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董無淵 -【嫡策】《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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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01 PM

第二十九章 除夕(上)

  第二日,臨安候府裡歡歡慶慶的一片喜氣,僕從間都是相互笑著點頭拜年「過年好過年好,一年更比一年好!」、「您也好!」,留著頭的小丫頭們十分羨慕地望著各房花枝招展的大丫鬟——臨安侯府的規矩,只有一等丫鬟在年節兒時能穿得豔麗些。

  「您瞧,戴上好看嗎?」

  懷善苑裡,蓮蓉笑嘻嘻地拿著朵絳色絹花往鬢間簪,又想往行昭這頭瞄,又捨不得把眼從前面的銅鏡上移開。

  行昭坐在上首,瞧著蓮蓉,捂著嘴笑,讓蓮玉去掐她:「這眼神兒都快忙不過來了,瞧這鬥雞眼!」

  旁邊兒立成兩排的小丫鬟們也笑,蓮蓉作勢氣鼓鼓地將花兒放在了託盤裡,又轉顏一笑,直招呼丫頭們來拿:「一人兩朵,這可是姑娘拿自個兒月例銀子從馮記裡買的,比內造都不差。」

  凡是懷善苑裡的丫頭都能拿,二十幾朵花兒幾下就沒了。院子裡多是十來歲的小丫頭,有更小的七八歲,手裡拿著絹花兒,爭著要謝禮,謝了行昭,又去謝蓮蓉蓮玉兩個姐姐的照顧。

  行昭樂呵呵地受了,又讓蓮玉去派紅封,大丫鬟能拿兩個梅花樣的銀餜子,二等丫頭拿一個,其餘的能拿一個稍小點桂花樣式的餜子。大的能有五錢重,小的三錢,行昭月例銀子不過每月十兩,這一下子就去掉了兩個月的份例。

  丫鬟們挨個兒叩頭,荷葉機靈,從懷裡拿了張年年有魚的窗紙來,一定要行昭貼在窗戶上,說是自個兒心意。

  行昭笑著接了,親塗了漿糊,貼在琉璃窗上,贊道:「好看!」

  一屋子主僕笑著將一上午過了,用過午膳後,大夫人便遣人來催。

  行昭帶著蓮蓉和荷葉,又往正院去,大夫人見行昭來,拉著行昭念叨,「萬姨娘又拿曉姐兒說事兒,昨日張院判來都不曉得開什麼方子才好,說曉姐兒氣血充足,沒什麼病,只讓靜養。剛才東邊又派人來說曉姐兒吹不得風,多半是來不了。我又從嫁妝裡劃了一盒百年何首烏給她,本還想留著給你壓箱底的…….」

  行昭見大夫人說得十足委屈,拍了拍她手,笑說:「我還能缺嫁妝?咱們就當是掉財免災。她不去拉倒,我一瞧見她就滿臉官司,八成和她八字不對盤。」

  大夫人想想也是,在腕間加上串紅珊瑚刻佛字樣兒手釧,就帶著行昭往榮壽堂去。榮壽堂前是一個面生的,十五六歲模樣的丫鬟在迎客,見大房過來了,屈膝笑說:「奴才白芷,替素青姐姐打簾。幾位爺都來了。」

  一撩簾,二夫人和三夫人正陪著太夫人圍坐在一桌打牌九,估摸著是差個人,又捉了二爺來湊數。

  二爺見人進來,連聲求救:「大嫂,您快過來頂我。老祖宗將發的紅封,這一晃眼就給輸沒了!」

  大夫人挽了挽袖子,兩廂問了禮,行昭又接到幾個大紅封。太夫人先擦了擦手,戴著玳瑁眼鏡,笑呵呵地給了行昭一個紅封,行昭摸了摸裡頭脹鼓鼓的,笑得真心又屈膝謝過,給蓮蓉收著。

  大夫人換下了二爺,行昭就去東次間找行明,行明與行晴正在玩翻花繩,見行昭進來,行明正將花繩翻到自個兒手上,騰不開身,朝她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行晴卻起身問好:「四姐姐過年好!」

  行昭笑著應了,便半坐在邊上笑盈盈地看她們倆玩,一個接一個花樣,翻得龍飛鳳舞。

  耳朵卻支愣起來,聽到隔間有人結結巴巴地在背:「……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

  是行景的聲音,行昭頓了頓,賀琰、三爺和幾個小郎君都不在外間,難不成是在這裡頭考學問?又聽一陣衣衫悉悉索索間,是賀琰忍氣低沉的聲音:「是何解?」

  「君王的兒子……嗯,是親骨肉,也不能仗著沒有功勞在高位上,沒有勞動受供奉……而守金玉之重的意思是……嗯,而守護金石玉器的重量,何況人臣呢?」

  行昭扶額,果不其然聽賀琰語氣含了明怒:「<觸龍說趙太后>這不是名篇,你背的不熟,也就算了。這麼簡單一段話,都解釋得東拉西扯!還虧得你三叔給你請來明先生做西席,真是丟我們賀家的臉!」

  最後一句話揚了聲調,東次間的人都聽見了。行明停住了動作,將花繩團成一團放在案上,怕行昭難堪,就湊近了身,同她輕說:「大伯剛才也罵了時哥兒,三叔也罵了昀哥兒……」

  竟然越過年長的行景,先考的行昀和行時……

  行昭往隔間看了眼,靛藍色夾棉竹簾直直墜著,她能想像得到賀琰對行景的態度,賀琰不止一次地說過行景不肖父,而像他舅舅,只喜歡舞刀弄槍。這是一個父親對兒子最苛刻的評價。行昭笑著朝行明搖搖頭,又招呼著她:「快翻花繩啊!阿嫵想看五子登科呢。」

  五子登科,講的是竇燕山堂前教子,家庭和睦,五子皆及第的佳話。行昭在暗喻,賀琰訓子太過。

  裡間的賀琰隱隱約約能聽到行昭的聲音,暗暗著惱,掩飾般的又吩咐行景背<曹劌論戰>,看到長子漲紅了一張臉,思緒卻飄到了夜裡收到的那張信箋上,應邑在厲聲責問他對萬姨娘懷著究竟怎樣的情懷,還說她一過門,他就等著給萬姨娘收屍吧。

  應邑鬧脾氣很好哄,可萬姨娘他也捨不得放啊,畢竟陪了他這麼多年,又機靈人又媚,最重要的是說話句句能抓到人心尖上。

  應邑最近逼得越來越緊,昨日她竟然還親自跑來臨安侯府,也怪方氏不會說話,竟然把萬姨娘也牽扯出來了。必須要想一個萬全之策,既能擺脫方氏,又能娶回應邑,還能保全住萬姨娘……

  「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顧逐之!」行景高聲背完,仰頭看賀琰,一臉期待。

  行景背完見賀琰心不在焉,有些失落,倒是三爺笑著開口:「景哥兒這篇背得好,三叔賞你一尊玉如意。」

  賀琰聽三爺的話,這才反應過來,正欲言,就看見行昭從竹簾子旁探了個頭來,笑嘻嘻地喚:「爹爹,三叔!祖母讓你們出去了,咱們一道去九里長亭!」

  除夕家宴定在九里長亭裡辦,分兩桌,仗著在高處,隔著碧波湖就能賞到煙花,能對月飲酒,是個十分愜意的地方。大夫人早早就吩咐針線房趕工出了幾丈亮白的夾棉簾子,掛在亭子幾方擋風,又在各腳放了火盆,拿香櫞、佛手和木瓜熏了果香。

  如今天色微落,夕陽墜在了兩山溝壑之間。一行人簇擁著太夫人往長亭走,拐過彎兒,九里長亭就像一個大的,美好的孔明燈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都是嫂子的功勞!」二夫人挽著大夫人笑說。

  行昭由行明牽著,十分高興地看著波光粼粼之間的長亭,長亭裡透著黃澄澄的光,顯得溫暖且親切——就像大夫人一樣。

  大夫人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她不習慣成為眾人焦點,忙上前攙了太夫人,小聲說:「娘,您仔細腳下。」

  「今年定在九里長亭辦,外面又下雪,階上萬一一個沒掃乾淨,娘摔著了可怎麼辦?你光曉得搏出彩,卻沒想到娘的身體。」賀琰往下掃了眼大夫人,淡淡地說。心裡又想到了昨夜應邑言辭犀利的責難,全遷怒在了大夫人口不嚴的錯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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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08 PM

第三十章 除夕(下)

  行昭看得真真的,也聽得真真的,目瞪口呆地看著神情淡漠的賀琰。令她不可思議的是,賀琰竟然還有臉對大夫人赫然發難?

  「堂前教子,床前教妻。你媳婦一手一腳地操持這家宴,累得偏頭痛都快發了。你有什麼不曉得好好說,非要一開口就打死人。」太夫人回握了大夫人手,看方氏佝著頭想說不敢說的樣子,又思及昨兒個應邑言談,心裡愈發對賀琰來氣,又礙著這麼大家人在,拉著大夫人的手往前走,又道:「要論孝順和厚道,我看老大媳婦是頂好的!」

  賀琰面色一僵,他這麼些年沒受過太夫人的教訓,這下竟然為了方氏這個蠢婦訓他……

  氣氛一下涼下來,論親疏遠近,三房是不好開口的,這個差事就落在了向來愛說話的二夫人身上:「大嫂是個孝順的,那老二媳婦孝不孝順呢?娘給評評!」

  行明在後背杵了杵行昭,又一揚眸,示意行昭去賣個嬌,打圓場。行昭只做不知,太夫人在給賀琰提醒,又在給大夫人正名,她又不傻,哪裡願意主動地這麼插科打諢過去。

  倒是大夫人聽了太夫人的話,鼻頭一酸,險些掉淚,心裡又怕賀琰失了顏面,一抬頭笑著出聲應二夫人,又招呼眾人:「我們家的人哪一個不孝順?來來來,羊肉片兒切得薄薄的,火都升好了,過了點兒怕是就不嫩了!」

  二爺裝腔作勢地朝大夫人作了個揖:「謝嫂嫂賞飯吃——」

  三夫人輕拈兒了玉色鴛紋帕子,掩嘴笑:「二伯才是個不正經的,二嫂平日裡也不管管!」

  二夫人念著黃夫人和三夫人交好,不由遷怒,有心晾晾她,又覷了覷太夫人神色,只好轉笑應和:「老祖宗果真是沒說錯兒,當著孩子們面兒,都是些潑猴!」

  笑鬧中,好歹將那插曲掩過去了。家宴沒那麼多避諱,統共擺了兩桌。老爺夫人一桌,太夫人坐在圓桌正東向,左邊是賀琰,右邊是大夫人,正對著三夫人。小娘子和郎君另一桌,行明拉著行昭坐在行晴邊上,三個小郎君坐另一邊兒。

  冷菜、拼盤、小食,蔬果,幾大樣兒、湯鍋陸陸續續端上了桌。等太夫人端著酒杯,起了身時已經是十分高興的模樣:「冬去春歸一年時,燕子堂前築暖巢。咱們家明年會更好!」眾人都端著酒應和,家宴這才正式開始。

  行昭是真高興,太夫人願意表明態度總是好的!

  銅盆刻紋鍋子擺在正中,裡頭的清湯已經是煮得沸開了,上頭浮著紅的枸杞,碧的青蔥,還有黃的薑片兒。行昭笑得眉眼只剩了一條縫,心裡放鬆些,食欲就上來了,夾了一筷子羊肉片兒,非得要自個兒踮腳去燙,嚇得蓮蓉臉色都不好了。

  還是行景解的圍,筷子伸得老長,將自己燙熟的肉夾在了行昭跟前的粉彩小碟兒裡:「您可別折騰蓮蓉了!阿兄燙給你吃!」

  惹得行明與行時伸著頭,直嚷著也要,行景只好挨個兒燙好,又額外給行晴與行昀也燙了一碟,還特別細心交代行晴「羊肉才起來,燙。你們在湖廣多年,忘了黃豆醬什麼味兒沒?」,煙霧迷蒙中行晴紅著一張臉道了謝。

  行昭邊吃,邊看得笑。什麼是君子,不是不苟言笑、處事冷漠才叫君子。行景雖不擅書,但品性端方,知禮護幼,心細溫和,這才叫有君子之風。

  一頓飯從夕陽西下,吃到斗轉星移。頭桌上,三爺去敬賀琰,賀琰一口氣喝乾,大夫人斟酒去哄賀琰,他也喝,二爺一直纏著賀琰喝,倒把自己喝趴了,賀琰只紅了臉。太夫人瞧了眼更漏,笑呵呵地吩咐人去打簾子,外頭天際處「劈里啪啦」地響起幾聲。

  一眾孩子連忙撒了筷子,跑到階前去瞧,深寶藍的天兒上熠熠生輝,正紅的碧藍的深黃的顏色,簇成了幾朵國色牡丹花,隔著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遙遙地看,真是十分好看。一朵接著一朵地滅,天際上卻始終有幾朵花兒在那兒。

  行時前幾年還小,沒看過,這回頭一回看,看得又拍手又叫又笑,把太夫人逗得樂,摟著幾個孩子笑。

  就有小廝跑過來,直喚:「宮裡來賞了!」

  這回輪到大夫人瞧更漏了,瞧後笑著去攙太夫人:「算算時候也差不多。」

  臨安侯府這樣的人家,每年都能在接到宮裡的賞,東西不貴重,表現的是天家看重賀家的一片心。

  一行人就往二門去,二門前有個大院子,院子裡燈火輝煌,有一個內侍打扮的人立在最前頭,身後幾個人弓著身子正將幾抬楠木箱子放下來。那內侍見人來了,笑著先問太夫人和賀琰好:「咱家恭祝賀太夫人長命百歲,福壽安康!侯爺官運亨通!」

  太夫人笑著讓人塞了個大紅封去,嘴裡說:「托貴人的福!」

  賀琰笑問:「貴人這是還有幾家兒要走呢?」

  那內侍搭著個拂塵,望了眼賀琰,笑應:「您這兒是頭一家!不僅聖上賜了賞,太后娘娘也賜了下來!得兩處賞,您是頭一份!」邊說著話兒又從袖裡拿了卷五彩繡九爪金龍踏雲紋布卷兒來,這東西闔府都熟,連忙都跪下了。行昭跪在最後頭,大過年下聖旨這是做什麼呢?邊想邊聽那內侍尖細的聲音說:「臨安侯賀琰嫡長女賀行昭接旨!」

  行昭怔住,連忙往前小跑,又跪伏在地上。

  「奉天誥命,皇帝制曰。臨安候賀琰嫡長女賀氏,定京盂縣人,名門毓秀,幼承庭訓。年少且淑和,性方且柔嘉。封溫陽縣主……」

  行昭愣在原地,前世有這一齣嗎?沒有吧!

  來不及細想,謝過恩,那內侍又將那幾台賀禮留下,道了個賀:「恭喜溫陽縣主得封!初五,可記得去慈和宮叩頭謝恩呢!」

  這算是點明瞭是誰封的這名號,不是姨母封的,是顧太后……

  行昭愣在冰涼的青磚地上沒回過神,太夫人卻回過神來了,招呼著人去又去打賞內侍。

  內侍一走,滿院子裡的人眉飛色舞起來,二夫人喜氣洋洋地向大夫人討酒喝,卻被太夫人喝住,「我們家皇后出過,太后出過,縣主也出過!沉住點氣,心裡念著皇恩浩蕩就好!」

  太夫人此話一出,都靜默下去了。也是,大周朝的縣主既無封邑,又無賞地,除了每年能得一點俸祿,倒也沒什麼大用處,賀家還不缺個縣主來撐門面。大夫人雖高興,也有些遺憾怎麼不將景哥兒的世子位也一道封了呢,好歹湊個雙喜臨門。這樣一想,便拉著二夫人與三夫人去攙太夫人,又往裡頭走。

  行昭卻心亂如麻,忽而福至心靈,「蹭」地一下,起了身去瞧放在匣子上的清單,果然在上頭找到了一個前世沒有的東西——半邊刻明月流水紋路的白玉銅鏡,指名給大夫人的!

  行昭一眼就看見了放在託盤裡的那半面銅鏡,這分明是對物!太后賜給大夫人的只是陰面!

