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丁墨 -【他來了,請閉眼】《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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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0 11:53 PM

第六十章

    歷史上,有很多狡猾凶殘的罪犯,沒有在警方的強力搜捕中落網,卻因為很小的偶然意外,暴露了身份。國外如因為交通意外被捕的英俊殺人王子泰德 邦迪,國內如在警方檢查娛樂場所時被撞上的殺人狂魔楊新海。

    現在呈現在薄靳言和簡瑤面前的,就是這樣一條偶獲的珍貴線索。

    午後,會議室裡敞亮肅靜。幾名公安部派遣過來的技術人員,正對著電腦整理數據。其中三十餘歲那名技術組長解釋道:「五名縱火犯,三人家中有電腦。我們發現了一個異常現象——這些電腦在幾天前都做過全盤格式化,甚至連附近的服務器,也被攻擊過。顯然是被人為植入病毒,以抹去所有數據。」

    薄靳言立在他們身後,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桌面上輕點:「所以,另外兩人住所附近有網吧,並且網吧服務器也被『黑』過?」語氣冷淡的說:「網絡,的確是『他』發掘『獵物』最便捷的渠道。」

    他反應如此之快,令眾人都靜了一瞬。

    簡瑤則想了想,說:「按他們的年齡,基本都是70年代生人。這個年齡段接觸論壇、聊天室比較多。」轉頭對薄靳言說:「他們的畫像還要加上一條:熱衷於網絡。」現在電腦網絡在二級城市也非常普及和便宜,這些生活中比較失敗的中年人,寄情網絡不足為奇。

    「你說得很對。」技術組長對她露出讚許目光,「我們有個意外收穫——有一台電腦倖免於難。」

    原來,第五名縱火犯,也即那名年齡最長、經濟狀況相對較好一點的中年男子。他的電腦,是讀大學的兒子用剩的老式台式機。案發前,兒子放假回到家裡,嫌電腦速度太慢,自作主張送去維修,把自己的二手筆記本暫時給父親用。

    結果,筆記本被黑掉了,台式機修完返回家裡,父親已經縱火身亡。

    「通過台式機上的數據,我們追蹤到論壇服務器。論壇方面表示,他們前些天也被攻擊過,但是因為他們的網絡安全系統比較複雜,對方沒能攻破。因此,我們獲得了五名縱火犯的網絡活動數據。統計顯示,他們都與同一個ID,有著非常頻繁的聯繫。」技術組長轉頭對身旁那名技術人員說,「安巖,展示給薄教授他們看看。」

    叫安巖的年輕人生得極為白淨,伸手推了推金絲細框眼睛,把屏幕轉動朝向他們:「這個ID叫『青天孤志』,使用海外代理服務器登錄,設置了多重防火牆。目前我們正在利用多種算法,侵入他的電腦,以確定他的位置。」

    包括他在內,三名技術人員電腦上,顯示的都是滿屏滾動的計算數據。

    這當然不是薄靳言所長,他掃了一眼就抬頭盯著安巖:「多久能有結果?」

    安巖:「三分鐘。」

    薄靳言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拉開張椅子在旁邊坐下。簡瑤和技術組長也坐下來,緊張的等待著。

    「青天孤志……」薄靳言用那無比悅耳的嗓音,無比諷刺的低喃,「多麼自戀低俗的名字。」

    簡瑤默然,其他人也沒答腔。

    就在這時,前方三台電腦同時光線一閃,突然就變成了藍屏!一堆堆報錯數據接連不斷跳了出來,原先的計算程序不知所蹤。

    「怎麼回事?」技術組長迅速站起來。

    安巖眉頭緊蹙盯著電腦,其餘兩人也是臉色一變,連續敲打鍵盤,卻沒有絲毫反應。

    薄靳言極為冷淡的開口:「別告訴我,你們被他反過來黑掉了。」簡瑤也是心一緊,輕輕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給人留點餘地。

    技術組長臉色難看的下令:「立刻處理!這條線索如果丟了,案子要怎麼破!」

    這時,一直沉寂不動的安巖,忽然開口了:「他的安全系統採用的是美國黑客的最新技術。」

    大夥兒臉色都又凝重了幾分,卻又聽他淡淡的說:「不過,美國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話音剛落,十指在鍵盤上迅速翩飛敲擊。

    轉瞬之間,他的屏幕重新亮起,一行行計算數據,重新流水般呈現出來。

    技術人員們都鬆了口氣,薄靳言和簡瑤則同時看了安巖這小伙子一眼。這時,他手裡的鼠標在屏幕上快速輕點了數十下,一行坐標數據跳了出來。他抬頭看向薄靳言,鏡片後的細長雙眼映著屏幕的光澤:「拿到他的地址了——沒有超過三分鐘。」

    眾人聞言,全都又驚又喜,拍拍安巖的肩膀,然後迅速動了起來,通知外圍的刑警們馬上出動。

    薄靳言也站起來,長身玉立的姿態,淡淡掃一眼安巖:「那個論壇的安全系統是你設計的?」

    安巖臉上沒什麼表情,伸手合上屏幕,答:「大學時接的小cass。」

    薄靳言沒再說話,邁開長腿走出了會議室。簡瑤看看他挺拔清逸的背影,又看看清瘦沉默的小伙子安巖,快步跟了出去。

    ——

    半小時後,民航飛機上。

    安巖找到的地址,確定為某海邊城市的一處別墅。專案組諸人立刻緊急搭乘最早一班飛機趕赴過去,同時通知當地警方聯合行動。

    窗外,藍天如洗,白雲裊裊。薄靳言戴上眼罩、調低座椅靠背,英俊的臉在陽光中清透如畫。他一隻手還扣著簡瑤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的細細的摩挲著。

    有的時候,你與他相愛,愛的就是這一分靜好的時光。他在你身邊,優雅自得,而你心中,如泉水甘甜浸染,唇齒流芳。再緊張危險的境地,也能跟他一起坦然處之。

    「安巖也是個天才。」簡瑤輕聲說。

    剛剛看到他倆在會議室的互動,就像看到高手過招。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惺惺相惜的感覺?反正她是很驚喜,因為這樣的天才,能帶給他們破案最大的助力。

    誰知薄靳言眉目不動,淡淡的重複一個關鍵字:「也?」

    簡瑤微笑:「嗯,跟你一樣啊。」

    漂亮的薄唇浮現一絲倨傲的微笑:「眾所周知,犯罪心理是門藝術,計算機是門技術。你把這兩者相提並論?」

    簡瑤:「……」

    他的自大果然已經沒得治了。

    結果又聽到他說:「當然,他在同類裡算是出類拔萃。遇到我,他應該感到高興。」

    簡瑤側眸瞧他一眼:「為什麼?」

    「為我所用,能夠使他的價值最大化。」薄靳言淡淡的答,「他不應該感到高興嗎?」

    簡瑤:「……」

    機艙後部空位很多,這時專案組其他幾個人坐了過來,想與薄靳言商討一會兒行動方案。薄靳言摘掉眼罩坐直了,與他們低聲簡短討論。

    簡瑤側眸望去,那安巖一個人獨坐在隔著幾排的窗邊,低頭在看手機,臉色淡漠,完全沒有參與薄靳言這邊討論的意願。

    所以,傲慢的天才遇到另一個天才,都是直接忽視掉對方嗎?

    ——

    臨近傍晚,霞光如碎金鋪綴海面,海風徐徐,私人沙灘潔白平整。

    幾輛警車沿著海岸公路行駛,遠遠便望見一座黑白色現代風格的別墅,矗立在海岸邊。房屋周圍已經有幾名警察的身影——那是提前趕到的當地刑警。

    「這座別墅修成沒多久,還沒有登記戶名。」一名隨行警察解釋道,「但能在這裡建別墅的,非富即貴。」

    警車駛到別墅後的自建停車場,薄靳言和簡瑤剛一下車,同時一怔。

    前方另一輛警車旁,他們看到一個意外的熟悉的身影,站在兩名警察中。

    尹姿淇。

    她穿著套米色傢俱休閒服,長髮只是隨意紮起,神色非常冷冽。而她身後,還站著幾個人,臉色也不太好看。簡瑤認出那是她的助理、秘書和兩名保鏢。

    「各位領導你們好,歡迎來K市。長話短說,我們已經確認了——」一名當地刑警神色凝重走過來,「這座別墅的戶主叫藺漪陽,是豐凱集團的副總經理。那邊那位尹姿淇女士,是他的未婚妻。我們抵達時,她人就在這幢別墅裡。」

    簡瑤心頭猝然一震。薄靳言已經冷著臉,甩開眾人,大步朝尹姿淇走去。

    尹姿淇一看到他,眼中迅速閃過極為複雜的情緒:驚喜、依賴、疑惑、震驚……

    「靳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襯衣,「漪陽出什麼事了?」

    薄靳言眸色清冷的看著她:「目前還不清楚。你為什麼在這裡?」

    「漪陽前幾天說要出海,來了這邊。我昨天正好過來出差,就住下等他。」尹姿淇答,「他之前說今天回來。」

    薄靳言靜了一瞬,說:「那你最好做心理準備,他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尹姿淇瞬間色變,一旁的簡瑤也是靜默不語。

    他說得對,無論藺漪陽是、或者不是這些縱火案的幕後策劃者,可能都不會回來了。

    可這實在令人始料未及。尹姿淇的未婚夫、豪門少東,居然會捲入案件裡?

    就是離他們很近的人?

    此刻,尹姿淇臉色發白,心情洶湧難平。

    雖然偶有心猿意馬,但藺漪陽與她相戀五年,感情亦很深厚,雙方都視彼此為結婚的不二人選。薄靳言的話,當真如晴天霹靂。

    她不傻,知道薄靳言只辦大的兇殺案。轉瞬間淚已盈眶:「所以……漪陽是被人殺了嗎?」

    薄靳言示意旁邊的警察們先行離開,然後才淡淡的答:「那也不一定。也許是他殺人。」

    尹姿淇臉色驟變:「你在說什麼?」

    薄靳言眸色淡漠的盯著她的臉。旁邊的簡瑤忽然反應過來——他在觀察尹姿淇的表情,看她是否知情。

    但據簡瑤自己看來,尹姿淇的表情很真實,應當是不知情的。

    薄靳言顯然也有了相同結論,他聲音倒是放低了幾分,說:「不必難過,我知道你很堅強。我會把他找回來,無論死活。」

    這話卻只令尹姿淇眼中淚意更盛,兩頰又紅又白。簡瑤看得心裡也有些發堵,但薄靳言實在是不擅長安慰人,還要強調「無論死活」?她上前一步,輕撫尹姿淇的後背:「別擔心了,一切交給靳言,說不定情況沒有那麼糟糕。」

    尹姿淇沒出聲,掏出紙巾擦了擦眼淚,再次看向薄靳言:「到底是怎麼回事?」

    薄靳言:「沒時間跟你多說,其他警察會跟你詳談。現在只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尹姿淇紅著眼眶,靜靜點頭。

    薄靳言盯著她,嗓音低沉而清晰:「鮮花食人魔2號吻過你。你又與藺漪陽朝夕相處。現在我要你仔細回憶——你的未婚夫日常生活裡,是否有任何異樣?你是否發現,他們有任何相似之處?」

    簡瑤轉頭看著尹姿淇,而她微愣過後,一臉不可思議:「不可能!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確定?」薄靳言冷聲打斷了她,「沒有任何讓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這次尹姿淇打斷了他。

    「靳言,的確我跟他平時工作都很忙,我並不瞭解他所有事。但是你也說了,食人魔吻過我。難道我連未婚夫的吻都分辨不出來?」

    ——

    這是一座典型的富家豪宅,裝潢奢華、精緻典雅。尤其臥室、書房,帶著明顯的男性居住風格。臥室裡掛著藺漪陽的巨幅半身藝術照,沒穿衣服。那是個英俊、結實而性~感的男人,唇畔笑意淺淺,略顯風流。

    書房裡放著一台頗顯巨大的一體機,安巖正將一台筆記本外接到台式機上,兀自忙碌著。其他警察也緊張的在屋內各處調查取證。

    薄靳言和簡瑤四處轉了一圈,沒發現明顯線索,最後來到了書房。

    薄靳言立在窗前,挑起窗簾,朝外頭的大海張望,俊臉疏淡,不知在想什麼。簡瑤輕聲問:「你認為是他嗎?」

    薄靳言放下窗簾,側眸望著她:「目前我不打算下結論。但藺漪陽符合『他』的很多條件。」

    簡瑤凝神不語。她剛才也想到這一點了——與尹姿淇的親近關係、富有的財力,「他」曾經做過的事,藺漪陽都能做到。而從他的背景看,就是一位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富家公子,高學歷、高智商,誰又能確定他是否有另一面隱藏在光鮮表面下?

    但簡瑤想了想,還是說:「我認為不是他。」

    薄靳言長眸輕斂:「為什麼?我的女神探?」

    簡瑤抿嘴笑笑,語氣卻很沉肅:「尹姿淇的話有道理。如果藺漪陽就是『他』,那他吻她的時候,她就會發現了。」

    薄靳言靜靜盯著她,忽的露出笑意:「多麼奇異的結論。從吻就能分辨一個人嗎?除非藺漪陽有嚴重的口氣,否則隨便改變接吻的方式,我想尹姿淇就會難以分辨。」

    簡瑤微怔:「但我還是覺得……」

    「OK,我們驗證一下。」薄靳言乾脆的說。話音剛落,他已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腰,低頭就吻了下來。

    男人特有的溫熱濕氣,瞬間席捲她的口腔。但這個吻,跟之前每一次完全不同。

    之前他的吻大多是溫柔的、綿長的。即使最動情的時候,也是火熱又耐心的吸吮舔舐著她。給她的感覺優雅而熱烈。

    可此刻,他的手緊捏她的下巴,力道有點大,帶來輕微的疼痛感。而他的唇舌也是極度激烈的,洶湧有力的掃蕩著她的口腔,攻擊一般纏繞著她的小舌。甚至將她的舌頭咬住,又痛又麻,勢不可擋。完全就像變了個人,吻得強勢又凶殘……

    片刻後,他就鬆開了她,唇上還有淡淡的水光,那雙眼漆黑深沉。而這麼短的時間,簡瑤則被吻得氣喘吁吁,嘴唇發疼。

    「我並不喜歡這種接吻方式,看來你也不喜歡。」他語氣疏淡的說,「但我想剛才已經驗證了,吻是可以輕易偽裝的。」

    簡瑤氣息還有點不穩,剛要說話,突然想起一個事實——

    這屋裡還有另一個人呢!

    她微微一僵。雖然薄靳言是本著科學態度與她接吻,但被同事看到,當然不太好。她側轉目光,果然看到相隔數步外,書案後的安巖,正抬頭看著他們,神色明顯有點意外。然而跟簡瑤目光一觸,他又面無表情的低下頭,繼續忙電腦去了。

    簡瑤面頰微燙,這才轉頭看著薄靳言,低聲問:「這種接吻風格,你又是從書上學的?」

    薄靳言:「不需要,我只要將自己想像成一個惡徒。」

    簡瑤卻微微一笑:「可你還是錯了。」

    薄靳言眸色一斂。

    簡瑤將他襯衣一拉,讓他低下頭來,小聲在他耳邊說:「你每次接吻最後……都會習慣性的,從下往上輕輕勾著我的舌頭舔一下。剛剛你也下意識做了這個小動作。」

    薄靳言一下子怔住了,低著頭,眸色幽深的望著她。

    沉思片刻,他忽的笑了:「你說服了我。」他抬起長指,輕輕在窗台上敲了敲,說:「尹姿淇和藺漪陽相戀多年,他們對彼此,應該比我們更熟悉。尹姿淇生性比你敏銳精明。照這個推斷,她的確可能通過一個吻,分辨出不同的人。」

    簡瑤點點頭。不知為何,他這麼說,叫她稍稍鬆了口氣。或許身邊人被捲進案子,終是不想看到的。

    誰知他突然又說:「但這並不能有力證明,藺漪陽不是『他』。」

    簡瑤瞪大眼:「為什麼?」他這麼說,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薄靳言的俊臉浮現淡漠的笑意:「你忘了一個可能——他還可以有雙重人格。」

    簡瑤微微發怔。

    她也略為涉獵多重人格相關的書。如果真的是雙重人格,性格、喜好,甚至人格性別,都可能是不同的。那接吻的習慣,當然也可以截然不同了。

    兜兜轉轉,彷彿又回到原地。這個案子,越發迷霧重重,蹤跡難尋。

    ——

    這時,其他幾名專案組成員也走進書房,朝他們一點頭,問安巖:「又發現了嗎?」

    安巖搖了搖頭:「他的主板和硬盤都已經毀了,我正在嘗試能否恢復部分數據……」忽然間,話音戛然而止,他看著屏幕,表情有了一絲變化。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凝神望著他。

    他只靜了一瞬間,把巨大的台式機緩緩推過來,屏幕朝向眾人:「這是從他的硬盤裡導出的唯一一組數據。」

    專案組這些人都是縱火犯專家,沒有接觸過鮮花食人魔的案子,看到屏幕都愣住了。薄靳言卻是眸色一沉,而簡瑤心頭一驚!

    漆黑一片的屏幕上,唯有熟悉的血紅色數字,顯得幽冷而觸目驚心——

    「1/26/575/36/529;

    25/50/24/100/16;

    ……」

    安巖已經快速敲打著鍵盤,將數據導入系統,自動運算。簡瑤看著滿屏密密麻麻的數字,轉而抬頭看向薄靳言。

    他站得筆直,正目光銳利的盯著屏幕,越發顯得眉目清俊桀驁。

    室內一片寂靜。

    忽然間,薄靳言臉色一變。

    簡瑤心裡咯登一下,忽生不好的預感。

    與此同時,那頭的安巖已經緩慢的、清晰的報出答案:「Say hello to Jenny.」抬頭看著他們:「Jenny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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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0 11:54 PM

第六十一章

    已是黃昏時分,窗外海天相接,晦暗一片。唯有海浪不斷拍打,「嘩——嘩——」層層疊疊落在人的耳際。

    而屋內,燈光明亮如晝,每個人的臉色都是凝重的。

    陣陣冷意,爬上簡瑤的背。彷彿輕盈游動的蛇,帶來那個人的存在感。她靜靜呼吸了幾秒鐘,開口:「Jenny,是我的英文名。」

    眾人都是驚訝萬分,連安巖都突然抬起頭。

    薄靳言也看著她,那俊逸的容顏上,長眸清寒如冰。

    「你緊張什麼?」平淡至極的聲音。

    大夥兒都安靜著,又聽他不急不緩的對簡瑤說:「『他』只是跟你打個招呼——這是他唯一能對你做的事。」

    ——

    十分鐘後。

    薄靳言手插褲兜裡,站在別墅的白色門廊下。前方數步遠,簡瑤正坐在一輛技術車裡,一名技術人員正在給她裝竊聽器、跟蹤器。兩名精瘦高大的武警,站在車旁護衛著。

    薄靳言看著她朝旁人微笑的容顏,而他的臉色淡漠而平靜。

    他熟知那個人簡單而故弄玄虛的密碼方式,所以在安巖計算機運算出結果的同時,他心中已經念出了答案。

    當時只感覺到一股冷冷的怒氣,竄進胸膛裡。

    哼,自以為高明的挑釁,不就是想擾亂他的思維嗎?

    所以僅僅在幾秒鐘後,他就完全冷靜下來。

    Say hello to Jenny.

    他已經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麼了。

    向簡瑤問好?每次「他」問好,都是以生命為代價。

    所以接下來他要傷害的,是簡瑤身邊最親密的人。

    但是,在他極力挽救前,暫時不必讓她知道、枉自擔心。

    就在這時,一名刑警匆匆跑了過來:「教授,我們已經第一時間跟潼市取得了聯繫。簡瑤的母親、妹妹都已聯絡上。當地警方會立刻出警保護,不會有事。」

    薄靳言點點頭,又問:「那個叫李熏然的傢伙呢?」

    刑警答:「哦,他本身是刑警,這幾天在外地執行任務,暫時還沒聯繫上。另外,我們剛確認了,今天凌晨,在潼市近郊某個鞭炮廠車間,發生了爆炸案。因為沒有人員傷亡,所以地方沒有上報。最新消息是,鑒定人員剛剛在現場發現了一些極細微的皮肉殘渣,目前還無法判定是屬於人還是動物,正在送檢……」

    薄靳言倏的抬眸看著他。

    ——

    調試好身上的監聽保護設備後,簡瑤就坐回一輛警車裡,拿起紙和筆,兀自沉思。

    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車外眾人的臉也變得模糊不清。那兩名高大挺拔的武警,依舊盡忠職守立在車外。

    這也是剛剛薄靳言要求的。從現在起,他們會24小時貼身保護她。

    她又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立在別墅門簷下的薄靳言,他正冷著臉,跟身旁刑警說著什麼。

    剛才看到那毛骨悚然的一句話,唯有他表現得囂張又淡定,完全不把對方的挑釁放在眼裡。而他的態度,顯然也感染了其他人,大家的神色都變得沒那麼緊繃。

    但是,旁人也許看不出來,她卻熟知他的每一通脾氣、每一個表情。他的目光明顯比平時還要冷漠幾分,嘴角也時不時滑過淡漠至極的冷笑。

    他生氣了,只是不動聲色,控制得很好。

    有這樣一個他,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這時,卻見他轉頭,朝這個方向看過來。隔著重重暮色,簡瑤也望著他。

    他邁開長腿,走了過來。

    簡瑤人在後座,他拉開車門,也坐了進來。他的短髮被海風吹得有點亂,卻更襯得那白皙的臉清冷如玉。

    「心態調整好了嗎?」他問。

    簡瑤朝他一笑,車燈照耀下,清亮的眼睛波光湛湛,瓷白的臉也映著柔和的光澤。

    「早就調整好了。」她答,「你說得對,我又不能阻止別人對我打招呼。」

    薄靳言眸中閃過淡淡的笑意,目光停在她手中的本子上:「畫像做得怎樣?」

    他說的,是針對「他」的畫像。剛剛薄靳言安排她來接受保護措施,同時也把這項任務給了她,讓她先做嘗試。

    簡瑤答:「有些初步想法。」

    薄靳言抬眸看著她,雙手隨意搭在膝蓋上,眼中有淺如流光的笑意,感覺就像……絕世高手極為悠閒、頗有興致的看著菜鳥的登台演出。

    簡瑤決定無視他的表情,逕自開口:

    「迄今為止,藺漪陽嫌疑依然最大,但也不能就此下結論。

    我剛才讓安巖全面搜集了他的所有資料。血字第一次出現的『殺人機器案』,那幾天藺漪陽人都在國外,有不在場證據。但後面這兩次他都沒有確切的時間證據。我認為這不能作為判定他是否是那個人的依據。因為即使他人不在現場,也可以指使其他人協助。」

    薄靳言淡淡點了點頭。

    簡瑤又說:「從他的家庭背景看,雖然富有,但不見得幸福。安巖找到一些秘密資料——他父親在國外有固定的幾名情人,他高中被送往寄宿學校,他還曾有過交通駕駛違法記錄。但不少富家子都這樣,所以暫時難以對他的背景和性格形成更深入的判斷。」

    薄靳言唇畔浮現一絲淺笑:「這個安巖,還算好用。」嫌疑人家庭的風流情史都能挖掘到。

    簡瑤輕輕推了下他的胳膊:「所以你偶爾也要鼓勵他。要是以後把他拉入你的小組,幫你破案,豈不是更好?」

    薄靳言不置可否的看她一眼,沒說話。

    簡瑤又問:「對於藺漪陽,你有什麼想法?」

    薄靳言雙手枕在腦後,往後隨意的一靠,答:「同意你的看法。他可能是罪犯,但也可能是另一個受害者。

    請注意,這起縱火案迄今為止,所有的線索,都是『他』故意留下的。藺漪陽這條線,會不會也在他的計劃內,我們不得而知。另外,他已經使用過江皓這個替身,而且是個近乎完美的替身。那麼藺漪陽,會不會是第二個完美替身?」

