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可望雲耶 -【穿越之長媳之路(嫡妻說了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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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5 11:41 PM

第九十章 付出代價

    龐晉川大量收購鴉片,進貢內廷。

    十月初十,內宮沒有傳出任何風聲,但皇帝病情治癒的事也未通告,早朝已極少見他身影,但朝野之中分分秒秒都在進行人事的變動。

    皇帝不但致力於肅清龐晉川的勢力,同時也忌憚其他藩王的勢力。

    十月十五日日,皇帝宴請八名先帝庶出的藩王賞桂。

    酒宴行至一半,乾清宮忽發大火,皇帝狀如瘋癲跑出,抱頭滿地打滾,殿內和著藩王以及三十餘名太監宮女皆被封鎖在內殿之中,大火熊熊燃燒,待撲滅後殿中之人皆已燒乾。

    頓時全城縞素,皇帝乘機收回所有兵權,龐晉川越發處於被動地位,但從那時候起皇帝病情也開始急轉直下。

    十月二十日,龐晉川再進藥,自願革去所有官職,只受龐國公。

    皇帝頭疼難耐,著太醫細檢,太監試藥,皆曰無事。也不知這頭疼之症是不是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忍耐力,還是龐晉川的退步,讓皇帝終究用了藥。

    兩日後,皇帝臨朝,精神煥發,大賞太醫院上下,賜龐晉川玉帶一副,卻絕口不提復他官位。

    龐晉川受皇恩後,臉色極是平淡,央求傳旨公公上傳信函,要攜妻兒出京都,遊樂山水。

    皇帝不准,革他半年俸祿,下旨言辭犀利怒斥龐晉川乃無能小人,斥容昐為紅顏禍水,革她二品誥命夫人,革除長灃爵位。

    聖旨傳到時,傳旨太監讓龐晉川和容昐在冷風當口跪了四個時辰,到了午時,天嘩啦啦的下起了漫天的白雪,到傍晚了,太監吃完了茶,慢悠悠的開始傳旨,容昐的膝蓋被凍得僵硬,兩頰通紅乾裂,身上早已落滿了皚皚白雪。

    送太監出公府大門時,龐晉川讓人拿著一條翠綠色的翡翠遞到太監手中,笑問:「不知公公叫什麼,日後龐某還需公公在皇上跟前多提點提點。」

    翡翠價貴,千金難求,這一串通體翠綠,顆顆滾圓。

    太監瞇著眼,掂量了會兒,才露出一口渾濁的米白色牙齒,笑道:「龐大人果然上道,咱家乃司禮監隨堂太監丁丙秋。」

    龐晉川含笑送他走遠了,雙手緊握成拳,目光從未有過的陰冷。容昐站在他身後,伸出纖細的小手悄悄的裹住他半個大掌。兩人的掌心都很冷,卻都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溫度。

    龐晉川回過頭看著妻子,冰封的雙眸才漸漸破除了冰凍。

    「委屈你了。」他一錯不錯的注視著她,撩開她嘴角被風吹散的青絲,寵溺無比。

    「不會。」容昐朝他一笑,那笑意極是柔和,他極少見她這樣笑過,便是有,也是對孩子。

    晚上回了屋,容昐撩開綢褲時,雙腿早就凍得青紫,特別是膝蓋處腫的紫黑老大。

    龐晉川要叫太醫來,容昐制止:「他既是想讓咱們跪著,我即刻就叫了太醫,豈不是與他對著幹?忍著吧,也不是很痛。」

    他望了許久,接過秋香手中燙過的布,他一遍又一遍小心的敷在她膝蓋之間,對她道:「等我,不會太久的。」

    容昐靜靜的點頭,兩人已不用多少言語。

    此後,幾天內不時有朝臣來龐國公府表達對皇上卸磨殺驢的不忿,龐晉川只是笑笑,道:「龐某闔府上下的榮華富貴皆為皇上所賜,對聖上只有感恩戴德,哪裡還敢存著一絲不忿,若是如此便其心可誅了。」

    他還重新拾起在工部的事務,匠心獨運的繪製了許多造型獨特的閣樓,桌椅。

    容昐則讓長灃把她想要的東西畫出來。有鞦韆椅,書櫃,有抽屜的書桌,還有一個鐵製的燒烤架。

    起初龐晉川對她所繪製的圖形略有些鄙夷,但讓木匠做出來後,鐫刻上花紋,刷上一遍又一遍的漆,陰乾了,他發覺不但造型精美大方且使用效果絲毫不遜色。

    為此,龐晉川畫了新圖後便拿來給容昐看,兩人稍稍增減,竟做出的東西越發實用,有些甚至流落到了民間,頗受喜歡。

    到了十一月中旬,宮裡傳出消息,兩廣總督進獻三位道人為皇上修煉丹藥,皇上還在蘇州給道士訂做了法衣,一次就是一百二十件。

    龐晉川除了設計圖稿,仍然在孜孜不倦的進貢藥丸。

    直到一日午後,兩人在看匠人上漆,卻聽聞皇帝要親臨的消息。

    龐晉川要換好公爺的品階服已經來不及了。

    皇帝的玉輦已經行至公府門外,龐晉川和老公爺,大夫人以及容昐連忙出門迎駕。

    趙拯虛抬一手,莫不在意道:「都起了吧。」

    容昐只看見一個明黃色的衣角在她身前停頓片刻,聽他毫無感情的聲音:「顧氏抬頭。」

    龐晉川雙目一凜,容昐朝趙拯拜了又拜,這才斂目抬頭:「吾皇萬歲。」

    她目光飛快的掃過趙拯,只見他精神抖擻,但身形卻與那日所見又消瘦了不少,特別是那雙手,簡直跟皮包骨一般,骨上的皮肉皺巴巴的,毫無一點血色。

    容昐低著頭,快意一笑。

    趙拯瞇起眼,就著陽光看她,這個女人……他眼睛已不大好,只有低下頭,湊近了才看清楚。

    許久他朝龐晉川道:「愛卿看清楚了嗎?」

    龐晉川緊抿著薄唇,闔眼:「啟稟聖上,微臣清楚。」

    「清楚?」趙拯細細琢磨這兩個字,許久諷刺一笑:「你竟如此。」

    他從容昐身前跨步而去,隨後老公爺和大夫人趕忙跟上,秋香要上前扶起容昐,容昐就著她的手緩緩站起,膝蓋卻似被兩顆沉重的鉛球緊緊掛住,重得她無力起身。

    就在她步履闌珊之時,一雙大掌扶起她。

    容昐猛地甩開,龐晉川卻緊抓不放,她看清是他,才打著顫,站直了。

    「你知道了?」她問。

    龐晉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斂目,擋住他眼中的流光,反問:「我知道什麼?」

    容昐噎住,他小心的將她的手握於掌心,她的手極盡柔弱無骨,十分嬌小,他笑道:「我只知這手我握了許多年了,再也不肯放,你也別嫌棄我的癡心,都付於你了,若是你不肯收,掉在地上碎了,我可怎麼辦?」

    他說得很真誠,還帶著自我埋汰,容昐眼眶微的一紅,咬住下唇,道:「謝謝你了。」

    龐晉川有些生氣:「你我夫妻之間,何談言謝?」他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骨:「快跟上,我需進去了,在他跟前你小心行事即可,他不會拿你如何的。」

    容昐頷首,看著他先行離去。

    秋香上前扶住她的手:「太太,小心腳下。」容昐的膝蓋自從那日受傷後,就落下了毛病,只要遇到風雨天,就會發作。

    想來明天應該會是個陰天。

    容昐朝她一笑,待要進去時,只見那日前來傳旨的丁丙秋拿著拂塵快步朝她走來,眼神透露著精光,帶著蔑視,昂首:「聖上口諭,著顧氏下廚。」

    這是拿她當奴婢使了。

    前頭龐晉川還在行的身影猛地一僵,容昐緊盯著他,希望他別回身。

    「顧氏,還不接旨?」丁丙秋細長的聲音不耐煩的在她耳邊響起。

    容昐這才回神,就著秋香的手跪下,叩了三叩首:「臣婦接旨。」

    她話音剛落,前頭龐晉川才重新往前大步跨去。

    秋香要扶起容昐,丁丙秋問:「請顧夫人一人去吧。」

    秋香問:「公公,且寬容寬容。」

    「這?這咱家可做不得主,要不你同聖上說去?」丁丙秋冷笑,目光滑過她手上戴的紅寶石戒指,容昐朝秋香搖了搖頭,她才不得不無奈退下。

    廚房外守著錦衣衛,各個身著飛魚服,腰間挎著威嚴的刀,目光如炬。

    裡頭,更是忙得人仰馬翻,有十幾個太監監視著各個火爐,眾人見容昐進來,一怔連忙行禮:「太太萬福。」

    容昐抓起旁邊放著的圍裙,大力抖索了一下,麻利的綁在腰間,對眾人高聲道:「今日我也下廚,你們各做各的。」火爐印著她的臉,十分的好看。

    府內眾人本就服她,當下莫不上前要幫忙。

    容昐選了兩道,一道是雞絲銀耳,一道是清炸鵪鶉。

    小兒喜鹹食,她會做的也多是鹹菜。

    她飛快的把雞胸肉切成絲,放入碗內加調料抓勻,油滿,滾入蔥薑末爆香爆炒,很快她這邊就瀰漫出一股香味,隨後倒入泡好撕成絲的銀耳和雞胸肉,就著大火大力翻炒出鍋。

    第二道菜出得也極快,與其他廚娘菜色出的時間基本相同。

    丁丙秋雖有意找她茬,但卻不想這一個深宅貴婦弄起鍋碗也極其的熟練。

    容昐抽出絲帕小心的將碟子的邊緣擦乾淨了,隨後又飛快的拿出一個小碟,從一個土陶之中夾出幾塊黑不溜秋的東西。

    丁丙秋立馬拉長聲調:「這是什麼!膽敢給皇上用這等粗賤之物。」

    容昐手上不停,解釋道:「這是醃製的冬筍,是莊子上新鮮割下來的,看著雖油膩,但吃起來又香又酸又辣又鹹很是下飯,是婦人所做,今日皇上前來少不得要賣弄一番,還望公公給婦人這一機會。」

    說著將手中的一顆紅寶石戒指摘下,就她送出碗碟的功夫飛快的塞入他手掌心之中。

    丁丙秋明瞭:「既是如此,且讓咱家先嘗嘗,看看顧夫人這孝順的心意可值得送上?」

    容昐示意廚娘拿來剪刀,她剪掉一小塊,放在小碟之中送上。

    丁丙秋略微咀嚼了,止不住的讚歎:「顧夫人手藝確實不錯。」

    容昐朝他俯了個身:「還得多謝公公通融。」

    「不敢,不敢。」丁丙秋摩挲著袖子,抽出白帕,揚了揚,慢條斯理的擦著沒有鬍鬚的嘴巴。容昐看見自己的紅寶石在他袖口熠熠生輝,嘴角不由咧開一個笑容。

    午膳由宮中太監送上,容昐坐在廚房外的樹下,看著那一排長長的送膳隊伍遠去。

    她抬起手擋住陽光從乾枯的樹木之中傾瀉而下的斑駁。秋香拿了斗篷上前:「太太,披上吧。」她又從懷中掏出一枚藥膏,摸了一點擦在她手面。

    「不是多大點事兒。」容昐抽出手。

    秋香嘟嘟嘴:「我看見了,那個公公不許人幫太太您洗菜,摘菜,洗碗不是?」

    容昐沒吭聲,等了一會兒,問:「那邊該要用膳了吧。」

    「誰知道呢?」秋香滿不在乎。

    容昐和秋香在這院子之中坐了許久,等了大概半個時辰的功夫,只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趕來:「快,快,顧夫人,皇上宣您覲見。」

    容昐眸色一亮,趕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

    秋香要跟,她止住:「別跟來。」只丟下這一句就跟著太監走遠了。

    正屋大廳之中,趙拯坐於主位,然後依次往下是老公爺,龐晉川。

    容昐緊張的拉了拉袖子,小步上前,拜道:「臣婦顧氏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趙拯總是給她侵略性很強的感覺,容昐不喜歡見到他。

    趙拯眼皮子都不抬,指著他身前一個碟子問:「這是你做的?」

    容昐抬起頭,目光在空中和龐晉川對視,她極快的撇開,望去,是那碟冬筍。

    「是。」

    「這碗冬筍做得極好,你可還有醃製?」他起身笑道。

    老公爺和龐晉川連忙也跟著起身。

    容昐俯身回道:「這是之前醃製的,只剩下一點,不敢進呈給皇上,容臣婦再醃製了送進宮。」

    趙拯伸了一個懶腰:「好,那就你一人替朕醃製二十壇,朕的皇后和幾個愛妃也定喜歡夫人的手藝,龐夫人可否?」

    二十壇,她一個人醃,趙拯擺明是在為難她。

    龐晉川不忍快要上前,容昐在他出聲前,俯身道:「臣婦定當竭盡所能,盡心盡力以報皇恩。」

    「呵。」趙拯冷笑著望向龐晉川:「看來,她跟在你身邊多年,沒少學這些咬文嚼字,聽的朕耳朵都長繭子了。」

    「微臣有罪。」龐晉川隨她一同跪下。

    趙拯望著地上的兩人,疲憊的打了個哈欠,踏著金黃色的團龍朝靴往外走去。

    容昐起身,目送他離開,眼中只剩下一股冷漠的嘲諷。

    一碟冬筍和那鴉片,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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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5 11:49 PM

第九十一章 暗中補刀

    容昐親自去別莊採進冬筍。

    只撿取毛竹還埋在地下尚未破土的筍芽,一共拉回了十車回公府。

    趙拯不許旁人幫她,每日都派了太監來看。容昐沒有能力一顆顆都剝皮,再用刀切成碎片。天氣太冷了,冬筍都結成了冰。

    她便請教了廚娘,乾脆連殼帶肉埋放到火堆煨熟了,再拿出來晾乾,這皮一下子就剝落了。

    可就這十車,容昐也從早上剝到了晚上。

    夜裡,內宮之中,趙拯身著袍衫半敞開胸膛躺在榻上,身下一妖嬈宮妃正用力的吞吐著他那物。寢宮之中,燃了催情的迷香,壓制住似有若無的鴉片煙味。

    趙拯倒吸著涼氣,臉上又是舒服又是糾結,卻是極致的享受。

    丁丙秋透過屏風,隱隱約約看清裡頭淫靡的香艷,他知道皇上用藥後,會找宮妃侍候。如今在內宮之中已是不成文的規定了,宮妃們,特別是無子的妃嬪都卯足了勁兒要在他身上生一個兒子,而皇上至今也只有惠妃所生的一個庶長子和皇后所生的嫡子,故以如今的後宮傾軋十分的厲害。

    「如何?」趙拯隱忍的聲音傳來。

    丁丙秋連忙跪下,眼睛還偷偷望著屏風內那婀娜的聲音,他用尖細的聲音諂媚道:「啟稟皇上,顧氏今日已經剝好了筍殼,明日就要開始鹵了。」

    趙拯眉頭一皺,抓住麗妃的長髮,暴戾問:「如此之快,可是她一人所為?」

    「是,奴才從公府回來時,她才剛剝完筍殼。那蔥白似的纖細手指,指甲折斷了,磨得光禿禿的,有的還流血了呢。」他繪聲繪色道來。

    趙拯露出一絲愜意的笑意:「你且看著,不許有人幫她,若是幫,重新做。」

    這個賤人,膽敢背叛他,她以為燒掉黃袍就無事了?他手中還拿捏著她的命脈,轄制住龐晉川,逼他就範。

    只有穩住了龐晉川,他才會毫無後顧之憂的剷除掉其餘藩王的勢力。

    「是。」丁丙秋闔目,摩挲著手中新得瑪瑙佛珠,恭敬退下。

    他走出門時,聽到麗妃痛苦的尖叫聲,他回頭望去,在折扇門未關之時只見她已經坐在皇上身上,大力的起起伏伏,長髮飛舞。

    何時,他也要嘗嘗這騷娘們的味道。

    夜裡,容昐滿身疲憊的回到屋中。

    小禮物兩個月了,喜歡被她父親抱在懷裡,睜著一雙大眼找她。見她進來,那無齒小人依依呀呀著急了。

    龐晉川見她進來,把小禮物抱給秋香,上前拉起她的手,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看著。

    「怎麼都沒睡?」容昐要抽手,不想刮到了他指間的寶石戒指,那磨掉了一層皮的手瑟瑟發抖。

    「都是竹筍的味道。」他低聲抱怨,拉著她走到面盆架前,裡頭早已放好了溫水。屋裡燒著爐,很暖和,龐晉川脫掉了戒指,帶著她的手往溫水中伸進去。

    才剛伸進去,她就驚叫連連要抽出。

    小禮物咕嚕著眼睛好奇的瞪著父母,後嘟著嘴朝兩人咿呀呀捲舌頭。

    「別鬧。」他低聲呵止:「這般怕疼,我還以為你膽子有多大,你瞧那邊至兒在看著你呢。」

    容昐轉過頭,果真見到小禮物看她。

    她手也不敢伸了。

    龐晉川替她洗得很乾淨,連殘留的竹筍細齒都拔了出去,一連洗了兩盆的熱水,他才拉著她走到桌前,冬珍從櫃子上拿下消腫止血的膏藥,龐晉川伸手沾了一些,低□替她細細擦著破損的指尖。

    「明天要做什麼?」他問。

    容昐感覺到透明的膏藥很快的覆蓋在傷口之上,很快的撫平了刺痛,她道:「要過水一趟,洗掉澀味,開始準備調汁和五花肉。」

    「你很會下廚?」他似乎漫不經心的問。

    容昐認真的盯了一會兒他的動作,在他快要抬頭時,伸出手撫上他的臉,躲避他這個問題,問:「你想要嗎?」

    「要什麼?」龐晉川迷惑問。

    容昐叫秋香把小禮物抱走,她才道:「忍了一個多月了。」稍末她補充:「我的身子已經恢復原來的模樣了。」

    她極少主動,至少在龐晉川印象中不多,今天難得勾引一會兒,他自然是想要的,但念及她的身子,想想還是算了。

    「再等兩個月,咱們就在一起,但現在不行。」他深吸一口氣,在她殷紅的唇上落下一吻,只是如雪花落在她唇間。

    容昐埋頭在他脖子處,忍了許久,眼眶熱熱的,終究想說的話沒說出口。

    翌日,很早,容昐就醒來了,小禮物還在酣睡,她叫起,給她餵了奶後,開始往外跑,尋上好的五花肉。

    早市很早開,也很早就關了,待容昐回來時,小禮物不肯讓她抱,容昐也不抱她,用了早膳開始洗筍,除卻澀味。

    她在廚房的院子中架起了三口大鍋,加了少許鹽,把切好的冬筍倒入進去,用清水煮滾,煮好後倒入一個裝滿冰塊的冷水之中,等著浸泡半天,這時已經是傍晚了。

    暮色金黃,寒風雖蕭瑟,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寒冷。

    到了夜裡,小禮物主動要她抱,容昐給她餵了奶,替她洗了澡,小禮物在接收了長灃,小兒和東瑾一干人等的羨慕加嫉妒的目光後,很無齒的酣然入睡。

    就在大家都準備入睡時,容昐休息了片刻後,爬起來開始倒掉冰水,將冬筍一片片碼在牆角整齊了明日下鍋開鹵。

    龐晉川剛才沒有出去,他在屋中看書,透過窗戶,他看見她不斷彎腰又站起,站起又彎腰的身影。

    他眼底的眸色早已是黑得深不見底。

    那明日要進貢的藥也早已齊備妥帖,他遞給來旺:「去吧。」

    「是。」

    待容昐半夜三更回來時,她撩開床幔,他已入睡。

    容昐躡手躡腳就著半盞燈,扶著腰洗了臉和腳也躺了上去。

    腰幾乎都直不起來,躺在床上酸軟,輾轉難眠,就在她異常煩躁時,一雙炙熱的大掌仔細的覆上,仔細的替她不斷的揉搓著。

    一遍又一遍。

    容昐打了個哈欠,知道是他,但實在是太舒服,她睜不開眼跟他道謝,便昏昏入睡。

    夢中依然感覺到那雙手,還有緊緊貼著她身軀的堅實的胸膛。

    第四日,容昐開始鹵了。

    她用醬油加上水,對半調開,加上八角、紅糖,辣椒還有一把罌粟殼煮開,後下入五花肉,先用大火燒開,滾沸,棕褐色的濃滋噗噗的冒出香氣時,她再調小火,足足燉了有半個時辰,才撈出五花肉,下筍片煮開,再燜一盞茶的功夫,改小火,用肉湯去煨筍。