  「母親也得了個怪東西!」行昭揚了揚手裡頭的那半面鏡子,高聲喚道。

  大夫人接過那半面鏡子,有些詫異地左右打量,口裡邊念叨:「這東西……我怎麼像在哪裡見過……」

  賀琰本是站在燈下與三爺說著話,餘光瞥到有一處反光,心頭莫名一顫,撇下三爺快步上前去。一把拿過大夫人手裡的鏡子,看清了,面色陡然垮了下來,這樣的半鏡他也有一個,是刻陽文的。他一個,應邑一個,是十六歲那年兩人分離時留作念想的,湊在一起才是個完整的太極狀圓鏡!

  如今卻以太后的名義送過來,太后應當是知道了,太后將破鏡送來,是要破鏡重圓的意思?那皇上知道嗎?皇上的態度又是怎麼樣呢?指名給方氏,是為了警告他還是緊逼他?太后要插手了嗎?

  賀琰的面色在大紅燈籠下,顯得青白一片。大夫人則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行昭見賀琰反常,心落到了谷底,對半之物常常是有情之人一人一半,這個是陰面,那另一個就是陽面。陽面在哪裡?不難猜出陽面在賀琰那裡。那她能不能理解為太后已經知道了應邑與賀琰的情事,並且表示贊同,而突然冊封自己縣主,只是為了表示補償與安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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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14 PM

第三十一章 謝恩

  太夫人沉得住氣,大夫人一無所知,賀琰欲蓋彌彰,幾個關鍵人物都是一派風輕雲淡,故而大家無論對行昭獲封縣主,還是太后賜下莫名其妙的對鏡,都緘口不言,粉飾太平。

  只有行昭的心中像有幾百隻老鼠齊撓一樣,直癢。

  初一初二不出門,初三初四掃祖墳,一連幾天行昭都沒有逮到機會和太夫人獨處。到了初五,又要套上馬車進宮謝恩去。闔家裡,太夫人是超品夫人,大夫人是一品誥命,賀三爺的遷令下來了,總算是升上了堂官五品,三夫人的誥命卻還沒來得及。故而這次去的,也就是太夫人與大夫人,再加個新出爐的溫陽縣主,賀行昭。

  進宮謝恩是大事,皆是按品大裝,幾人一車。車上,大夫人顯得很高興,和太夫人天南海北地扯,太夫人笑著應和。

  拐過順真門,就進皇城了,論你多大的勳貴,多高的官都要在這裡下車。

  慈和宮的內侍便領著往裡走,太夫人笑著同他打招呼,又問了「……都有誰家的夫人到了?」內侍一一答了,不過來了兩三家人。行昭心忖,賀家向來都是趕早不趕晚的。

  進慈和宮次間候著,剛進去,就有信中候閔家的太夫人帶著幾個媳婦來打招呼。大周的丹書鐵券之家被廢得越來越少,到了這一朝,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勳貴之間就更惺惺相惜了。

  太夫人親親熱熱地和閔太夫人拉著手從養生飲食聊到兒女親事,閔太夫人邊拿眼瞧行昭邊拉著太夫人的手說:「可惜我們阿範比溫陽縣主大了近十歲,否則我一定來提親。」

  縣主沒有特定副制,行昭穿著件銀紅雙福紋鑲錦竹斕邊高腰襦裙,髻上簪了朵品紅色的芍藥絹花,正脫了玫瑰紅灰鼠皮遞給宮人,只裝作沒聽到,微紅一張臉垂首望地。

  太夫人謙遜地搖搖頭,先大贊了閔大奶奶的德行言工,又說:「……除夕夜裡領到聖旨,又驚又喜,難得太后喜歡我們家娘子,又感懷皇后照拂——到底是嫡親姨母。」賀家一直以謙遜溫和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受封個縣主雖然沒什麼大不了,卻將一向低調的賀家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推到了高處,太夫人必須找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解釋。行昭在旁靜靜聽,這些女眷話裡的機鋒試探,永遠不會少。

  這頭說著話兒,人也都陸陸續續地來齊了,就有女官高聲呼道:「太后娘娘到!」

  眾人便各家各處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便齊齊唱道:「願太后娘娘萬福金安,壽與天齊!」

  不多時,就有一個五十來歲,面長眉挑,中等身材,看起來比太夫人年輕很多的婦人走了出來,身後跟著穿大紅花樣十樣錦紋飾的應邑長公主。

  「都平身吧!」顧太后出身不高,從采女爬到太后,宮中沉浮幾十年,養成了無論何時說話都帶了幾分含蓄和低沉的習慣,待眾人都起來了,又讓宮女賜坐上茶。

  行昭端手半坐在小杌上,垂首環了內堂一圈,前世她沒有封號,輪不上她來。如今看來應邑在太后跟前真的很得寵啊,太後坐在上首,應邑就端了個錦墩坐在太後腳前,太后問詢到哪家,只有應邑敢出言調笑幾聲。

  「臨安侯夫人和侯爺可喜歡那幾件年禮?」顧太后向前傾了傾身子,面容帶笑地越過太夫人,問大夫人。

  行昭心頭一緊,面色刷白。這算是證實了她的猜測!對鏡是顧太后賞下的!她現在分明已經知道了所有事兒!

  大夫人愣一愣,才起身一福,面色微赧地答:「皇恩浩蕩,臣妾自然是十分喜歡的。侯爺……侯爺也很喜歡。」

  顧太后滿意地點點頭,看了眼身邊兒的應邑,又將眼落在了穿著一身紅的行昭身上,揚了揚下頜:「這就是溫陽縣主?」

  行昭心頭一歎,腳上卻沒耽擱,連忙上前去。由太夫人出聲答話,「這就是臨安候長女,賀行昭,現年七歲……」

  太后擺擺手,直道:「讓她自己說。」

  行昭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口裡唱著吉祥話兒,又聽上頭這樣的話,心頭疑惑,還想讓她說什麼?說求求您太后行行好,管管您那不著調的女兒,還是說求求您不要給您女兒撐腰,助紂為虐趕走自家母親?

  行昭跪在地上,眼神定在青磚上,半天沒開口。大夫人急得在後頭揪帕子,鼓足氣開口:「她——」

  一個她字兒沒完,就聽見應邑巧笑一聲打斷:「行昭是個十分乖巧的小娘子,拙言慎行,極似臨安候。賀家家教十分好,母后瞧瞧前朝的賀皇后就知道了。」話說完,又讓人將行昭扶起來,朝著行昭溫聲溫氣地說:「可是太后娘娘親封的你溫陽縣主喲,還不謝過太后。」

  行昭抿了抿唇,心頭直冒火,應邑這手套近乎玩得不錯,她當行昭果真是五六歲的孩童,對太夫人選擇曲意奉承,對賀琰選擇威逼利誘,對行昭則選擇誘哄收買,妄圖各個擊破。皇家裡長大的她似乎卻忘了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在利益和親緣之間,選擇利益!

  「行昭感懷天恩,珍而重之,卻無以為報。」好歹開了口,行昭說完垂了眸子,語氣乾澀地說。

  太夫人一直面色含笑,卻沒有眼尖的人發現,她緊緊攥成拳頭的手陡然鬆了下來。

  顧太后覷了眼殿下的小娘子,垂著頭也能看見眉眼像極了賀琰。恍惚間,又想起了除夕家宴後,一向疼愛的小女兒跪在她前面,一把淚一聲哭嚎地求她「阿緩喜歡了賀琰半輩子了,好容易有了點盼望。娘若阻攔,女兒轉了頭就去投護城河!」

  她在震驚之後,心裡竟然生不出反對來。她只是一個破落官家的庶出女兒,捨棄了多少,沾了多少血才爬上了這個位子,她已經記不清了。女兒不一樣,她生來就是金枝玉葉萬千寵愛,她不需要捨棄什麼來成全……她委曲求全了一輩子,她的女兒不能這樣……

  顧太后壓了壓舌,方家又怎麼樣。方家還能和天家爭出個一二不成?氣受了就受了,給我往肚子裡咽!那些勳貴世家仗著祖宗耀武揚威得也夠了!

  「好了好了,小娘子臉皮薄。這一身紅衣穿得,跟應邑站在一起跟母女似的。」顧太后定了心神,笑呵呵地擺擺手,示意行昭坐回去。又轉頭和閔太夫人念叨:「……你們家阿柔哪天也帶進宮瞧瞧,我記得她是仲春生的,開年就滿十一歲了吧……」

  行昭低眉順目地退回去,極盡可能地想忘掉最後那句話。坐在杌凳上,不禁心下苦笑。受盡了苦難,還改不了性子,明明一句好聽話就能掩過去的事兒,還非得要硬扛著,位卑言輕,這樣的反抗,又有誰看呢。

  殿裡的聲音像是被鐘罩罩住似的,「嗡嗡嗡」的響在耳邊,坐了像是有一刻鐘,又像是幾個時辰。總算是聽見顧太后沉喑的聲音:「都去未央宮吧。皇后怕是等了很久了。」

  眾人才又磕頭叩地,由內侍領著往西邊兒去。

  進了未央宮正殿,方皇后已經坐在了上首,著明黃鳳吟九天紋,頭戴九翅瞿冠,眉間點朱砂一點,和大夫人一樣是圓圓的臉,卻沒笑,背挺得直直的,很是端莊的模樣。

  下首花團錦簇地坐著四、五個打扮富麗的女子,都是後宮裡排的上的妃嬪。

  行昭一進去,一眼看到了方皇后,嘴角便止不住地揚,方皇后待她如親母待女。奉詩書,教禮儀,訓道義,都是親力親為,自母親去後,說她是由方皇后養大的也不為過。

  按捺住澎湃,隨著眾人叩頭行禮,口裡唱福氣吉祥話,都是一套的禮數,差不離,皇后說了平身,眾人又向幾個內命婦見禮。方皇后挨個兒介紹:「陳德妃與陸淑妃都是常見的,惠妃和王嬪則是才拿到寶冊寶印的。」

  行昭抬眼看了眼王嬪,二十七八歲,身形小巧,受了眾人的禮接著還頷首還一半回去,十分恭謹柔順的樣子——也是未來的王太后,誰也沒想到是她生下的二皇子周恪榮登大寶。

  方皇后比大夫人像將門虎女,說話言簡意賅,坐這麼幾個時辰都不會靠在椅背上。不會像顧太后那樣和人嘮家常接下話來,場面常常會僵下來,每到這時應邑就斜靠在楠木後椅背上撇撇嘴,吹一吹染得血紅的指甲。

  好容易更漏打了午晌,方皇后便揚揚手,留了幾家賞飯,其餘的都叩安回去。

  回去的人家,大都在心頭長長呼口氣兒,這宮裡頭行差踏錯一步,都不曉得明兒個還不能見著太陽。臨了踏過門檻要走了,卻又不由羨慕起能被留飯的幾家來,瞥眼看看,心裡頭又安慰自個兒,留下的不外乎是幾位長公主,連上賀家黎家,誰叫人家沾著親帶著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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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21 PM

第三十二章 真相

  說是賞飯,又有誰敢真吃飽。行昭現今是吃什麼都味同嚼蠟,心裡頭在默念阿彌陀佛,只求吃完這頓飯就趕緊散了。

  好容易用完飯,幾位長公主提裾告辭,說是要往康和宮去看各自母妃。

  方皇后哪會不應,吩咐蔣女官拿出幾個匣子來,「……從西北送來的藥材,有鹿茸有人參,八娘才生了頭胎,記得給她捎份兒。」又讓蔣女官送出去。方皇后待這幾個小姑子是極好的,彰德帝登基時,幾個庶妹都還小。說人家、辦嫁妝、操辦婚事,都是方皇后做的主,顧太后只推脫沒有精神來管。

  前頭剛走,這頭,應邑就叉著一塊蜜瓜也不吃,放在自個兒跟前的粉彩小碟裡玩,揚眸戲謔:「方家是西北的土皇帝。財大氣粗,什麼搞不來?也難為嫂嫂了,既沒生養過,又沒懷過,還知道這些東西對坐月子好。」

  外命婦皆屏氣凝神。大周百年,皇后無子的多了去了。只是敢當著面兒指摘的,應邑還算是第一人,她敢說,並不代表外人敢聽。

  方皇后置若罔聞,轉頭又同黎老太君打招呼:「前些日子聽聞您腰腿不太好?如今可好些了?本宮記得黎家是住在外郊的雙慶胡同,本宮也不多留了,天晚了路就難走了。」

  黎家如釋重負,穿著絳色仙鶴紋超品副制的黎太夫人六十多了,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聲音有些抖:「老身感懷皇后娘娘好意。」黎夫人攙著黎老太君轉頭向應邑行禮,又和賀太夫人見了禮,這才告辭歸去。

  偌大的正殿,只余了方皇后、應邑、中寧長公主與賀家。方皇后這才伸了伸背,眼神定在應邑身上,語聲冷冽:「皇帝這兩個字兒是可以隨便說的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是皇家的公主,更需謹言慎行,那番話你將皇帝置於何地,本宮置於何地?」

  大快人心!行昭腦中只浮出了這四個字。

  行昭低垂了頭,伸手去拿案上的茶盅,正埋首小啜,突如其來「嘭」地一聲——是應邑一氣之下將蜜瓜砸在了碟兒上,行昭手一抖,茶水便灑了幾滴在衣襟上。

  方皇后瞧了眼行昭,先吩咐人:「帶溫陽縣主去裡頭更衣。小九的衣服,阿嫵也能穿。」

  待宮人牽著行昭進了內閣,方皇后餘光裡瞥了瞥低眉順目的中寧長公主:「應邑不曉得長進,中寧你這個長姐就該管起來。本宮說話重,應邑心裡不舒坦了。你心疼,太后更心疼。」

  中寧長公主一聽臉色都白了,她是什麼出身,她母妃原先只是顧太後身邊兒的宮人,如今嫁的也不過是個閒散勳貴,靠自己的食邑過。只要方皇后和應邑有了齟齬,顧太后捨不得責備應邑,方皇后作風又硬,第一個被收拾的就是她。見應邑「蹭」一下就要起身,她趕緊撲過去按住,使著眼色安撫住:「你不是和臨安侯夫人一見如故嗎?何不邀了賀夫人去明珠樓喝茶呢?」

  應邑一聽,頓了一頓,轉了笑,起身草草福了福,當做賠禮:「原是我渾說,嫂嫂莫惱。」又笑盈盈地嫋嫋走過來拉大夫人,語中帶嬌,「臨安候夫人可樂意和阿緩去吃茶?明珠樓是我以前的住處,種著各樣花花草草,瞧著可好看了。」

  太夫人從今日入宮起,就沒將手裡的佛珠放下,聽應邑這樣說,不由攔道:「外命婦哪裡敢在宮闈裡亂竄?長公主是一番好意……」

  「這是我與大夫人之間的事兒,太夫人就安心在皇后這裡吃茶吧,宮門下鑰之前,應邑定將大夫人全鬚全尾地送回來。」應邑擺擺手,打斷了太夫人的話。

  太夫人停下了轉佛珠的手,望著皇后。

  大夫人左右為難,她倒是對應邑的印象極好,可又不敢違背太夫人的意願。

  「應邑邀你,你就去吧。入宮不准帶侍婢,就讓蔣明英陪著你。」方皇后一錘定音。

  話音一落,「皇后娘娘!」應邑尖利的聲音就起來了,中寧在後頭拉了拉應邑的衣角,示意她見好就收,應邑撇撇嘴,有蔣明英這個狗奴才在,說什麼都不方便——可總比什麼也說不成好。

  蔣明英是皇后身邊第一得力人,皇后不曉得應邑與大夫人之間的官司,但也心有靈犀一樣地將蔣明英放在妹妹身邊。應邑挽著大夫人就往外頭走,邊興高采烈地吩咐中寧:「二姐好好陪著皇后,正好你們四個人可以打葉子牌!」

