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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09:37 PM

傾泠月 -【且試天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18 12:24 AM 編輯

【書名】:且試天下

【作者】:傾泠月

【內容簡介】:

  「蒼茫殘局虛席待,一朝雲會奪至尊!」

  東朝第一高山、號為「王山」的蒼茫山頂上,有傳說中的高人留下一盤下至一半的棋局,並在棋盤上留下這麼一句話,那時正是東朝諸國爭戰,帝業飄搖之時。

  家與國,可有相抵?

  愛與恨,如何分明?

  恩與仇,以何相報?

  美人與天下,孰重孰輕?

  那雙月是否能璧合生輝?

  那王與王是否能同心同步?

  那霸者與那「天人」是否能得其所願?

  亂世之中,英才輩出,只是蒼茫山頂的棋局只需兩人,而掌握天下的至尊,只需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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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09:45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09:46 PM 編輯

正文 引子

子夜,星子如稀疏的雨點,點綴於漆黑的天幕,一輪冰月當空懸掛。東朝第一高山---蒼茫山,在星月的映射下,籠著一層薄薄的銀色輕紗,仿如一支挺峭的玉璧屹立于王域平原之上,尊貴、高岸而聖潔,無愧於它“王山”之稱!

    高高的山頂上,此時正坐有兩名老者,皆是年約六旬,相貌清矍,眼眸閃著平和而智慧的光芒,一著白袍,一著黑袍,隔著一丈之距,中間是一塊方形的巨石,頂部不知被何物削得平平整整,刻劃成棋盤,上面密密的布有許多棋子,每一顆皆是大小一致的圓石。

    這是一局已下一半的棋局,雙方勢均力敵,鹿死誰手猶不知。

    “這麼清朗的星月已久不見了!”左邊白袍老者沉思的目光忽從棋局上移開,抬首仰望滿天的星月,感慨萬千。

    “夷靡亂世,難有清朗!”右邊著黑袍的老者也移目於空,“子時已過,也該來了吧。”語氣中略帶一絲期盼。

    老者的話音才落,天幕之上忽然星芒大起,當空躍起了一顆明星,剎時星光直貫九天,那一刻,星光竟蓋過了那一輪皓月,瞬間照亮整個天地!

    “出現了!出現了!”

    白袍老者目光炯炯的注視於那一顆星星,原本淡然平靜的臉上有著一絲無法抑止的激動。

    可就在此時,天幕上忽又升起了一顆星星,同樣的光芒萬丈,那樣的炫爛奪目,似整個天地間只能容它一顆星一般的亮得不可一世!

    “看!也出現了!也出現了啊!”

    黑袍激動的站起身來,手指著天幕上的明星。

    “終於都出現了嗎!”

    白袍老者也站起身來,看著天幕上那兩顆耀比朗月的星星,它們遙遙相對,互比光輝!

    “終於出現了!這個亂世終於要結束了!”黑袍老者喃喃的喊叫著,看著天上的兩顆星星,臉上的神情是一種呼之欲出的興奮。

    “亂世將會結束於它們手中,可九天之上卻註定只能存一顆王星!當星辰相遇,誰會隕落?”白袍老者抬手舉高似要撫上天際的星辰,語氣中有著激動也有著對未來無可捉摸的疑慮與希望。

    而天空中那兩顆閃亮的星星忽然慢慢收斂光芒,不似剛才那般耀眼奪目,但依然比周圍的星星要來得明亮!

    “星辰相遇,誰會隕落?那個由命運來定奪!”黑袍老者收斂起滿懷的激動,目光看著天際的星晨,聲音仿如從遠古傳來,悠長而深沉。

    “命運嗎?”白袍老者目光眷戀的看著天空中那兩顆星星,隱有一種惋惜與悵然。

    “這盤棋還下不下?”黑袍老者收回目光,落向身前的棋局。

    “不下了。”白袍老者掃一眼棋盤,然後手指向天空,“這盤棋由他們來下!”

    “他們嗎?”黑袍老者看看棋局再看看天空,淡淡一笑,“也好,就留著他們來下吧。”

    “我們下山吧,該是你我去找他們的時候了。”白袍老者最後看一眼天空上的星星,然後轉身準備下山。

    “找到他們後,是不是他們之間的勝負即是你我之間的勝負?”黑袍老者平和的目光的忽射芒刺。

    “那還用說嗎?你我相爭數十年,卻依勝負未分,這最後的半局棋便由他們來下,定我們的勝負,也定這個天下的---歸屬!”白袍老者回頭笑看黑袍老者,那樣的笑雲淡風輕,卻又是蘊意悠長。

    “好!”黑袍老者頷首。

    兩人飄然而去,只留下蒼茫山頂那一局殘棋。

    以後有登上蒼茫山的人看到這樣一副棋局時皆感詫異不已,但誰也沒有去動它。能登上東朝第一高山的人不多,而登上去的人也非凡俗之輩,既然有人留下殘局,那自還會有人來把它下完。

    許多年後,有兩個人沿著命運的軌跡,終於相會於蒼茫山頂,面對命運留給他們的棋局。

    此時正是東朝祺帝仁已年。

    東朝自始帝建國傳至祺帝已有三百多年。始帝雄才大略,武功蓋世,東征西討,伐敵撫眾,而得以建立幅源遼闊的東朝帝國。

    帝國建立後,始帝論功行賞,封七位功績最為顯赫的部將為王,劃分屬地,以其姓為國名,分為皇、甯、豐、白、華、風、南七國。並以得自北海海底之墨鐵鑄成八面玄令,其最大一面號為玄尊令,為帝擁有,其餘七面小令號為玄墨令,分七國之主,分令之時,帝與七王滴血起誓:玄尊令出,七國俯首!

    始帝后,成帝、觀帝、言帝皆為一代明主,廣納良才,體察民情,輕徭薄稅,政治清明,各諸侯國安守本份,忠心帝室,東朝在他們手中一日日強大而昌盛。

    傳至中期至帝、益帝、齊帝、兆帝卻皆無十分才幹,能守成已是難得。而至嘉帝、喜帝、夷帝卻是一等荒涎之主,貪圖安逸享樂,而疏于政事,任一干奸佞之臣把持朝政,一個強大的東朝帝國便一日日敗下來。

    後至禮帝,好大喜功,且喜奢華,每次出巡,必修華宮,勞民傷財。且兩次揮軍出征蒙成,卻都大敗而歸,反弄得國內民不聊生,怨聲四起。而各諸侯也漸生異心。先是甯國甯王揮軍而起,要殺上帝都,想取而代之,而禮帝卻不待寧軍殺到金鑾殿,那酒色腐蝕的身子便因驚恐過度崩於奢麗的馳龍宮。

    太子景即位,景帝發出玄尊令,號令六國諸侯,揮師勤王,終集六國大軍,擊退寧軍。甯王敗而亡身,其封地為鄰近之豐、皇、風三大國吞併。

    平定甯國叛亂後,各諸侯勢力坐大,景帝雖有鴻圖之志,奈何東朝已是百病纏身之殘軀,且在甯王之亂中胸中一箭,纏綿病榻,不及三年便駕崩,未有子息,皇弟厲王繼位,是為厲帝。

    厲帝性殘暴,不喜金銀美女,卻獨喜圍獵,而其圍獵卻非獵獸,而是獵人!以活人分散於獵場,率群臣將士圍而獵之,得頭顱多者勝!若有獵得活者,則飲酒慶功時開膛破肚,眾嘩取樂!

    一時國民憤怒,各地時有義軍。然東朝經兩次蒙成之征,再經甯王之亂,帝之本部大軍已近全耗,厲帝只得請諸侯出兵鎮壓,各諸侯便更是明目張膽的招兵買馬,爭相伐之,以擴充自己的領地與財富,且時有相攻互伐之事,而帝此時已無力束約各國。

    厲帝十一年,帝在秋吉圍獵時被暴民圍殺,帝被斬為碎屍,史稱為“秋吉獵變”。

    此亂後,太子祺登基為帝,卻發現玄尊令失蹤,於是各國皆不尊,皇帝便已形同虛設。強大的東朝帝國四分五裂,進入六國各自為政,互為傾軋的亂世。

    東朝域土廣闊,中是以帝都為中心的祈雲十洲,此為皇帝所直轄管制的王域;北為白國,土地一千里,城池十座;西為豐國,土地三千里,城池三十六座;西南為風國,土地二千二百里,城池二十座;南為皇國,土地三千里,城池三十四座;風國與皇國中夾華國,土地二千里,城池二十座;東為南國,土地一千二百里,城池十座。六國以皇、豐二國疆土最廣,國力最強,以華國最富,風國居中,而白國、南國則較弱。

    玄尊令失蹤後,天下群雄莫不想奪而得之,以號令天下。



正文 一、白風夕

剛立秋,天氣依然十分炎熱,正午時分正是一天中最熱之時,白花花的太陽晃得人頭暈目眩,人們莫不躲在家中午休納涼,而苦命在外的,莫不找個地方遮遮陰,避避暑。

    “燕瀛洲,交出玄尊令!”

    白國西境宣山腳下,濃密的樹林中傳出暴喝聲,聲音十分粗嘎難聽,若林中有酣睡者,想來也應被這噪音給吵醒了。

    樹林深處的有數十多名大漢,團團圍著,有戎裝將士、有儒袍書生、有作商賈打扮的、還有的像莊稼漢……服裝不一,神態各異,相同的是手中刀劍皆指向圈中之人。

    而被他們圍在中央的是一名約二十七、八的黑衣男子,手執三尺青鋒,挺身昂立,面色冷峻的看著眾人,身上已多處受傷,從傷口中流出的鮮血已染紅他腳下的草地。

    而圍著的眾人目光卻多數集中在黑衣男子背上的包袱。

    “燕瀛洲,將你背後的包袱留下,我放你一條生路!”那戎裝的看起來像個將軍的人大刀一抬,指住黑衣男子---燕瀛洲。

    那被喚作燕瀛洲的男子臉上浮起一絲淺笑,帶著一種冷冷的嘲諷:“曾聞華國曾甫將軍每破一城必屠城三日,槍下冤魂無數,今日難道竟對燕某格外慈悲了不成?”

    那曾將軍被冷刺一番不由面上一紅,待要分辯,偏偏人家說的卻是事實。

    他身旁一藍衣儒生摺扇一揮,斯斯文文的道:“燕瀛洲,今日你定難生逃,識時務便將玄尊令交出,我們還可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燕某當然知道今日難逃一死,但公無度,你扇中之毒害我二十名將士,我便是死也要取你狗命!”燕瀛洲手中青鋒一揚,劍指公無度,目中光芒卻比手中寶劍來得更冷更利!

    公無度扇下殺人無數,可此刻對著這樣的目光,竟不由膽寒。

    而周圍眾人都不由自主的握緊手中兵器,全神戒備,畢竟皇國風霜雪雨四將名震天下,而作為四將之首的烈風將軍燕瀛洲更是武功絕倫,曾在青城一戰中,以一殺敵三百!

    “燕瀛洲,任你是武功蓋世,但今日你已受傷,且我們人多勢眾,誰勝誰負早已明瞭。”那似莊稼漢的人拔刀出鞘,“各位,何需怕了他!咱們並肩子上,將燕瀛洲斬了,各取一塊,回去好向國主請功!”

    “好!林大俠說得有理,斬了燕瀛洲,玄尊令自是我們的!”那似商賈的人從腰上解下軟鞭,手臂一揮,長鞭已快捷如電的飛出,但並非鞭人,而是直取燕瀛洲背上的包袱。

    “並肩子上呀!各位,此時可不是講什麼君子風度之時!”那曾將軍一揮大刀,直取燕瀛洲胸前。

    “好!”其餘眾人紛紛出手,兵器全往圈中燕瀛洲刺去。

    而燕瀛洲雖身受創傷,但依然身手敏捷,但見他身形微側,左臂一抬,那纏向後背的長鞭便抓在手中,然後身體迅速一轉,手一帶,那商賈模樣的人便被他大力拉近擋住曾將軍刺過來的槍,再接著右手一揮,青鋼劍已架住側面砍來的刀劍,力運於臂,“去!”一聲冷喝,那些砍在劍上的刀劍齊齊震動,持刀劍的那些手只覺虎口劇痛,幾握不住,迫不得已,只得撤回,身形後退一步,才免失兵器之醜!

    這些燕瀛洲做來不過是轉眼間便完成,動作乾脆俐落。

    “殺!”

    不等燕瀛洲喘息,剛才一直圍在圈外的一名年約二十三、四的白袍小將一揮手,立在他身後的五名侍衛便齊齊躍出,逼向燕瀛洲,人未近身,熾烈的刀風已刺得人肌膚生痛,足見這五人功夫之高。

    “我們也上!”那公無度一揮摺扇,便欺身殺進圈中,其餘那些本來還在觀望的人也一揮刀槍全殺向燕瀛洲,只有那個白袍小將依然置身於外,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圈中。

    被十多人圍殺于圈中的燕瀛洲,寶劍翻飛,帶著眩目的銀光,刺向所有敵人,劍所到之處,必有人哀嚎,必帶出一片血雨!

    看著場中混亂的打鬥,白袍小將暗自點頭,只是目中光芒卻更為鋒利!

    “哎喲……哎喲……”

    “他媽的!燕瀛洲!你不要命了!”

    只聞得場中陣陣慘叫怒駡,那些武功稍低的已倒下不少,地上已是腥紅一片。而燕瀛洲自知今日難逃一死,因此只攻不守,完全是拼命的打法,只是他本已受傷,拼命使力的結果是身上傷口裂得更開,血流如注,他腳步所到之處,草地便為紅地,而他的人已漸漸力不從心,疲于應付,不多時,他身上便又多幾處傷口。

    “燕瀛洲!納命來!”

    只聽得一聲厲喝聲,公無度瞅准機會,鐵扇如刀直直刺向燕瀛洲前胸,但見燕瀛洲身形微微一側,似要閃過,但還是慢了一點,鐵扇刺入他肋下。

    公無度一見得手,正暗自高興時,忽覺胸口一陣劇痛傳來,低首一看,燕瀛洲的青鋼劍已沒柄刺入他胸口。

    “我說過必取你狗命!”燕瀛洲咬牙道,他竟拼著受公無度一扇也要殺他。

    “你……”

    公無度剛張口說出一個字,燕瀛洲卻迅速抽劍,血雨噴出,灑了他一身,公無度眼一番倒了下去。

    燕瀛洲抽劍即往身後架去,卻終是晚了一步,左肩一陣刺痛,竟被曾將軍大刀從背後深深砍入,剎時血湧如河,他整個人已成血人!

    “竟從背後偷襲!虧你還是一國大將!”燕瀛洲吸一口冷氣,怒目而視。

    “哼!此時有誰是君子?!”曾將軍毫不羞愧的一聲冷哼,大刀還深嵌在燕瀛洲體內,看著刀下已是身負重傷任人宰割的敵人,心中一陣快意,左手探出直取他肩上的包裹,“你還是……啊……”

    話還未說完,但見青光一閃,曾將軍一聲慘嚎,暈死於地上,他的雙手已被齊腕切下!

    燕瀛洲左手反手一拔將嵌在背後的大刀拔出,隨手一拋,扔在地上,大刀上還留著曾將軍的斷手,周圍人看著不寒而慄,手中兵器不由皆頓住,人也往後退一步。

    而燕瀛洲終於力竭不支,單膝跪於地,雖是如此,但他依然以劍支身,抬首環視圍在周圍的所有敵人,一雙眼睛射出嗜血的光芒,淩厲而狠毒,周圍的人都被他氣勢所壓,竟不敢妄動。

    終於,燕瀛洲慢慢喘息著站起身來,握劍於手,那些人不由自主的又往後退去。

    “來吧!今日我燕瀛洲能盡會各國英雄也是三生有幸!黃泉路上有各位相伴也不寂寞!”

    燕瀛洲看著眾人發白有臉色,臉上不由浮起諷刺的冷笑,手中的劍抬起,直指前方,而站在他前方的那位林大俠竟自後退,喉結上上浮動,畏懼的看著燕瀛洲。

    “啪啪!啪啪!”

    正在僵持時,林中忽然響起擊掌聲,眾人不由皆轉頭望去,就連燕瀛洲也看向那擊掌之人。

    只見圈外三丈之處立著一位白袍將軍,正是他在擊掌,見眾人全都轉頭看他,他停住掌聲,眼光直直的看著燕瀛洲。

    “燕瀛洲,你果然英雄了得!與其死在這些無能之輩手中,不如我來成全你的英名!接我的穿雲銀槍吧!”

    話音剛落,他身形已飛,手持銀槍,直飛向燕瀛洲,仿一束若穿破萬裏雲空的白光,迅捷而美妙,夾著無可比擬的淩厲!

    燕瀛洲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右手緊緊握住劍柄,等待著銀槍,他不能躲也躲不過!他只能站著等,等著銀槍刺入他的心臟!但是……但是他燕瀛洲的劍也一定要刺入敵人的心臟!

    銀槍燦目,即要刺入燕瀛洲身體時,忽然空中閃過一抹白電,快得讓人還無法看個明瞭,然後銀槍落空,燕瀛洲已失去身影。

    這一變故來得那般突然,眾人一瞬間皆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而那白袍小將依然維持原有的動作,銀槍直直平伸,仿佛刺入敵人身體,但事實上他什麼也沒有刺中。他眼睛盯著槍尖,似不敢相信自己全力一刺竟會失手,而且連對手是誰、在哪都不知道!

    “呵呵……呵呵……”

    正當眾人癡呆著時,悶熱而腥氣熏人的林中忽然響起了一串清若銀鈴的笑聲。一瞬間,所有人都覺得仿若有清涼的微風輕掃而過,腥味淡去,鼻尖竟似能聞到一絲清新的淡香,又仿若有清冽的冰泉輕瀉而過,悶熱褪去,全身竟似浸入清寒的水中,一股涼意便從心底沁出。

    “真有趣!一覺醒來,竟能一下子看到這麼多的呆熊!”

    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三丈外的一棵高樹上,一名年輕的白衣女子倚枝而坐,長長黑髮直直垂下,額際以黑珍珠串著一枚雪白的彎月形玉飾,一張臉清俊非凡,口角含著一絲訕笑,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帶著一種慵睡才醒的懶洋洋的神情看著眾人。

    “你是何人?”那林大俠揚聲問道。

    “南國林印安林大俠?這時候倒是挺身而出了,剛才對著燕瀛洲的劍鋒時怎麼反倒退了一步?”白衣女子不答反問,然後手一揮,一物飛起落在她手中。

    眾人此時才看得清楚,原來她手中抓住的正是燕瀛洲,此時他似已暈死過去,腰間纏著一根長長白綾,想來剛才正是這女子以白綾救走了他。

    “你……”林印安臉一紅,羞窘難當。

    “嘖嘖,這燕瀛洲雖是英雄了得,可此時竟也給你們這些狗熊整得只剩半條命了,真是可憐啊!”那白衣女子單手提著燕瀛洲,細細的打量著,還一邊搖頭惋歎,一個一百多斤的大男人給她提在手中竟似提著一個嬰兒一般的輕鬆。

    “你這臭婆娘不想活了!”一個粗嘎的聲音響起,只見一身材粗壯的大漢排眾而出,臉紅脖子粗的大聲喝叱著。想他們全是各國名聲響噹噹的人物,此時竟給她一句話便全罵成了狗熊,如何能不生氣?

    “臭……唔……”

    那大漢還要開口,眾人只見綠光一閃,“啪!”的一聲,他一張嘴竟給一片樹葉嚴嚴密密地封住了。

    “你說話的聲音實在太難聽了,我不愛聽。”白衣女子將燕瀛洲隨手往樹上一放,然後揮揮手道,“而且你說話的口氣實在太臭,所以閉嘴為好!”

    “噗哧!”

    有人忍俊不禁,但耐於大漢一臉凶相而收斂。

    而那大漢一張臉憋得象豬肝,伸手撕下嘴上的樹葉,一張嘴還麻辣辣的痛,心中是又驚又怒,但卻真的不敢再開口。這白衣女子隨便一片樹葉便封住了自己的嘴,足見其功力已至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之境界,而自己卻連人家怎麼出手的都沒看到,高下已分,若非人家手下留情,或許自己此時已和公無度同路了。既然不敵,再出聲不過是自取其辱,不如看看情況再說。

    “這位姑娘,今天在這兒的人也都非無名之輩,姑娘武功雖好,但雙拳難敵四手,因此你又何必多管閒事,不如走你自己的路去,同時也賣個人情給諸位,他日青山綠水也好相見。”那商賈模樣的人卻和氣的勸道。

    “何勳何老闆就是會做生意,幾句話真是說得‘合情合理‘,讓人不心動都難,難怪你家‘天勳鏢局’的生意那麼紅火。”白衣女子對著那何勳點點頭道。

    那何勳聞得此言不由松了一口氣,要知他跑江湖一輩子,誰有幾兩重自也是能看個八九不離十的,這白衣女子對著他們這麼多人依然談笑風生,而且就從她的出手來看,決非平常之輩,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重點只在玄尊令上。

    “只是……”在眾人松一口氣時,白衣女子忽又拖長聲音來個轉折。

    “只是什麼?”何勳依然和氣的問道,一顆心卻給吊起來了。

    “只要你們能賠償我的損失,我自然離去。”白衣女子閑閑的笑道。

    “這個容易,不知姑娘要多少?”何勳暗自一笑,原來也是個愛錢的。

    “我要的實在不多。”白衣女子伸出一根纖指。

    “一百銀葉?”何勳問道。

    白衣女子搖搖頭。

    “一千銀葉?”何勳再問。

    白衣女子再搖搖頭。

    “姑娘難道想要一萬銀葉?”何勳倒吸一口氣,這不是獅子開大口嘛。

    “非也非也。”白衣女子歎息的搖搖頭道。

    “那姑娘……”何勳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多少了,總不能要一百萬銀葉吧?

    “何老闆真是個生意人,除了黃白之物外就不能說點別的嗎?”白衣女子手中白綾纏來繞去的,眾人的心也是時緊時鬆。

    “還請姑娘明示。”

    “唉……”白衣女子長長歎一口氣,似為何勳不能領會其意而頗有些遺憾,“本來呢,我正在午睡,好夢正酣時卻被你們給吵醒了,其實一個夢被打斷也沒什麼是吧,何老闆?”

    何勳點點頭,眼睛盯著這個一臉歡笑的人,不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

    “問題就在於這個夢啊可是千年難得一遇啊!”白衣女子忽地收斂笑容,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們可知道,我正夢見我被西王母邀請上昆侖仙山,品瓊漿玉液,賞仙娥歌舞,真是好不愜意哦,最後她還賜我一顆瑤池仙桃,可就在我要接過這仙桃時你們卻闖進來打斷了我的美夢,害我沒有接著,你說這嚴重不嚴重?何老闆!”

    “什麼?臭婆娘,你這不是在耍我們?”林印安一聽此話不由怒聲罵道。

    “嘖嘖……”白衣女子搖搖頭看著林印安道,臉上泛起一絲笑意,“我哪在耍你們?我是很認真的哦,要知道這瑤池仙桃可不同一般,吃了就可以長生不老,位列仙班,你說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可就因為你們害我沒吃到,這損失有多重啊!所以當然得你們賠給我!”

