皇帝留在這兒鎮場的金英一商量,立刻就派小黃門去送信了。

  這天不巧還是常朝,大臣們是三更天就得起,皇帝好點,四更天起來準備就行了。眼下差不多再一會兒皇帝也就能起來了,按兩個太醫的意料,應該會先過來看看,再趕到前面去上朝。——可小黃門才走了沒多久,兩人還在這打腹稿呢,那邊一行人行色匆匆就進了院子。皇帝只帶了兩個從人,排場比女官還小,要不是劉太醫和周太醫都算是面見過天顏的,只怕都根本認不出他來。

  「現在是怎麼樣!」皇帝披了一身玄色氅衣,在樓閣陰影中站著,根本都看不清臉色,但僅僅是語氣也足夠暗示他的心情了。

  兩個太醫立刻都跪到了地上,劉太醫斟酌著道,「產育一事,變數最多,緩急間必須有個能做主的人在永安宮坐鎮……」

  這意思就是不大樂觀,你皇帝本人不能在最好也把太后叫來,反正皇室家庭的老大必須在這裡做主,不然就有可能耽誤了孕情。

  皇帝都踉蹌了一下,還好挨著柱子,這才沒有栽倒。「什麼意思……你們明說!」

  兩個太醫沒有辦法啊,只好明說了。「現在宮縮太遲了,若是破水後兩個時辰還未宮縮,胞中水少,胎兒出不來的話,有可能窒息而死,又或是直接就變成傻子了……」

  「那就吃催產藥——有沒有什麼藥能促進宮縮?」皇帝自然很會抓重點。

  「這……有是有,但也未必都能言有效。」周太醫有點破罐子破摔了,沒劉太醫那麼愛惜羽毛,索性就說穿了。「若是宮縮遲遲不至,吃藥也是無用的話,怕是只能推宮助產,但那樣手法野蠻,對產婦身子損傷很大……甚至還有可能……」

  難怪要皇帝或者太后來做主,這是徐莊妃,不是宮女子,皇家子嗣和她本人的健康、安全誰更重要,兩個太醫甚至是她身邊的嬤嬤,根本都無法下這個判斷的,非得皇帝或者是太后做主才行。

  皇帝一下就沉默了下來,許久都沒說話。兩個太醫跪在他身側,大氣也不敢喘的,哪怕冰冷的石階,讓他們仿佛是跪在了冰做的刀子上,可兩人也都只是默默地忍受著這一陣疼痛。

  「孩子……」過了好久,皇帝終於開腔了,他的聲音極為低沉。「孩子是男是女,摸得出來嗎?」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惶恐的沉默:除非是神仙,不然誰能隔著肚皮看穿孩子的性別?

  皇帝低低地罵了一句髒話,來回踱了幾步,猛地又擊了柱子一下,用力之大,竟是震落了一片粉塵,撲索索全落到了三人頭上。

  「若是實在不能兩全……保孩子!」他到底還是下了決斷,「勿要耽擱太久,若孩子出世癡傻……個中分寸,你們自己斟酌!」

  若是耽擱了太久,誤了徐莊妃的性命,然後孩子出世又是癡傻,這不等於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嗎?沒了寵妃,孩子的健康也沒了,這兩頭空的結果,肯定會讓皇帝大為不快……

  然後誰會倒楣,那還用問嗎?

  兩位太醫對視了一眼,都是看出了對方眼中深深的無奈,面上卻是什麼也不能說,只能是恭敬地答應了下來。

  「已經讓人去熬催產藥了。」劉太醫補充了一句,「莊妃娘娘素來身體康健,定能吉人天相的。」

  皇帝卻壓根也沒理劉太醫的說話,他擰過身子——也許是望了燈火通明的產房一眼,便轉過身,逃一般匆匆地離開了微熹天色中的永安宮。

  在他身後不遠處,柳知恩也彎下身子,極為不引人注目地順著牆根,溜向了徐循產房所在的東廂。

  雖然按說他也是進不去現在的東廂的,但太醫進得,他柳知恩說到底也是永安宮的頭一號人物,有什麼進不得的?徐循根本連生都還沒開始生,蓋著個被子現在躺在那閉目養神呢。

  見到柳知恩進來,眾人也都知道肯定是有事,自然就把徐循給驚動了,她掀了掀眼皮,略有幾分詫異地望了柳知恩一眼。

  「出什麼事兒了?」

  聲音雖微弱,但神智卻還很清晰。

  柳知恩很複雜地望了徐循一眼,便在她身邊跪了下來。

  「回稟娘娘……」他降低音量,幾乎是扒在徐循耳邊把整件事給說了一遍,才又稍稍後退了一點。「這種事,緩急間也是難說的……娘娘若有話要留下——」

  他柳知恩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改變不了皇帝下的決定,但徐循怎麼說也是莊妃,又是孩子的媽,她要是不肯保小不保大,說那什麼點,皇帝都沒轍。柳知恩這話,就看徐循怎麼理解了,徐循若是情願,也可以留個遺言——很多時候,產婦根本就是死在產床上,連一句話都來不及撂下的——若是不情願,那也有個運作的機會。

  徐循卻是愣愣的,很久都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她臉上忽然綻開了一絲笑容。

  柳知恩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扭過頭去——這種笑容,實在是太、太……太……

  「應該的。」莊妃娘娘的語氣卻是如此的斬釘截鐵。「保小不保大,本就是分內事!我……我也沒有什麼話要留下的。活了就活了,要真是如此,那也就是我的命。」

  她說得大義凜然,仿佛真的是心甘情願,唯有唇邊的一絲笑意,洩露了她真實的心情。

  柳知恩知道自己該走了,但就是邁不開這個腳步,他喉嚨間就像是塞進了一大塊浸過水的棉布,吞吞不進去,吐吐不出來,梗在當地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那,奴婢告退了。娘娘請保重……」

  「去吧。」徐循掀了掀眼皮,注視了他一會兒,也是欲言又止,她的從容仿佛短暫地出現了一絲裂縫,但在開口時,情緒卻又是彌縫上了。「多得你一片忠心護主,若我沒能下得這張床,小主子不消說,也要託付給你了。」

  「奴婢自當肝腦塗地。」柳知恩給徐循重重磕了兩個頭,見有人端了藥進來,便不敢再耽擱,而是退出了屋子,在廊角站著死死地瞪著窗櫺上的影子出神。

  徐娘娘從來都不是不吃藥的性子,這會兒更不會逃避吃藥了。柳知恩很快就看著她的影子仰頭而盡,把一碗藥吞入了喉嚨裡。然後,沒有多久,屋子裡就傳出了一聲接一聲的痛哼。

  剛進屋沒有多久的太醫,這回是很快又退出了屋子。所有人的心都繃緊了:剛才的那些煩躁和焦慮,不過是開場而已。如今這才是真正地開始,徐娘娘能否度過這一劫,卻是誰也都不敢打上包票。

  裡頭的產婆流水價高聲和太醫回報,院子裡眾人都聽得清楚。「宮口開到八指了——」

  「十指了,終於十指了!」

  「宮縮很頻繁了,娘娘,用勁!叼著這塊木頭,跟著奴婢的指揮用勁兒!」

  「哎呀!」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叫,柳知恩唬得,差一點都站不住了,沒進產房的趙嬤嬤、李嬤嬤在他身邊,也都是一臉的蒼白。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手裡攥著的都是兩把子冷汗,「娘娘暈過去了!」

  「怎麼會這樣!」身後傳來皇帝的聲音了,柳知恩才發覺他不知何時已經進了院子,連身上的大禮服都沒來得及脫——應該是下了朝,直接從奉天殿趕過來的。

  「回稟陛下。」兩個太醫又開始擦汗了。「痛暈過去也不是特別罕見,產婆都是有經驗的……」

  果然,屋裡現在七嘴八舌的已經是又開始說話了,「娘娘!娘娘您忍著點,別叫,用力,跟我的節奏,呼、吸、呼、吸——推!」

  「看到頭頂了!掐人中!掐人中!娘娘您不能暈,這時候暈了孩子出不來!」

  「陰門不夠寬!拿剪子——拿——」

  所有的嚷叫,均被一聲突然又急促的嬰啼聲給終結成了一片寂靜,隨之而來的還有徐循連聲長串的哀嚎。兩個太醫甚至包括皇帝,都是疾步闖到了窗下,太醫們連連高聲問,「母子平安?」

  語氣裡卻是透著說不出的放鬆:終於,是把孩子給生出來了。沒出什麼人命,不然,他們也得跟著遭殃。

  皇帝卻是低沉而又急迫地問了一句,「是男是女——莊妃人怎麼樣了?」

  屋內沉默了一會,方才是響起了錢嬤嬤很平靜的回報。

  「回稟皇爺,娘娘和姐兒是母女平安。」

  即使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但僅從他肩線的變化,皇帝的失落,便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事了。他退了幾步,沉默了一會兒,方才低聲道,「好!這個喜訊,也該報給清甯宮那裡知道……你……你們自去籌畫、安排一下吧。朕這裡——朕這裡——」

  說著,便是又退下了臺階,逃也似匆匆地離開了永安宮。

  趙嬤嬤、李嬤嬤對視了一眼,都是看出了對方複雜的感受,兩人卻是也顧不得多言了,越過死死盯著窗櫺的柳知恩,前後腳都進了產房去探視徐循。

  所有的產婦,自然都是不大體面的,即使是徐莊妃也不能例外,她滿面蒼白,嘴唇上甚至還殘留了被咬破的痕跡,額前也還有沒被擦拭去的汗跡,周身更是散發了一股產婦特有的血腥味兒。

  但這一切,都阻擋不了她唇邊那幸福的笑意,徐循低垂著頭,溫柔地望著錢嬤嬤懷裡的那個小繈褓兒,聞得有人進來了,便抬頭笑道,「趙媽媽、李媽媽,你們瞧,姐兒多像我啊——哎呀,看著她才覺得,我真是當娘了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5:14 PM