  行昭在內閣裡換上了九公主的襦裙,青綠鑲斕邊上襦交領,下幅綜裙,又重新梳了雙螺髻。一出來卻發現大夫人不見了,心頭一緊,連聲問:「母親呢!?」

  皇后笑答:「應邑請她吃茶去了。」又招手喚,「快過來,到姨母這處來。」

  行昭趕緊轉了身就小跑去追,想去跟上大夫人。中寧探身將小碎步往外攆的行昭伸手一把攬住,箍在自個兒懷裡,笑著對太夫人說:「這樣大的小娘子乖得跟小貓兒小狗兒似的,追著都要去攆。」

  行昭被按在那人懷裡,死命地將她手往外推,卻推不動,漲紅了一張臉,眼眶裡淚打著旋兒。來者不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應邑的來意。不,也許是有的,比如死死攔著她的中寧。

  方皇后見了,眼底裡閃過不高興,「中寧,這是個什麼比喻。」又讓宮人去牽,溫聲安撫:「你娘過會兒便回來了,她們估摸著都走遠了,你去尋也尋不到。姨母曉得你要來,讓人做了金絲酥,你嘗嘗好吃不好吃?」

  太夫人親從中寧懷中抱出小孫女,行昭感到自個兒的背被輕輕拍了一下,聽到太夫人附耳輕語:「蔣尚儀跟著的,她是個極精明的人。」朦朧中瞥見太夫人一臉篤定的神情,嗆了兩聲忍住哭。太夫人見小孫女平靜下來,笑著將她交給那宮人,同皇后說:「從小就黏人,中寧長公主的說法也不算錯。」

  方皇后將行昭抱在懷裡,輕聲撫慰,「喝不喝乳酪?」、「要不讓小內監來說笑話?」、「要是你娘沒回來,姨母就去幫你尋,可好?」

  行昭心神不寧地一一答,前世相處十幾年,她從骨子裡對方皇后的不陌生,讓皇后喜出望外,直喚著行昭與她有緣分。

  皇城近七十公頃,前朝後寢,應邑的閨房明珠樓在太液池東北角,離乾清宮近,離慈和宮也近,和行昭的懷善苑有異曲同工之妙。

  應邑和大夫人走在歸園裡,隨侍的宮人跟在後頭,小斑紋石鋪成一條曲徑通幽的石板路,路旁的積雪能沒過腳背,邊有長得蔥蘢的小矮灌木,也有三人高的柏樹,枝葉繁茂,有幾束都伸出頭來打在了石板路上,瞧得出來這裡是宮人們不常來的。

  大夫人提了提裙裾,好容易避開了一灘將化未化的雪水,見應邑走在前頭,連聲喚:「長公主且慢一點。這路可一點不好走呢。」

  應邑懶懶側了身,遙遙看著丹屏正纏著蔣明英不往裡頭走近,放下心來,素手遙指,讓大夫人看:「您看那裡。」

  大夫人順著指尖望去,什麼也沒望到,帶著驚詫問:「長公主指的是……?」

  應邑如同恍然大悟一笑,緩緩說:「原是我糊塗。別人又怎麼能看得見呢。」見大夫人神色更茫然,好心解釋:「少時,我總和一個人偷摸著跑到這個林徑裡來,坐在樹下這樣往西望,夕陽餘暉,總感覺這就是世間最美的景色了。」

  大夫人一笑,回道:「或許現在是被雪遮住了好景。」

  「不,不是。」應邑正色道:「是因為身邊陪著的那個人。那個人在身邊就覺得哪裡都是一副好畫。」

  大夫人愣住了,遲疑問:「是衛國公世子?」

  應邑嗤笑一聲,眼神往下看,帶著輕蔑否定:「他?他就是個懦夫和小人。」似乎是玩鬧夠了,貓兒露出了利爪,應邑笑著拉過大夫人,一下一下地拍在大夫人的手背上,壓低了聲音,吃吃笑說:「那個人,是臨安候。」

  如同天雷哄頂,大夫人木在原處,瞠目結舌。

  應邑笑得愈見明媚,似乎很樂意看到這個樣子的大夫人,又呆又蠢,紅唇湊近了大夫人耳邊,繼續說:「那個明月紋半鏡就是我的,另一半在賀琰那裡,湊攏一起才是花好月圓呢……」

  大夫人瞪圓了眼睛,突然想起除夕那晚,賀琰拿著那柄半鏡魂不守舍的模樣,嚇得往後啷噔退了兩步,強扯出笑:「年……年少輕狂……誰沒有過呢。現在你們兩個都成家立室了……」話沒說完,突然想起什麼,連忙捂住嘴巴,應邑才死了丈夫!

  應邑輕按了按鬢間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笑哼一聲,卻帶了戾氣:「這都是上天安排,否則怎麼會一個才脫了身,一個就上趕著來求娶了呢?」

  大夫人愕然,不可置信地搖頭:「侯爺怎麼可能娶你!怎麼可能?」到最後已經是哭吼了,捂著嘴邊拿帕子擦乾,似是在說服自己,囁嚅:「你在騙我。就算你們互有……你是公主也不可能嫁進來當妾室……」

  應邑噗嗤一笑,樂不可支地挽過大夫人,壓低聲線,帶了幾分誘惑:「你不信?那就去問賀琰啊。嫁娶嫁娶,自然是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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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26 PM

第三十三章 大白(上)

  大夫人在雪中急急喘粗氣,她的思緒已經跟不上應邑的話了,腦海中像有一團漿糊把所有的東西都黏在了一起,使勁拉扯,卻還是分不開。這種感覺就像聽不見,看不到,說不出話來。她不想相信,但是直覺又是信的。機械地轉過頭,看著應邑紅唇如火,嚇得驚聲尖叫起來。

  「你胡說!我不信!我是臨安侯夫人!你怎麼可能嫁得進來——」

  應邑伸手就將大夫人的嘴死死捂住,最後幾個字在吞咽與艱難中破碎地喚出。

  尖利的聲音把後頭的蔣明英一驚,甩開了丹屏的手就往前走。

  應邑冷笑,湊耳輕言,加重砝碼:「所以你最好識趣一點,趕緊給我騰出位子來,要麼選擇和離,要麼選擇被休。」輕輕一頓,應邑轉頭看了看,蔣明英往前越走越近,更加輕地耳語:「要麼選擇,死。賀琰早就想你死了。你不知道吧?同床這麼多年的丈夫,竟然一直想讓你死。」

  大夫人周身抖篩,見蔣明英來了,手虛空地往前抓了兩把,沒抓住,順著應邑的身子往下癱。

  蔣明英快跑兩步,上前扶住,連聲問:「臨安候夫人怎麼了!」

  應邑退了幾步,垂首站在一旁,十分無辜道:「本宮也不知道。說著說著話兒,臨安候夫人就叫起來,估摸著是犯了癔症,倒把本宮嚇了一大跳呢。」

  大夫人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支柱,扯著蔣明英的衣襟,渾身發顫,哭說:「應邑長公主說混話,她……」

  「臨安候夫人仔細閃了舌頭!瞧瞧這是個什麼地方!給您的兒子和女兒留點顏面吧!」應邑升高語調,毫不留情打斷。她不怕她與賀琰的事情流傳出去,她已經捨棄了顏面,豁出性命也不在乎。但現在不是時候,賀琰不會容許這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賀琰不高興,她也不會高興。

  蔣明英佝身扶住大夫人,沒有理會應邑,沉穩地問:「大夫人,您不急,細細說。您情緒不穩定,要不先回鳳儀殿?」

  應邑倨傲地一揚下頜:「蔣尚儀好大的口氣,犯了癔症的外命婦也敢帶到皇后娘娘跟前,驚了鳳駕你擔當得起嗎?」又笑著轉向大夫人,「要不先送大夫人出宮,臨安候在旁邊鎮一鎮,大夫人或許就能好。」

  犯癔症,常常是說人失了魂。

  大夫人一聽臨安候,心頭一顫,猛地揪在蔣明英的手臂上,哭得喘不過氣來,心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去找賀琰,找他問個清楚,現在!馬上!

  「我要問清楚!我不信!」大夫人神色迷惘地起了身,細聲哭著踉蹌往外走,邊走邊念,腳一深一淺地踩在地上,能聽見枯枝「嚓嚓」的響聲。

  蔣明英做了半輩子女官,這樣的女人,她在冷宮裡見多了,心頭一涼,這回的當差出了岔子!兩步追上去,扶住大夫人,邊輕聲哄,邊領著她往鳳儀殿去。

  應邑輕拈裙裾,踮起腳揚聲道:「錯了!那條路是走鳳儀殿!東邊才是出宮門回去的路!」說完,便十分得意地瞧著前面形同瘋癲的女人,喜上眉梢,愈發覺得中寧說得沒有錯,賀家門裡大夫人是最容易對付的,往前自個兒想法兒討好太夫人,逼緊賀琰,還不如讓方氏自亂陣腳。方皇后是個性子強的,誰知道妹妹是個這麼蠢的!

  大夫人一聽,死活不往那頭去,任憑蔣明英好勸歹勸。大夫人哭得一張臉花成一片,嘴裡還在直念,「先回去!」

  蔣明英想問緣由,大夫人就反復只有這麼一句話,逼急了就只哭不說話,扯著她的衣角不往鳳儀殿走。蔣明英沒有辦法,實在不放心,見大夫人哭得著實傷心,聞者都紅了眼眶地勸:「您是皇后的妹妹,有什麼不能先和皇后說呢!」

  歸園是個僻靜的地方,蔣明英帶的都是親信,守在四角。

  大夫人垂著頭嗚嗚地哭,抽泣半天才斷斷續續說出一句話來:「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冒冒失失地說,會傷了賀家和侯爺的顏面……總要先問個清楚!」到這個時候了,大夫人心裡還念著賀琰。

  蔣明英心頭有了輪廓,見大夫人實在意志堅決,只好妥協叫人備車,又親自把大夫人送到皇城口,安撫著,不過是「……馬上回鳳儀殿,賀太夫人回去了什麼都好辦了」、「您路上注意安全,千萬別氣糊塗了」、「萬事還有皇后娘娘呢」,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說,大夫人只邊哭邊點頭。

  先送走大夫人,蔣明英加快腳程回了鳳儀殿。將撩簾子,就聽到應邑的聲音:「……臨安候夫人大約是癔症犯了,半途裡蔣尚儀就將大夫人送回去了。」

  蔣明英心頭憋氣,低眉順目地走進殿裡先見禮。皇后沉聲說了平身,緊接著就問,「臨安候夫人到底怎麼了?」

  「賀夫人半路哭起來說應邑長公主說混話,應邑長公主讓賀夫人想想溫陽縣主與賀大郎君。應邑長公主便說大夫人是失了魂兒了。」蔣明英聲線平穩道,說完往太夫人處行了禮:「而後賀夫人身子不適,讓奴才給皇后娘娘問個安,給太夫人告個惱,就先回去了。」

  應邑吹著指甲,置若罔聞地喝了口茶。

  行昭感到自己的指甲都要嵌進了肉裡,犯癔症!母親哪裡來的癔症!千防萬防,還是百密一疏!應邑先出言刺激,再安一個惡疾在母親身上,真是鋪墊得好啊!咬緊牙關,恨不得騎上千里駒去追!

  太夫人越到危急越沉穩,起了身和方皇后告個惱:「老身實在放心不下大兒媳婦,今兒個怕是要擾了皇后娘娘興致了。」

  方皇后聽得雲裡霧裡,直覺是應邑出言挑釁了妹妹,自家妹妹從小性子和軟,遇事只知道躲。聽賀太夫人告辭,連忙抬手應允:「本宮謝您還來不及!您多擔待些惠娘。」又吩咐人去送,臨出門給賀太夫人裝了幾匣子東西。

  行昭呼了口長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福身謝過後,便攙著太夫人往外走。

  祖孫兩個在馬車上靜默不言,行昭腦中轉得極快,大夫人若是受不了刺激,那麼就應該請的是太醫來,而不是急急忙忙地回去。都沒向嫡親的姐姐辭行,以大夫人的性子做不出來,應邑極有可能將事兒同大夫人說了,卻將謎題和矛盾拋給了賀琰,這才讓大夫人趕緊回府,半刻也等不得。

  太夫人眯著眼,手裡頭卻極快地轉著佛珠,一睜眼,撩開簾子問跟在外頭的張媽媽:「今兒個侯爺在家沒有?」

  張媽媽想了想說:「門子上說侯爺今兒個晌午有客,現在客人應該走了。」

  太夫人點頭,揚聲吩咐,把馬車趕快一點。

  進了九井胡同口,太夫人這才和行昭說了一句話:「我原以為應邑沒有這樣大的膽子和這麼厚的臉皮。是老婆子判斷失誤了。」這是在向行昭解釋,她沒有盡力阻撓應邑將大夫人帶出去。

  行昭一聽,鼻頭一酸,卻勉力穩住心神,重重搖搖頭:「盡人事,聽天命。長公主來勢兇猛,志在必得,行昭雖怕,卻仍舊願意奮力一擊。」

  太夫人面容未動,手裡頭卻更快地轉動佛珠了。

  一下車,兩人便直奔正院去,正院無人,守著的婢子回說:「大夫人去別山找侯爺了。」

  太夫人半個身子斜在張媽媽身上,帶著行昭又往別山趕,太夫人並未覺得帶著孫女攙和到長輩間有無不妥,就沖著行昭在馬車上的那句話,也該帶著。心頭希冀著賀琰能不幹蠢事,不說蠢話。

  將進院子,白總管就把太夫人攔住了:「侯爺和大夫人在裡頭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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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32 PM

第三十四章 大白(下)

  「侯爺交代的不許我進去?」太夫人練了一輩子的涵養功夫,如今已經臨到了爆發點。

  白總管極擅審時度勢,連忙賠笑,打哈哈:「哪裡哪裡。您和四姑娘先去次間用茶,奴才去請侯爺和大夫人出來見您,可好?」又彎下腰來哄行昭:「暖閣有玫瑰羹,還有霜糖糍,您最喜歡甜食了……」

  行昭往太夫人身旁靠了靠,抿抿嘴,耷拉了眼沒理他。

  「那就勞煩白總管了。」太夫人雖在笑,卻明顯帶了催促和命令。

  白總管正親要領路,太夫人手一揮吩咐,「找個小丫頭帶路就行了,你去請侯爺。」白總管又福了福,轉身往書房走,心頭暗暗叫苦,心腹心腹,拿到好處的是心腹,被推到刀刃前面擋著的也是心腹。

  半個時辰前,大夫人拿袖掩面,一路哭著要找侯爺,一見到侯爺便直哭嚷。侯爺吩咐他在外頭守著,誰也不許進,要是太夫人來了,攔得住就攔,攔不住就來通稟。他隔著門,隱隱約約間聽到幾個詞兒「臨安候夫人」、「和離」,不由膽戰心驚地趕緊甩手往外走,心裡只盼著侯爺能將大夫人安撫住,以免東窗事發。是的,東窗事發,賀琰這些日子的神出鬼沒,他全都知道,明明是拐進了一個蓬門青巷,卻吩咐他在日程記錄上遮掩上公事繁重。

  他不敢問,前後一聯繫,其實不難猜。男人養個把外室,有什麼了不得?何況侯爺權勢煊赫,身邊有女人湊上來也屬正常。只是連侯爺也不敢納進府,又惹得大夫人哭哭啼啼地來問,想那個女人的身份是實在上不得檯面,歌姬?伶人?難不成不是女人,是個美貌的小倌?

  白總管被自己的猜測嚇一大跳,趕緊搖搖頭,把思緒甩出腦外,快步拐過抱廈,先將耳朵附在澄心窗紙上聽,裡頭已經沒了女人的哭叫,心頓時落了一半下,曲指扣了扣黃木隔板,揚聲道:「侯爺,夫人,太夫人與四姑娘來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賀琰先出來,大夫人在後頭磨磨蹭蹭幾下才出來。

  「四姑娘怎麼也來了?」賀琰出人意料地先開口問行昭。

  白總管一哽,賀琰一眼就能抓到重點,他還沒來不及想太夫人怎麼把四姑娘也帶過來了,想了想正要開口回,卻被賀琰揚手止住,又聽賀琰向大夫人說:「咱們走吧。你看你讓娘多擔心。」

  大夫人臉也紅,眼也紅,偷覷了眼賀琰,見他不是真生氣,放心大膽起來,跟著小步緊追上賀琰。

  勤寸院是歷代臨安候的書房,堂裡擺著的都是莊重肅嚴的擺設,行昭半坐在黑漆八仙靠椅上,聽外頭有窸窸窣窣的緞面摩挲聲音,她人小腳挨不到地,只能往下一跳,便趕迎出去。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溫笑的賀琰,而後跟著的是垂眸含笑,面有羞赧的大夫人。

  行昭頓時目瞪口呆,如同看到了天橋下耍把式的手藝人——大夫人被應邑出言刺激得連辭行都沒來得及,怎麼這一下被賀琰一哄,就像雨後初霽了,笑開花兒了呢!