    “難道姑娘要我們賠你一顆瑤池仙桃?”何勳臉色一變,不再一臉和氣,而帶著幾分陰森。

    “當然!”白衣女子手一揮,白綾在空中舞出一顆桃形,“只要你們把瑤池仙桃賠給我,我立馬就走人,這燕瀛洲、玄尊令什麼的全與我無關了。”

    “看來姑娘是打算管閒事了!”何勳臉色一冷,一雙手暗自握住一把暗器,“只是何某最後奉勸姑娘一句,此時在場的全是六國英雄,姑娘這一管可是將六國全得罪了,天下雖大,但到時姑娘可要無處藏身了!”

    “六國英雄齊聚一堂呀,真是榮幸!”白衣女子聞言卻依是笑意盈盈,“可是我這人向來是有眼不識泰山,實在看不出幾位哪里英雄了!”

    何勳本以為此言一出,那女子再怎麼武藝高強,也應有幾分顧慮才是,誰知她倒生出一臉的興趣,竟毫不將六國英雄放在眼裏,反出言相譏。

    “敢問是風女俠嗎?”那自白衣女子現身後一直沉默的白袍將軍忽然出聲問道。

    “咦?你認識我?”白衣女子移眸看向他,算是承認了自己是他口中的“風女俠”。

    那白袍小將忽垂下銀槍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了一個禮:“‘素衣雪月‘白風夕,天下皆知,何況小人。”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皆是一震!尤其是何勳,不由慶倖自己手中的暗器剛才沒有發出,否則……這一把毒砂肯定全回到自己身上了!

    要知道當今武林名聲最響的便是風夕與豐息,因他倆人名字同音,容易混淆,武林中人便根據他們的衣著而將風夕稱為白風夕,豐息則稱為黑豐息,合稱為白風黑息。他們成名已近十年,為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本以為定是中老年之人,誰知白風夕竟是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子!

    “嘻嘻,你不用這麼有禮,你們賠嘗得我不滿意,說不定我這白綾就會纏到你的脖子上呢。”風夕坐在樹枝上,兩條腿左搖右晃的,身後長髮隨著她的身動而微微擺動,“看你手持銀槍,大概是豐國那位穿雲將軍任穿雲了。”

    “正是穿雲。”白袍將軍任穿雲依然恭謹的回答,然後問道:“風女俠也對玄尊令感興趣嗎?”

    “我對玄尊令不感興趣。”風夕搖搖頭,“只是這燕瀛洲極對我胃口,讓他命喪於此實在可惜,所以呢我想帶走他。”語氣極為輕描淡寫,似覺得要帶走燕瀛洲就如順手帶走路邊一枝花一枝草一般容易,六國英雄在她眼中有如無物。

    “放屁!你說是為著燕瀛洲,其實還不是為了他身上那塊玄尊令!這種托詞騙騙三歲孩兒還差不多,老子面前就省省吧!”一名滿臉鬍鬚的大漢聞言不由張口罵道。

    要知在場所有人都為這玄尊令而來,有的是自己想得,有的是為重金所買,有的是遵各國王令。“得令者得天下”,這是多麼誘人的前景,即算自己不能號令天下,但六國之王誰不想為這萬裏江山之主,自己只要將這玄尊令贈或賣與任何一王,那財富地位自是會滾滾而來!

    “好臭的一張嘴!”

    只聽得風夕淡淡的說道,然後一道綠光閃過,直向那鬍鬚大漢飛去,那鬍鬚大漢眼見著樹葉飛來,直覺要閃避,可還來不及動,那樹葉便“啪!”的貼在了嘴上,一時間只覺嘴唇牙齒疼痛難當,痛得他直想呼爹喊娘,偏偏卻無法吱聲。

    “我家公子極想得玄尊令,不知風女俠可容我從燕瀛洲身上取得?”任穿雲對此視而不見,只是向風夕問道。

    “玄尊令?蘭息公子也想當天下之主嗎?”風夕頭一歪,似笑非笑的問道,然而不待他回答又道:“只是這玄尊令是燕瀛洲拼死也想護住的東西,我想還是讓他留著罷。”

    “如此說來,風女俠不同意穿雲取走?”任穿雲雙眼微微一眯,手中銀槍不由一緊。

    “怎麼?你想強取嗎?”

    風夕目光看似無意的掃向任穿雲,並未見她人動,但她她手中白綾忽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空中飛舞起來,若一條白龍在空中倡狂的擺動身子,那一剎那,眾人只覺得一股淩厲而霸道的氣勢排山倒海的壓來,將他們圈在一個圈中,讓他們無法動彈。他們不由自主便運功相抗,可那白龍每擺動一下,氣勢便又增強一分,有些功力較弱的已額際冒出豆大的汗來,而有些則眼睛圓睜滿臉通紅,有些則咬緊牙關死命支撐,心中都明白,若給這股氣勢壓下去,便不死也會去半條命!

    任穿雲銀槍緊緊拄於身前,槍尖向上指住龍頭,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白綾,全身勁道全集於雙臂,全力對抗,只是壓力越來越大,胸口越來越緊,槍尖不住的顫動,握槍的雙手指骨痛得已近發麻,雙腿已在微微抖動快要支援不住,即要向地下折去……

    忽然,眾人只覺全身一輕,胸口憋住的那口氣終於呼出,但隨即而來的是全身泛力,分外疲倦,虛脫得只想倒地就睡。

    而任穿雲壓力一松時,只覺喉嚨一甜,不由自主的咽下,心中卻已知受了內傷,實想不到白風夕年紀輕輕卻已有如此高深的內力!還未真正動手即已壓住全場!唯一慶倖的是她總算手下留情,未曾取命。

    “我想要帶走燕瀛洲,你們可同意?”耳邊只聽得風夕淡而輕的聲音問道。

    眾人心中不肯,卻為她武功所懾不敢開口。

    “風女俠請便。”任穿雲調整呼吸,將銀槍一收,然後揮揮手,那跟隨他的五人即跳出圈外退至他身後。

    “怎麼?不搶玄尊令了?”風夕卻看著他笑笑,一雙眼睛明亮得仿佛穿透他的靈魂,看清他所有思想。

    任穿雲卻也輕鬆的笑笑道:“公子曾說過,若遇上白風黑息、玉無緣公子、皇國皇朝公子以及風國惜雲公主,不論勝負,只要能全身而退即記一功!”

    “是嗎?”風夕手一揮,那長長白綾即飛回袖中,“蘭息公子竟如此瞧得起我們?”

    “公子曾說,只這五人才配成為他的朋友或敵人。”任穿雲看一眼風夕,然後又似有深意的笑笑道,“若風女俠他日有緣到豐國,公子定會十裏錦鋪相迎。”

    在東朝,十裏錦鋪相迎為諸侯間互迎互送之最隆重的禮儀。風夕武功再厲害名聲再響亮,但也只是一平民百姓,怎麼樣也夠不上一國世子以此禮相迎,任穿雲此話不過是一種誇張的說法。

    “十裏錦鋪嗎,就怕會換成十裏劍陣呢。”風夕聽得他如此推崇,卻不為所動,神色反倒淡淡的,“而你,若剛才不試,現在也不會想要‘全身而退‘吧?”

    任穿雲聞言臉色微變,但隨即恢復自然,“穿雲平日常聽公子說起五位乃絕世高人,一直無緣相見,今日有幸得會風女俠,自是想請您指點一、二,若有得罪,還望海涵。”

    “是嗎?”風夕淡淡一問,忽然輕輕一躍,便立在枝上,底下眾人一見,不由皆神情戒備。

    風夕掃一眼眾人,嘴角浮起一絲淺笑,然後看向任穿雲,“若非剛才你對燕瀛洲還有那麼一絲重英雄的意思,憑你剛才那想坐收漁翁之利的念頭,我便不會只指點你一二了。”

    “穿雲多謝風女俠手下留情。”任穿雲垂首道,手卻不由自主的握緊銀槍。

    “哈哈……有你這樣的手下,足見蘭息公子是何等厲害!他日有緣,風夕定會向蘭息公子親自請教。”風夕忽提起燕瀛洲飛身而去,轉眼便失去蹤跡,只有聲音遠遠傳來,“今日就少陪了,若有要玄尊令的,那便跟來吧!”

    “將軍,就此作罷嗎?”見風夕遠去,任穿雲身後幾名下屬不由問道。

    任穿雲揮手止住他們道:“白風夕不是你我能對付得了的,先回去請示公子再說。”

    “是。”五人躬身。

    “我們走。”任穿雲也不與其他人招呼,即領著屬下轉身離去。

    待任穿雲走後,樹林中的諸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是散的好還是追的好。

    最後任勳一揮手道:“各位,任某先走一步,玄尊令能否從白風夕手中奪得,便憑各自的運氣罷。”

    說完即轉身離去,而那些人見他也走了,不一會兒便也作鳥獸四散,留下林中幾具屍首及雙腕斷去暈死于地的曾甫。

    白國宣山。

    天色才濛濛亮,天幕上還留著一彎淺淺殘月,只是已斂去所有光華,淡淡的晨光中,一層薄霧籠著宣山聳立如筆的高峰,此時的宣山幽靜如畫,偶爾會響起早起的啼鳥清脆的鳴叫聲。

    宣山北峰之上一處山洞中,傳來一聲極淺的悶哼聲,那是臥於洞中的一名男子發出的,男子在發出這聲淺哼後,終於睜開了眼睛,先瞄了周圍一眼,然後便起身,只是才剛撐起雙臂,便發出痛呼聲。

    “你醒了。”一個清越而略帶一絲慵懶的嗓音響起。

    男子循聲望去,只見洞口坐著一名女子,正面朝洞口背對於他梳理著一頭長長的黑髮,雖光線還暗,但梳子滑過時那黑髮便發出一抹幽藍的亮光。

    “你是誰?”男子出聲問道,一開口即發現嗓子乾澀,聲音嘶啞難聽。

    “燕瀛洲,對救命恩人是不是應該禮貌一點?”洞口的女子站起來並轉身走向他,手中握著一把木梳,掬一縷長髮在胸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

    “你救了我?”燕瀛洲反問一句,然後想起了暈迷前任穿雲那劃破長空的穿雲銀槍,馬上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不由慌忙往背後摸去,卻什麼也沒摸著,反碰著了傷口,引起一陣痛楚,也至此時才發現,自己上半身竟光溜溜的什麼也沒穿,底下也只餘一條裏褲。

    “你在找那個嗎?”

    女子手往他左旁一指,那裏有一堆碎布,布上還染著已幹透的血跡,碎布旁放著一個包袱。

    “放心吧,我沒把它丟了也沒動過它。”女子似看穿他的心思道。

    燕瀛洲抬首看向她,此時才發現這女子有一張清俊至極的臉,眉宇間透著一抹隨性之意,額際戴著一枚雪玉月牙,著一身寬寬鬆松的素白衣裳,那長長的黑髮並未挽成任何髮式,只是直直披在身後,整個人卻說不出的絕逸灑脫。

    “白風夕?”燕瀛洲看著她額際那一枚雪玉月飾道。

    “不是黑豐息。”風夕隨意一笑,然後道:“皇國風霜雪雨四將都像你這麼不怕死?我昨晚數了一下,除去那些舊疤,你身上一共有三十八道傷口,可你不但沒死,且只昏睡一晚時間就醒過,而且狀態看起來還不錯,若是普通人,不死至少也得昏迷個三五天吧。”

    “你數傷疤?”燕瀛洲一臉的怪異的問道,想起自己身上現在的衣著……

    “是哦,你全身上下我都數了一遍。”風夕走近一步,收起手中梳子,然後好玩的看著他的臉上的表情,“要知道你受了那麼多外傷,我得給你止血上藥,當然就會看到那些傷疤,順帶數了一下而已。還有就是你那衣裳已成了一堆破布,所以我就自作主張的把它剝下了,免得妨礙我替你上藥。”

    話還沒說完,燕瀛洲已只覺得血氣上沖,臉上熱辣辣的。

    “呀!你臉怎麼這麼紅紅的?難道發燒了?”風夕看著忽然驚叫一聲,然後還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一下。

    那清涼的手才觸及他額頭,燕瀛洲馬上便驚嚇般的後移,“你別碰我!”

    “為什麼?”風夕一偏頭問道,然後帶著幾分詭異的笑看著他,“難道你不是發燒而是臉紅?臉紅是因為害羞?害羞是因為我把你全身都看遍了摸遍了?啊?”

    燕瀛洲聞言全身所有的血都似湧上了臉,而看著風夕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半晌才惱怒的叫了一句:“你是不是女人啊?!”

    “哈哈……”風夕忽然放聲大笑,毫無女子應有的溫柔與嫺靜,卻笑得那麼自然而適意。

    “我當然是女人,不過你肯定以前沒有見過我這樣的女人對吧?”風夕終於止笑道。

    “若天下女人都如你這般……”燕瀛洲才開口卻忽又止住了,他本不善言詞,且風夕對他有救命之恩,實不好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若全如我這般如何?”風夕一雙眼睛帶著濃濃的笑意看著他,臉上也帶著幾分玩味,“其實你這樣的男人我也少見,被我看了摸了你又有什麼損失?我又不是故意要看你的,要知道我可是在救你哦。”

    燕瀛洲臉上本來才稍稍淡去的血色又湧回來了。

    “呀呀,你又臉紅了!”風夕卻似發現什麼好玩的東西一般叫嚷道,“難不成……難不成你從沒被女人看過摸過?呀,臉更紅了!竟真被我說正了呀!真是不敢相信啊,想你烈風將軍也是鼎鼎有名的英雄,成名也這麼久了,且看你年紀也應該是將近三十了吧?竟還沒有碰過女人?!真是天下奇聞啊!”

    “白風夕就是這個樣子?”燕瀛洲一張臉已紅得可比天上朝霞,悶了半天才狠狠吐出這麼一句來。

    “是呀,我就是這個樣子。”風夕點頭,然後湊近他道,“是不是很讓你失望啊?”

    燕瀛洲一見她靠近馬上坐起身來直往後退去,誰知這一動,便牽動了滿身的傷。

    “唉喲!”不由自主的便發出痛呼。

    只見他身上有些傷口又綻開了,血又流出了。

    “你別亂動!”風夕手一伸便按住了他,任他怎麼想往後退去也動不了,“我可是將身上的傷藥全部用光了,才止住你的血,看看,現在又裂開了,浪費呀!”

    眼光一掃他全身,忽然停在他的肋下,那兒被公無度鐵扇留下一道很深的傷口,此時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

    “公無度扇上有毒,昨日我雖替你吸出不少毒血,但看來毒還未清凈,你我身上都沒什麼解毒之藥,這下可怎麼辦?”風夕看著他身上的黑血不由皺眉道。

    “你替我吸毒血?”燕瀛洲一聽又傻了眼,眼光一掃她嫣紅的唇畔,忽然覺得肋下傷口熱得有如火燙。

    “不替你吸毒,只怕你昨晚就死了。”風夕卻似沒注意到他的神情,一轉身走至洞口,回來時手中提一水囊及幾個野果,“你也餓了吧,先吃幾個果子充饑吧,我下山替你找些藥順便再替你弄套衣服。”

    風夕將水及果子遞給他,然後又道:“昨天那些人對玄尊令不會死心的,定還在這山上搜尋,你不要亂走,若他們來了就先躲起來,我到時會找你的。”

    說完她轉身便離去,看著她的背影,燕瀛洲忽然沖口而出,“等一下!”

    風夕停步轉身看向他,“還有何事?”

    “你……你……我……嗯……這……”燕瀛洲嗯了半天卻還是說不出口,一張臉卻憋得血紅。

    “你想感謝我?想叫我小心些?”風夕猜測道,看著他那樣子只覺得好笑,“燕瀛洲,你這烈風將軍是怎麼當上的,個性怎麼這麼彆扭?喂,我救了你,又看遍了你全身,你是不是要我為你的清白負責呀?你要不要以身相許來報我的救命之恩呀?”

    “你!”燕瀛洲瞪著風夕,卻又不知道怎麼反駁她。

    想他少年成名,生性即沉默寡言,嚴肅而正經,在皇國位列四將之首,世子對他十分器重信任,同僚對他十分敬重,屬下對他唯命是從,幾時見過風夕這般言行全無禁忌的女子。

    “哈哈……堂堂的烈風將軍啊……真是好玩極了!”風夕不由又放聲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你們風霜雪雨四將是不是全都如你這麼好玩啊?那我改天一定要去皇國玩玩!”

    她一邊笑一邊轉身往洞外走去,走至洞門口忽又回頭看著他,臉上那笑容比洞外才升起的朝陽還要燦爛明媚,襯著身後那一片霞光,讓燕瀛洲有一瞬間的目眩神搖。

    “燕瀛洲,最後我再告訴你一點哦,那就是……你身上雖然傷疤很多,但是你的身材還是挺有看頭的!哈哈……”

    說完她便大笑而去,留下洞中面紅耳赤恨不得挖個地洞藏起來的燕瀛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0:33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09:55 PM 編輯

正文 二、黑豐息

白國阮城。
城之西有一處大宅,此為白國武林名門韓家。
韓家雖是武林世家,但其之所以這麼聲名遠播卻非因絕頂武技,而是以家傳靈藥紫府散、佛心丹而享譽江湖。

紫府散是外傷聖藥,佛心丹是解毒聖品,江湖中人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涯,隨時都有受傷中毒之危,因此這兩種藥對於江湖人來說是人人都極度渴求之物。只是這兩種藥乃韓家的獨門秘藥,且不輕易外贈,因此武林中人皆對韓家禮讓三分,保不定哪天自己性命垂危時還得求求韓家賜藥救命呢。

今日乃韓家之家長韓玄齡的六十大壽,但見其宅前車馬不絕,門庭若市,園中是宴開百席,觥籌交錯,喧嘩而熱鬧。這白國各路英雄、阮城名流鄉紳莫不都來給韓老爺子祝壽。

    “好熱鬧呀!”

    忽然一個聲音清清亮亮的響起,蓋過了園中所有喧鬧聲,賓客們不由都驚奇的循聲望去,但見屋頂之上,一白衣女子斜倚屋簷而坐,衣袂飛揚,長髮飄搖,正滿臉笑容的看著屋下眾賓客。

    “又是你!”

    只見坐在首位滿面紅光的壽星韓玄齡“忽”的站起身來,怒目而視屋頂之上的白衣女子。

    “是呀,又是我呀。”白衣女子笑吟吟的答道,“韓老爺子,今天是您老六十大壽,我也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免了,只要你這瘟神不再出現在韓家,老夫定會壽比南山!”韓玄齡離座走至園中央,仰首指向白衣女子,冷著臉道,“白風夕,你多次強取我韓家靈藥,今日喜慶日子不想與你追究,速速離去,否則別怪老夫不客氣了!”

    “咦?她就是白風夕?”

    “原來名傳天下的白風夕竟是如此的年輕呀?!”

    “韓老爺子說她強取靈藥是怎麼回事呀?”

    “名震武林的女俠怎麼可能強取靈藥?”

    …………

    韓玄齡一叫出白衣女子---白風夕的名號,底下之人不由紛紛離座,圍在屋下議論開了。

    “韓老爺子,不要如此大的火氣,要知道你那些藥雖然未經你許可我就取去了,但全都是用來救人嘛,也算替你韓家掙名積德呀,你還不謝謝我?”風夕卻毫不生氣,依舊笑意盈盈。

    “你……你還要強詞奪理!”韓玄齡怒聲道,恨不能將眼前嬉笑之人的脖子給扭斷,方能解心頭之恨呀!
一想起被風夕取走的那些藥呀就心疼如絞。想那紫府散、佛心丹江湖人人奉上千金也難以求得,可卻都被這個白風夕一瓶瓶分文不付的取去了,你叫他如何不氣不疼?!偏偏她武藝高強,在韓家來去自如,自己束手無策!便是請了一些江湖朋友來,也全敗在她手下!

    “誰叫你把那藥方藏得嚴嚴密密的,不讓任何人知道,而除你家外也沒地方有這紫府散、佛心丹。雖然你這老頭子為人不太討人喜歡,但你這藥很討人喜歡,用來治傷救人實在太靈了,害我每次從你這取的藥很快都用完了,所以我只好再來找你,偏你這藥的價錢太高,我太窮,實在買不起,所以每次都只好來個不問自取了。”風夕坐在屋頂上指手揚袖,說得頭頭是道,毫不在意屋下韓玄齡那變綠的臉色,一番嘻哈之後,腦袋忽地往前傾,一臉商量的表情,“不然你把藥方抄一份給我,我自己去配也行啊,這樣你也就不用再見到我了。”那前傾的動作讓人擔心她下一刻是不是就要掉下來了。

    “從沒見過你這麼厚顏無恥的人!”韓玄齡一聲厲喝,“白風夕,老夫警告你,趕快離去,並且永不要再出現在我韓家!”

    “那怎麼行。”風夕卻反從屋頂上站起身來,然後足尖一點便輕飄飄的從屋頂上飛了下來,仿如白鶴翩飛,曼妙輕盈,落在韓玄齡跟前,韓玄齡反射性的後退幾步。
風夕滿臉嬉笑的看著韓玄齡:“我這次來就是想跟你再取點藥,沒想到你正在大擺宴席呢,我也有一天一夜沒進食了,所以我決定也給你拜拜夀,順便吃一頓飯再走。”

    說完她竟直往席上走去,一路還對各位賓客點頭微笑,仿佛走在自家後花園一般,愜意瀟灑,而那些賓客竟全給她讓開道來,一是為她威名所懾,二是看她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實在不好意思擋在她前面。

    “來人!給我趕出去!”韓玄齡卻已是氣得一張青臉變紅臉。
他話音一落,即跳出兩名大漢,此為他家武士,皆是生得身材高大,四肢粗壯,滿臉橫肉,雄赳赳,兇狠狠的走向風夕,而風夕呢卻剛在一張桌前坐下來。
兩名大漢鐵臂一伸,像老鷹捉小雞一樣直往風夕抓去,風夕左手隨意揮揮,大袖便揮在兩名大漢身上,只聽“噗咚”聲響,兩名大漢便仿如兩根木樁被摔出老遠,半天動彈不得。

    “呀,好酒啊,這可是百年陳釀呢!”

    但見風夕卻似沒事一樣,左手抄起一壺美酒,也不用杯,直接就往口中灌,末了一抹唇,發出“嘖嘖”之聲。
接著右手一伸,便抓了一隻豬蹄在手,張口一咬,便是咬下一大塊,一邊大嚼一邊點頭:“唔……唔……這五香蹄夠香!這廚子的手藝不錯!”

    眾人看著不由都暗想,那麼小的一張嘴怎麼就能一口咬下那麼大一塊來?這樣的人真是那俠名傳天下的白風夕嗎?
風夕一邊吃竟還一邊招呼著眾人:“各位,繼續喝酒吃菜呀,這可是韓老爺子的六十壽宴,吃了這次可就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了!”

    “你幹麼咒我爹?”忽然一個帶著一絲童稚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跳出來,指著風夕道。

    “小弟弟,我有咒你爹嗎?我怎麼不知道?”風夕睜大眼睛一臉迷惑的看著那個少年,口中含含糊糊的問道,右手中抓著的是豬蹄,左手中抓著的是雞腿。

    “你為什麼咒我爹說‘沒有下一次了’?”少年怒氣衝衝的道。

    “小弟弟,你誤會了。”風夕放下手中豬蹄與雞腿,走到少年面前,俯下身來,“我不是要咒你爹不能再辦下一次壽宴,而是說,依你爹這種小氣的性格,下次肯定捨不得再花錢請這麼多人吃飯了。”

    末了一雙油手還拍拍少年的腦袋,任那少年左閃右躲卻怎麼也避不開那雙油手,最後無可奈何的被拍個正著,只覺額頂一片油膩膩的。

    “樸兒,你退下。”只見韓玄齡大步走上前來,將少年拉開護在身後,目光緊逼著風夕,“白風夕,論武藝我韓玄齡確實非你之敵手,也因此被你奪走我韓家不少靈藥,但今天你若再想輕易取藥,那是決不可能的事!”