    簡瑤聽得默然。如果是這樣,案情又重新變得撲朔迷離,「他」也太深不可測了。

    她抬頭望著窗外昏暗的夜色,思緒也變得有些悠遠。

    現在她能體會到,為什麼前些天那些找上門的老刑警,總有壯志未酬的蕭索感。他們在明,罪犯在暗。即使薄靳言聰明強大如斯,也不可能提前預知犯罪、不可能保護到每一個人。而罪犯只要從茫茫人海裡隨便挑個人下手,他們都防不勝防。

    但更因為這樣,他們才要更堅定的走下去。

    這個「他」,將人命視為遊戲的「他」,管他是聲名赫赫的鮮花食人魔也好,是人格分裂的富家闊少也好……

    「一定要將他抓捕歸案。」她轉頭對薄靳言說。

    薄靳言亦眸色暗深的望著她。

    「廢話。」

    簡瑤當然不生氣,而是笑了。

    這時薄靳言又問:「進入正題吧,對『他』,你有什麼結論?」

    簡瑤想了想,其實一直以來,對「他」的直觀印象,都是很模糊的。因為他雖然每一次出現都很驚悚,但仔細想想,沒留下多少線索——前兩起案子,只留下兩句話;這一起留下線索稍多,但就像薄靳言說的,都是他主動留下的,他還懂犯罪心理,以此為分析,要更加慎重。

    簡瑤答:「拋去藺漪陽不管,先把『他』當成一個身份未明的罪犯去分析:

    首先那天吻尹姿淇的是個年輕男人,所以年齡應該在25-35歲間;體形高挑,身材適中;

    智商高,具有很強的策劃和實施犯罪的能力。所以他以前肯定也有過豐富的犯罪史,但是否被記錄在案,難說;

    必然具有很好的財力,才能支持他的這些犯罪;

    從性格看,極端自負。即使這起縱火案是他策劃,也沒有表露出明顯的標記行為和他個人的變態情感宣洩。而整個過程中,他唯一流露出的情感,是把這一切,視作一場遊戲——跟你的遊戲。

    可他的目的是什麼?他並沒有攻擊過你,難道他的目的,就是要戰勝你?因為他是鮮花食人魔1號的同黨或者追隨者?」

    「不。」薄靳言抬眸看著前方洶湧黯淡的海面,眸光在燈下淺淡如霧,「我已經可以確認他和Tommy的關係了。」

    簡瑤心一提,就聽他說:「他是Tommy的精神導師。」

    簡瑤:「……你的意思是,Tommy其實是聽他的?」

    薄靳言點點頭:「曾經,我和FBI同事判斷Tommy沒有同夥,有幾方面的原因:

    一是他這一類型的連環殺手,歷史上幾乎沒有同夥,這不符合他們的心理狀態;

    二是在那半年裡,從未出現過另一個人的蹤跡;

    三是Tommy本身,就是個極為狡猾凶殘的罪犯。包括他嘗試使用心理控制術與我交流,以他的智商情商,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所以我們沒有做其他過多的懷疑。」

    簡瑤心頭一凜,又聽他說:「但凡事都有例外。現在看來,『他』極端自負,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與人平起平坐,或者做他人的追隨者。而他的心理控制術,也超過Tommy的三腳貓功夫。

    所以他的地位只可能高於Tommy,最可能的,是類似於精神導師的角色——他並不直接犯案,但是Tommy臣服於他,他影響著Tommy的犯罪。

    他才是鮮花食人魔1號,Tommy只能屈居2號。而他來找我的目的,現在看來已經十分明了——如你所說,『征服』的慾望,顯然是大於『復仇』的。因為我親手將他的弟子送進了監獄。」

    簡瑤聽得心頭一陣發寒,問:「那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薄靳言靜了片刻,轉頭直視著她,那目光沉黑而清澈。

    「既然已經清楚他的動機,就可以採取主動措施。我會盡快回一趟美國,找Tommy談談。那也許是一切根結所在。」他停了停,「但是現在,我們要先去一趟潼市。」

    簡瑤一下子怔住了。

    ——

    數輛警車,於夜色裡奔馳在高速公路上。

    沒有直返潼市的飛機,走公路時間更便捷,所以專案組連夜開車趕赴過去。

    簡瑤坐在警車後座,前排是兩名武警,身旁是薄靳言,她正給母親和妹妹打電話,柔聲安撫。

    掛了電話,她內心喟歎了一聲,側頭看著薄靳言:「李熏然呢?他是不是也加入了當地的專案組配合我們?」

    車內光線很暗,薄靳言的俊容顯得越發幽暗。他看著她,只平靜的重複他之前得到的消息:「他在外地執行任務,現在還沒有聯繫上。」

    簡瑤愣住了。

    她手握著電話,慢慢滲出了一絲汗意。兩人靜默對視片刻,她再次拿起電話撥出去,但果然是關機。

    她又低頭給李熏然發短信:「情況緊急,開機後速回復。」

    做完這一切,她抬頭看著窗外蒼茫鬼魅般的夜色,靠在椅背上,沒出聲。而薄靳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將她摟進懷裡,讓她靠在自己胸口上。

    簡瑤伸手環住他的腰,臉往他懷裡貼了貼:「李熏然以前也經常這樣聯繫不上,應該沒事的。」

    「嗯。」薄靳言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兩人一時都沒出聲,只有警車奔馳過路面,發出重複而單調的引擎聲和摩擦聲。

    忽然,薄靳言開口了:「那年追查鮮花食人案時,我被威脅過。」

    簡瑤緩緩抬頭,看著他線條清晰的側臉。

    他兀自繼續說道:「一個偶然的機會,接到其他同事的錯誤情報,我孤身追上了Tommy.當時其他人還沒趕到,機會稍縱即逝。那是在一間小學附近的街道上。Tommy當著我的面,首先引爆了一輛學校巴士,十多個孩子被炸上了天。而後,他提出要我放下槍,去他的車上,否則他將引爆第二輛巴士。」

    簡瑤怔怔的望著他。他從未提過當年被囚禁的經過,原來竟然是這樣。

    「所有FBI人員,尤其是行為分析專家,都被訓誡,不可與恐怖分子談判妥協。」他的嗓音在夜色裡沉厚如水,「但是那個時候,我妥協了,上了車。」

    簡瑤將他削瘦的腰身摟得更緊:「為什麼今天忽然想跟我說這個了?」

    薄靳言低頭看著她,長眸清冽動人。

    「因為你現在需要我。」

    ——

    抵達潼市已經是凌晨五點。

    薄靳言等人直接前往爆炸現場,簡瑤在武警保護下,先回家一趟。

    親眼看到母親和妹妹安全無恙,簡瑤緊繃的心情總算稍微緩解。但讓她們擔心是難免的了。簡萱緊張兮兮的,拉著她問長問短。母親眼眶通紅,但看到她,卻表現得異常平靜,什麼都沒有多問,只囑咐她一定萬事小心。簡瑤心裡難受,緊緊抱了她們一會兒,轉身踏著晨色離去。

    簡萱站在窗前,看著姐姐鑽進警車裡,回頭望向母親:「媽,你別怪她。大不了以後我們勸她不要幹這個了。」

    母親愣了一會兒神,眼眶又紅了,答:「你姐姐的性格,認定了八匹馬也拉不回來。你看她剛才的樣子……我只希望她以後千萬不要出事,不然我怎麼對得起你們爸爸……」

    ——

    清晨的光線灰濛濛的,簡瑤下了警車,就見事發的鞭炮車間外,遠遠近近站滿了職工,還拉起了警戒線。從敞開的車間門往裡望,只見灰黑殘亂一片,數名警察來回穿梭著。

    她走到門口,迎面便見認識的一名老刑警,低頭匆匆走出來。

    「周叔叔,情況怎麼樣?」

    老刑警霍然抬頭看著她:「簡瑤……你也回來了。」

    簡瑤一下子愣住了。老刑警算是個鐵血硬漢,父親的同事,可此刻眼眶竟含著淚。

    簡瑤的心狠狠一沉。李熏然……李熏然!

    她快步衝進去,一眼就瞥見幾名刑警站在角落裡,伸手在抹眼淚。而薄靳言就站在離她幾步原的前方,西裝革履、俊臉清寂,沒有任何表情。

    他聽到聲響,轉頭看著她。那黑眸中似乎有一絲湧動,但是立刻平復了。

    「簡瑤。」他緩慢而清晰的說,「做好心理準備。」

    簡瑤的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一股滯澀難當的氣息湧進胸腔裡。她怔怔看著薄靳言,就聽他繼續說道:「DNA檢驗結果出來了,現場遺留的肌肉組織殘渣,屬於李熏然。」

    簡瑤只覺得心頭像是被重錘狠狠的敲下,一下,又一下。胸中那悶塞的氣息,彷彿瞬間發酵,變得鈍痛湧動難當。而她垂在身側雙手,開始微微發抖。

    薄靳言上前一步,將她抱進了懷裡。

    簡瑤眼眶一陣刺痛,淚水已經勢不可擋的掉了下來。

    李熏然……李熏然?

    那個冷峻而英朗的李熏然,從小帶著她漫山遍野跑的李熏然,淡笑著說要幫忙撮合她和薄靳言的溫柔的李熏然,為了警察事業捨身忘我的李熏然?

    她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來,茫茫然如同身在夢境。

    唯有薄靳言熟悉的、低沉的甚至透著幾分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沒有發現李熏然的遺書,我想,『他』並沒能控制住李熏然……

    現在只能判定他為失蹤,我們還有希望。」

    ……

    周圍人來人往,刑警們的臉色也都冰冷如鐵。而他倆緊緊相擁著,誰也沒說話。

    就在這時,薄靳言褲兜中的手機發出「滴滴」的輕響,是短信。

    他單手摟著簡瑤,掏出來一看,眸色一斂:「安巖!」

    安巖正抱著筆記本坐在角落裡敲打著,聞聲抬頭,目光一掃薄靳言的姿態動作,立刻從身旁大旅行包裡,拿出台手持儀器朝他走過去。

    亮白的手機屏幕上,只有一句發自未知號碼的簡單英文:

    「Now it begins.」

    安巖迅速接過手機,插入那台儀器裡,一邊追蹤定位信號,一邊頭也不抬的問:「他什麼意思?」

    簡瑤聞聲也抬頭,臉色蒼白,通紅的眼眶含著淚,定定的、執拗的望著手機屏幕。

    薄靳言靜了一瞬,答:「他一直沒有直接犯案。即使這起案子,我們知道他跟縱火犯有聯繫,也沒有直接證據指向他。」

    頓了頓,他說:「現在,他要自己開始作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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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0 11:55 PM

第六十二章

    夜色清冷,細雨潮濕。凌晨時分,山城看起來黑濛濛一片,已經沒有幾戶人家亮著燈火。

    薄靳言從浴室走出來,黑髮濕漉漉貼在耳後,穿一身純黑的睡衣。他看一眼床上,簡瑤正熟睡著,頭深埋在枕頭裡,黑髮柔軟而凌亂的散落在潔白的床鋪上,無端端給人楚楚可憐的感覺。

    他盯著看了幾秒鐘,走到窗前,望著屋簷滴滴答答的水珠,給傅子遇打電話。

    傅子遇的語氣有點抓狂:「現在幾點了少爺?我明天早上9點還有一台手術!」

    薄靳言看一眼牆上的掛鐘,準確的答覆他:「一點二十分。」

    坦然自若的語氣,令傅子遇的抓狂都變得有些無力,只好問:「……什麼事?」

    「我們失去了『他』的蹤跡。」薄靳言的聲音低沉而淡漠,「他宣稱要犯下更嚴重的罪行。基於你和我的私人關係,希望你注意安全。」

    這回傅子遇靜默了一會兒:「Ok,我心裡有數了。放心。」他又問:「你和簡瑤都還好吧?」

    薄靳言答:「我很好,她很不好——她的一個重要朋友,很可能被鮮花食人魔殺了。」

    傅子遇在那頭低低吸了口氣,沉默半晌,說:「替我問候她。」

    「好的。」

    傅子遇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查案緊張,但身為男朋友,也要盡量多哄哄她,陪陪她。」

    這話正好直戳薄靳言的心窩,英俊的眉頭輕蹙起來。

    見他沉默了好一陣,傅子遇不明所以:「怎麼了?」

    卻聽他淡淡的聲音傳來:「……怎麼哄?」

    看到心上的女人悲痛萬分,天才也有黔驢技窮的時候。

    傅子遇頓時笑了,思索片刻,笑意更深:「簡單。她再低落再難過,我們都有殺手鑭——只要你肯唱首歌給她聽,她一定會笑。」

    薄靳言臉色微微一變:「不可能。」直接電話掛斷。

    這時,床上的簡瑤動了動,撐著床坐了起來。她穿著單薄的睡衣,眼睛還有點腫,臉色在燈下也顯得蒼白。

    「靳言。」她低喚了一聲。

    薄靳言立刻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的臉清俊如昔,平靜如昔。唯有修長黑眸,定定的望著她,顯出幾分沉默的關切。

    「沒事了?」低緩的嗓音,如同夜色中流水清盈淌過耳際。

    簡瑤點點頭:「沒事。」

    「那親我一下。」

    簡瑤的聲音還有點啞:「你是小孩子啊?」

    薄靳言黑眸幽深的盯著她:「昨天你起碼在我的襯衣上留下一公升的眼淚——誰才是孩子?」

    他的話,令簡瑤又想起昨天的一幕幕:灰黑殘破的爆炸現場;警方證物袋裡纖維般的血肉殘渣;李熏然空蕩蕩的家裡,沙發上還搭著他的一件警服……

    她按下心頭陣陣鈍痛。

    不去想。還沒見到屍體,就絕不放棄。

    她抬頭看著薄靳言:「難道你從來沒掉過眼淚?」

    「當然。」他淡淡的答,「從有記憶開始。」

    簡瑤心頭一軟,望著他那張白皙的臉,沒出聲。他卻又像想起了什麼,面無表情的說:「悲劇的是——從兒童時期到現在,在我面前哭過的人很多。」

    簡瑤微怔,終於忍不住笑了。

    顯然,這個不會流淚的男人,也很不喜歡看到別人的淚水。

    不過……

    除了感激涕零的受害者,其他人,也許是被他的傲慢毒舌氣哭的吧……

    這話她當然不會說出口了,輕輕伸手,從後面摟住了他的腰身。

    薄靳言顯然很享受她的擁抱,靜靜的坐著一動不動,任由她的臉輕貼在他的背上。

    簡瑤輕聲問:「那半年……你是怎麼過的?」

    薄靳言沉默了幾秒鐘,轉身看她一眼,隨即躺了下來,同時把她的腰一勾,讓她趴在自己懷裡。

    「沒什麼特別,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計劃推進。至於受傷,那也是無可避免的合理代價。」

    他如此輕描淡寫,簡瑤心疼又好笑。大概任何艱難險阻,在他眼裡都是不屑一顧的。

    ——

    天色將明時分,雨勢卻更大了,天邊響起了陣陣驚雷。

    薄靳言倏的睜開眼,一室昏暗裡,簡瑤依然躺在他臂彎裡,蜷縮著睡得正熟,白皙恬美的臉似乎終於放鬆下來,眉頭不再輕蹙,眼睛的紅腫也消去了很多。

    他靜靜盯著她,腦海中卻想起她剛才的問話:那半年,你是怎麼過的?

    許多瘋狂而扭曲的畫面,彷彿在眼前一閃而過:滿地的血泊,肢解的人體,盤中的碎肉,鮮血每天沿著他的脊背,靜靜淌落到杯中……

    他輕闔雙眸,側頭湊近她的長髮,聞著清淡的香氣,安然入睡。

    那些過往有什麼可說的?不必讓她傷心,不必讓她知道。

    ——

    次日上午,市警局會議室中。

    此時,距離李熏然失蹤已經超過24小時。警方抽調了大批警力,在附近縣市、公路設關卡搜尋,也將此情況通告全國。

    而薄靳言收到的那條短信,最後追蹤到爆炸現場一部遺留的手機。手機設置了定時發送功能,沒有指紋痕跡,這條線索如預期般中斷。

    圓桌之上,眾人神色凝重。專案組組長問:「薄教授,你怎麼看?」

    薄靳言穿一身黑色西裝,素色襯衣,俊臉顯得越發冷肅清冽。

    「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只有未被發現的線索。『他』親自作案必然隆重其事,需要一段時間精心籌劃。我估計這個間隔大概是十天至二十天。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把線索找出來。」

    眾人紛紛點頭,有人疑惑的問:「教授,為什麼是十至二十天?」

    薄靳言非常淡定的答:「我估算過——如果是我策劃、實施一個頂級的、精密複雜的犯罪,大概需要十天。『他』的話,這個時間差不多。」

    提問的人:「哦……」

    在座的人,大概只有簡瑤完全習慣並且相信,他這種自大的、往往又極為準確的推斷。她提起筆,在本子上寫下這個關鍵數字:「10-20天」。

    然而,就像是要印證薄靳言的論斷,一直沉默坐在圓桌角落裡、兀自敲打鍵盤的安巖,突然開口了:「有線索了。」

    眾人都是一凜,薄靳言也長眸微斂看向他。

    安巖拿起桌上遙控器摁下,前方白幕上出現一張幻燈片。

    畫面幽黑模糊,透過稀疏的枝葉,可以看到一條灰白的小路上,一輛黑色SUV的尾部。車牌號很模糊,安巖又點了點鼠標,說:「銳化、投射對比分析後,有了結果。」

    屏幕上出現一串放大的、隱約可以辨認的號碼:「潼N05893」。

    在座的有刑警辨認出照片背景,低呼出聲:「這條路……是鞭炮廠裡面!」

    安巖點頭:「這條路通往發生爆炸的車間,之前我們檢查過,路上的三個攝像頭都被破壞。但是這枚攝像頭,是較老年代安裝的,位置被樹枝擋住,非常隱蔽,錄像也不穩定。結果,它拍下了凌晨三點左右,這輛嫌疑車輛出現。我已經對比過,這輛車是當地租車公司所有,租車人用的是假名□,也沒有露面。」

    眾人都是一靜。雖然無法核查租車人身份,但有了這個圖像,已經是重大突破了。

    這時,薄靳言卻側眸看了簡瑤一眼,目光若有所思。簡瑤心念一動,忽的模糊明白了他目光的含義,難道是……

    果然,在座的本市老刑警已經嗓音低啞的開口:「也許是李熏然故意把兇手引到這裡的。鞭炮廠、火車站,這些地方頻發治安事故,還有為了查上次的『殺人機器案』,熏然這小子幾乎把這些地方都蹲了個遍,哪個地方有攝像頭他一清二楚……」

    眾人皆默然,簡瑤心裡倏的抽痛,靜默不語。

    她不知道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面對如此強韌狡猾的國際犯罪高手,李熏然的生命危在旦夕,卻想方設法給他們留下了如此珍貴的線索。

    這時薄靳言看向安巖:「這輛車現在在哪裡?」淡然的語氣,彷彿篤定了安巖能找到他。

    然後,包括簡瑤在內的眾人,在相處數日後,看到了這位計算機天才露出第一個微笑。搭配金絲框眼睛、白淨的皮膚,清秀的五官,還有唇邊的兩個淺淺的酒窩,那笑容竟顯得有些可愛。

    他鼠標一滑,第二張幻燈片出現。

    那是一條高速公路出口,亦是夜晚,車輛很少。同一輛SUV出現在畫面裡。只是深色車窗阻隔,看不清裡面的人。但是車牌號清晰可見。

    安巖說:「這是通往粵港口岸碼頭的高速公路。」

    眾人全都愣住了,連薄靳言都是微怔。

    「他」既然已經向薄靳言下了戰書,又頗費周折的跑去香港幹什麼?

    ——

    十五天後。

    美國加州新月市,鵜鶘灣監獄。

    暮色如同灰色輕紗,籠罩著原野和山林。數座高高的崗哨,彷彿筆直的衛士,森嚴守衛著佔地廣闊的監獄。

    簡瑤和薄靳言站在監獄外的草地上,身旁是數名中方和美方人士——他們正在等待監獄方安排,探視Tommy.

    涉及兩國警務合作,總是諸多波折。從提出申請到現在,半個月過去了。以薄靳言為首的專案組進駐香港,與當地警方配合重重搜捕。但在異地辦案難度更大,收穫頗微。

    現在,「他」隨時可能犯案。宛如一顆定時炸彈,埋在香港。

    夜風倏起,帶來絲絲冷意。簡瑤攏了攏外套,薄靳言穿一身黑色風衣,高大如松站在她身側,垂眸望著她:「一會兒你留在外面,我跟他談。」

    簡瑤靜了一瞬,答:「好的。你自己當心點。」

    終於,獄警打開了大門,用英語喚他們進去。

    ——

    這是一個完全密閉的房間,牆壁是厚厚的鋼筋混凝土澆築,黃色金屬門安裝有數把密碼鎖。

    簡瑤和其他人,隔著玻璃站在這邊的屋子裡。薄靳言一人獨坐在熾白的燈光下,氣質淡定而漠然。兩名獄警全副武裝站在門口,一旦出現危急情況,立刻出動。

    遲緩、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名獄警推著個穿著黃色囚服的白人青年,走進了房間。

    簡瑤微怔。

    比起檔案資料上的鮮花食人魔,Tommy真人要更白淨斯文些。即使身在全美最森嚴的重刑犯監獄,全身上下還有那張臉卻是乾乾淨淨,連一點鬍渣都沒有。

    但是你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會心頭一震。

    那雙淡藍的、湖畔一樣的眼睛,似乎含著笑意,似乎什麼不在乎,又似乎冷酷無比。

    那是一雙屬於頂級連環殺手的眼睛。

    Tommy在桌子對面坐下,獄警用英語訓斥了幾句,帶上門退了出去,只剩他和薄靳言。

    薄靳言抬眸看著他,目光清澈如水:「嗨。」

    Tommy露出個堪稱爽朗的笑容:「嗨。」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薄靳言似乎並不急著開口。

    「你不同了。」Tommy突然用英語說道。

    薄靳言按兵不動,直視著他。

    Tommy卻忽然笑了:「你身上有了女人的氣味。」

    玻璃窗這頭,簡瑤的心忽的就一緊。結果就聽到Tommy說:「我要見她。如果見到她,我可以告訴你——你要找的人是誰。」

    -------------------

    小劇場——他的歌聲裡1

    李熏然失蹤後的這半個月裡,簡瑤雖然全身心投入工作,但到底知己情深,有時候夜晚,總會翻來覆去,睡得不安穩。

    每當這時候,薄靳言總是會被吵醒,垂眸看著懷裡微蹙眉頭的女人,心尖,有那麼一點點發疼。

    終於,某天夜裡,簡瑤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隱約聽到了低沉的、很輕的歌聲。

    那嗓音很熟悉,但正沉浸在夢境裡的她,一時想不起是誰。那歌也很熟悉,似乎就是很流行的歌,但那人唱出的調子又完全不對,每個字都不對。

    於是這天晚上這個夢,簡瑤做得十分糾結。那聲音如同魔音貫耳,忽高忽低,她好想醒過來,告訴這個人,你唱得不對,太摧殘了太痛苦了……

    天亮的時候,簡瑤暈沉沉的醒過來,就見薄靳言已經穿好白襯衣和西褲,玉樹臨風立在床邊,朝她淺淡一笑,光華如俊美雕塑:「昨晚睡得怎麼樣?」

    簡瑤坐在床上,非常鬱悶的搖頭:「一點都不好,我夢到鮮花食人魔了。」

    薄靳言一怔,眸中透出幾分關切。結果就聽到她接著說:「我夢到他在我耳邊唱歌,太恐怖了。」

    薄靳言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輕描淡寫的問:「哦,他唱得好嗎?」

    簡瑤一臉心有餘悸:「用你通常的話來說——那簡直是場災難。」

    薄靳言靜默了幾秒鐘,臉頰忽然泛起微紅,立刻邁開長腿,面無表情走出門口。唯有淡淡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我向你保證,以後你不會再聽到他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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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0 11:57 PM

第六十三章

    在見Tommy前,簡瑤曾問過薄靳言:「你認為他是個怎樣的人?」

    薄靳言答:「狡猾、殘忍、瘋狂,熱愛殺戮、並且花樣百出。」

    簡瑤想了想:「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鮮花食人魔1號精通的是殺人的『道』,2號Tommy擅長的就是殺人的『術』?」

    當時薄靳言看她一眼,淡淡的說:「你為什麼要抬舉他們?事實上,就是一個有妄想症的神經病,和一個瘋狗一樣的神經病。」

    ……

    燈光熾亮的面談室裡,衣冠楚楚的薄靳言,跟身穿囚服手腳鐐銬的Tommy,安靜的對坐著。

    在Tommy提出非分的要求後,其他人不由得都側眸看了看簡瑤。而簡瑤透過玻璃,靜靜盯著薄靳言。這個纖秀的中國姑娘的平靜,讓美方人員有些意外,畢竟面對的是惡名昭著的殺人魔。但簡瑤如此平靜的理由很簡單——有薄靳言在,他會做出最合理的判斷。

    再說,即使要直面Tommy,又如何?