第132章 龍鳳

  就像是皇帝所說的一樣,不管宮廷內外有多盼著這是個兒子,平安生女總是比母女俱亡來得好,這件事當然也肯定是當作喜事來處理。

  往清甯宮的信使很快就被派出去了,也很快地帶回來了太后的賞賜和叮嚀,各宮那裡,過了一段時間也都遣人過來道賀,至於小皇女,被母親看過以後,自然送出去,擦洗擦洗身上的血污,自然也就被送到養娘和乳母那裡去了。——徐循這一胎生的時間很正常,該預備的自然都是早都給預備上了。

  ——雖然說當母親的難免是惦念女兒,但宮裡就是這個規矩,別說什麼親自哺乳了,就連養在跟前都也就是這一兩年間的事。過幾年大了以後,皇女們自然都有住所的,頂多也就是按平時給皇后請安的次數來給生母問好而已,想要帶在跟前一直養大,那就得看這做母親的臉面足不足了。

  反正,在本朝,連皇后的女兒現在都出去自己住了,孫貴妃的女兒今年也剛搬過去一起,徐循這一胎要想搞特殊,只怕是有點難。

  不過現在也不用著急惦念這事兒,剛生產過,母體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徐循高興了一會也就合眼沉沉地睡了過去了。——該忙完的事已經忙完了,這回她很有把握,總算是輪到別人來幫她忙活了。

  別人忙活的事也不少,小皇女現在就得開始預備洗三了,這得著落到永安宮來辦。還有徐循坐月子,外出還願等等,很多瑣細的事務,都得要幾個嬤嬤和大宮女來辦,滿宮裡人都忙得是團團亂轉。——臉上也都是掛著喜氣洋洋的笑容,說不上是真心不真心,起碼面子上都是挑不出一點不對的。

  對小宮人來講,主子還活著,這就是挺不錯的結果了。不管生的是男是女,總比憋死了強吧?若是死了以後,不論留下的是皇子還是皇女,永安宮肯定得撤編制,她們就得被拆分到別處服侍了。能服侍原主,當然比半路出家要好得多。

  但對於那些和主子更親近的大宮人呢,這事兒就有點透著不是滋味了:這孩子算是有福分,從懷上到現在,波波折折的,也都挺過來了。在生之前,幾乎泰半人都覺得該是個兒子,結果呢,雖然也是健健康康的,卻是缺了個把兒……

  孫嬤嬤忙了半天,總算是忙完了,把各處都安頓下來了。紮撒著手站在廊下,一時半會倒是也有些茫然——不想回下房,但卻又找不到什麼事來幹了。

  發了一會呆,錢嬤嬤也走了過來,兩個人一道看著宮女子們陀螺一樣地轉進轉出,誰也不說話。

  安靜了好一會兒,還是孫嬤嬤先忍不住了,她歎了口氣,「你說,娘娘剛才說的那幾句話,是賭氣呢,還是真心呢。」

  這倆人都是守了一整個晚上的,柳知恩進來找徐循的時候,靠得最近的就是她們倆,有些話就是不想聽都不能。對莊妃的神色變化,自然也是看得最清楚的。孫嬤嬤現在別的不擔心,就是擔心徐循的身體——她怕徐循是還賭著一口氣,這口氣憋悶在心裡出不來,產後很容易就給憋出病來。

  「娘娘不至於那麼看不開吧。」錢嬤嬤現在也拿不准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三十歲沒孩子,這當口別說她徐莊妃了,就是皇后、貴妃,絕對也是保小不保大,說難聽點,要是剖腹把孩子拉出來,孩子能活的話,那次皇后要流產的時候說不定都會給立刻剖了,能把孩子給剖活了,母親的性命那是次要的事。

  莊妃應該不至於連這點也看不清——但話又說回來了,這人總是看別人的事很清楚,看自己的事未必就能走得出來。所以錢嬤嬤和孫嬤嬤也都不敢下個定論,對著看了幾眼,都是有幾分憂心。

  生女不要緊,一後三妃生的都是女兒,何惠妃的那個皇次女從落地起還就病怏怏的,也沒見她怎麼就受別人的冷眼了。甚至於說生女還算是個好消息——能平安生了第一胎,往後都只有更順的,皇后那事畢竟概率很小。最大的問題,是怕莊妃心裡介意這件事,從此就和皇帝生分了。

  皇帝也不是什麼傻子,你心底和他生分,他只有跟你更生分的。帝后感情失和是為什麼,幾個大嬤嬤和坤甯宮的來往多,看得甚至比太后都清楚——不就是因為皇后先和皇帝生分了麼。

  你說,要是皇帝理虧那也算了,偏偏如今聖明天子,除了偶然發個腦熱,平時做事是沒有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的。他自己占住理,理直氣就壯,你這沒占理還先生分了,讓皇帝怎麼看你?兩人的感情可不就眼看著冷淡了下去,坤甯宮臥病這麼久了,皇帝去過幾回?

  坤甯宮那還是皇后呢,有寵沒寵都占了個份兒,永安宮雖然也是妃位了,但和皇后比,不還是少了份名正言順了嗎?若是失了聖寵,日子可不得比以前難過?幾個嬤嬤現在擔心的就是徐循的心態,別的都沒有什麼了,能生女那不也能生子嗎?只要莊妃繼續有寵,日後都是有盼頭的。

  「還有個月子呢。」孫嬤嬤咂了咂嘴,「就是真有什麼,月子裡也還能勸。」

  錢嬤嬤也覺得孫嬤嬤說得有道理,想了下又道,「哎,只可惜這當口柳爺不在。」

  雖然柳知恩進永安宮到現在也就是兩年不到,但大家對他那都是真服氣——不服氣也不行啊,這保小不保大的事啊、留遺言的事啊,都是他進來說給徐循聽的。人家就是這麼有本事,由不得你不服。四個嬤嬤現在都跟著喊他做爺了。就是現在,柳知恩一個宦官能幹嘛?可見不到他,幾個嬤嬤心裡就硬是有點發虛。

  說曹操,曹操到。柳知恩急匆匆地就走進了院子,見到兩個嬤嬤,也是神色一動,緊跟著就對她們招了招手。

  三個人趕緊地就聚到了一塊,柳知恩劈頭先問,「娘娘可還安泰吧?」

  產育以後,御醫也要入內扶個脈的,不過那都是安慰效應而已,你真的要有什麼產後大出血啊什麼的,御醫那也就是個擺設。不過徐循的情況的確很健康,孩子的胎盤什麼的,出來得也挺乾淨。這會兒人睡得也安安穩穩,沒什麼不適。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柳知恩顯然是松了口氣,他想了一下,又問,「剛才我進去見娘娘的時候,說的那番話,除了你們倆還有誰聽到了?」

  孫嬤嬤和錢嬤嬤趕快回想——倒是沒有人,產婆們那都是猴精猴精的,誰也不會上來犯這個忌諱,看到柳知恩進來,一個個就都閃到殿角去了。

  「那就好!」柳知恩斬釘截鐵地說,「皇爺不需要知道娘娘已經知道了。」

  這話可就繞了,但孫嬤嬤和錢嬤嬤都是一點就透,忙不迭也是點頭如搗蒜,「是是,好在娘娘說話聲也不大,應該都是沒猜到。」

  「嗯,產婆那裡,就是要傳也不會傳這事兒。」柳知恩沉吟了一下,「娘娘那裡,兩位姑姑可得好好說說。」

  這就得牽扯到人的心理了:皇帝保小不保大,說破天都是他有理,但不等於說他會理直氣壯地和徐循揭破這一層。這理以外,不還有人情呢嗎?親口把莊妃的生命給排到孩子生命的後頭去了,就是莊妃能諒解,皇帝自己都得有點不好意思吧。

  而這人一不好意思了,也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加倍對你好——這個是不大可能的,皇帝對莊妃已經夠好了,好到都沒法再好一點了。還有一種,那就是他覺得見了你心裡難受,以後就不來見你了。

  永安宮能去賭皇帝是什麼反應嗎?不可能啊,所以這件事必須給捂住,莊妃必須得裝傻,這麼含糊過去了,沒過多久皇帝估計也就能給忘了——雖然是說了保小不保大,但事情不是還沒進展到那一步嗎?莊妃本人什麼都不知道呢,皇帝也不可能會記上太久的。

  要不說惦記著柳知恩呢?有他在,永安宮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幾個嬤嬤跟著他的話去做那就行了。這會兒,也都把剛才的那點迷惘給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個個都有了符合永安宮應有氣氛的精神抖擻。柳知恩再勉勵幾句『來日方長』,『有一有二』之類的,便都喜氣洋洋地又去忙活了起來。

  鼓舞起了士氣,柳知恩也是松了口氣,他略帶擔憂地望了徐循坐月子的東廂南間一眼,站著腳沉思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便也走下庭院,忙活了起來。

  才忙活了不一會,好消息就來了——

  這才不過中午呢,皇帝便親自過來永安宮了。

  #

  皇帝早上跑得快,回也是回得快,可能就是換了一身衣服,小睡了一會兒,就又跑來看徐循和女兒了。——按柳知恩的猜測,他估計也是回去整理情緒的,一晚上沒睡著,情況又那麼糾結,皇帝剛下朝回來那一會,應該是都有點失措的感覺了,現在找回了該有的理智,按皇帝一向的行事風格,會回來永安宮也並不令人意外。

  這次過來,當然是撲了個空,徐循產婦正睡覺呢。她身邊血氣沒散,皇帝也不好進去,免得沖犯。也就是在別室裡把女兒抱來看了看而已,孩子因為剛出生並不饑餓,這會兒也是沉沉地睡著,沒什麼好互動的。基本上,才坐了一盞茶功夫,皇帝就十分無所事事了。