    “哦?”風夕一偏頭掃視園中賓客,“這話倒也不假,今天你家能手眾多嘛。”

    說完轉回頭看向韓玄齡,笑眯眯的道:“韓老頭,我有個朋友受的傷頗重,需要一瓶紫府散及一瓶佛心丹,不如你就送給我罷,反正你家多的是,也免得我動手搶,掃大家的興嘛。”

    口氣悠閒,仿若向老友借一枚銅錢一般的簡單。

    “白風夕,韓老英雄已對你十分容忍,識趣的就趕快走,否則這裏這麼多英雄,一人一拳就夠你受的了!”有人跳出來,此人五短身材,雖瘦但十分精悍,一雙老鼠眼滴溜溜的轉。

    “我想走呀,但是韓老頭得先給我藥嘛。”風夕一擺手狀若無奈的道。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韓老英雄,今日你大壽之日,且一旁休息,待我魏安替你教訓教訓她!”那魏安說著便欺身而上,雙手成爪,直襲風夕胸前。
這魏安見風夕如此年輕,想來功力也不會高到哪去,之所以有那麼高的名聲,說不定是武林中人誇大其詞了,因此便仗著自己功夫已有八成火候,想出手制服她,若在此處打敗了白風夕,一來可揚名天下,二來又可討韓玄齡的歡心,說不定能得幾瓶靈藥,這絕對是名利雙收的好事!

    “呀!鷹爪門的高手呀!果然厲害!”

    風夕口中雖是如此叫嚷,但神態間並不見緊張,身形看似隨意一轉,實則快速非常,眨眼便避開了襲向胸前的雙爪,然後右袖一揮,仿如白刃直切魏安雙腕,魏安識得厲害趕忙縮手,然後右手變招抓向風夕左肩,勁力全注於這一爪,打算一抓之下必要卸掉她一條臂膀。

    “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如此出手也太狠了點吧?”

    風夕見他這一抓之力道,眼眸微眯,身形不退反而迎上,魏安鷹爪便落在她左肩上,魏安一見得手心中一喜,可忽的一驚,一抓之下仿若抓在一堆棉花上,毫不著力,而風夕右手不知何時竟搭在了他右手之上,瞬間右手便毫不能使力,“卡嚓!”聲響,緊接著魏安一聲慘嚎“啊!”

    眾人只見風夕袖飛身退,魏安便跪倒在了地上,左手捧著右腕,面若死灰,而右腕無力垂下,腕骨竟給風夕生生折斷!
這不過是眨幾下眼的時間,魏安便慘敗下來,有些人膽寒畏懼,有些人卻義憤填襟。

    “白風夕你也太狠了一點!”

    話音未落,已有許多的人不約而同的圍向了風夕,拔刀的揮劍的,擊掌的打拳的,全向風夕攻去。
這些賓客中不乏魏安之朋友,見他慘遭斷腕,不由出手為他報仇,而有些則是為韓玄齡打抱不平,有的則是純粹看風夕的狂妄不順眼,有的是仗著人多想湊熱鬧,而有的則是想試試這白風夕是否真如傳言中的那麼厲害。

一時間園中人影紛飛,桌椅砰當,刀揮劍劃,打得好不熱鬧。而風夕卻依然是滿面笑容,意態從容。左手一揮,便打在某人臉上,右手一拍,便擊在某人肩上,腿一伸,便有人飛出圈外,腳一勾,便有人跌倒於地,時不時還能聽到她清脆的笑駡聲。

    “呀!你這一拳太慢了!”

    “笨呀!你這一掌若從左邊攻出,說不定我就被打中了。”

    “蠢材!我說什麼你就真做什麼!”

    “這位大哥,你的腳好臭哦,拜託,別伸出來!”

    “呀,兄弟,你手臂上的毛太多,怪嚇人的,我給你拔掉一些!”

    笑駡聲中不時夾著一些人的痛呼聲、碗盤摔碎聲,園中已是一片狼籍。
而風夕,但見她在人群中穿來走去,揮灑自如,不時拍這人一掌,抓那人一把,或撥這人幾根汗毛,扯那人幾縷頭髮。這些白國英雄們在她手下如被戲的猴兒,怎麼折騰也無法翻出她的掌心。

    “好了,我手上的油全給擦幹凈了,不跟你們玩了!”

    話音才落,一道白綾飛出,若矯龍遊空,只聽“噗咚!噗咚”聲響,那些人便一個個被掃翻在地。

    “啪啪!”

    待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後,風夕白綾回袖,輕鬆的拍拍手:“韓老頭,你請的這些英雄也不怎麼樣嘛,只夠給我擦手呀。”

    “白風夕,你……你……”

    看著地上這些為他來賀壽的白國英雄,此時一個個全是鼻青臉腫的倒在地上,而風夕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想在他們身上擦去手上的油漬而已,韓玄齡已氣得說不出話來!

    “韓老頭,別太生氣,我出手也不重啦。”風夕還是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誰叫他們想以多取勝嘛,他們都只受了一點點的皮外傷,休息個三、五天就好了。”

    “不生氣?出手不太重?”韓玄齡此時已顧不得身份的大叫起來,咬牙切齒的看著風夕,“老夫好好的壽宴全給你搗亂了,你叫老夫不要生氣?!魏安的手都給你折斷了,這還不叫重?!”

    “韓老頭,這也不能怪我呀。”風夕輕描淡寫的揮揮手道,“誰叫你定下規矩,不論貧富,求藥必得千金,我一窮二白,哪有錢給你。你若是早把藥給我救人了,我也就不會鬧啦,所以歸根結底在於你太貪太小氣!”

    “而至於這魏安,哼!”她冷冷一哼,然後眸光掃向一旁還哼哼卿卿的魏安,那魏安被她目光一掃,忽的打個冷顫,口中哼聲也停了。
風夕冷冷道:“阮城外涼茶亭,那老伯也不過手腳稍慢了一點,沒能及時倒茶給你這魏大英雄喝,可也犯不著將人家一拳打得吐血吧?!恃武淩人,還配稱英雄嗎?!我也就讓你嘗嘗這任人宰割的滋味!”

    “好!好!好!全部都是你有理!強搶人藥有理!搗人壽宴你有理!打傷了人你也有理!你就真當這天下無人可治你白風夕?你白風夕就真天下無敵了?”韓玄齡此時已氣得全身發抖,血氣上湧,眼冒火光,手指著風夕,“老夫今天就請個可以治你的人出來!”

    “哦?誰呀?你請了什麼大英雄來了呀?”風夕一聽反是雙眼一亮,滿臉興趣的問道。

    “來人,快去後院請豐息公子出來!”韓玄齡招來一個家丁,那家丁馬上領命而去。

    “豐息?黑豐息?你請了黑豐息來對付我白風夕?”風夕一聽滿臉古怪的看著韓玄齡問道。

    “哼!怎麼?害怕了?”韓玄齡一看她那表情,只當她怕了。

    “不是啊。”風夕搖搖頭,看著他的目光似乎帶著幾分同情了,“韓老頭,你是怎麼請到黑豐息的?”

    “前日豐公子才到阮城,蒙他不棄,竟來拜訪韓某,老夫自當迎此貴客。”韓玄齡盯住風夕,“白風夕,你有膽便別逃!”

    “哈哈……我豈會逃呀。”風夕像聽到什麼好笑至極的話一樣大笑起來,笑完後看向韓玄齡,似自語一般的歎息道,“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韓老頭,你知不知道啊?”

    “哼!你這尊瘟神老夫自問要送不難!”韓玄齡恨恨的看著風夕,若眼中之火能殺人,風夕此刻定是化骨揚灰了!

    “唉,連誰是瘟神都分不清,真不知你怎麼活到今天的。”風夕搖頭輕歎道。
正說著,園門口忽走進兩個青衣侍童,都是年約十四、五歲,幹幹凈凈,清清秀秀的,而且其長相竟一模一樣,兩人手中皆拿著一個包裹。
兩名侍童走至園中便是一揖。

    “兩位不必多禮,請問豐公子呢?”韓玄齡忙還一禮道。
誰知那兩童子卻不看向他,反倒臉朝著風夕,齊聲道:“公子在凈臉,正用第三道水,請稍後。”

    兩人說完便吆喝著地上的那些白國英雄:“你們快快走開,我家公子要來了。”

    話音一落兩人便動起手,但見他們快速非常的在園中移動,那些白國英雄有的是自己馬上爬起來,有的是被他們推到一邊,而那些桌椅碗盤全給他們腳踢手撿,瞬間便將園中清理出一塊空地來。

清空場地後,兩人一個去搬了一張紅木大椅,一個搬來一個茶幾;再打開各自的包裹,一個拿出一柄拂塵拂了拂椅子和茶幾,一個給椅子鋪上一張錦墊;然後一個捧出一個翡翠杯,一個捧出一個碧玉壺;一個揭開杯蓋,一個斟上茶水,那茶水竟還是熱氣騰騰的。
其動作都十分的迅速靈巧,不過頃刻間便完成,做好這些後,他們便回去了,片刻後他們又走來了,但卻是一路鋪下了紅地毯,一直鋪到大椅下,當他們弄完一切後,便一左一右靜立於椅前。

在他們做這些時,眾英雄們包括韓玄齡全是傻呆呆的不明所以,風夕也是靜靜的看著,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譏非譏。
眾人又等了片刻,卻依然不見黑豐息出現,就連韓玄齡也很想問一聲,但一見兩侍童那肅靜的模樣,到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啊呵……”風夕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猛地一斂容,揚聲道:“黑狐狸,你再不給我滾出來,我就去剝你的皮了!”

    “女人,你永遠都是這麼粗魯呀。”

    一個清朗若風吟的聲音輕輕傳來,又仿佛環玉相叩,清越如樂,那麼的不緊不慢,從容而優雅。

而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園門口出現了一名年輕的公子,發束白玉冠,額飾墨玉月,身著黑色寬錦袍,腰圍白璧玲瓏帶,若美玉雕成的俊臉上帶著一抹雍容而閒適的淺笑,就這麼意態悠閒的足踏紅雲而來。

眾英雄看著這個人,不約而同的想著:這樣的人應該是從那白玉為階碧玉為瓦、珊瑚為壁水晶作簾的蕊珠宮走出來的!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是那名動天下的黑豐息!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做天下四大公子之“最雅”的豐息公子!

不似那位……不約而同的又轉頭看向白風夕,可一見那人白衣長髮,若清蓮臨風,亭亭玉立於園中,一臉的隨性率意,無拘無束,忽又覺得這樣的白風夕也是獨一無二的!

黑衣公子---豐息在那張鋪有錦墊的椅上坐下,左手微抬,左邊的青衣侍童已將茶杯遞在他手中,他揭開茶蓋,微微吹一口氣,淺嘗一口,片刻後搖搖頭道:“濃了,鐘離,以後茶葉少放三片。”

    “是!公子。”右邊的侍童---鐘離趕忙躬身垂首答道。
豐息蓋上杯蓋,左邊的侍童趕忙又從他手中接過茶杯放回茶幾。
園中明明有上百號人,卻是靜悄悄的,全都專注的看著他,只覺得這位公子隨隨意意的言行間,卻說不盡的優雅貴氣,令人看著便覺賞心悅目,而不忍也不敢打擾他。
終於,豐息將目光掃向了眾人,眾人只覺心口“咚”的一跳。這公子的眼神太亮,仿佛心底裏最黑暗的地方也給他這麼一眼即照亮了照清了。

    “女人,我們好久不見了。”只見豐息笑吟吟的開口道,臉上的神情似乎十分的愉悅,目光直視前方。

眾人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白風夕早已自己挑了一張椅子坐下,不過比起豐息端正優雅的姿態,她實在沒什麼形象可言,身子斜斜的倚在椅背上,一頭長髮已垂地上,一雙腿伸得直直的架在另一張椅上,而一雙眼卻已閉上,神情間似十分的瞌睡。

聽得豐息的喚聲,她懶懶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兒,然後打一個長長的哈欠,雙臂一展,伸了一個懶腰,才開口道:“黑狐狸,你每次做這些麻煩事都夠我睡一覺了,真是浪費時間!”

    明明她的言行並不優雅,偏偏眾人看來卻並不覺難看或粗俗,只覺得由她做來是那般的瀟灑自然,自有一種舒心之處,仿佛她天生就應該這個樣。

    “女人,一年不見,你還是沒什麼長進。”豐息似惋惜的看著她道。

風夕聞言忽從椅上坐直身,臉上懶懶的神情也一掃而光,腿一伸一點,架在她足下的椅子便向豐息飛去,隱帶風聲,去勢極猛極快,口中卻還道:“拜託,我有名有姓,別女人長女人短的叫,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我是你的女人,跟你齊名已是十分不幸,若再有其他跟你這只虛偽的狐狸扯在一起,那實在是這世上最為悲慘的事!”

    卻見豐息還是那麼悠閒的模樣,對那直飛而來的椅子看也不看,右手隨意一伸,那來勢洶洶的椅子便安安穩穩的停在他手中,他手再一拋,椅子便輕輕落在地上,未發出絲毫聲響。

這兩下看得眾人暗自點頭,自問自己做不到如此輕鬆瀟灑。

    “我不過是想提醒你而已,怕你這樣混下去哪一天連自己是個女人都忘了。”豐息溫文爾雅的道,然後瞄她一眼再搖搖頭,“要做我的女人,嘖嘖……你這個樣子實在不行!”

    “豐公子。”韓玄齡卻上前一步,提醒這兩個還在“閒話家常”的人,他才是這裏的主人,兩位不要太過“目中無人”。

    “哦,韓老英雄,你請我來有何事?”豐息回頭看向韓玄齡,臉上掛著親切溫和的笑容,“是否讓我來結識一下白國的諸位英雄?”

    “豐公子,韓某前日跟您提起的那件事,不知……”韓玄齡提醒著這個“貴人”。

    “噢,明白了。”豐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請我幫你教訓教訓白風夕,順便叫她把歷年來從你這強取的靈藥全部歸還,不能歸還就折算金葉!”

    “呵呵……”風夕聞言即笑出聲來,“藥我已經用完了,至於金葉我連一片也沒呢,韓老頭,你的算盤可落空了哦。”

    “這可怎麼辦呢,韓老英雄?”豐息一聽頗是為難的看著韓玄齡。

    “那也簡單,只要她當面向我賠罪,並將雙手留下,那麼所有的事便一筆勾銷!”韓玄齡看著風夕,目中閃著怨毒,實在恨極了她將他視於性命的獨門靈藥巧取豪奪了到處施捨,並在今日這樣的大日子損及他顏面!

    “哇!好狠呀!”風夕抬起雙手細細的看了一番,然後身形一閃,人便到了豐息面前,伸著一雙素手問道,“黑狐狸,你要砍我的手嗎?”

    “唉!”豐息看著眼前這雙手忽然長歎一聲,似是極為的無可奈何,“我也此生何其不幸,竟認識你這麼一個禍精!”

    然後他站起身來向韓玄齡長揖到地。

    “不敢!不敢!”韓玄齡慌忙回禮,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向他行起禮來。

    “韓老英雄,我這裏代她向你賠罪如何?”豐息溫和有禮的道,表情十二分的誠懇,“她雖強取了你家靈藥,但都是用來救人,並無私利,也算為韓家積得善德,不如就請老英雄大人大量,就此原諒她年輕不識事的行為?”

    “這個……她……”韓玄齡吞吐不語,他不敢直言拒絕黑豐息,但要就此原諒白風夕實在是難。

    “至於她取走的那些藥,老英雄看看折合多少錢,我代她付給你如何?”豐息繼續道。
此言一出,韓玄齡心中一動,要知他為人並無甚不良,只是十分的愛財,也因此才會定下千金一藥的規矩。

豐息看看他的神色知他心意已動,便又轉身看向園中其他人:“剛才她對各位英雄多有得罪,但那也是她生性愛玩,與各位開開玩笑罷,還請各英雄寬宏大量不與她計較,我在此也代她向各位賠禮了。”說完又是一揖。

他這行為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本來眾人以為會看到一場百年難得一見的白風黑息的大戰,誰知他竟代她一力承擔。

園中眾人慌忙還禮,要知,能得這名傳天下的大俠這麼恭敬的一禮的人有幾個?諸人只覺面上添光,心中怨氣全消,口中都說道:“公子不必多禮,我等豈會怪罪風女俠。”

    心中不由都想著,這才是大俠風範!只是不知這白風黑息到底是何關係?他為何代她賠禮付金?而看他們的樣子卻又非友非敵。
而對豐息這些行為,風夕卻似乎覺得極為稀鬆平常,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著,臉上掛著一絲令人費解的淺笑。

    “既然各位都大量不與計較了,那我今日在城中醉仙樓準備百壇佳釀與諸位英雄一醉如何?”豐息再道。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皆是十分的興奮。

只見一大漢排眾而出,向豐息抱拳道:“我等雖為無名之輩,但今日有幸得見白風黑息,並能得公子同邀一醉,實是三生在幸!今日醉仙樓之酒宴請公子賞我展知明一個薄面,由我作東,請公子及眾位英雄一醉!”

    “好!”眾口一聲:“請公子賞臉!”

    “好!豐息恭敬不如從命。”

    豐息含笑應承,回首間卻瞥見風夕臉上的那一抹淺笑,兩人四目相交,彼此交換一個只有彼此明瞭的眼神。
風夕隨即一個轉身,纖指便指向那兩個侍童:“在你身上還是他身上?”

    兩個侍童被風夕手指一點,不由都望向豐息,豐息淡淡一笑道:“鐘園,給她。”

    左邊那個侍童---鐘園便從包裹中拿出一個一尺長三寸高的紅木盒子,遞給風夕。
風夕接在手中便打開盒開,一時間園中諸人只覺珠光惑眼,只見那盒中有拇指大的珍珠,有黃金做的柳樹,有瑪瑙雕的山,紅珊瑚做的佛掌,有整塊巴掌大的翠水晶……一件件都是精緻至極的珍品。

眾人還沒來得及看個清楚,風夕卻又“砰”的關上了盒子,然後走到韓玄齡面前:“韓老頭,這盒中之物不下十萬金,買我以前從你這取走的那些藥綽綽有餘,不如你今日再送我一瓶紫府散、一瓶佛心丹吧。”

    “這個……這個全給老夫?”韓玄齡瞪大眼睛看看盒子看看風夕再看看豐息,竟是猶疑不定,他雖也是巨富之家,但一時這麼多罕見的奇珍送到他眼前,還真不敢相信。

    “這些就當我替她付以前的藥錢,還請老英雄收下,並再送她兩瓶藥如何?”豐息笑笑點頭。

    “可以……當然可以!”韓玄齡連連點頭,並趕忙從風夕手中接過盒子,手都有點抖。

    “那我就取藥去了啦。”風夕一笑,然後人影一閃,園中便失去她的蹤影。

    “嗯。”韓玄齡點頭應道,猛然間又想起了什麼跳了起來,大聲叫道,“你等等啊!白風夕,你等等!天啦……我的藥啊……又要遭洗劫一空了!”

    只見他一路飛奔直追風夕而去,遠遠還能聽到他心疼的大叫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0:46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09:57 PM 編輯

正文 三、一夜宣山忽如夢

宣山北峰。

看著空空的山洞,風夕手一松,手中捧著的那套男裝便掉在了地上。
那個人竟沒有等她?!受那麼重的傷竟還自己走了,而不肯等她取藥回來?!

    “真是個大笨蛋!”

    風夕喃喃罵道,然後走出洞口,卻發現洞外竟圍了不少人。

    “白風夕,交出玄尊令!”

    同樣的臺詞,只不過物件換成了自己,風夕有些嘲諷的笑笑。

    “我沒有什麼玄尊令,你們快快離去,免得惹我生氣!”

    風夕淡淡的掃一眼眾人,有些沒見過面,有些是在宣山腳下見過的,數一數竟有一、二百人,還真是不死心啊,一枚玄尊令真能讓人號令天下,成為萬里江山之主?荒謬!

    “屁話!燕瀛洲是你救走了,他當時昏迷不醒,你要取玄尊令輕而易舉!你沒有那誰還有?!”一名葛衣大漢喝道。
他話音才落,忽覺眼前一花,然後脖子一緊,頓時呼吸困難,低頭一看,一道白綾正纏在自己脖子上。

    “你……你咳咳……放……放開……我!咳咳……”那葛衣大漢斷斷續續的嚷著,已滿臉通紅,張大著嘴使勁的咳著,一雙手使勁的拉扯著白綾,無奈卻是越扯越緊。

    “哼!我說過我沒拿玄尊令那就沒拿!我白風夕何時說過謊?我又不是那只黑狐狸!”風夕冷冷道,然後手一挽,白綾解開,放過那人。
那人趕忙大口大口吸氣,感覺是自閻王手中撿回一條命了。

    “風女俠,既然玄尊令不在你手中,那就請你將燕瀛洲之下落告訴我們。”一名年約三十,五官端正,滿臉正氣的男子道。

    “你是誰?”風夕眼一瞄問道。

    “在下南國令狐琚,奉我國南王之命,必將玄尊令送回帝都,以讓天下紛爭局面得以平息。”令狐琚一抱拳答道,“請風女俠放心,我只要玄尊令,決不會傷人。”

    “平息天下紛爭?多麼冠冕堂皇的話!”風夕一聲訕笑,然後仰首望天,長長歎息,“令狐琚也是南國俠名遠播的人物,你無私心我信得過,只是你們南王……哈哈……就免了!”

    “既然女俠信得過令狐琚,就請告之燕瀛洲下落。”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風夕搖搖頭道,“若是你找到了他別忘了告訴我一聲,我還想剝他一層皮呢!”說到最後不由咬牙切齒。

    “令狐大俠,別被她騙了!”一個滿身肥肉的人站出來,身材本算高大的令狐琚一下變得極為矮小,身軀大概只那人的二分之一。

    “是呀,別被她騙了,也許她藏起了燕瀛洲,說不定玄尊令早到了她手中。”眾人紛紛猜測到。

    “住口!”令狐琚忽然大聲喝道,“白風夕自出道以來所做之事皆不背俠義,決非你們口中之小人,豈容你們如此侮辱!”

    “咦?”風夕聞言不由看向令狐琚,細細打量他。
要知道她雖有俠名,但生性放蕩不羈,率性而為,為那些正人君子所不恥。有人怕她,有人鄙視她,有人遠遠避著她……至於喜歡她的人就更少了,難得竟有人對她如此尊敬,且還是那種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人,如何能叫她不驚奇。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是俠而非小人?”風夕神色似笑非笑的看著令狐琚。

    “我知道。”令狐琚也不多言,只是點點頭,“既然風女俠也不知燕瀛洲下落,在下就此告辭,”然後手臂一揮,“南國各路英雄,你們若還認我這個盟主,那麼就請隨我離去!”

    說完他向風夕一拱手轉身離去,群雄中若有二、三十人跟在他身後離去。
見令狐琚離去,風夕轉頭看向還留在原地的那些豪傑們,臉上浮起一層冷冷的笑:“你們定要逼我大開殺戒嗎?我白風夕可不是手不沾血的善男信女!”