    短暫的沉默後,薄靳言推開椅子站起來,理了理西裝,面色清冷如玉。

    「很高興與你交談。再見。」

    他再沒看Tommy一眼,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轉身走向鐵門,步伐平穩毫無遲滯。

    玻璃這頭,眾人皆是沉默不語。

    Tommy的目光一直盯著前方牆壁,像是對他的離去視若不見。

    「叮」一聲鐵門打開,獄警走了進來:「結束了?」

    薄靳言:「當然。」毫不猶豫的側身走出去……

    「OK、OK!」

    最後一刻,Tommy忽的轉頭望向他,臉上浮現笑容:「Simon,你還是這麼不可愛。這只是一個玩笑。」

    薄靳言腳步一頓,側頭看著他:「不要挑戰我的耐性。難道你忘了自己從未成功過?」

    Tommy依舊微笑著。但那淡藍的雙眼裡,卻似乎顯出幾分冷意。

    簡瑤卻是心弦一顫。

    又是過去。過去的那半年裡,薄靳言和Tommy,還有藏在黑暗裡的「他」,到底是如何殊死相鬥過?

    薄靳言將手裡的文件袋丟給他,不急不緩回到桌前坐下。

    玻璃這頭,眾人都鬆了口氣。一名FBI探員說:「誠然,我們想從Tommy這裡打探消息。但現在看來,Tommy想知道1號近況的心態,比我們更迫切——Simon很大膽的抓住了他這點心理。」

    簡瑤望著薄靳言淡然自若的臉,也微微一笑。

    不管是論狂妄強硬,還是論心思如發,誰能比得過他?

    薄靳言首先給Tommy看的,是「殺人機器案」的相關資料。

    Tommy拿起一張張屍骨分離的照片,白皙的臉上再次浮現笑意。

    「粗糙。」他批評道。

    薄靳言點頭:「的確。」

    看到拍攝血數字的照片時,他目光停了停,沒出聲。

    薄靳言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問:「見過這種編碼方式嗎?」

    Tommy微微一笑,眼睛還盯著照片:「他喜歡玩數字遊戲,花樣很多,我一時記不清楚了。」

    他答得含糊,薄靳言卻清晰解釋:「答案是一組數字。而這些,分別是這組數字的平方和、平方差、和的平方、差的平方。而這組數字對應英文字母,簡單對譯的結果是:Hi,Simon.」

    Tommy眼中的笑意,忽然就放大了:「噢,多麼簡單而完美的編碼方式。」

    薄靳言盯著他,問:「他為什麼要圍繞『平方』編碼?有什麼特殊意義?」

    玻璃那頭,簡瑤心頭微震。

    一直以來,她和其他人,都把這當成「他」故弄玄虛的數字遊戲。但從未深思,也無從深思,為什麼要選擇「平方」做文章。沒想到薄靳言一直記掛著。

    Tommy那湛藍的眼眸裡,笑容如同湖水般清澈。若是忽略他的身份,那白皙的臉也顯得清秀斯文。

    「他一直就喜歡平方這個概念。因為那代表他和我。Simon,這是我們兩個人,在跟你打招呼。」

    薄靳言給Tommy看的第二宗案件資料,是尹姿淇集團的那起殺人案。這次直接呈現的是當時抓拍的映在牆壁上的血色英文短句:「I miss U so much,buddy.」

    Tommy看到這一句,沒什麼表情,然後緩緩笑了。

    最後是連環縱火案,「他」留下的兩條訊息:「Say hello to Jenny」和「Now it begins」。

    Tommy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看起來真的就是個溫和的白人青年。

    薄靳言一直眸色淺淡的盯著他,並沒有多餘的話語。

    看完所有資料後,Tommy抬頭看著他:「你想知道什麼?」

    「你能告訴我什麼?」

    Tommy忽然伸手摁下桌上召喚警衛的按鈴,然後站了起來。

    「我能告訴你的是——他的目的是殺了你,為我報仇。」

    薄靳言靜默不語,眾人臉色微變,簡瑤也是心頭一緊。

    這時獄警已經開門走了進來,Tommy向他伸手,讓他給自己戴上更厚重的鎖鏈,同時微笑說:「感謝你給我帶來他的訊息。作為回報,再給你個提示——他跟我一樣,最喜歡獵殺最強的目標。這是他慣用的手段,慢慢折磨,慢慢挑~逗,到手之後,再愉快的吃掉。祝你好運,Simon,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被裝進屍骨袋的樣子了。」

    ——

    新月市臨近河灣,有一座港口。此時正是暮色徐徐降臨時分,整座城市燈火璀璨,波光掩映。

    返回香港的班機,還有八個小時起飛。離開監獄後,薄靳言和簡瑤兩人沿著街頭,並肩而行。這個城市對簡瑤而言是陌生的,對於頻繁進出鵜鶘灣監獄訪談重刑犯的薄靳言來說,卻很熟悉。他帶著她一直走到碼頭上,遠遠望去,水面滿滿停泊著遊艇,還有水鳥落在船舷上。

    簡瑤拉住他的袖子:「這裡人少,我們注意安全。」

    薄靳言卻淡淡瞥她一眼,昏黃的暮色裡,那修長眼眸浮現笑意:「怕什麼?1號在香港。」

    雖說是這樣,可剛剛Tommy一番預言般的冷酷話語,還是叫她心有餘悸。但薄靳言已經將她的手一牽,走向前方船塢。

    白色遊艇,緩緩開出水面。薄靳言脫了西裝解開領帶,只穿襯衣站在舵前,轉動方向盤。簡瑤坐在他身後,望著他挺秀清逸的背影,心頭一陣柔軟。

    誠然,這景色是極美的。天邊月色星光,水面波光熠熠。徐徐的微風裡,他帶她駛出河灣。可她實在是有點沒心情,他卻神色自若,手邊還放著杯紅酒,時不時拿起啜一口。

    「1號真想殺了你?」她忍不住問。

    「No,他不想殺我。」他轉頭看著她,淡淡笑了,「你居然相信Tommy的話?從我們交談的第一句話開始,他就在說謊。」

    簡瑤一下子愣住了。

    薄靳言將船停在一處平靜的水面,在她身旁坐下。夜色幽藍,他清冷的男性氣息瞬間接近,那張臉也顯得越發清俊逼人。

    「他的第一句話是?」他問。

    簡瑤答:「如果你讓我見他,他就告訴你1號的身份。」

    「他視1號為精神支柱,絕不可能出賣。」薄靳言的聲音透出幾分冷意,「不過是誘惑我。」

    簡瑤點點頭,他又說:「當然,接下來的也是鬼扯了。他根本沒見過1號的平方密碼方式,而至於平方代表他們倆的說法……」

    簡瑤接口道:「你說過,1號的地位高於Tommy。他不會把自己跟Tommy相提並論。」

    薄靳言輕輕點了點頭,又說:「在看到1號留下的那些訊息後,他的反應並不愉悅。顯然那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而最後他講的那番話……」薄唇浮現一絲淺笑:「如果完全不在意這件事,以他狡猾的性格,大概會賣一個關子,跟我談談條件,再扯一些謊言。可他卻立刻離去。儘管他極力控制住沒表露出來,但我想他的情緒波動很大。」

    簡瑤怔住了。

    「為什麼?如果1號真的要殺我,他應該高興才是。」薄靳言端起酒,輕抿了一口,「唯一的解釋是——他在嫉妒,他在憤怒,他害怕被我取代。」

    「你的意思是……」簡瑤覺得不可思議,「他認為1號的最終目的,是讓你成為新的犯罪搭檔?」

    薄靳言淡淡點頭。

    簡瑤沉默下來。

    Tommy是最瞭解1號的人。

    「1號想先打敗你,折服你,再用心理術控制你?」簡瑤問。

    薄靳言說得沒錯,1號果然是妄想症。她堅信,他的心理控制術再強,也不可能控制得了薄靳言這樣學心理學正統出身、還意志強大的人。

    然而薄靳言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目光淡淡滑過水面,靜默了幾秒鐘,這才若有所思的微諷笑了:「他當然不能。」

    簡瑤無奈之餘,心情並不比之前放鬆。瘋子,他們對付的,真的都是瘋子。變態殺手想要得到全球著名犯罪心理學家,成為新搭檔?

    轉頭一看,薄靳言還兀自盯著水面,不知道在想什麼,俊臉籠著夜色,朦朧而生動。像是察覺到她的凝視,他側頭望著她,目光變得有些深沉。

    「忽然想起,很久沒吻你了。」

    片刻癡纏後,她已被薄靳言抱到腿上,一隻手摟著她的腰,一隻手按住她的後腦,吻得熱烈、強勢又優雅。清涼的夜色裡,空氣卻變得濕熱動人。薄靳言將她一把打橫抱進,走進船艙中的大床。

    ……

    離開遊艇,踏上碼頭時,薄靳言身姿頎長如玉,神色雲淡風輕,隱有笑意。簡瑤臉頰還染著緋紅,挽著他的胳膊。

    明明是做那麼熱烈的成年人的事,為什麼現在的感覺卻像偷吃了糖的孩子?只有不能道與外人知的甜意?

    與他偷得半日獨處時光,卻勝過許多朝朝暮暮。

    兩人相攜走回大街,迎面卻見一位隨行中方工作人員走來,神色極為凝重:「香港那邊出事了。」

    兩人俱是一怔,聽到他說:「1號寄來了一段視頻。非常……殘忍變態的視頻。」

    ——

    兩日後,香港警務處刑事部,會議廳。

    長桌旁,中方與港方人員皆已落座。窗戶遮蔽,燈光調暗,前方的白幕亮起。操作電腦的是安巖,一名香港警務人員站在幕布前,神色沉肅的向眾人解釋:「兩日前中午,這個U盤,裝在一個信封內,由快遞員送到警務處。我們已經核查過U盤和快遞員,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簡瑤和薄靳言坐在第一排,靜靜聆聽著。

    這時視頻開始播放了。

    黑漆漆的一片。

    但是隱隱有聲音,似是女人的哭聲,又似走動的腳步聲。

    忽然,燈光驟亮,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間……牢房!

    埕亮的金屬欄杆後,是一個十平米左右的空間。一個女人,手腳被繫著長長的鎖鏈,坐在床上。旁邊還有個馬桶。突如其來的光亮,令她猛的抬頭,露出驚恐絕望的表情:「不!不要!求求你放了我,不要再打了!」

    正在觀看視頻的人,誰也沒有出聲。簡瑤的心狠狠一顫。

    那女人清秀白皙,二十餘歲。可此刻卻遍體鱗傷。衣服和褲子像破布一樣掛在她身上,除了臉,到處是紅紫的、狹長的傷痕,很多傷口還血肉模糊。

    簡瑤手裡拿著港方提前準備的分析報告,這女人受的是鞭傷。

    就在這時,牢門自動彈開了。那女人害怕的、踉蹌的往後躲,但最遠也只能躲到牆壁角落裡。

    看不到人,只有長長的鞭子,從攝像機背後,狠狠抽到女人身上。

    鞭撻持續了十分鐘,女人再次皮開肉綻,小獸般哀鳴著,縮在地上,一下下近乎痙攣的顫抖著。

    屏幕黑了下去。

    隔了幾秒鐘,再次亮起。

    第二間牢房。

    這次,是一位兩鬢斑白的、慈眉善目的老人,六十餘歲模樣。同樣被鏈子鎖住。但他沒有遭受鞭傷,衣衫也是完好的。

    但他的表情卻非常驚恐,驚恐的四處張望。因為牆上一角的高處,掛著個擴音器,擴音器裡傳來的,正是剛剛那女人的哀嚎聲。

    老人神色空洞的聽了一會兒,猛的伸手摀住自己耳朵,聲音嘶啞的大吼起來:「到底是誰?放我出去!我把、我把所有積蓄都給你啊!」

    ……

    第三間,屏幕色彩與之前不同。是暗紅色的,夜視拍攝模式,畫面並不清晰。

    與之前兩人不同,一個男人,被牢牢綁在了牢房中的一張鐵床上。模糊的畫面裡,可以看到他渾身劇烈掙扎著,但是完全不能動彈。嘴上也被封了膠布,叫不出聲音。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白色連體醫務服、戴著帽子口罩夜視鏡,完全看不到一點臉的高大男人,從攝像機後,慢悠悠的走進了畫面裡。

    簡瑤的心一提——是他!

    終於,第一次看到他的影像,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他手上拿著把解剖刀,一塊毛巾,信步走到鐵床旁。

    男人的呼吸聲,瞬間變得灼重而痛苦,隱約可見他側轉的臉,英俊的容顏極度扭曲著。而「他」的刀鋒,不急不緩,劃過男人左臂的肌膚。

    很快,他割了雞蛋大小一塊肉下來。男人一下下吸著氣,野獸般嗚咽著。他卻把那肉拿在手裡,拋啊拋,慢慢走出了畫面。

    第四間牢房,簡瑤的心提得更緊了。

    是個七八歲的男孩,眉目英氣,但臉色非常蒼白,還穿著小學生校服,縮在床的最裡頭。他之所以這麼害怕,是因為除了他,還有一樣生物,被鏈子束縛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

    一隻黑色的、骨肉嶙峋的巨犬。那犬約莫有半人高,毛髮掉得斑駁,也是遍體傷痕,「呵呵」的吐著舌頭。

    一人一犬,就這麼對峙著。

    這時,屏幕下方,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男人的手,將一盤血淋淋的生肉,從欄杆底部遞進了牢房。

    小孩和黑犬的眼睛,都同時盯著肉。黑犬猛的躍起撲過來!小孩露出極為懼怕的表情,一閉眼,也跳下了床,搶奪食物,黑犬抬頭就朝他小腿狠狠咬去……

    四種完全不同的精神和肉體的折磨。

    畫面,在這裡暫停了。

    許多人竟是看得一身冷汗,簡瑤也是心頭陣陣發堵。而她身旁的薄靳言,面色冷寂,眉目桀驁,目光沒有半點溫度。

    港方警務人員解釋道:「這四名受害者的身份已經確認,都在諸位手裡的報告裡。」

    簡瑤大致瀏覽了一遍。

    華蓚,女,25歲,家住西貢,職業為售樓小姐。失蹤日期為五日前,地點是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

    周林莆,男,64歲,家住香港仔,退休政府職員。失蹤日期為六日前,地點是在前往女兒家的路上。

    楊禹哲,男,29歲,家住南丫島,建築師。失蹤日期為四日前,地點是在週末郊遊途中。

    李凱軒,男,8歲,家住屯門,小學生。失蹤日期為七日前,地點是在放學路上。

    四名受害者完全不同,迄今表面看來,沒有任何聯繫。

    ……

    畫面接著播放了。

    這是,是四幅靜止的小畫面,同時出現在屏幕上。這也是這段視頻的最後一幕。

    簡瑤看著這些畫面,手心滲出陣陣冷汗。

    第一幅,女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全身的皮被剝掉了;

    第二幅,老人喉管被割斷,躺在地上,滿地變成了血池,而他的血被放光,全身煞白;

    第三幅,男人靜靜的躺在鐵床上,渾身四處凹凹凸凸,沒有半點好肉,而左胸空了個大洞——心被挖掉了。

    最後一幅,小孩面色安詳的躺在床上,只是雙腕之下,被齊齊割斷,手被砍掉了。

    四種截然不同的虐殺方式。

    ……

    滿場寂靜裡,畫面外有一個音調奇異的、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了:

    「Hi,Simon.我來了。」

    這是變聲器處理過的聲音。所有人同時一凜,看向薄靳言。簡瑤的心裡就像壓了塊巨石,也側眸望向他。

    而薄靳言沒有半點表情,只眸色冰寒的盯著屏幕。

    然後,「他」宣戰了。

    「Simon,輪到你了。」他輕笑著說,「請為我畫像。」

    ——————————

    小劇場——他的歌聲裡2

    事實上,在遇到簡瑤之前,26年的生命裡,薄靳言只唱過一次歌。

    一次,就絕殺。

    那是博士畢業典禮,當晚,熱愛亞洲文化的犯罪心理系主任,邀請愛徒們去了一家日式卡拉OK唱歌。本來這種活動,薄靳言是不屑一顧的,但是系主任是他僅有的欣賞的幾個人之一,所以還是勉強去了。

    坐在燈光閃爍音樂轟隆的包廂裡,每個人都很High,拿著麥克風扭來扭去沙啞高歌。唯獨薄靳言清冷如玉獨坐一隅,喝著清酒。

    這時就有女孩子起哄了:「Simon唱一首!」

    「是啊,從沒聽過Simon唱歌!」

    薄靳言只淡淡掃她們一眼:「沒興趣。」轉頭看向系主任:「我可以走了嗎?我想,今晚的禮節方面我已經充分的做到位了。」

    系主任也喝得高興,大鼻子紅撲撲的,搖頭晃腦說:「不行,今天是我的Party,你唱一首歌,才能走。這是我給你最後一個任務。Simon,難道你的歌聲很難聽,不敢唱嗎?」

    薄靳言譏諷一笑:「怎麼可能?」

    眾人全興奮了,也不鬧了不吵了,等著這位英俊冷漠的華人男子獻唱。

    薄靳言坦然自若站起來,走到屏幕前,拿起麥克風,點了首正當紅的《You are beautiful》。倒不是他喜歡這首歌,只是滿大街所有電台都在放,聽了幾遍就記住了。

    至於自己唱歌好不好聽?由於從未唱過歌,所以薄靳言對這個問題的判斷是——當然好聽。

    為什麼?

    廢話,這種簡單的技能,他可能掌握不了嗎?

    音樂聲響起……

    漂亮的薄唇微啟——

    「My life is brilliant.(我的人生精彩燦爛)……」

    才唱出第一句,所有人就呆住了——

    這是、這是……

    完全走調了啊!

    顯然,薄靳言一開口,也察覺到不對了。但他絕不會在這種時候甩手離去,冷著臉,拿著麥克風繼續唱——有什麼問題?他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感覺。

    歌聲從他嗓子裡不斷飄出來。只是,平時說話,他是潺潺動人的聲音,此刻,卻是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詭譎的折磨著每個人的耳膜……

    漸漸的,薄靳言的俊臉蒙上一層薄紅;

    漸漸的,大家開始微笑、大笑、爆笑、捧著肚子倒在沙發笑得死去活來……滿堂哄笑成一團,然後就見向來趾高氣昂的天才博士冷著臉將話筒一丟,憤然離去!

    第二天,一則八卦在馬裡蘭大學火速傳開了——

    女孩們,你們相信有完美的男人嗎?

    當然沒有。

    上個月你們投票評選出的全校最Hot最完美的亞洲男人Simon——沒錯,就是他。如果想跟他約會,建議先登錄網址:「XXXXXX」觀看Simon的獨唱視頻,確定自己與他相處時,心臟的承受能力。Ps:所有那天在現場的人都表示,那真是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

    再Ps:本視頻歡迎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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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0 11:59 PM

第六十四章

    李熏然再次醒來時,就見頭頂一盞熾亮的白燈,極其晃眼。而他依舊躺在簡陋的小床上,滿身傷痕纍纍,手腳繫著長長的鐐銬。

    他輕咳了幾聲,胸中窒悶的血氣彷彿舒緩了幾分,而後慢慢撐著床爬起來,邁著沉甸甸的步伐,走到角落那小小的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低頭灌了幾口水。

    「匡當」一聲,鐵門下方拉開了一扇小窗,一盤熱氣騰騰的燒鵝飯被推了進來。

    李熏然的臉比起數日前削瘦了許多,下巴全是青黑的鬍鬚,但那雙眼卻依舊冷峻。他看一眼地上的飯菜,緩緩的又走回床邊坐下,紋絲不動。

    「哼……」黑漆漆的鐵門後,傳來男人輕~挑的聲音,「愚蠢。不吃飯,你怎麼有力氣反抗我?」

    那聲音顯然經過變聲處理,尖利又詭譎。

    李熏然卻沒理他,而是閉上眼,凝神靜氣聽了幾秒鐘,而後忽的睜眼:「關在旁邊房間的四個人呢?」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車輪碾過。

    男人笑了:「噢,我送他們回家了。」

    李熏然靜默不語。

    男人卻又說道:「別急,過幾天,你又會有四個新鄰居。現在好好吃飯,否則你怎麼有力氣像前幾天那樣開導他們?嘖嘖……真是令人感動的警察精神。」

    李熏然依舊沒搭理他。

    過了片刻。

    他的沉默反抗,似乎終於令男人失去了耐性。

    「你為什麼這麼固執?」他低吼道,「一點樂趣也不懂得享受!哼……多虧了你通風報信,我才被困在香港。我一點也不喜歡香港!」

    話音剛落,只聽「匡」一聲,地上的燒鵝飯被人拖了出去,辟里啪啦砸在地上。

    男人似乎平復了一下呼吸,而後,腳步聲漸遠。

    「啪」一聲,牢房內燈光倏的全滅。李熏然坐在黑暗裡,緩緩閉上眼睛。周圍再次恢復寧靜,這彷彿無窮無盡的深黑空間裡,只有他偶爾的咳嗽聲,靜靜傳來。

    ——

    陽光如同碎金,遍灑這金碧輝煌而又優美時尚的都市。遠山海灣煙波淼淼,一切如此安然,實在難以同正在發生的殘忍兇殺案聯繫在一起。

    簡瑤站在酒店窗前,兀自出神。身後不遠處,浴室傳來淅瀝的水聲。聽著這水聲,卻讓人安心又擔心。

    這次赴港專案組,都是國內各個刑偵領域頂尖專家。開完視頻會後,他們就與港方特別行動小組一起,展開各項基礎刑偵工作:被害人調查、痕跡鑒定、證據收集……薄靳言和簡瑤是下了飛機就直接趕往警局的,現在先回酒店稍作休整。

    很快,水聲停了。薄靳言穿著浴袍走了出來,整個人顯得越發俊逸白皙。

    從表面看,他的神色沒有異樣,淡淡的樣子,眸色清明。

    他在床邊坐下,拿著毛巾在擦頭髮。簡瑤走過去,站到他修長雙腿間,低頭看著他。

    薄靳言盯著她:「想要?」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寶貝,抱歉我現在沒有慾望,破案後雙倍滿足你?」

    簡瑤微窘:「當然不是!」

    剛剛他們走出警局時,所有人幾乎都抬頭看過來,如同針芒在背。專案組長還悄悄對她說:「你開導安撫一下小薄,不要有思想壓力。」

    她伸手接過他的毛巾,輕輕擦著他的短髮:「我是想跟你說——不要有壓力。」

    他卻忽然伸手,將她的腰一摟,令她靠到自己懷裡。他的呼吸輕輕噴在她臉頰上,那幽黑的眸卻是淡漠如水:「我為什麼會有壓力?」

    簡瑤怔了一下,答:「1號在所有人面前,向你公開宣戰。」別說首當其衝的薄靳言了,其他所有人都如臨大敵,緊繃而忙碌。

    「他當然是要向我宣戰——除了我,誰能抓住他?」

    簡瑤覺得……自己似乎再一次低估了薄靳言。

    他的自信和傲慢,真的是到了一種堅如磐石的地步。她居然以為,他會有「心理壓力」這種正常人才會有的情緒。

    他完全就沒有考慮過自己會輸好不好?