    她煮得極其用心,所有的材料都是選最好的,精細配比。

    到鹵筍出鍋時,整個院中都瀰漫著一股濃郁鮮香的筍肉香味。

    丁丙秋盯得眼睛都直了,容昐成盛了一碗給他。

    丁丙秋沒吃,容昐就把那碗吃得一乾二淨,他這才笑著試吃了一口,隨後配著飯又是用了一大碗。

    容昐笑道:「公公愛吃,婦人也另備了兩罐,還望笑納。」

    說著,來旺命人抬來了兩灌,丁丙秋兩罐都打開了,其中一罐,眼睛被閃的幾乎睜不開眼。

    「夫人這幾日的心血,咱家歷歷在目,咱家定會稟報皇上知曉。」丁丙秋合不攏嘴,一隻手伸向那密不透風的金銀珠寶之中。

    容昐蹙眉道:「婦人愚昧,這幾日有勞公公了,只是才鹵出三壇來。」

    「不急不急。」丁丙秋笑道:「咱家先回宮覆命了。」

    丁丙秋拂塵一掃,命隨來的太監抱著甕回宮。

    容昐抖抖身上的灰塵,回過頭與窗前站立的龐晉川四目相對。

    夜晚,內宮之中,趙拯緊擰著眉頭望著那壇黑黝黝的鹵筍:「顧氏可吃了?」

    丁丙秋笑道:「吃了,奴才親自看她吃了滿滿一碗呢。」

    「死了沒?」趙拯興趣缺缺,早不記得那日吃到的美味。

    丁丙秋跪在地上,小心的打量著他,眼珠子飛快的轉動了下,回道:「皇上說笑了,這顧氏雖有點小聰慧,但怎敢給皇上下毒?皇上想要捏死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到今日還不動她,不過是看在她是一小小婦人份上,哪裡值得您為了一低賤之人大動肝火,傷了身子,耗神的理兒?」

    趙拯未語,只叫他去喊太醫來問脈。

    他這幾日覺得自己身子好了許多。

    丁丙秋躬身退去,叫人去公府報信。

    容昐聞言,依舊冒著天寒地凍在外面又弄了三天,鹵好後調上爐子悶著,然後用手翻炒,再裝進罈子中。

    待所有的鹵筍都進入內宮之後,依然猶如石沉大海,一點聲響都沒有。

    容昐耐心的等待著。

    等到了半月後,突然聽丁丙秋傳來消息。

    趙拯胃口越來越不佳,但在麗妃宮中用過一碟鹵筍後,簡直欲罷不能,每日他都必要鹵筍上桌。

    容昐展顏笑道:「這又醃製了幾日,味道自是極好的。」

    十二月初,傳來消息,麗妃,章嬪,新婕妤有孕,皇上幸宮女。

    不過幾日,皇帝未曾臨朝,太監傳是偶感風寒,但江道平和丁丙秋說是腦疾發作,連鴉片都壓制不住了,即便用了也只是抑制一刻鐘的時間。

    因為不斷發作的頭疼,他脾氣變得越發暴躁,食不進,只有配上鹵筍才會稍微吃上幾口。

    容昐聞言,只是冷冷一笑。

    到十二月中旬,趙拯已經臥床不起,整個朝政都推到首輔齊海身上,齊海為此忙得焦頭爛額。

    容昐做好筍後,已經開始忙碌起龐國公府過年的事情。

    張舅母來接倩娘,倩娘卻不肯出府,容昐聽完老嬤嬤的匯報,只淡淡說了一句話:「既是不想走,就留著吧。」等她到了容貌逝去,就知道為了虛無縹緲的東西值不值的了。

    龐國公府養一個,不嫌多。

    二十五日,龐國公府上上下下已經打掃完畢,容昐正看著小兒習三綱五常。

    她放開手,讓小兒自己寫。

    來旺進屋,打了個哆嗦,朝她撲通一跪:「太太,皇上駕崩了。」

    小兒手打了個一個哆嗦,淡黃色的紙張上落下黑點,迅速擴染了,容昐橫眼望去,小兒縮頭:「不是故意的。」

    他這是給嚇得,好好一人怎麼就沒了呢?

    「繼續寫。」容昐對他說,有轉過頭問來旺:「皇上是何時駕崩的?」

    來旺呼出一口白氣:「是昨夜子時駕崩的,當時皇上在勤嬪娘娘宮裡歇息,到早上勤嬪娘娘醒來時,發現皇上半個身子都僵硬了,再一摸早就沒了脈搏。」

    情理之中,理所當然之事。

    「哦。」容昐點頭應下:「還有什麼事兒?」

    來旺不由多望了她兩眼,回到:「爺叫您立刻進宮,哭靈。」

    「我不是誥命夫人,無權進宮。」

    來旺連忙道:「爺由顧老大人重新保舉升了吏部尚書,此刻太子還小,皇后娘娘早已哭成了淚人只能依仗咱們家大人和顧家,那齊海畢竟只是個外人。」

    容昐點了點頭:「你去吧,我稍作梳妝就進宮。」

    來旺朝她作了個揖,小兒正寫到一句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容昐拿起墨筆,將這句話劃掉。

    小兒噎住,心道這樣不好吧。

    容昐已經從炕上下來,穿好了鞋子。

    她出了屋子,迎著風雪,那梅花迎風斗雪,恣意綻放,有一朵紅梅被風吹落掉到她肩頭,容昐取下,放於鼻尖細吻。

    微微一笑。

    筍吸油的,五花肉遇熱容易化,最易出汁。

    趙拯腦疾,只能用鴉片壓制住,鴉片吸食後雖易解除一時的痛楚,但也容易讓人精神亢奮,淫性炙熱。

    他已是病入骨髓了,又加之這般內外掏空,那麼她送上去鹵筍的油膩,鹹辣就是他的一道催命符。

    油膩刺激他的病情;鹹辣致他腦中血壓增高。

    旁人吃了無事,對他卻是猶如烈火之中倒酒,只會越燒越熾烈。

    越是這樣,趙拯就越離不開鴉片。

    她不急,不急。

    也不怕趙拯不吃,那鹵筍之中加入的罌粟殼就是讓他欲罷不能,她有耐心慢慢的等著他崩盤。

    秋香上前替她繫好斗篷的繫帶,撐開傘問:「太太,可要進宮?」

    容昐伸出手,接住半空飛舞的雪花,道:「進宮,為何不進宮?」

    她要的東西還沒拿到手,有些帳還沒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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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5 11:57 PM

第九十二章 毀屍滅跡

    漫天的白幡,迎著冷肅的蕭風,雪花飛舞而下,整個紫禁城都沉浸在一片白色的世界之中。

    帽頂是白的,袍衫是白的,連人的臉色也是慘白慘白的。

    容昐穿著一身素服從西門進,一路坐轎往體仁殿去。

    她剛下轎子,就見龐晉川早就等候在那裡。

    他穿著副一品的仙鶴朝服,外頭罩著白衫,腰間飾帶全無,上來就對她道,「長話短說,江道平可信,等會兒他會來找你。」說著將一個白帕子遞到她手中,「隨機應變。」

    幾句話,還沒說完,身後就有人來催:「大人,首輔大人找您。」

    「知道了。」龐晉川冷漠道。

    回頭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上前重重的捏了捏她的小手,不再停留的快步從她身旁擦身而過,容昐聞到他身上煙燻的味道,濃重刺鼻。

    容昐喊住:「夜裡寒氣重,你記著穿斗篷。」她指了指他單薄的衣衫,風一刮過就撩起袍衫一角,冷風直往他身上灌。

    龐晉川低頭一看,雙肩不住的聳動著,忍著許久,才將嘴角的笑意壓下了,但那一雙眼睛卻異常炙熱的望著她:「知道。」說罷,再也沒時間停留,隨著來人匆匆遠去。

    容昐待他走遠了,才打開那白帕,只見帕中放著一個白玉小瓶,打開來,迎來撲來一股辛辣味。

    他大概知道她哭不出來,所以早早就特意備下了。

    容昐從袖子中也拿出了這麼一個小瓶,裡頭也裝好了辣椒水。

    「太太,進吧。」秋香輕聲道,容昐抬頭望去,那朱紅色的大門上懸掛著白幡,垂墜而下似無根的浮萍隨風飄蕩。門外侍立著太監,拿著拂塵,一個個都似蠟像面無表情。

    往殿內望去,最裡頭正中間的御座之上安放著大行皇帝的靈位。各個有品級的命婦排成兩列極長的隊伍,從殿中跪到了殿外,對著趙拯的牌位哭。

    她抽出帕子,掩住嘴,遮蓋住眼底的冷漠,將手放在秋香的掌心之中,跨進高門大坎。

    她沒有任何品階,所以理所當然的跪在了命婦的最後,容昐在指腹上滴了幾滴辣椒水,抹在眼眶四周,不過一會兒辣得她生疼,頓時淚如雨下。

    旁邊哀戚的四品命婦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使勁的扭了自己大腿肉,那眼淚也直逼出來。

    後頭兩個品級低下的命婦都哭的如此傷心,前頭跪著的品級高的哪裡肯示弱?紛紛卯足勁,頓時體仁殿內哭聲震天,哀不自泣。

    容昐眼眶被辣椒水刺激的不住流淚,淚水啪嗒啪嗒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兩眶已是紅腫不堪。

    她抽出帕子正想擦去時,一個宮女走到她身邊,朝她一俯:「顧夫人,太后娘娘有請。」

    頓時,殿內安靜一片。

    容昐一怔,還跪在地上,她抬起頭昂看那宮女。

    那宮女看著眼熟,她這才想起來,是了,皇后早已是太后了。

    「稍等。」容昐由著秋香攙扶起身,今日下雪,大風,膝蓋處又開始陣陣發疼,她出門前就用湯婆子敷了一會兒,剛才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久了,膝蓋又開始陣陣的發疼。

    待她們走遠了,剛才跪在容昐身旁的四品命婦問前頭的:「剛那婦人是誰?」前頭品階雖高一些,但也不收,直到前頭的貴婦極不耐煩的道:「她,你們都不認識?」

    稍頓,四周人都看她,她吊足了胃口才略微滿意道:「她本是二品誥命夫人,夫君乃龐國公,既吏部尚書龐大人。娘家乃與太后娘娘同門的顧家。之前八月份她家小姐滿月時我剛喝過酒。」

    四品命婦一時竟呆愣住了,心下不由懊惱,剛與她比什麼?

    卻說容昐這邊,從體仁殿出,過了一個月亮洞,就進了一個素淨的後院。

    從宮女口中她得知,這是太后哭靈時小息之處。

    進了裡頭,一股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容昐忍不住打了個抖,只見太后正瞇著眼。檢查新皇的御冠,小龍袍還有朝靴,底下跪著一群端著盤子的宮女。

    太后挑眉淡淡掃了一眼,對眾人道:「都下去吧。」

    容昐站起,打量著她,只見她滿頭的青絲高攏成髻,正中間戴著一朵極大的丹鳳攜珠朝陽銀簪,兩邊各用小鳳點綴,鳳口金珠垂下,那眉梢之間是止不住的得意。

    再細看,她身上穿著全白的大衫,加龍鳳暗紋飾樣,腳下是繡鳳高底繡鞋。

    看得出,太后的日子比在先帝那朝過的好。

    「顧氏。」太后出口喊她。

    容昐雙手拘於前,朝她一俯頷首:「娘娘吩咐。」

    「先帝雖駕崩,但哀家這還存著幾幅畫像,你需看嗎?」太后對她,眼中依然是難掩的厭惡。

    但此刻,新皇不過才一歲,先皇去的急,肱骨之臣皆未留下,她需要依靠顧家,也需要依靠龐家的勢力替皇帝治理天下,現在還不到卸磨殺驢的時候。

    這個女人,便是捏住龐晉川最好的把柄。

    容昐低下頭,長長睫毛撲扇,自存在一股風韻:「臣婦信得過娘娘,不用看。」

    太后沉思許久,殿內強壓著一股冷氣,容昐頭至地,太后憋著一股氣,惡聲惡言喝道:「哀家成全你。」

    「臣婦謝娘娘成全。」

    太后看著她姣好的側臉,不由想起後宮之中的妖精,心下不由將之前存著的怨氣撒在她身上,指著耳間使喚道:「那裡有壺熱水,你替哀家沖杯熱茶過來。」

    「是。」容昐頭抬也不抬,躬身退下。

    太后冷笑,轉動著手中的戒指,啐了一口:「賤胚子。」

    過了一會兒,容昐端了一杯茶出來,放在她身側的案几上,退到一旁。太后挑眉不耐煩覷了她一眼,飲了一口,立馬潑出去:「我不吃龍井。」

    容昐問:「娘娘喜吃何茶?」

    「碧螺春。」

    容昐端下茶碗,下去,這時有宮人進來稟告說皇上來了。

    容昐待在耳間裡,又重新燒了一壺熱水,在等待的過程中,她聽到太后問皇帝:「我兒,以後再也不許你進後宮,也不許和你兄長玩。」

    皇帝還不會出聲,只看著他母親,懵懵懂懂的。

    太后愛戀的摸了摸他的小臉:「皇帝只需聽母后的就可了。」

    容昐端了茶水出來,太后接過,才喝一口就吐掉:「什麼腥臭味,也不知是什麼貨色也敢充碧螺春!」

    容昐眸色一暗,嘴邊笑容沉下。

    皇帝好奇的睜著眼珠子滴流滴流的看容昐,許是她身上小禮物的味讓他喜歡,皇帝蠕動著小嘴,伸出手要她抱,太后皺眉:「下去吧,連侍候都不會,真是愚不可及。」

    容昐顫抖著手,跪拜在她灑下的滾燙茶水之中,朝她連叩了三個響頭,才艱難的爬起身。

    就在她慢步退出門時,也不知怎的,神使鬼差的抬起頭。

    卻見太后抱著小皇帝,小皇帝一雙大眼還直直的盯著她,嘴角彎彎的樣子頗有幾分小兒的味道,容昐心下覺得怪怪的,但又察覺不出來,直到小皇帝又朝她伸出了手:「母。」

    這還是打他出生頭一句話,頓時屋內眾人喜不自勝。

    太后更是喜極而泣,摟著他:「我兒,快叫一聲母后。」

    小皇帝委屈的癟癟嘴,像鯉魚翻肚,不斷掙扎著要離開太后的懷抱,他最後眼睜睜的看著容昐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門簾後,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容昐從裡頭出來,抬頭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秋香等在外頭,見她出來連忙替她披上斗篷,御住寒風。

    容昐把自己的半張臉都藏在斗篷下面,呼出一口白霧,重新往體仁殿走去。

    午膳是在宮裡用的,容昐疲勞了半日,並沒有什麼胃口。

    她在眾人用膳時,去了體仁殿附近走走,才剛走到一處荒涼的宮苑門口,忽聽的一聲熟悉的公鴨嗓子。

    「麗妃,麗妃,你就可憐咱家則個。」高聳的雜草間,只見有一男人不住的聳動,他身下是一個妖豔豐滿的女人身子。

    女人似乎掙扎得很厲害,丁丙秋喘息道:「你還以為……你真是麗妃了?實話與你說吧,太后娘娘就等著辦你們這群小妖精呢……呼呼,你肚裡那塊肉也定留不得,還不如順了咱家,以後這冷宮之中咱家罩你。」

    容昐站在門外看著丁丙秋。

    只見他這話說完後,麗妃頓時面如縞素,停止了掙扎,低低的悲鳴一聲。

    丁丙秋嘿嘿淫笑,把她倒了過來,抽出尖細的雙手瘋狂的扣動麗妃豐滿的下體,雙目瞪大了,挖出裡頭的媚肉喜不自勝,而他則將他那半截東西塞進她櫻桃小嘴之中。

    容昐看著他手中帶著的寶石戒指,在陽光的反射下璀璨奪目。

    容昐蹲下身,抓起一塊極大的石頭往裡狠狠砸去,砸重丁丙秋的後腦勺。

    丁丙秋猛地停下動作,摀住頭,大呵:「誰這麼大膽!」說完,他自己也怕了,連忙翻身從麗妃身上爬下,哆嗦的抓起身後的衣服,快速穿好,警覺的看著外頭。

    麗妃擦掉眼淚,躲在高高的雜草後瑟瑟發抖。

    容昐捏著嗓子,朝裡大叫:「皇上,皇上,您別用石頭丟奴婢啊!皇上,您在哪兒,快出來,太后等會就來了!」

    丁丙秋頓時白了臉,也不管麗妃了,直接往小門跑去。

    容昐冷笑著看他,又看著麗妃倉皇失措的整好宮裝也跑開了,她才從門後走出。

    對於這種欺軟怕硬,死咬住不放,扭曲了人性的賤人,一味的忍讓只會縱容他囂張的氣焰。

    沒了趙拯的丁丙秋,捏死他,易如反掌。

    到了傍晚,雨雪皆停,在她出宮的路上,太監早已掃清了白雪,只留下一行長長的帶了濕意的路。

    她從西門出,正待爬上車,身後扶著她的手忽的換成了一雙有力的雙臂。

    容昐轉身望去,只見一個身穿蟒袍的太監正攙扶著她。

    「夫人小心,咱家江道平。」江道平尖聲道,待把她扶上車廂時,江道平才指著裡頭說:「車內有畫像。」

    容昐一怔,回過神來,感激不已,朝他行禮:「謝謝公公。」

    江道平不敢受:「是龐大人囑咐的。」說著上前替她撂下車簾,低下頭,恭敬道:「夫人好走。」

    馬蹄聲嗒嗒響起,容昐全都拉開了,她就著昏暗的車內光線望去,將畫像撕成了粉碎。

    夜晚,龐晉川到她快睡了,才回來。

    回來一言不發,將頭靠在她肩頭,把身上一半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他身上煙燻味還是很重,還帶了皇宮內奢靡的味道。

    她剛想抽身走,卻被他牢牢擒住了腰肢,龐晉川睜開黝黑的雙眸,眼中只倒影著她的影子,他問:「我護住你了?」

    容昐還沒反應過來,龐晉川笑道:「那日,你說若我能護住你,日後你日日替我綁腰帶?」

    容昐這才想起,心下不由有些窘迫。

    龐晉川卻好似不知情,攤開她的小手牢牢的握在自己大掌之中,許久,誠心誠意道:「走到這裡,我還是打算牽著你一起走下去。」

    他一語雙關,兩人都沒去扯開那畫像的事。

    容昐咬住下唇,想了很久,有些感激的話,倒覺得已經沒必要了。

    龐晉川望著她雙眸許久,才笑道:「晚了,睡吧。」

    「嗯。」

    他去沐浴更衣,容昐去看了小禮物,她在小禮物屋裡坐了許久。

    直到他在門口探出頭,朝她喊:「回去,睡了。」

    因是年底,趙拯的喪事未能大辦,禮部商議了下,國不可一日無君,但新帝若要臨朝定得將先皇魂魄安寧。

    於是在輔臣和六部大臣商議後,決定先將趙拯的棺槨停放在壽仁殿內,每日請水路師誦經安寧。

    二十八日,新帝登基。

    聽聞聲勢極其的浩大,但那一歲小兒哪裡肯坐得住?登基大典才行至一半,就尿了褲子嚎啕大哭。

    太后從珠簾後走出,抱著皇帝,在他的哭聲之中還是行完了大典。

    朝議,新皇年號為:章和。

    後面,斷斷續續傳出消息,後宮那些太妃太嬪因悲傷過度,導致小產,太后特地撥出西宮的壽康殿給這些已生育過的后妃居住。

    不過一日又傳來,先帝庶長子暴斃於王府之中。

    先帝不過只有兒子,至此也就竟有小皇帝這一脈了。

    龐晉川這些事兒都不肯告訴他,他不知從哪兒尋來了專治腿疾的醫科聖手,每日只需她安心養病。

    容昐只有在和林嬤嬤,碧環等聊天時,偷偷說起一些。

    到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夜。

    酒席退散後,龐晉川帶著闔府眾人在院中放煙花。

    屋外很是寒冷,樹枝上都掛滿了沉重的積雪,空院中間,璀璨的煙花啾的一聲,燃至半空炸開成一朵朵形形色色的花朵。

    眾人頓時歡聲尖叫起來。

    容昐要親自放一個,林嬤嬤唬下臉:「太太您千金之軀若是傷著可怎麼辦?再說了,公子和小姐們都看著呢。」

    小兒眼睛亮晶晶的,直直盯著容昐,眼中是滿滿的興奮之色,他也想看母親放煙花。

    長灃根本沒顧著這邊,望著滿空的璀璨,絡繹不絕,眼睛都快沒地方安放了。

    龐晉川卻是有幾分縱容的意思,笑道:「去放吧。」說著從來旺手中拿了煙過來,容昐伸手接過,往前走去。

    黑夜之中,煙火燃盡了,黑漆漆一片。

    容昐小步上前去,正要伸手點燃引線,卻不防身後一雙大掌縈繞過她的腰肢,容昐望去,他卻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後,另一隻手將她的小手包裹其中。

    「點火了。」他輕聲道。

    容昐連忙聚精會神望向那燃著的煙頭。

    兩人攜手湊近了。

    只聽得啾的一聲!