    話音一落,那白綾忽然環繞於她周身,若白龍騰飛,剎那間,一股淩厲的殺氣便向所有人襲來,諸人心底寒意沁出,不由自主的運勁全身,目不轉睛的盯著風夕,就怕她突然動手。

就連已走出三丈有遠的令狐琚也感覺到了那股氣勢,手反射性的便按在腰間劍柄上,猛然又醒悟似的放下,然後歎一口氣,大步離去。只是不知那聲歎息是為白風夕還是為那些豪傑?

白綾忽又輕飄飄的落下,風夕手一節一節的將白綾慢慢收回,口中淡淡的道:“你們都走吧,我不想見血。”神情間竟似極為的厭倦。
眾人不自覺的咽咽口水,想起剛才那淩厲的氣勢,不覺害怕,可一想到玄尊令卻又不甘心就此離去。

僵持中,忽然風夕眉頭輕皺,側耳一聽,眸光一閃,身形飛起,快如閃電一般便從眾人眼前掠過,待眾人回過神來,卻已不見她身影。
北峰峰頂,風夕迎風而立,俯首便將山下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宣山西側,如螞蟻一般,爬上許多的士兵,看其裝束便知是白國禁衛軍;宣山南邊,偶爾樹叢中會閃過三兩道黑影,身手矯健敏捷,一望便知皆是武功極好的高手;宣山北面,便是服裝各異的那些江湖英雄;而東面卻什麼也看不到,毫無動靜,可是直覺卻告訴她,那裏才是最危險的!

    “一枚玄尊令竟引來這麼多人!”風夕歎息著。
仰首看天,日已西斜,緋紅的霞光映得整個天空一片絢麗,蔥蔥的宣山也染上一層淺淺的豔光,觸目所視,天地在這一刻美得無與倫比,可這種美卻美得讓人心口沉甸甸的,帶著一抹無法釋懷的悵然。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風吹起衣袂,長髮在空中飄搖,風夕的臉上罕見的浮起一層淡淡的憂傷。

    “燕瀛洲,你是死了呢還是活著?”

    她知道,憑自己的身手要避開這些搜山的人而下山去是絕無問題的,但是燕瀛洲呢?受那麼重的傷,他絕對還沒有離開宣山,但是那麼多的人在尋找他,他能躲到何處?能躲到何時?

風夕最後看一眼夕陽,然後拾步往山下走去。
阮城醉仙樓。

從傍晚時分起,此酒樓便熱鬧非凡,只因名傳天下的黑豐息蒞臨,放言要與白國諸英雄同醉一場,因此不但原在韓家祝壽的人全轉來此處,其他久仰豐息大名的人也不請自來,均想一睹豐息公子的絕世風采!

你敬我飲,撕羊抓牛,鬥酒喝彩,所有的人都喝得不亦樂乎。
而那豐息竟有千杯不倒之能,但凡有人敬酒,他必是一杯一飲而盡。
喝到夜幕蓋下,所有的人都醉了,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桌下,無一個清醒。

    “來呀!再喝呀!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三百杯還沒到呢,大家再起來喝呀!”但聽得樓中豐息放聲高歌,卻無人再應,倒是響起了不少呼嚕聲。

    “唉,怎麼這麼不濟事?”豐息見無人應他,拍拍手優雅的站起身來,一張俊臉毫無醉意,一雙眼睛或許因為酒意的渲染,竟比夜空中的星星還要清澈明亮。

    “公子,信。”鐘離走進樓中遞給他一封信。
豐息接過,掃了一眼,露出滿意的笑容。
看一眼樓中醉倒的所有人,豐息輕輕一笑道:“既然所有英雄都醉了,我便告辭了。”

    走出醉仙樓,迎面一陣涼風吹來,抬首望天,月淡星稀。

    “今晚的星月似乎沒有昨晚的好。”淡淡說一句,便負手而去,身後跟著鐘離與鐘園。

宣山之南,風夕悄無聲息的在樹林中穿梭,若一抹淡淡的白煙,瞬間掠過,快得讓人來不及看個清楚,便已失去蹤跡。

忽然一個極低的喘息聲響起,仿佛是野獸受傷的低喘,風夕卻猛然停下腳步,側耳細聽,卻再無聽到。

夜晚的樹林中更是一片黑暗,樹縫間偶爾透進一絲淺淺的星光,風拂過時,樹葉發出“沙沙”聲響,除此外一片陰暗寂靜。
風夕站定,靜靜等候。

終於,又一聲極低的吸氣聲傳來,她迅速往發聲處飛去,一道劍光閃爍,直向她刺來,她早有防備,白綾飛出,瞬間便纏住了劍,然後她鼻端聞到一股血腥味。

    “燕瀛洲?”她低低的喚道,白綾鬆開,飛回袖中。

    “風女俠?”沙啞的聲音響起,劍光收斂。
借著淡淡的星光,憑著習武人稍強的目力,風夕看到燕瀛洲正半跪於地,她趕忙蹲下身來,只見他臉上冒著豆大的汗珠,一張臉蒼白如紙,唇已是一片烏青。

    “傷勢又加重了。”

    風夕低低歎一句,然後趕忙從懷中掏出藥來,喂他吃下兩顆佛心丹,然後伸手至他肋下,觸手只覺濕濡濡的,不看也知,定是一手的黑血,心頭一顫,也顧不得許多,撕開他肋下衣裳,倒出一顆佛心丹,揉碎敷在傷口上,再灑上紫府散,然後解下腰間衣帶,緊緊縛住他傷口。

    “把衣服脫下,我給你其他傷口上藥。”風夕淡淡的吩咐一句。
這一次燕瀛洲竟不再害羞,非常合作的解開衣裳。

    “呵呵……”風夕似想到什麼忽的輕笑一聲,“我本以為你光著身子跑呢,誰知你竟穿衣服了,你哪來的。”

    “殺一個人,奪的。”燕瀛洲低聲道,忽又“噝噝”吸著冷氣,只因傷口與衣服粘在一起了,雖是小心剝下,但依然疼痛難禁。

    “活該。”風夕低罵一聲,但手下卻格外放輕力道,小心翼翼的幫他褪下衣裳,以免牽動肋下包好的傷口,“你幹麼不等我回來?”

    燕瀛洲卻不答話,只是黑暗中那雙眼睛閃著亮光看一眼風夕。

    “我白風夕是怕連累的人嗎?”風夕低低冷哼,手下卻俐落的灑下紫府散。
燕瀛洲依然不吭聲。
當下兩人不再說話,一個專心上藥,一個配合著。
只是……在第一次上藥時,一個昏迷不醒,一個旨在救人,心無旁咎,根本未曾想到這是一種男女之間的肌膚相親。

可此時,兩人都是清醒的,黑暗中兩人靠得極近,脖頸間是彼此熱熱的呼吸。一個感覺一雙清涼的柔荑在身上游走,只覺得心旌搖動,舒適銷魂!一個觸手之下是結實的肌肉,雄健的體魄,那些傷口不覺可怕醜陋,反讓一顆心軟軟的!彼此心中忽生一種微妙的感覺,清楚的意識到對方是與自己絕然不同的一個男人(女人)。一種暖昧而潮濕的氣息便在兩人之間散開,讓他們臉紅得發燙,心跳如擂鼓!這一刻的感覺是他們此生都未曾感受過的。

當終於上完藥後,一個靜靜穿上衣裳,一個難得的靜坐一旁,彼此間不說一話,彼此間似乎都想理清什麼,都感覺到在彼此心中有一種不同於一般的東西在滋生。
忽然都警覺到一種危機接近,不約而同的伸手去拉對方,兩隻手便握在了一起。
一片雪亮的刀光向他們罩來,兩人同時往後掠去,堪堪避過。然後一個白綾飛出,一個青鋒刺去,迎向那群從空而降的黑衣人。

黑衣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比白日遇著的那些良莠不齊的各國豪傑。這一群人有十人,其中四人迎向燕瀛洲,而另六人則纏向風夕,手中皆是斷魂刀,刀法精湛,攻守有度,可看出皆是出自一門,平日練習有加,彼此間配合得十分默契。
風夕對付六人毫不見吃力,依然有守有攻。

但燕瀛洲則險象環生,這些黑衣人的武功若單打獨鬥絕非他對手,但相差也不太遠,此時四人聯手合擊,他便分外吃力,況且他本已身受重傷,功力、精神方面已大打折扣,因此不到片刻,身上又添兩道傷口。

風夕瞥見,眉頭緊皺,當下不由使出全力,但見那白綾翻飛,時若利劍銳利不可擋,時若長鞭狠厲無情,時若大刀橫掃千軍……緊風密雨一般襲向六人。
那六人的攻勢馬上被打亂,只有防守的份兒,但風夕卻是毫不給他們有喘息的機會,但見白綾忽若銀蛇一般纏向左邊三人,那三人反射性的往後躍去,避開鋒芒,而風夕在他們躍開的瞬間身形迅速飛起,左手成掌直擊向右邊三人,右邊三慌忙揮刀迎敵,誰知風夕左掌忽變掌為刀,迅若閃電一般從三人刀縫中刺進,只聽“啪啪啪”三響,那三人便全給砍中右肩,手中大刀落地。

風夕一擊得手並未停下,半空中身形折回又撲向左邊三人,那三人大刀一揮,刀芒耀眼,織起一座刀牆,卻見風夕白綾化為一道白虹,直向那刀牆擊向,“砰砰砰”聲響,那三柄精鋼大刀竟齊齊攔腰而斷,那三人還未回過神來,風夕人已到眼前,左手一揮,纖指如蘭,三人胸前一麻,便全給拂翻於地。

這邊風夕得手,那邊燕瀛洲卻更為吃緊,那四人見他劍勢越來越弱,更是加緊攻擊,四柄大刀織起刀雨灑向他周身,讓他無處可避,混亂中,他背又中一刀,背上背著的包裹帶被砍斷,包裹掉落于地,包中盒子摔出,從盒中掉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

那四人一見盒中掉出之物,不約而同棄燕瀛洲齊向那物飛掠而去,而燕瀛洲一見不由大急,一聲大喝,人也跟著飛出。
風夕剛擊退那六人便聽得燕瀛洲大喝聲,轉頭瞧去,便見他們全向木盒旁之物飛去,當下手一揮,白綾飛出迅速將那物卷起,手一挽,白綾飛回,她左手一張,此物便落在她手中,觸手是冰涼冰涼的,正是人人欲得的玄尊令。

而燕瀛洲一見風夕接住,不由大叫道:“不要!”聲音無比驚恐。
風夕接玄尊令後即向燕瀛洲掠過,見他如此驚恐,只道他害怕被搶,便安撫道:“放心啦,沒丟你的。”

    燕瀛洲一見風夕落在身邊,馬上撿起地上的包裹布,抓住風夕的手低喝道:“快放手!”

    風夕一見他如此在意此令不由有幾分失望,手一松,令落在布上,嘴上卻淡淡的道:“我不會搶你的玄尊令的。”

    說話間右手一揮,白綾帶著十足勁道擊向向他們躍來的四人,四人閃避不及,齊齊給白綾掃於地上。
而燕瀛洲卻馬上抓住風夕左腕,手幾起幾落,便封住了她左腕的穴道,然後才抬首焦急的對風夕道:“你快吞幾粒藥!”

    風夕此時才發現自己左掌竟已全變為紫色,而且那紫色還在蔓延,直往手臂上去,雖經燕瀛洲封住了穴道,但也只是稍慢了一點而已。她立即知道那令上塗有劇毒,而自己一碰之下已中此毒。當下便從懷中掏出佛心丹,連吞二顆。
而那十人卻又都緩過氣來,齊向他們圍籠而來。

燕瀛洲一把抓起她右手,便拖著她往後飛快的逃去,此時他們兩人一個受重傷,一個中劇毒,已無法再與那十人相拼,而那十人之後誰知還有多少人?!
燕瀛洲拖著風夕飛奔,一開始,風夕還能跟上他,但慢慢的,她只覺得全身的力道都似在慢慢被抽走,身體越來越虛軟,一顆頭越來越重,胸口只覺得被什麼堵住了,呼吸困難,步法便慢慢緩下來。

而燕瀛洲是傷上加傷,精神體力早已透支,再加上這劇烈的奔跑,不一會兒便精疲力盡,一個踉蹌,兩人一齊摔倒於地。

    “你自己走吧。”

    風夕微弱的聲音響起,眼睛已有些模糊,此時竟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不由嘲笑起自己,素日談笑殺人,竟也有今天這束手待斃之時?
燕瀛洲只是看一眼她,那一眼仿佛刺痛她的靈魂,讓她恢復幾分清醒,眨眨眼看他,卻發現那一張汗水淋淋的臉竟是極為的英俊,神情竟是那般的執著而決絕!
他爬起身,吃力的抱起她,繼續往前跑去,但速度是那般的緩慢,而背後已能聽到那些追兵的腳步聲了。

    “真是傻,何苦死在一塊呢?能活一個總是好的。”

    風夕喃喃罵道,卻知道燕瀛洲已是打算即算是死,也不會放開她的!這樣的男人啊……唉……

    忽然感覺到燕瀛洲身軀一頓,奔跑停止了。抬首一看,原來前已無路,而是一處陡峭的山坡,而他們正站在山岥的頂上。

    “風夕,我們賭一場!贏了,便活下來!輸了,便死在一塊!你願不願意?”燕瀛洲低首問她,一雙抱著她的手臂卻不由自主的收緊。

    “好啊。”風夕淡淡答道,然後又笑笑,“死了還有烈風將軍陪葬,其實也是蠻劃算的事情。”

    燕瀛洲忽然俯首看向她,靠得那麼近,兩人的鼻息呼在彼此臉上,唇靠得那麼的近,讓風夕不由暗想:這石頭一般的人是不是要親自己?
但沒有,燕瀛洲一雙眼睛比黑夜更為深沉、比寒星更為明亮,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眼中藏著某種特別的東西,然後歎息一般的低語道:“能和白風夕死在一塊,我燕瀛洲也死而無憾!”

    說完他即抱緊風夕往山坡下滾去,滾動中,風夕能感覺到身軀撞擊地面的震動與疼痛,但並不算劇烈。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被燕瀛洲圈在懷中護著,那些撞擊與疼痛都被他化去一層,傳到她身上時,不很疼,卻直直傳到她心底。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男人保護著她。

她少年成名,出道以來,除一個黑豐息外,無人是其敵手,從來不用人來保護,也從來未有人想要來保護武林中數一數二的白風夕。可此時燕瀛洲的舉動,忽觸動了她心底的一根弦,讓她一顆心不知所以的莫名跳動。

她就安安靜靜的待在他懷中,感覺一個男人寬闊的胸懷,無言的品味著一種被保護的溫暖,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所有的知覺都漸漸離她遠去……要死了嗎?這便是死的感覺嗎?其實並不可怕,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甜、淺淺的暖!
黑夜中的宣山看起來十分的安靜,只是揭開那一層黑暗的靜謐,濃密的樹林中不時掠過幾道黑影,閃爍幾道刀光或火光,夾著一些低語聲,或兩聲壓抑的慘叫聲。
宣山腳下,一夜間忽多了一座布幔搭成的亭子,亭中此時有三人,當中一張大椅上坐著的是一位俊雅的黑衣公子,正是黑豐息,身旁侍立著鐘離與鐘園。
豐息抬首看看天色,那鉤殘月正正中而掛。

    “鐘離,傳信。”豐息忽然淡淡吩咐道。

    “是,公子。”

    鐘離躬身答道,然後走出涼亭,手一揮,便一物飛出,半空中發出一抹亮光,瞬間又熄滅。

片刻後,天空中忽又升起四抹亮光,皆是一閃而逝,但足夠有心人看得分明。
豐息待那幾抹亮光熄滅後,端起茶杯,揭開茶蓋,低首聞聞茶香,再淺啜一口,然後點點頭道:“茶葉不多不少,而泡茶的時間剛剛正好,香淡而清遠,味苦而後甘甜,不濃不澀,這才是好茶。”

    “公子,夕姑娘還在山上。”鐘園忽然道。

    “憑那女人的身手,自能安然下山。”豐息卻並不在意,將茶杯一伸,鐘園馬上接過。

    “若她不能衝破……那也就不配做與我齊名的白風夕!”豐息仰首看向空中那稀疏的星點,偶有幾顆分外明亮。
宣山北面,閃著幾束火把。

各路武林豪傑,經過一天半夜的搜山,此時已是又累又餓,一個個皆是衣裳濕透,神色疲倦。

    “他媽的,這燕瀛洲到底藏在哪里?”有人惱怒的罵道。

    “是啊,老子累了一天,沒吃沒喝的,都是這該死的燕瀛洲害的!”有人附和道。

    “還有那白風夕!若不是她,這玄尊令早到我們手中了!”又有人遷怒道。

    “就是!這臭婆娘,就是愛管閒事!若有天落在老子手中,定要將她斬為十八段,方能解我心頭之恨!”有人咬牙切齒道。

    “何大俠,我看我們今天還是先下山去吧?這天這麼黑了,看來是搜不到了,不如養足精神,明天帶足乾糧,我們再來?”有人提議道。

    “說得有理。”有人也道,“我們下山後派人各個山口守著,只要這燕瀛洲一下山,我們自然會抓到。”

    被稱為何大俠的正是何勳,天勳鏢局東朝境內各地都有分局,勢力十分大,且他本人武功高強,無形便成了這一群人的首領。
何勳看看眾人神色,皆是一副疲備不堪的模樣,而自己也確實十分想念熱飯菜暖被窩,當下便點頭同意道:“也好,今日我們便先下山,明日再來,諒那燕瀛洲跑不了的。”

    於是一群人便往山下走去。
下山從來比上山容易也快得多,這些人又全是練武之人,身手敏捷,再加上山下美酒佳餚的吸引,便一個個都腳下如飛,很快便走到了山腳下,前面已能看到燈火,已快要返回人間了。

可走著走著,卻發現怎麼也走不出去,來來回回幾趟,卻只是在原地打轉,而前頭的燈火還是隔著那麼一段距離,看起來那麼的近,卻又是那般的遙不可及!

    “邪門了!為什麼我們總在原地打轉?”有人嚷道。

    “該不是鬼打牆吧?”有人惶恐的叫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覺得四周忽然變得陰森寒冷,仿佛有無數鬼影向他們撲來,一陣山風吹來,將眾人手中的火把吹滅,四周便全陷入黑暗。

    “媽呀!鬼呀!”有人驚恐的大叫。

    “天啦!有鬼呀!救命呀!”

    “別抓我呀!走開呀!”

    “救命啊!救命……”

    “滾開!你們這些鬼!我砍死你們!”

    “哎喲……鬼殺人了!”

    一時間這些素日都自命英豪的人一個個不是抱頭鼠竄,便是驚恐不已的揮刀砍向那些鬼影。
黑暗中,只有掛在天空中疏淡的星月看見,他們都在互相砍殺著,腥紅的血雨染盡腳下那片土地,斷肢殘骸相互堆積……終於,恐懼的叫喊聲與兇狠的喊殺聲都止了,宣山北峰腳下歸於沉寂。

一裏之外,有幾盞燈火在暗夜裏閃著微光,仿佛在等待著夜歸的旅人。
風夕是在一陣疼痛中醒來,睜開眼便發現身處在一處山洞,一束火把發著微弱的光芒。

低首一看,卻發現左手被劃開一道口子,而燕瀛洲的左手緊緊覆在上面,正以內力吸去她左手上的毒,而地上滴下的血竟是紫色的!

    “不要!”

    風夕叫道,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比貓兒喵叫的聲音還要細,想要阻止他,卻發現根本就無法動彈!那是什麼毒?竟這般厲害!
終於,燕瀛洲停止吸毒,自己從她懷中掏出佛心丹倒一顆揉碎敷在她左手劃下的傷口上,然後撕下一節袖子包紮好。

當他做這一切時,借著火把微弱的光線,風夕看清他的手與自己的手,自己手上的紫色消淡了許多,而他,整個左臂都變成了紫色!瞬間,一種恐懼籠罩在她身上。
她想起自己明明吞下兩顆可解百毒的佛心丹,可為何到現在自己身上的毒還未解?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閃過,令她不寒而慄。

    “這是什麼毒?”她嘶啞的問道。

    “萎蔓草。”燕瀛洲卻平靜的回答。
萎蔓草!天下絕頂劇毒!可說是無藥可解之毒!

    “你……你……”風夕看著那張平靜的臉,很想一掌打醒他,卻又被一股心疼攫住,半響後才啞著聲道,“皇國的風霜雪雨四將是否都如你這般愚蠢?若真這樣,我倒懷疑皇國的‘爭天騎’是否浪得虛名了!憑你這樣的人如何去爭奪天下!”

    “我燕瀛洲從不欠人人情,你替我吸過毒,我現在替你吸,以後便兩不相欠。況且你也是因我而中毒。”燕瀛洲卻只是淡淡的道。
低首看著手中的那只手,纖細修長,圓潤如玉,透著淺淺的紫,美得妖異!就是這樣一雙手,揮舞著白綾救人命也奪人命!其實這樣的一雙手,這樣的一個人,應該是碧紗窗下,拈一朵幽蘭,低首微嗅,淺笑輕顰。

    “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明知是無解的劇毒竟還敢往自己身上吸去!你就這麼想死嗎?”

    風夕歎道,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那令她全身如墜冰窟!
那就是……再也沒佛心丹了!一瓶佛心丹只有六顆藥,但最後一顆剛才已敷在她手上了!而他……延命的機會也沒有了!

    “你能支撐就一定要多支撐一會,那樣活下的機會就會比較大。”燕瀛洲放開她的手,抬首看著她,“白風夕不應該是那麼容易死的人!”

    “你呢?你就這麼不將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風夕逼視著他,火光之下,那張臉毫無表情,可是一雙眼睛之下卻藏著洶湧暗流。
忽然,燕瀛洲揮手將火把熄滅,然後“霍”的站起身來走至洞邊,察看了一會兒,走回風夕身邊,將她移至山洞深處藏好。

    “那些黑衣人追來了?你……”

    風夕的聲音忽然止住,啞穴已被燕瀛洲點住。
粗糙的大掌滑過她臉頰,似不敢深碰如蜻蜓點水一般輕掠而過,然後飛快收回,握住腰間劍柄,猛然轉身往洞外走去。
不要去!不要去!

風夕在心中狂喊,去了就是死路一條啊!
仿佛聽到她的吶喊一般,燕瀛洲忽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站立片刻,腦中似在進行著什麼激烈的交戰,終於,又移回她身前。

黑暗的洞穴中依然能感覺到他目光熾熱而深沉的看著她,終於,他俯下頭,在她耳邊低語:“我會回來的!下輩子我會回來找你的!下輩子我一定不短命!風夕,記住我!”

    唇輕輕的落下,若羽毛般輕輕刷過,忽又狠狠落下,重重一咬!風夕只覺唇一陣刺痛,然後嘴角嘗到一絲腥甜,然後又混有一絲鹹味,最後入眼的是一雙在黑暗中依然閃亮如星的眼眸,那眼中有無盡的依戀與清澈的波光!
一串淚珠滑落。
是她的?是他的?不知道。只知道那個黑色的身影終於走出那個洞口,只知道外面傳來刀劍之聲,只知道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0:48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09:59 PM 編輯

正文 四、惘然時分夢已斷

紅日東升,山鳥啼鳴,晨風拂露,朝花吐蕊,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睜開眼,入眼的是白如雪的紗帳,染就幾朵墨蘭,素潔雅凈。

    “醒了。”淡淡的問候聲響起。

    移目望去,窗邊的軟榻上斜倚著豐息,正品香茗,俊面含笑,神清氣爽。

    抬起左手,那可怕的紫色已消失,毒已清,自己已再世為人,那他呢?