    這時,薄靳言卻伸手摁住她的頭腦,薄唇印上來,在她嘴上輕輕一吻:「午安。」他鬆開她,躺下,蓋好被子。

    簡瑤驚訝:「我們不馬上回警局?」

    薄靳言手腳筆直的躺著,掃她一眼:「急什麼?急就能抓到他嗎?我當然要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

    他又從床頭拿過來眼罩,給自己戴上。簡瑤望著他清秀白皙的容顏,倒是心頭一軟——他這幾天的確沒好好睡覺。

    「那你先睡,我去洗澡。」她說。剛到浴室門口,又聽到他的聲音傳來:「打電話定一桌海鮮和魚,我睡醒了吃。謝謝。」

    這回簡瑤笑了。

    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確是要全力以赴,調整到最佳狀態去對付殺人魔了。

    ——

    夕陽金黃映照在窗戶上時,簡瑤醒了過來。

    薄靳言卻不在身旁。她抬頭望去,卻見他已換好西裝,筆挺站在穿衣鏡前,頭髮明顯也稍作打理,一絲不亂,皮鞋也擦得埕亮。

    他已經準備好迎戰了。

    簡瑤下床,從身後摟住他的窄瘦的腰,把頭埋在他背上:「需要我做什麼?」

    他靜了一瞬,低沉的嗓音從前方傳來:「穿漂亮點。」

    簡瑤訝異:「為什麼?」

    他側眸看著她:「我要保持最佳狀態,每個參數都要調整到最好。根據經驗判斷,每次你精心打扮,都會令我感覺更愉悅,思維也會更敏捷。」

    他一臉倨傲的認真,簡瑤卻忍不住笑了:「好。」

    ——

    傍晚時分,窗外是繁華的車水馬龍。警署辦公室內,氣氛卻是異常冷肅。

    所有人員落座,專案組長開口:「把目前的線索全過一遍。」

    現在的進展如何呢?

    首先,屍體全找到了,分別丟棄在本港四處相隔甚遠的郊區山林。鑒定人員同時發現,1號還從他們身上拿走了紀念品。

    女死者被拿走的,當然是背部的一整塊皮膚;老人被拿走的部分比較隱秘——是頭上的一縷銀髮。鑒定人員仔細比較了他的發囊情況後,得到這個結論。

    男死者被拿走的,自然是活生生被剜走的一顆心臟;小孩則是那雙幼嫩的手。

    在薄靳言的示意下,簡瑤走到白板前,畫了張表,寫下這四樣紀念品:皮膚、銀髮、心臟、雙手。

    安巖配合港警,也有重要發現:雖然死者失蹤路段都很偏僻,但也有部分道路監控記錄,以及個別的目擊證人的供詞,均顯示案發當日,有一輛黑色本田7座車經過。

    警方將這輛車列為嫌疑車輛,只是攝像頭拍下的車牌號是假的,也沒人看到車內司機的正臉。港方已經在全境搜索這輛假拍照汽車,但是如預期一樣,沒有收穫——1號肯定已經更換了車牌。而這個型號的車在香港十分暢銷,要找出其中一輛,簡直是大海撈針。

    一名港方探員說:「我們已經詢問過四位死者的親人、朋友,他們彼此都不認識,初步可以判定1號是隨機選擇作案對象。另外,女死者除了是售樓小姐,還在上一所夜校;男死者不僅是建築師,還是一名作家,得過幾個大獎。目前沒發現這兩點與案情的關係。」

    另一位專案組刑偵專家說:「但我認為,他並非完全隨機的。四個失蹤路段周圍的監控錄像都顯示,嫌疑車輛在那幾天,多次進出、停靠。可以認為1號在觀察、挑選目標。而女死者、兒童,都是在每天下班、放學路上,被他誘拐;男死者、老人平時並不會出現在失蹤路段,只是因為郊遊和探望女兒,才臨時經過。」

    簡瑤接口道:「所以,很可能兩個是有計劃的、兩個是臨時起意。」

    ……

    會議結束了,忙碌了一整天的眾人,都去吃飯、稍作休息。

    而有了他們的調查基礎,薄靳言和簡瑤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現在呈現在他們面前,是這樣一張表格:

    女人老人男人小孩

    折磨方式 鞭打恐嚇割肉狗咬

    死亡方式 毒藥割喉挖心 毒藥

    紀念品皮膚銀髮心臟雙手

    誘拐方式計劃隨機隨機計劃

    安巖和其他幾個港方年輕探員,還留在會議室裡。其中一人見狀說:「我看這個變~態就是故意花樣百出,擾亂視聽,讓我們無從下手。」

    另一人說:「還是他想暗示我們,他有四重人格?」

    眾人都是一靜。但多重人格這種東西,大家都只在影視小說裡見過,是否真的存在,很多人還打個問號。

    這時安巖淡淡開口了:「四個人,有三個排列組合方式:

    從虐殺程度看,男人和女人最重,小孩和老人則輕很多;

    從死亡方式看,男人和老人死法較為殘忍,女人和小孩則是服毒死亡,死後才被剝皮切割;

    從誘拐方式看,女人和小孩是有計劃的,男人和老人可能是隨機的。」

    薄靳言這才回頭瞧這些年輕人一眼,對安巖說:「你有什麼結論?」

    安巖也抬眸看他一眼:「沒有結論,我只負責發現數據規律。」

    薄靳言就沒再理他,轉頭繼續盯著白板。

    簡瑤輕聲問:「你有什麼想法?」

    以往他們遇到的變態殺手,選擇的受害者都是同一類型,有明顯的、連貫的標記行為。可現在面對四種不同的作案手法,要直接做出一個罪犯的畫像,她感覺無從下手。

    薄靳言卻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淺淺笑了:「你覺得很複雜?」

    簡瑤點頭。

    「那麼記住——再複雜的犯罪心理案件,都脫離不了本質。」

    簡瑤和其他人都是微怔,就聽他說道:「本質上,他始終是一個心理變態者。哪怕我們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刻意營造的假象,花樣百出的干擾我們的思路;哪怕他再精通犯罪、還又那麼一點瞭解犯罪心理……但是,對於一個心理異常的人來說,虐待折磨時、殺人分屍時,始終會控制不住慾望,洩露自己的真實情感。所以,我們要找的畫像因素,一定會隱藏在案件裡。」

    眾人都是一靜,他又對簡瑤說:「以他自戀的程度,以他自以為可以馴服我的愚蠢心態,你認為,他會忍不住向我展示什麼?」

    簡瑤心頭模糊閃過一些念頭,喃喃不語。

    薄靳言已經聲音冰冷的道出答案:「展示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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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1 12:00 AM

第六十五章

    夜色幽深,薄靳言站在燈下,愈發顯得身姿頎長,卓爾不群。

    而他一句「展示人生」,像是一道耀眼火光,劃破籠罩案件的撲朔迷霧。眾人看著白板上那些關鍵字,思維都活絡起來,開始凝神思考浮想聯翩。

    但薄靳言的思維速度,一向是沒人跟得上的。更何況此刻是他火力大開橫掃一切的全盛狀態?他只看一眼簡瑤,見她眸中靈光閃動,已是領會了他的意思。於是他把手裡的油筆往桌上一丟,開始了迅速而流暢的推理:

    「鞭打,是最直接、最強烈的傳遞憤怒和憎恨的方式,勝過慢條斯理的割肉,也勝過緩慢折磨的放血過程。所以,他最憎恨的是女人。

    無論這種憎恨針對的是人生中的哪種女性角色:長輩、情人、晚輩……起因都是母愛的缺失。因為一個在健康正常母愛環境下長大的男人,即使青春期和成年後與女人交往不順利,也不會形成如此偏頗畸形的情緒。所以,在幼年時,他的母親很可能拋棄或者離開了他。

    人體剝皮,是一項複雜細緻的技術。而他完成的很好幾乎沒有瑕疵,所以不可能是第一次做。核查美國近年來剝皮案件,或許能找到線索。

    而剝皮意味著掠奪,掠奪女人美麗的皮相。雖然沒有發生性~行為,這仍是一種充滿性暗示的懲罰措施。這也許與他的母親有關。但考慮到幼兒期他對□的認知尚未形成,更可能的原因是,他在青少年時期遭受過成年女性的性侵害。」

    室內格外寂靜,眾人屏氣凝神,唯有薄靳言的聲音如同夜色中的流水,低沉清澈。簡瑤也聽得極為入神。美國大多數變態殺手都擁有不太幸福的童年,哪怕是出生富裕家庭——童年對一個人性格和心理成長的影響,其實大過許多人以為的程度。

    這個結論在她意料之中。但真的聽薄靳言娓娓道來,又有些許沉重感。

    薄靳言接著說道:「男死者被肢解、挖心,這意味著最嚴重的掠奪——對人格的掠奪。而在被囚禁期間,男死者的肢體不斷受到殘害。

    幾乎所有的連環殺手,變態幻想都形成於青少年期。這個成年男人,最可能像征的是父親。他與父親的關係非常冷漠,但這種情緒是長期的、表面看來控制得比較平靜的,而不像對女性受害者表現得那樣激烈。所以很可能,他與父親一起長大,但遭受過心理或者生理的虐待,全盤否定了父親的價值觀和人格。」

    簡瑤聽到這裡,不由得細細思索:表面看來,諸如鞭打、肢解,都是很殘忍的虐待方式。但聽薄靳言比較分析後,的確對施暴者的情緒刺激是不同的。一個更激烈粗放,另一個卻需要極強的耐心和穩定的手法。

    所以映射到他的人生百態,是最合理的解釋。否則你無法解釋同一個兇手,為什麼懷有這麼多種不同的情緒。除非他是四重人格分裂。

    「老人象徵的是死亡。囚禁過程中,老人幾乎沒有遭受身體虐待,只遭受了精神上的恐嚇刺激。這是非常特別的一點,與他殘暴的本性不符。

    我只能認為,在他的心裡,「年老瀕死」這件事,本身就是對一個人最嚴重的折磨,已無需任何肉體凌虐。而一刀割喉放血,象徵著他對生死的主宰。

    不過,這是否也反映出,他內心深處對於死亡的恐懼?

    小孩與犬同居一室、朝不保夕,象徵著危機四伏的童年。也是他自己的化身。所以最後,小孩是服用了毒藥,安然死去。而死後割去雙手,這也是一種掠奪。最可能指代的——掠奪了孩子的希望。」

    薄靳言話已至此,所有人都有些出神。他描述的這個人是抽像的,可又是躍躍欲出的。他殺這些人,並不單是為了戲弄警察發洩獸~欲。那些死者,那些遭遇,根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他是為了自己,犯下這個案件的。

    然後薄靳言的思緒,沒有絲毫凝滯。他環顧眾人神色凝重的臉,俊容浮現一絲淡漠至極的笑意,開始了最終的精準勾勒:

    「基於前期的一些結論,我們可以推測:

    一、嫌疑人年齡在25-35週歲間,美籍華人,或在美國生活多年的中國人,身高180-185cm,體形適中,不胖不瘦,精通漢語讀寫;

    二、家境富裕,具有相當財力。鑒於他絕大部分精力和時間都花費在研究犯罪上,他的財產應該源自父母家族,他自己並不工作;

    三、母親在年幼時拋棄了他,對他造成嚴重心理傷害。他跟父親一起長大,遭受過父親帶來的生理或者心理方面的虐待,並且遭受過成年女性的性~侵害;

    四、極強的反社會型人格,並且具有一定的不穩定性。用通常的話說,就是會表現得喜怒無常;

    五、他具有高智商,性格極端自負,患有偏執型人格障礙,也許有妄想症,但尚未發展為神經疾病,意味著他精神正常。鑒於他的家庭背景和智商性格,我想他曾經就讀於全美最好的大學。但他的性格注定無法融入群體,所以他很可能中途退學,學歷為大學肄業;

    六、他對犯罪心理和心理控制術有中等程度的瞭解,具有一定的應用能力。要達到這個水平,光靠自學,是難以形成實踐結論的。所以他很可能到全美最好的心理學院進修學習過一段時間;

    七、他第一次犯罪時間一定很早,才能形成如此豐富的犯罪經驗。我會聯絡美方,篩選符合條件的青少年犯罪記錄。重點關注近年的剝皮案。」

    ——

    夜色已深,警署依舊忙碌。

    之前滯留辦公室的幾個香港探員,聽完薄靳言的簡報後,驚訝又讚歎的離去。連IT人士安巖,都極難得的從電腦前挪了窩,走到薄靳言身旁,扶了扶眼鏡,點頭說:「不可思議。」然後才回酒店睡覺了。

    辦公室裡,只剩下薄靳言和簡瑤兩個。

    夜涼如水,燈光澄亮。簡瑤快速敲打著鍵盤,忙碌了好一會兒,又仔細檢查一遍,才把電腦屏幕推到薄靳言面前:「你看對於書面簡報,還有什麼補充?」

    此刻簡瑤的心情無比驕傲。食人魔1號看似窮凶極惡、來勢洶洶,可到了薄靳言跟前,依舊被他一擊即中,乾淨利落勾出了畫像。

    雖說畫像離破案間還有一段距離,但已經是取得重大突破了。

    薄靳言正站在白板前,蹙眉低頭,下筆如飛。簡瑤望去,正是他剛剛推理的一些關鍵字句。

    簡瑤微愣——他還有疑慮?

    而他側眸掃了一眼她的屏幕,忽的若有所思的笑了:「No,我們按這個畫像,找不到他。」

    簡瑤:「……為什麼?」

    薄靳言往後一靠,雙手撐在桌上,長指輕輕敲啊敲。

    「嗯……太順利了。」他唇畔譏諷的笑意更深,「所以現在的事實是,我得到的這個畫像,正是他想要給我的畫像。」

    簡瑤心頭一震:「畫像是假的?全是他的誤導?」

    「No.」薄靳言再次否定了她,「畫像是真的。我說過,他是個喜怒無常的變~態,如果跟他的人生沒有關係,整個虐殺過程他就感覺不到一點樂趣,又怎麼有耐心去做?而且,對我的這次宣戰,也顯得太沒有誠意和品味了。但是,他既然敢給我這個畫像,必然是篤定了按照那些條件,我們找不到他。」

    簡瑤循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屏幕上一條條畫像描述。又聽他說:「全美符合這些基礎條件的人數,本來就比較多。而且很可能他已經銷毀了其中幾條關鍵證據,譬如剝皮案並未記錄在案、譬如利用他的電腦知識篡改了學歷記錄。我們會耗費大量精力卻一無所獲。而後,他已經開始了第二輪犯罪,然後我就輸了——真是個自以為完美的計劃。」

    他輕哼一聲,側眸望向她:「如果我是個自大狂妄的人,現在得到這個畫像,就真的會如他所願一步步走向失敗。可惜,我的大腦高度清醒理智,他料錯了。」

    簡瑤聽到前半句,看著他坦然自若的臉,有點想笑。但心情還是變得更凝重。

    「那怎麼辦?線索豈不是斷了?」她問。現在等於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薄靳言的反應竟然是——

    他微一思索,上前兩步,彎腰拿起板刷,長臂一伸,「刷刷刷」將密密麻麻的白板擦得一乾二淨。

    然後他側頭望著她,修長黑眸熠熠生輝。自己拿起根油筆,還把另一支油筆遞到她手裡。

    「急什麼?既然全盤否定,那就重新推理。」

    ——

    今夜的香港,注定無眠。殺人狂魔立下戰書,滿城風聲鶴唳。而在相距甚遠的內陸B市,卻也有人的心情和命運,隨著香港案件的局勢,就此改變。

    香山豪宅,燈火通明。

    尹姿淇穿一襲睡袍,坐於書房裡,查看香港方面關於藺漪陽的消息。自他出事後,她就難得展顏過。這與對薄靳言那點曖昧的、近乎人生調味劑的情愫,是完全不同的。未婚夫的生死、名譽,直接影響到她的婚姻、事業和人生。

    然而大陸和港方都對這次案件消息控制得極嚴。即使她托了多方關係,除了知道鮮花食人魔1號又犯下了數起慘烈罪行,其他一無所獲。藺漪陽是生是死依舊了無音信。

    默坐片刻,她揉了揉眉心,剛要起身,手機卻響了。

    是藺漪陽的母親,也是藺氏財團的董事長夫人。

    她遲疑片刻,接起:「阿姨,你好。」

    藺夫人的聲音裡,依舊飽滿一位母親的焦急:「姿琪,你那邊有消息嗎?」

    「抱歉,還沒有。」

    藺夫人靜默了幾秒鐘,壓低聲音,又有些沙啞:「我有消息。」

    尹姿淇頓時坐直了:「什麼消息?」

    須知藺氏財團比尹氏實力更強,人脈和影響力也更廣。他們那邊先獲得消息,實在是個驚喜。

    藺夫人似乎滯了一下,才用一種緩慢的、憂傷的語氣說:「警方內部秘密消息,說漪陽也被殺人魔帶到了香港,現在還活著。但是下落不明。」

    尹姿淇:「天!太好了他活著,可是……」

    「姿淇,漪陽父親心臟病發住院。我知道你弟弟靳言是這次案件的領頭人,你能不能先去香港,盡一切可能找到漪陽?我這邊只要漪陽父親病情稍微穩定,就從美國趕過來。」

    「好!我明天就去。」尹姿淇立刻答道,「漪陽他一定不會有事。」

    掛了電話,身在舊金山的藺夫人怔然片刻,靠在奢華的沙發上,眼眶又泛起淚水。

    忽然,她的手機響了。她看著上面的香港號碼,整顆心都揪起來,連忙接起,聲音顫抖:「漪陽、漪陽!」

    那頭,兒子熟悉的嗓音也瞬間哽咽,可語調卻似乎刻意壓得平靜而低緩:「媽,姿淇她來嗎?」

    「來!她明天就出發去香港。」 藺夫人急切的問,「漪陽到底怎麼回事?我知道那些案件不是你做的,你為什麼不跟警方聯絡?有人逼你對嗎?問他要多少錢,多少錢我們都給啊!」

    「媽媽!絕對不能報警……再見。」

    ——

    夜色如流水,匆匆而逝。

    簡瑤醒來時,窗外已經泛出魚肚白。而身旁床鋪已經空了。

    她也起身,在酒店套房裡轉了一圈,卻沒見薄靳言的身影。公文包和西裝外套都扔在沙發上,皮鞋也在玄關。

    簡瑤心裡倏的就驚了一下,立刻給他打手機。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熟悉的低沉嗓音傳來:「什麼事?」

    簡瑤的心這才放下來:「你在哪裡?」

    清晨時分,大廈屋頂掠過陣陣大風,儘管踏在寬敞的平地上,也給人搖搖欲墜的感覺。簡瑤抱緊自己的胳膊,剛往前走了幾步,就笑了。

    酒店屋頂是個直升機停機坪。綠色的地面,畫著碩大無比一個黃色圓環。一個穿著白襯衣西褲的筆挺男人,正背對著她,手搭在膝蓋上,坐在圓心。瞧那身形,不正是她孤僻清傲的薄靳言?

    「喂。」她輕喚了一聲。

    「嗯。」他鼻子裡低哼一聲,沒有回頭。

    簡瑤走到他身邊,低頭一看,唇角再次上揚。

    他神色淡淡的望著樓頂前方,沉睡在晨色裡的美麗的維多利亞港。而他右手還捏著根粉筆,地上還有兩小截斷掉的粉筆頭。原本光滑如鑒的停機坪,此時被他用粉筆寫滿了文字、符號,甚至還有幾個角落裡畫了幾隻「沉默」……

    太棒了。酒店的管理人員看到會瘋掉的。

    簡瑤在他身邊坐下:「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這裡安靜。」他答,「有利於思考。」

    「你不會一整晚都沒睡吧?」

    他這才轉頭看她一眼:「你認為我想這些東西需要一整晚?」

    簡瑤怔了一下,笑了。

    不過,這傲慢淡然的語氣,明顯跟昨晚「推翻重來」後的嚴肅沉思狀態不同了啊。當時說要重來,他可是幾個小時也沒見笑顏。

    「你有發現了?」她問。

    薄靳言微微一笑:「當然。」

    簡瑤也抿唇笑了。對啊,當然。

    這時有風刮過,簡瑤微微抖了一下。薄靳言淡然抬手,摟住她的肩膀,一起看著對面海面上,薄薄的金光,即將躍出海面的日出,一臉氣定神閒。

    「在他的行為裡,還有四個矛盾點。當然,他肯定沒有意識到。」他低歎道,「噢,多麼可悲的自大狂,他就快原形畢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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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1 12:01 AM

第六十六章

    屋頂之上。

    薄靳言拉著簡瑤站起來,一起居高臨下看著滿地字跡。清雋的眉目間,明顯透著幾分淡淡的自得。

    簡瑤也認真的盯著地面。那清逸有力的狂草,帶著他獨有的桀驁靈動,一如既往令人驚艷。

    只是……簡瑤有些無奈。

    一旦開始推理,他又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了,完全沒意識到——即使知心如她,也看不懂他這滿地隨心所欲、跳躍凌亂的思維盛宴啊……

    不過她也習慣了,輕輕依偎著他:「你太厲害了!」

    薄靳言唇畔浮現一絲淺笑。

    「能不能解釋得更詳細一點?」

    「嗯。當然。」

    薄靳言有哪些關鍵發現呢?

    「第一點,也是至關重要的——對於一個嚴重心理變態者來說,最重要的那部分幻想,不是回顧、憎恨和報復過去,而是如何實現內心深處真正的、長期的渴望。這才是變態殺手們在犯案過程中,能夠達到身心極致愉悅的唯一條件。

    可在1號向我們展示的人生裡,他把這部分藏到哪裡去了?」

    簡瑤心頭一震。是了,「殺人機器案」孫勇幻想成為冷血殺手,滅門案章誠幻想對抗不存在的美國間諜,這也反映了一種英雄主義情節。

    可是1號的渴求是什麼?

    所以,他狡猾的用花樣繁多的虐殺手段,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卻把真實的自己,藏了起來?