    一個紅色的光芒劃破黑夜,直衝上天,啪——綻放成一朵極大的火焰。隨後,一朵兩朵,三朵,接二連三的煙花也串起,綻放,整個夜幕都被點亮了,輝煌如白晝一般。

    龐晉川依然不放,只是側過頭,望著她姣好的側臉。

    她眼中倒映出那七彩奪目的耀眼,微挽起嘴角,神情專注。

    他不由得湊上前去,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而後極快的彈開。

    待得滿空的煙花燃盡,來旺又命僕婦抱來了許多。

    小兒興奮之極,跑上前去,拉著容昐的手:「太太,太太,你也讓兒子放一個!」

    容昐還沒吭聲,龐晉川臉色已微微沉下,嚴肅拒絕:「莫要胡鬧。」

    他說得極是鄭重,好似剛才攜妻放煙火的不是他。

    小兒耷拉著腦袋,有些無力。

    他覺得父親太偏心了!怎麼母親就可以?

    正待父子兩人陷入僵局的時候,來旺快步走進,神色慌張,他連禮都不行,直道:「爺,小皇上微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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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6 12:35 AM

第九十三章 雨過天晴

    「我若沒回來,你先睡。」

    來旺已經遞上馬鞭和暗黑色貂鼠斗篷,龐晉川朝她看了一眼輕聲囑咐道,他接過馬鞭,一邊大步向前一邊繫上。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消失在容昐視線的盡頭,能看見的就是他被大風捲起的袍衫一角,最後也捲入濃黑的夜幕之中。

    空氣中,還洋溢著熱鬧的氣氛,煙花燃放的淡淡刺鼻味道還縈繞在鼻尖。

    小兒看父親走遠了,才上前拉住太太的手,昂起頭,雙眼裡亮晶晶的綴滿了星光透著狡猾,他問,「太太,兒子想放煙花。」

    「……」

    好不容易可以壓制的人走了,他怎麼可能會錯失這個機會。

    容昐鄙視的覷了他一眼,本來想拒絕的,但看見他眼中的渴望和堅定,她想了會兒,才頷首:「去吧。」小兒六歲了,她不想把他教養的墨守成規,有些事兒他好奇,她就願意讓他去嘗試。

    在小兒躍躍欲試之中,碧環拿了一個鑽天猴鞭炮,她握住把柄的那頭,小兒上前,林嬤嬤急道:「小公子小心。」

    小兒他點燃了煙火,只見從那尾部噴出一股氣流,鑽天猴咻的一聲直衝上天,衝得極快,極高。

    新年,新的一年在他的炮竹聲中,拉開了帷幕。

    夜裡,龐晉川沒有回來,容昐給小禮物餵了一次奶,也落了院門去睡了。

    到了半夜,迷迷糊糊之際,被人推醒了,似乎是秋香的聲音在她耳邊道:「太太,大夫人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讓您快些進宮。」容昐掙扎著起身,打了個哈欠,婢女上前撩開她的床幔掛在銀鉤上,容昐還不太清醒,望向窗外。

    窗外黑漆漆一片,微微透著雪光。

    「什麼事兒?」她披了一件衣衫下床。

    秋香指揮著其他婢女有條不紊的拿來她熟悉的東西,一邊道:「宮裡不大好,聽說惠太妃趁著除夕夜警戒鬆散,乘機摸進皇上的寢宮,給他餵了毒酒,如今皇上命懸一線。大夫人說您是太后娘娘的堂妹,理應進宮搭把手。」

    一股寒氣,竄入她的身體之間,容昐猛地打了個哆嗦,清醒了過來。

    容昐眼前晃過那日小小的身影,那個孩子才一歲多吧,比她的小禮物只大了那麼一點點。

    漆黑夜色之中,霧氣極重。

    一輛寬大的馬車直往內宮方向奔去,容昐進宮後才撩起簾子悄悄往外看去,竟發覺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莫不驚慌失措,遇到巡邏的侍衛就低眉,快步走開。

    她下了車,江道平等在那裡,直接將她引到乾清宮。

    乾清宮門外,朱紅色的高大折扇門牢牢的緊閉著,外頭守著一干的太醫和宮人,守門太監見是她,連忙打開了,容昐捏起襖裙一隻腳才剛跨進去,就聽的裡頭傳來女人絕望的哀鳴聲。

    「皇上,駕崩了!」

    太后渾身跟抽筋了一樣,打著嚴重的擺子,鳳冠下原本整齊端莊的髮鬢稀稀疏疏亂舞,一夜蒼老無比。

    龐晉川在內的一干重臣跪在冰涼的大理石上,面色無比糾結的望著床上那具漸漸冰冷掉的小屍體。

    趙沁小小的身子被緊緊的包裹在明黃色龍被之中,面色極其痛苦,慘白,他雙目圓睜,嘴角溢著血,一隻手還抽出了被褥,死死的緊握成一個拳頭,顯然死前是經過痛苦掙扎。

    幾天之內連送走了兩位帝王,那下一位繼承的是誰?

    期間參雜著惠太妃陣陣暢快淋漓的大笑。

    「顧氏,顧氏!這是報應……你毒害我兒,心狠手辣,如今還要殘害后妃,活該你無子送終!」惠太妃不顧身後宮人拉扯著,衝到太后跟前想要抓她的臉,那笑意聽的讓人脊樑骨陣陣發寒。

    她撥開凌亂的長髮,容昐才看見,她臉上都是血紅的,還未結疤的傷口,一道一道把她劃的面目猙獰。

    太后赤紅著雙目動作僵硬的轉過頭望向惠太妃,不住的抽搐著,顯然精神已到了崩潰的邊緣:「賤,賤人,我要你死!」

    「死?」惠太妃聞言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大笑出聲。

    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她已吞下藥丸。

    「把她嘴掰開!」太后神經質的尖叫。

    宮人連忙上前掰住惠太妃的嘴巴,用手肘捅她的脊背,丁丙秋撩開袖子就往她嘴巴裡塞屎尿,滿殿頓時都是一股薰臭味。

    容昐看得作嘔,抽出帕子摀住鼻子,秋香驚恐得躲到她身後。

    惠太妃卻極其快意的望向太后,嘴角還是溢出了淡淡的血絲。

    太后驚恐了,看上去保養得當的雙手伸進糞桶之中,撈起糞,拼了命的往她嘴裡塞進去,搥她後背:「吐,你給哀家吐出來!吐出來!!」

    惠太妃瞪大了雙眼,抽搐著,默默的望向宮門外的天空。

    她的孩子才九歲,根本不曾想與這妖婦爭奪皇位,可卻生生暴斃在王府之中。

    顧氏用下作的手段毀她孩兒,那壺鶴頂紅葬送了她所有的希望,她苟延殘喘活到至今就是為了這一刻!

    顧氏,到了地下,且讓咱們再來鬥一鬥吧,讓先帝看看你惡毒的嘴臉!

    東方,漸漸露出一方魚肚白,惠太妃的肚子被塞得鼓脹脹的,她迎著亮光,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靜,這樣看去了,才發現她的五官極其的平淡,只有那眉梢之間略有一些風情。

    最後在火紅旭日緩緩升起時,她漸漸抽噎了一下,嚥了氣。

    「死了?都死了。」太后摸上她氣息全無的臉,尖細的指甲扣在她臉上的傷口上,使了所有的勁兒往下刮,用力的刮,把她的皮肉刮得翻捲,碎爛還是不及,猙獰無比。

    眾人看得皆覺得脊柱陣陣發寒。

    她失了孩兒,心智幾近紊亂。

    然而若是趙拯沒有那麼多的妃嬪,太后或許也不會如此趕盡殺絕,斬除掉所有阻擋在她兒子跟前的障礙。

    在這深宮之中,為了這把龍椅到底有多少人命葬送其中?

    趙沁剛登基不久,甚至連國號都未啟用,就死於後宮的鬥法之中,他雖站在了權力的頂峰,但也成為權力傾軋的犧牲品。

    而趙拯所有的兒子都被太后誅殺殆盡,他這一脈徹底斷送了。

    人算不如天算。

    龐晉川起身摟住她的腰,往外走。

    天色已經白,紫禁城又迎來了新的一天,四周巍峨的宮殿上還掛著大紅色的綢帶,但很快又有太監攀上梯子,充充掛上白幡,白色的幡布迎著寒風刷刷的飛舞,將整個紫禁城映襯的越發空曠寂寥。

    「手這麼冰?」兩人站在天階之上,龐晉川蹙眉小心捏了她的手。

    容昐待要抽回,他卻牢牢擒住不肯放。

    「莫急,這幾日可能見不到了。你等會兒回府安排好孩子,再進宮侍候。」他交代。

    容昐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卻見丁丙秋快步走來,卑微的彎著腰,朝兩人跪地叩頭,諂媚笑道:「大人,首輔大人有急事相商。」

    龐晉川抬眉,微不可查的掃了他一眼:「知道了。」

    丁丙秋起身,還賴著不肯走,他悄悄覷他,在目光和龐晉川相遇後,連忙恭敬的低頭:「龐大人前程似錦,以後還望大人多多提拔奴才才是。」

    「好說,好說。」龐晉川冷目。

    ——————————————

    無情最是天家,朝臣們根本無力去理會小皇帝的死,而是著急的商討新帝人選。

    現在唯有兩人,一是廣王長子趙深,十歲;一個是晉王長子趙凌三歲。

    選擇一個過繼到趙拯名下,為他的繼承人。

    廣王乃前朝先帝之二皇子,而晉王的母妃卻是皇貴妃,身份僅次於趙拯的生母皇后。

    是立長還是立貴,一時間群臣非議,竟商定不下來。

    各個王府也紛紛派出人馬遊說齊海龐晉川等人。

    龐晉川是堅定的晉王派,他雖不說,但容昐也知曉,與其要一個心智接近成熟的皇子還不如拿捏住懵懂小兒。

    然而,齊海更喜趙深,因其生母齊妃乃與他同宗。本是交好的兩人,在互相明確了對方要追隨的君王后,很快就分道了揚鑣。

    最後這件事整整鬧了七日,朝廷之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角逐著,上朝已經不議事了,基本就掐架。

    到最後不知哪個人說:「此事需問太后娘娘才是。」

    眾人僵持不下,細想了下,才記起這個茬兒,連忙派人告知了太后。

    在一個隆冬的肅殺清晨。

    趙深和趙凌被帶去御花園中,太后一身素服坐於鳳座之上,她已老態,然而眼中卻還泛著幽幽的光芒。

    她和兩個孩子也不交談,就看著他們玩。

    到臨近午時,她才起身。

    趙深眼尖,看見了,連忙跑上來扶住她的手。

    太后望著他,問:「你在那邊玩得興高采烈,如何注意哀家要起身的?」

    趙深有禮答道:「侄兒理應侍奉娘娘,承歡膝下。」

    「好,好。」太后聞言,笑起,牽著他的手離開御花園,在經過趙凌身邊時,她忽然停下。

    趙深不解:「娘娘為何不走?」

    太后噓了聲,慌忙的轉過頭去,急切的在尋找著什麼。卻見趙凌一屁股坐在地上,玩得滿頭的大汗,嘟嘟嘴。

    「母。」

    太后眼眶微紅,朝他走去,趙凌支著頭好玩的看她,朝她露齒一笑:「伯母,凌兒玩累了,要回去了。」

    「你要回哪兒去?」太后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望著他。

    趙凌天真無邪笑道:「家去。」

    「別家去了,就留在這裡陪著母。」太后吃力的將他抱起,如獲珍寶,一刻都不肯放。

    趙凌支著頭靠在她肩膀上,趙深眼睜睜的看著他兩遠去,還不知為何。

    待他們走遠了,花叢之中,有一人走出。

    卻是龐晉川。

    新帝確立了,換上孝服替先帝守靈,摔盆。

    趙拯和趙沁的棺槨這才從壽仁殿起。因趙沁剛登基就夭折了,短期之內又無法快速的修建龐大的帝王陵寢,於是朝臣群議,讓兩人帝王共享受一處陵寢。

    這也是立朝以來的第一例。

    在京官員自六品以上極其家屬女眷皆要送葬。

    容昐帶著長灃和小兒,一路步行,行至了城門口,才換了馬車繼續送。

    漫天的白幡,冥幣,哭聲震天,人群黑壓壓密集無比,隨葬品,豬馬牛羊等綿延了不知多遠,數目繁重的都看不到盡頭。

    從凌晨之時起到晚上亥時,從宮中跪拜守靈到京郊送葬,整整三天三夜,待容昐回到龐國公府,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龐晉川回來時,太醫已經問完脈,長灃和小兒守在屋裡。

    他焦急的撩開床幔,將她抱起,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無比,他喚了幾聲,容昐都沒醒。

    秋香上前,撥開她褲腿到膝上,只見膝蓋那處早已是化了膿,留著黃黃的膿汁,已經擦過一遍了,卻仍舊紫黑腫脹的老高。

    秋香道:「太醫說,是因為勞累過度,加之膝蓋化膿,才引起的寒症。日後,這腿恐怕是徹底傷了。」

    龐晉川咬牙,碧環端上藥。

    他將她在自己懷中調整好位置,拿起碧玉的湯勺舀了黑苦的藥汁吹了吹,放在嘴中嘗了一口,才給她用。

    藥汁極苦,他餵了幾遍都沒餵進去。

    她燒得是人事不知。

    龐晉川餵了一遍又一遍,涼了湯藥就再熱,直到她喝完了一整碗他才放開她,安放在枕頭上,撥弄好她的青絲。

    屋裡燃著淡淡的安神香,那邊的供桌白玉觀音前的鼎爐之中,點了三炷香,已經燒了一大半,婢女還要上去添香。

    龐晉川卻命人撤掉供桌。

    她有心結他知道,只是不說而已。這拜神求佛圖得了一時的寧靜,圖不了一輩子,及早撤了,時間久了,那些事兒也就漸漸會忘記的。

    龐晉川又坐了一會兒,正要起身,碧環從屋外走進來,對龐晉川俯身:「爺,表小姐屋裡的蜀桐來了,說是來問問為何這月的月例銀子還沒發?」

    「表小姐?」龐晉川凝眉想了會兒,不悅道:「這表小姐在龐府住的時間夠久了,明日叫舅母來,帶她回去。」

    「這兒……」碧環猶豫了下:「只怕表小姐不肯,又要尋短見。」

    龐晉川已經走到了門口,門外黑漆漆一片,已是深夜。

    他轉過身,面色冷峻:「要死也不是死在這裡,她如今病著,可是尋她的晦氣?」院外等的蜀桐聽到,臉色一僵,匆忙出了朱歸院。

    翌日,張舅媽果然來接,要見龐晉川一面,龐晉川根本不在府裡。張舅媽又說要見容昐。

    大夫人這幾日是眼瞧著容昐昏迷不醒,心下對張舅媽略微有些不滿,加之倩娘又一味的哭,兩人話趕話差點吵了起來。

    為此,大夫人也不肯留了,只叫這對母女兩人早早走,免得公府又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容昐的燒,好了又燒了起來,連續折騰了四五日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動了一下,渾身的酸疼,膝蓋處就感覺針紮了一樣。

    龐晉川正抱著哭鬧不止的小禮物進屋。

    她正努力起身,他抱著孩子,兩人四目相對。

    「醒了?」

    「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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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6 12:42 AM

第九十四章 扶搖直上

    用扶搖直上來形容龐晉川的仕途,可以說貼切無比。

    在新皇登基的翌日,齊海就被趕下首輔之位,貶去了臨安,而龐晉川名正言順的接替了齊海的位置,重組了新的內閣。

    那日,在太后要見兩位皇子的前夜,龐晉川曾問過容昐,如何才能讓太后動容,容昐想了很久,在小禮物不耐煩的拽住她手依依呀呀尋求關注時,她才道:「皇上一歲多才開口說話,第一個字是母,想來做讓母親揪心的就是孩子。」龐晉川聞言,深思了許久,夜色之中去了書房。

    在這短短的兩年光景,朝廷就換了三代帝王。

    容昐在元鼎元年進宮朝賀時,發現司禮監隨堂太監也換人了,她打聽之下才知道丁丙秋被發往先帝的陵寢守靈。

    他才剛到遵陵沒多久,一個清晨被掃地的太監發現死在了雪地裡,死前身上一件衣服都沒有,赤條條,雙手和雙腳上被人用粗大的繩子綁住跪著,雙目圓瞪,張大了嘴,神色驚恐無比,顯然是活活被凍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就算知道這背後是有人操縱,但這又能如何?太監,更何況是一個失了勢的太監,根本就不會有人跳出來替他說話。

    隨後不久,朝廷重新洗牌,革除了一批舊臣。

    皇帝開恩科,龐晉川親自主持,提拔了三百六十二名進士,這當中的有些人,在許多年後進入六部成為各部掌握實權的主管官員。

    龐晉川的時代已然開啟。

    元鼎五年,容昐再次有孕,但此時她的身子已經不適有孕,在胎兒還沒滿三個月時,小產了。

    孩子的流掉,容昐很平靜的接受了,她早就已經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對龐晉川而言,這件事嚴重打擊他的神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不許任何人提及孩子的事情,回了府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直到容昐敲開他的書房,端了一碗壽麵給他。