    “燕瀛洲呢?”才一開口,便覺得唇一片刺痛。

    “死了。”聲音淡而無情。

    閉上眼,心頭掠過一絲痛楚。他終是以他的命換了她的命!

    “玄尊令呢?”

    “沒有。”片刻後依然是淡淡的答復。

    那麼是那群黑衣人奪去了!那些人是斷魂門的人!

    “你怎麼會中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聲音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嘲弄,又似藏著某中僥倖。

    “令上有毒,不小心碰到。”倦倦的答道。

    “你若肯發信給我,或許我能救下燕瀛洲。”豐息站起身來,踱至床邊俯首察看她的氣色。

    “傳信給你?哈……”風夕聞言睜眼看他,冷笑一聲,誰知嘴角弧度張得太大,唇上又是一片刺痛,她不由自主的撫住唇,上面一個小小的傷口。

    豐息隨著她的動作看去,看到唇上那個小傷口,浮起一層淺淺的笑,卻帶著一絲陰霾。

    “傳信給你,讓你早一步趕到,玄尊令便是你的了不是嗎?真是不好意思啊,害你錯失此等良機!”風夕直視他,目中含著一抹諷笑。

    “女人!”豐息聲音一沉,忽又輕鬆一笑,“至少他不會死!對於他那樣的人,你知道我不會下手!”

    “你不殺他,但若失玄尊令,他一樣會喪命!他那樣的人自是令在人在,令失人亡!”看著帳頂的那幾朵墨蘭,恍惚間化為那黑色的背影,那樣決然無悔的走向洞外!

    “令在人在?呵,在你心中他倒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了。”豐息在床邊坐下,看著她臉上的神色,臉上浮起那雍容俊雅的笑容,只是說出口的話卻是冷森森、血淋淋的,“不過你這位英雄也不怎麼樣,連十個斷魂門的人都對付不了,反落個命歸黃泉。”

    說話間眼光不離風夕,似想從上面窺視什麼,只是風夕卻是眼望帳頂,面無表情。

    “嘖嘖,你不知道呀,你那個英雄一共身中三十二刀,至命之傷是胸口三刀!不過他也真行呢,哼都沒哼一聲,臨死還拉了七個斷魂門人陪葬!連我都挺佩服他的英勇無畏了,只不過是武功還差了那麼一點點!”說完還兩指比劃出一節短短的距離。

    風夕的目光終於從紗帳上移到他面上,語氣冷靜平淡,“黑狐狸,你是在自卑你沒他的英勇嗎?”

    “哈哈……”豐息大笑,仿佛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只是大笑的他依然是風度優雅怡人,“女人,我以為你很想知道他的英烈呢。”

    風夕也淡淡一笑,“烈風將軍的英勇天下皆知,不比某只狐狸假仁假義浪得虛名!”

    “女人,聽過一句話沒:好人不長命,禍害延千年。你的燕大英雄偏偏短命,你口中假仁假義之人卻好好活著,說不定活得比你還長。”豐息毫不在意,依然笑容滿臉。

    “那是老天不長眼。”風夕閉眼不再理他。

    豐息不以為意的笑笑,然後站起身來,打算離去,忽又停住。

    “女人,你知道嗎?我見到他時,他還剩最後一口氣,可他已無法說出話來,只是看我一眼,然後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洞口,直至……斷氣!”

    豐息的聲音十分的低且輕,似夾雜著某種東西,說完即轉身離去,走至門邊回首看一眼,一滴清淚正堪堪滑落枕畔,瞬間便被吸幹,了無痕跡。

    “你喜歡上他了嗎?”

    這話脫口而出,說完兩人都一驚。

    一個嘲笑自己,問這個幹麼?這幹自己何事?

    一個心頭一跳,心口的那一絲酸痛是因為喜歡他嗎?一個認識不過兩天的人?

    喜歡?談不上吧。不喜歡?也非全無感覺。

    他們若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那麼皇國的烈風將軍與江湖中的白風夕是不會有多大的交集,迎面而來,或許擦肩而過,或許點頭一笑,僅此而已。又或在第一次救他之後即分道揚鑣,那麼天長日久,他們會慢慢淡忘彼此,或許某個偶然回首間,她會想起那個昂揚七尺卻容易臉紅的“烈風將軍”。

    可命運偏偏安排他們共患難、同生死!

    燕瀛洲,那個背轉身毅然踏出山洞的身影便永遠留在她心中!

    不論時間如何消逝,他---都是她永遠也無法忘記的人了!

    紅日正中時,豐息再次走進房中,卻見風夕已起床,正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目光看著窗外,神色間是少有的靜然。

    窗外一株梧桐,偶爾飄落幾片黃葉,房內十分的安靜,靜得可聽到葉落發出的輕響。

    “女人,聽說你什麼也沒吃。”豐息輕鬆的聲音打破室內的沉靜。

    “沒胃口。”風夕依然看著窗外,懶懶的答道。

    “真是天下奇聞!素來好吃的你竟會沒胃口吃東西?我是不是聽錯了?”豐息聞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你竟只給我吃白粥!”聽得此話,風夕回頭一瞪他。

    那種淡而無味的清水白米誰愛吃?!

    “病人當然應該口味清淡。”豐息理所當然的道。

    “公子,藥煎好了。”

    鐘離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打斷兩人。

    “給我吧。”豐息接過藥低首聞聞,臉上又掠過一絲笑意,“我本來還想,中了萎蔓草之毒的人可能救不活了,這樣呢,世上就真的只存我一個豐息了。”

    “那你何必救。你不救我不會怪你,你救了我也不會感激你,反正你這黑狐狸從不會安什麼好心的。”風夕看著那碗藥,眼中有著一絲畏縮。

    “若這世上少了你白風夕,那我豈不會太過寂寞無聊了。”豐息抬首看向風夕。

    “哼,若我死了,這世上唯一知你真面目的人都沒了,你確實會要無聊多了。”風夕冷哼一聲,然後又問道,“這世上還有什麼藥能解萎蔓草之毒?”

    “唉,說來心疼!”豐息長歎道,滿臉不舍,“浪費了我一朵千年玉雪蓮!這可是比佛心丹還要珍貴千倍,用來救你這種不知感恩的人實在不劃算!”

    “玉雪蓮?”風夕一聽眼睛一亮,“聽說雪蓮入藥既清且香?”

    “女人。”豐息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臉上的笑帶著一分詭異,“玉雪蓮當時就給你服用了,現在的藥可不是雪蓮,而是我這位神醫配出來的清毒補體的良藥!”

    “你配的?”風夕的眼睛眯起來了,看著那碗藥,仿佛看著某種最為可怕的東西。

    “對,我配的!”豐息似看清她眼中神色,臉上的笑容越發歡暢。

    “我不喝了,我怕這藥比萎蔓草更毒!”風夕已是一臉戒備。

    “夕姑娘,我家公子為了找你可是把整個宣山都翻遍了的。”鐘離見風夕毫不領情的模樣,覺得應該為自家公子說說好話,“而且用玉雪蓮給你解毒時,你卻是藥一入口就吐出來,多虧了公子親……”

    “鐘離,什麼時候你話這麼多了,舌頭要不要我幫忙修剪一下。”豐息鳳目斜斜掃一眼鐘離。

    “我下去了,公子。”鐘離登時噤聲,躬身退下。

    “女人,來,吃藥了。”豐息走近,在軟榻坐下,用湯匙舀起一勺藥遞到風夕嘴邊。

    風夕皺著眉頭移開頭,這藥肯定是極苦極苦的,光是聞著這氣味就讓她作嘔。

    “我自己有手,不用你假好心。”

    “女人,我這是關心你哦,要知,能得我親手喂藥的人可真不多呢。”豐息卻是搖頭歎息,手中的湯匙依然停在風夕的嘴邊。

    風夕卻不為所動,極力轉著頭,只想躲開,這藥味真的很難聞啊,她已快要吐了。

    “難不成聞名天下的白風夕竟怕苦不成?”豐息整以好暇的看著她,“你身上的毒可還沒清完,這藥還得喝上三天。”

    “三天?”風夕聞言瞪大眼睛,天啦!喝三天!便是喝上一口也會要她半條命!

    “女人,你什麼時候返老還童了,竟如三歲孩兒一般怕吃藥。”

    “哼!”

    風夕冷冷一哼,然後屏住呼吸,口一張,含住湯匙,吞下藥,眉頭隨即皺起,然後口一張,“哇!”的一聲,剛吞下去的藥又吐出來了,幸好豐息動作快,閃避及時,否則必全吐在他身上了。

    “你慢慢吐沒關係,我早叫鐘離多煎了一鍋。”豐息卻淡淡的道。

    風夕一聽,心涼一半截,抬首看著豐息,目射怨光,但隨即收斂,以難得的溫柔語調道:“黑狐狸,你有沒有丸藥?這種水藥我一喝必吐!”

    “沒有。”豐息回答得很乾脆,然後又舀一勺藥至她唇邊,“你若吐完這一碗,我就讓鐘離再送一碗來,那一碗可比這碗更苦哦。”

    風夕一聽手才一動,卻又聽得豐息淡淡的道:“忘了告訴你了,你的白綾在我房中。”

    他話才一出口,風夕手便止住了,狠狠的看一眼他,然後閉緊雙目,張口吞下藥,緊閉唇,咽下去,而一雙手緊抓衣服,一張臉皺成苦瓜。

    豐息含笑看著她的動作,只是眸光掃過她唇上那個傷口時,眼光一沉,手中的湯匙下意識的便往那一壓。

    “哎喲!”風夕一聲慘呼,“黑狐狸,你乖人之危!你別哪天撞在我手中,到時……唔……唔……咳咳……咳……黑狐狸,你……”

    “吃藥時別說那麼多廢話。”淡淡的語調依然不變,但不難辨認其中那一絲詭計得逞的得意。

    屋外的鐘離、鐘園相對搖頭,真不明白,為什麼公子對每個人都那麼溫和有禮,獨獨對夕姑娘卻是如此,難道真因為夕姑娘名號排在他前頭?

    終於,一碗藥喝完,風夕已是一副死裏逃生的模樣。

    “茶!”風夕張著嘴,使勁哈氣,極想散去口中那股味道。

    “喝藥後不能喝茶,這點常識你都不懂?”豐息將手中藥碗放置桌上,然後從桌上一個盤子裏挑出一盒東西,“這是梅幹,你解解苦吧。”

    風夕迫不及待的從他手中接過,馬上往口裏丟下一塊,“好酸!”不由自主伸手拍拍兩邊臉頰。

    “黑狐狸,你真的翻遍整個宣山?”解了口中苦味,風夕睨一眼豐息,實在不能相信這個跟她一樣懶的人會去搜宣山。

    “聽說在皇國有一個古老的習俗,男女黑夜中幽會時以吻定情,而定情時若咬破了對方的唇,那便代表著非卿不娶(嫁),生死不悔!”豐息卻不理她的問話,反倒說起了閒話。

    “非卿不娶,生死不悔?”風夕撫著唇畔,黑暗中那灼熱的氣息,那低沉而堅定的話語……下輩子我會回來找你的!記住我!是這樣的嗎?許下下輩子的誓言?可是人有來生嗎?

    燕瀛洲……忽然間,口中酸甜的梅幹變得如藥一般苦澀,難以下嚥。心頭有什麼直往底下沉去……沉去……一直沉至最隱密的一角,深深的藏起來,此生都不會再浮起。

    “女人,你和誰定下盟誓了嗎?”豐息拈起一塊梅幹,似要喂給風夕,到唇邊時卻忽又往那傷口上壓去。

    “噝……”風夕一痛回過神來,看一眼豐息,然後轉頭看向窗外,“怎麼可能,那是皇國的習俗,與我何干。”

    “是嗎?”豐息臉上浮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目光卻停駐於她臉上,似研判什麼。

    風夕聞言回頭看他,臉色平靜,目光沉靜,“黑狐狸,你哪聽來這些閑言,難不成你想找一個人試試皇國之盟?憑你這副模樣,倒是會有些蠢女人被你騙的。”

    “呵,我用不著誓言。”豐息一笑,看著她,從她眼中卻發現了以前未曾見過的深沉,仿佛在她心中有著什麼深深的沉入,別人永遠也無法觸摸!

    宣山南峰腳下,走來一個白衣人,黃昏中,那個身影顯得有些單薄、瘦弱。

    風夕抬首看看暮色中的宣山,依然靜寂如畫,並未因有一條英魂永遠安息於此而有絲毫的變化。

    抬步往山上走去,想去看看那個人,雖然只是墳墓。

    驀然,鼻端似聞到什麼,低頭一看,草地上似乎經過了清掃,但依然留下了幾抹淺淺的血痕,想來都是那些搶令者爭鬥間留下的。忽然眼光被幾塊石頭吸引,這樣的石頭大而平整,不似此處天然的,怎麼會出現在此?走近細看,上還有刀劃的痕跡,很明顯,這是從它處移來的。

    她飛身而起,落在一株高樹上,居高環視,果然,相隔不遠處也散落著這樣的石頭,但都已移動過,且有的明顯的扔在隱蔽處,似想藏起來。她審視著這些石頭散落的方向,猛然,一個念頭躍進腦中,讓她腳一軟,幾乎摔下樹來,穩住心神,仔細數數那些石頭,一、二、三、四、五……不多不少,一百三十六塊。果然……竟然是這樣的!

    天明明還很熱的,可她卻覺得一股陰冷的寒意從四周籠來,讓她瞬間只覺得一種涼到心底的寒冷,手指抓住的樹枝發出脆響。

    飛下樹來,依然往山上走去,一顆心卻沉至穀底。

    南峰山腰之上,新堆起一座土墳,墓碑上三個簡單的大字---燕瀛洲。

    風夕立在墳前,若石化一般,一動也不動。

    良久後,伸出手指,輕點墓碑上的字,心中一片淒然。

    這麼一個人,就這樣永遠沉睡於此了。可是三天前,那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還曾緊緊抱住她,以身體保護著她。

    一滴淚落在石碑上,手指飛快的拭去它,蹲下身來,輕撫墓碑,燕瀛洲,你最後……最後死於誰手?若是斷魂門,我必為你報仇!若是他……若是他……

    夕陽收起對大地最後的一縷回望,投進西天深廣無垠的懷抱,黑色的天幕慢慢降下,掩蓋天地,遮起世間的青山綠水,紅花碧草。

    “女人,你要在此結廬守墓嗎?”朦朧的暮色中,豐息的優雅的聲音淡淡傳來。

    驀地,一道白影飛出,瞬間纏在他頸上。

    風夕轉身,手中緊緊攥著白綾,一雙眼睛冷若千年寒冰,閃著刺人肌骨的寒光。

    豐息一動也不動,優雅的站立著,任白綾在頸上收緊,收緊……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狠絕?”風夕的聲音從齒縫間逼出,若刀鋒般銳利。

    “你知道了。”豐息語調依然不緊不慢。

    “東南西北四個山口,你雖已清理過,但那些石塊、那些血跡足夠讓我看明白,那裏曾布下修羅陣!你竟然布下人鬼俱滅的修羅陣!那一夜,這宣山之上上千餘人想來沒有一人走下山去,全部命喪於此陣中!”風夕攥緊白綾的手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悲傷,“為一枚玄尊令你竟如此狠絕嗎?你也和那些人一樣不擇手段要得到玄尊令嗎?也以為得令即能號令天下嗎?”

    “果然,我做任何事,可瞞過天下所有人,卻獨獨無法瞞過你白風夕。”豐息歎道,“不錯,修羅陣是我布的,那一夜宣山上所有人,除你之外,全部魂歸此山!”

    語氣間輕描淡寫,似毫不將上千餘人的性命當一回事。

    話才一說完,頸上白綾又緊了幾分。

    “玄尊令最後落入你手中?你為著不想讓人知道,所以殺盡宣山所有人?”風夕看著他,眼前的人忽然變得如此陌生,這真是相識幾年、任她嬉笑怒駡的那個豐息嗎?他不曾如此狠絕過啊!

    “對。”豐息回答得十分乾脆,“那一夜所有事幾乎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但玄尊令是假的卻出乎我的意料。”

    “假的?”風夕手中白綾緩緩。

    “想來燕瀛洲也沒告訴你,他手中的玄尊令是假的。他們得到玄尊令後,明裏由烈風將軍護送回國,引天下所有人追來,暗中卻將真的另派人送走。”豐息暗暗吸一口氣道。

    “難怪我問起你玄尊令時你竟答‘沒有’,讓這麼多人為之喪命的竟是一枚假令?真是可笑啊!”風夕冷冷的嘲笑,轉頭看向墓碑,“而他竟然拼死也要護著那枚假令?”

    “傳聞風霜雪雨四將皆對皇國世子忠心耿耿,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看來所言不假。”豐息也看向墳墓,眼中閃過一絲讚賞,“為將真令安然護送回皇國,燕瀛洲攜假令引天下人追殺,至死也未吐露出真象,這一份忠心實是難得。”

    “不管令是真是假,那麼多人命喪於你手卻是真。”風夕看著豐息,眼中閃著複雜的光芒,“你雖享有俠名,但我素知你從不做無利於己之事,實際而自私,只是我卻沒想到你竟會如此冷血!那些白國士兵,不過是奉命行事,那些江湖人有許多是受人惑弄,他們原不至死,可你……”

    “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豐息卻只是淡淡的道,似不想解釋。

    “你也想得令得天下?”風夕冷冷一笑,“這樣濫殺無辜、滿手血腥的人怎配坐擁這個錦秀江山!”

    “哈哈……”豐息忽放聲大笑,臉上帶著一絲諷刺,“女人,滿手血腥的人不配扔有天下?那你看看,哪一代開國帝王不是血流成河、屍陳如山得來這個天下的。”

    “至少他們不會愚蠢的相信一枚小小權杖能讓他們得到天下,他們殺人在戰場上,為土地為城池而戰,而非為一枚權杖而殺上千無辜之人!”風夕冷冷道。

    “哼!”豐息的笑帶著一絲冷,“別把那些人說得那麼崇高。女人,在這個天地間,任何一位成為王者的人,他絕不是你心中認為的那種英雄!”

    這話若仿佛擊中的風夕,她似乎十分清楚豐息話中的意思,神色已是一片黯然。忽然本已松緩的白綾又是一緊,“他是不是你殺的?”

    豐息聞言臉上閃過一絲蘊怒,但瞬間消逝,恢復一片平靜,淡淡的道:“你我相識以來,我可曾有騙過你?我豐息是做事不敢承認的人嗎?況且我早說過,他那樣的人我不殺。”

    風夕聞言垂首,然後手一揮,白綾回袖,“若非太瞭解你了,否則剛才我便殺了你!”

    說完即轉身下山,走不到二丈,聽到“叮”的輕輕一響,似兵器回鞘的聲音,她足下一頓,然後苦澀一笑,頭也不回的飄然而去。

    豐息看著燕瀛洲的墓碑,臉上忽也浮起一絲苦笑,“想來你看到這樣的情形,地下也是滿懷欣慰吧?她為你竟然要殺我了!相識十年,竟抵不過你這個認識幾天的人!”

    說完也下山而去,暗沉的暮色中,便只餘一座孤伶伶的新墳,偶爾響起幾聲鴉雀的啼鳴,宣山幽冷的山風拂過,墓碑上那幾滴濕痕很快便風乾了。

    兩人一前一後下山,相隔約五丈遠,彼此不發一言,此時天色已全黑,但兩人卻並未施展輕功,而是不緊不慢的一步一步走下山去。有時,皆會抬首透過濃密的樹枝,仰望一下清冷的星月,仿佛想在那上面尋找什麼,悵然若失後,搖搖頭,依舊走路。

    待至山腳時,夜色已濃,萬簌俱寂。再走回阮城,已是街燈稀疏,各家各戶沉入夢鄉之時。

    忽然西邊燃起緋紅的火光,兩人一見不由一凜,皆施展輕功飛身而去,趕至時,只見整座韓宅都在一片火海中。

    宅前聚著一些被火驚起的街坊,正在潑水救火,一邊還有人在大聲呼喊:“救火啦!韓家起火啦!”

    遠遠的還能聽到一些人趕來的腳步聲,以及一些驚叫聲,小孩子受驚的哭喊聲……

    “韓家怎麼會起這麼大的火啊?”

    “誰知道啊,不知為何,這麼久了,竟沒見韓家有一人逃出來!”

    “真是奇怪啊,不會全燒死在裏面吧?”

    “唉,可憐啊!”

    街坊中不時傳遞著一些議論聲,忽然一道白影閃入火海中,那些救火的人根本未來得及看個清楚,隨即便又見一道黑影也飛閃而入。眾人揉揉眼,想再看看,卻已沒有了,不由驚疑自己剛才是否眼花看錯了,否則這麼大的火誰還會往裏沖,這不是送死嘛。

    飛進宅中,大門是從裏拴著的,一路走過,地上倒著不少人,看其衣著便知全是韓家家人及僕人,不論老少男女,一個個都是胸前一刀斃命,有些血已流盡,有些胸前還流著溫熱的鮮血,有的圓瞪雙目,似死不瞑目,有的手握大刀,似要起來與敵拼命……

    門檻上、石地上、臺階上全是嫣紅的血,小心的走過,腳落下處依然是血地。

    “有人嗎?還有人嗎?”

    風夕放聲叫喊,卻無人回答,只有怒卷的濃煙、狂嘯的烈火!

    “韓老頭,你死了沒?沒死就應一聲!”

    “全死了,竟沒一個活人!”身後傳來豐息淡淡的聲音,似含著一絲歎息。

    猛然轉身回頭看向他,那樣的眼光,冷如冰,利如劍!

    “是不是為了藥方?”風夕的聲音肅殺如寒霜。

    “不是我。”豐息脫口而道。說完後忽生一絲惱怒,為何解釋?解釋什麼?哼!

    “你入住韓家不就是為著紫府散、佛心丹的藥方嗎?韓老頭將你當菩薩供著,可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風夕臉色一緩,但語氣依然冷厲。

    “藥方我早抄到了。”第一次,豐息臉上斂起了那雍容的笑容,代之而起的是如霜的冷漠。

    “果然。”風夕冷笑著,忽然側耳一聽,然後迅速飛身掠去,豐息緊跟在她身後。

    穿過一片火海,前面是韓家的後花園,隱隱傳來低低的哭泣聲,兩人循聲飛去,便見假山旁跪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爹爹……爹爹……你起來啊,起來啊!嗚嗚嗚……爹爹,你起來啊,樸兒帶你出去!”那小小的身影死死的抱著地上一具屍首哭喊著。

    “韓樸?”風夕一見那個小小的身影不由脫口喚道。

    那小小的身影聽得有人喚他,回頭一看,便向她撲來,“你這個壞女人又要來搶我家的藥是吧?你搶啊!你搶啊!我爹爹都死了!你再搶啊!嗚嗚……看你還搶什麼!”

    一邊哭著一邊撕打著風夕,滿臉的血與淚。

    “韓樸!”風夕抓住他,“發生了什麼事?”