  柳知恩也沒指望皇帝留上多久,這會兒會回來永安宮再打個照面,其實就已經是表達了對徐循的支持和寵愛,宮裡別的人口,就是有什麼想法,這會兒怕也都不敢再表現出來了。皇帝現在也可以回去舔舐傷口了——說實話,他能在今日過來,已經令柳知恩在放鬆之餘,也頗為佩服皇爺的城府:如此巨大的希望一夜落空,不是每個人都能和皇爺一樣,調整得這麼快、這麼好的。

  但皇帝卻不肯走,現在永安宮裡沒人能來陪他,他也不介意,就坐在正堂裡一碗接一碗地喝茶。

  柳知恩也就只好在邊上幹站著默不作聲地陪他,雖然很擅長揣摩皇帝的心理,但現在連他都是拿不准皇帝心裡的想法了,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吧。

  喝了三碗茶,皇帝終於出聲了。「知恩。」

  「奴婢在。」柳知恩趕緊地跪了下來。

  「你們主子……」皇帝好像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沉吟了一下,最終還是一咬牙道,「你們徐娘娘知道外頭的事嗎?」

  皇帝和御醫說話的時候,周圍肯定不是空落落一片啊。當時院子裡總管諸事的那就是他柳知恩,柳知恩根本都沒起裝傻的念頭——皇帝是不會喜歡一個過於無能的中官的,他給皇帝磕了兩個頭。「娘娘什麼也不知道。」

  他猶豫了一下,又加上,「不過,適才在屋內,娘娘也是主動吩咐,如有意外,保小不保大。」

  殊途同歸了這事,皇帝唔了一聲,臉色好看點了。「有些事你自己要懂得把握,什麼事是你們該知道的,什麼事是不該知道的,你心裡有個數。」

  「是。」柳知恩嗵嗵給磕頭,「奴婢一定不負皇上吩咐。」

  「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皇帝的臉色是徹底寬和了下來。「小妞妞起了小名沒有?」

  「娘娘看了姐兒幾眼,就睡過去了,還沒起名呢。」柳知恩很有把握地說——這會兒別說小名了,就算是起了大名,他也必須說沒起名。這已經是皇帝的第四個女兒了,可前三個都沒聽說皇帝給起小名的。好像都是養了一兩歲以後,才是母親又或者乳母隨口給起的小名兒。

  「小名兒賤點好養活。」皇帝想了一下,饒有興致地說。「看她臉上,點點都是黃斑,不如就叫點點吧。」

  剛出生的孩子,身上有黃疸還挺常見的,皇四女的小名卻是就因此定了下來。

  柳知恩料徐循也不會有什麼意見,遂恭敬道,「這就傳話讓她們喊了開去。」

  至此,皇帝終於是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再吩咐了,卻還是坐著不走。柳知恩出去一趟回來了,他還坐在那心不在焉地拿個小金如意敲桌子。

  柳知恩有點哭笑不得,想要說話,想想又忍住了,在一邊幹站著眼觀鼻鼻觀心,就這麼苦挨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裡屋突然傳來了輕微的說話聲,皇帝一聽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撩起簾子就往裡闖。柳知恩也不敢攔啊,急匆匆跟到了門邊就站住了腳,也不敢往裡走了。

  「……大哥?」莊妃果然是醒了,她的聲音還帶著濃濃的睡意和些許困惑,「怎麼進來了——血味兒還沒散,沖犯著你了……」

  「還計較這個做什麼。」皇帝低沉而溫存的聲音,「看過四妞妞了沒有?點點生得很像你。」

  「我也覺得像我,就是臉紅紅的,不大好看……」莊妃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笑意,聲量也低了,柳知恩聽不清每一句話,只有隻言片語,偶然傳到他耳朵裡。

  「真是辛苦你了。」皇帝的語氣十分溫存,「好生休息坐月子,缺什麼就打發人去清甯宮那裡要。」

  因為皇后流產不能管事,到現在,宮裡的事都是清甯宮在管著。坤甯宮那裡,已經被架空有兩個月了。

  「……沒事……別擔心了,可不都是那樣的……」徐循不知說了什麼,又略帶失落地呵呵了兩聲,「就是我心裡也不好受——到底還是不爭氣,沒能給您生個兒子。」

  皇帝不知回答了什麼,但這回答肯定是足以讓莊妃滿意了,兩個人都低低地笑了起來。皇帝的聲音飄了過來,「還是先好生休息,能平安生產那就好。你真不知道,我在外頭聽見你不能宮縮是什麼心情……等你坐完了月子,天氣也熱了,我帶你去香山散散心……」

  產婦需要休息,皇帝也沒呆太久便出了屋子,一路走一路吩咐柳知恩,「我冷眼看著,你們這該有的也都有了,就是炭火好像還不夠旺。產婦怕冷,剛才那屋子我進去覺得熱,可你徐娘娘手心還有些冷汗,回去勤問些冷熱,該添該減別含糊,不夠了就直接要。清甯宮那裡若不許,你直接給馬十遞話……」

  柳知恩一路應是,哈腰把皇帝送出宮門了,回頭站著想想,對一院子或明或暗的視線一擰眉:「不去做事,看什麼看?」

  一院子的人再忙起來的時候,臉上的歡喜都更逼真了許多。——產女以後,恩寵更盛,永安宮的好日子看來還會持續很久。

  就連柳知恩也是放下了提著的一顆心:剛才皇帝進去的時候,徐娘娘是沒有先行串過供的,若是說破了她已經知道皇帝的那番說話,那得多尷尬?

  一邊掂量,一邊不知不覺便走回了月子房門口,柳知恩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往裡邁步,不過裡頭倒是傳出了聲音。「是柳知恩嗎?」

  「奴婢在。」柳知恩忙回了一句。

  「進來吧。」徐娘娘的語調很和緩。

  說起來,皇帝都進得,他一個宦官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了。柳知恩掀簾子弓著腰進了屋裡,眼睛就看著底下的地面,一處也不敢亂看的。

  屋內確實還有些隱隱約約沒散盡的血腥味兒,不過徐娘娘的精神頭還不錯,讓柳知恩進屋以後,她沉默了一會,等人都退下去了才說,「產前你進來過的事,大哥並沒必要知道。」

  兩邊這是想到一塊去了——柳知恩的心是徹底地放了下來,連聲音都精神多了。「回娘娘話,奴婢也是這個意思,和兩位姑姑都已經說好了的。娘娘就只管放心吧。」

  「那就行了。」徐娘娘打了個呵欠,「你看過點點了?大哥倒是挺喜歡她的,連名字都親自起呢。」

  「小皇女精神十足、健壯活潑,確實招人喜歡。」柳知恩小心翼翼地瞥了徐娘娘一眼。

  徐娘娘被他逗樂了,「你們這都是幹什麼,平安生產不是喜事嗎?怎麼一個個和辦喪事似的,好像我生的不是點點,是個狸貓呢。」

  「娘娘——」柳知恩有點無語了,「您這不是亂用典嗎……」

  看都看了,反正徐娘娘穿著也齊整的,他便不再擔心忌諱,而是上上下下,仔細地盯著徐循打量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想要從她面上找出些蛛絲馬跡。

  徐循先由得他看,後來也煩了,「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擔心我過不去這道坎……」

  她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這笑意——令柳知恩詫異的是,竟是連他也找不到絲毫虛偽。

  「你們啊,都是心太大了。」莊妃娘娘斜倚床頭,就這麼和柳知恩閒話家常般道,「都覺得我有福運呢……可這福運到底是什麼貨色,什麼成色。不就是被文皇帝誇過一句?還真當聖天子一言九鼎了……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不是福運,我自己心裡是最有數的。」

  柳知恩不免微微有些赧色:要說他私心沒盼過徐循一舉得子、一步登天,那也是假的。

  「你心裡不足了,自然也擔心我心裡不足。」莊妃和緩地說,像是在安慰柳知恩,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還記不記得,今年夏天就在這間屋子裡,你對我說的那些話?」

  柳知恩怎麼可能不記得,他是太記得了。他垂下頭望著地面,雙手死死地握成了拳頭,低聲道,「奴、奴婢記得……」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莊妃輕輕地說,「我覺得你說得很對,誰的命都是上天定的,誰也沒法和天去鬥,甚至連大哥都沒有辦法,命都是定好的,命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沒有人能有選擇的餘地。是不是,柳知恩?你和我都是一樣的,入宮不入宮,不是我們選的,得寵不得寵,不是我們選的,生子不生子也不是我們能選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她突然笑了起來,「你有這樣的感覺嗎?有時候我覺得,在這宮裡生活,就像是和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鬥,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你也不知道它在哪兒,可你覺得它一直在嚼吃著你,嚼吃著所有能嚼吃的東西。有時候我覺得我就像是在打一場沒有對手的仗……就在那天晚上,我想得很清楚、很明白,它能吞掉我的所有,吞掉我的父母、我的子女、我的名分,即使最後它要吞掉我的命,也始終有一樣東西是它拿不走的,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柳知恩?」

  柳知恩再忍不住,他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望著這一顆顆灼熱的液體落到了地上,幾乎不敢相信它出自自己的身體。他想要乞求徐循別再往下述說,他不知這最簡單、最平和的語句,為何卻能比尖刀更為鋒利。

  「它拿不走我自己。」徐循低聲說,「命是天定,可路卻是自己選的,我要做個什麼樣的人,最終也只有我自己能夠決定。這天下,是皇爺的天下,他要我入宮,我不能不入,我只能豎著進來,橫著出去,他們要強買強賣,拿榮華富貴來買我的一輩子,我也不能不做這買賣……也就是那天晚上,我覺得我終於明白了,我終於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麼。」