    「第二,他最強烈憎恨的是女人。那麼這就產生了一個悖論——為什麼他掠奪了男人的人格,卻不連女人的人格一起掠奪?」

    簡瑤感覺一頭霧水。但這個簡單的問題,的確是犀利的。

    為什麼他只掠奪了男人的人格?一時竟找不到答案。

    薄靳言又說:「第三,虐待男人期間,他為什麼用膠條封住男人的嘴,不讓他發出聲音?」

    簡瑤下意識答道:「因為他不想聽男死者的聲音?」

    薄靳言掃她一眼,淡淡的說:「所有行為,哪怕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行為,一定都有原因。他為什麼單獨不讓男死者發出聲音?目前,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簡瑤靜默不語,這麼看來,1號展示的人生,還真是疑點重重。

    「第四,為什麼拿走老人的一縷銀髮作為紀念品。如果是象徵他對死亡和生命的主宰,鮮血或者其他器官,會令他更興奮。可他卻拿走了一縷柔軟的頭髮。」

    簡瑤亦是思緒如潮,接口道:「銀髮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歲月、滄桑這一類比較溫和的情緒。」

    話音剛落,薄靳言眸色一斂,側頭望著她,眼中波光熠熠。

    「精準。」

    低沉的嗓音,簡潔的讚美,卻叫簡瑤心頭倏的一跳,泛起陣陣甜意:「謝謝。」

    薄靳言眸中掠過淡淡笑意,接著說道:「最後一點,為什麼殺人之後,他要把四個受害者,扔到相距很遠的不同地點?既然都是他所憎恨摒棄的,為什麼不一起扔掉,反而頗費周折?」

    簡瑤愣住了。

    薄靳言講完五個矛盾點後,原本清晰的案情和畫像,已經徹底變得撲朔迷離,甚至叫人完全摸不到頭腦。

    但她的感覺,似乎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領域,新的開始。它叫人困惑,也叫人更振奮。因為你能預感到,這一次,只要撥開雲霧,一定離真相不遠了。

    薄靳言牽著她的手,不急不緩走向停機坪的出口。

    「不言而喻,四名死者間,還存在某種聯繫,我們尚未發現。」他說,「所以接下來要做的——」

    簡瑤:「回到第一步——對受害人的行為分析。」

    薄靳言腳步一頓,低眸看著她。

    「怎麼了?」簡瑤疑惑。

    「沒什麼。」薄靳言卻微微一笑,繼續邁開長腿向前。簡瑤也沒太在意,快步跟上去。

    而薄靳言走在晨光中,心情卻變得越發愉悅。

    呵……她居然把他要講的話,一字不差講了出來。這在以前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果然啊!再緊張的案情,也阻止不了他們每天相愛的更深。

    ——

    轎車平穩的行駛在公路上。

    陪同薄靳言和簡瑤去探訪受害者親友的,是一名香港探長,名叫歐陽霖。還有安巖,因為可能隨時需要他調閱分析資料。

    歐陽霖手搭方向盤上,不急不緩的隨著早高峰車流向前。看一眼後視鏡,說:「我的人把能查的都查了,四名受害者不存在任何聯繫。不知道你們想找什麼?」

    雖然是質疑,但是他的語氣很平靜沉穩,並不給人冒犯和挑釁的感覺。

    薄靳言卻淡淡的答:「我們找的,是不同的東西。」卻不往下說了,轉頭看向簡瑤:「告訴他是什麼。」

    簡瑤自然而然順著他的話講下去:「我們找的,是1號的幻想。」

    歐陽霖和安巖都沒出聲。薄靳言唇畔卻再次浮現笑意。

    噢……完美。

    ——

    第一個訪談的,是女死者華蓚的同事兼閨中密友,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她跟華蓚租住在同一棟公寓樓裡,所以是最瞭解她的人。

    華蓚的公寓還貼著警方封條,一行人走進屋內。被問及亡友的性格,女孩很快淚水漣漣:「小蓚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溫柔、聰明、善解人意,沒人不喜歡她。可是誰也沒想到……」

    簡瑤見狀上前,輕撫她的後背。女孩又說:「她半年前跟男朋友分手,難過了一段時間。除了這個,我想不出什麼異常情況。」

    歐陽霖對薄靳言和安巖低語:「男朋友我們已經調查過,案發時人在澳洲,不存在作案嫌疑。」

    女孩拿起桌上的家庭合影,遞給簡瑤:「她父母在鄉下,雖然不在身邊,平時也很疼她。本來下個月她就要升職了,調到南丫島分公司做高級銷售代表……」

    薄靳言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櫥櫃上那些照片上。同事、朋友、親人……每一張照片,華蓚皆是笑靨如花。看來真是個開朗而受人喜歡的女孩。

    ——

    離開華蓚公寓,再次回到車上,歐陽霖問:「跟我們上次獲得的信息基本一致。薄教授,有什麼新發現嗎?」

    薄靳言西裝革履坐在後排,一臉淡漠。

    「你們認為,華蓚這樣的女人,對男人意味著什麼?」

    車內一靜,歐陽霖先答:「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但又不會顯得高不高攀,很多男人會追求她。」

    安巖答:「Top20%-40%的女人。」

    這答案令其他人都笑了,薄靳言又看向簡瑤,目光灼灼。簡瑤沒什麼遲疑,說出心中的推測:「華蓚無論長相氣質,以及我們側面瞭解到的性格,給人的感覺都很舒服美好。所以,她會不會是1號渴望得到的女人類型?」

    ——

    他們到的第二個地方,是老人周林莆的家。老人的女兒女婿接待了他們。

    有點意料之中的意思,周林莆跟前一位死者一樣,也是個公認的「好人」。女兒挺著個大肚子,在丈夫的攙扶下,哭得泣不成聲:「爸爸常說,一生無愧於天地。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可以自己看。」

    簡瑤等人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這位喪偶獨居老人的書房裡,放滿了各色獎牌獎盃。

    1995-2002,擔任消防員,多次獲得上級嘉獎;

    2002-2005,擔任小學教師,獲評本港百位優秀教師之一;

    2005-退休前,調任到政府機關擔任公務員,業績斐然。

    女兒哭著說:「爸爸自己薪水不高,還幫助過很多人,資助過內地貴州的兩個失學兒童……」

    聽到這裡,連平時沒什麼表情的安巖,都輕蹙眉頭,低聲對她說:「請節哀。」

    而歐陽霖則湊到薄靳言耳邊,低語道:「所有這些我們已經核查過,在周林莆資助、援救、教授過的人裡面,沒人跟其他三位受害者有關係。」

    這當然不是有利的消息。可薄靳言點點頭,淡淡笑了。

    簡瑤看到他的表情,微微吃了一驚。

    ……這麼快?

    看來案情在他心中,已經有眉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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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1 12:01 AM

第六十七章

    午後,茶餐廳。

    香港的鬧市區,沒有不擠的地方。小小的茶餐廳,都已坐得滿滿登登。歐陽霖好容易找了張空桌,招呼他們坐下。他懶得等忙得團團轉的服務生過來,叫上安巖一起去窗口點餐。

    簡瑤轉頭看向神色悠然的薄靳言:「你有什麼發現了?」

    薄靳言淡淡一笑:「大致,還需要驗證。」

    簡瑤便點點頭,不再追問。

    過了一會兒,他倆就回來了。歐陽霖將兩份例飯放到他們面前,對簡瑤說:「沒有你要的鰻魚飯,叉燒鵝雙拼——這裡賣得最好的。」

    簡瑤低頭一看,四個人都是叉燒+燒鵝。

    安巖拿起雙筷子,慢條斯理吃了起來。歐陽霖也埋頭就吃。而她身旁的薄靳言,微蹙眉頭,但還是不急不緩拿起筷子,顯然只對準了燒鵝。

    「等等。」簡瑤拿起筷子,將他盤子裡的叉燒一塊塊夾到自己碗裡,再把燒鵝全夾給他。

    薄靳言唇角微勾:「謝謝。」

    他倆做的默契無比,對面的歐陽霖和安巖不由得都抬頭看了一眼。

    簡瑤態度很自然的解釋:「他不吃叉燒。」但當然不會深說究竟。

    歐陽霖笑笑,安巖低頭繼續吃。這時簡瑤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她起身走到店門口去接了。

    桌上就剩三個男人,歐陽霖身為東道主,主動找話題,對薄靳言笑著說:「教授你有簡瑤這樣溫柔的女友,真是好福氣。」

    正低頭享受女友貼心配餐的薄靳言,敏銳感覺到了這客套的話語裡,難以掩藏的幾分羨艷之情。

    這感覺對薄靳言而言是陌生而新鮮的。以往同性對他,大多是敬畏的。即使有羨艷,也是因為智商。而這一次,卻是因為他在女人方面的成功。

    呵……那是必然的。他的愛情,值得所有男人羨艷。

    他微微一笑,抬起頭:「謝謝。」

    歐陽霖也笑。這時薄靳言的目光卻又滑向了沉默吃飯的安巖。

    安巖完全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靜默了一瞬,客觀開口:「Top15%-30%。的確很不錯。」

    薄靳言這些天跟他也熟了,聞言只淡淡一笑:「果然是沒談過戀愛的菜鳥。」

    安巖:「什麼意思?」

    薄靳言從來就沒耐心教導後進生,只在心中無聲嘲笑。

    多麼幼稚的男人啊!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愛情裡還要什麼比較排名?她就是他唯一的Top 1.

    ——

    第三個拜訪的,是男死者楊禹哲的寓所。

    這位年輕的建築師,生前獨自租住在一套精緻簡約的公寓裡。他的哥哥接待了他們。

    「為什麼那個變態會對禹哲下手?」哥哥眼眶通紅,情緒還略有些激動,「他從來不得罪任何人,前途無量……」

    簡瑤等人在屋內轉了一圈。真如他哥哥所說,這是一位前途無量的青年。且不說年紀輕輕已是名優秀的建築設計師,年薪豐厚。他兼職的小說寫作,甚至更加成功。跟周林莆家中一樣,擺滿了許多獎牌獎盃。甚至從小學中學,就陸續獲得文學比賽名次。

    薄靳言拿起最新的一個獎牌,上面寫著「2013全港華語科幻星河獎」。哥哥聲音低啞的解釋道:「這是他迄今為止獲得的最高榮譽,就在上個月,全港只有兩個人獲獎。他已經實現了自己的文學夢想,本來打算把建築師工作辭了,專職寫作。」

    薄靳言又拿起厚厚一摞書頁,快速翻看。簡瑤湊過去一看,這是……

    都是讀者寫給他的書面信件。看來他的小說真的很受歡迎,什麼年齡段的讀者都有。薄靳言看一眼歐陽霖,歐陽霖會意、沉聲解釋:「這些已經核查過。」

    意思是,這裡面也沒有線索。

    簡瑤又柔聲問哥哥:「他沒有女朋友?」

    哥哥搖頭:「我弟弟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原本計劃少做一份工作,就有時間好好跟女孩相處。他也在看房子,打算購置一套自己的房產,成家立業,現在……」

    眾人皆沉默。

    從哥哥與其他人的口供,包括寓所現場所見,楊禹哲也是一個善良而優秀的人。雖然不是大富之家只是小康家庭,父母也在前幾年因病過世,但他和哥哥成長得很幸福,直到幾天前,他的人生嘎然而止。

    ——

    最後一個拜訪的,是最小的受害者——李凱軒的家。

    準確的說,是他伯父伯母的家,因為他的父母,在去年因車禍雙雙去世。

    孩子的去世,給這個家帶來了痛苦,但並不像前幾個家庭那麼強烈。簡瑤他們抵達時,李凱軒的伯父正在自家開的雜貨鋪裡,神色疲憊的堆放貨物。而伯母照料著兩個孩子,神色哀傷,但眉宇間也有深深的無奈。

    「我們對不住這個孩子。」伯母流著淚說,「店裡忙,有時候實在照料不過來。我們知道他爸媽過世後,他一直不開心。但是他不肯跟我們說,每天放學,就一個人躲在屋子裡。但是他很聽話,成績很好。如果他爸媽沒死,也許他就不會遇到那個殺人魔,就不會出事……」

    伯母終於泣不成聲,簡瑤柔聲安撫了她一會兒,問:「我們能看看他的房間嗎?」

    「可以。」

    李家條件普通,並沒有多餘的房間。孩子不願意跟表哥表弟住,一個人住在小小的閣樓上。

    簡瑤一踏進去,心就輕揪了一下。

    這真是個很懂事的孩子的房間。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書籍一層層分類碼放。除了課本,還有些看起來很廉價的盜版漫畫,都是諸如《超人》《蜘蛛俠》這樣的英雄故事。牆上還貼著許多獎狀:全班第二名、作文比賽冠軍、歷史知識比賽三等獎……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薄靳言只進屋看了一眼,隨機轉身下樓:「可以走了。」

    其他三人都是一愣,還是簡瑤先追上去:「怎麼了?」

    薄靳言側眸看她一眼:「線索足夠了。」

    簡瑤心頭微震,這時歐陽霖和安巖也追了出來。簡瑤立刻追問:「你已經知道他的幻想了?」

    薄靳言卻露出極為愉悅的笑容,掃一眼他們三人,眸光銳亮逼人。

    「噢,顯然我知道了全部。」他說,「他的幻想,他的渴望,他的下一個受害者是誰……」

    簡瑤三人同時露出驚訝神色,卻聽他繼續說道:「……以及,確定他姓名、身份和相貌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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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1 12:03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3-10-21 12:05 A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與薄靳言查案,往往會有這樣的感覺——

    你還困在山腳的迷霧中,他卻一眨眼跑到了陽光燦爛的山頂上,悠閒的一覽眾山小……

    「他」的幻想,「他」的下一個受害者,「他」的姓名、身份和相貌……薄靳言是如何得到這些不可思議的答案呢?

    「很簡單。」他的手擱在車門上,輕輕的敲著玻璃,「因為其他三名受害者,只與男死者楊禹哲,存在唯一的聯繫。看到了這些聯繫,也就看清了他的幻想世界。」

    正是下午兩三點鐘,陽光熾烈的照在明晃晃的路面。歐陽霖風馳電掣的開著車,臉色卻變得凝重。安巖也因薄靳言的話,陷入了困惑沉思。

    而簡瑤也是微怔,但又隱約察覺到端倪——是了!那些聯繫,就藏在極易被忽略的細節裡!

    看到她眸光靈動,薄靳言微微一笑,開始了最簡潔精準的推理:

    「女死者華蓚,售樓小姐,近期會調職到南丫島。而楊禹哲就住在南丫島,並且打算買房子。也就是說,如果這兩人沒死,未來就有可能相遇。一位單身、漂亮、活潑的女孩,跟一位英俊但是不善交際的小說家的邂逅……多麼美妙的愛情幻想。」

    安巖立刻提出質疑:「難道僅僅因為他們可能相遇,1號就殺了她?」

    薄靳言嗤笑一聲,答:「No,不是「可能」。1號不是已經安排他們相遇了嗎?」

    這話他答得平淡,卻令其他人心頭生出一絲寒意。

    「太變態了。」歐陽霖低聲說。

    薄靳言接著說道:「周林莆,2002-2005年間擔任小學教師,而按照楊禹哲的年齡,那段時間正好在讀小學。『他』渴望得到周林莆的教導,得到這位像父親又像師長的、值得尊敬的男人。

    李凱軒,一個孤獨、優秀、無依無靠的孩子,並且跟楊禹哲一樣,也熱愛文學——別忘了他的那些作文比賽獎狀和英雄故事漫畫。如果他是楊禹哲的兒子,就會十分仰慕、依賴父親,並且今後也可能走上文學道路——多麼完美的兒子的形象。

    這就是他的全部幻想——他幻想成為楊禹哲,一個才華橫溢的小說家,甚至取而代之。他為楊禹哲,也是為他自己,尋找了情人、父親和兒子。當然,因為他的童年和人生,幻想和現實混雜在一起,所以這個家庭也是充滿背叛和欺騙的,所以會有鞭打、折磨、殺戮——他用這種方式,永恆的佔據了他們。」

    他這席話說完,其他人沉默了許久,歐陽霖先開口:「僅僅因為這些根本不存在的、只是他自己幻想出的聯繫,他就殺了四個不相干的人?」

    薄靳言唇畔滑過淡漠的笑意:「這些細節的『聯繫』和『暗示』,對於心理扭曲的罪犯來說,已經足夠完成一個豐富的幻想。」話鋒一轉:「這也解釋我們之前的所有疑惑。」

    其他三人都是一怔,聽他說道:「第一,為什麼縱火案之後,他會偷渡離開大陸來到香港?

    長途遷移以留給我們更多蹤跡?轉移到一個更小人口更稠密的地域空間束縛自己?還是他如此喜歡直面世界一流的警察部隊,增加被捕的風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是多此一舉。

    噢……會不會是因為,2013全港華語科幻星河獎頒獎典禮,就在他返港第二天舉行?我說過,他具有不穩定的反社會人格,極端自我、隨心所欲。他當時長途跋涉,很可能就是為了參加這個頒獎禮。」

    簡瑤凝神靜氣的聽著。的確,以那人的狂妄和自我,以及他成為知名小說家的渴望,真的可能做這種事。

    薄靳言繼續道:「第二,他在虐待楊禹哲期間,為什麼封住他的嘴?

    如果他們都參加了頒獎禮,『他』甚至很可能也參賽了,但是落選。會不會他們倆本來就認識,所以他必須封住楊禹哲的嘴,否則,他的身份就會洩露?」

    這個推測只令其他三人心頭一凜。

    之前,大家似乎一直被「他」的種種行為誤導,認為所有的犯罪都是隨機的。可如果薄靳言的推測是對的,那就不僅僅是連環殺人案,還是有預謀有目標的殺人案。

    而他們真的有可能順籐摸瓜,查出這人的所有資料了!

    最後,薄靳言說:「有了這個幻想,其他所有疑點也都有了解釋。他為什麼只掠奪男人的人格;他為什麼拿走男人的銀髮、孩子的雙手。還有他把四個人扔到相距甚遠的地方——因為最終,他從幻想中解脫,回到仇恨裡。他狠狠的拋棄了他們,而後開始新一輪的幻想,尋找新的受害者,組建新的家庭。」

    他的目光停在前方筆直的路面:「他的下一個目標——星河獎的另一位獲獎人。」

    ——

    半小時後。

    轎車停在一間漂亮的小別墅前,周圍已經有了幾輛警車。鄰居們紛紛探頭張望,氣氛凝肅。這裡正是第二位獲獎人的家。

    薄靳言四人下車,歐陽霖走在最前頭,一名探員迎了上來:「頭兒,一家人都不在,一名鄰居說他們跟朋友出去玩了,地點不清楚。」

    歐陽霖看一眼薄靳言。

    薄靳言神色淡漠不語,簡瑤也明白歐陽霖的眼神——「朋友」,會不會就是他?

    他已經,開始了第二輪?

    歐陽霖又問:「頒獎禮那邊怎麼樣?」探員答:「正讓他們把所有照片、資料和視頻傳過來。」

    ——

    太陽一寸寸西移,偌大的寓所前,警員進進出出。而全港範圍內,也對這家人展開了搜索。

    薄靳言靠在一樓陽台欄杆上,手裡拿著個相框,正是失蹤的一家五口:男女主人、兩個孩子,還有男主人的父親。

    簡瑤走到他身旁,輕聲問:「他又會像上一輪,如法炮製對待他們?」

    薄靳言的側臉映著微光,眸色幽黑沉靜:「不,這家人本來就是完整的,對他的吸引力更大。我想他不會滿足於旁觀和控制,而是會真正取代男主人……」

    簡瑤心裡堵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會要求他們,像家人一樣跟他生活?而他扮演男主人的角色?」

    薄靳言點點頭。

    簡瑤沉默。這樣的一幕,想想就覺得恐怖。但她又覺得,一定是「他」會做的事。薄靳言幾乎把這個嚴重心理變態者的每一點心思,都把握得精準細緻出神入化……

    簡瑤微微一怔,側眸看著他的臉,腦海中倏的閃過尼采的話:當你看著深淵時,深淵也在看著你。

    就算他聰明絕頂無人能及,看著他為了破案,天天像變態一樣去思考、幻想……只叫她莫名的一陣心疼。

    她輕輕執起他的手:「靳言,這個案子查完了,我們放個長假好不好?你不是說要帶我到美國走走嗎?那這段時間就不許接案子,專心陪我。」

    她的嗓音軟糯柔和,還帶著幾分嗔怪。

    薄靳言挑眉看著她,眸中慢慢浮現若有所思的笑意。

    「OK,我同意。」

    他答得如此爽快,倒讓簡瑤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開心,握緊他的手,沒說話。

    而薄靳言此刻的心情,亦十分愉悅。

    她對他的佔有慾,還真是強烈啊。滿足她。

    ——

    一小時後,香港警方找到了那一家人的蹤跡。

    薄靳言四人回到車上,看著安巖電腦上剛剛接收的一幅幅畫面。

    那是尖沙咀的一處海灘,背後是山林,顯得地勢偏僻。幾根魚竿插在水邊,還有些行李、一頂帳篷,但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們在最近的停車場,發現了這家人的車。這些物品,經親屬指認,也屬於他們。」歐陽霖解釋,「現場人員判斷,失蹤至少超過了三個小時。」

    這並不是什麼好消息,這麼長的時間,足夠「他」帶這一家人,轉移到香港任何地方。

    可薄靳言卻笑了:「可以封鎖尖沙咀的交通了,他就在附近。」

    安巖抬頭:「為什麼?」

    歐陽霖已經一腳油門,車飆了出去。薄靳言姿態悠閒的往後一靠,答:「因為按照他的預期,我到現在是破解不了他的謎題的。他依舊很安全,直至第二批受害者曝光,我才會恍然大悟這是一宗案中案。到那個時候,他必然已經放棄現在的住所、作案工具、車輛,用新的身份藏匿到我們找不到的地方。所以這次,他沒必要跑到離藏身點很遠的地方作案,這樣還能縮短路程時間和作案難度。」

    ——

    暮色漸漸籠罩海灘、山林和城市。附近的警力全部被抽調,在尖沙咀搜尋滿足下列條件的寓所:

    一、獨棟,與鄰里間保持一定距離;

    二、佔地較廣,有地下室;或者面積較大,超過2000尺;

    三、擁有一輛黑色本田7座車,並且近期頻繁進出。

    四、屋主為獨居。

    天色漸漸暗了,公路兩旁的房屋,也變得影影綽綽。歐陽霖將路邊買的幾個三文治,丟給薄靳言等人。大家都沒有多言,隨便吃了,繼續追查。

    這一路過來,他們已遇到三戶人,擁有符合條件的車輛。但他們都是全家人住在一起,並不是他們要找的嫌疑犯。

    這時,前方又出現了幾幢房子,建的很稀疏。但是沒有看到院中停著黑色豐田。

    薄靳言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幢屋子上。那是間別墅,修築得漂亮整潔,門口還種著許多花草。屋內掛著窗簾,遮蔽住所有視線,但是明顯有柔亮的光線透過來。

    「像是他的品味。」薄靳言淡淡的說。歐陽霖點點頭,隨行警員也拔出槍。

    車緩緩的、近乎無聲的停靠在距離那別墅數米之外,歐陽霖和警員先下車包抄過去查看,薄靳言等人跟在後面。

    還沒走到那別墅跟前,旁邊一幢屋子的門卻打開了,一位四十餘歲的面相和善的婦人拿著袋垃圾走了出來,看到他們,似乎吃了一驚。歐陽霖立刻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薄靳言看一眼簡瑤,簡瑤會意,放輕腳步走向婦人,低語道:「你好,我們正在辦案。那幢房子住的是什麼人?」

    婦人顯得很驚訝,但也同樣低聲答道:「住的是梅遠君先生。」

    一旁的薄靳言語速極快的接連發問:「他是不是一個人住?是不是有一輛黑色本田7座車?他對外宣稱的職業是小說家?」

    婦人瞪大了眼。

    薄靳言:「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婦人:「是……都是!你們到底……」

    簡瑤的心倏的一緊,薄靳言眼中已浮現無比燦爛的笑意。

    是他了!

    「進屋、關門,不要出來。」薄靳言朝婦人丟下一句,與簡瑤同時轉頭。這時歐陽霖他們已經緩緩逼近了那別墅的花園外。

    薄靳言立刻朝車上的安巖打了個手勢,安巖會意,馬上掏出電話,聯繫總部招支援。

    就在這時!

    一聲尖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突兀的在夜空中響起。眾人霍然循聲望去,只見別墅後門,從地下車庫裡,近乎漂移的速度,衝出了一輛黑色保時捷跑車!

    「停車!」歐陽霖一聲沉喝,果斷朝空中鳴槍示警。然而那保時捷不管不顧,一眨眼就拐了個大彎,消失在前方道路盡頭!

    「追!」所有人同時轉身,跑回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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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1 12:05 AM

第六十九章

    「坐穩!」歐陽霖一聲厲喝,車已如離弦的箭,直衝出去。

    眾人一個晃蕩,紛紛抓穩扶握。簡瑤腰間一緊,被薄靳言單手扣進懷裡。因為極速行駛,耳邊傳來某些尖銳悠長的聲響,窗外景物如兩條暗色的光帶在倒退。簡瑤的臉緊貼著薄靳言的西裝,那冰涼的布料卻似乎傳來篤定的力量。

    而前方,三條馬路的交岔口,黑色保時捷一閃而逝。幾輛警車,同時從其他兩條路上衝出來,與他們的車匯合,齊頭並進朝保時捷直追過去。

    「糟糕!」隨行警員忽然低呼,「前面是西貢夜市。」

    眾人都是心頭一凜,只見道路前方房舍建築越來越多,路上行人也越來越密。燈光霓虹之下,那保時捷瞬間沒入車流人流裡。

    顯然,他的藏身地點、他的逃脫路徑,是早已設計好的。

    「附近三公里內十五條道路出口,已通知總部設置路障。」安巖突然出聲,語速快得驚人。如此光電時速下,他居然還抱著個筆記本電腦,身體撞來晃去,十指卻依舊靈巧翩飛。

    「沒用,他會棄車。」薄靳言冷聲道,「讓你的人立刻鎖住夜市入口。」

    歐陽霖點頭。絕不能讓他進入夜市,那裡潮水般的人流將徹底掩埋他的蹤跡。

    這時他們也開進了較繁華的路段,車速不得不慢下來,歐陽霖掏出對講機:「立刻調一隊人過來,守住西向東夜市入口……」

    「頭兒!」那頭的探員打斷了他,「緊急情況!我就在入口這邊!有炸彈!」

    眾人全是一靜,抬頭望去,只見前方通往夜市的街道盡頭,一波波的人潮突然湧現,尖叫、驚恐、奔跑、踩踏……整個路口瞬間被堵,數輛警車、路上的警員們,全部被人流淹沒。

    來不及了,他製造了騷亂。

    所有人全推門下車,逆著人流方向望去。歐陽霖厲聲問:「怎麼回事?通知拆彈組了嗎?」

    對講機那頭答:「是一個男人,身上綁滿炸彈,躺在馬路正中。拆彈組一直待命,預計五分鐘抵達。我們正在疏散附近行人和住戶。」

    簡瑤心頭一沉——定局已成,他勢必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脫。

    一行人緊隨歐陽霖,在人群中穿梭,朝炸彈地點靠近。簡瑤與薄靳言的手緊緊相扣,誰也沒說話。簡瑤看著他的側臉,只見他冷峻的目光,正在人群中快速掃視。

    他在尋找「他」!