    “你這個壞女人!都怪你!為什麼咒我爹爹?嗚嗚嗚……爹爹再也不能辦壽宴了!壞女人!死女人!恨死你了!你還我爹爹!”韓樸死命的掙扎著,掙不過便一張口往風夕手上咬去。

    “噝!”風夕一聲痛呼,正待掙開,豐息卻手一揮,點住韓樸穴道,韓樸便昏倒於風夕懷中。

    “先帶他離開這裏吧,否則我們也要葬身火海了。”豐息道。

    “好。”風夕點頭,抱起韓樸,眼一轉,瞧見地上的韓玄齡,忽歎一口氣,“黑狐狸,你帶他出去吧。”

    說完她即抱起韓樸飛身而去,留下豐息瞪著地上的韓玄齡的屍首,片刻後長歎一聲,彎身抱起韓玄齡,“我黑豐息竟淪落到抱死人的地步,女人,我再一次肯定,今生認識你是我一生不幸的開始!”

    阮城西郊一處荒坡又堆起一座新墳。

    “爹爹,你安息吧,樸兒會為你報仇的!”墳前跪著一身白色孝服的韓樸,身後立著風夕與豐息。

    “爹爹,你放心吧,樸兒以後會自己照顧自己的,嗚嗚……”強忍著的淚水又掉下來了,慈愛的父親以後再也不能張開他的雙臂保護他了,這個世上,韓家僅餘他一人了!

    風夕與豐息有絲憐憫的看著韓樸,只是心中卻無法再有深切的悲傷,江湖十年闖蕩,早已看慣了生離死別,僅餘的是對死者最後一絲祝願,願地下安息。

    “你說他要哭到什麼時候?”豐息的聲音淡而無波的響起。

    “我哪知道啊,想不到男人也這麼愛哭。”風夕閑閑的答道。

    “不,女人,你錯了,他還不能算是男人,還是個孩子嘛,哭也是理所當然的。”

    兩人的聲音不大不小,足夠韓樸聽見。

    果然,聽得身後兩人的閒言閒語,韓樸回頭瞪他們一眼,只是雙眼中蓄滿淚水,一張臉上又是淚又是鼻涕的,實在不具什麼威脅性。

    抹一把臉,韓樸再重重叩一個頭,然後站起身來,走到風夕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袋遞給她,“這個是爹爹把我藏起前交待我要給你的。”

    “是什麼?是不是你爹恨我入骨,臨死了想到了什麼報仇的法了。”風夕小心翼翼的接過,再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

    打開錦袋,從裏面掏出了兩張已有些發黃的絲帛,上面寫滿了字,仔細一看,風夕臉上堆滿了驚訝,“竟是紫府散、佛心丹的藥方?!”

    豐息一聽不由也是滿臉訝異,湊近一看,確是自己暗訪韓家密室時偷偷抄下的那兩張藥方,“女人,想不到韓玄齡嘴上雖恨你入骨,暗裏倒是對你另眼相看嘛,臨死前還送你一份大禮!”

    “真是想不到啊!韓老頭不是恨不得將我分筋錯骨、碎屍萬段嗎?怎麼反倒把這看得比他性命還要寶貴的藥方給了我?”風夕喃喃道,實在是太過震驚了。

    “爹爹說,黑豐息雖似大仁大義,但性狡若狐,飄忽難逐,藥方若給了他,不知是害是利;而白風夕雖放蕩不羈,狂妄不馴,但所作所為皆不背俠義,且武藝高強,給了她既不用擔心被敗類之徒奪去,憑她之性也可造福天下。”韓樸一板一眼的復述著韓玄齡的話。

    風夕與豐息兩人聽著這話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然後風夕輕輕的、慢慢的問道:“小樸兒,你確定那是你爹爹講的?”

    “哼!”韓樸冷哼一聲,“你不要是不是?那還給我!”

    “要!怎麼不要!”風夕趕忙將絲帛收進錦袋,然後手一塞,納入懷中,“小樸兒,謝謝你啦!”

    “不要叫我小樸兒!噁心死了!”韓樸怒目而視。

    “這樣啊,那叫你樸兒?樸弟?樸弟弟?還是……”風夕眼珠轉呀轉的,口中一個勁的念著稱呼。

    “我有名有姓,別叫得那麼肉麻!我跟你又沒什麼關係!女人!”韓樸大聲叫道,可話才一說完,就覺得衣領一緊,腳便離了地,眼前是風夕放大一倍的臉。

    “警告你!樸兒,‘女人’這個稱呼可不是你能叫的,以後記得叫我姐姐或夕姐姐!聽到了沒?”風夕將韓樸提起來與己平視,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

    “咳咳……你……咳咳……放我下來!”韓樸抓著領口使勁的咳著,兩條腿在空中使勁的蹬著。

    “叫姐姐!”風夕卻毫不理會,依然抓住他,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射著絲絲寒光。

    “姐姐……夕姐姐……姐姐……”迫于武力之下,韓樸低下高貴的頭顱。

    “這才乖嘛,樸兒。”風夕拍拍他的腦袋,然後手一松,韓樸便摔在地上。

    “女人,韓老頭才剛稱讚了你,你就欺負他的兒子,他若知道,定要從棺材裏跳出來了。”豐息搖頭歎息。

    “嗨,黑狐狸,咱們商量一件事。”風夕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豐息。

    “不商量。”豐息斷然拒絕,不給分毫面子,“不關我的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你也偷抄了人家的藥方,怎麼說也受了人家的好處,所以對人家的三尺孤兒,你當然也得照顧照顧!”風夕才不管他給不給面子。

    “那藥方是我憑自己的本事取到的,不算受他好處。倒是你,是人家親自送你的,對於這份厚禮,你應湧泉回報才是。”豐息卻掛起閑淡的笑容,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

    “黑狐狸,反正不用你自己照顧啦,你到哪不是跟著一堆僕人的,叫鐘離鐘園隨便一個照顧就行啦。”風夕努力說服他。

    “你是女人,照顧孩子是女人做的事情。”豐息卻毫不為所動。

    “誰規定女人是照顧孩子的!”風夕嚷起來了。

    “不如讓他自己選如何?”豐息看著還蹲坐在地上揉著小屁股的韓樸道。

    “好,我相信他會選跟著你的。”風夕自信滿滿的答應。

    “韓樸,你過來。”豐息招手將韓樸喚到兩人跟前,彎下腰,和藹的問道:“韓樸,你以後是願意跟我一起生活還是願意跟著那個女人?”

    “樸兒,你願意跟著這只黑狐狸嗎?要知道,跟著他可是每天山珍海味,一路之上還有那些風情各異的美女投懷送抱,更不用說由那些纖纖玉手做出來的那些穿不完的錦衣,吃不完的可口點心了!想想我就流口水。”風夕引誘著他。

    韓樸看看豐息,再轉頭看看風夕,然後臉對著豐息,定定的看著他,風夕一見不由心喜,可誰知韓樸說出來的卻是這樣:“我不要跟著你,我要跟著她。”

    說完便走到風夕身邊,抬頭看著她,一臉的施恩模樣,“你以後就照顧我吧。”

    “什麼?”風夕尖叫起來,就差沒伸手來抓韓樸了,“你為什麼要跟著我?要知道跟著我可沒好的吃沒好的穿,說不定每天還得露宿野外,跟著他……”

    “我知道。”不等風夕說完,韓樸小大人模樣的點點頭,“我知道跟著他會有好吃的好穿的,但我擔心哪天睡夢中會被人買了,跟著你雖然吃苦些,但至少每天可以睡個安穩覺。”

    “啊?”風夕想不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一時間有些發怔。

    “哈哈哈……”片刻後她暴出一陣狂笑,笑得腰都彎了,一隻手直抱著肚子揉,一隻手指著豐息,“黑狐狸,想不到啊……想不到啊,你竟然也有今日!竟被一個小孩子……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而豐息在聞言的一剎那露出驚愕的表情,但瞬間即恢復他優雅貴公子的模樣,臉上露出那招牌式的雍雅笑容,“女人,就這樣決定了,這小鬼就交你照顧了。只是想不到韓老頭竟生了個聰明的兒子。”末了一句卻說得極低,似心有不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00 PM 編輯

正文 五、劍光如雪人如花

“樸兒,你記不記得那夜你家的那些黑衣人有什麼特徵沒有?”

    阮城外,有一騎白馬緩緩而行,馬上兩人,前面坐著韓樸,後面坐著風夕。

    韓樸仔細想想,然後搖搖頭,“那些人全部蒙著面,看不出有什麼特徵,嗯,若一定要說有什麼特徵,那就是他們手中的兵器都是大刀。”

    “刀?”風夕一皺眉頭,這世上用刀的不知有幾多。

    “是啊,全都是用刀。”韓樸點點頭。

    “那你記不記得他們用些什麼招式?”風夕再問,想多一絲線索。

    韓樸再搖搖頭,“那些黑衣人一到,爹爹就把我藏起來,叫我決不可出來,所以我沒看到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這叫我們到哪去找那些黑衣人啊?”風夕不由手一伸便敲在韓樸腦袋上,“你這輩子還要不要報仇啊?”

    “但是我知道那些黑衣人也是為我家的藥方來的,因為我聽到他們叫爹爹交出藥方。”韓樸有絲委屈的垂下頭。

    “嗯,難怪你家的藥全部被洗空了。至於藥方呀……現在藥方在我手中。”風夕托起下巴,眼中閃著光芒,“若是我們放出風聲,說韓家的藥方在我白風夕手中,那麼天下貪圖韓家藥的人便全會追來,那些黑衣人肯定也會追來!”

    “你……你若這樣做,到時天下所有人都會來追殺你的!”韓樸一聽不由叫道,“你不要命了啊!”

    “去!”風夕纖指再敲。

    “哎喲!”韓樸不由抱頭叫痛。

    “小子,你怕了?怕被那些人殺了?”風夕看著他笑謔道。

    “我才不怕!”韓樸一挺臉膛,小小的俊臉仰得高高的,“你都不怕我堂堂男子漢怕什麼!況且我還要殺那些黑衣人為爹爹報仇!”

    “嗯,這才象個男人嘛。”風夕點點頭,再叩指又敲在韓樸腦門上。

    “不要敲我的頭!痛啊!”韓樸摸著腦門道。

    “我是為了讓你變聰明一點。”風夕笑道,不過也真住手了。

    韓樸看著前方,前路漫漫,不知會去往何方,小小的心忽然生出一種茫然的感覺,茫然中覺得以後的道路會不一樣了,往日的錦衣玉食、溫情環繞、天真快樂都在這一刻斬斷,以後或許將是一路風雨一路塵。

    片刻後,忽然回頭小聲的道:“喂,謝謝。”

    他雖小,但生在武林世家,也知江湖險惡的,知道風夕這樣做會冒很大的風險,甚至有可能送命!心中不由生出感激。

    “小鬼,叫姐姐!聽到沒!”額上又被敲了一記,風夕似沒聽到他後面那聲謝謝一樣。

    “你答應不再敲我,我就叫。”韓樸抱住腦袋,防止再次遭受攻擊。

    “好。”風夕乾脆的答應,“叫姐姐!”

    “嗯……嗯……姐……姐姐。”韓樸扭扭捏捏的終於小小聲的叫了一聲。

    “乖樸兒!”風夕伸指本想再敲,臨到頭想起剛才答應的事,便趕忙改敲為摸。

    “姐姐,我們要往哪去?”已叫過一次,韓樸再叫時覺得順口多了。

    “不知道。”風夕的回答倒是絕。

    “什麼?”韓樸馬上叫了起來。

    “樸兒,你多大了?怎麼老是這麼一驚一怪的?你得快點長大,得成熟穩重點,要處變不驚!懂嗎?”風夕不忘隨時調教這位新弟弟。

    “十三歲。”韓樸倒是老老實實的回答。

    “夠大了,我在你這麼大時,已一個人在江湖上闖蕩了。”風夕雲淡風輕的說道。

    “哦?”韓樸一聽不由來了興趣,“你一個人出來?你父母不擔心嗎?”

    誰知風夕卻不理他的問題,而是凝著眉似在思考什麼,片刻後她眼睛一亮,雙掌一擊道:“樸兒,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麼?”

    “若是放出風聲,說藥方在我身上,到時各路人馬都會追殺我而來,我倒不怕什麼,只是你……”她眼睛睨一眼他,“你這點微末武藝定會性命不保,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好法子了。”

    “什麼法子?”韓樸再問,想想也是有理,自己這點武藝別說報仇,就是自保都不及,到時說不定會連累她。

    “那藥方被那只黑狐狸也偷抄了一份,而他的武藝比你不知高了多少倍,而且身邊還有那麼多的高手保護他,所以我們不如放出風聲,說藥方在他手中,讓所有的人都追他而去,然後我們跟在後面,等著那些黑衣人現身就成了。”風夕笑眯眯的道,“姐姐我這計謀是否不錯?”

    韓樸一聽傻了眼,半晌後才吶吶的道:“你這不是陷害他嘛。”

    “說的什麼話!”風夕一掌拍在他腦門上,雖然說過不敲,但沒說不拍,“那只黑狐狸狡詐、善變、陰險、毒辣……武功又少有敵手,你不如擔心那些追去的人會不會命喪於他手吧!”

    “哼!背後陷害人、誹謗人卻還這麼振振有理,真是少見啊,女人!”

    只聽得背後傳來冷哼聲,回頭一看,身後一騎黑馬,馬背上端坐著豐息,身後跟著兩騎,是那對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鐘離、鐘園,再後就是一輛馬車,車夫是一名約五十的老者,手中握著一根馬鞭,面色臘黃,但一雙眼睛卻閃著淩淩精光。

    “嗨,黑狐狸,你來了。”只見風夕笑吟吟的打著招呼,完全不為剛才設計害人而害臊,“來得真是好,借你的馬車睡睡覺,我好困了。”

    說完她即從馬背上飛身而起,落在馬車上,手朝車夫一揮,“鐘老伯,好久不見。”

    然後又對著鐘園、鐘離道:“車裏面的點心我吃了,如果黑狐狸餓了,你們再想辦法堵他的口,到了地頭再叫醒我。”話一說完便鑽進了馬車。

    “姐姐,我們去哪啊?”被扔在馬上的韓樸急急問道。

    車簾一掀,風夕伸出腦袋,然後指指豐息,“問他。”

    然後頭一縮,不再出來。

    韓樸望望豐息,無聲的詢問。

    “我們先到烏城。”豐息淡淡的道,然後一拉韁繩,領頭行去。

    而身後的韓樸回首看看寂靜無聲的馬車,開始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錯人了?

    白國邊境烏城,有長河若玉帶一般繞城而過,直入祈雲王域,這便是全長一千二百里的烏雲江,東朝境內第四大河。

    此時,烏雲江邊上停著一艘船,此船外形看來與一般船隻並無二致,唯一特別的大概是船身全漆成了黑色。

    船頭此時站著兩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一名身著寬大黑色錦袍的年輕公子,面如冠玉,氣質雍容,臉上還掛著一絲優雅的淺笑,神態間說不出的高貴瀟灑。而小的是個約十三、四歲的少年,身著白衣,臉上稚氣未脫,這兩人正是豐息與韓樸。

    至於風夕,本來是斜倚船欄而坐的,但此時卻躺在船板上沉入甜夢。

    黃昏時分,夕陽從天灑下淺淺金光,映得烏雲江面波光粼粼,江天一色,纖塵不染,就連江邊那幾叢蘆葦,也染上一層淡金色,江風中,微微搖曳,似在炫耀最後的一絲嫵媚。

    豐息長長鳳目微眯,抬首眺望西墜的那一輪紅日,萬道金光籠罩於身。這一刻的他,默然無語,似遠古以來便矗立於此,格外的靜然,完全不同于平日那個溫雅怡人的貴公子。夕陽中的那個欣長的黑色身影顯得那般的高大不可仰視,如山嶽般偉岩泰然,卻又帶著暮色中山的那一抹孤寂,仿若整個天地,只餘這一個背影。

    而韓樸,卻盯著船板上酣然的風夕瞧,似在研究什麼,只是研究了許久,還是弄不明白,這樣一個人怎麼就是那個名傳天下的白風夕?

    想從阮城到烏城,一路走來,風夕基本上只做了兩件事,那就是吃飯、睡覺。她好象永遠也睡不夠一樣,除了站著,只要坐下或躺下,她便馬上能進入夢鄉,這樣的睡功實在叫韓樸佩服不已!

    而吃東西,唉!想想第一天,她一個人將馬車中鐘離、鐘園為豐息準備的夠吃兩天的點心全部吃光了,然後自睡自的去了。

    而他們只好在路旁一個小店吃飯,等飯菜上來,他們這幾個餓壞了的人馬上狼吞虎嚥一番,可這個豐大公子卻只是掃了一眼,根本未動一下筷子,便起身回馬車。片刻後聽到馬車裏一聲慘呼,夾著忍痛的怒駡聲“黑狐狸!我殺了你!”

    而鐘離、鐘園及那位鐘老伯卻依然埋頭大吃,似沒有聽到馬車裏的打罵聲,只有他卻是擔心的瞅著馬車,擔心是‘車毀人亡’,連飯都忘了吃了,最後還是鐘老伯拍拍他,安撫他,要他別擔心。當然,最後那兩人也沒鬧出人命,就連傷痕都沒看到一個,想來高手動手,自非尋常武夫鬥毆。

    此時的她---一個女人,就這麼光明正大的躺在船板上睡覺,完全不顧此時光天化日,完全不顧旁有男人,仿佛這個天地便是她之床席帷幔,睡得那麼的舒暢酣甜!

    一臂枕於腦後,一臂斜放腰間,長長的黑發散放於船板,似鋪下一床墨綢。江風拂過,墨綢便絲絲縷縷的飄起,有的落在白衣上,似輕煙纏上浮雲,而有幾縷卻飛揚起來,在空中幾個蕩悠,飄落於她的面頰上,光滑柔亮的黑絲從如玉的臉上戀戀不捨的慢慢滑落……慢慢滑落……

    豐息回頭時便見韓樸目不轉睛的盯著風夕,目中閃過迷惑、懷疑、羨慕、欣賞、歎息……小小的臉小小的眼中滿是與年紀不相符的深思。他手一伸,拍在他的小腦袋上,韓樸回頭看他一眼,半是惱怒半是無可奈何。

    忽然聽得“撲通”聲響,兩人同時轉頭,卻不見了風夕,只見船頭濺起一片水花,灑落於船板上,片刻後,兩人才回過神醒悟到:風夕竟掉到了河裏!

    “呀!她會不會游泳啊?”韓樸一聲驚呼,正想跳下去救她上來,誰知豐息卻一把拉住他,口中輕輕的數著:“一、二、三、四……十!”

    砰!江水大濺,然後只見風夕浮了上來。

    “咳咳……你這見死不救……咳咳……的狐狸!”一邊咳著一邊遊過來。

    “女人,你的睡功真的讓我佩服至極呀,竟然可以在水中睡覺!”口中嘖嘖稱讚著,卻不難讓人聽出話中那嘲弄諷刺之意。

    風夕從水中沖天而起,空中一個旋身,那水珠全向船上濺來,濺得船上兩人滿身的河水。

    “獨樂不如眾樂,這般清涼的水我也分你們享受一些。”風夕落在船頭,看著船上被自己濺濕的兩人不由歡笑道。

    “嘖!”豐息吹一響亮的口哨,眼睛亮亮的盯著風夕,“女人,你雖然懶得出奇,不過你倒是沒懶得長肉嘛。”

    眼光上下遊移,從頭到腳的打量著,“這該長的地方長了,不該長的地方沒長,嗯,就這點來講,你還是有點可取之處的。”

    一邊說還一邊逕自點頭。

    此時的風夕全身濕透,那寬大的白衣緊緊貼在身上,玲瓏的曲線看得一清二楚,長長的黑髮沾在身前身後,一滴滴水珠從她身上發間滴落,一張臉似水浸的白玉,溫潤清媚,仿若江中冒出的水妖,漫不經心的展現惑人的魔力。

    韓樸一見風夕此時的模樣,年紀雖小,但卻趕忙轉過身去,閉上眼,腦中想起以前家中西席教過的“非禮勿視”,但心中卻雙懷疑,對風夕這樣的人來講,這世上可有“禮”可依?

    風夕此時才發現自己的窟狀,但白風夕便是白風夕,對此狀毫不羞窘。頭一甩,濕漉漉的長髮便甩至身前,遮住了一些春光,臉上卻是笑嘻嘻的道:“能得聞名天下的黑豐息如此誇獎,榮幸之至矣!”

    笑聲未落,身形一展,便縱到豐息身前,雙臂一伸,嬌軀一旋,若水妖媚舞,“我這模樣比起天香樓、萬花樓的那些個姑娘如何?”

    話雖如此說,但一旋間便是水花飛射,織起一層迷蒙的水霧,籠罩於身,讓人看不清楚,順帶的也籠了豐息一身。

    “天香樓、萬花樓的姑娘個個溫柔體貼,嬌媚動人,且決不會濺我一身的水。”豐息眯起眼苦笑著。

    “哦,就這樣?”風夕停下身,面帶微笑,歪頭淺問,一雙眼或許因江水浸過,射出清清泠泠的水光。

    “嗯,雖然你既不溫柔也不嬌媚,但天香樓的姑娘沒有這濺我一身水的本事。”豐息抹去一臉的水霧無奈的歎道。

    “哈哈……”風夕大笑,眼角瞄到韓樸那張通紅的小臉,指尖一彈,一滴水珠便正中他額頭。

    “哎喲!”韓樸一聲痛呼,揉著額頭,睜開眼睛,怒視風夕,對於這樣的人真不應該講“禮”!

    “你這小鬼呆站著幹麼,還不快去給姐姐找衣裳來換!”風夕毫不客氣的指揮著。

    話音剛落,只見豐息的侍童已捧著一套衣服出來,恭敬的遞給風夕,“夕姑娘,請進艙換下濕衣。”

    “鐘離,還是你乖!”風夕接過衣服,笑眯眯的拍拍侍童的頭。

    “夕姑娘,我是鐘園。”侍童清秀的小臉紅得恍若西天的夕陽。

    “哦?”風夕長眉一揚,然後自顧道,“沒關係,反正鐘離鐘園都是你們麼。”

    說完一轉身進艙換衣服去了。

    待她換好衣服出來,船頭正升起帆。

    “你往哪去?”豐息負手立於船頭,頭也不回的淡淡問道。

    “隨便吧。”風夕也淡淡的答道,抬首眯眼看向西天變幻萬千的流雲,“上岸了,走到哪便是哪。”

    韓樸聞言下意識的牽住風夕的衣袖。

    豐息眼角一瞄看在眼裏,嘴角一勾,浮起一絲淺笑,“韓樸,你確定要跟她去嗎?”

    “當然!”韓樸抓緊風夕的衣袖毫不由豫的答道,不知為何,每次一被這黑豐息眼光一掃,便心頭生出一片涼意,總覺得那雙眼睛太亮太深,萬事萬物在他眼中便若透明一般,這也是他為何不跟他的原因之一。

    “是嗎?”豐息笑得莫測高深,然後聲音低不可聞道,“本來想拉你一把,但……將來你便知道了!”

    “你說什麼?”韓樸聽不清楚也聽不明白。

    “沒什麼。”豐息轉頭看向風夕,臉上的笑便化得淡淡的,“你們要查滅韓家的黑衣人?真的要以自己為餌嗎?”