  「是……是什麼?」柳知恩不由自主地低聲追問,他幾乎被自己話語間的粗礪嚇了一跳——他已經有很久都沒有聽到自己發出這種聲音了。

  「我就想要我自己,和入宮的時候一樣的自己。」徐循沒有看著他,她望著床頂,慢慢地說,「入宮選秀的時候,我雖然害怕,雖然惶恐。可我畢竟是很快活的,很無憂無慮的,那時候,我相信天底下總是好人居多,那時候我覺得人和人之間還是能有真心,還是可以交心的……柳知恩,我真的很謝謝你,是你讓我看明白了這點。就在那天晚上,我下定了決心,我抬進宮的時候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抬出宮的時候也還要是那麼樣的一個徐循。不管我還能活多久,不管我的命又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著我,我都不會被任何事改變。殉葬就殉葬,至少死的時候,我還是那個我……你懂嗎,就在那天晚上,我已經大徹大悟了,這輩子,我絕不會向命運低頭,我絕不會向它祈求什麼東西——」

  她終於也動了情緒,甚至有幾分咬牙切齒,「它休想玩弄我,休想看我患得患失、醜態畢露,它越是要讓我不好過,我就越是要活得開開心心。是男孩就是男孩,是女孩就是女孩,不能生就不能生,殉葬就殉葬!我不在乎!我不靠命!不論它給我準備了什麼招數,我都做好了準備,我永遠都不會變成它希望我變成的那個樣子!我永遠要做我想做的那種人!」

  柳知恩已經什麼都明白了,他終於懂得了。

  為什麼徐娘娘不願意提前挑選產婦,為什麼徐娘娘不因為生女而沮喪,甚至,為什麼徐娘娘不因為皇帝的那句『保小不保大』而傷心……

  也許心裡不是沒有一點波動,也許這咬牙切齒之中,到底還是蘊含了幾分失落和憤怒,但徐娘娘是真的已經看開了、看懂了。

  「那……那奴婢只能恭喜娘娘了。」千回百轉的心思之中,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這句有幾分單薄的話語。「若是能做如是想,娘娘日後,定能平安喜樂、逢凶化吉……」

  「難道又要回到福運上嗎?」徐循哈哈地笑了起來。「你坐啊,老跪著做什麼。」

  這一回,柳知恩沒有去探尋徐娘娘笑聲中到底有幾分開心,他也沒有回絕徐循的要求,而是小心翼翼地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您能想到瞞著皇爺的那一刻,」他說,「奴婢其實就已經放心了,娘娘的福運,不來自老皇爺,來自您自己。您有這樣的心,就永遠都有福運。」

  徐循勾起唇角,微微地笑了笑,「那就借你的吉言了。」

  一時又惦記起了女兒,「點點睡了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卻還未能使她安寧,柳知恩看徐循翻來覆去的樣子,索性出去使人抱了皇四女進來,彎腰給徐循看了看,徐循就笑著拿手指輕輕地戳了皇四女的臉頰一下。

  「嫩得像豆腐!」她說,很眷戀地看著養娘又把她給抱出去了。「其實,這一次能平安生下來點點,我真的特高興。想想,老劉婕妤和韓麗妃……大概也就是我這個年紀去的,去的時候什麼都還沒有呢。還有我小時候,鄰居家兩個姐姐都是死在產床上了,今天我在產床上的時候,有那麼一會兒我也以為自己真的是過不去這一關了。」

  柳知恩不用細問,也知道那一會兒到底是哪一會兒,他微微有些後悔,低聲道,「早知道,奴婢不會進來傳話的。」

  「沒事兒。」徐循搖了搖頭,舉起手要拍柳知恩的肩膀,手到了半空,卻又縮了回去。「我並不責怪大哥。」

  柳知恩瞟了徐循一眼,沒有作聲。

  「你是不相信我?」徐循又被他逗樂了,笑了一會兒,才搖頭道,「我是真的不怪他,大哥也挺為難的……他心裡的苦不會比任何人少……剛才在裡面,你猜他和我說了什麼?」

  柳知恩那肯定是不知道的。

  徐循賣了好一會關子,才輕輕地歎了口氣,「他說,實在不行,還有弟弟們呢。兄弟七八個,總不能個個都是這麼艱難吧。」

  說起來也是,皇帝的幾個弟弟子嗣都挺艱難,二十大好幾了,到現在都還全沒有兒子。所以,皇帝這話,目前並沒有具體的指代。但內中蘊含的意義,已經是很駭人了。

  「這是——」柳知恩吸了一口冷氣。

  「模擬宗故事,有了孩子,先接一個來養吧。」徐循輕輕地說。「生了親生的,再送回去好了……大哥說,再努力幾年,三十五歲還沒有子息的話,也只能這麼著了。」

  即使是已經貼身服侍了皇帝這些年,按說近侍眼裡無完人,但這一刻,柳知恩對皇帝依然是興起了一絲淡淡的佩服之意:若說徐循算得上是強大的話,那麼皇爺也實在無愧於他身下的寶座。只看他能忍著這巨大的失望,在幾個時辰內便定下了決心,便可知道皇爺的心智有多清醒,心性又有多堅韌了。

  只看皇爺和莊妃面對此事的態度,便可知道所謂『人中龍鳳』一詞,實在所言不虛。能登上高位,又豈能沒有過人的本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5:19 PM

第133章 為母

  不論是收養還是再生,也都不能急於一時,失望過後,還是有很多事等著皇帝去做的,在永安宮這裡熱熱鬧鬧地忙完了洗三,帶著幾個沒就藩的弟弟給點點添了盆,皇四女降生的儀式差不多也就宣告結束了,他回去文華殿、乾清宮辦公,徐循在永安宮坐月子,大家也就都恢復到了正常的生活節奏之中。

  本朝後宮,坐月子自然也有一番講究。徐循身邊四個老嬤嬤雖然都是老人,但卻沒有誰服侍過月子,倒是南醫婆經驗還算豐富,自然便留在永安宮裡照料徐循。各宮妃嬪在洗三以後,陸陸續續也都來看望她。

  最先過來的當然是何仙仙了,她還是抱著自己的皇次女來的,笑道,「讓狗尾巴認一認妹妹。」

  皇次女落地身子就弱,所以給起了個很賤的小名,就叫莠子,取的是良莠不齊的那個莠字。寓意就是盼著她和莠子一樣,生命堅韌,禁受得住田間的風霜雪雨。不過,宮裡人一般都不喊她莠子,直接都叫狗尾巴。

  這孩子的辮子也和狗尾巴似的,毛茸茸的很可愛,徐循便逗她道,「狗尾巴,姨姨這裡有奶,你吃不吃了?」

  狗尾巴沖她扮了個鬼臉,小小年紀,倒是伶牙俐齒的。「姨姨逗我,母妃和我說了,你們都不餵奶的,乳母懷裡才有奶呢。」

  說著,倒是吧嗒了幾下嘴——這孩子戀奶,這都多大了,身邊還有沒斷奶的乳母呢。

  雖然是何仙仙帶來的,但負責帶她的肯定不是何仙仙,莠子被乳母抱著,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點點的臉頰,點點便哭了起來。她覺得無味,便拋下小妹妹去後頭庭院裡玩了。

  「都多大了,現在晚上還要喝幾口夜奶。」何仙仙也拿莠子沒辦法,「我幾次說要斷,她養娘都沒能狠下心。只好等搬出去開始讀書後再說了。」

  從前沒生孩子的時候,徐循除非在別人那裡看到了小皇女,不然也覺得這宮裡就是沒孩子的。不知為什麼,她們一群人坐在一處也都不大說育兒經,現在有了孩子了,和何仙仙突然就多了無數的話說。「你當時是怎麼給狗尾巴挑的養娘,為這事,我也是心煩了好幾天了。」

  養娘和乳母不同,乳母說白了那就是會走的奶牛,除了餵奶和吃喝拉撒外不管別的。有的更極端的那就是只顧著餵奶,別的什麼事也不叫做。而養娘呢,那就要承擔起子女們的照料、教育工作了。起碼都會一直跟到小孩子十歲左右才卸任,更常見的情況就是一輩子都跟在奶.子女身邊伺候,由她們負責養老,若是有幸伺候了太子,那以後還有誥命封的。

  比起只要家世清白,身體健康就可以勝任的乳母,養娘的選擇肯定是要更慎重得多了,一般都會選擇和妃嬪本人比較有感情,又是知書達理,而且還自己有過兒女的女官來擔任,之前在教育新人的時候,之所以三宮都拿不出什麼人手,也是因為把親信分給了孩子們的緣故。徐循現在要分人出來照顧點點,自然也得先考慮她手底下的四大嬤嬤。

  但這問題就來了,她手底下的嬤嬤從前是很夠使喚的,因為都是老宮人出身,很瞭解宮內的典故和規矩。但現在,優勢反而變成劣勢了,四大嬤嬤裡,唯一一個結過婚的那還是個寡婦,名下也沒有兒女,根本不能適任點點的養娘。徐迅這幾天就在考慮這事兒呢,此時何仙仙來了,自然免不得也和她議論一番。

  「哎,那時候身邊也沒個靠譜的人,只好把唯一最懂事的藍嬤嬤給派過去了。」何仙仙歎了口氣,「這還好當時是在南邊,若是現在忽然少了藍嬤嬤,咸陽宮可就要亂套了。就是當時,藍嬤嬤一下不在了,我自己的帳也跟著亂,好些貴重的首飾就都是那時候失落了的,現在要找也找不回來了。」

  宮裡的中官和宮女俸祿也不高,除了主子們的賞以外,要活下去不只能靠偷麼?當然有臉面的大宮女多數倒不會做這樣的事,不過若是沒有個很好的監控體系,這宮裡亂起來也真能亂得讓人目瞪口呆的。徐循的眉頭就皺起來了,「可不巧了,我們這李嬤嬤素日裡管的也是內務。」