  賀琰見小娘子瞪圓了眼的模樣,不由好笑,伸手去拍行昭的肩膀,行昭下意識地往後一躲。賀琰手拍了個空,愣了愣,便笑著轉臉吩咐白總管:「帶四姑娘去裡間。」

  行昭自然不樂意,仗著年幼「蹬蹬」跑過去抱住大夫人,嘴裡直說:「我不去!我要在母親跟前!」大夫人正蹲下身想哄,就聽見暖閣裡頭太夫人的聲音:「讓阿嫵也進來。」

  賀琰無奈,只好讓大夫人牽著行昭,單手撩開簾子,便看見了眯著眼,神色肅穆的太夫人,撩袍行了禮:「母親,今日入宮還算妥當?」

  「本來是很妥當的。」太夫人邊說邊睜眼,這才看到神色如常的賀琰和情緒穩定的大夫人,中途改了原本想說的話:「你怎麼先回來了?皇后娘娘和阿嫵擔心得很。」

  「媳婦……」大夫人猶豫著拿眼去看賀琰。

  賀琰從善如流地接過話頭:「應邑長公主不會說話,加上阿福有些胸悶。您說怪不怪,一回來身子就舒坦了。皇后娘娘寬和,做臣子卻不能恃寵而驕,是要找個日子去道個惱。」

  太夫人手一停,順勢便將佛珠套在手上,半晌沒說話。到底該不該打破砂鍋問到底,如今看來賀琰明顯不僅沒有做蠢事,還將方氏哄得極好,一派太平景色。罷了罷了,不癡不聾不當家翁。兩個小輩願意將這件事這樣過了,那就這樣過了吧。應邑再說什麼,只要賀琰不願意配合,終究掀不起大風浪來。

  「那我就放心了。」太夫人笑著起了身,又說:「走走,今兒個晚上我去正院用飯。」邊招手喚過行昭,往外走,走到了門框邊兒上,太夫人身形頓了一頓,收斂了笑,帶著戲謔地說了句:「可見應邑長公主也是個不會說話的。癔症兩個字兒也是能隨口亂說的嗎?」

  賀琰臉色一變,一瞬之間又笑得溫和:「是嗎?今個兒子陪著母親用飯。阿福去年釀的梅香老窖挖出去了,咱們一家人喝幾盅驅寒。」

  一行人又往正院去,太夫人一天奔波,身子有些受不住,用上了肩攆,身上裹著白羊絨氈毯,半眯了眼,面色平和。行昭卻知道這是風雨欲來,滿含擔憂地望了眼興高采烈跟在賀琰後頭的大夫人。

  用完飯,太夫人將賀琰留在了書齋裡,又將方皇后臨走時拿的匣子交給大夫人,讓她挨個兒對冊入庫。行昭心頭明白得很,這是太夫人支開旁人,只連聲喚著要同母親一起去對冊。太夫人也樂呵呵地應了,臨了還交代:「不許看晚了,睡前喝碗薑茶。」

  正堂裡點著松脂燈油,暈暈冉冉間,清香熏得人陶陶然。大夫人立在妝台前,對冊子對得認真極了,手裡頭拿著一支兩個巴掌長,已經成了形的九鬚人參,嘴裡念著:「西北老林是出好東西。」

  行昭坐在炕上看書,有些失語,轉了轉眼珠,嫩嫩出聲:「您身子可好些了嗎?」

  「好多了……」大夫人一愣,笑著答,而後便不說話了。

  行昭問不出什麼,向黃媽媽使了個眼色,便笑著招呼丫頭們往裡間兒走:「月巧姐姐,月芳姐姐來教教我繡雲紋吧!昨兒個拿青綠配銀白,可真是難看。」

  大夫人邊對冊子邊笑著搖搖頭,直同黃媽媽說:「這麼皮的娘子,怎麼就入了太后眼了呢。」

  行昭兩步三步走進了隔間裡,歡歡喜喜地和丫頭們商量著配色針法,心裡頭卻憂心著黃媽媽能不能套出話兒來,想了想,黃媽媽是大夫人身邊自小陪到大的丫鬟,自家小娘子在正院做活,屋裡那口子在管著大夫人的陪嫁,大夫人什麼都願意和她說,總算是放下心來。

  這廂黃媽媽哪裡不懂行昭的眼色,只待幾個丫頭進了裡間,便給大夫人斟了盞茶,順話接下去:「瞧夫人說的,四姑娘的好,您看的見別人也能看見!」頓了頓,笑說:「勤寸院守衛最嚴,尋常不敢往那處走,今兒個四姑娘倒被侯爺容許進院子了,這怕是臨安侯府這麼些年頭一遭吧。」

  大夫人聽到勤寸院,愣了一愣,想說什麼又止了話頭。黃媽媽也不說話了,笑盈盈地束手侍立在旁。

  「侯爺……唉……」大夫人終是忍不住,把匣子放遠了點,順勢坐在錦墩上,示意黃媽媽也坐,想了想,湊近黃媽媽耳邊小聲說:「應邑長公主,以前……以前和侯爺是一對。今兒個我進宮,她哄騙我自請下堂給她騰位子,還說侯爺也想這樣做。」

  黃媽媽半坐在小杌上,一驚,腳下一軟差點沒撐住。驚天的秘密,叫一個奴婢知道了!四姑娘可是害慘了她了!

  心知還有後文,憂心忡忡問:「長公主是騙您的吧!」

  大夫人抿嘴一笑,含蓄地半含了眸子,卻帶著十分得色:「是呢!侯爺坦白了年少輕狂時,他和應邑長公主確實是一對兒,可如今都成家立室了,情分早就淡了。是長公主耐不住寂寞,就來訛我,讓我千萬別上了當。」

  黃媽媽心頭惴惴,眼神恍惚。

  大夫人推了推她,又笑說:「你也別怕。侯爺說了我當家這幾年只有功沒有過,又有景哥兒傍身,阿嫵還封了溫陽縣主,不說堅不可摧,可也是根基深厚啊。」話說到這兒,大夫人喝了口茶,帶著些隱秘和狂喜地又壓低聲音說:「況且侯爺還說,他這輩子做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對不住我。可攜手白頭,這個是下定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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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38 PM

第三十五章 盤算

  大夫人說到後頭,語氣漸輕,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掩飾般拿起柳青芙蓉遍彩茶盞啜了口清茶。

  黃媽媽方恍然大悟,面上笑著應和,卻不敢把心放下,大夫人在方家是被人捧在手心上的明珠,養成了和軟單純的個性,嫁進賀家來,又將一心撲在了賀琰身上,連她們做奴僕的都不敢完全相信自家那口子,更何況臨安候賀琰待大夫人頂多是相敬如賓,敷衍面子情罷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應邑長公主說的倒是十分有八分真,而賀琰突然拿這樣話來安撫大夫人……

  「您且放寬心吧!」心下雖惶恐不安,黃媽媽卻還是笑著應和大夫人。

  大夫人抿唇一笑,輕輕點點頭,仿佛帶著無盡歡喜。

  戌時初,懷善苑已經備寢暖香了,行昭坐在妝台前抹春凝膏,蓮玉輕手輕腳地進來說:「黃媽媽來了。」

  行昭點點頭,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

  蓮蓉親候在門口打簾,黃媽媽進來時,看到的是行昭穿著藍青眉織布裡衣,坐在妝台前笑得溫和地招呼她過去,心下一緊,連忙低眉垂瞼,三步並兩步,恭謹地見了禮。行昭連忙伸手把她扶住,又喚來人搬上錦墩,上茶上點心。

  黃媽媽只挨著個邊兒,坐了繡墩的三成位置,十分恭謹的模樣。

  行昭心裡有了個底兒,笑著招呼她:「……黃媽媽喝茶。」接著直入主題,「母親睡了嗎?」

  黃媽媽一滯,腦中飛轉,四姑娘年紀不大,卻行事沉穩又見機敏捷,最重要的是母女連心,四姑娘應該是這臨安侯府最和大夫人一條心的了。

  「……大夫人在宮裡受了驚嚇,回來見到侯爺後,大夫人心就落地兒了,現在點了安息香,已經睡下了。」黃媽媽頓了頓,又說:「我們侯爺不是個善言辭的人,如今卻願意哄大夫人,夫人很是高興呢。」

  黃媽媽絕口不提應邑的戲份,而行昭關心的則是賀琰的說法,她的身份尷尬,小娘子打探長輩隱秘,放在哪裡說都要臉紅。黃媽媽的說辭,可謂是機巧十足,大夫人的態度就間接表明了賀琰的態度,而用的那個字「哄」,就很耐人尋味了。哄騙哄騙,哄者,呵也,大約黃媽媽也覺得賀琰是哄騙多於真心。

  還願意敷衍和隱瞞,都還算好的吧!

  行昭笑道:「母親安心了,阿嫵也就安心了。」接著和黃媽媽天南海北扯開了,從年節擺著的大紅燈籠好不好看,到繡歸雁是用銀灰好還是用棕褐好,話到後頭,行昭小小地打了個呵欠,黃媽媽就見機告辭了。

  行昭親將黃媽媽送出院口,轉身回院子的時候,蓮玉眼尖,向行昭指了指正院的東北角,行昭踮起腳一探,正院的書房亮著燈,走廊裡十步一隔還站著低首斂足的小丫鬟們。看來,太夫人存了好多的話要與賀琰說呢。

  行昭一笑,轉身招呼人回屋:「咱們今天能睡個好覺了。」

  行昭這邊是安穩了,而賀琰與太夫人之間卻陷入了僵局。

  「……那位主兒是個什麼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前年衛國公世子側室診出有孕,愣是三五個月就折騰沒了——自個兒沒有的,別人也別想得到。」太夫人雙手掌在太師椅上,沉吟道:「應邑就像個火藥罐,指不定哪天有個火星子,就能炸得我們賀家粉身碎骨。」

  賀琰沒急著答話,啜了口茶,才抬了頭。剛才太夫人問他前緣後因,他都一五一十答了。從年少時與應邑暗生情愫,到前月再續前緣,一一道來。

  兒子與媳婦、賀家和方家,他深知太夫人的選擇,所以無所顧忌。招惹應邑非他初衷,年少之時對應邑確實也用了心,用了情。可到了如今,世事沉浮多變,再多的情誼也被算計和交易磨成了一地渣子。

  「今日之事實屬突然,應邑好哄,守著一個承諾能活一輩子。」賀琰邊說,邊不在意地將杯盞擱在案上,輕聲一笑:「我們賀家因從龍發跡,煊赫到今天,定京城裡逛一趟,掌著實權的勳貴還有幾個?應邑雖是天潢貴胄,也不過一介女流,哪裡有這麼大的能力……」

  「應邑沒有,方家卻有!」太夫人一挑眉,氣勢變得淩厲起來:「你信不信你前腳休了方氏,方祈後腳就能從西北來告御狀!你別忘了,皇上如今膝下三子,雖然沒有皇后的嫡子,可王嬪生的二皇子母族式微,四皇子無母又有足疾,生了六皇子的陸淑妃,娘家江北陸氏早投了方家,誰當皇帝,方皇后都是唯一的太后,方家都立於不敗之地!」

  「只要方家不倒,方皇后就不會倒,方氏也還是臨安侯夫人。」賀琰笑了笑,整個人的氣質猶如暖春破冰,看太夫人神色不好,言語軟和地四兩撥千斤:「母親莫慌。方家這麼一個強援,兒不會傻到自毀長城的。應邑是顧太后的心肝,我們是外臣,內宮的事兒不好插言,可應邑不一樣,她說一句能頂旁人十句。外有方家為盟,內有應邑支撐,我們賀家會越來越好。」

  太夫人心頭涼透了,女子的情意竟被賀琰當作縱橫朝堂的利器,他,竟比他老子還不如!至少老侯爺是真心喜愛崔氏!

  賀琰將盤算一點一點地攤開,期待能看到母親的放心,卻不想太夫人半眯了眼,一副不想再言的模樣,語氣更軟了:「母親您放心。應邑的個性,我自小便清楚,一撓一個准。她怕我不娶她,更怕我不理她。方氏還是臨安侯府的當家夫人,只要方家不垮,這點就不會變。就算是太后知道了又能怎樣?顧家是外戚,領的是個虛銜兒,說不上話。前朝樂安公主養面首,召入幕之賓,與官吏張昌之糾纏不清,遭御史彈劾後,張昌之沒事,因為他是肱骨之臣,根基深,而樂安公主卻名聲掃地,懸樑自盡……」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是被太夫人緩緩抬起的手打斷的。

  「你方方面面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你枕邊女人們的心意。」太夫人難得失態,眯著眼,語氣難掩失望與痛心,「我一直以為你是冷情,這個不算錯處,詭辯與狡敏,也不算錯處,可沒想到我養了一個這麼卑鄙的兒子。我以前是怎麼教導你的?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利用兩個女子成全自己,賀琰,我教過你耍這樣的招數嗎?」

  賀琰頓時啞口無言,他是看著太夫人空燈落寞到大的,可女人怎麼可能有成就一番事業來得更重要呢!

  賀琰沒說話,太夫人卻什麼都能明白,苦笑著擺擺手,手撐在太師椅上起了身,口裡淡淡地說:「幸好景哥兒不像你,也不像老侯爺。」

  賀琰臉上突如其來地火辣辣的疼,怔坐在原地,他錯了嗎?他喜歡應邑,卻更喜歡權利。他敬重方氏,卻更看重地位。他寵愛萬氏,前提是萬氏不要給他惹麻煩。有錯嗎?只有站得高,才不會被人砸下來。做臣子做到這個地步,到頂了,再上前就稱得上謀逆了。他只是希望賀家不要像「苗安之亂」那幾家勳貴一樣,在史冊上如同曇花一現,盛極必衰罷了!