    “以何為餌看我心情來定,至於那些黑衣人……”風夕抬手掠掠還在滴著水的長髮,眼中閃過一抹精芒,雪亮如劍,但隨即消逝,依舊是懶懶洋洋的道,“你我想的應該一樣吧,五年前,你我雖踏平了斷魂門,但未能除根,五年後斷魂門又出現在白國。銷聲匿跡五年,宣山再次出現卻比以往更為歹毒陰狠。滅韓家的那些黑衣人從行事風格上來看,極有可能是斷魂門之人,斷魂門從來只認錢辦事,能請得起他們的人必是富甲一方之人!”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是斷魂門的宗旨!”豐息抬首,帆已升起,“我從烏雲江直入祈雲,你不如便取道南國,這一路,我替你追查黑衣人的蹤跡,你替我追尋玄尊令的下落,最後在皇國會合,如何?”

    風夕聞言看向他,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亮光,忽然笑笑,“你為何執著于玄尊令?黑豐息難道真要建一個黑色王朝?”

    “黑色王朝?”豐息勾起一絲捉摸不透的淺笑,然後看向船之前方,“我不過是受人所托罷。”

    “何人如此大的面子,竟能讓你為他辦事?”風夕勾起一絲諷笑,“那人不怕所托非人嗎?”

    “豐國蘭息公子。”豐息淡淡的道,眼光轉回風夕臉上,“那天替你還債的珠寶都為他所贈,這樣說來你也欠他一份人情,玄尊令既是他想得之物,你順便為他打聽一下也是應該的。”

    “蘭息公子?”風夕一聽頭一偏,笑得燦爛卻帶嘲弄,“聞說東朝四大公子之一的蘭息公子清高雅逸如空谷幽蘭,想來應是遠離凡塵的翩翩佳公子,為何竟如此執著於一枚萬千髒手摸過、無數髒血污過的玄尊令?不但派部將來奪,更以重金賄賂江湖人。怎麼一說到江山美人、金錢權利,再怎麼清高聖潔的人也會如一堆狗屢一般又髒又臭!”

    對於風夕的冷嘲熱諷,豐息似早已習以為常,臉上淺笑不改,看著岸頭道:“船已經在走了,你要和我同路去祈雲嗎?”

    “才不和你這只黑狐狸同路!”風夕手一伸抓住韓樸衣領,然後身形飛起,輕盈落在岸上。

    “女人,別忘了約定,皇國再見。”豐息淡淡拋來一句。

    “哈……黑狐狸,我就算找到玄尊令也不給你的,我會送給皇國世子!”風夕卻訕笑道。

    “為什麼?”

    豐息追問一句,船已越走越遠,但風夕的回答卻依然清清楚楚傳來。

    “因為那是他所希望的,是他以性命相換的!”

    “況且那個約定我都沒答應呢。”看著遠去的白帆,那艘黑船上唯一的白色,風夕喃喃道。

    那一片白帆終於消逝於天際,岸上的人卻依然癡立著,看著暮色中的蒼山碧水,心頭卻沒來由的沉甸甸的。

    “姐姐,我們去哪?”韓樸喚回還在遠望的風夕。

    “隨便。”風夕的回答依舊。

    “除了‘隨便’外,還有沒有其他回答?”韓樸第二次懷疑自己的選擇。

    “哦。”風夕低頭看看他,然後偏頭想了想,“那我們就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南國、皇國、華國、風國、豐國、祈雲……就這樣一路走罷,總有一天會遇到那些黑衣人的。”

    “什麼?就這樣走?沒有任何線索的亂走一氣?”韓樸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白風夕,心中不由肯定了自己的假設:江湖上對她的那些神勇非凡、聰明睿智的評價全是誤傳!

    “去!你這小鬼擺什麼臉色給我看!”風夕纖指一伸,彈在韓樸腦門上,然後領頭前行,“聽過一句話沒,‘穿在白國、吃在南國、武在皇國、文在風國、玩在華國、藝在豐國’,現在姐姐就帶你去領受一番吃喝玩樂!”

    南國,西境山道。

    一大一小兩人正在慢慢趕路,走在前頭的是一白衣女子,寬袍大袖,黑髮如瀑,步法輕盈,神情愉悅。而走在後頭的是一白衣少年,背上背著一個小包裹,一身白衣已成灰衣,一張俊臉已失神采,一雙眼睛黯淡無光,口中還在有氣無力的喃喃念叨。

    “我怎麼會要跟著你?這是我這一生第一個錯誤的決定!”

    “跟著你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候還吃霸王餐,沒走脫便把我抵甲在那裏,要麼便是野果野菜裹腹,喝的是山溝裏的髒水!“

    “睡覺不是睡在人家屋簷下就是掛在樹上,要麼便是破廟裏草席一裹,風吹日曬,沒有一天好過!”

    “怎麼可能啊!為什麼天下數一數二的白風夕會沒有錢?!所有的大俠不是都威風凜凜、腰纏萬貫嗎?”

    “我應該跟著黑豐息才是,即算是睡夢中被賣了,至少能吃到幾頓飽的、睡個舒服覺啊!”

    不用想也知道,這抱怨著的人定是滿口咬定要跟著白風夕但此時卻懊悔萬分的韓樸。

    “樸兒,你是十三歲不是八十三歲,走個路別象個老頭子一樣慢吞吞的!”前頭的風夕回頭喚著已落後四、五丈遠的韓樸。

    韓樸一聽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動了,用最後一絲力氣怒瞪著風夕,以沉默抗議。

    風夕走回他面前,看一眼疲憊不堪的他,臉上堆滿嘲笑,“誰說自己是男子漢來著的,怎麼才走這麼一截山路就不行了?”

    “我渴、我餓、我沒力氣!”韓樸根本懶得反駁。

    “唉!好吧,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捉到一隻野兔或山雞給你填肚子。”

    風夕無可奈何,帶小孩就是不好,特別是這種錦衣包著玉食養著的,走這麼一段路就走不動了,而且還挑吃挑喝的。不過……想著他挑食的毛病這一路來已給自己治得差不多了,至少他餓的時候,只要是能吃的,他全都狼吞虎嚥了。

    “至於你渴嘛……這附近好象沒什麼山泉。”風夕眼珠一轉,壓低聲音湊近他道,“不如就喝野兔或山雞的血吧,既解渴又進補了!”

    “嘔……嘔……”韓樸一把推開她撲在地上嘔起來,卻只是幹嘔幾下,沒嘔出什麼來,肚子裏所有的東西已給消耗盡了。

    “哈哈……樸兒……你真的很缺少鍛煉啊!”風夕笑著而去,“記住,拾點柴,天下可沒不勞而獲這種事!”

    “知道了。”

    韓樸喃喃呢語,搖晃著爬起來去撿了些乾柴,然後在一處平地用隨身的小匕首辟出一塊空地,將柴火架上,只等風夕回來。

    “乖樸兒,點著火。”

    遠遠的傳來風夕的聲音,韓樸知道這代表她已抓著獵物了,趕忙找出火石點著火,柴火燃起時,風夕已一手提著一隻山雞,一手抓著兩個野果回來。

    “先解渴吧。”風夕將野果拋給韓樸。

    韓樸一接著便馬上咬一口,用力吸一口野果的汁,然後長長舒一口氣,這酸酸澀澀的果汁此時於他卻不亞於瓊漿玉露。

    “樸兒,咱們吃烤雞還是吃叫化雞?”風夕俐落的給山雞撥毛開膛破肚,那種熟練的動作沒個三五年的操練是做不到的。

    “烤……”韓樸口中含著果肉道,只求能快點有東西吃。

    “那就是風氏烤雞了。”風夕將雞叉起架在火上烤,“樸兒,火小了點,你吹旺一點。”

    “呼!”韓樸吃下一個野果有了一點氣力,扒扒火吹了一下。

    “不行,再大點!”風夕邊說邊往雞上灑調料,“再不大點火,呆會兒給你啃雞骨頭!”

    深知風夕是說到做到,韓樸趕忙深深呼吸,氣納丹田,然後使盡力氣“呼!!!”的吹出。

    “砰!”

    柴火、塵土飛上半空,黑灰飛飛揚揚的灑下來,落了兩人滿頭、滿臉、滿身。

    “韓樸!”風夕抹一把臉上的灰,一張白臉便成了黑臉,睜開眼睛,從齒縫裏迸出這兩個字,冷若秋霜降臨。

    “我又不是故意的!”韓樸反射性的弓起身便往樹叢裏逃,此時的他動作絕對比野兔還快!

    “站住!”風夕飛身追去,哪里還見著他的人影。

    韓樸躲在樹叢裏慢慢蠕動,生怕一不小心就給風夕發現。心中第一百次懊悔,應該跟著黑豐息才是,至少死前他會給他一頓飽餐的!

    “噝!”身後傳來輕響,追兵已至!他一把跳出來,使盡吃奶的力氣施展那三腳貓的輕功往前逃去。

    “叮!”腦後的風聲似是兵器劃空而來,銳不可擋!

    “我不是故意的啊!下次我會小心點嘛!”韓樸淒淒慘慘的叫嚷著。

    但腦後風聲卻更緊,一股寒意已近在腦後。

    風夕不至於這般狠心吧?百忙中回頭一看,這一看便將他三魂六魄嚇去一半!

    仿佛是漫天的雪花夾著針芒緊密如雨的向他襲卷而來,即將將他淹沒,而他卻還來不及為雪花的絕麗、耀目而驚歎,芒刺便已近膚,一陣透骨的寒意傳來,閉上眼,腦中只響起這麼一句“姐姐救我!”

    過了很久,利刃刺破身體的痛楚並未傳來,就連那股寒意也淡去不少,周圍似乎十分的安靜,韓樸悄悄睜開一條眼縫,一眼看去,卻差點緩不過氣來。

    雪亮鋒利的劍尖正抵在他頸前一寸處,順著長劍往上望去,劍尖前兩寸處是兩根沾著黑灰的手指,修長的中指與拇指輕鬆的捏住劍身,跳過手指再往上望去,是一隻握劍的手,秀氣、白凈、纖嫩的手指與前面的兩指有天壤之別,再順著那雙手、手臂望去,是一張如雪的臉,雪花般潔凈、雪花般美麗、雪花般冰冷、也如雪花般脆弱,仿佛只要輕輕一彈,眼前這張臉便會飛去、融化!

    “嚇傻了嗎?”耳邊傳來風夕淡淡的嘲諷。

    “姐姐!”韓樸興奮的一把抱住風夕,所有的寒意便不驅而散,一顆上下跳躍不停的心也歸於原位。

    “嗯。”

    風夕輕輕應一聲,眼睛卻盯著眼前的人,這是男是女?除去那張臉,其餘看來應是男子……嗯……像是一個雪人!長髮如雪、白衣如雪、肌膚如雪,還有那如雪般透明冰亮的眼睛,如雪般漠然冷冽的氣質,唯一的黑便是兩道入鬢的劍眉。

    這般漂亮如雪的人不知是否也如雪般不堪一擊?

    心念才動左手便一抬,屈指彈在劍身上,“叮”的一聲響,劍身震動,雪衣男子握劍的手抖了一下,但依然握得緊緊的,一雙雪般冰亮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眼珠竟奇異的湧上一抹淺藍。

    “咦?”風夕見此不由驚奇,這一指之力夾有五成功力,本以為雪衣男子定會寶劍脫手,誰知他竟握住了,看來內力不錯。

    而雪衣男子卻更為震驚,眼前這個滿身塵土、滿臉黑灰、髒若土坑裏冒出來的山姑,竟這般輕鬆的就以兩指捏住了他全力刺出的一劍,而一彈指之力竟令自己手指發麻,若非運足全部功力於一手,寶劍怕不脫手飛去!她到底是何人?武林中何時出現了這麼一個武功厲害的女子?

    “我鬆手,你收劍?又或……”風夕一偏首斜睨雪衣男子一眼,嘴角勾起,臉上浮起一絲淺笑,只是一張黑臉笑起來有幾分滑稽。

    “又或是……我折斷它?!”

    果然,從那雙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殺氣,而眼中淺藍加深,仿若雪原之上的那一抹藍空,而他整個人更是湧出一股銳氣,直逼她而來,仿若戰場上鬥志昂揚的鬥士!

    好驕傲的人!心中不由喟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0:51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00 PM 編輯

正文 六、朝許夕諾可有期

“澗,收劍。”猛然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輕而淡,卻帶著一絲威嚴,仿若不怒而威的王者輕描淡寫的吩咐臣子。

    那雪衣男子一聽,全身勁力馬上消去,眼中殺氣也退去,想要抽劍而退,劍尖卻捏在風夕手中,再使力抽一次,卻依然未能抽動分毫,雪衣男了眼中褪去的淺藍又湧上來,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風夕,似極想拔劍而戰,卻又十分忍耐。

    “姑娘也放手如何?”那個聲音又響起,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命令,但並不令人反感,這人好似天生就是下命令的。

    “不放又如何?”風夕頭也不回冷淡的答道。

    “姐姐?”韓樸拉拉她的衣袖,不明白她此舉何意。

    “那姑娘要如何才肯放手?”身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有一絲忍耐與好奇。

    “道歉!”風夕輕輕吐出,眼睛盯住雪衣男子。

    “道歉?”身後的聲音似感到有幾分好笑。

    “你的手下無故拔劍刺殺我弟弟,若非我及時趕到,他便已命喪於他劍下。”風夕依然未回頭,只是盯緊雪衣男子,與他緊緊對視,眼中懶洋洋的光芒瞬間化為淩淩冷光,“或許在你們眼中,人命如草芥,但在我眼中,弟弟勝世上任何珍寶!”

    “令弟並未有分毫損傷,不是嗎?”身後的聲音冷了幾分。

    “因為沒有受傷或喪命,所以那樣的行為也就無需道歉或負責,對嗎?”風夕眼中射出一抹利光,雪衣男子不由心頭一寒,但驕傲不認輸的性格不允許自己低頭,依然冷冷對視。

    “既然如此……”風夕歪頭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陽光下閃耀如雪玉,“我也殺過不少人,但自問未曾殺過無辜之人,而現在,我也殺個陌生人試試!”

    雪衣男子還未在她那一笑中回神,但覺手腕一痛,然後五指一麻,寶劍已脫手而去。

    “公子小心!”雪衣男子回過神驚叫著,並不擔心自己,反倒提醒著主子。

    “你也嘗嘗這滋味如何?”風夕口中輕叱,奪劍轉身,手腕一翻,長劍化為長虹直往身後人影刺去,這一連串的動作不過眨眼間的事,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但見劍光燦爛若九天驕陽,已直抵那人頸前。

    身後那人眼見劍光刺來,看似輕巧無力,卻眨眼已至面前,寒意森森,這等身手已告之,來者不可忽視!身形快速往左一飄,這一劍便擦肩而過,但不待他喘一口氣,第二劍已如影相隨,直刺雙目。

    那人料不到對手竟有如此之快的身手,避無可避之下,手腕一番,袖中藍光一閃,堪堪架住長劍,劍尖已離眼皮不到半寸!

    “公子!”雪衣男子見狀不由擔憂萬分,想要動手卻又極力忍住。

    “不錯!”

    風夕手腕一抖,劍尖敲在那抹藍光上---一把長不過一尺的彎刀,刀呈淺藍色,在陽光下若一泓流動的藍色彎月,那人力運於臂,刀與劍相撞發出清脆的交錯聲,而兩人手腕卻皆感一麻。

    “好功力!”

    這次是那人出聲贊道,話音未落,他短刀一劃,帶起一抹妖異的藍光往風夕頸前纏去,風夕見狀,心神一凜,手中長劍一揮,織起一道密不透風的雪牆,藍光停在雪牆之前,只聽”叮、叮、叮……”刀劍聲響,兩人近身相搏,瞬間便已交手四、五招,卻皆無法突破對方的防護。

    “再接這招!”

    風夕一聲輕喝,右腕一轉,長劍回掃,撞開對方短刀,然後直刺那人胸前,同時左袖一拂,若白雲淩空而去,直取那人面門,袖未至,淩厲的袖風已掃得肌膚微痛!

    而那人見此,雖驚于對方功力之高,變招之快,但卻依然不慌不忙,右手一番,短刀擋于胸前封住刺來的長劍,同樣左手一揮,化為掌刀,夾著八成功力,直直斬向風夕左袖。

    “嘻……再接這招!”

    風夕見狀一聲輕笑,左腕一提,大袖堪及那人掌刀之前忽然溜走,但瞬間卻又複卷而來,直裹向那人左掌,快捷如電!這一招若得手,那人這一掌便將脫腕而去!

    那人卻依然臨危不驚,而其武功也高明至極,在掌接袖邊時的刹那化掌為爪,五指一抓,只聽“嘶”的一聲脆響,兩人分開,空中半幅衣袖飄飄落在兩人之間。

    “姐姐!”韓樸一見兩人分開趕忙奔至風夕身邊。

    “公子!”雪衣男子趕忙走到那人身邊,眼睛卻瞪視著風夕,神情間又羞又惱,羞的是自負劍術絕世,今日竟被人奪劍!惱的是這山姑竟敢與公子動手!

    “姐姐,你沒受傷吧?”韓樸擔心看著風夕。

    “沒有。”風夕低首回韓樸一笑,示意他不要擔心,抬起左手,已失去半截衣袖,露出一節潔白如玉的藕臂,只是手掌卻還是黑黑髒髒的,“唔,竟被扯去一截衣袖了!好多年沒碰上這樣的對手了!”

    “公子,你沒事吧?”雪衣男子也關心的問候著自己的主人,若公子在自己身邊受傷,那真是……想想不由脊背發涼,握緊雙拳。

    “澗,不用自責。”那人安撫他道,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背之上留下一道約三寸長的淺淺血痕,“這位姑娘的武功在江湖之上已是罕有敵手,連我都未曾討得便宜!”

    風夕聞言不由抬首看向那人,一見之下卻不由一怔!

    原來那人竟是一俊美至極的年輕公子,年約二十五、六歲,身材修長清瘦,著一襲淺紫色錦袍,長長黑髮以一根紫色緞帶束於腦後,一張臉仿若是上天選最好的玉石專心雕刻的絕世之作,一雙罕見的金褐色眼瞳,閃著耀眼的金芒,就那麼隨意的站著,卻自帶一種尊貴的神態,仿佛是君臨天下的王者,傲然俯視著腳下的萬里疆域及萬萬子民。

    “唔,倒是第一次見到有外表、氣勢與那只黑狐狸不相上下的人。”風夕看著那紫衣公子不由喃喃自語。

    “姐姐,你說什麼?”韓樸問道,只因她聲音實在太小,未曾聽得清楚。

    “我在說……你什麼時候能長成這麼大!”風夕低首睨一眼韓樸道。

    嗯,若有個那樣俊美的弟弟真的不錯,到時肯定也會象那只黑狐狸一樣,一路之上都會有美女自動贈衣送食,一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姑娘武功如此之高,實屬罕見,不知可否告之芳名?”

    紫衣公子也審視著風夕,眼前的女子一身衣服已是黃黃灰灰黑黑分不出原來的顏色,一張臉上白一塊、黑一塊,額頭上還掛著一塊灰黑的看不清是什麼的飾物,整個人一眼看去實在無甚可取,但偏偏有一雙異常澄澈清亮的眼睛,仿若是萬里跋涉的旅者在混沌黑暗的荒野茫然無措時,頭頂升起的那一顆寒星,散發著眩目的清光,引人不由自主的再看第二眼,再看之時,卻發現這個髒兮兮的女人自有一種飛揚灑脫的氣質,是這十丈軟紅中一縷無拘無束的清風!

    “哼!我姐姐的大名豈是隨便告訴人的!”韓樸聞言卻是鼻子一哼,小臉仰得高高的,“至少你們也要先向我道歉才是!”

    “哦?”紫衣公子掃一眼韓樸,淡淡的應道。

    “你們無故使我受到驚嚇,當然要向我致歉。”韓樸大聲道,只是被紫衣公子眼光一掃,不知為何心頭一凜,氣勢便弱了些。

    “那請問小兄弟叫什麼名?”紫衣公子再問道。

    “我叫韓樸!是將來要比白風黑息還有厲害的大俠!”韓樸一聽人家問及姓名,馬上豪氣萬丈的自報家門,完全忘了剛才的“龜藏”。

    “哈哈……哈哈……”

    紫衣公子聞言卻是仰頭大笑,大笑的他渾身散發著一種狂妄的霸氣,仿若咆哮的雄獅,令人不可逼視。而他身邊的雪衣男子卻是皺著眉頭看一眼韓樸,那眼光明白告訴他,不相信他有那能耐!

    “你笑什麼?你不相信嗎?哼!要知道我姐姐就……”被人如此嗤笑,韓樸一張黑灰染就的小臉也冒出一股殷紅,待要再搬個厲害的角色出來嚇嚇人,腦門上卻挨了一巴掌,把後半句話給拍回肚裏。

    “你丟了自己的臉不夠還要丟我的臉嗎?”風夕一掌拍在韓樸腦門上,然後斜瞟一眼紫衣公子,懶懶的道,“要知前浪推後浪,或許有一日,他真的會超越這些人!你又何需笑得如此倡狂!”

    “韓姑娘,我並非譏笑他口出狂言,而是讚賞他人小卻有如此志氣,將來定有非凡成就!”紫衣公子斂笑道,也收斂起一身的霸氣,只是語氣中卻依然無法掩其傲氣,“只是白風黑息十年來盛名不衰,要超越他們也不是說說就能做得到的。”

    “我姐姐才不……哎喲……”韓樸見這人誤叫風夕為“韓姑娘”,正想更正,腦門上忽又挨了一掌,把後半句話又給拍回去了。

    “是嗎?拭目以待吧,白風黑息再怎麼厲害也敵不過時間,總有一日會老去死去,武林中自有其他的人取而代之。”風夕淡淡的道,然後將手中長劍一拋,正插在雪衣男子身前,牽起韓樸,“樸兒,既然你的拳頭沒人家硬,那咱們走吧。”

    “慢著!”雪衣男子忽然出聲叫住他們。

    “怎麼?你還要打一場不成?雖然要打贏你家公子會比較辛苦,但要贏你卻決非難事!”風夕停步回頭看一眼雪衣男子淡淡的道。

    “對不起。”雪衣男子忽然出口道歉。

    “呃?”風夕聞言不由驚詫,本以為這個驕傲的雪人是死也不肯低頭認錯的,誰知他忽然間卻又自動道歉了。

    “我蕭澗決非濫殺無辜之人。”雪衣男子也就冷冷的吐出這麼一句,卻依然是傲骨錚錚的不解釋刺人的原因。

    “哦?”風夕聽得這話不由轉過身來細細打量他一番,然後燦然一笑,“蕭澗嗎?知道了。”

    雪衣男子---蕭澗卻被她這一笑所惑,明明一張臉黑黑髒髒的,不說她醜已是十分留情,偏偏笑起來卻似珍珠,雖然蒙塵,卻自透一種光華,讓人不由側目,想起先前也是為她一笑失神,以至失劍,心中忽又對這樣的笑生出幾分懊惱!

    “姑娘纖纖女子如何會攜幼弟出現在此荒山野嶺之地?”紫衣公子卻問道,少有的對陌生人生出興趣。

    風夕轉頭迎向他刺探的目光,臉上浮起淺淡的諷笑,“似公子這般人物更不應該出現在此等荒山野地才是。”

    “姑娘的身手是目前為止第二個我無十分把握勝過的人,為何江湖上卻未曾聽過姑娘的名號?”紫衣公子再問。

    “第二個?”風夕聞言頭一偏,一雙眼笑成兩彎新月,“那第一個是誰?以後還會不會有第三個、第四個呢?”