  怎麼說李嬤嬤也是結過婚的,徐循還是傾向於讓她去當點點的養娘,只是這一來,出月子以後永安宮的人事也就跟著要有變化了。李嬤嬤獨立出去以後,少不得也要進新人什麼的,雖不是什麼大事,但也得費些斟酌。

  何仙仙就給徐循出主意,「要不,還是讓點點一直跟著你養活吧。大哥那麼疼你,你多求他幾句,不就什麼都有了?」

  見徐循沉吟不語,何仙仙又拿自己的經歷來說服她,「養了你就知道了,這孩子可不像是貓兒、狗兒,高興就抱過來玩玩,不高興就丟一邊。雖然也不用你親自帶,但總是願意養在跟前的。現在還好,等過了一年半載有感情了,到時候要抱到公主所裡去住,那才捨不得呢。」

  其實就是現在,徐循也特捨不得點點,每天一睜眼都要先看看她,心裡才能踏實下來的。聞言也是意動,又有點顧慮,便瞥著何仙仙,似笑非笑道,「你別是想把狗尾巴養在身邊,才攛掇著我出頭跟著提吧?」

  莠子身體弱,所以一直都在何仙仙跟前養著,倒是阿黃還有孫貴妃的皇三女已經是獨立去公主所住了。何仙仙這裡,就是再想留,怕也不能多留幾年。什麼時候太后、皇帝想起來一發話,可不就得出去住了?她這是在等徐循提了一個破例呢,到時候也就有話和皇帝分辨了。

  「可不就是呢。」何仙仙很大方地就承認了下來。「你去提一提麼,畢竟只是皇女,又不是兒子……」

  說出口了,不免也看徐循幾眼,方又笑道,「說來,你也想得開,我那時生出來知道是女兒,還是關著門哭了幾天的。」

  「這有什麼想得開想不開的,我好歹還生下來了呢。」徐循不想多談這個話題,一語略過,「說來,胡姐姐和孫姐姐怎麼都不提呢?」

  「皇后畢竟是六宮之主,也不能先開這個頭吧……」何仙仙蹙了蹙眉,「至於貴妃,你沒聽說麼?」

  徐循頓時燃起八卦熱火,「聽說什麼?」

  「也都是私下有些傳言而已。」何仙仙皺了皺眉頭,「說是她一向對三姐不太上心的。好像是嫌棄生三姐時難產又或者是什麼的。」

  徐循立刻就想到了南司藥和孫玉女的隻言片語,她微微地歎了口氣,「畢竟錯不在孩子啊,被你這一說,倒也可憐的。」

  「就是嫡長子,也還有因為難產不喜歡的呢,覺得難產妨母。」何仙仙有些不以為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這孩子又不至於短了什麼,這都要說可憐,她那幾個奶姐妹、奶兄弟怎麼說呢?」

  徐循覺得自己好像踏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何仙仙隨口吐出的一個掌故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聞言忙問,「什麼奶姐妹、奶兄弟怎麼辦,難不成這孩子還對他們有什麼妨害?」

  「你傻呀——」何仙仙白了徐循一眼,「皇子女身邊的奶口,你聽說過有能隨便出宮的麼?雖說宮裡給的賞錢豐厚,可再多的錢也比不過在身邊的親媽呀,就是莠子的五個奶口,家裡的孩子就夭折了兩個。所以我從不敢埋怨老天爺薄待莠子的,好說,她還能有口奶喝。」

  徐循一聽,頓時覺得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因不安道,「從前未曾想過這事兒……為了我點點,耽誤了別家孩子吃奶,心裡真是如何忍得。」

  說來,點點其實也吃不了那麼四五個人的奶。就是這幾天,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奶被擠出來的——為怕日後孩子大了,要吃奶時又不夠,所以雖然現在吃不得那麼多,但每天也還要擠出去相當的分量,免得斷了奶水。

  畢竟是乳汁精華,就這麼倒了也怪罪過可惜的,徐循還說要怎麼著用掉了才好呢,今兒一聽何仙仙說起來,便道,「還是該把這些奶都給她們送家去,給自己的孩子吃了。」

  「這你得去求大哥。」何仙仙倒沒取笑徐循,有幾分感慨,「我當時知道的時候是已經晚了,不然,我也和你一樣措置。」

  徐循想了想,扳著手指就笑了,「又是要養在跟前,又是要每天送奶出宮。這娃娃才落地幾天呢,就有這麼多事要開口了,我這生的還是女兒,外頭人難免要議論我輕狂了——是個女兒就這麼囂張了,若是個兒子,鼻子怕不要翹到天上去?」

  「她們知道什麼。」何仙仙嗤之以鼻,「若是兒子,反而還不敢囂張了呢——連我也不敢來看你!起碼得等孩子半歲以後,才敢登門來看望那麼幾眼而已。就因為是女兒麼,又不顯眼,又也算是有了根腳和依靠……現在不求大哥,難道真要等日後他寵上別人了再去自討沒趣麼?」

  現在求來的臉面,也不會因為將來失寵就被收回的。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何仙仙的思路不能說不正確,徐循自己算著要向皇帝求些什麼,算了半天不得要領,忙又請教何仙仙。

  何仙仙便曲著手指和她算,「你若是能一直養在跟前,養娘那隨便指一人過去也就是了,若實在不能,也得和大哥說了,讓你娘家去搜求個上好的養娘來。中官們采選的時候都是要看錢的,能給你采進什麼好人來……」

  兩人絮絮叨叨說了半日,何仙仙見徐循倦了,方才起身辭去,徐循這裡才小睡一會兒,外頭人來回報——孫玉女也來看她。

  自然又是要擺開龍門陣了,因何仙仙才走,兩人不免說起各自的女兒,孫玉女還嗤之以鼻,直搖頭道,「雖說莠子體弱,但也不能太寵縱了。國朝公主,和前朝都不一樣,從來都是三從四德的教養,出嫁後要好生和駙馬一道過日子的。現在寵出了嬌脾氣,到時候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的,該怎麼好?孩子在小時候就得嚴加教管,才能受用一生。」

  又傳授給徐循自己的為母心經,「別看現在才滿月,各色教養女史也可以開始物色了,圓圓不到周歲,教認字、教繡花的先生我是就都給尋上了,養了兩年方才派上用場的。這些人,等要用了再尋,緩急間很難找到合適的,耽誤姑娘那可就是耽誤一輩子。」

  徐循聽得也是直點頭,孫玉女又笑道,「先我和惠妃去清甯宮請安,太后意思,要給點點好好辦個滿月呢。大家熱鬧熱鬧,衝衝這宮裡的喪氣……」

  她說的這是坤甯宮的事了,徐循想要問問胡善祥的好,又不好問孫玉女,因道,「點點這樣小,又何必張羅呢——」

  「你也別客氣了,這都是定下的事。」孫玉女笑著打斷了她,「太后已經是把這差事交到我身上。今兒過來我就是和你商量的——雖說是辦點點的滿月,但孩子還小,可以不必全天都抱出來折騰,竟是吃飯的時候抱出來一會兒罷了。最重要的還是那天的吃食和雜劇、百戲,大哥也說要好生辦一辦。這戲目單子、百戲種類,我可就都交給你了。那天你正出月子呢,可不得好好樂一樂?說起來,宮裡這都幾年沒有好生熱鬧過了……」

  她一來,滿屋子都是那大說大笑的聲音,徐循也被她帶得有了點精神,兩人又說了半日的話,把滿月酒該定的都定了,孫玉女這才離去。徐循這裡,雖然好久沒和同事們聊天,也是有些興奮,但畢竟月子裡,送走孫玉女,便累得也不願起身走動了。半躺著讓孫嬤嬤領著人給她擦身子罷了。

  「生了是個公主。」孫嬤嬤笑著和徐循嘮嗑,「這一宮都和和氣氣的,大家這心事也都妙著呢。又是盼子嗣,又是怕子嗣……」

  徐循也不禁微微一笑:「好在點點是個女兒,不然,真不好意思去見胡姐姐。」

  胡皇后現在還躺著起不來呢,徐循若是生了皇子,這時怕真是有點難以去見皇后的,如今倒是好了,大家都有女兒,大家都很和諧,即使局面已經再難回到以前的平衡,但起碼也還可以維持一段虛假的平靜。

  「安心養幾年點點吧。」她愛憐地親了親女兒的臉頰——點點生得很壯實,剛生下來的時候,皮膚是被泡得紅彤彤皺巴巴的,還有一點點的黃疸。如今十幾天過去了,紅、黃消褪,膚色均勻白淨,又長得像徐循,在徐循看來,自然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孩兒。只要是看著女兒,她都是真的打從心底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柔情,用不著喬裝什麼,笑意自然而然都會冒上唇邊。

  有了女兒以後,心態確實也是有了變化,徐循覺得自己要求的東西變得是又少又多——雖然生活上瑣細的要求變多了,但心靈上對外界的需求卻真的變得很少,她現在好像真的連皇帝都不是太在乎了,只要有女兒在,兩個人就是一個很完整的,小小的世界。而月子裡的永安宮,就是她們的桃花源。

  ——不過,永安宮畢竟也是宮廷的一部分,終究還是不能不和外界發生聯繫。

  還沒從月子裡出來呢,永安宮就又攤上事了——點點的滿月酒出了問題。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孫貴妃又生病了,這回是病得都起不來身,頭暈目眩,只能在床上躺著。皇后生病不能理事,惠妃從沒管過家。太后沒有辦法,只好把主辦滿月酒的擔子,又交到了永安宮嬤嬤們身上。

  徐循對此事那當然是求之不得,雖說有別的用意,但徐循也不願意點點的滿月酒辦得太過鋪張。現在主導權回到自己手上,當然可以從容佈置、隨心所欲。正好她月子坐到末尾,身體康復,也著實是有幾分無聊了。