  太夫人早已離開,乘著肩攆,帶著對寄予厚望的兒子無限失望離開了。

  燭火搖曳,蒙著窗櫺的澄心堂紙上顯出一個剪影,是現任臨安候賀琰還在書房裡靜默,誰也不敢進去叨擾,自然也不會有誰能聽到賀琰在最後笑著,囁嚅了一句話。

  「我本來就不是君子,名垂青史的,不也有小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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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42 PM

第三十六章 山雨(上)

  一連幾日,太夫人皆以身子不適為由,免了闔府上下的早晚定請。由兩個媳婦帶著幾個孫女交替在床前侍疾,其間賀琰與賀二爺下了朝,穿著官服就過來看,被張媽媽攔在院子口出言婉拒:「兩位爺到底是御前行走的人,恐帶了病氣給聖上。老夫人左右不是大病,喝下幾貼藥就好了,盡孝也分時候,老夫人不在乎這一星半點。」

  賀琰一聽,沒回話,只將張院判叫出來好好吩咐一番,便撩袍走人。

  卻把賀二爺嚇得魂不守舍,惶恐不安地去向二夫人討主意。二夫人看得透,直入主題:「太夫人罵你向來不留情面,何時這樣委婉地讓張媽媽來訓話了?再說你能見聖上幾回面啊,八成你是遭火星子連帶燒了起來…….」一句話說完,倒讓二夫人陷入深思,嘴裡小聲念:「也不曉得侯爺是做了什麼惹得太夫人不高興。」

  若是行昭在,定給二夫人獻上一盅茶,喝上一句彩。那日宮裡發生的事兒,是被瞞得緊緊的,二夫人僅憑張媽媽一番話就猜得八九不離十。

  二爺放下心來,卻不認同二夫人的話,冷聲一哼就抬腳往妾室房裡走:「我好歹也是穿著官服天天要上朝的人。兒子生不出來,貶老子倒是挺在行。」話一出,頓時將二夫人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第二天就叫來幾個妾室通房站在雪裡立規矩。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破冰融雪的時候最涼,正院裡的火燒得旺旺的,小丫鬟時不時拿裹銅長夾,夾塊兒紅螺碳置入火籠裡。

  大夫人盤腿坐在東窗的炕上,正對著賬冊,對到一半,再對不下去,索性把紫毫筆放在筆洗裡,湊過了身,憂心忡忡地同行昭念叨:「都怪我不好,定是那日太夫人來回奔波受了寒。」

  行昭沒立時言語,合攏了書頁,將《左傳》放在小案上,太夫人那日和賀琰說了什麼她不知道,但可以從這幾日太夫人的態度上,能覷出個一二——那定是一場不歡而散的談話。

  「您也別多想,太夫人雖一向身子骨健朗,可人食五穀雜糧,哪裡有不會生病的呢。」行昭笑著安慰大夫人,看黃媽媽單手提一個黑漆描金食盒進來,下炕趿了鞋子,邊說:「藥熬好了,咱們該去換二嬸和三姐了。」

  大周約定俗成,擺罐熬藥不能在老人家院子裡進行,故而生火熬藥大都在正院裡做,東偏房裡也一直在熬藥喝,這幾日沉積下來,似乎正院裡的樟木柱子裡都透著點藥香。

  行昭一出正堂,就在遊廊裡聞到了若有若無的甘苦,心頭一動,隨即就想到了賀行曉。

  賀行曉的染病,應邑的突然發難,太夫人的插手干預,還有賀琰的選擇安撫,一切都偏離了前世的軌跡,而這種錯節讓行昭欣喜異常,她每日扳著指頭算日子,離前世裡母親自盡而亡的日子愈來愈近,可情形變得越來越好,並且逐漸豁然開朗起來。

  行昭一仰頭,看見了母親如滿月般的面龐,緊緊攥住大夫人的手。

  到榮壽堂時,行明正坐在小墩上拿了話本給太夫人高聲說故事聽,見行昭來了,行明將書放下就過來牽行昭的手,太夫人靠在八福杭綢壽星公軟緞團枕上,笑呵呵地指了指,同媳婦兒說:「小姐妹情意深。」

  行昭掩嘴一笑,拉著行明順勢就坐在了榻邊兒,輕了語調:「您還難受嗎?」

  太夫人笑著搖搖頭。行昭趁機細細打量——今日的太夫人瞧起來面色已經慢慢轉好了,雖然還是癱靠在床沿上,說話有些有氣無力,眼神卻漸漸明亮起來。

  太夫人是個堅毅的人,一輩子只有兩個軟肋,兒子與賀家。她在賀琰身上寄予了多大的希望,現在就有多大的失望。

  想想前幾日太夫人心灰意冷的模樣,行昭心裡酸楚,卻無可奈何,半坐著拉過太夫人的手,拿著小銀鉗子,一點一點極認真地給太夫人剪指甲——她要找事兒做著,心裡才能少些愧疚。

  「張院判昨兒才在說,叫屋子裡不要滯留這麼些人。老二媳婦累了一夜,快帶著行明回去睡了吧。明兒個不是要回娘家嗎?」太夫人揚揚手,讓二夫人走。

  二夫人瞧了眼大夫人,牽過行明,行禮告辭:「娘昨夜裡咳了幾聲,今兒記得喝川貝燉銀耳。」太夫人笑著點頭,二夫人和大夫人見過安後,便出了院子了。

  大夫人邊從食盒裡端出藥,扶住太夫人一口一口喂了,太夫人邊拿帕子擦拭嘴角邊吩咐大夫人:「……前兩天,皇后娘娘派趙公公來問你好,你記得寫信送進宮了嗎?」

  方皇后放心不下,隔天就派人來問,按道理大夫人應該寫封信送進去,才稱得上禮數。

  大夫人一怔,隨即搖搖頭。這幾日賀琰都獨居在勤寸院,她忙著備被褥、香料和換季衣服過去,一時間給將這檔子事兒給忘了。

  「那現在就去裡間寫!」太夫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話一急就又咳起來,行昭連忙起身,又拍背順氣,又餵水安撫。

  大夫人趕緊應了聲,提裙出門。

  待大夫人一走,太夫人就眯了眼,將頭仰靠在床柱上,榮壽堂四面窗都留了個縫兒,風吹動了罩在內閣的雲絲羅簾子,行昭眼隨著簾子一下下地動,也沒說話,她直覺太夫人有話要說。

  果然,靜謐半刻之後,內堂裡響起了太夫人略有沙啞的聲音,「別恨你爹。」

  話一出,行昭的眼淚毫無徵兆地刷一下就落下來,拿手捂住嘴,抽泣聲卻支離破碎地溢出。

  親人之間的博弈,大概是這世上最讓人心碎的,一邊要冷靜地計算得失,一邊又割不斷親緣血脈。

  太夫人長長歎了一聲:「這幾日我常常在夢到侯爺小時的樣子。被老侯爺拿巴掌寬的竹篾子打,眼睛都紅了還是強忍著不哭。老侯爺喜歡老三,他不服。三九時抄史記,墨水都凝了,還在抄。三伏時,書房的冰塊兒化成了一灘水,早就沒了涼意,他裡衣外衫濕透了都不將書放下。從小就爭強好勝,我也教導他要成為人上人,才不會被人忽視。」

  行昭邊聽邊哭,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流淚,只是胸口悶得像雨前昏黃的天。

  太夫人再睜眼的時候,老人家精幹一輩子,現在卻露出了迷惘與悔意:「取之有道,取之有道。他讀這麼多書,怎麼一點也沒學進去呢…….」

  行昭輕輕握住太夫人垂在床邊的手,太夫人的痛苦並不比她少。

  太夫人回握住行昭,偏頭靜靜看著行昭稚嫩的臉,再難開口。賀琰的話萬千錯,有一點她卻十分贊同,那就是如果方家一倒,為了賀家,只有捨棄方氏了。這一點她沒有辦法和行昭說,她經受了一輩子的沉浮,看慣了世間萬態,賀家到這一步,一個行差踏錯,滿盤傾覆。

  「母親……阿嫵只願母親安好……」行昭低聲說,這是她最終的目的,所以在知道賀琰還願意哄著大夫人時,異常欣喜。

  太夫人攬過小孫女,心裡默念阿彌陀佛,上蒼保佑方祈能在西北站得穩穩的,否則方家的兩個女兒,沒有一個能有好下場。

  祖孫間一時無話,行昭小時候做的琉璃風鈴仍舊高高掛在內閣裡,被風吹過,叮叮鈴鈴地響,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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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46 PM

第三十七章 山雨(中)

  大夫人寫好信,折成兩疊兒,拿正紅撒金信封套上,又蓋了紅漆封口,囑咐黃媽媽送出去。外命婦送信進宮自有一套規章,要先統一收到宮中的司房,再分發到各宮各殿去。

  黃媽媽領了命,便往二門走,守門的婆子見是正院得臉的黃媽媽來了,笑臉迎上來,又是寒暄又是相邀:「黃媽媽今兒個怎麼想來二門了?那日想請您吃酒,您說您要當差,您且說個時間,咱齊齊整整置辦一桌候著您!」

  「約莫出了正月才能得空了,現如今身上都還領著差使呢。」黃媽媽矜持笑了笑,把信從懷裡稍稍抽了些出來,露出個紅角兒,「幫大夫人往宮裡送個信。」

  婆子聽得宮裡兩個字兒,更加羨慕了。幫夫人姑娘做事,體面又清閒,哪像自個兒日守夜守,誰來誰往的還得勤往前湊,才能得個小錢兒,這麼大冷的天兒就只有喝口熱粥暖暖的份兒,心頭這樣想,面上就帶出來幾分。

  「那也是夫人信任您啊!哪像俺們呢!也就是景大郎君心好,整日裡出來進去的還能體恤俺們這些做下人的。」婆子佝著腰,笑著邊搓手邊哈出幾口氣兒說:「今兒個也算是俺運氣了,一早侯爺出去,扔了個銀角給俺,大郎君出去又扔了個銀角兒,俺都攢著,請老姐姐吃酒!」

  黃媽媽蹙眉,身子往後傾,避開呼出的那團白氣,抓住了那話裡的動向,皮笑肉不笑地問:「侯爺今兒個沐休也一早就出去了?大郎君這幾日也出去得勤?」

  婆子眉開眼笑地點頭,直附和:「是嘞!一大早!大郎君這幾天出去得早,回來得晚,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人!」

  莊戶裡頭的人大都認為男人窩在家裡是窩囊,整日往外跑的才是有大出息的。

  黃媽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夫人忙著打理年節,景大郎君又搬到外院了,兒大不由娘,想問也不曉得怎麼問起。侯爺又一連幾日都獨居住在勤寸院,再聯想到前幾日從宮裡回來的事兒,她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一時間,事情的接口又對不上,腦子是一團亂麻,搖搖頭,索性不想了,和婆子道了別,就往城東司設房去。

  雙福大街正熙熙攘攘的一派熱鬧,百音成曲,其間夾雜著偶有走街竄巷的貨郎擔高聲吆喝,也有天橋下哄鬧與喝倒彩,還有剃頭匠刮銼刀「嚓嚓」的鈍響。

  穿過貞成牌坊,右拐進一個小巷子裡,灰磚綠瓦間藏著一扇不起眼的緊掩的角門,推開門,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大早就打馬出門的臨安候賀琰就在這裡頭。而在人意料之中的,同室而居的還有應邑長公主。

  賀琰將一張箋紙,「啪」的一聲拍在梨花木幾桌上,口裡隱隱含了怒氣:「你打草驚蛇,去恐嚇方氏,我並沒有責備你半句。現在你又想恐嚇我不成!」

  應邑自矜地端身坐著,聽突兀「啪」地一聲,還是不由自主地往裡縮了一下,複而又梗直了脖子,不甘示弱地望著賀琰:「你一連幾日都不理我,這比責備還叫人難受!」又是一哼,探身將箋紙拿在手上,「我要是不這樣寫,你會出來見我?」

  賀琰神情鬱結,拂袖背過身去,半晌沒說話。

  他原想晾一晾應邑,叫她知道貿然去招惹方氏,只能引來他的不贊同和厭惡。哪知昨兒個夜半三更,白總管急急吼吼地跑到勤寸院裡來,又哆哆嗦嗦地從袖裡掏出封信來,嘴裡直念叨,「應邑長公主的人守在我西郊的院子裡……說……說要是不將這信立馬給侯爺送來,就放把火將奴才的院子給燒了!」

  他本還有些得意,論誰被一個女人這樣放在心尖上,都很難不得意。打開那信一看,卻大驚失色,上頭赫然寫著「賀郎無情,妾無義。明朝蓬門小聚,若張生不至,鶯鶯只好修書一封,告辭人世。」

  賀琰向來不在乎誰以死相逼。可應邑不同,摻雜著情誼與利益的女人不能死,更何況以這樣的方式,留下這樣一封書信,牽扯上自己去死。可真是羊肉沒吃著,反倒沾了一身羊膻味!且不說顧太后,皇帝也不能善罷甘休。

  應邑轉了眸子,眨了眨眼睛,自己也覺得委屈極了,嘟了嘟嘴,站起身從背後抱住賀琰,軟了調子:「阿琰……你總叫我等,我半刻也等不得了。由我去向方氏挑明,總好過你落得個陳世美的名聲吧……」

  「你可知道我當時有多難做!」應邑語氣一弱,賀琰的氣勢就高漲了起來。

  應邑溫恭且清脆地安撫:「我知道,我知道……」

  「那頭方氏想不過彎,這頭你不去哄,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惶恐,一定就像是進了個死胡同出不來,除了哭著一頭撞死,她還能怎麼樣啊。」應邑既責備賀琰不配合,又怕賀琰來氣,將頭埋在賀琰背裡,語調纏綿悱惻:「阿琰……你不知道,這幾天我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母后還想插手,叫我給攔了。」

  賀琰劍眉一挑,他拿著那方對鏡的時候,就能肯定顧太后已經知道了,顧太后知道了也不打緊,投鼠忌器,前面擋著個應邑,她不敢做出什麼過激的反應。如今之急卻在於安撫住應邑,叫她不要輕舉妄動。

  賀琰反身環抱住應邑,帶著笑朝應邑耳垂吹氣。

  「你說得輕巧!我不去哄,太夫人就要過問,事情越鬧越大,等你嫁進來的時候,定京城裡沸沸揚揚的,你又要受太夫人白眼。你不在乎,我還心疼呢。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賀琰腹中的詩書,變成了張口就來的情話。

  應邑吃這一套,絳唇一勾,抿嘴笑著扭捏幾下,就想軟在賀琰懷裡,卻想起了顧太后的話「男人,就是你進他退,退無可退的時候,才會急了眼說實話。」,便在他懷裡使勁掙了幾下,口裡念著:「方氏一天不讓位,我們一天就是一對野鴛鴦!名不正言不順,我也是從小念過《女訓》、《女戒》的人,我也曉得這樣羞人。你好歹是個男子漢,總要給我個堂堂正正的名分吧!」

  又拿手一下一下戳在賀琰的胸膛上,一字一字地說:「否則,就算你再權勢滔天,又素有賢名,別人口裡,我們也是對不要臉的奸、夫、淫、婦!」

  賀琰一怔,心頭莫名煩躁,那日太夫人才痛心疾首地說她生了一個卑劣的兒子,如今應邑又拿話來激他。順勢撒開手,冷笑一聲:「阿緩,我可曾逼過你和我做對姦夫淫婦?」

  應邑愣了一愣,賀琰的反應並不是預想的那樣——哄她,順著她,趁勢給她一個明確的承諾和期限……

  賀琰沒等她說話,拿過掛在高幾上的大氅,推門欲走,忽而想起什麼,反身不耐煩一言:「臨安候夫人的位子,你想拿就憑本事吧。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君子,小人向來不喜歡激將法。」

  話一完,門被重重一甩,應邑睜大眼睛看著來回晃蕩的門,一臉不可置信,手緊緊握成一團,半晌才又緩緩放鬆下來。

  應邑的癢處,賀琰一撓一個准。

  賀琰的個性,吃軟不吃硬,應邑卻沒大摸准。

  「各憑本事。好一個各憑本事!」應邑的眼裡似乎是有冰,又像要噴出火來,貔貅赤金香爐裡的沉水香已經燒得黧黑一片了,語氣陰沉得透出水來,「阿琰,是時候叫你看看我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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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5:51 PM

第三十八章 山雨(下)

  定京城的正月十五,難得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點滴打在四方光潔的青磚上,不一會兒就氤氳成了一團迷蒙的霧氣。

  行昭一副家常打扮盤腿坐在炕上,點著的茉莉香燒到了頭,行昭便手裡頭拿了根素銀籤子去翻香爐的香灰,剛才掀開了鎏金香爐蓋子,就聽見人一聲略帶嗔怪的話。

  「您可快歇著吧,風一揚,仔細那香灰迷了眼睛。」

  行昭一笑,扭頭看,是蓮蓉一手將青藍油紙傘放在抱廈的小案上,一手提了個秋杏色包袱進來,邊說:「春雨貴如油,鄉裡頭的人該高興壞了。」把包袱交給荷葉,騰出手來抿了抿鬢邊的頭髮,又說:「娘做的糖蓮子,姑娘您一向喜歡吃。給王媽媽和蓮玉帶了兩罐雞油,小丫頭們一人一小罐炸面幹兒脆!」

  懷善苑的丫鬟們輪替放年假,蓮蓉這是才從家裡回來。

  「你家就住在後面偏房裡,一刻鐘不到,愣是一副遠行遊子的作態,仔細蓮玉來掐你!」行昭樂不可支地笑說,又拍了拍身側的小杌子讓蓮蓉坐。

  蓮玉捂著嘴笑,王媽媽也笑,連聲道了謝:「謝謝吳嬸子了!」

  蓮蓉也笑,避開王媽媽的禮,邊半坐在小杌上,邊口裡嘟囔了句:「剛才回來,路過二門,見外頭吵吵嚷嚷的,晚上才鬧元宵,現在才過午,怎麼就鬧起來……」

  她說得小聲,行昭探過身去聽,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聽見外頭急急喧喧的聲音,不由蹙了眉,正想叫蓮玉去訓斥下。只見大夫人房裡的月巧一撩開夾棉竹簾子,就哭著告訴行昭:「四姑娘!你快到正院去!大夫人暈過去了!」