    「今日是你生辰,你都忘了吧。」容昐笑道。

    來旺悄悄的往外走,關上門。

    因她偶爾會進書房,所以龐晉川命人加了炭爐,屋裡不再是冷冰冰的,添了一絲人氣。

    紅燭燃了半截,照的她姣好的側臉,她頭上不戴任何珠翠,只是簡單的挽成一個髻,帶著羊皮金沿的珠子箍兒,十分的簡單素雅。

    龐晉川從公務之中抬頭出來,沒有看她,而是直勾勾的盯著那碗熱騰騰的湯麵。

    是了,今日是他壽辰,他自己竟都忘了。

    他伸出手,接過碗,在書桌後狼吞虎嚥的大嚼出聲。

    他吃得很急,不過片刻的功夫已經把麵吃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湯。

    容昐打開食盒,拿出酒壺和兩杯酒杯,放在他跟前的桌面上,倒滿了,遞上去:「吃了吧,孩子都不在,這是我敬你的。」

    他接過酒杯,雙手是顫抖的,容昐看著他一飲而盡,嘴角才露出一抹笑意,待她要喝時,他卻按住,接過她手中酒杯,昂頭吃下,吃下了,才敢抬頭看她。

    容昐這才發覺他的雙目暗淡無比。

    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她就坐在他身旁的小凳子上,待她收拾好東西要走時,他突然攔臂一揮,緊緊的箍住她的腰肢,把頭埋在她的小腹之上:「你別走。」如同稚兒,低聲的哀求。

    他傷心孩子的小產,但更驚恐她可能也會離開他身邊,只要一想到這兒,他就無法忍受。

    「走?我能去哪兒呢?」容昐問。

    龐晉川一怔,看著她明媚的雙眸,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緊緊將她抱住,箍牢了。

    「哪兒也不許去,我一輩子對你好。」他霸道無比,索取著。

    容昐歎了一口氣。

    至此,龐晉川好似淡忘了這件事,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在長灃小兒面前又做起了嚴父。

    但他對她也真是好到了極致。

    在元鼎十五年的時候,如至十六歲,嫁給了趙凌,成了中宮之主。

    婚禮前的一夜,如至要和容昐一起睡,龐晉川忙於皇帝大婚也好久沒有回府了。

    如至躺在父母寬大的羅漢床上,她抱著母親的身體,把頭支在她身上,問:「娘,您說什麼是喜歡?」

    她是龐晉川和容昐幾個孩子當中長得最好看的,俏麗的五官基本上汲取了父母兩人所有的優點。

    容昐望了她一眼,輕拍著她的肩膀,說:「喜歡啊,喜歡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想看著他開心。」

    如至把頭鑽進被子之中,只探出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害羞問:「那像大哥對大嫂?」

    容昐想了想,點了點頭。

    長灃對繪畫造詣頗深,幾年前他去南澤時喜歡上一個姑娘,那姑娘只是尋常人家,但脾氣十分好,和長灃很是般配。龐晉川自然是不許的,父子兩人對峙了好幾日,長灃那麼好脾氣的竟頭一次敢反駁父親的意見。

    後來還是容昐出面,拉了月琴到龐晉川跟前,笑問:「你看,她眉眼之間是不是與我有幾分相似?」

    龐晉川沉默了許久,和她置了一個月的氣,後不聲不響的讓來旺開始籌備婚禮。

    月琴是個很好的女孩,新婚後並沒有享受公府的榮華,就和長灃到處走,陪他走過了千山萬水,始終都未曾埋怨過一句。

    到如今,長灃的畫已是千金難求,他所到之處都跟著一批人,只要他畫出畫就定要上門求取,求取不得怎麼都得看上一眼,回去臨摹了。

    而長汀在中榜後,就被龐晉川扔進了國子監,到現在還在坐冷板凳。

    他也沒事,整天嬉皮笑臉過日子。

    可就那不正經的模樣,愣是勾的幾家小姐癡心暗許,容昐很是頭疼,到他二十歲那年拉著龐晉川問他:「你可有喜歡的人?」

    龐晉川對這個兒子,是又愛又恨,恨得時候恨不得把他被貶到雲南去,眼不見為淨。

    他默默望了一眼身邊的愛妻,深吸一口氣,板著臉。

    長汀歪著頭,想了想,很鄭重的道:「有。」

    「什麼樣的?」

    長汀笑道:「不用太好看,但一定要善解人意;要有腦子,不能我說什麼就什麼,但她可以站在我身後,我會保護她。」

    龐晉川臉色已經暗下來了。

    長汀渾然未決的模樣,侃侃而談:「兒子要求不多,如果她能和太太一模一樣,那就最好不過了。」

    ……

    翌日,天還沒亮,長汀被龐晉川趕出了公府,不得不住進國子監。

    如至淚眼婆娑,拉著長汀的手不肯放,送他出了二門還要往大門送去。

    長汀覷了一眼身後站著的父親,低聲對如至說:「妹妹。別擔心,父親這是生氣了,等他不氣了,三哥再回來。」

    「啊?」如至眨眨眼,長汀再低聲道:「我說我喜歡太太,父親就生氣了,你說他醋勁有多大啊。」

    「……」三哥你真敢說。

    到現在,長汀在國子監住滿了一年,龐晉川只許他休沐時回來,容昐倒時常去看長汀,長汀笑笑說:「太太莫要擔心兒子,兒子省得日子是自己過的。」

    他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甚至也不在意龐晉川的目光,在他心中,父親是一直是一座高山,他努力的打拼,企圖越過,站得比他更高,看得更遠。

    他會讓世人知道,他不僅僅只是龐晉川的兒子而已!

    元鼎二十年,長汀已入戶部。

    二十六歲至今未娶,當年迷戀他不可自拔的那些小姐早已耗不下去成了人婦人母。

    一日,長汀回來看容昐的時候,龐晉川叫他到書房說:「你也差不多了,找個女人成親了吧,你母親雖然不說,但心裡還是記掛著這件事的。」

    長汀握了握拳頭,父子兩人的面容極其的相像,他就像二十多年的他。

    「父親可是有人選了?」長汀問。

    龐晉川默然的頷首,放開手邊的一本書,拿出一封信封遞給長汀:「這是和郡王家的郡主,今年十七,裡頭詳細介紹了郡主的情況,你回去看看,若是肯了,我就讓人上門提親了。」

    長汀沒有上前去接。

    龐晉川微微挑眉,沉下嘴角:「這些年,你找到像你母親的了嗎?」

    為此,他搬離公府許多年也未曾回來。

    不得不說,這個兒子是最像他的,但也最讓他頭疼。

    長汀在渾濁的官場之中,成長得極快,如魚得水,雖然有他打壓,可就這幾年的時間也已超過其他同科的進士。

    但就算他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也改變不了他骨子裡的倔強和清高。

    龐晉川厭惡他的清高。

    長汀神色不動,斂目:「不曾。」

    「既是如此,為何還要浪費時間在這上面?」龐晉川反問:「你母親也僅是你幼時一個夢,收起你不切實際的幻想,找個合適的女人成家立業才是對你最有利的。」

    長汀久久沉默,兩人的朝政上也時常意見相左,他從不會因為他是他的兒子而不下手。

    長汀也會與他的門生針鋒相對。

    可以說龐晉川是他仕途上最大的絆腳石。

    他想磨掉他的稜角,他想越過這座高山,父子兩人的關係早已不是他幼年時那般親密。

    「去吧,去看看你母親,晚上留在公府吃一頓飯再走,她昨夜與我說想你了。」

    長汀朝他做了一個揖,躬身退去。

    他熟練且極其飛快的往朱歸院跑去。

    這時已是日落黃昏,彩霞佈滿了天空,她穿的極其乾淨,好似與他離家時一樣,從未變過一般。

    長汀慢下腳步,唯恐驚擾了她,他走上去,喊了一聲:「太太。」

    容昐回身,連忙拉住他的手,眼眶微紅。

    「怎麼回來了?昨晚也不派人過來通知一聲。」容昐挽著他的胳膊去廚房,她不肯讓他進去,那裡煙熏火燎的。

    長汀就倚在門口看她,嘴角挑起一抹笑:「回來看看您,太太……」他忽停下,認真道:「兒子買了一座宅院,離公府有些遠,您可要去那裡住上幾日?」

    容昐正給他切西瓜,身後廚娘叫:「太太,水燒開了,可要下餃子?」

    他的聲音掩蓋在熱鬧的沸騰聲音之下,待容昐再問時,他笑道:「沒事,兒子就想吃太太做的菜了。」

    傍晚,龐晉川回來用膳時,父子兩人一句話都沒聊,只有容昐一個勁兒的往長汀碗裡添菜。

    龐晉川就越發的沉默了。

    吃完飯後,長汀就要回去了,容昐送他出門到府門外時,長汀笑道:「母親,莫要再送了。」

    兩年前,他想在龐國公府附近買一塊宅子,但他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也不夠在這塊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下一塊地皮。

    龐晉川一個子都不給他,容昐想給,他又不肯要,最後只能在南城買了宅子,為此他每次上朝和回公府都要騎上半個時辰的馬。

    容昐從婢女手中接過食盒,交給來福,笑道:「這是娘鹵的醬肘子,你莫要小氣,請你那些好友一起嘗嘗,吃完了叫人回來說一聲,娘再做給你。」

    長汀笑嘻嘻接下:「知曉了,太太也要為兒子保重身子。聽說上次暴雨時,您膝蓋骨那兒又疼了,兒子送來的膏藥太太抹了沒?」

    「抹了,好得很。」容昐笑著替他整了整領口。

    龐晉川也有替她尋來,但還是長汀送的用的最好。

    「好,太太莫要相送。」小兒朝她作揖,說罷,快步下了階梯,蹬上馬,揚起皮鞭,呵:「駕!」

    駿馬嘶鳴一聲,飛踏而出。

    他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遠的看不見了,與這濃濃的夜色融成了一起。

    容昐不由的想起他小時候,穿著銀色的箭袍,似一道閃電輕易的就能劃破夜色,然而自他成年後已許久沒看他穿了,他僅用他的月俸,買得起他能穿的布料,絲毫不肯接受他父親的施捨。

    「回去吧。」龐晉川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霸道的攬著她的腰。

    容昐才剛要點頭,只見來福突然折了回來,他遞上一封信朝容昐道:「太太,這是大人給您的。」

    龐晉川的臉色略微有些不好。

    容昐打開,卻見信封上寫著短短幾字:父屬意郡主,兒只取一瓢飲,望母替兒通融。最後一行字是:不孝兒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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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6 12:49 AM

第九十五章 相濡以沫

    長汀並沒有接受龐晉川指定的人選,他每日依然上朝下朝,衙門,宅院兩邊跑,有時想容昐了,就回府看一看,偶爾龐晉川有留的時候他也會在公府住上一晚,第二日照樣是要離開的。

    直到元鼎二十一年的除夕夜,長灃帶著月琴回來了,闔府人一起在朱歸院中放煙火時。

    長汀走到容昐身邊,與她並肩站著,他摟著她的肩膀,人已經有她兩個頭高了,穿著一身挺拔的月白色袍衫,這是他所有衣物之中最好的一件,還是容昐年前替他製的,他珍惜得很。

    漆黑的夜幕之中,漫天的煙火。

    龐晉川正在不遠處,提著袍衫,半蹲著替她點煙火,這些年人都老了,自然不似從前那般身姿挺拔,長期的工作,讓他略微有些駝背和老態。

    長灃的長子敬白三歲了,正纏著他要看鑽天猴,龐晉川小心的將孫子拉到身後,低著頭,眉目柔和,好像在低聲哄著什麼,目光一如當年對長汀那般。

    他其實也是很孤獨的。

    長汀收回目光,他笑道:「太太,也替兒子尋一門媳婦吧。」

    他的話,讓容昐怔然了許久,長汀不甚在意的聳聳肩膀:「太太若是不肯,那兒子就央求父親了。」

    容昐趕忙拉住:「不可,不可。娘替你尋。」

    母子兩人都對龐晉川的審美持有懷疑的態度,在他眼中好像家室好,姑娘嫻靜聽話就最好不過了,即便他如今對容昐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這種深入他腦中的觀念卻仍然不可撼動。

    他為了平衡朝堂上的勢力,可以用兒子來交換,他執著的想打造一個輝煌過以前所有朝代的盛世,為此他除了不能捨棄容昐外,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捨棄。

    長汀,是容昐的孩子,他退了一步,給他自己選擇婚姻的機會。

    但,也只有一次。

    一家人放完煙火,容昐給他們煮了湯圓。

    敬白坐在龐晉川的腿上,小嘴張得大大的,笑的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兒,一口一口咬住瓷白鬆軟的皮兒,露出裡頭的芝麻花生餡,還有芋頭甜醬。

    他很是可愛,長得像月琴多一些,偶然眉目之間有龐晉川的一些影子。

    月琴坐在容昐身側,作為公府的長媳,她壓力有些大,就這兩月籌備除夕的事兒,基本上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容昐卻總是笑瞇瞇的跟她說:「別怕,大膽些,即便是你做錯了,底下的人也不敢笑你。」月琴對這個婆母極是感激,她喜歡丈夫的母親,也喜歡丈夫的家,除了威嚴的公公她不敢主動開口外,就連宮中的皇后娘娘和婆母最疼愛的小叔子,她也覺得極是好相處的。

    正說著,來旺走了進來,他人到中年也越發的老成持重,明年龐晉川打算放他去臨安當縣令。

    「爺,太太。喬姨娘帶著四公子來給您和太太請安了,可要叫進來?」來旺面色有些尷尬,幾乎半躬身子,不敢抬頭看兩位爺。

    容昐正和月琴說起明日賬目處理的事情,忽的一怔。

    長灃和長汀望向父親和母親,兄弟兩人都沒說話。

    倒是龐晉川說:「不用了,叫他們回去吧,大過年的外頭凍得很。」

    「是。」來旺快步離開。

    院外很快傳出喬月娥低低的哭聲,但很快就被人拉走。

    龐晉川突然拿起她的碗,將她碗中吃的有些冰冷的湯圓撥到了自己碟子裡,又把新上的湯圓給她重新放了三顆,然後有些道:「快吃,不然夜裡鬧肚子,又該睡不著了。」

    他習慣了對她好,動作熟練無比。

    容昐眉目一笑,搖頭說:「我肚子吃飽了,您吃吧。」

    龐晉川就不再言語了。

    夜裡,長灃兄弟兩人各自回院後,容昐梳洗了下,拆掉繁瑣的頭飾,舒服的窩進溫暖的被窩之中。

    龐晉川正從書房回來,洗了臉也掀開被褥躺了進來。

    床很是寬大,放著兩床並蹄蓮紅錦被,屋裡燒著炭爐,暖和和的,他就撥開她的被子,撩開她的膝蓋。

    果真見到紅腫的一片。

    今天下雪,加之她作為長媳自是要親自主持祭祀,年年都是要跪的,他年年都習慣回來替她抹藥。

    「疼嗎?」龐晉川低聲問。

    容昐搖搖頭:「也不疼的,至兒今天特地讓太子送了蒲團過來,跪上去極其的鬆軟。」

    「那這膝蓋怎麼又腫起來了?」他反問,擰開床頭的藥膏,動作輕柔無比,一遍又一遍替她摸上,待他摸好時,他也沒離開,而是覆身吻了上去。

    龐晉川今年五十多了,滿頭半白的銀髮,容昐卻依然是一頭烏黑常亮的青絲。

    兩人看上去像是相差了不止十歲。

    他的吻很用力了,似乎不斷的在驅逐走他不想要的東西。

    容昐推搡了幾次,但今晚他似乎極度的熱情,他想要她。

    身上的綢衫被脫得一乾二淨,龐晉川膜拜的吻過她一寸寸光潔裸露的肌膚,最後在逗弄得她氣喘吁吁時,用力挺進了她體內。

    他沒有開始立刻把她吃乾抹盡了,而是停下,密密麻麻的在她臉上身上落下一個個的紫紅色吻痕。

    若說兩人多年的性事。

    前期,他只是一味的索取,怎麼舒服怎麼來。

    後來,他開始顧及她的感受,熱烈的想帶動她的一起接受這滅頂而來的快感,但年輕的身體觸碰在一起,往往似烈火乾柴,恨不得把對方燃得一乾二淨。

    但現在,這種結合,對於他而言更多的是為了與她更進一步的貼合,所以他顧及她比顧及自己來的更多。

    「容昐……」他低吼出聲,目光灼灼。

    容昐被他吊得不上不下,氣急敗壞的咬上他的肩膀,他嘴角略微帶起一絲滿足的笑容,強迫她說:「你要我的。」

    容昐撇過頭,他微微挺動了一下,就是不給滿足了。

    在她不上不下之際,終於被他勾引得咬牙切齒哭道:「你快點!」

    「快點什麼?」他不滿,容昐淚眼朦朧,他極喜愛,卻忍住不給她,最後直到她白皙的雙臂環繞上他的脖頸,湊近他耳邊低低呢喃了一句話。

    他才心滿意足,給了她。

    這一場性事來的極其的綿長,到最後容昐被他抱進沐浴時,支撐不住靠在他胸膛之上昏睡過去。

    他饜足的吻了吻她的髮梢,鬆了一口氣。

    元鼎二十二年,五月,長汀娶了世族之女謝英。

    來年,生下長子,龐晉川大喜,竟喜歡得一夜沒睡,翻來覆去的,到了第二日早早拉著容昐就去了南城。

    他看見長汀的宅院不過是三進制的,就極為不滿,對初為人父的長汀不屑道:「你這裡冬冷夏熱的,還是搬回公府住吧,別委屈了我小孫子。」

    小孩被乳母抱著,明明皺得跟小猴子一樣,他卻覺得再好看不過了。

    長汀越發的成熟,他笑道:「兒子俸祿僅供買得起這座宅院,多年來都這般住過來了。」

    龐晉川瞪了他一眼,孩子哭了,被乳娘抱去餵奶。

    龐晉川又道:「你不回也行,但這孫子我是得抱回去養的。」

    長汀回道:「父親喜愛孩子是他的福氣,但哪有剛出生就離開生母的道理?」

    謝英要坐月子,自是不能離開南城這邊的府宅,龐晉川凝眉深思了會兒,不甘願的一個人去了內間看小孫子去了。

    長汀望著父親離去的佝僂背影,他回過頭望向門外走進來的太太。

    容昐給謝英熬了一罐紅棗桂圓粥,她遞給身後的婢女,撂下袖子,笑容滿面的對長汀道:「好得很,好得很。」

    長汀把剛才的事兒都與他說了,他問:「當年兒子出生時父親也是這般嗎?」

    長汀運氣比長灃好,他出生時正是龐晉川極其需要一個嫡子的時候,自是集了他所有的寵愛。

    容昐道:「你別怨他,他只是許多年沒聽到孩子的哭聲,想得很了。」

    年歲越大,越覺得寂寞。

    龐晉川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朝政之上,但回到公府,沒有與他掐架政敵,也沒有忙得抽不開身的公文要物,更沒人敢和他頂嘴。