  然後……然後在滿月酒前夕,小道消息就傳到了永安宮:據說,孫貴妃這一次病倒,其實也不算是真病。

  她是有身孕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5:26 PM

第134章 離奇

  「什麼叫做不是真病。」第二日辦滿月酒,徐循今日其實已經可以算是出月子了——因為不需要吃下奶的食品,什麼豬腳湯、排骨湯離她都很遠,徐循身上的浮腫消失得也比較快,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太像是個產婦了,臉上的蝴蝶斑什麼的,在宮廷秘制香膏的幫助下,消褪得也很快。現在唯獨的問題就是她陡然豐滿起來的上圍和滴滴答答的奶水:雖然沒吃下奶的湯水,基本也不大哺乳點點,但徐循身子健康,自然而然產後幾天就開奶了,她又是新媽媽,貪新鮮給點點吃了幾口,鬧得到現在都沒完全回奶,所以平日裡儘量都不愛見中人——屋子裡暖,穿得也薄,前襟要是洇濕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也所以,陪她嘮嗑的是錢嬤嬤,雖然她也是從柳知恩那裡得到的消息。「奴婢們心裡也是奇怪呢,這些年來宮裡的病人那是多了,可也沒見過不是真病的。這只有誤診,沒有裝病的吧。」

  一般你不願意出宮活動,想在自己的寢殿裡窩著躲清靜的話,說自己不舒服這也很正常,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像是朝廷裡大臣告病一樣,都是一種態度的展示。太醫院當然也不會沒眼色地予以拆穿,只要妃嬪說自己不舒服,那就是真的不舒服,太平方子開出去,『慢慢調理』,到底什麼意思大家心裡明白。

  可現在孫貴妃也沒有什麼告病的理由啊,要說給點點辦滿月酒什麼的,這事兒不可能讓她不高興到告病的程度。而且,一般告病也很少徹底封宮養病的,現在按長寧宮的做法和太醫院那邊流傳出來的說法來看,孫貴妃應該是真病了才會躺在床上起不來。

  問題就在這了——要是告病,大家心照不宣,你告病自然是有個緣故在的,有心人自然會去瞭解、解決這其中的緣故。要是真病,那也沒什麼好說的,治就是了唄。可現在又說是真病,又傳說是裝病,事出反常必為妖,這裡頭肯定有個不小的緣故,才會讓孫貴妃如此行事。

  「這要真是有了身孕,那是大好事呀。」徐循也是有點納悶,「這會兒誰懷胎都是喜事,她懷更是喜事中的喜事了,有什麼好遮瞞的,難道這宮裡還會有人對付她?」

  要說病,那皇后才是真病,流產到現在都三個多月了,才剛剛能起身。先不說是否有這個精力和動機去對付她,若是貴妃真的懷孕了,又有誰敢幫著皇后籌謀這個?

  人心向背,坤甯宮現在已經是權威大減,自己過活應該是還沒問題,但想要興風作浪,那可就沒這個能量了。

  至於別宮,何惠妃和她徐莊妃都有什麼理由去對付孫貴妃?徐循自己是入宮快十年才有的孩子,這頭十年也不是沒受寵、沒勢力,也沒見她對付孕婦啊。何惠妃那更是從來都不摻和這些事的……孫貴妃就是要擔心都擔心不到這份上吧?

  「會不會是孫姐姐好強啊。」徐循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畢竟上回,她動靜那樣大,最後還是個女兒。孫姐姐好強,這一次怕就不願多說了。」

  「難道還能瞞到落地不成?」錢嬤嬤指出了邏輯上的荒謬性,「總要有公佈的一天的……總不能平白就抱個孩子出來,說是皇子吧。」

  後宮孕事,那是極為嚴肅的一回事。不管過程多麼千奇百怪,該做的事起碼要有幾件:第一,受孕時間要算得出來,你不能鬧出什麼這孩子受孕的時候皇帝根本不在的糗事,第二,你整個孕程也不能閉門謝客,最起碼,定期請脈脈案是要有的,第三,生產時候也得有二十四衙門選送的產婆在旁邊伺候,有時候太后、皇后還會加派心腹監管,好比徐循生產的時候,南醫婆全程都是在旁邊看著的。一切講究其實都是為了保證孩子血統的純正性,也為了避免後宮妃嬪從宮外抱個野種進來充當皇嗣的可能。所以說,孫貴妃完全沒必要瞞著,不然,那還真說不清了,是她的都變成不是她的了。

  以前沒提起這一茬那也就算了,現在說起來了,徐循也沒有瞞著錢嬤嬤的意思,「孫姐姐生圓圓生得不順,當時醫生說了,意思是幾年內都不容易有。怕就是有了也不容易能保得住……」

  若是這樣說,不願意鬧開也算是情有可原。錢嬤嬤稍稍釋懷,「都不容易,若是聲張出來,卻又沒了,少不得也得受一番風言風語。」

  徐循也很理解這種不願聲張的心情,今時不同往日,宮裡人口多了,底下人都睜大雙眼盯著看呢。就算當面沒有什麼不中聽的話,但那些小妃嬪們私底下會怎麼酸,徐循也是過來人,哪有不清楚的?不說別的,只說這一次她生了點點,若不是皇帝的態度還和從前一樣,甚至對點點的看重還有些超過前幾個小公主,月子裡又哪會這麼熱鬧?讓滿宮的嬪妾都來撞鐘?只怕就和如今的坤甯宮一樣,冷冷清清的,除了三日一常朝以外,壓根都不會有人過去。這宮裡,你高興的時候陪著你高興的人不會有幾個,可你不高興的時候在背地裡高興的人,恐怕卻是數也數不清的那麼多。

  「那就讓她好好休息也好的,」她隨口就把這篇給揭過去了,「明日點點的滿月酒辦完了,也該去坤甯宮看看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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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四女的滿月酒,辦得的確要比三個姐姐的都盛大。——沒辦法,畢竟她是趕上了好時候,出生的時候就是皇女了,待遇肯定比皇曾孫女和皇孫女來得高,而且,她三個姐姐出生的時候,大人們心裡都裝著事呢,也沒心思給好好地辦。而如今四海升平,漢王、趙王的威脅也解決了,北面的瓦剌人也被文皇帝給打老實了,國家正是太平無事的時候,除了沒兒子以外,其實都沒什麼好操心的事兒,皇帝抽得出時間來,自然想要好好地給點點辦一辦,所以,雖然徐循一直主張低調,但滿月酒還是鬧了挺大的規模。

  在京的各藩王都進來了不說,女眷這裡,皇帝的祖姑姑呀、姑姑呀,姐妹們呀,出嫁沒出嫁的也都到永安宮來道喜了。這人來了不能空手啊,自然得有禮物奉上,點點在乳母懷裡安穩閉眼睡著,被抱出去繞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手上就套滿了長輩們給的金玉鐲子,徐循翻看了一下,覺得如果折錢的話,比她入宮的時候得的那批首飾都要多。

  這就是皇嗣的待遇了,這後妃之間的待遇還有分別,可皇子、女不管是誰生的,在冊封之前享用的都是一樣的份額,點點雖小,但每個月也是關出一樣的錢糧米麵給送到永安宮。點點雖然是四女,但得的見面禮可是不比姐姐們少——比起來莠子就吃虧了,她出生後在南京住了很久,洗三和滿月都沒趕上,據何仙仙笑言,「家底和點點可是比不了。」——這比不了,主要就是因為少拿了兩次賞賜。

  其實說起來,雖然進宮快十年了,但徐循和公主們的來往卻是不多。從前她還是太孫婕妤的時候,太孫的妹妹們多數都還小,等到大了,也和皇子一樣,是要每天上學的。偶然得閒,自然也有宮女和姐妹們一起玩耍,和她們這些居住在太孫宮的嬪妾,見面機會十分的不多。

  當太子時候,大家都在守孝,偶然在太后那邊撞見了,也沒什麼別的話。現在太孫升級成皇帝以後,京城的公主卻也是不多了,文皇帝留下的幾個公主,去世的不說,有被削爵幽禁的,有陪著丈夫在南京守孝陵的,有在南京練兵的……反正就沒有在京城公主府住著的。

  至於太孫的妹妹們,現在倒是陸續都養大了,但也是和太后一道住在清甯宮一帶,平時還是由教導女史每日裡帶著上課,平時沒事也不會往哥哥的後宮裡進來。這一次滿月酒之前,徐循都有三年多沒見過她們了。如今她自己做了公主的娘,見了面以後,倒覺得和新認識了一幫朋友似的,還挺說得上話。

  雖說都是金枝玉葉,但從小教養的嚴格,和宮妃們一樣,宮禮都是無可挑剔的。萬萬不會出現什麼傲慢外露、飛揚跋扈那樣的性子——國朝可不是漢、唐這樣的朝代,對公主的女德教育,還是挺嚴格的。只要是性子好,禮儀到了,有許久沒享用的戲酒在前,怎麼都找得到話說的。

  「今兒點的這兩處戲都唱得頂好。」戲臺子換場的當口,嘉興長公主便轉頭笑對徐循道,「要不是托點點的福,恐怕還要等一年半載才能看上戲呢。」

  雖然皇帝一家是可以不必守孝了,但諸親王、長公主是要實打實地守滿三年孝的。起碼來說,逢年過節你不能怎麼大張羅。清甯宮太后管得嚴格,過年期間除了除夕夜能放公主們玩一會兒以外,其餘時間都是要在自己住處老實守孝。點點滿月,她肯讓幾個公主過來,說實話徐循都是有點吃驚。

  「雖說是托點點的福,但她畢竟還小,懂些什麼。」她和嘉興長公主還算是說過幾句話,比較熟悉,聞言便開了個玩笑,「公主也不必送上這樣貴重的禮物吧。」

  公主給點點的禮是一對金鑲紅寶石的手釧,還可以調節大小,足夠點點從這會兒一直帶到七八歲的。在小孩子的首飾裡,這已經屬於是超品的待遇了。徐循都不記得自己曾經在點點幾個姐姐的手上看到這樣的首飾。