  行昭心頭發緊,身子趕忙往下一縮,趿上繡鞋就往外頭走。

  月巧邊哭邊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行昭問她詳細話,也說得支支吾吾地:「有人來鬧……鬧得凶極了……那婆子潑得都賴到咱們府門口的地上了……」

  「所為何事!」行昭沉聲問。

  月巧和大夫人一樣的性子,捂著帕子抽抽啼啼,半天話說不清楚:「我……不知道……話裡牽扯著景大郎君……像是……」

  「那婆子是誰讓人領進來的?太夫人知道了嗎?母親剛才情形如何?」行昭等不及,話跟連珠炮似的問,看了眼六神無主,哭得面色卡白的月巧,邊加快腳程拐過廊角,邊強壓住堖坼,輕聲安撫:「月巧姐姐莫慌,慢慢說。」

  月巧深吸口氣兒,慢慢想,複而又哭道:「是大夫人讓人領進來的,太夫人身子不好沒往榮壽堂說……大夫人……大夫人一口氣兒沒上得來,就暈了,如今黃媽媽在主持……月芳切了參片兒給大夫人含著……」

  月巧的一番話,斷斷續續的,行昭在前頭走得像一陣風,話說完也就到了正堂。

  行昭先進屋去瞧大夫人,正堂裡暗沉地讓人心悸,一走進去就能聽見大夫人「嚶嚶嚶」地哭聲,還有月芳的勸解,「您消消氣兒,景大郎君是什麼樣的人兒,您還不知道了?這八成是那起子遭錢迷了心眼的市井小人在攀誣呢……」

  大夫人哭得沒有辦法,從胸裡頭抽氣兒:「她手裡頭拿著景哥兒貼身的竹節儺灘玉佩……」

  「母親——」行昭一聽大夫人還有中氣說話,手指尖兒漸漸回暖。

  大夫人一聽是行昭的聲音,如同抓住了稻草一樣,從床上起身:「阿嫵……你哥哥他……」話沒說完,就拿著帕子嗚嗚哭起來。

  行昭快步上前,抓住大夫人的手,語氣十分沉穩:「母親,您別慌,您慢慢細說。」

  大夫人邊哭邊搖頭,立在床沿邊兒的月芳歎了口氣兒,把行昭帶進了內室,小聲地將事情一一道來:「……外頭來了個鄭嬸子,她說,她說她兒媳婦懷上了景大郎君的孩兒,大夫人一聽就急了,趕緊讓人把那倆帶進中庭來,後來聽她來龍去脈一說,大夫人偏頭痛便犯了……」

  月芳說得面有赧色,被逼到這份兒上,也不管面前站著的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娘子了。

  「那個鄭嬸子是什麼身份?」行昭沉吟問。

  月芳想了想說:「應該是個軍戶,她說她兒子在翼城當兵,如今家裡頭只剩婆媳二人。」看了眼行昭,心頭詫異行昭的不動聲色,更輕了聲調地說:「那鄭嬸子一來就在我們府大門口撒潑打諢,帶著她那兒媳婦,說是要找咱們家討個說法。」

  行昭眼神落在矮几上那一碗枝葉橫斜的黃壽丹上,神色不明,想了想,吩咐月芳:「太夫人這幾天身子不好,不好去叨擾她老人家。」又輕哼一聲,「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呢。挑了正月十五來鬧!侯爺與哥哥在哪裡?」

  「侯爺今兒個一早就入宮了,大郎君去城西拜訪明先生了,都不在府裡。」月芳態度越發恭敬。

  「你親去東跨院將二夫人請來。」行昭顧不了那麼多了,自己不好說的話,二夫人卻好說,無論如何一定要將這件事在晚上三房來請安前摁下來。

  月芳放下心來應了一聲,行昭出了內閣又坐在床沿,吩咐丫鬟去小廚房燉天麻烏雞湯,細聲細氣地安慰大夫人:「哥哥是這樣的人嗎?哥哥才多大啊,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府裡的丫鬟們哪一個不是眉清目秀的,犯得著去招惹一個軍戶家的媳婦嗎?」

  大夫人手腳皆軟,靠在軟緞上,聽著小女兒的話,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了外頭有老婦人扯破喉嚨的鬧嚷聲。

  「我們鄭家!三個兒子戰死沙場啊!在外頭保家衛國!留下來的家眷就這麼被欺負啊!俺那早死的官人喲……你好歹也上來看看別人家是怎麼欺侮我們的啊……」

  又有年輕婦人的哭嚎:「景郎,你快出來啊!你不出來,阿金就要被沉塘了啊!」

  黃媽媽按不住,叫婆子去架那兩人,誰知手還沒碰到那婦人的身上,就被那婦人喝退,「我懷著的可是你們賀家的骨血!是你們的小郎君!是主子!誰敢來碰我!」

  行昭眯了眯眼,扭頭望向窗櫺外,大夫人一驚,趕緊捉住她,連聲說著:「你是天上的雲,她們是地上的土,這樣的齷齪事兒,你別去摻和!」

  「您放心……」

  一句話安撫的話還沒說完,庭院裡就響起了另一個軟媚的聲音,「這是在做什麼呢?大過年的,哭天搶地,也不嫌晦氣得很。」

  是萬姨娘,行昭緘默半晌,終是拍了拍大夫人的手背,便起了身抬腳往外走:「您放心,過會兒二嬸就來了,您偏頭痛還沒好,讓月巧過會兒服侍您將雞湯給喝了。」

  大夫人攔不住,頭又疼得厲害,伸手去拉,沒拉住,便又捂著帕子哭起來。

  行昭穿過院堂,繞過喜上眉梢影壁,有一個穿著深藍色麻布衣,在腦後挽了個纂兒的五十來歲老婆子,跪在地上正哭天搶地,另有一穿著一身俏桃色高襟平襦的,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俏媳婦拉扯著前頭那老婦人的衣角,哀哀地哭。見有人出來了,連忙抬頭望,一看卻是個七八歲的小娘子,不由得怔了怔。

  行昭掃了一眼地下,眼神卻落在靠在朱欄上看笑事的萬姨娘身上,開口涼涼地說:「曉姐兒的病可好了?姨娘好歹日日去菩薩面前拜拜,戒一戒這多口多舌的毛病,您可積點德吧,興許七妹妹的病便能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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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6:08 PM

第三十九章 意外(上)

  萬姨娘一聽,直了脊背,下意識就要開腔,忽而像想到了什麼,重新輕笑一聲靠在了欄杆上:「夫人才是菩薩沒拜好吧,夫人都不著急,我有什麼好著急的。」

  行昭懶怠和她打口水仗,直接吩咐黃媽媽使了個眼色:「把萬姨娘帶回東偏廂。」又笑,「她老人家總沒有那姐姐一般金貴吧。」

  黃媽媽大呼一口氣,她雖得臉,到底只是個僕婦,萬姨娘在旁邊笑嘻嘻地看,偶爾煽風點火,真是叫人心裡窩火又找不到地兒發。行昭話音一落,兩個婆子就一左一右架住萬姨娘的胳膊,萬姨娘哪裡受過這樣對待,下意識就掙紮,嘴裡直念:「哪家小娘子敢這麼對待庶母的!仔細侯爺回來秋後算帳!」

  兩個婆子怔住,又來看行昭的臉色。哪料得行昭自顧自地吩咐人端來兩把黑漆石榴開花太師椅,放在庭院的正東處,又讓人上茶上點心,端身坐穩後,才揮揮手道:「你們直管將她拖下去,有些人自己都把自己當灘爛泥,就別怪別人要抬腳踩上去。和她多說,倒費自己口舌。」

  黃媽媽站在行昭身後,如同孫大聖吃了幾百個蟠桃一樣爽快,在大夫人身後忍氣吞聲慣了,行昭一來就擺好架勢,以雷霆之勢鎮住場面,穩住人心,不禁讓人揚眉吐氣一把。

  兩個婆子得了准信,一邊一個架著萬姨娘就往東邊兒走,萬姨娘鬧鬧嚷嚷一路,行昭只當沒聽見。

  待聽不到萬氏聲音後,行昭邊啜口茶,邊漫不經心問道:「你們可是莊子上的農戶?」

  那鄭徐氏看得目瞪口呆,這小娘子年歲不大,做起事說起話來,卻有點無所顧忌的意思。叫拖人走就拖走了,說話更是哪疼打哪兒,這氣勢比起城東白太守家的當家夫人都要強些。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忽過行昭戴著了一對丁香花白玉耳塞,胸前的赤金嵌八珍纓絡,玫紅色的繡雲紋褶皺襦裙上,這種三江布,怕是要賣二十兩銀子一匹吧……

  滿眼的榮華富貴,終是一咬牙關,又嚎起來:「我們可是清清白白的軍戶人家啊。兩婆媳守在一處過日子容易嗎!你們家大郎君汙了我家門庭清白後,就不見了影蹤,我將我兒媳婦兒帶大,還沒和我小兒子成親圓房,就叫那龜孫子破了身子,懷了個兔崽子啊,今後的日子可還怎麼過啊……」

  蓮玉趕忙上前來捂住行昭耳朵,終究是晚了一步。

  行昭將茶盅「嘭」地一聲重重擱在幾案上,指著那老婆子,聲量提高:「給我打她嘴巴!」

  黃媽媽出身西北方家,見慣了彪悍民風,招呼兩個婆子按住那婦人,親自上陣挽了袖子,蒲扇大的巴掌左一下右一下「啪啪」扇在鄭嬸子臉上,那鄭嬸子見是真打,仰天扯開嗓子叫喚:「賀家欺負死了人誒!哎喲喂!我老婆子造的什麼孽哦!我家裡頭小兒子也是在外頭當兵頭的體面人兒啊!」

  行昭抬抬手,黃媽媽冷哼一聲才停了手。

  「太祖皇帝定下的士庶之別,牢牢記著!嘴裡不乾不淨,打你都是輕的!你再滿口亂扯,立時叫人拿了棍子將你打出去!」行昭面無表情,冷冷又言:「我們賀家以詩書賢名立世幾百年,向來仁義道德,你有一說一,不會說就讓別人來說。」

  軍戶之家在大周不算是良民民籍,賀家是什麼門楣,願意遣個婆子見她已經是天大恩典了,是大夫人一聽事涉景哥兒,又怕這兩人將事情嚷得滿城風雨,同樣這兩人似乎也算准了賀家不會仗勢欺人……

  鄭嬸子聽後立馬噤聲,倒是跪在後頭的那小婦人滿臉是淚地接話:「賤婦無知,衝撞了賀四姑娘罪該萬死……」俯身磕了個頭,又哭說:「小婦人薄氏是城東鄭家的童養媳,鄭三郎如今在翼城當兵,本說定下七月就成親,如今……」話沒說完,邊嚶嚶哭邊又說:「四姑娘年紀小,在您面前說這事不體面……」

  能一口叫出深閨大宅裡小娘子的排號,說話條理清晰,最後還隱晦點出自個兒年紀小,要見賀家當家能做主的人。

  行昭暗忖,這薄氏不是省油的燈。更讓她確信這件事有預謀。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行景馬上要下場科考,又要預備說親事了。陡然出個這樣的事情,他還怎麼在科考場上抬起頭來,又怎麼說成一樁好親事?

  行昭深知景哥兒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那又是誰給了一家軍戶這樣大的膽子,敢來攀誣臨安侯府?

  腦中無端浮現出應邑的面容,不對,應邑當務之急是叫方氏騰出位子來,且投鼠忌器,賀行景無論如何也姓賀,她不敢冒著開罪賀琰的風險貿然行之。

  等等,翼城!中寧長公主的封邑就在翼城!

  中寧與應邑,應邑與賀琰,賀琰與方氏,方氏與行景,行昭陷入了揣測與自我否決的深淵裡,事情如同纏成一團的毛線,揪不出首尾來。

  那薄氏見行昭沒說話了,便垂頭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鄭嬸子兩頰漸腫起,一雙眼還在四處亂瞧,看著庭院裡斜插在琉璃窗裡的蘭草,蒼勁挺拔的松樹,連鋪在路上的小石子都大小均一、色澤光亮,鄭嬸子眼睛眯成一條縫藏在肉裡,露出羨豔的光。

  二夫人一聽月芳來請,提著裙子急急匆匆過來,身後跟了個提著藥箱的老大夫,轉過遊廊,就見到行昭小小的一個人坐在正東的太師椅上,前面跪著兩個粗麻布衣的婦人,整個庭院安靜得只能聽見衣料窸窸窣窣的聲音。

  行昭見二夫人來了,忙起身去迎,蹲身行過禮後便沉聲道:「叨擾二嬸了,母親偏頭痛犯了,太夫人近來也不舒坦。阿嫵想來想去,只有請二嬸來主持局面最為妥帖。」

  二夫人笑著拍拍行昭的手,整個院子裡沒有哭鬧,沒有喧嘩,鬧事的兩個婦人都安分地跪著,二夫人不由對行昭另眼相看,但轉念一想,小娘子強悍淩厲的名聲傳了出去,一屋子的姑娘都要受牽連。

  「阿嫵,你先進去陪你娘。左右不過是向來訛錢的潑婦無賴,二嬸打發出去便是了。」二夫人邊落座兒,邊不在意地說道。

  鄭嬸子一聽,伸直脖子又嚷嚷起來:「我們是來求個道理的!」

  行昭瞥了她一眼,鄭嬸子縮縮脖子話聲漸小下去,行昭這才轉過頭來,低聲同二夫人說:「二嬸可見過哪裡的市井無賴吃了豹子膽,敢來訛詐我們賀家?她手裡頭拿著哥哥的貼身飾物,開頭竟然敢在九井胡同裡頭打滾撒潑,敗壞賀家名聲,阿嫵瞧起來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

  二夫人想了想,沒作聲了算是默許行昭在一旁,只吩咐人守著各個院口,不叫多嘴多舌的亂傳話。

  行昭輕咳一聲,重新坐上椅子,揚了揚下頜,對那薄氏說:「能當家做主的夫人來了,你從頭到尾完完整整地說罷。」

  只聽那薄氏,帶了哭腔,卻柔聲緩語,慢慢道來。

  「妾身薄氏,從小在鄭家長大,是鄭家三郎的童養媳,但尚未成親。前月,妾身出門去定河打水,偶遇喝醉了酒的景郎……」薄氏邊說邊拿袖子拭了拭眼角,似是悲啼細聽卻帶了歡喜,「妾身便扶著景郎回城東休憩,過後景郎,景郎就,」抬眼看了看行昭,面色飛了兩片酡紅,細聲說:「如今,妾身已有兩月身孕了,有景郎的竹節腰佩為證,妾身不敢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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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6:14 PM

第四十章 意外(中)

  薄氏話音未落,那老大夫就躬身去把薄氏的脈,未滿一刻鐘,老大夫滿臉猶豫,幾欲張口,二夫人強捺下火氣,讓他直管說。

  「這位小娘子脈似走珠,律動有力且規律,是,是有兩月身孕的脈象…….」老大夫說得結結巴巴,每說一個字兒,二夫人的眼皮就跳一下,她完全不敢想像這件事所承擔的後果。景哥兒德行有虧,下頭一連串的弟弟妹妹都要遭人白眼詬病,行明,行明本來就難嫁了!

  「將她捆了送到順天府去!大膽賤婦,不知道是哪裡的野種,竟然也敢攀誣上門,妄圖混淆我賀氏血脈,汙我一門清白!」二夫人一巴掌拍在木案上,話下意識地衝口而出。

  幾個婆子應諾,上前一手一邊抬起薄氏的胳膊。

  薄氏大為失色,撐起了身子,陡然厲聲出言:「妾身所言如有半點虛假,叫天打五雷轟,永世不得超生!」

  尖利的聲音,幾乎要衝破了眾人的耳膜。今人重誓,言出必行,這樣毒的誓言,讓庭院登時靜了下來,二夫人怔在原地,幾個婆子僕從訥訥不敢再有所動作,那老大夫縮著頭,將身形藏在角落裡,心裡頭暗暗叫苦,他本是走街竄巷的遊醫,今兒個遭臨安侯府招進來本是心頭竊喜,哪曉得攤上這起子紈絝子弟的破事兒!