    簡瑤信心一振,也轉過頭,不動聲色觀察著每一個人。

    「剛接到消息。」安巖的聲音從身旁傳來,「那一家人已經從別墅的地下室救了出來,不同程度受傷,但沒有生命危險。」

    簡瑤心頭一鬆,太好了!

    忽的又怔住。

    如果那一家人都獲救了,那現在被「他」當成人肉炸彈的,是誰?

    簡瑤的掌心不知何時滲出了汗水。她跟著薄靳言等人,腳下不停,眼睛已望向最前方。此時崩塌般潰退的人流,已經稀疏了許多,前方路面重新明朗。只見數輛警車燈光閃爍,停在封鎖線後,而地上到底有什麼,卻看不分明。

    這時,薄靳言轉頭看了她一眼。四目凝視,他的眼眸漆黑而清冽。

    ——

    地上躺著個男人,一動不動。

    頎長的身軀、遍體的傷痕。他只穿了件看不清原本顏色的背心,和一條斑駁破損的長褲。頭髮已有些長了,遮住大半張臉。

    「是他嗎?」薄靳言問。

    簡瑤的喉嚨陣陣發堵,答:「太遠了,看不清臉。但身形……很像。」

    是他,一定是他。有個聲音在心裡說。

    這時旁邊的警員終於送來望遠鏡,簡瑤一把從他手裡拿過,抬眸望去。

    畫面瞬間被拉至眼前。放大了看,男人那滿身傷痕更顯猙獰。淺麥膚色、修韌的肌肉線條、明顯削瘦了許多的下頜,以及英俊而熟悉的臉龐……

    簡瑤抬手摀住嘴,淚意頃刻瀰漫。

    「他還有呼吸。」薄靳言低聲說。

    簡瑤瞬間哽咽,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這時拆彈小組已經到了,兩名專家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戴著頭盔,朝李熏然逼近。而外圍的警察們全都站在車後,屏氣凝神的觀看著。

    終於,他們到了李熏然的身旁,緩緩蹲下。兩人仔細查看了一陣,抬頭對視一眼,又迅速退回了警戒線。

    簡瑤的心倏的跌下去。

    他們摘掉頭盔,其中一人朝歐陽霖搖搖頭:「拆不了。這種炸彈結構極為複雜,任何不慎觸碰都會觸發引爆。我們最少需要一個小時。但計時器只剩下5分鐘。除非安裝炸彈的人遙控停止計時,不然這個人必死無疑。」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明明只是極短的沉默,卻像煎熬了幾個輪迴。

    巨大的哀痛襲上簡瑤心頭,她呆呆的望著李熏然的軀體輪廓,臉色白得像紙。

    「抱歉,救不了他。」歐陽霖已經獲知他的身份,低聲對她和薄靳言說。

    「安巖,向那家人要『他』的電話號碼。」一道低沉清澈的嗓音,在旁邊響起。

    簡瑤和其他人同時轉頭,只見薄靳言神色淡漠的望著前方,從懷中掏出了手機。

    他,要跟「他」通話?

    簡瑤的心徹底提到了嗓子眼,望著他清秀俊逸的容顏,怔然不語。這時安然快速報了一組數字,薄靳言的長指在手機鍵盤上躍動,最後按在通話鍵上,轉頭看向她。

    夜色靜深,警燈閃耀,眾目灼灼。

    如此關頭,他的眼眸裡,卻依舊是淡然如水的自負。

    這時安巖走上前,將一個極小的外接頭□他的手機裡。然後立刻回到車旁,打開了監聽器,簡瑤等人都戴上了耳麥。

    「嘟——嘟——嘟——」竟然真的通了。安巖立刻敲擊鍵盤,開始追蹤「他」的位置。而歐陽霖低頭看了眼手錶,朝眾人比了個手勢——還有4分鐘,炸彈會爆炸。

    所有人大氣也不出,全盯著薄靳言。而他站在眾人前,身姿挺拔得像一棵清冷的樹。

    五六聲後,「咯噠」一聲輕響,那頭傳來隱隱的喧囂的背景聲。

    「他」接了!

    薄靳言長眸輕斂,目光越過面前空蕩蕩的長街,落在前方數條公路交岔口,依舊湧動的人群上。

    「嗨。」

    那頭靜了一瞬。緊接著,一道清亮的、略含笑意的男聲傳來:「嗨。」

    如此悅耳的嗓音,卻像一隻無形的手,將所有人的心,輕輕捏了起來。

    唯有薄靳言那修長雋黑的眼眸裡,浮現清淺的笑意。

    「逃出去了嗎?」

    就像問候一個熟稔的老友。

    那頭的男人輕笑了一聲:「呵……馬上。」

    眾人臉色微變,歐陽霖又看了一次表:3分30秒。他又看向安巖,然而安巖盯著屏幕,秀氣的兩道眉微蹙著,顯然追蹤信號遇到了困難。

    「我拿一樣東西,跟你交換活的李熏然。」薄靳言不急不緩的說,語氣疏淡的就像在聊天氣。

    眾人皆沉默傾聽,簡瑤的心卻是一緊。

    他要用什麼交換?

    電話那頭,背景聲響更嘈雜了些。男人「噢」了一聲,似乎頗有興味的答道:「說說看。」

    ——

    以李熏然為中心,方圓數米街道內,警員們幾乎鴉雀無聲,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屍骨橫飛,抑或局勢的奇跡逆轉。

    而相距數百米外的路口,騷亂的人群,依舊在快速潰走,一波波衝向攔在路口的警察。這種阻擋幾乎是徒勞的,警員們只能拿著剛剛那一家人緊急做出的人臉拼圖,目光快速在人潮中檢視著。

    很多人在打電話,跟親友訴說著這鬧市□。一個高挑的男人,穿著長風衣,從一條巷子口拐出來,手裡也拿著電話。

    他看一眼前方路口數名警察,微微一笑,又退回了巷子裡,對電話說:「稍等。我有另一個電話進來。」

    沒人注意到他,他從口袋裡拿出片濕巾,仔仔細細抹了把臉,又撕下兩道濃眉、鬍鬚,從鼻樑上取下化妝的墊片——原本古銅色的英朗面容,瞬間變得白皙而俊毅。

    他把這些東西往口袋裡一塞,重新拿起手機,快步走向警員崗哨,同時對那頭說:「抱歉,你可以繼續了。」

    他目不斜視的隨人潮往外走去,一名警員與他擦身而過,看著他清秀溫和的容顏,再看一眼手上的畫像,目光又匆匆從他身上滑走了。

    ——

    歐陽霖用手勢示意:還有2分50秒。

    薄靳言掃一眼他,淡淡開口:「明天,香港各大報紙媒體,都會報道新晉作家梅君遠的變態殺手身份。」

    「他」低笑道:「不錯。」

    薄靳言又說:「港人喜歡獵奇,你會成為他們熱愛的話題。所有人都會去看你的小說,他們會看到你的才華、你的思想,他們會對你有自己的判斷,而不是像之前,被所謂的評論家、大賽評委誤導。恭喜你。我想,這也是你的目的之一。」

    所有人都聽得奇怪,不知道薄靳言葫蘆裡買的什麼藥。簡瑤的心也一點點收得更緊。

    唯有那頭的「他」,跟薄靳言一樣悠閒淡定,嗤笑一聲答:「你在討好我?」

    薄靳言卻淡淡笑了:「不,我在威脅你。」

    眾人全是一怔,就聽他繼續說道:「我們的遊戲是公平的,我也不會插手媒體對你的追捧。但如果李熏然在我面前被炸上了天,那我不得不修改一下遊戲規則。

    我想媒體一定很想聽到,負責這次案件的犯罪心理專家,對於罪犯的畫像,尤其是那些深埋在正式簡報之下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頭的「他」,終於頭一次沉默下來。唯有低緩的呼吸聲傳來,平靜,卻又深不可測。

    薄靳言卻哪裡會停頓,行雲流水般說道:「譬如你的母親在幼年時拋棄了你,而你成年之後,猥褻並殺害了她;當然,巧合的是,你在青少年時期,也與家中的其他成年女性保持長時間的亂~倫關係;

    我也不介意告訴他們,你與不同年齡、膚色、性別的對象,以及多種動物,都發生過性~關係。這也許有些超乎他們的承受力。

    不過最讓他們失望的,應該是被你文學院退學。媒體炒作的變態天才,原來大學都沒有讀完……你說如果這些發表後,『梅君遠』這個筆名,將會代表著什麼?

    噢,我想你我都清楚,華人雖然都喜歡獵奇,但最接受不了的,卻是罔顧人倫道德。你不會成為傳奇,你會成為垃圾。人人提起『梅君遠』,想到的都是下~流和骯髒。沒人會認真去看你的文字和思想,他們的腦子,只為你的那些齷齪而興奮。

    無論你我下一輪如何交鋒,『梅君遠』這個名字,都會這樣結局——成為最世俗的人們,最低廉可笑的一個話題。」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而薄靳言的神色卻淡然如常。

    歐陽霖沉著臉,比了個手勢:60秒。

    那頭的「他」,終於又開口了,帶著幾分冰冷的笑意:「多麼幼稚的威脅啊。」

    眾人心頭微驚,可薄靳言卻打斷了他:「是嗎?我們賭一把好不好?」

    他突然就伸手挑起了封鎖線,越出車輛人群,邁著長腿朝前方幾十米遠外的李熏然走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簡瑤第一個衝出去,拉住他的手,失聲:「靳言!」

    薄靳言瞥她一眼,那目光清亮而銳利:「沒事,你回去。」看向歐陽霖:「帶她退後。」

    歐陽霖也愣住了,先是一把將簡瑤拖到身後,讓警員護住,同時一個箭步上前,盯著薄靳言,壓低聲音:「不能過去!爆炸波及範圍會很廣!」

    薄靳言用眼神示意他退後。歐陽霖靜默片刻,一咬牙,退了回來,低喝一聲:「拆彈組!」

    拆彈組兩人迅速衝出去,往薄靳言身上套防護服和頭盔。薄靳言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讓開!」已經獨自一人,快步走到了李熏然的身旁。

    簡瑤被幾名高大的探員攔住,整個人都懵了,耳邊只有自己急促灼燙的呼吸聲,還有胸膛中混亂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靳言,你竟然……

    歐陽霖的秒錶還在快速計時,她的眼眶陣陣發澀,竟有些不敢看,可又不能不看。

    她知道他要做什麼,她知道他這樣一定會贏。

    但是看到他走向炸彈,她的心彷彿也要隨之爆炸掉。

    監聽器中,終於再次響起「他」的聲音:「你不會是想為那個警察陪葬吧?」

    簡瑤遠遠望去,就見薄靳言在李熏然身旁蹲了下來,把手機放到了他胸口的炸彈上方。

    「滴—滴—滴—」炸彈定時裝置的聲音傳來,他們聽到了,「他」也聽到了。

    然後就聽到薄靳言輕笑了一聲說:「No,我就在炸彈邊上,但我不會死。因為我很確信,你不會引爆。因為我瞭解,『梅君遠』這個筆名,對你而言如生命般重要。還因為,我比你認為的,更瞭解你。噢……你還有十秒鐘考慮,再見。」

    「咯噠——」一聲,「嘟嘟」的盲音傳來,薄靳言居然掛了「他」的電話。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吶吶不能言。簡瑤被一個警員護在懷裡,全身都在微微發抖,手捂著嘴,她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但眼淚卻也滑了出來。

    唯有薄靳言,打完電話,負手站在李熏然身旁,轉頭望著他們。看不清表情,但姿態倨傲而平靜。

    歐陽霖整張臉都鐵青了,倒數著:「8、7、6、5……」

    簡瑤的呼吸瞬間為之停滯,只牢牢盯著前方的他,清俊挺立的身影。

    「3、2、1!」

    ……

    長街四處,一片寂靜。

    唯有薄靳言的唇畔,慢慢浮現一絲淺笑。

    頃刻間,所有警察歡呼尖哨,掌聲雷動。

    沒有引爆!「他」真的沒有引爆!

    每個人的臉都變得興奮,旁邊的警員鬆開了簡瑤,所有人都動了起來——拆彈組、救護車、根據安巖鎖定的信號範圍立刻出擊的小組……

    人潮洶湧裡,簡瑤的眼眶瞬間潮濕,看著薄靳言如同閒庭信步般朝她走來,眼中有愉悅而得意的光芒。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子就衝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薄靳言也幾乎是立刻摟緊了她。那雙臂似乎比平時更加用力,牢牢的將她箍進了懷裡。她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感覺到那熟悉而溫熱的氣息,整顆心就像是要跟他溶在一起。

    ……

    一小時後。

    夜色嘈雜而喧囂,薄靳言牽著簡瑤,站在救護車旁,看著重度昏迷的李熏然,被擔架抬了上去。

    「初步檢查身體過度衰弱。」醫生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其他情況要到醫院詳細檢查後才清楚。」

    簡瑤含著淚點點頭。

    救護車遠去了,道路依舊封鎖著,警員們依舊在忙碌。儘管今晚他得以逃脫,但是警方救出了那一家四口以及李熏然,已經算是重大突破。而經此一役,他留下諸多線索,所有人都堅信,離破案不遠了。

    夜色已深,一名警員開車,送薄靳言簡瑤兩人先回酒店休整。

    警車在繁華都市的車流人群中穿行著,薄靳言靠在座椅裡,握著她的手,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簡瑤盯著他的側臉,心情一陣酸澀難言。

    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拿輿論在威脅1號。以為他極其自信,甚至還敢以身涉險,只令他們歎為觀止。

    可是只有她清楚,薄靳言分明是必須這麼做。

    因為1號要的是他,要他成為自己的夥伴,所以一定不會看著他被炸死。薄靳言只有押上自己,才會穩贏不輸,確保保住李熏然的命。

    可是,儘管她剛剛也確信,1號一定不會引爆。

    但為什麼她的心裡,會這麼難受?

    ——

    同樣清涼而不平靜的夜色,籠罩著整個香港。

    某片鬧市區,某條路邊,一輛黑色凱迪拉克,靜靜的停著。

    不知停了多久,一個身穿西裝、身姿優雅的男人,從人流中走出來,拉開後車門,坐了進去。

    「開車。」他往後一靠,解開了領帶,似乎極為疲憊。

    「是,先生。」前排的司機應道。

    轎車開出了鬧市區,上了半山。這裡燈光別墅林立,是香港最貴的富人區之一。

    男人面帶微笑的下了車,保全人員為他推開別墅鐵門:「先生好。」

    他不急不緩走了進去。

    別墅燈火徹夜不眠。

    男人坐在客廳的奢華沙發裡,拎著瓶紅酒,一個人慢慢喝著。電視裡播放著今晚連環殺人案的直播報道,畫面裡警員們身影忙碌,而薄靳言和簡瑤的身影,就隱約出現在其中。

    男人一直噙著笑,看著看著,忽然就沒了笑意。

    「砰——」一聲,酒瓶被他砸在地上。他霍然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慢悠悠的走向了內室。

    穿過幾層屋門,到了最裡的房間。這是別墅的密室。他推開厚重的金屬門,哼著歌走了進去。

    這是個陰暗的房間,一個年輕男人,手腳都綁著鎖鏈,被束縛在鐵欄杆之後。他原本蹲在地上,英俊的臉空洞凝滯。看到男人走進來,他瞬間就變了臉色。

    過了一會兒。

    刀鋒一寸寸劃入被困男人的皮肉中,他發出淒厲的慘叫,卻全都被厚達數寸的牆壁隔絕,傳不到外間。

    而正在施虐的男人,卻似乎因為他的反應而高興起來,一刀一刀,劃得輕盈又愉快。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被困的男人哀嚎著,「求你放了我,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那人臉色卻倏的一變,狠狠一刀下去,切斷了他一根手指。

    被困男人瞬間發出接連的慘叫。

    那人將刀一丟,語氣格外凝重的告訴他:「不要弄錯了,我只有一個朋友。」他又抬起頭,似乎思索了幾秒鐘,自言自語般道:「可惜的是,他現在還不肯來我身邊。」

    他微微一笑:「不過快了。毀了他,他就會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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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2 12:40 AM

第七十章

    「謝晗,英文名Jabber。美國加州生人,26歲。」一名香港探員站在白幕前,上面映出個膚白俊秀、眉眼漂亮的華人男子,「他的父親生前是通能集團董事長,個人資產超過十億美金。母親生前是一位生物學家,在他四歲那年離婚,並且放棄了撫養權。」

    這是香港警署的機密會議室,歐陽霖、薄靳言、簡瑤等人都坐在台下。昨晚與鮮花食人魔1號的生死對決後,根據薄靳言之前提供的畫像:年齡、身形、家庭條件、剝皮案嫌疑犯資料、不在美國的時間段,以及新增的「被美國著名院校文學系退學經歷」,中美警方聯合鎖定了一名嫌疑人,就是謝晗。

    探員繼續解釋道:「儘管掌握了他的資料,通緝他依然存在難度。因為他於2006年失蹤,所有個人資產也轉移到海外。從那之後,就沒人見過他。我們懷疑,他做了整容。大家請看——」

    屏幕上又出現一張男人的照片,是2013全港科幻星河獎典禮上,媒體拍到的「梅君遠」的照片,與之前被虜一家人的指認也是相符的。只見那男人膚色較深、濃眉高鼻,與之前的照片判若兩人。

    「經技術專家分析,我們認為這張照片上的男人,做了一定的偽裝,這並不是他的真容。但即使從輪廓臉型看,與七年前也有很大變化。所以,他做過整容的可能性非常大。」

    歐陽霖開口:「這也就是說,我們掌握了他的姓名、身份,甚至DNA資料,但沒有一張他現在的真實照片,他很可能也換了新的假身份——所以我們要找的,完全是另一個人。」

    眾人一片寂靜,專案組長側頭問薄靳言:「薄教授什麼意見?」

    薄靳言淡淡答:「同意歐陽探長的看法。以他自大而反覆的反社會型人格,除了『梅君遠』這個小說家身份,他很可能還以現在的真實樣貌、用另一個假身份生活著。

    這次他的犯罪計劃中途夭折,一定會休整一段時間,籌劃下一輪更精密更凶殘的犯罪。在此期間我們重點排查現居香港的富人階層。如果我們比他快,就能將他就此終結。」

    ——

    陽光如同溫暖的綢緞,鋪撒在潔白的病床上。空氣裡有清淡的消毒水味和藥味,不覺得刺鼻,只令人覺得安心。

    簡瑤坐在床旁,低頭看著李熏然安靜的睡顏。現在的他,已經全身清理包紮過。依舊是昔日英俊的眉目,只是帶著幾分令人心疼的削瘦和蒼白。

    她握著他傷痕纍纍的大手,靜默不語。

    而她身後半米遠,薄靳言長腿交疊坐在沙發裡,姿態淡然的陪伴著自己的女人。偶爾看看床上的男人……果然,還是不順眼。不過既然是簡瑤重視的人,還是除了他薄靳言之外,第二個能在鮮花食人魔手下長期存活的人……倒也有點意思。

    就在這時,扣在簡瑤掌心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簡瑤心頭一喜,便見那深邃的雙眼,緩緩睜開了。幽黑的眸光如同最純淨的夜色。

    「熏然……」簡瑤低喚了一聲,已勝過千言萬語。身後的薄靳言見狀,也站起來,雙手插褲兜裡,低頭看著床上。

    李熏然的厚唇還乾涸皴裂的厲害,微微動了動,扯出個溫暖的笑容:「來,掐我……一下,看……是不是……在做夢?」

    簡瑤的眼眶一下子濕了,輕聲說:「你現在很安全。我和靳言,還有香港警方都會保護你。」

    李熏然盯著她,這一剎那,男人硬朗的眉眼裡,也閃過隱隱淚意。握著她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四目凝視片刻,又都笑了。

    李熏然鬆開她的手,看向薄靳言,手臂緩緩抬起來:「謝謝。」

    聰明如他,當然能想到自己能死裡逃生,必然是靠薄靳言的神鬼奇才。這句「謝謝」嗓音沙啞,語氣卻格外誠摯懇切。

    薄靳言伸手,與他相握:「不必,是你命大。」

    李熏然微笑不語,簡瑤也笑了,斜瞥薄靳言一眼:「他是好人有好報命大,你也不用謙虛。全靠你力挽狂瀾。」

    她說這話時,白皙的臉映在陽光裡,眸光湛湛柔如水波。那眼神嗔怪中帶著一絲愛慕和歡喜……

    噢……薄靳言眸色輕斂,唇角微微勾起。

    非常好。她對他的愛越來越熱烈了啊。

    ——

    李熏然簡單說起被俘的經過。原來當日他舊傷未癒,到醫院複查,護士打了針麻藥,醒來後卻已身在牢籠中。只能說謝晗悄無聲息的滲透接近,令人防不勝防。

    薄靳言又問:「為什麼他沒有殺你?」如果說是為了炸彈肉票,到香港隨便擄個人就可以了。謝晗卻帶著他偷渡到香港,還一直留著命,大費周章。

    李熏然只微微笑了笑:「我記得……『殺人機器』案時……你說過,這種有組織能力的……變態殺手,就是從折磨受害者……的過程中,獲得快樂。所以……我就事事跟他……對著幹,不讓他從我身上……得到一點快樂。」

    不吃飯、不說話,任他折磨,任他怒罵嬉笑,只當他不存在。

    簡瑤聽得心疼,薄靳言眼中卻掠過極淡的笑意,看他一眼,不緊不慢的說:「辦法是蠢了點,不過也算有用。」話音剛落,簡瑤就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表示抗議。薄靳言瞄一眼她扣在自己衣袖上的白皙晶瑩的手指,神色淡淡的沒說話。但清雋烏黑的眼眸裡,卻有似有似無的笑意。

    而李熏然看著他倆,微笑不變。

    他倆呆到日落時分才走,李熏然一直目送他倆相攜離去,直至再聽不到樓梯裡的腳步聲,這才緩緩閉上眼。

    靜默了一會兒,他深吸口氣,唇角露出微笑。

    謝謝你們,我的朋友。我是如此感激,我是如此幸運。

    ——

    夜色深沉如同無邊無際的黑幕,細雨紛紛灑灑,落在地上,卻是無聲。

    簡瑤的視線有些模糊,眼前是忽深忽淺的黑色濃霧。隱約間,只見一個男人挺拔而立、人高腿長,腰身窄瘦。看起來是那麼熟悉。

    靳言……靳言……

    她踏在雨水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向他。他卻在這時忽然加速,頭也不回,倏的就走進黑暗裡……而這時,耳邊突然響起轟鳴的巨響,聲音很大很大,然後她就看到熾烈的火焰,從那黑暗裡冒出來。

    那火焰吞沒了靳言,也要吞沒她!這個念頭快速闖入了腦海裡。

    靳言——她用盡全力,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靳言——淚水瞬間滿溢,她慌忙逃亡間,一腳踏空,直直向下墜去!