  「看著她可愛就給了嘛。」嘉興長公主不大在乎,「這些物事,我現在不也帶不了了嗎。」

  徐循就只好微笑了:她是長女,大姐姐,幾個妹妹都跟著她一道行事,嘉興送了大禮,餘下慶都、清河、真平幾個長公主,不都只能隨份厚禮嗎?可嘉興那是張太后的親女兒,嫡長女的身家自然更為豐厚,她這一大方不要緊,底下幾個妹妹指不定都覺得肉疼呢。

  不過,三個長公主的確都挺喜歡點點的,看來這禮也是送得心甘情願,幾個人和徐循搭話時候表現的那種親善和尊重,讓徐循簡直覺得自己生的不是女兒,而是兒子了。——要麼是幾個長公主小時候還不太懂事,反正徐循以前幾次旁觀,總覺得她們和正經嫂子胡皇后說話,恐怕都沒這麼和氣呢。

  也是因為有幾個長公主帶頭,與會的外命婦,有的臨時是從頭上拔了金釵,有的是從手上脫了鐲子,反正是都把禮給改得厚了,對徐循的態度,也較以往更為恭敬。倒是把徐循鬧得有幾分迷糊,席散了還和柳知恩念叨呢,「也不知我是做了什麼好事,蒙她們這樣看得起。」

  柳知恩倒是絲毫都不訝異,看來心裡是早有答案了,只是抿著嘴微微地笑。徐循見了,知道必有緣故,尋思了半晌,卻也還是沒想通,「我這會兒,除了大哥的寵愛可就一無所有了——可這幾個月,大哥去長寧宮、咸陽宮次數還多些呢。今兒也沒見她們怎麼和兩宮搭話。」

  這也挺正常的,徐循現在不能侍寢,永安宮裡又沒別人。皇帝有需求了,當然不是去長寧宮,就是去咸陽宮。現在宮內能侍寢的人大概全都在那裡居住了,要不是何惠妃壓根都不管這些,其實她現在的聲勢都不會弱于貴妃多少的——怎麼說都是一手掐住了近一半妃嬪們往上爬的道路,她此刻焉能少了人奉承?

  就說趙昭容吧,因為作風淺薄,惡了何惠妃,聽何惠妃和徐循閒談起來,一個月她適合侍寢的那麼二十天裡,總有十五天何惠妃是不把她的名字給往上報的,餘下那五天,皇帝能想起她的次數也不多:這尚寢局每天來領牌子,都是從何惠妃手上領的,何惠妃『可不像你這麼沒性子,她沒規矩,我就磨到她懂規矩的那天為止』。

  眼看新一批女史已經采選進宮,漸漸都開始上手,宮裡也恢復了文化課。可以想見,下次選秀,進宮的秀女品質勢必大增,到了那時候,趙昭容還有多少出頭的機會可就難說了。這就是得罪頂頭上司的結果:自己還懵然不知呢,這往上晉升的路,幾乎就是無聲無息地全被堵死了。

  不過,公主和底層妃嬪又不同了。就說嘉興主吧,皇帝那是人家親大哥,抱著胳膊撒個嬌兒,連胡皇后都要讓道呢,就算徐循現在是寵冠六宮吧,她又有什麼要特別求到徐循跟前,和她結交的?有這功夫,不如直接去求皇帝呢。

  徐循是真想不出來了,思索了半日,還是一無所獲,搖頭道。「一孕傻三年,我現在腦子是不好使了,什麼彎都轉不過來。」

  柳知恩也沒把話給說穿,只是神神秘秘地道,「若奴婢猜得不錯,至遲不過下個月,這謎底也就能出來了。娘娘就只管安心等著吧。」

  徐循瞅了柳知恩幾眼,見他只是不說,便發狠道,「你還和我賣起關子了!」

  她一賭氣也就不問柳知恩了,歪著頭在炕上只是尋思,幾個嬤嬤在屋裡屋外來回穿梭,又是吩咐人撤桌開庫房收家什,和尚食局、尚膳監的人聯繫來收金銀器皿,又是讓乳母把點點帶下去吃奶睡覺……永安宮內內外外,都是籠罩在了這盛宴過後疲倦而又溫馨的氣氛之中。

  就是這時候,坤甯宮的人來了,「給皇四女送滿月禮來的,皇后娘娘說,今日實在起不得身,這些玩器都給小點點玩吧,還有些穿戴的,也一併給了她。」

  傳話的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藕荷,隨著她的話送上來的,還有一本禮單。

  說實話,滿月雖然辦得熱鬧,但畢竟不是什麼重大的日子,大家送禮也都是隨一物而已,要不是嘉興主帶了頭,點點收穫未必這麼豐碩。徐循看了那本禮單,先就是一怔——這也太慎重其事了吧?

  等拿起來一翻閱,她是整個人都坐不住,一下就站起了身子。

  皇后的這份禮……也實在是重得太離奇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5:31 PM

第135章 掌權

  天色已經很晚了,這時候出門拜訪皇后,徐循才出月子的身子未必受得住晚風——雖說天氣也是漸漸地暖和了起來,但剛剛生產不到一個月,還是有些講究的。就是再詫異,徐循也不能現在就沖到坤甯宮去。

  她翻著禮單,瞅了藕荷幾眼——也是跟在皇后身邊起碼十年的老人了,以前大家住在一個院子裡的時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然身份有差別,但那時候徐循說起來身份也就比藕荷高了一點點,大家有說有笑的,並不大忌諱這個。「這禮也太重了吧,藕荷,你不給句話,我今晚可是睡不著覺了。」

  坤甯宮裡的大宮女,雖然不至於滿面傲氣,但身為後宮裡天字第一、第二號的單位,說話做事一般也都是很有底氣的。藕荷臉上往往也都帶了一絲胸有成竹的笑意,說話、做事透著那麼的穩重周到……可現在,雖然儀態還是那麼的完美,可藕荷面上的神態卻是變了,她的眼睛沒有以往那樣有神了,唇邊的笑意,也帶了一絲勉強。「這都是歷年來陸陸續續給將來的小哥兒、姐兒預備的東西,現在阿黃也大了,用不上這些個。娘娘覺著都是好東西,白收著也可惜,倒不如給點點和弟弟妹妹們使……」

  說是玩器、小東西,可禮單上頭一樣就是『金玉生肖玩器一套十二件』,這個金玉生肖,徐循在皇后那裡看見過的,即使在坤甯宮,都是有數的好東西了。一套十二生肖,不大不小惟妙惟肖的,雖說用的都是上好剔透的寶石,可給人的感覺,那是工比料還值錢。這東西雖然就是個玩器,但將來也可以給阿黃帶到公主府去賞玩的。往後那一連串的長命鎖呀、臂釧呀、荷包墜子呀,雖然也都是孩子用的物事,說起來也過了阿黃的年紀,但將來阿黃的孩子也可以用啊,皇后卻是一發都給了點點。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名貴布料,有些完全是成人使用的了——誰家的孩子也不會穿著石榴紋的衣服到處亂晃,還有什麼百子千孫紋的緙絲……這已經超出了徐循本人的品級,與其說皇后是給點點送禮,倒不如說她是把自己的庫房給清了一遭,估計是把所有和子孫有關的東西那全都送給徐循了,搭上的還有一些明顯逾越徐循本人品級的首飾什麼的。

  這個禮,徐循收著燙手啊,可要不收,那也等於是打皇后的臉。藕荷的這番話沒法說服她,但卻又不好怎麼逼問了——人家是來送禮的,不是來要債的,你心裡沒鬼的話,居之不疑也就是了。問七問八的,反而是透了小家子氣。

  雖說是這個道理,可徐循翻著禮單,越翻倒是越有點難過,幾次欲言又止,卻又說不出什麼。藕荷見了,倒也陪著徐循歎了口氣,方道,「還求莊妃娘娘一件事——您過幾日過去坤甯宮朝見的時候,也就別和娘娘提這送禮的事了。現在,我們都不在娘娘跟前說和孩子有關的話兒。」

  真虐……徐循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只好答應了下來,見天色已晚,便打發了藕荷同另一個宮女兩個上等賞封兒,讓她們回去交差了。

  徐循這裡接待皇后信使的時候,錢嬤嬤等人當然不好出面插話,現在外人走了,幾個嬤嬤便從徐循手裡接過禮單,自己去一樣樣核對了然後登記入庫。徐循這裡逗了逗點點,自然也收拾準備就寢,等她洗漱完了,錢嬤嬤進來給她回話。「庫房都快給箱子塞滿了——」

  她瞟了徐循幾眼,沒有往下說,仿佛是等著徐循的下文。徐循點了點頭,卻沒接話,錢嬤嬤倒是有點忍不住了。「娘娘,事出反常必為妖,坤甯宮那面的心思……」

  「說不定就真是覺得看了傷心,索性一發給我呢。」徐循道,「宮裡和皇后最好的,也就是我們永安宮了,再說點點又小,堪堪合用。不送這裡,難道還預備送長寧宮?」

  這……當然也不是說不通,但宮裡的事,有時候哪有這麼簡單?趙嬤嬤的眉宇有些晦暗,「可別是想借著這事,令您和長寧宮生分……」

  「沒必要把人心想得這麼複雜。」徐循搖了搖頭,「別人還沒怎麼樣呢,我們這邊,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也不必胡思亂想的,反而亂了陣腳。」

  她很少把話說到這份上,兩個嬤嬤對視一眼,倒是不敢再開口了——卻到底是都還有些憂心。

  錢嬤嬤還沉得住氣,趙嬤嬤卻是翻來覆去,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早上,按說服侍完早飯,趙嬤嬤和錢嬤嬤就能下值了。可趙嬤嬤就愣是留了一步,乘著徐循出門去坤甯宮拜會的當口,找到了柳知恩。