  「呵,死後的事情,有誰知道?」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行昭輕聲出言打破僵持,她又起身緩步踱至薄氏其前,一根指頭抬起她下頜,薄氏的模樣不錯,杏眼黛眉,臉嫩得似是要滴出水來,抿嘴一笑,輕聲說道:「只不過菩薩什麼都知道,所以蠅營苟且之徒,大多不得善終。積德揚善之輩,才能造福子孫萬代。薄家娘子就不怕誓言果真靈驗了,最後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境地嗎?」

  薄氏下頜被行昭高高抬起,聽其後言,眼中閃過幾分掙紮,終是下定決心,緊咬牙關,正要辯護。

  行昭一把將其放開,擺擺手止住薄氏,面無表情問:「說吧,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鄭嬸子一聽賀家鬆了口,眼中一亮,連忙往前爬了幾步,笑逐顏開說:「我們鄭家……」

  「妾身什麼都不要!」薄氏被行昭一把甩開,癱在兩個體壯婆子的身上,一雙輕妙目婉轉盈盈,搶過鄭嬸子話後,向二夫人重重叩了三個頭,又說:「只求景郎能給妾身一個名分,丫鬟,通房都可以,只求您給賤妾一個身份!」

  薄氏果真是聰明,看來這兩婆媳各有各的盤算,鄭嬸子是來求財,而這薄氏心太大,想的卻是一步登天。

  行昭點點頭,一笑,回身向二夫人道:「連包青天都沒有斷案只聽一面之詞的道理。哥哥申時之前必定回來,要不要先聽聽哥哥怎麼說?」拿眼瞥了眼薄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阿嫵看哥哥身邊的玉屏、歡扉幾位姐姐,論品貌論身段,都不曉得高出這薄娘子多長一截兒。」

  薄氏咬咬唇,低垂了頭沒再說話。

  鄭嬸子支愣著耳朵聽,聽賀家這意思是想賴,便又嚎起來:「阿薄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兒,叫人得了手,嘗過甜頭,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老身就是去滾釘伴兒,走火盆,告御狀都要求一個道理來啊,別人不叫我活,我拼了條老命也不叫別人好過!」

  二夫人聽得滿腦門子官司,賀家太平了幾十年,這些日子怎麼一樁一樁的事兒接著來啊,心裡直後悔應了月芳來撐場面。可轉念又一想,二房攀在大房身上過活,行昭那句話說得好,菩薩可是什麼都知道的,阿彌陀佛,今日二房挺身而出的道義,希望來日能換來行明的錦繡前程。

  「那,等景哥兒回來再說?」二夫人覺得行昭說得也有道理。

  行昭蔑眼鄭嬸子,沖二夫人點點頭,又說:「鄭家兩位今兒個就在臨安侯府住下吧,待之以賓禮,好吃好喝伺候著,鄭嬸子住在後院東廂房,薄娘子住在西偏房,黃媽媽記得下來囑咐各自伺候的僕從,不要怠慢了。」黃媽媽反應快,瞬間明白了,行昭一笑,又吩咐道:「等明日塵埃落定,該算帳算帳,該補償補償,不差這一刻。」

  杵在院子裡的婆子領了命,一人帶著一個往出走,後院住的是賀家家生子,東西偏房是拿來招待奴才親眷的地方。將兩人扣在賀家,放在眼皮底下,行昭放心。且東西偏房遙遙隔了一個院子,行昭又一人遣了一個婆子去伺候,說是伺候其實就是守著,不讓兩個人有商量的機會,只要兩個人心裡的盤算不一樣,各個擊破總比合二為一的好。

  那薄氏乖乖跟在後頭,臨了走出院子,又哭得梨花帶雨地折了身,跪在地上向行昭磕頭:「勞煩四姑娘與景郎說一句,阿薄無悔!」

  二夫人嗓子眼直發澀,如同咽進去幾隻蒼蠅一樣。行昭笑著招招手,示意婆子將她帶下去。

  待兩人一走,二夫人立時癱在了太師椅上,行昭卻來不及鬆懈,又接連吩咐下去:「今兒個勞煩大夫了,您且去賬房支一百兩銀子。各位媽媽多領三個月的月錢,今兒個辛苦了。」

  見眾人也似乎是鬆了口氣,輕笑一聲,挺直了脊背,仰頭高聲,話是對著整個院子的人在說,眼神卻看著那大夫:「我們賀家一向是賞罰分明,諸位今日有功,自當賞。若他日有過,就休怪賀家不留情面了。」

  老大夫哆嗦一下,除了他院子裡的人都是賀家的奴僕,這小娘子的話擺明瞭是沖著他來,連忙擺清立場:「老夫行醫走藥二十年,眼裡只有病患苦疾,再無其他,再無其他!」

  行昭仰臉笑著,滿意地點點頭,又讓蓮蓉帶著他去賬房。二夫人眯著眼聽,行昭可是比行明還小三歲呢!

  而後行昭請二夫人去裡屋陪陪大夫人:「……母親遭氣得床也起不了,有些話阿嫵不好說,勞煩嬸嬸勸慰勸慰,別叫母親鑽進死胡同裡了。」二夫人笑著應了,又起身往裡去。

  一時間,庭院幽深,雨一早就停了,青瓦凹陷處積了一灘水,有風吹過,偶有豆大的水滴從簷角順勢滴流下來,砸在中庭的土壤裡,瞬無聲息。

  行昭一個人靠在太師椅上,微微眯了眼,心中暗忖,這般的來勢洶洶,直逼主題倒是很像應邑的手筆,賀琰雖奉行左右逢源,處事圓滑精明,但到底站在風口浪尖上,也不能排除是政敵下套誣陷的可能,或者是方家的政敵另闢蹊徑……

  「姑娘姑娘!」

  蓮玉在耳旁輕聲喚,見行昭睜開眼,湊耳說道:「景大郎君回來了!一聽這事兒,就往正院來了。侯爺帶了信兒給門子,說今兒個要夜裡才能回來了。」

  也就是說,要趕在夜裡,賀琰回來之前,讓一切塵埃落定!

  行昭斂起裙子,三步並兩步走,杵在正院雙鶴八卦紋圓門前,遠遠的見有一少年著豆綠色直綴,步履匆匆地過來,行昭趕緊迎過去:「哥哥!」

  「母親還好嗎?」行景面色不見張惶,只有焦慮。

  行昭大慰,讓蓮玉去外頭望著,扯著哥哥的衣角往行廊深處走,邊走邊說:「二夫人正在裡頭勸慰母親,你先別去。父親晚上就回來,咱們長話短說,薄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我從明先生那裡回來,玉屏就哭喪個臉,說鄭家那兩個娘們兒來了!」行景一揮袖子,只恨恨說:「我那天喝醉了,縱馬撞了那婆娘,她不依不饒,訛了我五十兩銀子和一汪水頭極好的碧璽,年前又三番五次來找我,還揚言要告到父親那裡去,我心頭一怕,又賞了她家幾十兩,如今膽兒愈漸肥了,還敢訛到我們府上來了!」

  行昭大喜,踮起腳眼眸極亮,連聲問:「沒別的了?你沒在她家過夜?」

  行景一愣,隨即皺著一張臉嫌棄道:「我是會在那種人家家裡過夜的人嗎!」

  「那你的竹節玉牌呢?」行景雖行事無章法,卻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行昭心頭大慰,又追問道。

  行景蹙了眉頭,嘴裡邊念邊去摸繫在腰帶上的壓角玉佩:「配在我身上啊……咦,怎麼不見了……」又在懷裡摸了摸,沖行昭不好意思笑笑:「你曉得啊,我的東西大多都是林竹在收著,估摸著他昨兒個給我換成了這個玉葫蘆壓角。」

  林竹是行景的貼身小廝,在他身邊兒侍候四五年了。

  行昭止不住笑意,將行景拉下身,踮腳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今兒個鄭嬸子帶著薄娘子來咱們家,口口聲聲說,薄娘子的肚子裡裝著阿嫵的小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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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6:19 PM

第四十一章 意外(下)

  「那兩個婆娘好不要臉!」

  行景怔了片刻,這才明白過來,而後勃然大怒,白淨的面孔漲得通紅,出身世家的少年郎頭一次見識到這麼齷齪,自斷後路的市井伎倆。憤懣之餘,竟有些後怕,佝身探頭輕問:「母親信了嗎?」

  行昭輕輕搖頭,往回一探,正堂朱門緊掩,也不曉得二夫人勸慰住了沒。

  「不知道,我將鄭家二人扣在了家裡,免得叫她們兩個在外頭渾說。」行昭突然想起什麼來,又問:「林竹現在在哪裡?」

  「今兒輪到他休假……」行景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這事兒擺明瞭是鄭家婆娘迷了眼,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訛詐賀家,又關林竹什麼事兒呢。

  行昭點點頭,招手喚過蓮玉,邊扯著行景往裡走,邊吩咐蓮玉:「……讓林竹來正院,另外悄摸兒地把薄娘子帶過來。」蓮玉抬眼覷了覷行景神情,而後告了禮往外走。行景愈漸不明白了,走過影壁就是正堂了,行昭低聲同行景解釋:「薄娘子手裡攥著你的竹節玉牌。」

  點到為止,行景也不是笨人,瞬時轉過彎來,眉頭一飛,手頭緊緊攥成拳頭,像是握著一條馬鞭隨時準備抽出去,將那起子吃裡扒外的小人打得半條命都不剩。

  行昭輕輕拉了拉行景的衣角,先是拿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用眼瞥了瞥拿桃花紙糊成的窗櫺,示意別叫大夫人知道了掛心。

  「我待他這樣好!」行景終是憋不下氣,悶聲低吼。

  「總要先問清楚,萬一是旁人陷害,他也只犯了個管理不嚴的罪。母親氣得偏頭痛都發了,如今二夫人正陪著說話兒。哥哥,你過會兒見到母親就先跪下哭著認錯,然後一五一十都說。縱馬傷人總比德行有虧的好,可千萬別想再瞞著府裡什麼了!」行昭語速極快地交代完,就快步上前,將門「吱呀」一聲推開來,帶了幾分歡快高聲說:「母親,哥哥回來了!」

  大夫人靠在羅漢床沿邊上,神色怏怏,見行昭來了便招招手讓她過來,又瞥到了跟在後頭的行景,別過臉去,緊抿了唇,十分不想理他的模樣,還願意生氣和責備,到底也比剛才萬念俱灰的神色來得強。

  行昭同二夫人深行了個禮兒,二夫人借機告辭,卻被行昭拉住,口裡說著:「二嬸是今兒當家做主的人,我們兄妹還指望二嬸辨清黑白呢!」二夫人只好坐下,行昭順勢坐在了床邊的小杌上,朝著行景眨眨眼。

  行景在大夫人面前一向不顧忌,當即一撩袍,跪在鋪著水獺絨氈毯的地上,抹了把眼睛,著實沒有眼淚,只好眯了眼,仰頭高聲言道:「是兒不孝!刀山火海,兒一人承擔!望母親千萬珍重!」

  大夫人一聽,氣得想拿手裡的暖爐去砸跪在地上的長子,行昭心頭歎了一句,賀琰是深諳詭辯之道的人,太夫人更是一番話能將人說得羞愧埋地,怎麼到了行景這裡,性情就變得這樣耿直了呢!讓他磕頭認錯,就認得這麼徹底,一點鋪墊也不曉得打!

  「哥哥並沒有做下傷風敗俗的事來!」行昭搶在大夫人氣極之前開口,大夫人愣了一愣,行昭轉頭催促行景:「哥哥你快說啊!」

  行景抿了抿嘴,又想了想才接著說:「大約是初冬的時候,信中候家的閔寄方,閔二郎,邀我去西郊騎馬,後來又去李記喝酒,喝完酒天色已經暗了,兒子就駕馬回來,哪知在定河旁邊就撞了個婆娘,當時就賠了幾十兩銀子,而後又來鬧,也都讓林竹出面打發了,前些天兒那婆娘鬧到林竹家裡頭去了,我只好出府又給了幾十兩……」

  行景抬眼看了看大夫人的神情,行昭順勢接下話,語氣低沉:「哪知那個婦人就是今日來我們府裡吵嚷的鄭嬸子,撞的是鄭嬸子,她家的童養媳,薄娘子竟然還撞出了兩個月的身孕,娘,您說稀奇不稀奇。」

  大夫人還愣愣的,二夫人卻冷笑一聲:「心思機靈,頭腦也轉得快,又擅瞅準時機,這鄭家的倒還是個人物。」

  「她一個軍戶敢找上門來認親……」大夫人卻有些遲疑。

  大夫人話音剛落,蓮玉就進來了,恭謹通稟:「……薄娘子來了,是叫她進來還是依舊在庭裡候著?」

  算算時候差不多,林竹是賀琰心腹管事的兒子,自然不會老老實實住在賀府,一來二去也該是薄娘子先來。

  「帶進來。」行昭揚言喚進,又讓人將行景扶起來,悄聲問了句話,行景連忙搖搖頭,行昭抿嘴一笑,沖行景附耳說了幾句話,行景眼睛一亮,連連點頭,抽身就往內間去。行昭又沖蓮玉吩咐,蓮玉捂著嘴巴應了諾,又出去了。

  大夫人與二夫人看得不知所云,行昭笑著說了聲:「您請瞧好吧。」

  丫鬟們放了一抬琉璃嵌金絲八廂屏風在隔斷處,不叫人看見寢居內閣裡面的情形,這是世家的固執和堅守。

  不一會兒,薄娘子就進來了,一抬頭,就是一方光潔映人的屏風,透過屏風可以綽綽約約地看見有人在內閣或坐或站,一時間花了眼,黃媽媽輕咳一聲,薄娘子這才回過神來,忙斂裙行禮:「民女薄氏見過夫人姑娘。」

  行昭在後頭做了個手勢,大夫人是全心全意地相信行昭,二夫人是事不關己自然樂意叫別人打衝鋒。

  「薄娘子起來吧。」是行昭出的聲,又說:「叫你單獨來,是怕你那養母為難你,我瞧著那鄭嬸子十分想將你嫁給他家三郎?可惜你卻懷著我們家的孩兒。」

  薄氏一聽,猛地抬頭,滿面不可置信。心頭忽地想起來那人那日來說的話「世家上族重視血緣,賀家必定不會認你,但以他家的聲譽,也不會過分為難你。你肚子裡的是個野種,鄭家更不會要你,只會折磨死你。你只有坐地起價,討價還價,才能狠狠撈上一筆,闖出一條生路來。」

  她提出的要求她自己不敢相信賀家能夠接受,只是商人還價,總要抬出一截兒來,才能賣得比實際高。鄭家那老虔婆的刻薄與惡毒,鄭三郎的醜陋瘸腿,那神秘人許之以三千兩白銀和幫助她離開定京的承諾,還有一度春風後,那俊俏郎君留下的懷念……

  薄氏咬了咬牙,手伏在小腹上。

  行昭見薄氏沒說話,望了望了窗櫺外,隱約有兩個人影兒,揚聲道:「哥哥回來了!你便和他當面對質吧!」

  行昭話一完,便有一個穿著薑黃色杭綢直袍,拿一支雕梅蘭竹三君子和田玉簪子束髮,穿著青色牛皮直筒靴,長得眉清目秀,鬢髮濃郁的富貴小郎君進來了,後頭跟著亦步亦趨的蓮玉。

  那郎君一進來,就瞥見了跪在地上的薄氏,蹙著眉頭道:「我不認識這娘子!賤婦休要胡亂攀扯!」

  「景郎!景郎!我是阿薄啊!你怎麼能不認我!」薄氏遲疑片刻,便淚盈於睫,撲上前去抱住那人的靴筒,直喊:「男兒漢果真都是薄情郎嗎?阿薄等了你多久,念了你多久,阿薄,阿薄還懷了你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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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6:25 PM

第四十二章 好戲

  行昭在後廂靜靜地聽,長長呼出一口氣,她賭對了。

  回首再去看大夫人與二夫人,大夫人驚得將手爐掉在了軟緞上,二夫人卻恍然大悟。行昭輕輕一笑,拿食指比出噤聲的模樣,正要開口,卻聽見外頭有人撩簾入內,簾子被撩開,風了吹進來,有呼呼的聲音。

  「這是在幹什麼?」賀琰略帶低沉的聲音響起。

  行昭趕緊起身,心頭浮現出千百種善後方法,終先低聲出言:「娘,你頭痛還沒好,先別出來。」而後越過屏風,揚聲問安:「阿嫵給爹爹問安!」又上前乖巧接過賀琰手中的灰鼠皮大氅,一瞧那裡頭還穿著墨綠色鶴雲紋朝服,原來賀琰是一出宮便往家裡趕的,一邊將大氅抱著交給蓮玉,一邊輕聲問,眼卻落在白總管身上:「爹爹不是帶了話兒說是晚間回來嗎?」

  「侯爺一聽府裡頭出了事兒,怕大夫人偏頭痛犯了,處事手忙腳亂,就連忙辭了聖上,緊趕慢趕回來主持局面了。」白總管心領神會地回道,背身立在屏風前,自覺擋住內閣裡頭的光景。

  不愧是賀琰身邊的人,一句話說得是給足了大夫人面子。果然內閣裡有應景的窸窸窣窣聲音,賀琰往屏風後一探,沒說什麼,眼神又往堂前一掃,在小郎君和跪在地上的那娘子之間來回打量,眉間愈蹙愈深。

  不是景哥兒闖了禍,那家軍戶找上門來鬧了嗎?