    他也想要一個孩子養在身邊,也或許是想給龐府再培養出第二個長汀來。

    長汀久久沉默了下,他問:「太太也是一樣?」

    容昐拉著他的手,坐在圓凳上,輕聲道:「娘不要。謝英才是孩子的母親,我是他的祖母,我實在無需讓他們母子分離,他長大了也是一樣親我不是?」

    當年長灃受的苦,她不想再讓小孫子也受一遍。

    後來,孩子還是沒有抱回公府養,但龐晉川給長汀在龐國公府附近買了一座宅院。

    長汀不肯收,他向龐晉川要了之前他們住過的龐府,容昐就做主把新買的宅院送給長灃夫婦兩。

    長灃因為長期旅途的緣故,舊疾復發,不得不停在京城修養。

    而長媳的壓力,卻差點要壓垮了月琴,短短一年的時間,月琴就害了一場大病,病好後面黃枯瘦,摟住容昐的腰,聲嘶竭力痛苦:「婆母……實在太累了。」

    容昐只能輕輕的安撫她的背部,告訴她:「長媳之路從來不曾輕鬆過。你在這個位置,就勢必萬眾矚目,但付出的永遠和你的收穫成正比,只能走了,為了長灃還有敬白一路走下去。」

    路到底有多遠,她不知道,當初她一路鬥過來,到如今再回頭,那些曾經她看重的東西早已經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為此付出的到底值不值得。

    月琴似懂非懂,容昐抽出絲帕擦掉她滿頭的汗水。

    月琴紅了眼眶,哽咽的拉住她的手,匍匐在她膝蓋之上,她把她長期的驚恐告訴容昐:「婆母,若是兒媳不能容忍大爺納妾,是否為不賢?」

    她病了這一月,底下的婢女自是起了覬覦之心,有些貌美的甚至半夜送湯水到長灃的書房。

    容昐歎了一口氣,告訴她:「不是不賢,而是不能容忍。你若不想他納妾,就直白的告訴他,他若是感激你之前替他吃過的苦,定是不忍傷你。」

    月琴哭了一場,容昐讓他們夫妻兩人收拾了去外面住。

    長灃夜裡帶著月琴跪在朱歸院門口,容昐正在給公主縫製小肚兜,年前,如至剛生下她的第三個小孩。

    前兩個都是皇子,第一個剛出生滿一週歲就被趙凌封為太子,第二個趙凌把他過繼到了趙沁的名下。

    看得出,趙凌是個內心寬厚之人,趙拯殺他生父,他仍報答,他的確是個值得如至嫁的男人。

    燭光明亮得很,龐晉川剛剪掉一個半截,擔心她傷了眼睛。

    他看了她一眼,捲了卷書卷問:「你讓她走了,她以後還有勇氣回來?」

    容昐道:「我相信長灃。」

    她相信長灃的眼光,所以能接受月琴。

    龐晉川聞言,只叫來旺進來,他說:「叫大公子快走,只給他們半年的時間修養,差不多了就自己回來。」

    容昐看他,他又道:「敬白也帶走,每日吵得我耳根子都疼了。」

    來旺聳肩忍不住發笑。

    這哪裡是抱怨,明明是不想逆著夫人的意思才叫大孫子走的。

    來旺連忙出去告訴長灃。

    五日後,長灃和月琴拜別容昐後離開了龐國公府。

    敬白要等爺爺回來才肯走,可等到了天都暗了,還不見爺爺回來,最後他困的不行睡在他父親的懷裡才離開了。

    龐國公府又安靜了。

    人來來走走,走走來來,始終沒變的只是他們兩人。

    龐晉川把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容昐身上。

    他要上朝,不想一個人用早膳就會半哄半強迫的把她從被窩中拉出來;

    他處理公務,不管她做什麼,都必須待在他視線之內。

    到後面,容昐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太寂寞了,正考慮要不要讓敬白回來住幾天。

    但很快,龐晉川等來了一個讓他驚恐又雀躍不已的消息。

    容昐在月初發完月例銀子回朱歸院的路上,忽然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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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6 12:58 AM

第九十六章 老來得子

    容昐有孕三個月的消息,猶如一道平地驚雷,砸得眾人目瞪口呆。

    宮中御醫來問診時,還戰戰兢兢,就怕顧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再加上旁邊跟上神情嚴肅的首輔大人,幾個御醫更是把這脈象問了又問,摸了又摸,直到摸到一股細若游絲的喜脈,幾人頓有一種逃脫的慶幸,

    容昐醒來時,已是日暮西山,屋裡點了等,燃著安神香。

    龐晉川就坐在她身旁,一錯不錯的盯著她的小腹,那神色又是驚喜又是糾結,以致連她醒來都不曾發覺。

    「怎麼了?」容昐支著手,嘶啞著聲,頭還有眩暈。

    龐晉川這才回過神,連忙小心的扶住她的腰,將她輕輕一帶,靠在枕頭上,他將大掌輕輕的覆蓋在她小腹上,極其激動的盯著她。

    容昐心底剛滑過一絲奇怪的感覺,下一刻龐晉川已高聲道:「有孕了。」

    ……

    今年她四十八了。

    容昐愣了半響,龐晉川伸手將她臉上的青絲撥開了,把她帶入自己懷中,一遍又一遍的摩挲著她圓滑的肩膀。

    「確定?」容昐好不容易接受這個消息,還不有些不敢置信。

    龐晉川嗯了一聲:「三個月了。」他已是頭髮半白,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如今她又有了孩子,叫他如何不激動?

    容昐摸上自己的小肚,那裡還平坦的,這孩子在她身體裡都待了三個月了,可她從未曾發覺過。之前月事沒來,心底煩躁,還以為是絕經的原因,沒想到竟是有了孩子。

    林嬤嬤進來問要不要傳晚膳。

    龐晉川拉她下床,讓她坐在床邊,他蹲下身子給她穿鞋。

    他穿的極其的用心,穿好後還用食指插入到腳後跟處,看鞋子是否鬆緊,還記得那年她懷小禮物時腳腫得老大的事情。

    容昐低著頭看他,摸上他半白的頭髮,忽然問:「要嗎?」

    龐晉川一頓,笑容很快在他嘴角消失。

    在生育皇后的時候,太醫早就說過她的身子不易受孕,之前懷了但是沒保住,到這個離她最後一次生產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她的身子吃得消嗎?

    容昐有孕的事,猶如一塊巨大的陰影籠罩在龐國公府的上空。

    龐晉川每日都是陰沉著一張臉盯著她的小腹,幾個孩子都回來過,求容昐不要再生了,在容昐開始孕吐時,龐晉川叫人給她熬了一碗藥:「別生了。」他這樣說。

    容昐接過藥碗,那黑苦的藥汁倒影出她消瘦的面孔,因著吃什麼吐什麼,所以連著半月她都沒能好好吃一頓飯,這些功夫下兩隻大眼越發的明顯起來。

    容昐的嘴唇湊上碗邊,她含了一口進去,吞下,緊接著又喝了半碗。

    龐晉川只是默默的坐在她身旁,寬厚的大掌不斷的撫摸她的背部,到她喝完小半碗了,他遞上手帕,容昐擦掉嘴角的藥汁,疲倦的靠在他肩頭。

    「你等會兒,我把碗端出去,我叫婢女進來。」龐晉川起身,沒有去看她的眼睛,容昐卻覺得他的身形好像越發被壓垮了一般,那身上的袍衫輕飄飄的掛在他身上。

    這些日子她是怎麼熬的,他也同樣這樣熬著。他不捨孩子,可卻更憂心她的身子。

    容昐躺在床上,闔眼,等待著疼痛。

    門簾被撩起,早已為人母的秋香走了進來,她梳著婦人的髮鬢,身上穿著鴉青色的襖,雙手上戴了一個寶石綠的戒指,上前就撩開床幔,替容昐掩好被褥,坐在她身旁低聲道:「爺剛才走出去時,摔了一跤,磕破了頭。」

    容昐回身看向她,秋香歎了一口氣:「這些年哪裡見過他這般狼狽過?」

    一整個白日,龐晉川都告了病假,他待在書房裡,不許別人打擾。

    容昐吃了藥,昏沉沉睡下,半個時辰後腹部有些絞痛醒來,摸了底下,落了一些紅。林嬤嬤趕忙去請太醫,太醫又等了半盞茶的時間,還不見落胎,後再問脈她的脈象除了有一些小產的跡象外,倒是極其的平和。

    太醫擰眉半響,才很是糾結的告訴容昐:「夫人,此胎已過三月根深蒂固,且之前唯恐夫人玉體受損不敢下重藥,只怕還需再飲下一副,才可。」

    意思是這胎頑固的很,打不下來。

    林嬤嬤上前,用熱水替她擦淨了下身,換了一條褻褲後,問:「太太,等會兒吃了飯再用藥吧。」

    到夜裡,龐晉川回朱歸院時,容昐已經洗好澡吃過飯正窩在被窩裡看書。

    十月裡,晚上就有些涼了。

    龐晉川的臉色極其的不好,一天的功夫嘴角都長出刺刺的鬍鬚,有些是青色的有些是白的。

    容昐不由看著他偷笑,眼睛彎彎的模樣。

    他自己解了白玉繫帶,脫下暗紫色的圓領袍衫,沐浴後,容昐招手叫他過來。

    「孩子沒掉。」開口第一句,她就告訴他。

    龐晉川眸色猛地一亮,垂放在兩旁的雙手有些顫抖,容昐抱怨道:「打不下來,我也不想吃這罪了,想是定要投生在咱們家的,要向我討債的小鬼頭。」

    容昐就坐在床頭,他卻跪在她身旁,緊握住她的雙手不斷的落下一個個的細吻。

    「要討債也是向我討……」龐晉川難以自持,聲音哽咽:「你別怕,我會保你們母子平安的。」

    他體內好像壓抑了一隻猛獸,此刻她親手打開了牢籠。

    容昐憐憫的望著他,知曉後面的日子難過的是他而不是她。

    孩子六個月時,容昐無力再處理公府事宜,長灃和月琴又搬了回來,只是她覺得自己有些無顏見兒媳。

    這樣子,敬白都比她肚裡這個大五歲,而長灃更是和孩子差了有三十一歲了!

    在他們搬回來的前一晚,容昐睡不著,腰酸背疼的怎麼躺都不對,龐晉川正撲在書桌上批改公文,毛筆飛快的在紙張上沙沙落下,一行行黑字飛快的跳躍出筆端。

    他寫了一本,見她還沒睡,不由歎了一口氣,走上去遞給她一杯水,催道:「你該睡了。」

    容昐正拿著鏡子照自己,咬牙:「都怪你!」

    龐晉川怕她滾動之間壓著已經隆得很高的小腹了,連聲道:「好好好,都怪我不節制讓你又懷上了。」

    ……

    「你看!」容昐兩頰緋紅,企圖用指責來掩蓋住自己的窘迫,她激動問:「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要是被兒媳說老蚌生珠怎麼辦!」

    龐晉川摸摸她的頭:「胡說,誰敢說你?再說,你今年才四十八,是我五十多的人了。」她其實看上去還是很年輕,面容保養得當,頭髮烏黑,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多,四十出頭的模樣。

    他說著,替她套好襪子,太醫說孕期不敢讓她受涼了落下病根。

    容昐就靠在他身上,故意的把一半的重量都傳給他,還把鏡子放在他跟前。

    鏡中立刻出現的是一個五十多歲,有些乾瘦,但面容威嚴略微帶著一些書卷氣的老頭。

    龐晉川蹙眉。

    他已經許久不照鏡子,每照一次鏡子他就驚恐自己的老去,可她好像依然年輕,他怕牽不了她的手一起進棺材,自己早早的走了,還要在地下等她許多年。

    「孩子生出來,不認咱們怎麼辦?」容昐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只是有些擔心的問。

    龐晉川任由她的小心眼,斂目掩蓋住眼中的驚恐,他伸出手摸著她圓滾的小肚子,嘴角不由得咧開一抹笑意:「我龐晉川的兒子,他敢。」

    小屁孩正好踢了母親一腳,好似感應父親的話,龐晉川目色不由的柔和下來。

    容昐的焦慮在他的安撫中慢慢消去。

    事後證明,幾個孩子雖然對她再次有孕的事情不大贊同,主要是顧慮她身子,其他倒是沒說什麼。

    容昐鬆了一口氣,徹底把公府交給月琴和謝英了。

    月琴處理每日的事物,謝英有空就過來搭把手。

    容昐在手把手教著月琴打壓下幾個欺主的奴僕後,便徹底放手讓月琴處理所有的事了。

    在後面幾個孕期,容昐的日子基本過得很安心,月琴處理事情越來越得心應手,而她則成了公府重點保護的對象。

    敬白每日跟著先生讀完書,來她屋裡請安時,都會很小心翼翼的摸著小叔叔,偷偷的念叨幾句。

    龐晉川則每晚回來都會帶著容昐散步,有一次敬白邁著小短腿牽著容昐手時不小心把叔叔叫成弟弟了,被一向疼愛他的龐晉川瞪了一眼,敬白很委屈,回家和長灃說起,長灃汗顏,連忙教導以後不可叫錯了。

    到元鼎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時,容昐生下了一個男孩,她生產時正好遇上暴雨。

    烏雲壓頂,天色暗的猶如黑夜。

    傾盆大雨嘩啦啦砸下,形成一道密集的雨幕,龐晉川焦躁的在門外走來走去。

    因雨聲陣陣,把產房內的聲音完全掩蓋住了,他聽不到她的哭喊聲,到最後不得不把耳朵貼在房門上。

    到了午時,才聽到一聲嬰兒宏大的啼哭聲,產婆抱著新出生的孩子出來,臉上笑開了花:「恭喜老爺,是個小公子,整整六斤,好的很。」

    那孩子緊閉著眼,皺巴巴的,小臉極紅,他雙手捏成一個拳頭,哇哇的大哭。

    他老來得子,還是愛妻所生,竟激動的雙手不知該如何安放好。

    長汀和長灃在一旁看著他,不由想著當年他們出生時他臉上是不是也是這樣欣喜難耐的神態?

    百感交集。

    龐晉川問:「夫人如何了?」

    產婆笑道:「好得很,小公子生得順利,夫人只是累得睡著了。」

    龐晉川快步進了屋裡,看她,他低低叫了聲:「容昐。」她睡得很暗沉,的確是給小傢伙累著了。龐晉川就坐在她床邊,把她的雙手緊緊窩在包裹在大掌之間,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

    屋內侍候的人都被趕了出來,他們在外面聽的屋裡侍立的時候,聽到裡頭傳來一聲聲悶沉的哭聲。

    眾人皆沉默了。

    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

    孩子出生後的半個時辰,暴雨慢慢停歇了,庭院中的水缸裡,渾濁的污濁慢慢沉下,水面清澈見底,能看見紅錦鯉舞著魚尾悠閒的游動著。

    龐晉川給孩子取了名,叫長瀅。

    瀅字清澈的樣子,他在這個孩子身上傾注的希望僅僅只是希望他能平安長大,活得愜意。

    長瀅從剛出生就能看出是個很活潑的孩子,他胃口極大,自己還懂得把自己折騰得白白淨淨。

    每天傍晚吃完奶,照例是要沐浴的,要是不給洗他不舒服了就哭,而且不像他姐姐那樣挑口,誰餵他都可以,在新生七天後,龐晉川下朝回來時把他從嬰兒房中給他抱到容昐跟前。

    長瀅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圓溜溜的看她。

    「吃完了?」容昐朝他笑,他吐出舌頭,打了個哈欠,容昐的長髮被他一手拽住,龐晉川小心的從他手中取出,把他抱到她身邊去。

    容昐對龐晉川悄悄說:「好像幾天不見,大了好多。」

    龐晉川笑道:「不挑,能吃能睡。」

    容昐便轉頭去逗弄他,龐晉川俯身把母子兩都圈在他臂彎之中,和她道:「與你商量件事。」

    「什麼?」

    龐晉川看著她姣好的側臉,輕聲說:「如雯要回來看你和長瀅,我讓她住到長滿的府裡。」

    如雯在元鼎十二年時,由龐晉川做主嫁給了他一個門生,如今也是一州的知州夫人了,但容昐卻時常聽聞如雯與婆母相處極其不好的消息。

    她婆母厭惡她,自然處處給她下絆子。如雯生了三個,都是女兒,她就給兒子納了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

    如雯像極了宋芸兒,給其中一個有孕的妾侍下了藥,孩子打下來時已有四個月,是個男孩。

    她婆母氣得要死,她男人卻畏懼龐晉川,不敢對她怎麼樣。

    可就這樣,夫妻情分也沒了。

    當年如至要嫁趙凌時,她回來一次,語氣間滿滿是對容昐和龐晉川偏心的不憤。

    龐晉川大怒,連夜叫她滾回去,此後無事就不許她回京城。

    這次再回來。

    容昐對他道:「你看著辦吧,或者這事兒叫月琴來處理。」

    「嗯。」他把她扶好躺下,拿了熱帕子替她敷在膝蓋上。

    太醫說,這次月子能坐好,許是舊疾能治癒,他便精心的替她養著,她沒想到的,他都替她想好。

    但即便是如此,容昐月子裡還是受了一些涼,起因是長瀅夜裡吐奶,拉肚子。

    容昐去看他時,吹了一些風。

    把眾人給嚇得半死。

    府裡老資歷的嬤嬤連忙拿了艾草,生薑,透骨草一把,用半桶水熬好後,加入白酒一瓶,讓她泡腳,那水沒過小腿的,邊泡邊喝熱水,過來一炷香的時間她慢慢透出汗。

    用了三次,才一次比一次輕鬆。

    到容昐出月子後,如雯來看她,容昐只見了她一次,就讓她回去了。

    林嬤嬤跟她說:「大小姐這次回來哪裡是看您的?來旺來說,她跪在老爺的書房外一個時辰了,求老爺看在父女情分上幫幫大姑爺。」

    容昐正看長瀅吃奶,聽聞一怔,問:「怎麼回事?」

    林嬤嬤小聲道:「地方上虧空,被巡查御史查出來,已經報上去了。」

    長瀅吃完奶,就開始找她。

    容昐揮手讓林嬤嬤不要說了,她把長瀅抱在懷中,長瀅趴著,軟綿綿白呼呼的小手捲著她的青絲,打了個困覺,就昏沉沉回去。

    跟小豬一樣,又能吃又能睡,比他幾個哥哥姐姐脾氣都好,容昐愛憐的親親他小臉。

    如雯在京中活動了有半個月,其中一次以龐晉川的名義給監察的大人遞了請帖,送了錢。

    龐晉川事後聽說,大怒,叫長滿把她姐姐拉回府裡看管。

    這事一出,越發鬧得嚴重起來,幾個早有想反彈的大臣拿了這事兒做文章,企圖打擊龐晉川和長汀。

    皇帝不能出面,只將這事兒撥到三司,命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堂會審。

    幾位主事大臣想賣龐晉川的面子,胡亂審了一通,只說貪墨錢財不多,草草了案。

    這下猶如滾雪球一般,事情鬧得越發大。

    如至氣得眼淚直流,趙凌的後宮只有她一人,雖是獨佔聖寵,但其中的每一步她都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滿盤皆輸。

    龐晉川對她說:「娘娘莫怕,莫怕。」他上奏要求親自主審此案。

    龐國公府是皇后母家,若龐晉川和長汀倒了,那皇后的地位勢必岌岌可危,那整個朝政勢必又得重新混亂了。

    如雯在聽到龐晉川親自審查時,當場昏厥過去。

    此刻就算想保住她夫君也是難如登天了,她瞭解她父親,要麼不出手,要麼出手就是斬草除根。

    十二月,龐晉川親審此案,三司陪審。

    劉揚貪墨的罪證整整抬上來了一個籠箱,從他後院挖出的金銀珠寶,房子地契還有他寄在其他妾侍娘家的錢財,全部被挖得一乾二淨。

    貪墨太多,行事過於惡劣,加之鬧到了皇帝面前,龐晉川判處劉揚斬立決。

    皇帝收到奏折後,沉默了會兒,對龐晉川道:「他雖不才,但為皇后姐夫,且留他一條性命吧。」

    趙凌仁厚,但做事也很果決,他在早朝時發了聖旨,壓制了要反彈的力量。

    為時三個月的貪墨案這才結束。

    如雯在聽說劉揚被流放的消息,跑到容昐跟前大哭大嚷,直罵她偏心惡毒,長瀅睡夢間被她驚醒,哇哇大哭。

    容昐安撫了小傢伙,讓秋香把如雯拉到後院的廂房內關著,她叫來了長滿的媳婦焦氏。

    焦氏為六品武官之女,長滿娶了她後,龐晉川就撥了京城的一處宅子讓他們出去單過,長滿考了幾次科舉也只到秀才,最後放棄科舉著力於做地主。

    焦氏對這個不難為庶子且對她客氣的婆母很是敬畏。

    等她聽到如雯的事後,直嚇得冷汗直流。

    她慘白著一張臉,拉著月琴的手哭道:「嫂嫂憐惜弟妹則個,夫人不會為此也惱怒夫君吧?」月琴安撫她:「母親不會記掛在心上,此次叫你過來,應是讓你帶大姐回去。」

    焦氏連連點頭道:「大姐是夫君的親姐,自是要幫忙的道理。」

    焦氏領了如雯回去,但不過半月,就鬧得她和長滿吵了幾架,就為了如雯向長滿要京郊幾塊肥田和宅子的緣故。

    焦氏忍了,到劉揚要流放的時候,如雯卻哭的賴著不肯走,也不肯回婆家去,一味的要留在府裡。

    焦氏氣的兩手直發冷,和長滿吵了一架後回了娘家。

    長滿上門去接媳婦,被焦氏娘家的幾個兄長狠狠修理了一通,然後拿了鐵棍衝到如雯院裡,把她的東西砸個稀巴爛,叫她立馬滾!