  「柳爺。」大家都很習慣於這樣的招呼了,但柳知恩還會稍稍一低頭,像是在表示自己的謙遜,「昨兒坤甯宮的禮單,您瞅見了沒有?」

  柳知恩也是才進來不久,昨兒送禮時候他都已經出去了,不過,即使是這樣,向他報信的人也還是少不了的。「就聽了一耳朵,來龍去脈還不清楚呢。」

  趙嬤嬤自然就和柳知恩一通竊竊私語。

  「這……」柳知恩也有點拿不准了,尋思了一會,「娘娘是個什麼意思?」

  「娘娘意思是以不變應萬變,送來了就收。」趙嬤嬤道,「還說,不必把人心想得太複雜。」

  「這話也不能說錯,」柳知恩皺了皺眉。

  「錯是不錯,但咱們做下人的,還不得為娘娘分憂啊?眼下宮裡,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娘娘和貴妃了,貴妃又剛封宮養病……」趙嬤嬤嘀嘀咕咕的,「眼下若不小心,一步踏錯,日後怕是自摔耳光都悔不過來了。」

  皇后和貴妃的恩怨,現在後宮裡還有誰不知道。孫貴妃封宮若是有孕,若是又不巧生了個男孩,皇后下半輩子肯定得看人眼色過活,對她來說,真要很功利地講,那現在是寧可把孫貴妃肚子裡的孩子搞掉,哪怕再生不出,要從近支宗室裡收養,日後來做養母呢,這也比孫貴妃得子要強得多。

  而比起現在聲勢大弱的坤甯宮,更適合出手的那毫無疑問的當然就是正得聖眷的永安宮了。明擺著的事,長寧宮封宮了,若是有孕,那邊的嬪妾陸續都要轉出來的,到時候,皇帝是往長寧宮跑的次數多,還是去永安宮的次數多?這是毫無疑問的事,雖然說生了個女兒,但永安宮的行情還是看漲……

  趙嬤嬤大概也就只能考慮到這兒了,更深層的利益糾葛她是看不出來。柳知恩瞅了她幾眼,倒是胸有成竹,微微笑道,「娘娘心中自有分寸,咱們冷眼看著,若是娘娘有什麼想不到的,再提一句便是了。沒有個娘娘不說話,咱們乾著急的道理。」

  兩人正說著,外頭忽然來人道,「娘娘從坤甯宮直接去清甯宮請安了,怕是不回來用午飯。」

  不回來用午膳,按理當然是要招呼一聲,趙嬤嬤聽了還納悶呢,柳知恩卻是笑而不語——顯然,此事已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了。

  #

  今天並不是三日常朝,所以徐循走進坤甯宮的時候,宮裡是相當冷清的——皇后還不在正殿裡。

  她一個人袖著手,在坤甯宮後院的花木中慢慢地打著轉,見到徐循來了,方才止步笑道,「小循來了。」

  徐循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抑制住了自己的驚訝與惋惜,她笑著給皇后行禮,「妾身見過娘娘——」

  「又何必這麼當真呢。」皇后擺了擺手,略顯乏力地站住了,「今兒繞彎有一刻鐘了嗎?」

  大約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顯然是松了口氣,便領著徐循回屋坐下了。「太醫說,我這病雖然不能勞累,可也不能躺著不動。醫囑每天最少是要活動半個時辰,可我到了現在,起猛了也還是頭暈……大概也就是站個一刻鐘是最多的了。」

  皇后應該是沒有誇大什麼,她的臉色帶了一種失血過多後特有的青白,那種虛弱、遲鈍的神態,更是無法偽裝的。雖說還沒有誇張到一夜間青絲變白髮,但距離徐循上次見她到現在,雖然才不過七個月不到,但皇后卻像是老了有七八歲一樣。現在她看起來,好像還要比皇帝更大幾歲了。

  更重要的,是皇后的眼神……要不是她的服色和容貌都沒變,徐循幾乎都有點不敢認她了……她從來沒有看過這個樣子的皇后,往常一直伴隨著她的那份從容與淡然,那份皇后的氣度,似乎也都隨著生育的希望一起,葬送在了那場流產中了。

  看起來,就不像是再能生育的樣子,一定要說的話,看起來其實根本都不像是還有力氣掌管後宮的樣子。徐循簡直懷疑皇后現在能否保持半個時辰以上的注意力,她看起來實在是太虛弱了,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合眼就這麼睡過去。

  「太醫院總是開了滋補的方子吧。」徐循免不得就關心,「姐姐這也吃了幾個月了,難道還沒見效嗎?」

  「見效,怎麼沒見效?」皇后有氣無力地笑了,「就是因為見效了,才能下床走動呢。若是沒見效,只怕早都在睡夢裡過去了……聽說,那天我幾乎是把身體裡的血都給流幹了,要不是有百年老山參,根本連命都掉不住。」

  她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太醫院在開春之前,說的都是什麼『過了這個冬那就無妨了』。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應該也明白的。」

  這意思基本就是很擔心皇后連冬都過不去了。——大量失血,身子就弱,冬天感個風寒什麼的,人一閉眼估計就能厥過去了。現在開春以後,天氣逐漸轉暖,起碼得病的可能性會小很多,若再善加調養,說不定就能把這個檻給邁過去,把命給保住。

  當然,生育什麼的事,那是想也不能去想的了……

  徐循也是在看到皇后以後,才明白當時為什麼所有人都是毫不遲疑地把注意力全給轉到了她身上:皇后這個樣子,下半輩子基本就算是完了。安生在坤甯宮裡養病吧,也別提和孫貴妃爭風吃醋什麼的事了,她就是想爭風吃醋,都未必會有這個體力。

  她立刻也打消了問一問那批滿月禮的念頭:病成這樣,單純只是不想看見和子息有關的物事也十分合理,有些東西,睹物思人,往往會勾動主人的情懷麼,病人往往也不會想那麼多,給了就是給了。自己當著病人的面提起這麼敏感的話題,也並不合適。

  「現在不是都過了冬嗎。」她就開解皇后,「以後慢慢的將養,還有什麼是養不回來的?」

  皇后笑了一下,也沒和徐循爭辯,自己這裡兀自道,「今兒個你來得也是正好,再晚幾天,說不得只好讓人下帖子請你了——我這病了以後,宮裡的大小事情一直都是清甯宮代管。但老人家年紀大了,也沒有讓那邊一直就這麼無限期管下去的道理。」

  這道理當然是簡單得不需要說明了。清甯宮當時接過宮務,其實都是因為皇后有了身孕,不然,管宮務這樣吃力不討好的瑣細事,那邊都未必會往自己頭上攬。

  「我那時候其實心裡也就是想到你了,只是你有身孕,也不知會如何,便沒明說。」皇后輕輕地咳嗽了幾聲,「貴妃比較體弱,怕是未必能勝任——你看,這不是果然又病了?如今正好你出了月子,也可以很順暢地把宮務從清甯宮手裡接下來了。你瞧著是如何?」

  雖然是商量的口吻,但徐循基本是沒有不答應的餘地。除非她打算把何惠妃推出去管宮,不然除了答應以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她只好說,「只怕是我不會管,把家裡給鬧得太淩亂了。」

  「說什麼呢。」皇后還被她逗笑了,「你又不是沒有管過。」

  她強打精神,和徐循說了這半日的話,看來已是很有幾分疲憊了。說著就打了個呵欠,「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過去清甯宮請安吧,我的意思,那邊已是盡知,太后也是很贊成的。」

  這等於是讓徐循去接受一下入職發言的,說不定到清甯宮那裡,太后順勢就交權了。徐循有點沒準備,啊了一聲,想了下也就答應了下來。在過去清甯宮的路上,自己想想,倒是都明白了:怪道幾個公主對她好呢。自己這一管,什麼時候交權可就真難說了,要是運氣『好』點兒的話,說不定公主的婚事那都是她幫著參贊籌辦的。這幫麻煩的小姑子,不和她打好關係那自己心裡也不能安啊。

  從公主們的反應來看,起碼太后應該還是很支持她接過宮務的。徐循苦中作樂地想了下——雖然是被逼上梁山,但最起碼,自己還擁有來自坤甯宮和清甯宮的支持。

  她料想得不錯,太后對徐循的態度一直都是很和藹的,雖然她生了個女兒,多少也是令太后有些失望,但明理的老人,也不會把這失望給表現得太明顯了。老人家問了問點點的滿月酒,得知辦得還不錯,便露出笑容,道,「都說孩子很健壯——這會兒天氣還冷呢,等再過幾個月,你抱來給我看看。」

  徐循自己對於管家的興趣當然不高,聞言忙乘勢做個小小的掙扎,「正是,我心裡想著,這幾個月點點還小,其實我也沒怎麼能抽空出來。再過幾個月,想必長寧宮那裡也能有空了……」

  太后就看著徐循直笑,「你這是想躲懶吧?」

  她也是理解徐循的心思,「確實,按說貴妃這時候是該出面才對。不過,她這剛得病呢,誰知道什麼時候能好?咱們都等著她那也不是事兒,這樣她心裡事一多,更不愛好了——」

  徐循聽著,倒有點吃驚:在她心裡,太后那神通廣大、消息靈通的程度也不是她能比較的。連她都知道了一些的消息,難道太后還沒收到風聲麼?

  她也沒多想,就給糾正了一下,「回娘娘的話……可不是有說法,說孫姐姐那是有身孕了嗎……」

  「啊?」太后卻是很吃驚地放下了手裡的茶盞,看來,她對這說法是真的一無所知。「你說什麼?有身孕了?」

  當時老人家就有點坐不住了,叫人去太醫院傳話。「讓給孫貴妃把脈的太醫來見我——把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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