  「你是誰?」賀琰蹙著眉頭,沉聲問。

  小郎君神色惶恐,下意識拿眼去找行昭,行昭朝他輕輕搖頭,眸色一轉,笑一笑,帶了幾分稚氣地回:「這是城東鄭家的薄娘子。」又上前兩步蹲下身子同薄娘子溫聲說:「侯爺問你話呢,你且一五一十地說。我們家侯爺最是通情達理,又端正嚴明的人,今日定不叫你受委屈。」

  薄娘子正扯著郎君的衣角哀哀地哭,耳朵卻支愣起來,一聽原來是臨安候回來了,心頭急跳,面紅耳赤地抬著袖子半遮半掩地覷,又聽行昭的話,婉轉了聲調,纏綿成音:「妾身薄氏是城東鄭家的童養媳,還沒來得及和鄭三郎成婚,就,就懷了景郎的孩兒……」話到這裡,又仰起頭去看那郎君,神色更悲,語音裡帶著哭腔:「哪知景郎薄情寡義,竟狠得下心,矢口否認妾身和妾身肚裡的孩兒!求侯爺給民女做主啊!」言罷,結結實實地又磕了頭。

  「你說你懷了我們賀家的孩兒?」賀琰見此場景,哪裡有不明白的了,邊越過眾人,穩坐在上首太師椅上,邊意味深長地瞧了眼行昭,又拿手指了指小郎君問:「懷了賀家長房嫡孫賀行景,他的孩兒?」

  「妾身不敢妄言!」薄娘子一雙淚目帶了幾分控訴和怨懟,直勾勾望著那神情平淡的小郎君,一番話說得是肝腸寸斷。而後又是一磕頭,為表決心,俯身在地久久不起,自然也錯過了賀琰盛怒之下的譏諷神情。

  「荒唐!」賀琰雖是笑著說,聲音也不高,可眾人都能聽出明顯的震怒,「你懷了景哥兒的孩子,卻不認得景哥兒的長相!我倒不知道,我的兒子什麼時候變了模樣。」

  薄娘子一瞬間大驚失色,愣在原地半刻,才明白過來,賀家耍詐!

  眼角的淚也來不及擦,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仰頭看那小郎君。三庭五眼,面容白淨,身姿挺拔,每一點都符合鄭嬸子所說的賀大郎君的相貌啊!

  行昭抿嘴一笑,朝還杵在那兒的小郎君招招手:「林松快來給侯爺問安領賞。」又好心地和薄娘子解釋:「這是哥哥身邊的貼身小廝,四五年來都同進同出,大概人在一起待久了,總會有一絲半絲相像的地方吧。」

  行景撞的是鄭嬸子,幾次三番鬧起來的也是鄭嬸子,行昭剛才福至心靈,論理來說,鄭嬸子那樣的人是不可能讓自家未出閣的童養媳出來拋頭露面的,所以問行景有沒有見過薄娘子,行景搖頭,行昭便叫蓮玉去教行景房裡另一個貼身小廝如何行事,如何假裝,兵不厭詐,果然一詐就塵埃落定了。

  賀琰的提早回來,實屬意外之喜。

  「我記錯了!我記錯了!」薄娘子癱在地上胡亂舞著手,眼睛從行昭轉到賀琰身上,又轉到屏風那頭,驚恐言:「那天晚上可黑,我沒看清楚!他不是景郎!」

  賀琰氣極,一巴掌拍在黃花木幾桌上,再不耐煩聽她胡言亂語,指著那婆娘:「將她拖下去,關到柴房裡頭去。」

  「西偏房裡還住著她的養母。」行昭加了一句,再抬眼看了看黃媽媽,黃媽媽會意,上前添言:「這鄭家兩人手裡頭拿著景哥兒的貼身飾物作證,如今都已經水落石出,要不要將景哥兒屋裡的人也都押起來?」

  黃媽媽的話說得隱晦,卻將層面一下子抬高,內外接應,這擺明了不再是市井潑婦無賴來訛錢這樣簡單的事情了。

  賀琰沉吟,行昭冷眼旁觀,她的直覺告訴她賀琰也應該猜到了這件事與應邑有關,所以他遲疑和猶豫了。行昭氣極,竟有些眼前發暈,混淆血脈這樣大的事情,賀琰竟然無動於衷!

  「阿嫵記得前朝吳郡顧氏出過一件大事,長房嫡孫愈長大就愈像胡人,瞳仁茶色又毛髮微卷,當時的顧家長公,言之先生當機立斷,終於查到孩子是被人使了狸貓換太子的伎倆。」

  行昭按住心緒,緩緩出言,笑著說,帶出了面頰上的兩個梨渦,「言之公下令繼續徹查,發現是他當時的政敵,忻州白家下的狠招。顧氏長房當時只有一個孩子,言之公有話『血脈天倫乃天下聖事,白家心如蛇蠍,當一族絕之!』」

  賀琰聽到政敵二字,下意識地挑了挑眉,靜默半晌,一抬手,斬釘截鐵道:「查!把景哥兒屋裡的人都押過來!鄭氏和薄氏分開關!晚上細細審!」

  黃媽媽乘勝追擊:「管著景哥兒飾物的是一個喚作林竹的小廝,他今兒個出府回家了,聽景哥兒說,林竹一家都接觸過鄭氏。」

  黃媽媽在剛才已經將所有情況都摸清了,行昭暗暗點頭,黃媽媽夠狠、聰明且世故,最重要的是對大夫人忠心耿耿。

  「將刑管事一家都叫回來!」賀琰話音一落,外頭就響起了一陣響亮的鼓掌聲,行昭蹙眉,哪裡來的人敢這樣放肆。

  一抬頭,卻見一前一後進來兩個郎君,前頭那個十四五歲的樣子,著寶藍軟緞面直綴,劍眉入鬢,一副劍膽雄心的模樣,而後一個卻只有十歲出頭,比前一個矮了一頭,銅綠青色直袍,書生氣十足。拍掌的就是前頭那個。

  賀琰率先起身迎上去,撩袍作揖:「家事荒唐,叫兩位皇子見笑了!」又皺眉瞥了眼跟在其後的管事。

  行昭心下一驚,兩位皇子!莫不是二皇子與六皇子!內閣裡眾人連忙起身,連大夫人與二夫人都從裡間出來,屈膝福身,口裡唱著:「見過兩位皇子,請皇子安!」

  前頭那個趕忙虛扶一下大夫人,又沖賀琰擺擺手:「別怪責管事,我和小六本也是來賀府蹭宴蹭酒,耍鬧來的。在書齋也關不住,一聽正院有好戲看,旁人也不敢來攔我們。就直直衝進來了。好一齣兵不厭詐,我和小六隔著窗板聽得極高興!」

  行昭埋首,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聽得高興?一旦確鑿,哥哥的世子之位就更有理由不上書了,一旦確鑿,哥哥的德行聲譽就蒙上了一層紗,一旦確鑿,那不就是應邑計謀得逞,母親的情景又陷入被動。

  這樣沉重的話題,竟被說成是一齣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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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4-8 06:37 PM

第四十三章 圓月

  賀琰挺了挺身沒答話,六皇子跟在後頭,微不可見地扯了扯二皇子的衣袖,二皇子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煩:「做什麼!」

  六皇子皺了皺眉頭,轉身向賀琰作了個揖:「二哥沒有其他意思,只是預備拜見一下太夫人,便走到正院來,想同您說一聲,哪曉得正堂裡頭正在說話兒,我們就不便進去了。」

  賀琰面色微霽,側身避開那禮,笑著擺擺手:「太夫人近來身子有些不太好,正閉門養病。皇上難得放兩位出宮,今日又是元宵佳節,兩位皇子是想喝杏李酒還是桃花釀?我們賀家的杏李酒是在定京城裡都有幾分薄名的。」

  老侯爺好飲,賀家的佳釀好酒多的是,賀琰提起的要麼是果酒要麼是味甘醇,不易醉的桃花釀,意在不讓兩個皇子醉飲傷身。

  行昭耷拉著眼睛,縮在後頭靜靜地聽,皇帝只有三個兒子,竟然放心其間兩個都來賀府,賀琰是朝中重臣,重臣與皇子接觸,本就敏感,這一下還是來了兩個。

  等等,兩個?

  莫不是皇帝在考慮立儲,所以需要重臣在對兩位皇子有了一個認識後,提出恰到好處的意見?

  「杏李酒!」行昭被二皇子高昂的聲音一驚,抬頭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六皇子卻微垂了首,以二皇子馬首是瞻的態度。

  賀琰細瞧面前兩個性格迥異的少年郎,一個外放一個內斂,一個喜怒行於色,一個心中有計較,怎麼看也是六皇子更適合做帝王一些。可惜二皇子儲位呼聲卻最高,一來居長,二來其生母王嬪伴君二十載,從潛龍時期至今,與皇帝感情頗深,否則一個小小的宮人出身,怎麼可能一連產下三位皇裔。

  賀琰的眼神不著痕跡地移向了六皇子,老六周慎,陸淑妃的兒子,就等於是方皇后的兒子,奪嫡勝算幾乎為零。方家兩個女兒,一個嫁了皇帝,一個嫁了臨安候,本家又久在西北盤踞,手掌重兵,皇帝不會樂意見到下一任皇帝,仍舊和方家親密。方家再往上爬,就能爬上太極殿裡的那柄龍椅了。

  而今日二皇子說想要出宮看看,皇帝一口答應,又叫來六皇子,隨即就讓自己負責兩位皇子的起居住行……

  大周素來都有前朝重臣輔佐新朝君王的慣例,而那輔佐之人既是前朝心腹,又當得新朝棟樑,這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啊……

  賀琰念及此,笑得愈發真心,上前拍了拍二皇子的背,語聲極似一個慈父,帶著寬縱和熨貼:「好!今兒個咱們爺兒們就痛飲杏李酒,不醉不歸!」

  二皇子眉飛色舞地轉頭,卻一眼望見了木愣在地上的薄娘子,指了指,口裡說:「這小娘子好生無賴,臨安候一定要好好審下去,一個平民哪裡來的膽子敢這樣和世家叫板。」又移了眼,瞧見了角落裡低低垂首的行昭,笑嘻嘻地問:「這是溫陽縣主?」還沒等行昭回話,便揚聲吩咐:「這下可以叫賀行景出來了吧!聽旁人說賀家大郎是一把喝酒的好手,今兒就和他比一比!」

  薄娘子抖得更厲害,幾乎想藏到桌案下去。

  「賀現過會兒也來!三房的昀哥兒喝酒也不差,有的是人陪二皇子喝。」賀琰笑著答,一邊往裡望望,眼神落在薄娘子身上時,變得異常冷冽,二皇子知道了並且過問了此事,怕就沒那麼好收場了。

  再轉頭,就是向大夫人溫聲交代了:「過會兒景哥兒回來了,叫他換身衣服過來。」

  大夫人連連稱是。

  賀琰便幾個快步走到門前,請二皇子六皇子先行。行昭立在大夫人身後挺直脊樑,卻垂著頭,她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到,有一束專注且帶著問詢的目光在打量她。

  一抬頭,卻只見到了六皇子略有瘦削卻挺立的背影。

  行昭皺了皺眉,她直覺地就不喜歡這個六皇子,大約是見多了這樣口蜜腹劍的白面書生,再來一個這麼心思玲瓏又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就會無端地遷怒吧!

  「把這個薄氏拖下去!」大夫人難得地強硬了語氣,她一想到這樣噁心的人和事兒纏上了景哥兒,心頭就像燃起了一股越燒越旺的火。

  行昭走近了那薄氏,細聲細氣地說:「二皇子是什麼樣的人物,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他都過問這件事了,薄娘子過會兒還是老老實實交代完了,只要不是你最先動的歪念頭,或許還能給你一條活路。我賀四娘向來說話算話。」

  薄娘子手腳冰涼,聽到這番話,突然覺得似乎從裡到外都回暖了一樣。只要願意全部說完,就能活嗎!只要不是自己主謀,就能活嗎!她蠢,中了賀家的詐!她運氣不好,遇上了二皇子!但是她一向是最曉得趨利避害的!

  「我說,我全都說!是個婆子找到鄭家來……」薄娘子被兩個婆子拖出了正堂,卻還在遊廊裡高聲交代。

  「你留著晚上和侯爺交代吧!」

  行昭沒有心情聽,她要的是讓賀琰知道真相,並且不要忽視真相。

  不多時,三房便來了,三夫人一向喜歡把兒子拴在褲腰帶上,如今一聽兩位皇子在府上,趕忙把昀哥兒趕去前廳,又柔聲囑咐:「不准灌皇子的酒,多和皇子說話,多把話往詩詞經綸上領。」

  昀哥兒不耐煩,一邊往外走一邊擺擺手,表示知道了。

  三夫人一見兒子這樣作派,坐在右下首和大夫人又是歎氣又是埋怨:「也不曉得這孩子隨的誰。他爹是個極好學問的人,我更是時時刻刻教導他要好學好學……」又問太夫人好些了沒,等大夫人點了點頭,便又把話扯到了城西邵家那場兒女官司上去了。

  沒了爺們在旁邊,幾個夫人太太東家扯西家短的,把三個姑娘並一個行時聽得直笑。

  一頓飯用得極快,三夫人告辭,說是要去向太夫人問安。正堂裡只剩了大夫人與二夫人一人一邊兒地坐著嘮叨,一個擔心自家兒子被灌酒,一個深恨自己沒有兒子被灌酒,東拉西扯地說,聽得行昭與行明直打呵欠。

  不一會兒就有媽媽來報:「兩位皇子出門回宮了。」過會兒又有人來通稟,這回是湊在行昭耳朵邊兒說的話:「侯爺在審薄氏和鄭家的,審完後又去北柴房審林竹一家了。」

  行昭點點頭,大夫人見這頭有動靜,轉眼來問詢,行昭笑著說:「無事,在和我說,我房裡的鸚鵡會說新春吉祥了。」

  大夫人笑嗔一句,「哪有小娘子喜歡鼓搗這些的。」又扭頭和二夫人說話兒。

  行昭靠在行明身上,心裡頭細細在算,前世裡母親是正月二十二日去的,還有七天,她不相信這七天,母親都不能安然度過。不經意地轉頭,瞥見窗櫺外的深藍色天際處有一輪圓月。

  十五的月兒真圓啊,圓得叫人心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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