    如雯凶橫,焦氏娘家更惡,如雯無奈之下想回龐國公府,龐晉川只給了她一張銀票,叫人替她收拾了行李,連夜把她送出京城。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容昐再也沒有聽到如雯的消息,她的日子好像就要在這平淡的生活中過完了。

    龐晉川對長瀅的好,簡直是無法能言語的,他把這個老兒子,放在掌心之中疼愛著。

    幾乎只要他在,長瀅就是在父親懷中,他洗澡,睡覺,都是他看顧著,到長瀅一歲多的時候,他對龐晉川的依賴甚至比對容昐的還多。

    一日,龐晉川突然折回來,問容昐:「你看見我昨晚寫的奏折了沒?」

    容昐正給長瀅餵飯,小東西目光閃爍了一下,指著要吃肉。

    容昐道:「你自己找找。」龐晉川又找了一通沒找到,頗有些無奈,長瀅吃完飯他還沒走,長瀅就興高采烈的要父親抱。

    容昐被月琴叫出去了,謝英近來病了,沒辦法照看孩子,就把敬禮寄在月琴這邊養著。

    屋裡,龐晉川正抱起長瀅,摸著他吃的圓滾滾的小肚問:「吃飽了?」

    長瀅直笑,撲到他懷裡,摟著他的肩膀,脆生生的喊了一聲:「爹!」

    來旺進來了,對他說:「爺,書房裡也沒找到。」

    龐晉川蹙眉:「哪裡去了?」

    長瀅糾結的趴在他肩頭上,望著他玩具堆。因為他幾個哥姐經常給他送玩的,屋裡到處都是他的東西,亂糟糟的,容昐就特意在屋裡給他開了一個小角落,專門放他的東西。

    「長瀅看見爹的奏折了嗎?」龐晉川輕聲問。

    長瀅扭扭屁股,低著頭:「有。」

    龐晉川大喜:「在哪兒?」長瀅指著那裡,來旺連忙上去,撥開了果真見底下藏著奏折。

    「爹壞!」長瀅哼哼指責:「娘和長瀅想爹。」

    容昐正好進來,聽到後半句話,龐晉川的目光幽幽的落在她臉上,他抱著他的老兒子,看著她道:「爹在給長瀅的娘和長瀅打造一個太平盛世。」

    他驚恐自己年歲的老去,在長瀅出生後,他越發注重養生。

    頭髮白了,就再染黑了去;

    每天堅持出門庭行五六十步,晚膳後再帶著她,行一二百步,緩緩行,緩緩走。

    可看著長瀅竄得飛快的身子,和自己老去的面孔,龐晉川也時常覺得深深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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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6 01:05 AM

第九十七章 游必有方

    長瀅快一歲時,開口第一句叫的是爹,然後才是娘,喜得龐晉川半夜才闔眼。

    長瀅三歲時,被如至帶進宮去照顧了兩天,太子和公主表示叫這個比自己年紀小,而且喜氣洋洋的小屁孩做舅舅壓力有些大,但見到可以做小舅舅爹的父皇摟著他很順口的喊長瀅為小弟,太子覺得或許也是可以接受的。

    如至很疼這個小弟,就帶了兩天的功夫就捨不得他了,到龐晉川來找時,她依依不捨的囑咐父親要時常畫一些長瀅的畫像送進宮,又親自給他穿了衣服小鞋,領著送到了宮門口,哭得淚流滿面。

    長瀅很奇怪的看著姐姐,他不瞭解在深宮之中難得見到家人的辛酸。只是在落日金黃色光輝下,他摟著父親,笑嘻嘻的和姐姐揮手,高聲大喊:「姐姐也要去長瀅家裡玩!」

    他還不知道為什麼姐姐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但他知道姐姐很疼他。

    姐姐和娘長得很像,姐夫看她的樣子和長瀅的爹爹看長瀅的娘的是一樣的。

    如至狠狠的又抱了他一回,咬上他粉嘟嘟的小臉,久久的看著父親和他的身影越走越遠,遠到被一道高大的朱雀門隔斷了。

    長瀅長到四歲時,謝英給長汀生了女兒,長瀅去看了三嫂後悶悶不樂的回到公府。

    晚飯也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月琴囑咐人給他做他最喜歡的雞蛋麵,長瀅也一口沒動,後來晚上回他自己屋裡睡覺時,長瀅一手拉著爹一手拉著娘,踢著路上的石子,石子滾到湖裡,乍起一圈漣漪,他說:「爹,娘。長瀅也想要有一個妹妹。」

    ……

    龐晉川抬頭望向容昐,容昐橫了他一眼,他略微有些尷尬的撫鬚。

    小孩子的好奇心並沒有因為父母的沉默而消散,反而長瀅第二天就恢復了精神,他來請安時,特意摸了摸容昐的肚子,眼中閃動著亮晶晶的光芒。

    第一天,第二天,乃至整整一周他都很有耐心,但到了第九天,他突然癟嘴問容昐:「娘的肚子為什麼還不大?」太子和敬白說,晚上不要纏著爹爹和娘,娘就會給長瀅生妹妹,他這幾天都沒纏著他們。

    屋裡月琴也在,她愣了下,好奇的盯向婆母的肚子。

    難不成婆母又有喜了?

    容昐穿著沉香色的水緯羅衫,連忙把長瀅抱在膝蓋上,她苦笑解釋道:「娘的肚子裡沒有妹妹,上次爹爹不是跟你說過了,長瀅是爹娘的寶貝,要是生了小妹妹長瀅就沒辦法這麼受寵了。」

    長瀅很糾結,擰著眉毛,低頭沉思了許久。

    月琴讓敬白過來,帶小叔下去玩。

    晚上,龐晉川回來時,容昐把這件事和他一說,龐晉川有些詫異兒子的早熟。但明顯,兩人再生一胎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了,就算容昐肯,他也不肯。

    後來幾天,碰上龐晉川休沐,容昐把長瀅丟給龐晉川,進宮去見皇后。

    書房內,龐晉川坐在橫條大桌後看書,屋裡沒點香,特意放了果子取香。

    長瀅坐在一旁的小桌上練習寫大字,字寫完後龐晉川正在給他批改,長瀅滿眼委屈的盯著父親,龐晉川問他:「怎麼了?」

    長瀅道:「長瀅不要小妹妹了,父親不要再娶姨娘。」

    龐晉川震怒了,叫來旺送走長瀅後,開始徹查此事。他綁了他身邊的奴才關進柴房裡,一個個審下去,最後扒出是他書房裡磨墨侍候的婢女侍香蠱惑長瀅身邊的小婢教長瀅。

    侍香在書房已經侍候了兩年,龐晉川陰測測的盯著地上跪著瑟瑟發抖,花容失色的女人。

    來旺躬身問:「爺,如何處置?」夫人還沒回來。

    龐晉川面色冰冷,張開單薄的雙唇:「許配給別莊上年紀大了,還未成家的奴才,不許她再踏入公府一步。」

    侍香驚恐不已,連忙爬上去,扒住他的膝蓋哭道:「爺,夫人不會在意的,您,您讓奴婢侍候您吧。奴婢,奴婢以後再也不敢在小公子面前亂說話了!」她哭得兩頰緋紅,梨花帶雨。

    龐晉川捏住她的下顎,瞇著眼望了許久,冷笑道:「你拿什麼與她比?」

    侍香一怔,還不待她回神,就已經被人拉下去了。

    等幾日後,容昐才發現龐晉川書房裡侍候的人全部換成了男僕,她問了龐晉川,龐晉川正在看長瀅放風箏。

    這日風極大得很,紅色錦鯉的風箏飛得極其的高,長瀅和敬禮,敬白雀躍的拉著細線,正在比誰放得最高最好。

    龐晉川回過頭拉著愛妻,淡淡笑道:「早前就想換了,只是沒找到好用的人。」容昐望了他一眼,也不知是真還是假,但也沒有多餘的功夫讓她細想,幾個孩子的風箏糾纏在一起,哇哇大叫。

    時間匆忙的流過,從不為了誰而停留。

    到長瀅七歲那年的上元燈節,容昐感染了風寒,長瀅被龐晉川帶出去看花燈。

    晚上回來,父子兩人臉都是臭臭的,長瀅撲在容昐腿上,大哭問:「為什麼別人家小孩的爹爹都是黑頭髮,我爹爹不是!」

    容昐咳了幾聲,捂嘴望向龐晉川,卻見他頭上果真又半白了。

    想來是這幾日忙的,給忘記了。

    而長瀅,一直養在公府,接觸的人不多,再加上這個年歲,莫名的虛榮心發作,乍然見到其他的小孩,自然是起了攀比之心。

    為什麼他爹爹都是白髮?

    因為他確實老了。

    容昐哄了他幾聲,叫秋香帶他下去睡覺。

    深夜了,她昏沉之間,感覺到身旁人下了床,容昐微瞇著眼問:「怎麼不睡了?」

    龐晉川披了一件斗篷,回身給她捏了捏被角,笑道:「我去看看長瀅,擔心他夜裡又踢被子著涼。」說罷,穿了鞋拉開門出去。

    容昐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躺會到床上。

    第二日傍晚,燈節進入尾聲,容昐喊長汀過來帶長瀅出去逛逛。

    她送長瀅到二門外時,蹲下一邊替他整好領子,一邊問:「等會兒你爹爹從衙門回來,要不要娘讓他去接你?」

    長瀅抬頭望著三哥,跟撥弄著撥浪鼓一樣大力搖頭。

    容昐笑笑,也不再說了。

    他送走長瀅沒多久,龐晉川就回來了,他問了容昐長瀅去哪裡?容昐替他結下衣襟上的扣子,柔聲道:「長汀帶他出去看花燈了。」

    龐晉川一怔,容昐掃著他肩膀的落塵,隨後將衣服遞給婢女,小手覆上他的大掌。

    龐晉川低頭望向妻子。

    容昐望進他雙眸之中,道:「他沒有什麼資格埋怨你我,只是他如今年紀小還不懂事,你莫要著急。」

    他長歎一聲,沉沉的點了點頭,當夜用的膳卻並不多。

    長瀅看完花燈,直接住在了龐府,回來後他興高采烈的拿了好幾盞造型各異的花燈送給容昐,長灃,月琴和敬白,唯獨只漏了他父親那盞。

    龐晉川失落的望著容昐手中的花燈,想上前和長瀅說話,長瀅卻躲避他的目光拉著敬白飛速的跑到外面玩去。

    容昐叫他帶上敬禮,敬禮卻氣洶洶的瞪著長瀅氣道:「我不要和搶我爹爹的小偷一起玩!」長瀅小臉猛地一白,謝英拉住敬禮低斥:「不可無禮,怎麼和小叔叔這般說話?」

    敬禮紅了眼眶:「小叔叔和我搶爹爹,昨晚花燈上他一直拉著爹爹的手,還騎在爹爹的脖子上!」

    謝英很是尷尬的拉著敬禮向容昐賠罪,容昐只是揮揮手,給了敬禮一枚玉珮。

    等人都走了,長瀅依然低著頭坐在她身邊。

    他問:「娘是因為長瀅才給敬禮玉珮的嗎?」

    容昐盯著他漆黑的眸子,不答反問:「你羨慕敬禮的爹爹,那你沒有爹爹嗎?」

    長瀅啞然,他發愣了許久,容昐拉著他的手走進內間,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紫檀木的盒子。

    盒子依然有些年頭了,她打開銅鎖。

    一份份信赫然出現在長瀅跟前。

    容昐取了一份遞給他:「你已經習字了,自己唸唸,這是你父親寫的。」

    從長瀅出生起,龐晉川就養成了記下好玩趣事的習慣。

    可能是長瀅第一聲喊爹,也可能是長瀅第一次學會走路,還有是長瀅做了壞事被他打屁股的事情。

    長瀅坐在凳子上,打開了信函,他從中午看到日落西山。

    龐晉川夜深了才回來,他下了馬車看見一道身影飛快的朝自己急速飛馳過來。

    「爹爹!」他撲到他懷中,哽咽大哭,不斷的抽噎著:「是我虛榮……兒子,兒子不該如此對您。」

    龐晉川怔然了許久,後猛地一把將他牢牢抱在懷中,滿是滄桑的眼眶中慢慢被迷霧瀰漫。

    容昐站在門內,看著父子兩人,不由的長長歎了一口氣。

    不怪長瀅,也不怪龐晉川,只是他們兩人的年歲的確已經能當他的爺爺奶奶了,當初把他生下來,是因為實在太寂寞了。

    可到如今,竟對這個小人也覺得有些愧疚。

    這件事很小,但卻養成了長瀅寬厚的性格,他開始懂得父母的辛酸,也從不在龐晉川容昐跟前提起年歲的事,一夜之間竟是成長了許多。

    到他十歲時,長灃要帶著月琴去江南了。

    容昐和龐晉川商量:「讓長瀅和他們一起去吧。」

    龐晉川蹙著眉,容昐說:「孩子長大了,總歸是要離開我們的。長瀅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他早慧,性格柔和,若只一味的養在這深宅大院之中不出去見見世面,只恐壓制了他的天性。」

    龐晉川一夜都未睡,他坐在長瀅床前許久。

    到了第三天天剛濛濛亮,他叫長灃到他書房去。父子兩人談了很久的話,最後長瀅還是被長灃帶走了。

    公府,長達十年的歡聲笑語,也好像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了一般。

    容昐看著龐晉川的華髮叢生,卻懶得再去染黑。

    她乾脆就端了染料去他書房裡。

    龐晉川身前放著奏折,但眼睛卻望著長灃給寄回來的長瀅畫像,發悶。

    容昐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去,對他笑道:「我替你染髮吧。」

    七月的午後,暖陽正好,四周花簇縈繞,鼻尖是融融的味道,嗅得人心眼都跟著柔軟了。

    龐晉川脖子上圍了白帕,容昐站在他身後,細心的替他染髮,她的動作很輕柔,沒有讓黑色的染料沾染了他的頭皮,那一根根白得亮眼的髮絲迅速的又被染黑了。

    容昐問他:「長瀅現在好嗎?」

    龐晉川頷首:「到了江南了,來信說是喜歡那邊的氣候。」

    容昐又問:「他語氣如何?」

    「很是明朗。」他笑道。

    兩人的對話停了一會兒,就在她轉身要去拿手帕時,他忽然拉住她,把頭深深埋入她腰間。

    一瞬間的功夫,容昐薄薄的秋衫就被一股濕意染透。

    她摘下手套,反手摟抱住他的頭,任由那醜陋的東西沾到她衣襟上。

    此刻,他身邊僅僅有她,而她一路走過來,也只剩下了他。

    「容昐,為夫我老了。」他終於心甘情願的承認了。

    容昐揚起嘴角笑了笑,笑容依然很美,帶著看透後的淡然,她低聲在他耳邊安撫道:「老不老,不在乎年歲,而在於你的心態。」

    世間好的東西太多了,人不可以這般貪心,什麼都想要。

    有得到,就有付出的。

    他汲汲功名半生,位極人臣,權傾天下,這可不是三十年前的龐晉川能做到的。

    從此,龐晉川恢復到以往的作息,但是替他染髮卻成了她必要的事情之一。

    她若是有時沒空,他也不讓人來染,只等她忙完了,兩人再坐在庭院之中。

    長瀅十一歲的除夕夜,正好趕上南方的一場暴雨,沒有回來。

    十二歲時,他長了一歲,回來第一件事是和大哥三哥一起給龐晉川和容昐磕了三個響頭,龐晉川望著三個兒子,緊緊的握住妻子的手。

    過年後,他待到十五元宵節過後,那一夜他牽著父親和母親的手去了街上賞燈。

    三人手上都提著如至送來的玻璃宮燈,長瀅就牽著父母的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街道的盡頭,他才道:「明日就要離行了,爹娘保重。」

    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他長高了不少,龐晉川只是望著老兒子,不住的點頭:「好,好,好。」他輕易不誇人,連長汀小時候那般勤奮苦讀他也很少點頭的,可對於長瀅,他連說了三聲。

    長瀅轉過頭望向容昐:「娘,兒子今晚回去想吃您做的夜宵。」

    容昐抽出帕子,點了點頭,長瀅接過上前替她擦掉眼角的淚花。

    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

    他實在是不孝的,但依然選擇要走。

    龐國公府已經攔不住他嚮往外面世界的炙熱,容昐很早就知道,龐晉川如今也知道了。

    因為這是他和她的兒子。

    長瀅十九歲時,龐晉川給他寫信,問他要不要回來考取功名?長瀅拒絕了,那時他在藏南一代已經頗有名聲,那裡沒有大夫,都用著祖上留下來的老方子,很多人吃不對藥,活不過四十歲就沒了。

    他就將長期以來的龐晉川和容昐還有幾個兄長給的積蓄,全部買了藥,從江南拉了大夫,在藏南開了一間藥店,藥店僅收取藥材的本錢,初一十五免費問診施藥。

    錢花光了,他就再掙,他買了幾塊很好的肥田,專門種植藥材,再將藏南極好的藥材販賣到北方,南方,以及華南地區。

    期間,他吃了很多苦,藥材還沒種起時,一度關門大吉,入不敷出。

    等藥種好了,他忙著看人採摘,製作成藥材,一整年都在外奔走著。

    長汀路過藏南來看他時,他黑得很,渾身瘦得快皮包骨了,可卻笑得很精神,拉著長汀到藥店中去。

    藥童上來招呼,但看見東家身邊跟著的威嚴中年男子,不由有些退卻。

    長瀅就自己給他倒了水,笑道:「三哥不許告知父母這些事兒。」

    長汀默默的望著小弟,常年的宦海生涯,他早已練就了感情的深藏不漏。

    他低聲問:「值得嗎?」

    長瀅目光閃了閃:「除了不能侍奉在爹娘身邊,還是值得的。」

    他見了很多市面,看盡了生老病死,人生百態。

    這也讓他心智變得更加成熟和穩重。

    他從開起這藥鋪的那一刻就明白,有些責任既然已經扛起來了就不可能輕言放棄。

    做這一切他甘之如飴。

    ……

    長瀅送走兄長後沒幾日,他就收到了一封從京都來的八百里加急快件,是母親寄來的,字跡凌亂,上面只有兩個「速回」。

    他心下一驚,轉身要離開時,刮到桌面上的筆洗。

    哐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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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6 01:10 AM