    ……

    「啊……」

    簡瑤猛的睜開眼,只見一室柔和的燈光,而窗外,夜幕黯淡,細雨纏綿。她還坐在酒店的椅子裡,身上搭著毯子,手裡還拿著本書。

    剛剛就這麼睡著了。

    她走到浴室,洗了把臉,低頭看了看表,夜裡九點。

    這樣哀傷的夢境,雖然明知是假的,但在剛甦醒的這段時間,心情卻依舊有些難過。而她知道,令她難過的,其實不是夢,而是昨天,看著薄靳言義無反顧,走向炸彈的那一幕。

    他的淡然自若,卻是她的刻骨銘心。

    她只穿了件單薄的睡裙,找了條披肩搭上,走進了燈光明亮的書房。淅瀝的小雨是寧靜的點綴,薄靳言就抄手站在一塊白板前,背影安靜而專注。

    白板上掛著美國加州地圖,上面用紅旗標明了許多地點——他正在回顧當年的案件。簡瑤剛想走過去抱住他,他放在桌上的手機卻響了。

    他轉身接起,看到她,那修長而清冷的眼眸,浮現淡淡的笑意。簡瑤也朝他笑笑,走到他身旁。

    是尹姿淇的電話。她來港已經有一段時間,但薄靳言一直無暇顧及她。

    薄靳言微蹙眉頭:「……還沒有他的蹤跡。不過基於李熏然的情況,我想他活著的幾率很大。事實上我認為你回大陸反而不會給我添麻煩。」靜默片刻:「……隨你。保護好自己。當然,我有分寸。」

    簡瑤靜靜聽著,緊緊摟住了他的腰,把頭埋進去。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源於夢境的悲傷和不捨,彷彿才偃旗息鼓。

    「OK,我收到你的訊號了。」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似乎比剛才低沉了幾分。

    簡瑤微怔抬頭,便撞見他近在咫尺的雙眼。原來他已經掛了電話,只盯著懷裡的她,那目光很是幽沉……

    簡瑤頓時微赧,鬆開他,低聲說:「什麼啊,我沒向你發任何訊號。」

    「你確定?」他的頭又低下來幾寸,男人的氣息瞬間逼近,「不要?」

    簡瑤臉頰發燙!這傢伙為什麼永遠這樣理所當然的直接著!他要她怎麼答?

    她不理他,轉身就走。然而薄靳言也算戀愛已久,早已掌控了「女人沉默就是默許」的規律,薄唇微微一勾,跟在她身後,愉悅的走進了臥室。

    ……

    夜色是纏綿的,燈光是曖昧的,這房間裡每一寸空間,每一縷氣息,彷彿都因為彼此的赤~裸,染上甘甜的情~欲。

    薄靳言雙臂撐在她身側,望著剛剛被他褪盡衣衫的嬌軀,羞澀的蜷縮著,不由得長眉輕揚。

    有耐心有智商的男人,除了第一次狼狽的丟盔棄甲,之後每一次都是高規格的享受。儘管多日都未親芳澤,他卻一點也不急著毛躁而入,而是目光流轉欣賞著那一寸寸晶瑩玉脂曲線婀娜。

    「咻——咻——」他居然吹了一聲口哨。

    簡瑤躺在他的臂彎裡,方寸之間,他就是她的幕天席地。正意亂情迷間,卻聽到了輕~佻的口哨聲,不由得臉一紅:「你越來越壞了!」

    薄靳言卻抬起幽深的眸,瞥她一眼:「為什麼?」

    簡瑤:「……」

    算了!

    然而一旦進入正題,薄靳言那「情場老手」的風範,又再次優雅的展露無遺。簡瑤被他專心致志的哄著親著弄著,很快就喘息不已。而他唇畔笑意也加深,終於抵了上來,開始在入口廝磨鑽研、寸寸逼近。

    簡瑤被他折騰得全身發軟,抓起個枕頭往他臉上輕輕拍去:「你……你……」你乾脆點!該死,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他卻俯下修長身軀,與她寸寸緊貼。然後十指相扣,清冽而熱烈的唇舌,在她臉頰上肆意流連,極近挑~逗。

    「我什麼?」他低笑著問。

    簡瑤臉頰更熱——他分明就懂了,這方面他總是懂得很快,並且沾沾自得。

    「討厭……」她低哼一聲,也笑了。兩人臉貼著臉,邊親邊笑邊進入,便像是一個人,緊抱在一起。而他也毫不耽誤,終於身下一個挺進,只令她笑容微滯,而他低低的讚歎一聲,俯下頭,將她之後所有激烈的喘息,深深封緘。

    ——

    這個夜晚,於有情人是甜美而繾倦的,可以暫時放下世間所有煩惱冗事,只看見彼此的真情切意。

    而於有的人,卻是長夜漫漫,輾轉難眠。

    尹姿淇在空蕩蕩的大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復又揉著眉心,坐了起來。望著一室奢華空寂,竟有些難言的悲傷。

    這是藺漪陽在香港的半山別墅,她抵港已經有些時日,只是依舊毫無進展。本來想回大陸,但又不想拂漪陽母親的意,便又拖了幾天,視察她和漪陽各自在港的產業,倒也十分忙碌。

    只是或許是憂心漪陽,這些天她總是有些睡不好,腦袋也昏昏沉沉。找了家庭醫生來,卻只說是思慮太重神經有些衰弱。

    她乾脆起床,獨自走到書房,翻看業務上的一些資料。

    ……

    燈光突然熄滅的時候,尹姿淇從電腦前抬頭,望著週遭黑黢黢的空間,微蹙眉頭。

    這別墅是獨立供電,從無停電發生。卻不知是出了什麼狀況。

    「張媽、張媽!」她揚聲喊傭人。

    樓下卻無人應聲。

    她內心微驚了一下,從桌前起身,就在這時,外面樓道裡傳來「登登登」的腳步聲。

    「尹小姐!」一個高大的男人出現在門口,也許是因為跑得急,還微微喘著氣,「非常抱歉,別墅的變電器出了點狀況,已經在修理了。」

    他恭恭敬敬的將一盞燈放到書桌上。尹姿淇略略放心了些,藉著燈光望去,隱約可見男人清秀而年輕的容顏。

    她禮貌的笑笑:「謝謝,你是?」

    年輕男人微微一笑。

    「我是藺先生在港的貼身保鏢之一。」他的嗓音純淨而清亮,彷彿帶著某種令人心安的力量,「很高興,今天與你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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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2 12:41 AM

第七十一章

    半個月後,飛往美國馬里蘭州的航班上。

    薄靳言靠在頭等艙舒適的沙發椅裡,看著身旁的簡瑤,幫自己攪拌金槍魚沙拉、往吐司片上塗果醬。一旁的傅子遇看不下去了,扶額:「你自己沒手嗎?」

    薄靳言瞥他一眼,根本不與他爭辯,繼續姿態悠然的欣賞簡瑤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簡瑤卻只微微一笑。

    而對於他這種……不說是幼稚吧,只說是源自本能的需求,她偶爾也是會滿足他的——只要小小一點付出,就能對他產生很大的激勵效果,何樂而不為?況且與有情人做快樂事,怎麼都不嫌多。

    而傅子遇相鄰位置,坐的是尹姿淇。見狀只笑笑,繼續望著窗外幽暗的夜空。想起至今生死不明的未婚夫,心頭一陣落寞。

    至於坐在最角落的安巖,則壓根不會去管同行的人,兀自打開筆記本在玩單機遊戲,消磨漫長的空中旅途。

    ……

    謝晗案的進展並不順利,因為「排查富人階層」,在世界任何國家地區,都是阻撓重重的任務。且不說諸如私生子、財產轉移之類的複雜情況,光是隱形富豪的數量,就永遠統計不到。

    薄靳言和簡瑤這趟之所以去美國,是因為收到了薄靳言的博士生導師的訊息。因為謝晗案令他十分關注,他也回憶起,幾年前曾經有人匿名給他寫過信,就犯罪心理學的一些觀點,提出非常尖銳偏激的觀點。他認為從信件的語氣和措辭看,非常符合謝晗的畫像。而這些信件他還保存著,所以想請薄靳言到美國一趟商討。

    因為可能涉及指紋鑒定和肖像對比追蹤,安巖也隨行。他的身份其實跟薄靳言一樣,也是大學客座教授、公安部特聘專家,但不在警隊編制,所以可以作為交流學者身份出國。

    至於傅子遇和尹姿淇,都是回美國過聖誕節。尹姿淇的私人保鏢們,則保護了一行人的安全。

    ——

    已是初冬,大學校園裡落葉紛紛,校舍肅立,彷彿也沾惹了蕭瑟冰冷的氣息。

    簡瑤與薄靳言並肩而行,望著他清俊挺拔的容顏,心情頗有些柔軟。

    當你愛一個人,與他相關的任何事、任何地方,都是有意義的。連帶週遭那些陌生的異國面容,都顯得親切。

    「看什麼?」察覺到她的注視,薄靳言微斂長眸,心情愉悅的望著她。

    「這裡很不錯。」她說。

    「有嗎?」他答,「校舍太醜,人太多太吵。唯一的可取之處是犯罪心理系在全美的領先地位。」

    簡瑤:「……」

    果然,原本難得忙裡偷閒,有幾分浪漫的校園懷舊之旅的氣氛,被他破壞的一乾二淨。

    身後跟著的傅子遇卻是興致勃勃,向她和安巖介紹校園中一些知名景觀。薄靳言三人只在美國逗留兩天,就返回香港繼續查案,所以今晚大家一起吃飯。

    而他們身後跟著的,是五名保鏢。中國警方不可能隨意派警員出國保護他們,薄靳言直接讓尹姿淇安排了家裡的保鏢。

    很快到了學院辦公樓前。薄靳言停步、轉身,先是低頭,在簡瑤臉上落下輕輕一吻,而後看向傅子遇:「保護好她。」

    傅子遇無語:「你就離開幾分鐘?」

    薄靳言神色自若的答:「我跟她有承諾,查案時24小時不離開她身邊。」

    傅子遇:「你還可以再肉麻一點嗎?」簡瑤臉頰一燙,推薄靳言一把:「快去。」

    薄靳言又看她一眼,眸中升起淡淡的笑意。

    因為中美方涉及案件相對敏感,所以學院教授只願意見薄靳言一個人,避免麻煩。看著薄靳言的身影消失在辦公樓入口,餘下三人在長椅坐下等,旁邊站著黑衣保鏢,引來不少學生側目,但也平靜無擾。

    閒聊了一會兒,就見一輛香檳色的跑車,跟著一輛悍馬,緩緩從校園的林蔭道駛了過來。傅子遇微笑吹了聲口哨,便見兩輛車停在相距五十米左右的停車場邊,尹姿淇身著白色皮草,在幾名保鏢環繞下,娉婷下車——她來接他們吃晚飯。

    其實自從尹姿淇去了香港,簡瑤薄靳言很少跟她相聚過。此刻簡瑤看著她安靜的笑靨,神色卻難掩憔悴,不由得心下惻然。

    卻沒想到尹姿淇走過來,第一句話是跟簡瑤說的:「有人想跟你通電話。」

    簡瑤微怔,她卻微微一笑,看一眼其他兩個男人:「我們過去說。」示意她跟自己走到一旁去。

    傅子遇笑了:「喂喂,你弟弟特別強調,要讓她半步不離開我的視線。你打算把她帶哪兒去?」

    尹姿淇嗔他一眼:「你要不要跟過來?」

    傅子遇站起來,還真的跟兩個女人走了過去。

    簡瑤跟尹姿淇回到車上,傅子遇站在車外無所事事的四處張望。尹姿淇把一支手機遞給她。電話接通了,簡瑤吃了一驚——是薄靳言的父親。

    「伯父您好。」簡瑤客客氣氣的說。

    電話那頭的老人只淡淡答道:「你好。聽說,你是靳言的助手?」

    「是的。」稍稍一點緊張後,簡瑤的聲音恢復柔和平靜。

    「他做事永遠這麼沒交代——如果不是聽姿琪說,還不知道你們回來了。」老人說,「今晚都回家吃飯。」

    簡瑤不由得笑了:「好的,我轉告他。」

    父子間……還真是很像啊。

    ……

    她專心致志的講著電話,尹姿淇則拿著包推門下車,走向旁邊的一幢白色小建築,那裡一層有公用洗手間。兩名保鏢跟在她身後。傅子遇瞥一眼她的背影,沒太在意。薄靳言把保護他女人的職責臨時指派到他頭上,他可沒精力顧及第二個女人。而且她出入都有專人保護,也不需要旁人操心。

    而安巖還坐在原來座椅上,打開電腦,瀏覽一些資料。

    正值午後,校園裡陽光金黃,樹影斑斕。許多年輕學生來來往往,寧靜而富有朝氣。簡瑤還是第一次與薄靳言的父親通話,有些突然,但也感到愉悅。聽著老人冷淡但是又絮叨的詢問她和薄靳言的情況,她忍不住笑了。

    偶爾抬眸望去,只見相距不遠的校舍建築上,玻璃映著蕩漾的光,也不知道薄靳言跟教授談得怎麼樣了。

    ——

    傅子遇原本閒閒散散的立在車旁,忽然就看到相隔幾十米外那幢低矮建築前,人潮似乎有些異樣的湧動。

    「天!有人受傷了!」有人高聲喊道,然後很多年輕人都跑動起來。傅子遇心頭一凜,抬眸一看,卻只見建築門口地上躺著個人,旁邊隱隱可見一片疑似鮮血的痕跡。而那人衣著打扮,不正是尹姿淇?

    他頓時驚呆了,立刻往前跑去。而原本立在車旁的兩名保鏢,已經同時搶上前,急衝過去:「董事長!」不遠處的安巖也察覺到動靜,立刻站起來跑過去,同時掏出手機打電話。

    傅子遇跑了兩步,忽的一怔,腳步頓住,剛要回頭望向簡瑤,忽然就聽到微不可聞的「嗤嗤」兩聲。同時感覺到左胸、右腹位置,像是被重物狠狠撞擊了兩下。

    這是……槍擊!

    他緩緩低下頭,看到鮮血正從自己的西裝表面,慢慢滲出來。

    簡瑤正打著電話,眼角餘光忽然發覺車外似乎有些異樣,人影不斷閃動。她抬眸望去,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所有人混亂的奔跑著,而就在離車很近的位置,傅子遇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慢慢倒下來。

    她心頭悚然一驚,放下電話剛要推門出去,主駕的門卻被拉開,一個男人快速坐了進來,背影高大而修長。

    ……

    一切發生的極快,整個過程不超過1分鐘。

    ——

    薄靳言站在教授的辦公室裡,看完那幾封可疑的信件。

    直覺幾乎可以判定,這就是謝晗曾經的手筆。而信紙上是否有指紋,是否可以通過郵戳等追查到他,只能稍後讓安巖去確認。

    他將信件收好放進大衣口袋,淡淡向教授告別,並囑咐他也注意安全。只是不急不緩的走在樓道裡,他從來冷寂如水的心跳,莫名有些不穩。這令他稍覺意外,順應直覺,他加快了步伐朝樓門口走出。

    還未至門口,就聽到外頭隱隱嘈雜的人聲。他瞬間臉色微變,邁開長腿就跑出去。

    燦爛的日光下,撲朔的光影中。校舍外的整片廣場,已經變得混亂而盲目。廣場邊的一幢建築旁,數人的驚詫痛惜中,尹姿淇斜臥在地上,腹部插著一把匕首。隱隱有人聲傳來:「是自殺……我看到她將匕首插~進身體!」

    而相距不遠的停車場旁,傅子遇仰面躺在地上,身體微微的顫抖著,西裝上全是鮮血。安巖正蹲在他身旁,用力按壓著他的傷口,一臉冰冷的抬頭朝薄靳言看過來。

    薄靳言的臉色已是冰寒一片。目光在尹姿淇和傅子遇身上前後一停,原地迅速轉身,一周、又一周,企圖搜尋她的身影。平時第一次,他感覺到心臟彷彿急速下墜,他清晰聽到自己急促空洞的呼吸聲。一股無法言喻的駭浪般的驚痛,超過思維和意識的速度,已朝他的心頭狠狠襲來。

    ——

    簡瑤再次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一排金屬牢門。而頭頂光線熾亮,她身處一間小小的牢房中,她躺在唯一的鐵床上。而四肢重若千鈞,稍微一動,便叮鈴作響——四條長長的鎖鏈,鎖住了她。

    巨大的恐懼如同潮水,瞬間將她吞沒。她感覺到全身肌肉,每一寸皮膚,彷彿都開始微微的刺痛。那是因為恐懼,因為即將到來的、幾乎可以預見的痛楚和絕望。

    她的胸中像是被填滿了巨石,滯脹、發酸,呼吸也變得微不可聞。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再想到白天薄靳言那淺淡而笑的英俊容顏,只覺得恍如隔世。

    媽媽、簡萱、熏然。

    還有靳言。

    我……

    我可能要失去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裡傳來輕盈利落的腳步聲,還有男人輕輕哼歌的聲音,越來越近。

    他……來了。

    簡瑤閉了閉眼又睜開,一下子坐了起來,臉色執拗如鐵,轉身望去。

    明亮的燈光下,他從黑暗中走來。簡單的襯衫西褲,筆直勻稱的身軀,烏黑的短髮下,是白皙的、光滑的,明顯沒有半點偽裝的清俊臉頰。而那雙雋黑澄亮的眼眸,正望著她,彎彎的含著笑意。

    簡瑤心頭猛的一震。記憶中某些畫面,閃過腦海裡。模糊、恍惚、凌亂……然後定格。然後更多的絕望,湧上心頭。

    原來她見過他。

    她見到了他的真容。

    他不會讓她活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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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2 12:42 AM

第七十二章

  「通——通——通——」伴隨著數聲沉悶的聲響,成百上千盞燈同時打開。鋪天蓋地的刺眼光線,令簡瑤一下子閉眼,無法適應身處的這個明晃晃的世界。

    謝晗卻在不遠的地方輕笑起來,聲音明快而愉悅,彷彿惡作劇得逞的大男孩。

    片刻後,簡瑤才徐徐睜眼。

    強光輝映下,她的臉呈現出一種瑩潤乾淨的白。但雙眸瞳仁宛如點墨,非常的靜。儘管站在牢籠裡,整個人卻顯得越發秀美清冽。

    謝晗盯著她,緩緩斂了笑意。他邁開筆直的長腿,走到距離牢籠幾公分的地方,似乎頗有興致的望著她。

    「如此令人激動的時刻……Jenny,我多希望看到你臉上甜美的笑容。」他輕聲說。

    簡瑤依舊保持安靜。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她側轉目光,繞開他環顧一周。

    這大概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倉庫,四周整整齊齊堆滿了集裝箱,中間的空地,就有一個籃球場大。平整的天花板上,安裝了一排排的射燈,將這片空地照射得好像一個舞台。而她的牢籠就在舞台正中。

    前方相距數十米遠的空地上,還放著一組沙發、酒櫃、書架、電視機,以及一張床。只有黑白兩色,線條簡潔而素淨。茶几上放著半杯未喝完的紅酒、一件西裝外套搭在沙發靠背上——

    這裡儼然是他的生活起居之處,與囚禁她的牢籠比鄰。

    ……

    週遭一片空寂,只有他和她,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安靜相對。

    簡瑤的目光,終於無可避免的與他對上。可這雙眼,與她見過的任何連環變態殺手,都是不同的。

    「殺人機器」孫勇,那目光是空洞而嘲諷的,即使被抓獲,也沒有絲毫緊張愧疚;滅門殺手章誠,目光茫然而執拗。甚至連Tommy,他的目光都是深寂而陰冷的……他們都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徹底的麻木和偏執。

    可眼前這個男人,堪稱本世紀最凶殘的連環殺手,鮮花食人魔Tommy的教父,看起來就是一名清秀挺拔的青年。那雙眼溫和雋黑,彷彿湛湛清泉。

    所以當初,他就這麼跑到她和薄靳言面前,扮演最不起眼的角色,親自開啟他和薄靳言的遊戲,卻沒有被任何人發覺。

    「想起來了?」他用近乎柔和的語調問。

    簡瑤盯著他的雙眼,沒出聲。

    那是站在孫勇那間血跡斑斑的行刑室裡,最早發現和抵達現場的一名「片區民警」,走到他們面前。當他抬起頭,寬簷警帽下,就是同一張年輕而白淨的臉。當時他的神色嚴謹而專注,向他們匯報——

    「真像『簡報』說的,我們在一間臥室找到了『殺人機器』。」

    面前的謝晗突然開口,用同樣的語氣,重複了當天的話。像是能追隨她的回憶蹤跡,他的眼中升起波光般的笑意,口中的台詞還在繼續:

    「薄教授,我在床下還發現了一些血字。」

    「要對整個屋子做全面檢查。」

    ……

    後來呢?後來還有嗎?

    簡瑤抬眸,看到他笑意更深的雙眼。

    還有。

    擦肩而過的路人、把守他們小區的保安、送快遞的小伙子,甚至多次大規模搜捕行動中,從各區抽調的數量龐大的民警……他都可以輕易偽裝其中。

    他真的一直就在他們身邊。只是人海茫茫,即使是薄靳言,想找出他也難如登天。

    如果她現在能把他的真實相貌,告訴其他人該多好?安巖可以調集整個大陸、香港、美國的監控錄像,必然能發現他的出入軌跡。他再擅長潛伏偽裝,也不可能一直用假面目示人,不可能逃出升天。

    可是現在……

    「OK,餓了嗎?」他嗓音和煦的打斷她的思緒,「讓女士餓著肚子交談可不是好習慣。我們邊吃邊聊,好嗎?」

    簡瑤沒出聲。

    她想起數天前,薄靳言問李熏然,謝晗為什麼一直沒殺他。李熏然是怎麼回答的?

    「事事跟他對著幹,不讓他從我身上得到一點快樂。」

    「不吃飯、不說話,任他折磨,任他怒罵嬉笑,只當他不存在。」

    還有薄靳言當時的評價:「辦法是蠢了點,不過也算有用。」

    ……

    靜默片刻,她抬起頭望著他,終於第一次對他有了回應:「好,我也餓了。」

    謝晗倏的露出笑容,盯著她的雙眼,也顯得越發幽沉愉悅。

    「真是一位……」他緩緩的說,「有勇氣的小姐。」

    ——

    燈光熾亮,旁邊的組合音響,正播放著柔和的小夜曲。而整個倉庫沒有一扇窗,看不到外頭的光線,聽不到一點別的聲音,完全是個封閉的、屬於他的光影世界。

    簡瑤坐在沙發裡,手腳戴著鐐銬。脖子上被繫了一條長長的鎖鏈,宛如動物般被對待。鏈子那一頭,被謝晗隨手掛在身後的衣帽架上。而他正挽起襯衣袖子,將一個擺滿食物的小推櫃,移到餐桌旁。

    紅酒、燭光、牛排、沙拉、芝士甜點……他把盤子一樣樣擺上來,又替簡瑤鋪好餐巾、擺好刀叉。簡瑤有些僵硬的坐在原地,望著他專注悠閒的側臉,靜默不語。

    就這樣下去。安靜,但是順從,不觸怒他,不表露出任何情緒。

    因為薄靳言分析過,他對男人的情感,是征服和掠奪。所以李熏然的倔強反抗,雖然遭致更殘忍的虐待,但因為沒有被「征服」,所以保住了性命。

    女人則不同,複製李熏然的做法只會適得其反。雖然此刻他看起來溫柔平靜,內心卻藏著深深的憎恨,他恨每一個女人。任何反抗,都會激起他心中那強烈的殺戮慾望。那樣他甚至都不會有耐心享受折磨她的過程,不會等到與薄靳言下一輪對決時,再丟出她的新鮮屍體給予最沉重的打擊——只要觸怒了他,他隨時可能把她毀掉。

    所以,她一定要忍。

    只是,他此刻越優雅紳士,越令簡瑤預感到,等待她的,即將是比以往受害者更殘酷的虐待折磨。因為她是薄靳言的女人,在他心裡,大概就像一道大餐,要徐徐品味。

    可她只能承受,並且要承受盡可能的久。

    薄靳言找到她之前,她一定要活著。哪怕被折磨得人如枯槁九死一生,她也要活著回到他身邊,回到所有人身邊。

    如果她真的死了……

    薄靳言就只剩一個人。

    他那樣的人,就只剩下一個,會怎麼度過餘生?他不會忘記她,他不會對任何人再提及她。他還會像曾經那樣孤獨,沒有人佔據他的人生,也沒有人陪伴他一生。

    她怎麼可以讓這樣的事發生?

    她最愛的男人,她唯一的愛人,他們怎麼可以失去彼此啊!