第九十八章 一世夫妻

    元鼎四十四年,十月十日,龐晉川與往日一樣下朝回來,容昐去書房叫他用膳時發現他渾身痙攣倒在地上。

    宮中御醫來,診斷是中風。

    十一日,容昐修書給長汀和長瀅。

    十二日,龐晉川醒來,但已經感受不到溫度的變化,就算容昐握緊他的手,他也只是迷茫的望著她,容昐告訴他,「晉川,你會好的。」他笑了笑,在她嘴角落下一吻。敬白連忙捂臉,兩頰緋紅。

    十四日,他再次陷入了昏迷,容昐讓人預備壽材預備沖喜。

    十七日,長汀歸家,向皇帝提出暫緩職務。

    二十三日,長瀅也回來了。

    朱歸院中,燈火一如往昔,驅散走冰冷的黑夜。

    風很大,鼓吹著守夜婢女的衣裙嘩嘩作響,那精緻的綢衫似一道道靚麗的風景線,容昐站在院中,望著緊閉許久的折門,瘦小纖細的身子讓人不忍上去攙扶住她。

    月琴就這樣做了,她走到婆母身邊,輕聲勸:「娘,您也回去歇息吧。」

    容昐慢慢的回過頭,朝她淡淡一笑,那笑意很是溫和,一如月琴印象中的模樣,月琴眼角不由一酸,攙住她的手。

    容昐道:「他們兄弟三人進去多久了?」

    「有半個時辰了。」她的聲音微微的顫抖。

    容昐聞言,微不可查的歎了一聲:「別怕。」

    屋內,飄著濃濃的藥味,聞著就是極苦,苦得都能把人的五臟六腑給生生嘔出來。

    長灃,長汀,長瀅兄弟三人跪在床前,龐晉川望著兄弟三人,眼神略微有些渙散又有些淡淡的悲涼。

    「長灃。」他咳了一聲,第一個叫道了他的長子。

    長灃跪趴上去,緊緊抓住父親的手,他淚眼斑駁望著龐晉川,低低的喊了一聲:「爹。」龐晉川的嘴角就帶了一抹笑,他伸出顫抖的厲害的手,摸上他的頭髮,這個兒子從小身子就不好,到如今五十多歲的人了,也是半頭的風霜。

    「我把龐國公府留給你,你好好經營。」他沉默了會兒,開口道。

    長灃一怔,望向身後的長汀。

    龐晉川招手喚長汀過來。

    「父親。」長汀柔聲低喚他,坐在他身側將他扶起,靠在身後的軟墊上,龐晉川雙目渾濁的望著眼前的嫡次子,他最像自己。

    下手狠決,有謀算,龐國公府交給他定是不會沒落的。

    只是他若是這樣了,她估計又得到他跟前哭一哭,他不捨她流淚,就這樣吧。

    龐晉川摸上兒子的臉,仔細的端詳他許久。

    他的仕途不用他的保駕護航也走得極好,極穩,就這幾年的功夫皇上就不斷的和他面前提出要讓長汀入內閣的事兒,他都沒有應允。

    因為這個孩子最想他,野心勃勃。他知道若是長汀入了內閣,他們父子兩人必定是又要再鬥一鬥,鬥一鬥那人臣的位置。

    龐晉川的目光略有些恢復了溢彩,長汀給他餵了一杯水,拿起母親落在床前的手帕替他輕輕擦掉嘴角的水痕。

    他就這般望著他,卻頭一次知曉他兒子竟也是個如此溫柔的人,可他從不對自己像對他母親那般,臨了臨了,卻讓人心下有些覺得對不住他。

    龐晉川喘了一口氣深氣,窗外吹進清風,吹得床頭的燭火明明滅滅的。

    他說:「長汀,我把朝中龐家的人脈都留給你,換你替我看顧這龐國公府。」

    長汀捏上他的手,那手早已是皮肉貼著,乾瘦得猶如骨頭一般。他忽然才意識到在他心中那座自己不斷想越過的高山,也老了。

    他笑道:「兒子不用,這些年的經營早已打好了根基。」

    龐晉川忽的劇烈咳嗽起來,長汀連忙替他撫背,龐晉川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抓住他的手,雙目圓瞪:「我知曉你存著變法的心思許久了。」

    長汀盯住他,龐晉川了然一笑:「你那些人還不夠。」

    長汀默默的低下了頭,接受了他的意見。

    龐晉川這才深舒了一口氣,滑到了床邊,重重的閉上眼。

    長汀問他:「當年你為何要如此待她?若不是你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不在,我也不至於怨懟你這些年。」

    長瀅抬起頭,望向父親和兄長,通紅的雙眸有些迷茫。

    她是誰?

    龐晉川雙眸微微一跳,眼中泛著幽幽的光芒,他轉過頭,望向窗外。

    金桂開得正好,香氣十足,她笑著說只要到了十月,屋裡就不用點香。他卻從未告訴過她,即便桂花不開,她身上的香味也總讓他沉醉。

    ……

    當年,當年的事兒,他不願去回想了。

    兄弟三人出來了,容昐在院子中等著他們,她什麼都沒打聽,只讓月琴和謝英帶長灃和長汀回去。

    長灃住在離這很近的宅子裡,長汀住在不遠處的龐府。

    待他們都走了,只剩下一個長瀅陪在她身邊。

    容昐扶了扶額,順好髮鬢,看著許多年沒見過的老,笑道:「走,今天是你生辰,娘給你做壽麵。」

    長瀅已經高她兩頭了,他攔住母親的腳步,摸上她銀白的髮鬢,是從什麼時候起母親已經和父親一樣了?

    「走吧。」容昐催促道。

    她沒讓長瀅進廚房,那裡煙熏火燎的味道重。

    長瀅就在門口看她動作嫻熟的煎了雞蛋,下了蔥花煸炒加入調料做湯,只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一碗熱氣騰騰的壽麵就出鍋了,容昐抱著海碗,對他道:「去和你父親一起吃,他這些年來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給你好好過一次壽辰。」

    「好。」長瀅接過碗,摟著她的肩膀。

    在幾個兄弟之中,他長得最像她,水汪汪的大眼,微翹起的嘴角,只有濃眉和挺直的鼻樑像他父親。

    他是一個長得極好看的男人。

    屋裡婢女都被容昐叫下去了。

    她多拿了一個小碗,把壽麵撥了一些進來絞成糊,撇開湯麵上的油,只倒了一點點的清湯在裡頭。

    龐晉川的目光幽幽的落在她身上,到容昐把碗遞給長瀅時,他說:「辛苦你了。」

    容昐坐在床角邊,平靜的說:「兒子回來了,我給他煮了壽麵,你們父子兩人一起吃,也要陪我長長久久的,你看可好?」

    這幾日他都沒有怎麼進食,她得多哄著他吃些。

    「好的很。」他努力的點頭,容昐笑了。

    長瀅用湯勺舀了一小口送到他嘴邊,龐晉川張開嘴,滿滿一口吞下,感慨道:「這麵做的真好。」他其實已經嘗不出味道了,容昐也知道。

    只有長瀅不知道,他急著道:「那父親多吃點,下次兒子給您做。」他為了討他高興,侃侃而談藏南的事。

    龐晉川望著他這個老兒子,容昐知道他要做什麼,就把長瀅手中的碗接了過來。

    龐晉川拍了拍自己的腿,柔和的望著他。

    長瀅微微一怔,而後明白過來,匍匐的靠在他膝蓋上。

    在長瀅很小的時候,如果他醒來找不到容昐,就會哭著找龐晉川。

    這時候如果父親在書房裡處理公務,他小小的身子就捲縮在父親寬大的胸前,再困覺睡去,鼻息之間都是父親身上淡淡的香味和熟悉極的筆墨香氣,等醒來,母親必然是回來了。

    只是如今,他都已經長得這麼大,父親再也抱不動他了。

    「長瀅。」

    「什麼,爹爹?」

    龐晉川輕輕的撫摸他的黑髮,道:「爹爹把東西都給了你的兄長,能給你的不多。」

    長瀅昂起頭,亮晶晶的看他,笑道:「爹,不用。兒子如今雖不是富貴,但也算是小有錢糧,養得起您和娘。」他說的很誠懇,不由得惹得兩人一笑。

    龐晉川道:「但爹爹給了你他們都沒有的。」

    「什麼?」

    他望著容昐一眼:「爹爹把你放了,讓你遊歷了這些年。」他能做的最多就是這些,當年他不曾明白妻子的意思,但現在見到兒子,他只覺得慶幸。

    長瀅低頭沉思著,慢慢體諒父親話中的意思。

    龐晉川卻拉過他的手,攤開他的手掌心,在正中間鄭重的寫下了兩個歪歪曲曲的字。

    天下。

    何為天下?

    普天之地為天下,普天之人為天下。

    「你救濟藏南,開藥店,是為懸壺濟。你性子寬厚不急躁,少時就機智,可你只是對小部分人施加仁義,對大部分人不仁?」

    長瀅望著父親,忽明白了。

    龐晉川最後對他道:「回來吧,幫幫你三哥,他以後的路會很難,需要你。」

    變法,他早有所意,只是時不待他。

    如今,他把所有的人脈和錢財悉數賠了進去,連帶著他兩個兒子,這普天之下的人即便都罵他老奸巨猾,權傾朝野又如何?

    長瀅顫抖的握緊掌心,他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十月二十五日,龐晉川一整日都沒有醒來,容昐就守在他身邊,御醫說老大人身子虛弱,陷入昏迷也是常有的,只是切忌再中風了。

    二十六日,凌晨,他醒來。容昐睡夢之中爬起,習慣性的鑽進他懷中。

    龐晉川半個身子已經不能動了,他用力的吻了吻妻子的白髮,在她耳邊低聲呢喃:「容昐,我還在。」

    她在他懷裡一覺安穩的睡到了天青。

    二十七日的清晨,天色亮得極快。

    龐晉川很早就醒了,他用了一碗白粥,一小碟棗仁藥糕,還看著容昐手中的酥餅,容昐掰了半塊送到他嘴角邊。

    他說:「掰碎了餵我。」

    容昐就掰碎了餵他,他笑得極是開心,似長瀅小時候一般,敬白好奇的望著兩人,月琴抽出白帕捂嘴,哭著跑出去。

    吃完飯,容昐給他梳了頭,洗了臉,換上一身乾淨的長衫。

    他躺在床上許久,身上長了褥瘡,他不肯給她看,只讓來旺給他擦身子。

    他怕她看了,等會兒要傷心怎麼辦?

    他精神異常抖擻,御醫來問脈,只和容昐道:「夫人,只讓老大人高興便可。」他連忙進宮稟告給皇后娘娘。

    容昐俯□,柔聲問他:「今日有沒有想做的事兒?」

    今天,她想什麼都不用做,他也不要再喝那苦的要命的湯藥了,只是好好的陪在他身邊。

    龐晉川望著她的眉:「你好久都不曾替我染髮了。」

    容昐就應了一聲好。

    外頭陽光正好,金桂一簇一簇開的極盛,他就坐在太師椅上,身上披著斗篷,掩蓋住他瘦弱的身軀。

    幾個孩子都被容昐趕走了,就剩他們夫妻兩人。

    他看了牆角堅強生長的雜草許久,突然問她:「容昐,下輩子咱們還要不要做夫妻?」

    容昐一怔,淺笑著繼續染髮,低聲說:「下輩子,我要找一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

    他連忙接口:「下輩子,我一心一意對你好,你還得嫁給我。」他怕她不肯,誠摯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當初你是什麼樣的,可怎麼想都記不起了,只覺得滿腹的遺憾。如果還有下輩子,我還想牽著你的手,再和你走下去。」

    他平日就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總喜歡板著一張臉,嚴肅極了。

    可今日,他對她說了那麼多的情話。

    容昐眼眶裡忽然覺得酸軟,她連忙抬頭去望天,可一滴滴淚珠還是毫不留情的砸了下來,滴在他手背上。

    龐晉川舉起僵硬的雙手抹掉她的眼淚,她的淚水滑落在他心坎間上,燙的他心疼不已,他似哄著長瀅小時候那般,一樣的哄她:「莫哭,莫哭。」

    前十年,她費盡心機對他好,終於傷透了心。

    後四十年,他卻對她付出了所有。

    明明不希望長灃繼承公府,卻因為她也退讓了;

    明明不喜歡月琴,卻也點頭讓她成了公府的長媳;

    他說,他要給她留下一個太平盛世,如今也做到了。

    他愛她所愛,厭她所厭。

    仔細的把她收藏在心坎之間,不忍再讓世事擾亂她。

    終於,糾纏了這麼久,她早已是面目全非,他也老朽老矣。

    龐晉川抽出她衣襟間的帕子,擦乾她不斷滑落的淚珠,容昐好不容易止住了,連忙替他捏好被角,不讓風吹著了他。

    龐晉川抓住她的手:「有些話,我想問你。」

    容昐忽有感觸:「你問。」

    他就湊近她耳朵邊上,低聲的呢喃,唯恐被旁人聽去了,對她不好。

    風輕輕的刮過兩人的衣角,嘩嘩作響。

    容昐在他問完後,低聲的告訴他。

    這些年,他明明看過那些畫,心底也有數,可他從不說,她知道也裝傻,不去觸碰。

    龐晉川的嘴角微微一沉,好似掛了很重的東西,只是抓著她的手一刻都不曾放,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說:「容昐,我倦得很,可還想聽你念一首詩。」

    「念什麼?」

    龐晉川重重的喘了一口氣:「回鄉,偶書。」

    賀知章的。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

    他走了。

    桂花樹上的桂花蕊落了一地,滿鼻的淡淡香味,沁人心脾。

    他用這首詩告訴她,別走了,就留在他身邊,就算死了也緊緊的靠在他棺槨旁,他還護著她。

    容昐俯下身,輕輕的吻上他的嘴角,早已是淚流滿面。

    這輩子,她最恨的人和最愛她的人,也終於離開了。

    ……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不知哪裡傳來了琅琅的讀書聲。

    容昐扶起身子,聽到身後滿院的哭喊聲。

    她曾和龐晉川說起過,老不老看心態,但這一刻她徹底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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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6 01:14 AM

第九十九章 全城通告

    容昐是被手機關機的聲音吵醒的。

    窗外黑沉沉一片,不知是幾點,她覺得被窩裡太熱了,電暖寶燒的她喉嚨口直發乾。

    啪——

    床頭的檯燈被打開,趕走了黑暗,她下了床,進了廚房倒了一杯冷水。

    連喝了幾口,終於驅逐走心底的火燒火燎了。

    再抬頭往冰箱門上看去,上面貼著的時鐘顯示2:14。

    還是凌晨。

    「宏達集團投資的穿越劇《公府記事》在各大衛視輪番播出,繼續搶佔晚間八點檔的收視率,宏達的股票由此一路直升,連續升上了xx點,創今年股市的新高……」

    電視裡正播著凌晨的股市新聞,一個長得端莊文靜的主持人穿著套裝在播報。

    容昐沒有買股票的投資習慣,抓了遙控關掉。

    她抱著水杯靠在沙發的暖墊上,目光略帶困惑的望向窗外。

    她,到底有沒有穿越過?

    還是只是她的一個夢?可在龐國公府的那一生歷歷在目,她與龐晉川生了四個孩子,最後還親手送走了他。

    這些事兒真實得太過可怕,可若是真的,她記得之前是因為飛機失事才穿到那個時代,可自己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只是一年前在醫院醒來,說是身體指標出現了異常,出現暫時休克現象。

    容昐想得頭疼,最後起身拿起桌面上的鏡子。

    鏡中出現一張很年輕的面容,根本就不是她夢境中那個老態的貴婦。

    許是,她的夢?

    容昐煩的很,乾脆就不想了,放下水杯回了屋,一頭又扎進床內。

    一年前,她在醫院醒來後,公司的職務早已被人頂替,她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去母公司的機會煙消雲散。

    外企本來就競爭力大,內鬥厲害,她數了存款裡的數,就辭職打算休息一陣再重整旗鼓。

    但在家休息了半個月,她就熬不住了,恰好朋友介紹了一份代課老師的工作給她,說是只要教小學三年級的英語,每天三節課,其餘上下班時間自由,只是工資待遇不高。

    容昐想了想,便答應了,這一代就代了快一學期。

    臨近正好期末,學生考試的時間已然在逼近。

    容昐翌日醒來,很倒霉的發現自己感冒了。

    早上八點,正好進校打卡後,她才剛坐下,身旁四年段英語老師八卦的靠過來,戳了戳她手,低聲問:「容昐,你看了昨晚的大結局了沒?」

    「什麼大結局?」容昐問,翻開學生作業。

    「《公府記事》的結局啊!」林穎氣得不行。

    又是公府記事?這個月第n次聽到這部電視劇了。

    她搖了搖頭,咳的有些厲害:「沒有……,咳,我好久都沒看電視劇了。」她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止咳藥水,晃了晃已經吃光了。

    「那你最近都做什麼?」林穎順口就問。

    容昐一怔,嘴角微微下沉。

    她最近都在做夢,關於龐國公府的夢,只要一入夢鄉,那些人和事就歷歷在目,真實鮮活的就好像剛發生不久。

    她有時竟時常想起龐晉川,想起他最後離別時讓她念的詩。

    她沒念完,只剩下半句,成了她後半輩子最遺憾的事。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林穎橫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昨晚電視劇播出後,宏達老總全城通告尋找愛妻!」

    「嗯?」容昐不解。

    林穎興奮拉著她的手道:「宏達老總今年都三十四的人了,至今未娶,你知道不?」

    知道,容昐點頭。

    這事兒她進醫院之前有聽過,一個年輕的鑽石王老五,至今未娶,簡直能上娛樂八卦頭條。

    林穎眼睛猛地一亮,閃動著異樣的光芒,她猛地抓住她的手,慷慨激昂:「就昨晚,就昨晚大結局播出後。製片人以老總的名義,登了尋妻的廣告!」

    「尋妻廣告?」

    「對!」林穎換了一口氣:「哎!就一首詩,我給忘了,好像是唐代哪個詩人的,叫什麼?」

    門口,一個學生突然急匆匆敲門進來,對容昐說:「顧老師,語文老師說學區臨時有事找她,叫您下去幫她上個課。」

    上課鈴聲剛響起。

    容昐連忙起身,回過頭對林穎道:「等會上來再聊啊。」說罷,飛快的拿了書跟著學生下去。

    在她出門下樓梯時。

    辦公室的一個老師忽然道:「不是叫回鄉偶書嗎?」

    林穎猛地一拍掌:「是了,看我教英語久了,一時竟想不起來。」

    下班後,容昐被顧媽連環十八call,叫去相親了。

    相親對像一周前就約好了時間,是顧媽好友的兒子。

    容昐今年二十五歲,算年紀不算大,但也不算小,顧媽卻覺得自己女兒是剩女,已經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有時只恨不得立馬給她跳樓大甩賣了,這次好不容易抓住一個,她如何肯放?

    容昐才剛出校門,就被顧媽抓住,去了商場裡頭的一家咖啡廳。

    今天時值週五晚,華燈初上,滿目的璀璨光芒,許多小情侶都出來約會了。

    商場前的LED大屏電視正播著一個電視劇的開頭曲。

    顧媽正在旁邊給好友打電話,問她兒子到了沒?

    容昐盯著電視屏幕,看著片頭曲中播出的場景只覺得有些熟悉。

    最後,竟是林穎今天早晨跟她說起的那部電視劇。

    公府記事?

    「容昐,走吧,他們早到了。」顧媽忽然抓住她的手,往裡拉。容昐最後望了一眼那電視劇。

    商場內的氣氛十分熱鬧,臨近年底都在打折大促銷,容昐隨顧媽上了五樓,只瞧著不遠處一個欣長穿著休閒西裝的男人朝他們快步走來。

    「阿姨。」連孟祁嘴角帶著笑,目光似有若無的掃過容昐,最後定格在顧媽的身上,笑得那叫一個如沐春風。

    容昐直覺感到這個男人有危險。

    她隨兩人進了咖啡廳,撲鼻而來是一股濃濃的甜苦香味。

    連孟祁的媽容昐很熟,連阿姨乾脆就拉了她坐在自己身旁,握住她的手,笑瞇瞇的上下打量容昐,似準兒媳的目光,她親切笑道:「容昐啊,這是連阿姨的兒子叫連孟祁,以後你就叫他孟祁好了。」

    容昐抬頭望了對面坐著的男人一眼。

    只乾脆稍微掃了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臉很白皙乾淨,濃眉大眼,高鼻樑。

    連孟祁此刻卻是光明正大,肆無忌憚的望著她。

    嘴角笑意越發深。

    「容昐啊,你不知道吧,孟祁還是你二表哥的同班同學,以前你們在你阿姨家有見過面的。」連阿姨極力推銷著自己兒子。

    容昐眉頭微皺,連孟祁淡淡笑道:「我是朱鈞的高中和大學同學,去年歸國去他家拜年時見過你幾面,還記得嗎?」

    「容昐,你不也和你表哥讀一所高中,更早之前應該還見過孟祁來著。」顧媽連忙道。

    容昐依稀有了一些印象,好像是他。

    連孟祁看著她恍然大悟的模樣,嘴角笑意漸漸明瞭,他問:「之前聽朱鈞說你要去德國,怎麼沒去?」

    容昐道:「本來要去的,後來去年因為一些原因沒去成。」

    連孟祁嘴角笑容略有些酸澀,他低下頭滑動著杯中的黑咖啡,顧媽對容昐說:「孟祁在德國工作。」

    容昐心頭轉過古怪,她隱隱約約覺得連孟祁這個人有故事。

    咖啡廳外,忽然人都往這邊聚集,連咖啡廳老闆都跑出去看,只見十幾個穿黑西裝,打著黑領帶的男人跑過來。

    老闆搖頭問老闆娘:「宏達的老總今天怎麼來了。」

    老闆娘眉一瞪:「你問我,我問誰啊!這是人家旗下的產業,許是昨晚剛登的尋妻廣告,來找老婆來了!」

    從咖啡廳裡出來,顧媽和連阿姨紛紛都找借口回去了,只留下容昐和連孟祁。

    連孟祁走在她左邊,替她撇開人來人往的潮流。

    容昐感激他,在連孟祁被人踩了一腳後,遞給他一張紙巾。

    連孟祁笑著蹲下擦掉褲子上的腳印,起來時容昐又遞給他一張紙,笑著問:「還要嗎?」

    他深深的盯住她的明眸,大掌猛地抓住她纖細的手,緊緊裹住。

    他的手極其的熱,容昐想起了龐晉川,感覺似被燙了一般,連忙抽回手。

    連孟祁皺著眉,歎了一口氣:「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他已經等了她整整一年了,她不來,他就回國找來了。

    容昐深吸一口氣,大幅度的情緒波動讓她咳了出聲,連孟祁要上前,容昐慌忙道:「我去超市買瓶咳嗽藥水,你在這兒等等我好嗎?」

    連孟祁道:「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容昐連道兩聲,將米白色垮包垮在肩膀上,往底層的超市逃也似的走去。

    順著電梯而下,她離連孟祁遠了,才回過頭,見他仍站在五樓的玻璃屏前低頭看她。

    她呼出一口氣,一頭鑽進超市。

    去藥櫃拿了咳嗽藥水,到出來付賬時,前頭兩個等著付賬的女孩子,興高采烈說道:「宏達姓龐對吧?」

    容昐一怔。

    另一個笑道:「對。他家老總還挺浪漫的呢,用回鄉偶書尋妻,誰見過這麼別出心裁的尋妻廣告啊!真想看看他老婆長什麼樣!」

    「不對,我覺得應該是噱頭,想趁著電視劇結尾了狠狠賺一筆!你不知啥叫廣告效應麼?宏達股票就這幾天上升的有多猛!」

    容昐一怔,恍恍惚惚出了超市,往一樓的大廳外跑。

    她走的極其匆忙,連撞了數人,待她匆忙趕到時,電視屏幕上全是黑幕,片尾曲剛剛落幕。

    她死死的盯住那屏幕。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除了那首詩外,正中間出現了一行字:下輩子,我一心一意對你好,你還得嫁給我。

    那一排白色的字跡在黑幕之中特別的顯眼。

    全城通告,都知道他在尋妻……

    容昐站在擁擠的廣場前,雙手顫抖的無力去握住藥瓶。

    藥瓶啪的一聲,滾落而去。

    滾了很遠,最後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蹲下,他的雙手骨指分明,只是輕輕一握,將藥瓶拾起。

    「顧容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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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6-6 01:22 AM

第一百章 如影隨行 (終)

    這是兩人新婚後的第一個週年紀念日。

    龐晉川很晚才回來,林姨打開大門,替他接手拿過公文包,身後司機提了一盒蛋糕進來,放在餐廳的大桌上,對龐晉川鞠了個頭,恭敬道,「龐先生,我先走了。」

    龐晉川脫掉青黑的長西裝,疲倦的揉了揉太陽穴,單薄的嘴唇微抿,點頭。

    他喝了一些酒,臉上透著紅暈,這讓他原本凌厲的雙眸多了點淡淡的迷霧,顯得柔和了一些。

    他一邊解開白襯衫上的紐扣一邊往樓上走去。

    路過客廳時,他看到沙發上放著一條娛樂報紙,蹙眉。

    某知名女星傍上宏達老總,昨夜凌晨四點出入S五星級酒店,旁邊配上的是一張知名的女星照片。

    林姨連忙上前收好,龐晉川問:「太太呢?」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溫度,甚而透著一股嚴肅,林姨尷尬的低眉道:「太太在屋裡。」他望向座鐘,已經十二點了。

    龐晉川解開領帶,捲在手中,他剛往樓上走,忽想起了什麼,回頭問:「剛才這份報紙,太太看過了?」

    「看了,先生。」

    「她說了什麼?」

    「沒有先生,太太接了顧老夫人的電話就上了樓。」

    龐晉川眉頭微微一挑,嘴角露出一個笑,他跨步往樓梯走上去,開了門,進了裡屋。

    屋裡,只有床頭點了一盞夜燈,照著床邊他們的婚紗照,照片中她穿著一襲白色蕾絲燕尾裙被他緊緊摟住纖細的腰,臉上笑意盈盈。

    他心下忽的一軟,竟軟的沒邊了。

    「容昐。」

    他龐大的身軀陷入 的床裡頭,從後面摟抱住她,長了鬍渣的下巴輕輕的摩擦她的小臉。

    容昐用手擋了一下,就被他抓住,抓住了就不肯放,放在唇邊吻了又吻,直到她睜開眼,才從西裝褲中掏出一枚紅寶石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喊了一聲:「龐太太。」

    「……」

    現在才回來,完全可以不用理會了。

    她翻了個身,可才剛動,就被他挾制住。

    龐晉川低聲問:「你看到報紙了?」

    容昐瞪了他一眼,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他哈哈大笑:「怎麼不問我?」

    容昐問:「那個女明星是怎麼回事?今晚為什麼這麼遲回來?」

    龐晉川解釋:「不是我,是旁人送了陪我參加昨晚的晚宴的。今晚晚回來是和華爾公司做最後的談判。」

    昨晚是宏達的週年晚會,她知道,本來打算要去的,但顧媽下樓時不小心扭了腰,她陪去看醫生了。

    不等她問,他直接開口:「我沒要。」

    「我知道。」容昐攀上他的脖頸,主動獻上一個吻,龐晉川趁火打劫,用舌尖撬開她的貝齒,肆無忌憚的掠奪著,他口中還有淡淡的香檳味道,傳到她口中,直到吻得她快缺氧了,他才滿足的放開,緊緊把她摟在懷中,柔聲問:「你怎麼知道我沒要?」

    容昐抿了抿嘴沒有答。

    龐晉川又再問了一遍:「怎麼知道的?」

    他身上的襯衫紐扣被她的小手一個個打開,龐晉川眸色猛地一暗,抓住她的手,略微帶些警告的意思:「別點了火不澆。」

    容昐置若罔聞,順著他的手一帶,爬上他的身體,坐在他身上,解開他的皮帶,拉下拉鏈。

    他的身體忠於她的勾引,立馬就有了反應。

    酒加色最是能誘惑人,她清楚。

    容昐只解了自己身上兩個紐扣,在曖昧的燈光下露出白皙圓滑的雙肩,龐晉川瞇著眼,喉結上下滾動。

    容昐嘴角往上勾,微微一笑,俯身親上他的耳垂,一路直往下落下密密麻麻的吻,最後落在他的喉結處輕啃著。

    他倒抽了一口氣,摸上她的渾圓。

    容昐退開,情動的喘息著,她把雙手按在他身體兩側,微昂著頭,俯視而下盯住他的雙眸,挑眉笑道:「敢嫁給你,我就做好了打算。」

    她知道,他身邊不可能沒有蝴蝶。

    龐晉川平緩下了,盯住她明媚的雙眸:「你做了什麼打算。」

    容昐輕輕道:「一拍兩散的打算。」當初走不掉,那是孩子綁著,現在兩人之間沒有孩子,他事情又那麼多,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若是兩人日子過得好好的再插進一個人,讓她繼續鬥的話,太鬧心了。

    這樣,即便她再喜歡他,也會毫不猶豫踹了他,往前走。

    「……」

    龐晉川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算了。

    容昐問:「還要嗎?」

    她也想要了。

    龐晉川鏗鏘有聲:「要!」抓住她的柳腰,那一處滑過她的幽谷,容昐低低呻吟了一聲,他用力的挺進她身體內。

    兩人緊密的糾纏在一起,他很用力的宣告自己的佔有慾和不滿。

    事後,容昐又被龐晉川抱進浴室狠狠愛了一番。

    待她精疲力盡被抱出來時,他覆在她耳邊低聲問:「我死後,你又活了多久來著?」對這事兒,他耿耿於懷許久。

    容昐打著抖,堅決不肯再說了。

    龐晉川冷哼:「嗯哼,二十年?現在好不容易讓我找到了,竟然還做好了一拍兩散的打算?」

    他死後,她竟然還獨活了二十年,享盡了人間極致的富貴!龐晉川咬牙切齒:「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之前他還擔心,沒了他,她的日子會不會難熬。沒想到,她倒活得滋潤。

    容昐被反覆的吃乾抹盡後,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昏睡前,只有一個想法。

    誰說男人都心胸寬廣來著?

    然而,在她睡過去後,龐晉川望著妻子許久,他心底也總覺得少了什麼,他們之間太過薄弱了,只是少了什麼呢?

    ————————

    第二日,龐晉川還在為最後和美國華爾公司簽約做最後的談判。

    晚上照例很晚回來,他回來時,她已經睡了,只留了一封紙條給他,跟他說明日是回顧媽家吃飯的日子,龐晉川把妻子的便條放在抽屜裡,打開筆記本接收了一封郵件。

    第三日,龐晉川早早出門,容昐在聽到門被關掉的聲音,她下了床拉開厚重的窗簾,站在玻璃窗戶前看著他上了車。

    林姨扣了門進來,見她醒著,笑道:「太太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容昐拉好睡袍,回過頭對她淺淺一笑:「聽到先生出門的聲音就醒了。」

    林姨進來把龐晉川剛收下的衣服給她:「太太,這些熨燙的活兒以後還是讓我來吧,您每天事情也多。」

    容昐接過衣服,放在床邊:「不用,花不了多少時間。」

    晚上,龐晉川回來時,容昐正在客廳裡看電話,他走上前在她側臉上落下一吻,眉目飛笑問:「今晚給我留了什麼?」

    容昐正在關注德國總理訪華的消息,她道:「你去餐桌上看看。」

    龐晉川走進餐廳,林姨欲言又止的望了他一眼,龐晉川看見桌上打包的荔枝肉忽的一愣。

    這是容昐最喜歡吃的,每次回岳母家,岳母必定多做了叫他們帶回來。

    他記起昨夜的便條,不由抬起頭去望向客廳中。

    她纖細的身影被歐式沙發包裹住,只露出一張小臉,專注著盯著新聞。

    電視上明明暗暗的色調投影在她臉上,他心底湧起一股心疼。

    「容昐。」他喊了一聲。

    她轉過頭來,朝他一笑,龐晉川心下漸安,問:「今晚去岳母家了?」

    「嗯。」

    「岳母說了什麼沒?」他再問。

    新聞播報結束,容昐轉台的功夫道:「媽沒說什麼,就說你最近忙,問我你有沒有瘦了,叫我給你熬些湯喝。」

    「對不起。」

    當夜兩人翻雲覆雨完,龐晉川氣喘吁吁的趴在她身上歇息,他怕壓到她,卻不願退出她溫熱的身體,倒轉了一□,讓她躺在自己身上。

    容昐貼著他強壯的胸膛,聽著他不斷跳躍起伏的心臟聲。

    咚咚咚——

    龐晉川吻上她額頭,嘶啞著聲:「抱歉,最近事情太多,我忘了這件事了……以後,以後保證不會。」

    容昐沒有出聲,只是睜著眼不知沉思著什麼。

    待他還要再說,她輕聲道:「晉川,我想出去走走。」

    龐晉川一怔,收緊放在她腰上的手:「去哪兒?」

    「德國。」

    「我陪你去。」他不肯放。

    容昐捂嘴笑道:「你有空嗎?」他沒了聲音。

    容昐從他身上爬起:「我帶媽一起去,你別擔心。」

    她覺得兩個人的婚姻,可能需要分開想一想,想一想到底是不是合適,她有點懷疑自己當初再嫁給龐晉川的選擇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愛情並不是婚姻的全部,她早就知道了。

    第五日,他飛往美國簽合同。

    容昐在他走後第二天,也去了德國。龐晉川太忙,都忘記顧媽前段時間傷了腰,不能遠行。

    十日後,龐晉川回國出機場的第一件事撥打了容昐的手機。

    客服提示他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內。

    龐晉川沉著臉上了車。

    當晚獨守空房,他望著手旁新鮮出爐的合約,覺得很是空虛。

    他將她的枕頭抱在懷中,鼻尖縈繞著她頭髮絲的香味,他用盡全力的去呼吸她的味道,最後漸漸睡去。

    第二日清晨,他醒來,打開衣櫃取出西裝,發現西裝熨的極服帖,但卻沒有了任何味道。

    「林姨。」龐晉川出聲喊。

    林姨快步進來:「先生,怎麼了?」

    龐晉川指著西裝問:「這是你熨的?」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先生?」林姨奇怪問。

    龐晉川皺眉:「什麼味道都沒有。」

    林姨不由問:「味道?」

    龐晉川搖搖頭,最後還是拿出昨天已經穿了一天的西裝,手肘處已經有些褶皺了,但卻有那股淡淡的香味,林姨也聞到了,她恍然大悟笑道:「這是太太撒的香水吧,我替您找找。」

    龐晉川一怔:「太太?」

    林姨一邊找一邊道:「是啊,您太忙,可能沒發現您的衣服都是太太熨好的。」她在容昐的抽屜中找到了一小瓶棕褐色的男用香水瓶,裡頭只剩下一小半的液體了。

    她不在家,仍舊似如影隨形一般。

    龐晉川接過,打開蓋子湊在鼻尖聞了許久,眸色漸漸沉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的結婚週年紀念日,他晚歸,她一句斥責的話都沒有。

    他忘了回岳母家吃飯的事,她也沒說,她一個人回娘家定是被岳母問是不是吵架了,他卻沒顧慮到,整晚連個電話也沒給掛去。

    還有這次的去德國……

    龐晉川忽想起什麼,連忙掏出手機,撥打了顧媽的電話。

    那頭鈴聲響了很久,顧媽才接起。

    他心下越發沉了下來。

    「媽。」

    「晉川嗎?」顧媽的聲音。

    龐晉川心底微顫:「您腰好了嗎?」

    顧媽笑道:「好多了,前些日子剛出院。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事情多,所以也沒敢打攪你,還是難為你有心了,叫司機來接我。」

    應該是容昐之前就提醒了司機了。

    龐晉川笑得嘴角都僵硬了,才敢問:「容昐,容昐回來了嗎?」

    電話那頭的顧媽略有些奇怪:「她沒給你打電話說嗎?說是這個月月底才回來。」

    龐晉川哦了一聲,按掉電話。

    電話後,龐晉川回了一趟顧家,陪顧媽說了一通話,拿到了容昐在德國的電話。

    他撥過去,電話那頭嘟了一聲,出現她的聲音,卻是叫他留言。

    中午,晚上再打過去,還是沒人接。

    龐晉川定了去德國的機票。

    二十二日,飛去,在柏林沒有找到她,她住的旅店老闆告訴他,她三天前就退房了。

    二十三日,龐晉川又找了一整日,撥打她的電話,她接通了。

    龐晉川不敢出聲,他聽著她那邊喧鬧的聲音和他這邊很像。他抬起頭快速的尋找四周的地標,發現前方不遠處是機場。

    「晉川嗎?」那邊響起了登機的播報聲。

    他焦急問:「你在哪裡?」

    容昐說:「我在機場,要回國了。」

    龐晉川喘了一口氣粗氣:「在那裡等著我別動!我就過去。」

    容昐收到他的留言說是要來柏林,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的讓龐晉川覺得五臟六腑都疼了,她才試探著問:「晉川,我們還要不要繼續過下去?」

    在一起過日子。

    她不想做菟絲花,也不可能依附龐晉川。

    即便她忍下來了,也會因為他的越來越忙,兩人終究會越走越遠。

    現在分開,還來得及。

    她在那頭,摸上小腹。

    龐晉川氣急敗壞:「要!你這輩子都是我老婆!離了你,讓我找誰去!」

    容昐想起那則全城通告的尋妻,當初他用盡心機,氣急敗壞的趕跑了連孟祁,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娶她。

    全城都知道她是他龐晉川的妻了,宏達集團有老闆娘。

    容昐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電話裡頭說:「要登機了,我掛了。」她關掉了手機。

    龐晉川那邊聽到了嘟嘟嘟的聲音。

    他這才猛地想起,這個女人剛才的意思是要不要他了!她想單飛!

    他頓時覺得五內俱焚。

    她倒想得美!

    攔不到出租車,龐晉川急的往機場飛奔而去。

    在他剛踏進二樓,就聽的播報:「各位乘客,從柏林機場飛往中國X城的XX機場的班機A1314於12時30分已起飛……」

    龐晉川從透明的玻璃窗外,看見一架飛機凌空而上,衝入雲霄。

    龐晉川怔然了許久,他微動嘴唇,低聲道:「不許丟下我,我再忙,也要回家,回到你身邊。」

    容昐穿著風衣,拖著行李箱,站在他身後,頭微昂起,烏黑的長髮及腰,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亮。

    「喂。」

    許多日沒見,可模樣卻時時刻刻刻畫在他腦中。

    他衝上前去,拼盡全力擁她入懷。

    「不許離開。」他龐大的身軀竟然在發抖。

    容昐一笑。

    「龐晉川。」

    ……

    「恭喜你做爸爸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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