    這些念頭閃過腦海,簡瑤的心忽然就堅定下來。某種牢固的力量,彷彿拴住了她原本徐徐下落、埋入絕望和驚懼裡的心。

    她靜靜的望著謝晗,而他已經準備好食物,在她對面坐下,動作優雅的舉起了紅酒杯。

    簡瑤靜了一瞬,伸手端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送到唇邊,輕抿一口。透過晶瑩的酒杯,她看到對面的謝晗,神色若有所思。

    ——

    這頓飯吃的安靜和緩慢。謝晗的話語並不多,只偶爾向她介紹某道菜色,是某某酒店行政總廚的手筆。而簡瑤只微微點頭,簡短回應。

    這份沉靜,令謝晗看她的目光越發意味不明,甚至中途會放下刀叉,直接面無表情的盯著她幾分鐘不說話。

    簡瑤被他凝視得有些心驚,但只低頭繼續吃,當他不存在。

    終於,這頓難熬的大餐吃完了。

    謝晗站起來,繞過餐桌,走到她面前。頎長的身形、輕盈的步伐,卻只令簡瑤手心開始冒汗。她眼觀鼻鼻觀心,靜坐不動。

    他卻走到她跟前,蹲了下來,兩道清亮的目光,停在她臉上。

    簡瑤避不過了,側轉頭,與他對視著。

    隔近了看,這張臉在燈下顯得越發清秀白皙。

    兩人沉默對視了不知多久,簡瑤的心跳已經開始不穩。

    他卻忽的笑了,伸手拉開餐桌下方的抽屜,拿出一支灌有液體的注射器,再轉頭看著她。簡瑤的心倏的徹底冰涼,一隻手腕已經被他拿了起來。

    男人的手指冰涼無比,他低頭望著她纖細的青色血管,將針頭紮了進去,緩緩推入。

    「我們,開始狂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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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2 12:43 AM

第七十三章

  簡瑤想,她明白了謝晗的秘密。

    為什麼他可以用心理術控制那麼多人?其實根本就是利用藥物,令人產生幻覺、令人精神恍惚、反應遲緩。

    此刻,她就躺在牢房裡那張冷硬的小床上,頭頂是一盞熾亮的燈光。除此之外,整個倉庫的燈都被他關閉了。她躺在這裡,就像躺在一個孤島上。而他站在黑暗中不知何處,嘴裡輕輕的哼著歌,彷彿這個世界的主宰。

    她的心跳很快,神經也一跳一跳。這是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然後她的視線就開始變得模糊,耳朵裡也嗡嗡的響。她想撐著床坐起來,手卻一滑,竟摸了個空。周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浮現很多白色的虛影。原本清晰的記憶和意識,一時彷彿也找不到了,她到底在哪裡?

    「Jenny,Jenny.」有人在什麼地方輕喚她的名字,簡瑤掙扎抬頭,卻只見人影一閃而過。是謝晗?是誰?

    後來她就徹底陷入了迷失。

    全身依然很難受,但視野和聽覺卻重新變得清晰。她鬆了口氣,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遙遠而熟悉的房間——樣式老舊的組合櫃、二十幾寸的彩電、紅絨沙發。

    這是……祖父祖母的家。

    他們不是跟父親一起死了嗎?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他光~裸著背,背上全是一道道整齊的傷痕。

    「靳言!」她走過去,摟住了他的腰,「你怎麼在這裡?」

    薄靳言緩緩倒在她懷裡,俊容冰冷,雙目緊閉,毫無氣息。

    他死了,薄靳言死了。

    這個念頭湧進腦海,簡瑤感覺到眼眶一陣刺痛,臉頰已是一片鹹濕。她聽到一個沙啞而痛苦的聲音:「靳言!」

    她猛的睜開眼——

    眼前依舊是熾亮的燈光,模糊的視線,耳朵裡嗡嗡作響。

    不,剛才是幻覺——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守住意識的底線。可那悲痛欲絕的感覺,卻如此清晰的印在心頭。她茫茫然躺著,還能感覺到眼淚一直在掉下來……

    「呵……從來沒接觸過這類藥物嗎?反應竟然這麼快這麼強烈,真是太清純了。」有個聲音忽然在耳邊說道。

    簡瑤轉頭想看他,卻只看到黑黢黢一片。下意識的,她點了點頭。

    那人顯然收到了她的回應,語氣非常溫和的問:「那你想不想變得清醒?」

    想……這個字差點脫口而出,簡瑤緊咬下唇,一種腥甜的劇痛傳來,眨眼就遍佈整個口腔。她的意識彷彿也有瞬間的清醒,但瞬間又被那沉重的、濃霧般的海洋吞沒。

    那人似乎低笑了一聲。

    「血都咬出來了,真是可愛……但我知道,你是想的。」

    然後簡瑤聽到匡當輕響,有人打開了牢門。

    「我承認上次太興奮了,下手有點重。」那人的聲音透著惋惜,「結果鞭打之後,她的那塊皮膚保存得一點也不好。這次我的會控制得很好。隔著衣服,不會留下一點傷疤。」

    ——

    馬里蘭州,約翰霍普金斯醫院。

    重症監護病房。

    薄靳言站在病房門外,身後是匆匆從國內趕來的中方官員、美國FBI探員,以及傅子遇的家人、尹姿淇的母親朋友……等等等等。

    主治醫生拿著診斷記錄走出來,幾乎所有人都擁過去。薄靳言站在原地不動,轉過清冷的臉龐,盯著醫生。

    「傅子遇先生左胸的子彈,距離心臟只有3厘米。我們已經成功的將彈片取了出來。」他解釋說,「非常幸運的是,他現在已經沒有生命危險期,大概24-48小時會甦醒。」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薄靳言慢慢側轉目光,盯著玻璃牆後病床上,戴著呼吸面罩的蒼白的傅子遇。

    醫生接著說:「尹姿淇女士雖然刀傷到內臟,但是沒有生命危險。明天早上就會甦醒。」

    所有人都露出欣慰的表情,對醫生感激聲不斷。安巖也站在人群中,聞言神色一鬆,下意識轉頭望向薄靳言。卻只見他原本站的位置,已經沒了人。而前方走道的安全門,傳來「彭」一聲響,安巖抬眸望去,卻只見薄靳言黑色的衣袂,消失在門的背後。

    ——

    薄靳言一個人開車回了酒店。

    已是深夜,初冬的街頭,某種寒冷的氣息,彷彿已經開始入侵。城市霓虹、流浪行人,如同浮光掠影般從車窗掠過。

    薄靳言的臉,一直沒有半點表情。烏黑修長的眉像是這濃重夜色的痕跡,刻在他白皙清透的臉頰上。

    終於抵達酒店,從褲兜裡摸出門卡,打開門。房間裡昏暗一片,只有對面樓宇的燈光投影進來。他打開牆上的燈,將門卡扔在床上,看著屋內的一切,站著沒動。

    他們是昨天剛入住這家酒店的。簡瑤的箱子還放在床邊的矮桌上,拉鏈開著,露出他熟悉的一些衣物的顏色。

    地上擺著兩雙拖鞋,一大一小。沙發扶手上,還搭著一件她的風衣,米白乾淨的顏色,彷彿還染著她皮膚的色澤和溫度。

    薄靳言原地站了一會兒,脫掉外套、扯下領帶,直接就扔在地上,赤足走進了浴室。

    有的時候,熱水並不能溫暖人的血管的溫度。薄靳言靜靜站在花灑下,沖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擰關了水。就這麼走了出去。

    窗外的夜色依舊是幽深而安靜的,整個城市彷彿都陷入了光影交錯的迷夢。薄靳言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

    閉眼躺了一會兒,他倏的睜開那幽黑清冷的雙眸,轉頭望著一側空蕩蕩的床鋪。

    只幾秒鐘後,他掀開被子,披上外套,走進了旁邊的書房。

    這是簡瑤專程讓酒店佈置的套件,除了書桌椅子,還有張白板,方便他隨時有了靈感,隨時進來工作思考。

    此刻,他就站在這白板前,打開自己的箱子,把一疊疊的資料和照片,全拿出來。

    很快,照片貼滿了白板。

    他凝神看著,而曾經那些受害者可能的慘狀,自動在他腦海裡勾勒。

    她被當成動物一樣,用鎖鏈綁住。而謝黢黢揮起長鞭,驅趕著她在狹小的房間裡,做著卑微、絕望卻徒勞的逃亡……她會被灌下神經類藥物,她會辨不清現實和虛幻……她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極致的痛苦……而在幾天後,謝晗就會不滿足於鞭打和戲弄。女人光滑白皙的皮膚是他酷愛的戰利品,他會一寸寸將她剝落,而這個過程中,她還不會死……甚至,僅僅只是個開始。

    因為她是他的女人,象徵著他最熱烈的慾望和渴求。所以他會將她摧毀得更加淋漓盡致,直至不剩一寸皮膚、一縷毛髮、一塊血肉。謝晗要令他,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失去她。

    ……

    薄靳言低下頭,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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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3-10-22 12:44 AM

第七十四章

  周圍很靜很靜。只有鮮血沿著手臂,緩緩流到指尖,滴落在地面,發出輕微破裂的聲響。

    簡瑤的臉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動不動。後背、腰身、雙腿,都傳來火灼般的劇痛,全身似乎已經沒有一寸皮膚屬於自己……

    可視線,依舊是模糊的。燈光、小床、欄杆,每一樣在她眼裡,都幻化成嶙峋的怪物。而腦子裡,似乎有很多聲音在講話,就快裝不下,太陽穴疼得像要爆炸。

    「瑤瑤,爸爸的座右銘,就是要頂天立地、無愧於心。」

    「姐姐,你怎麼對妖男這麼好啊!真是妖怪也有春天。」

    「簡瑤,我從來沒看他這麼在乎一個女孩子。」

    「難道你不想親我嗎?」

    「如果你每五分鐘親我一下,我可以陪你做任何無聊的事。」

    「現在,我令你感覺真實了嗎?」

    ……

    豆大的眼淚,從她的眼眶滑出來,淌過冰冷的臉頰,淌過乾裂的唇角。那麼鹹苦,彷彿她再也感覺不到世間別的滋味。

    「噠—噠—噠—」輕盈的皮鞋聲響起,卻生生叫意識恍惚的簡瑤,全身一抖,立刻把自己縮成一團,像小動物般依偎在牆角。

    「怎麼不跑了?」謝晗清朗的嗓音在背後響起,「真沒意思,前兩天你還跑得像隻兔子。」

    簡瑤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上面沾滿鮮血,傷痕纍纍,不復平日白皙柔潤的模樣。好疼,可她還是緊咬牙關,用雙手抱住了頭,等待即將到來的鞭撻。

    大概是看到她徒勞而緩慢的動作,謝晗在背後輕笑了一聲。

    「劈啪——」尖銳有力的聲音,彷彿撕破了週遭的空氣。然後那熟悉的火辣辣的劇痛,再次狠狠落在她的腰上。

    簡瑤眼前一黑,幾欲暈厥,身體裡更是翻江倒海的疼,彷彿所有內臟都被這一鞭子抽得挪了位。

    這無窮無盡的痛苦,什麼時候才是結束?怎樣才能結束?

    ……

    「OK.」一雙手將她從地上抱起來,面朝下放到了那血跡斑斑的小床上,動作輕柔無比。

    「想不想讓這一切結束?」他輕聲問,彷彿每個瞬間,都能洞悉她的內心。

    簡瑤哽咽著,沒有回答。她的視線依舊是恍惚的,隱隱約約間,看到自己的手指扣在床單上,握緊、再鬆開;握緊、再鬆開……一遍一遍,這樣她的精神,還能有一點點的集中。在那片混亂的海洋裡,提醒自己,不可以被他主宰,不可以放棄生命。

    「寫下來。」他的嗓音卻像是痛苦世界裡唯一的天籟,動聽而蠱惑,「想結束嗎?只要你把感覺寫下來。如果不是因為薄靳言,你本來可以做一個普通的、快樂的女孩,有正常人的生活,又怎麼會有今天的痛苦?」

    陣陣酸意泛進簡瑤心頭。是的,如果不是薄靳言,她的人生不會這樣。她會活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正常世界裡,又怎麼會看到這些深不見底的黑暗?

    淚水再次滿溢,浸潤她深陷的眼窩。謝晗的話,令她心中只反覆默念一個名字:薄靳言、薄靳言……

    「難道你不想告訴他嗎?你在這裡有多痛苦。你已經快受不了,可這只是個開始。」謝晗盯著她蒼白的臉,緊咬的下唇,他眼中的笑意越發的深,聲音卻彷彿跟她同樣哀痛,「告訴他,你要離開他。只要跟他沒了關係,又怎麼會有人折磨你?愛情並不是人生的全部,放棄吧,放棄了一切都會好起來。明天一早,你就會躺在公立醫院的病床上,一切都會結束,只需要一封給他的信。」

    簡瑤渾渾噩噩抬頭,卻只看到謝晗模糊而英俊的笑臉。然後手中被塞了一支筆。

    「寫下來。」他輕聲哄道,「你會離開他,一切就會結束。再不會有痛苦,你會獲得新生,我會馬上就放了你。」

    簡瑤恍恍惚惚看著眼前的紙筆。

    只要寫一封信,離開薄靳言,這個人就會放過自己?

    只需要一封信?

    纖細的金屬筆尖,輕輕劃過紙面,已寫下兩個最痛的字——

    「靳言:」

    血肉模糊、關節已有些變形的手指,驟然握緊了筆,停在紙面上方。簡瑤無聲流淚。

    「怎麼不寫了?」他的聲音依舊柔和,卻隱隱透出冷意。

    簡瑤手指一鬆,筆滾落在床單上,留下一排狼藉的黑點。而她低下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裡,心臟部位疼得不能自已。

    不,不能寫。再難熬再痛苦也不能寫。

    他在騙她。

    寫下這封痛苦的分手信,他就會立刻殺了她。因為那不是分手信,那是她的遺書,一封毀掉她和薄靳言愛情的遺書——那才是他要的東西,他很清楚怎樣才能給薄靳言最沉重的打擊,不僅僅是讓她死去。

    忍,必須忍。

    她還要,活著去見他啊!

    毫無疑問,這份沉默、虛弱卻堅定的抗拒,令謝晗的臉色緩緩沉了下來。

    冰涼的手,悄無聲息的撫上了她的胳膊,男人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她尚算完好的、玉脂般的一塊皮膚上,輕輕摩挲著。

    「是我做的還不夠嗎?」他輕聲問,「才讓你以為,還可以不聽話?」

    平靜,卻冰冷的語氣,令簡瑤的心臟驟然一縮。

    他生氣了。

    她終於無可避免的激怒了他。

    「呵……」他輕笑著,那笑聲越發令她毛骨悚然。而滯留在她皮膚上的手指,更是緩緩加重了摩挲的力道,帶來隱隱的痛感。

    「那我們換一個方式。」他說,「也許這個時候給Simon送一份禮物,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的手沿著她的軀體慢慢滑動,撫過胳膊、撫過脖子和肩膀,最後落在她的背上。

    「嗤——」布料破裂的聲音,微涼的空氣,更加深了埋藏在皮膚深處的鈍痛。

    「這裡保持得很漂亮。」他輕聲歎息,「一點傷口都沒有,跟我向你承諾的一樣。」

    簡瑤全身都隨著他指尖的滑動觸碰,開始顫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

    傅子遇從昏睡中甦醒,已經是兩天後。又過了一天,才能勉強開口說話。

    他依舊躺在重症病房,醫生嚴格控制探望人數和時間。這天剛醒沒多一會兒,簡短的見過了家人,護士卻來告訴他:安巖想見他。

    「好。」他虛弱的同意了。

    因為他知道,一定跟薄靳言有關。

    從他醒來到現在,薄靳言一直沒出現。他也不需要出現,因為現在營救簡瑤,才是最緊要的。

    想到簡瑤,傅子遇的心狠狠一疼。

    那麼,安巖來找他幹什麼?

    午後陽光如薄紗瀰漫,照在極其雪白的床鋪上,有種恍然的不真實感。因為過度失血,傅子遇的臉色始終蒼白如紙,朝床邊的安巖露出個勉力的笑容。

    幾天不見,昔日淡漠內斂的清秀小伙子,此刻下巴卻長出了青黑的鬍渣,神色也顯得執拗而凝重。

    「他已經把自己關在酒店三天了。」安巖說,「不進不出,不接任何人電話,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麼。」

    傅子遇怔住了,嘴唇動了動。

    只這簡單的幾句話,就令病房陷入了沉寂。安巖不再多言,傅子遇也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傅子遇才問:「有……簡瑤的……消息嗎?」

    安巖臉色又陰鬱了幾分:「沒有。」

    偌大的美國,要找一個失蹤的女孩,談何容易?更何況對方還是犯罪策劃極其精密的高手。

    其實薄靳言閉門不出,中美警方都沒有什麼微詞。因為本來能做的畫像都已經全做了,甚至連姓名身份DNA,前期都被薄靳言核實確認。剩下的就是探員們的工作,追蹤通緝到這名罪犯。

    「即使是犯罪心理天才,也可能救不回自己的女朋友。」FBI那邊的資深探員這麼說,「我想Simon也許需要時間,來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現在的局面,令安巖的心情也無比的堵。來找傅子遇,是因為他或許是唯一一個,能讓薄靳言從房間走出來的人。

    ……

    「他……不接受。」傅子遇輕聲說。

    安巖微怔,不知道指的是什麼。傅子遇的臉色卻露出悲憫神色。

    他瞭解自己的摯友,那個桀驁又純直的男人——失去簡瑤這件事,薄靳言永遠都不可能接受。

    哪怕此刻簡瑤已經死了,他也不會接受。

    而現在,他又回到了一個人的世界裡。他在想什麼?如果簡瑤真的死了,他的將來又會如何?

    傅子遇靜默片刻,低聲說:「替我……打電話……給他。」

    安巖點頭,拿出手機撥好號碼,放到他耳朵邊上。

    電話響了大概十幾聲,安巖已經微蹙眉頭,傅子遇的神色卻依舊不變,仔細聆聽著,眼睛望著前方。

    「噠」一聲輕響,終於被接起了。

    「靳言?」傅子遇的聲音很是沙啞。

    那頭靜默了好幾秒鐘,才答道:「子遇。」

    這時,安巖卻忽然看到,傅子遇愣了一下,臉色也有些變化。然後他抬頭看著他:「安巖……你先……出去。」

    安巖點點頭,把手機遞到他手裡。轉身走向門口,緩緩帶上房門時,一抬頭,卻愣住了。

    傅子遇依舊維持著平躺的姿勢,一隻手臂勉強僵硬的拿著手機。但那英俊而蒼白的臉上,卻有一滴眼淚,無可抑制的滑了下來。

    這名醫生、薄靳言唯一的好友,那天在他中彈倒地、生命垂危時,只低喃著「簡瑤……保護好……」,卻沒有掉眼淚;動完手術,今天應當是麻藥藥效過去會劇痛無比,他也沒掉眼淚。

    可在聽到薄靳言聲音的剛剛,他卻一下子掉落淚來。

    安巖徐徐把最後一點門縫掩上,輕手輕腳守在門口,沒有出聲。

    然而,此刻的他並不知道,直到整個案件結束後,他才明白了傅子遇此刻突然掉淚的真正原因和含義。

    而同一時刻,城中Marriott酒店,頂層套房中。

    薄靳言已經換上純黑西裝,身影孤直的站在落地玻璃前。窗外,昏黃落日為他的臉塗上黯淡的光澤,而他握著手機,修黑雙眸俯瞰著腳下的城市。清俊如玉的面容上,只餘冰冷的靜默。

    ——

    簡瑤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趴在一個冰冷的鐵架子上。衣服褲子都還在,但後背卻是涼颼颼的暴露在空氣裡,四肢更是被鐵鏈牢牢綁住,動彈不得。

    這樣的情形令她一陣膽寒。抬眸望去,周圍光線柔亮,她被推出了牢籠,放在一片空地上,彷彿一條砧板上的魚。

    她用力咬了咬乾裂的下唇,刺痛傳來。

    大腦很沉,但意識、視線和聽覺都是清醒的——他停止了對她注射藥物。是因為他的興趣,已經從鞭打追逐,轉移到了……剝皮嗎?

    簡瑤的眼眶慢慢滲出淚水,卻努力忍住,不讓自己發出太重的抽泣。可這一丁點的聲響,都逃不過那人的耳朵和眼睛……身後不遠處傳來動靜,有人從沙發裡起身,哼著歌走了過來。

    「終於醒了。」他在她身旁站定,手上拿著什麼東西,輕輕互相碰撞著,發出清脆的金屬聲。簡瑤即使不看,也猜得出那是解剖刀具。

    冰涼的手指,再次沿著她修美光~裸的背,緩緩滑動。

    「我要開始了。」他低頭在她耳邊輕喃,「不過,我還為你準備了佐餐調味料,這樣……也許你和我,都會更興奮更快樂。」

    簡瑤被綁在鐵架邊緣的雙手,緊緊握住橫桿。而背部也被一陣顫慄席捲而過。

    可她沒想到的是,謝晗所謂的「調味料」,竟然是有關薄靳言的影像。

    謝晗拿著兩把精緻鋒利的小刀,慢悠悠的走到她視線前方,不知摁了哪處,掛在半空的液晶屏幕亮了起來。

    是新聞。女主播正語速極快的講著:「著名華人犯罪心理專家薄靳言教授的女友簡瑤小姐,被鮮花食人魔1號綁架已有四天。警方表示,正在全力搜捕嫌疑犯謝晗的蹤跡。而我們可以看到,第四天,薄靳言教授依舊呆在酒店房間,拒絕與外界有任何交流……」

    簡瑤的心倏的一疼,只見畫面裡閃過他們之前下榻那間酒店的外景,全玻璃大廈外牆反射著落日的餘暉,金碧輝煌、一片寂靜。

    簡瑤眼眶中的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而這反應顯然取悅了謝晗。他微笑走到她身旁,抬頭跟她一起看新聞。而他的聲音,是充滿了讚歎的:

    「越是天才、越是驕傲的男人,遇到他們不可能戰勝的人,遇到無法承受的挫折,就會跌得更狠。」

    他轉頭看著她:「你對他很重要。我想等他收到你的皮膚,事情就會變得更好玩。你說,他會不會更加自責痛苦,再也無法原諒自己呢?」

    簡瑤緊咬下唇,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而這時,謝晗的一隻手,輕輕按上了她的後頸,壓制住她的顫~栗,而另一隻手緩緩落下,簡瑤感覺到冰冷的刀鋒,細細緻致的觸到了自己的皮膚上……

    靳言……救我。

    靳言,救我啊!

    「頭條新聞!」女主播清亮的聲音,驟然打斷簡瑤幾乎沉淪的思緒,也打斷了謝晗手中的動作。兩人同時抬頭,卻只見晃動的鏡頭、叢生的野草和持槍奔跑的警衛。

    謝晗臉色微凝,站直了盯著屏幕。主播略顯急促的聲音傳來:「……我們剛剛得到消息,鮮花食人魔2號Tommy,大約18小時前,從鵜鶘灣監獄越獄。目前監獄方、FBI都拒絕對此發表評論。州警署和聯邦調查局,已共同派出大量警力,沿著他的逃亡軌跡追蹤……」

    畫面切換到演播室,女主播神色凝重:「……據傳,Tommy在監獄地板上,用鮮血留下了『復仇』這個詞。他的『復仇』指向的是誰?是剛剛失去愛人的薄靳言教授嗎?目前,兩名鮮花食人魔都已活躍在監獄外,他們是否會重新聯手,是否會製造新的案件……」

    簡瑤呆呆的望著屏幕,謝晗卻把解剖刀往旁邊桌子上一丟,發出清脆的聲響。

    「Oh……Shit!」他盯著屏幕,臉上慢慢浮現意味不明的笑容。再也沒看簡瑤,轉身腳步聲迅速隱入黑暗裡。

    簡瑤一個人趴在架子上,周圍再次恢復絕望般的安靜。她一直抬頭望著屏幕,內心重新燃起久違的希望,可又與深深的絕望無助交織在一起。

    是他嗎?

    是他出其不意兵行險招,利用Tommy做餌,想要誘捕謝晗?

    還是Tommy真的越獄復仇,他將腹背受敵更加舉步維艱?而他們再難有重逢之日?

    她一直看一直看,直至電視裡再也沒有與薄靳言相關的消息。她低下頭,臉貼著冰冷的鐵架,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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