    “第一個是玉無緣,至於第三個、第四個嘛,或許有,或許無。”紫衣公子卻正經的答道,語氣極為認真,雖然他神態間帶著一種不將天下人放在眼中狂傲。

    “玉無緣?!”風夕聞言那雙懶洋洋的眼睛忽的一亮,閃著灼灼清光,臉上那淡淡的諷笑也轉為欣喜的歡笑,“有著天下第一公子之稱的‘玉公子’?!竟能與他並排於你無法勝過的人之一,榮幸!榮幸!”

    “姑娘認識玉公子嗎?”紫衣公子見一說出玉無緣之名她竟如此欣喜推崇,不由有幾分疑惑。

    “風雨千山玉獨行,天下傾心歎無緣!風姿絕世的玉無緣玉公子,天下誰人不相結交,只可惜是聞名久已,緣慳一面!”風夕有絲惋惜的歎道,仰首望天,驕陽熾耀,不知傳言中的那人是否也如日般光華燦爛,“若說這世人有誰是我極想認識的人的話,那麼僅此玉公子!”

    “僅玉公子一人?”紫衣公子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臉上浮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整個天下竟只有玉公子入得姑娘的眼嗎?”

    “哈哈……”風夕忽的笑出聲來,回首看他,帶著一抹嘲弄,“是否我未將你放在眼中,你心有不平?”

    “姑娘別太自負!”紫衣公子聞言笑意褪去,換上一臉的冷漠,刹那間,這荒山似在深秋,森森涼意浸人肌骨。

    “驕傲的公子,別說你,便是天下四大公子其餘的蘭息公子、豐息公子,包括……”風夕對之毫無畏懼,眼光直射紫衣公子,利如雪劍,“包括皇國世子皇朝公子,我全不放在眼中!”

    一語道出,風夕不似平日那個懶散嬉笑的白風夕,此時的她帶著一種視天下如無物的傲氣,泰然而立,毫不示弱的與紫衣公子四目對視。

    “啊?”紫衣公子聞言一愣,然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笑聲歡暢,響遏山野。

    “狂妄!無禮!”蕭澗聞言看一眼風夕,冷冷的吐出兩個詞,然後伸手撥回身前的劍。

    “好!好!好!”紫衣公子止了笑連贊三個好字,眼中笑意未褪,“從我出生至今,未曾聽過如此之話!你是第一個!而你有說這話的本錢!”

    “皇世子高高在上,自然難得聽到狂言妄語。”風夕淡淡的道。

    “姑娘為何肯定我是皇朝?”紫衣公子對於身份被識破有絲訝異。

    “非我自負,闖蕩江湖這麼多年,這天下能與我一鬥的人不多。”風夕撿起地上的半幅衣袖,攤在掌中,神情間有絲惋惜,“數來數去,不會超過五人,皇世子氣勢驚人,我要確認決非難事。”

    “況且能有這樣的家人,世間能有幾多。”風夕將手中衣袖一拋,袖便隨風飄走,回首掃一眼蕭澗,“而這世上劍術精妙、名為蕭澗的人想也來不多,皇國的掃雪將軍,我說得對嗎?”

    “令弟躲躲藏藏,誤以為刺客,剛才多有冒犯,還請見諒。”蕭澗忽然抱拳向她施禮解釋,神態認真而恭敬。

    “這臭小子弄了我一身的灰,本想打他一頓屁股,誰知他逃得比兔子還快,讓你嚇他一跳也是活該。既為誤會,將軍也無須多禮。”人敬一尺,我敬一丈,風夕也抱拳還一禮。

    “姑娘將我兩人的身份都識破,而我們卻依然不知姑娘是何人,看來論到識人的眼光,是我等輸了。”皇朝目光犀利的看著風夕,似極想探知她的身份。

    “皇世子的身份是我自己識出,自然我的身份也應由世子自己認出,這樣才是公平,不是嗎?”風夕淡然一笑。

    “這天下武藝絕頂的女子並不多,首屈一指的是白風夕,再來便數到惜雲公主,以及我國的秋九霜,。”皇朝疑惑的看著風夕,腦中過濾著所知人物,“九霜是我部將我自然認得,而白風夕我雖未見過,但傳聞其素衣雪月風華絕世,姑娘……”

    皇朝一頓,看一眼風夕這髒兮兮的、五官都分不出的模樣,哪里談得上“風華”二字。

    “嘻,我這醜八怪自也不是你口中‘風華絕世’的白風夕對不對?”風夕聞言卻笑道,並無不快。

    “姑娘既不是白風夕,當然也不可能是惜雲公主。風國惜雲公主雖創風雲騎,但卻未曾聽說涉足於江湖,且作為一名將帥,有時並不一定要有絕世武藝,所以公主武藝如何未曾親見難以定論,況且公主出身王室,養尊處優,豈會輕易出現在此。”皇朝斷言道。

    “嗯。”風夕聞言頷首,似同意其推測。

    “至於江湖上其他武藝高強的女子,”皇朝屈指數來,“飛雪觀的單飛雪有冷面羅剎之稱,但姑娘時帶笑容,且單飛雪已出家為道,自然也不是姑娘了。梅花嶺的梅心雨一手梅花雨響絕江湖,但其三年前已嫁桃落大俠南昭為妻,兩人伉儷情深,當不會孤身在此。品玉軒的君品玉醫術絕佳,菩薩心腸,每日上門求醫的人絡繹不絕,豈會有時間在此荒山遊玩……”

    皇朝將所知的江湖女俠一一數來,卻還是未找著一個能與眼前女子對上號的,心中更是驚疑,“姑娘姓韓,恕皇朝孤陋寡聞,未曾聽過江湖上有一武功絕頂的‘韓女俠’!”

    “嘻嘻……我也沒說過我姓韓呀。”風夕笑嘻嘻的,卻依舊不點明自己的身份,“皇世子雖長在王宮,但對於江湖上的事也是了若指掌嘛,只是……這世間你我不認識的人還多著呢。”

    “姑娘熟知江湖掌故,自也是常闖江湖之人,以姑娘的身手,決不會是無名小輩。”皇朝肯定道,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風夕的臉,“姑娘若肯洗洗臉,讓我一睹廬山真貌,那樣要認出姑娘便不是難事了。”

    “哦?”風夕灰黑的髒手撫上同樣灰黑的臉,然後再低首審視一下自己,不由嗤笑,“哈,我不但要洗洗臉,而且還要洗洗澡才行,皇世子想要睹我廬山真貌,難道想跟著去不成?”

    “嗯?”皇朝一聽不由有剎那的怔呆,要知他出身尊貴,平日裏接觸的人莫不對他恭敬有禮,而所認識的女子也全是溫文安靜的名門閨秀,即算是那些有著男兒豪氣的江湖女俠,她們不拘小節,但也決不會如眼前女子這般言行無忌,洗澡竟問一個男人要不要跟著去,天下有這樣大膽的女人嗎?

    皇朝不由沉默,以從未有過的認真眼神打量著風夕。眼前這人是放縱淫蕩嗎?不像!那一雙眼睛毫無一絲猥褻淫邪,澄澈清泠若天湖之水,臉上帶著坦蕩淡然的淺笑,即算是一身的髒,但依然有著冰清玉潔的風範。

    忽然皇朝那張高貴端嚴的俊臉首次浮起一絲玩味,淺淺的笑道:“若有姑娘相邀,皇朝願滔香湯捧羅巾。”

    “呃?”這次輪到風夕聞言錯愕了,出道至今,除了那只黑狐狸,少有人能如此自然坦蕩的答復她那些世俗難容的言行,要是換作那個燕瀛洲,現在肯定又是滿臉通紅了,若是換作那個漂亮的雪人,肯定是冷著一張冰臉,眼角也不瞟她一下,而這個皇朝……唉!能列為四大公子的人果是不可輕視!

    “怎麼?姑娘不敢了?”皇朝看到風夕驚訝的樣子笑謔道。

    “嗯,不是不敢。”風夕搓搓手,搔搔腦,“而是讓皇國世子來服侍,便是坐在帝都金殿上的皇帝也無此福氣矣!何況是小民我,我怕折壽呀!”

    “哈哈……”皇朝朗聲大笑,然後雙臂一伸,“他日我將此荒山辟為一座清湖,到時再請姑娘來此凈顏滌塵如何?”

    “挖山作湖?”風夕聞言不由定睛看向皇朝,從他臉上看不到絲毫戲謔之意,惘然中忽覺得這人是會說到做到的,“你若真挖了個湖在此,我便是在天涯海角也會回來洗一把臉的!”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人竟真擊掌為誓,擊掌過後,看看對方,忽又同時仰天大笑。

    蕭澗看著大笑的兩人,那雙雪亮的眼中掠過一抹深思,然後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風夕,從頭到腳不漏過分毫,最後眼光停駐在她額頭飾物上,似想從那找出一絲線索。

    “我餓了,你請我吃飯吧。”笑聲一止,風夕便不客氣的要求道。

    “吃飯?”皇朝反問道,怎麼從洗澡到吃飯跳得這麼快?

    “怎麼?你不願請我這山野小民?”風夕眼一瞪。

    “非也!皇朝與姑娘一樣,有的人即算貴為至尊也不願多瞧一眼,可有的人即算為奴為隸,皇朝也願與她共飲一碗水!”皇朝淡淡一笑道,“我請你吃飯!”

    “樸兒,這下咱們的午餐有著落了。”風夕一見午餐定下,伸伸懶腰,再拍拍傻呆呆的看著皇朝的韓樸。

    “姐姐,這是皇朝耶!皇國的世子!與黑豐息齊名的四大公子之一的人耶!。”一旁靜默有一會兒的韓樸,此時眼睛睜得大大的、亮亮的、無限崇拜的看著皇朝。

    唔,這等的相貌,這等的氣派,這等的行事……真不愧是皇朝公子!這樣的風範才象個名人嘛,哪像……眼光瞄向風夕,唉,怎麼偏偏找了個最不像名人的人當了姐姐!

    “那又怎樣?把你的口水吞回去!”風夕狠狠敲一下韓樸的腦袋,唉,這副傻樣,真是丟臉啊!

    “小弟弟,你有這樣的姐姐,將來定會青出於藍勝於藍。”皇朝看著韓樸淡淡一笑。

    “走了,吃飯啦。”風夕揮揮手前走。

    蕭澗自在前頭帶路,四人走不到一裏路,便見前面一處較為平坦的草坡上矗立著四人。

    “公子。”四人一見皇朝回來皆躬身行禮。

    “嗯。”皇朝輕輕頷首。

    “哇!好多吃的呀!”韓樸首先第一個叫嚷起來。

    只見前面的草地上鋪有一塊一丈見方的紫色地毯,地毯之上置有各式各樣的熟食、點心及美酒。

    “我要吃這只烤鴨!”韓樸飛快的撲向地毯正中的那只烤全鴨。

    “烤鴨是我的!孔融讓梨懂不懂!”風夕同樣撲向那只烤鴨。

    一大一小兩條人影全向烤鴨撲去,眼看烤鴨即將不保,但兩人忽又同時止住了,四隻手全停在烤鴨之上,隔著一寸距離。

    不是因為他們謙讓,只因那四隻手啊---實在太髒!

    “借你衣服用用!”

    蕭澗還沒來得及坐下,只覺得眼一花,風夕人已至在身前,然後衣袖一緊,低首一看,眼睛不由睜大,她……她竟然就在他衣袖上擦起手來!那潔白如雪的衣袖馬上便被汙成了黑色!

    “你……你……”蕭澗一時竟無法說出話來。

    “別小氣啦!要是我的衣服還幹凈的話,我就不會擦在你身上啦!反正你有錢嘛,呆會兒再去買一套就行了!”風夕一邊說一邊努力擦拭著手上的污垢。

    “你……你……你可以洗手啊!”蕭澗終於吼出聲來,他的聲音與他那秀氣的外表成反比,而他那一雙眼睛又奇異的湧上那抹淺藍。

    “哇!又變了!又變了!”風夕一見如獲至寶,指著他的眼睛象個孩子一般高興的嚷著。

    “什麼變了?什麼變了?”那邊韓樸正倒著酒壺裏的酒洗手,聽得風夕的叫聲,便端著酒壺跑過來。

    “你……你……竟然用酒洗手?”蕭澗一見韓樸手中的壺,漂亮的眼珠已快跳出眼眶,那一抹藍色更深了,“天啦,這是胭脂醉啊!”

    “哇!他的眼珠變成藍色了耶!”韓樸也驚叫著。

    “胭脂醉?千金一壺的胭脂醉?”風夕一把從韓樸手中搶過酒壺嗅嗅,“唔,真的是呢!”

    “你也知道是千金一壺呀?!”蕭澗哼哼,總算識貨,本以為風夕會惋惜一番,誰知……

    “那我也洗洗手!”話音一落,壺一倒,剩下的酒便全傾於手上。

    當下蕭澗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完全說不出話來。

    “壺給你!”風夕手一拋,酒壺便落在蕭澗手中,然後再兩手一拍,拍在蕭澗肩上,“再借我擦擦!”

    蕭澗的肩上便留下兩個濕濕的手印。

    “烤鴨是我的了!”風夕足尖一點,人已落在地毯上,手一伸,烤鴨便到了嘴邊,張牙一咬,半隻鴨腿便進了肚裏。

    “呀!”還在傻看著蕭澗眼睛的韓樸總算回過神來,馬上跑回去,一屁股坐在毯上,手一伸,“那這兩隻蜜汁雞腿是我的!”

    “那這盤醬汁蝦仁是我的!”

    “那這碟芙蓉玉片是我的!”

    “那這盒紫雲香酥是我的!”

    …………

    兩人一份一份的把地毯上的食物瓜分完,並每奪一份時都抬頭瞅一眼蕭澗,滿意的看到那冰雪雙眸中的淺藍逐漸加深,最後藍如萬里晴空!

    “澗,你今日似乎十分容易激動。”皇朝端坐於一旁靜看著,看到一向冷靜淡漠、極少情緒波動的愛將今日竟接二連三的被激怒,不由歎息,這兩人真是有本事!

    蕭澗聞言猛然驚醒,不由定下心來,深深吸氣,平復情緒,然後眼中淺藍慢慢淡去,最後沉寂如冰淵。

    “唉!沒……有了!”韓樸含著雞肉口齒不清的惋歎著蕭澗眼中藍色消去。

    “蕭澗,你有沒有其他的名字?”風夕看一眼他,然後眯眼向天,“比如說叫雪空什麼的,你的眼睛就象雪原上的那一抹藍空,透明而純凈,很美很美的!”

    蕭澗聞言一怔,注視風夕良久,然後才輕輕答道:“字雪空。”

    “果然。”風夕微笑點頭,又看看他,然後埋頭大嚼,“你不應該穿這種白如雪的衣服,這讓你看起來冷如雪人,讓人不敢靠近,怕凍僵了,也怕融了雪。嗯……你適合穿淡藍色,象天空那樣的藍。”百忙中還伸出油手指指天空。

    這次蕭澗不再答話,只是抬首看向天空,讓碧藍的晴空倒映於他眼中,偶爾掠過一絲雲彩。

    而皇朝卻不再發言,只是靜靜的看著狼吞虎嚥的兩人,目光中有著欣賞與沉思。

    忽然風夕大吃的動作稍稍一頓,眼光瞟向右前方,但馬上又埋首於食物。

    皇朝也同時瞟向右前方,原本輕鬆悠閒的表情一收,面色轉為端嚴。

    而蕭澗則已飛身掠去,眨眼不見蹤影。

    只有韓樸依舊無知無覺的大吃大喝。

    片刻後只見蕭澗背負一名男子回來,而他身後還跟著五名青衣男子。

    “參見公子!”

    那五人一到跟前即向皇朝行禮,而蕭澗背負的那人也掙扎著下地行禮。

    “都起來。”皇朝淡淡吩咐,眼光一掃,卻見幾人都受了傷,尤以蕭澗背回的那人受傷最重,腹部的青衣已染得鮮紅。

    “澗,先替他們療傷。”皇朝大袖一揮,那幾人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

    “是。”蕭澗應道,然後揮揮手,立在皇朝身後的那四名男子即上前扶那六人坐下,替他們包紮傷口。

    “公子。”那受傷最重的男子卻不顧已身傷痛,執意起身向皇朝走來,一雙手微微發顫的從懷中掏出一青色錦布包裹之物,單膝跪下,雙手高舉頭頂,將青布包呈上。

    皇朝伸手接過,卻並不急於打開,示意蕭澗扶起他,目視手中之物,眼中閃過懾人光芒,但隨即一凜,似想到極為重要之事,剎時目光如電,直射那人,“燕將軍呢?”

    那人本已微顫的雙手此時更是劇烈抖動,抬首目視皇朝,一雙虎目已潮濕,卻強忍著,顫著聲音答道:“燕……燕將軍……已……已卒!”

    “什麼?”皇朝身軀一晃,似坐立不穩,然後猛然站起身來,瞬間便立在那人身前,左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目中光芒似火似劍,熾熱又鋒利,“再說一遍!”

    “稟公子,燕將軍已卒于白國宣山!”那人忍著肩膀的熾痛,再一次清晰的回答,眼中的淚終於滴了下來。

    皇朝聞言放開了他,身子站得筆挺,目光直視前方,雙唇緊閉,面無表情,唯有那金褐色的雙眸已轉為深褐,瞳孔不斷收縮!

    “叮!”

    那是蕭澗寶劍發出的輕鳴,一手在袖中,引得衣袖微微抖動,而握劍的手已青筋畢露,微微垂首,一頭雪發無風自舞!

    風夕,在聽到皇朝詢問燕瀛洲的下落時,手中的鴨掌掉落在地毯上,她怔怔的看著,既不拾起,也不再拿其他東西進食,目光一片迷離,似蒙有一層水霧,看不真切眼中的神色。

    後知後覺的韓樸此時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不由停下手中動作,靠近風夕,看到她此時的神情,不由擔心的扯扯她僅剩的那一隻衣袖,“姐姐?”

    風夕聞聲抬首掃一眼他,然後淡淡一笑,以示無事,可韓樸卻覺得那一笑似笑過了千山萬水,笑過了千回百轉,帶著淡淡的倦淺淺的哀。

    “瀛洲!”皇朝矗立良久,終於沉沉喚出,手不由自主的握緊青布包,眼中掠過一絲波光。

    “蕭溪。”

    “在!”替那幾人裹傷的四人中一人站起身來垂首應道。

    “你們四人護送他六人回國。”皇朝回首吩咐道。

    “是!”蕭溪應道。

    “澗,你和我去宣山。”皇朝再吩咐道。

    “公子,既已得令,請由蕭溪他們護送您回國,瀛洲就由我……去看望!”蕭澗一俯首勸阻道。

    皇朝看著手中布包,臉上浮起一絲淺笑,卻帶著深沉的悲傷,“瀛洲離去前曾說必奪令而歸,決不負我!既然他未負我,我又豈能負他!”

    “公子,此去十分危險,您不可冒險……”蕭澗要再勸,卻為皇朝揮手打斷。

    “我意已定,你無須再勸!這宣山之行,我倒要看看有誰能從我手中奪令!”一語道盡睨視天下的狂與傲。

    “蕭溪,你等護送他六人回去,並傳信蕭池十人,令他們速來與我會合!”蕭澗不再勸阻,轉而吩咐蕭溪等人。

    “是!”蕭溪領命,然後他們四人與那六人離去。

    “唉!”皇朝歎一口氣,卻也未阻難,而是轉身走至風夕面前,將手中布包一舉,問道,“姑娘知道這是何物嗎?”

    風夕站起身來,卻不看布包,抬首望天,淡淡一笑,“這不就是那比我還髒的玄尊令嗎?”

    “髒?”皇朝未料她竟會將這天下人皆想奪得的至尊之物說得如此不堪。

    “這麼多人的手都摸過,還染盡無數鮮血,難道不髒嗎?”風夕回首看他,目中光芒複雜。

    “呵呵……姑娘果是妙人!”

    皇朝一笑,開始打開布包,當揭開最後一層,露出一長形黑色權杖,手指拈起,透骨冰涼,令長約九寸,正面鑄有“至尊玄令”四字,反面是一騰雲駕霧的飛龍,陽光下,閃耀著炫目的墨光。

    “這便是當年始帝滅北海國時從北海海底采來的墨鐵所鑄的玄尊令?!”皇朝以指摩擦,眼中閃著喜悅的光芒,“長九寸九分、重九斤九兩的玄尊令,九九至尊的玄尊令!”

    “就這麼一枚髒令,卻勾了無數英魂!”風夕看著這枚令無數人喪命的玄尊令,眼中只有冷冷的諷刺。

    “你說得也有道理,這令確實髒,但是……”皇朝將令舉起,看著墨令發出的光芒,“但某方面來說,這令卻是最為神聖的,因為它是天下至尊至聖之物!”

    “哈……你也信這令能讓你號令天下嗎?”風夕一聲冷笑。

    “號令天下?哈哈哈……”皇朝仰天大笑,“這令不能號令天下,號令天下的是人!令只是一種象徵!玄尊令是帝者的象徵,玄墨令是七國王者的象徵!令在我手,即代表我是天命所屬的帝者!真正能號令天下的是我這個人!是我皇朝!”

    風夕默然不語,只是偏首看著狂然大笑的皇朝,此時的他散發著一種無與倫比的氣勢,仿若是張口便能吞下整個蒼穹、腳踏便要地動山搖的巨人,那般的不可一世!

    蕭澗只是敬服的看著自己的主上,只有這樣偉岸傲然的人,才能讓自己心甘情願的侍奉,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君臨天下!

    而韓樸,他張口瞪目的看著皇朝,小小的心卻是產生無限的敬慕,這樣狂妄得將整個天地揉搓於掌的人,是他此生唯一僅見的!

    “將來,不論這坐擁天下的人是你,或不是你,但你都會是名流青史的一代霸主!”風夕忽然悠悠歎道,語氣中也有著少有的折服。

    “當然是我!”皇朝卻是斬釘截鐵的答道。

    “呵,好自信!”風夕聞言輕輕一笑,“但依我之見,卻只有五成。”

    “何以只有五成?”皇朝聞言雙眉一挑。

    “聽聞蒼茫山頂有一局殘棋,不知世子是否曾有耳聞?”風夕移目眺望前方,“除了那一局殘棋外還刻有兩句話,‘蒼茫殘局虛席待,一朝雲會奪至尊!’,世皆傳那局棋與那兩句話乃天所賜,預示著將有兩個絕世英雄共爭天下。如果世子是其中一個,那麼代表著這世上還有另外一與世子棋鼓相當的對手,如此說來不就只有五成嗎。”

    “而且亂世出英雄,就觀現在的局勢,與世子棋鼓相當的並不只一人!”風夕回首再看皇朝,臉上是懶懶的淡笑,但一雙眼睛卻是明亮如鏡,閃著奪人的智慧之光,仿若世間一切都在是映在她的眼中,“擁有風雲騎的惜雲公主、金衣騎的華王、墨羽騎的蘭息公子,這三人都是世所矚目的英才,世子能說他們皆不足成為你之對手嗎?何況天下之大,何處不臥虎藏龍,能與世子一敵的英雄或許還有無數!”

    “哈哈……若如你所言,我連五成的把握也沒有,蒼茫山頂奪至尊的兩人或許根本未有我!”皇朝聞言卻未有任何氣餒,依然狂氣不減,伸出雙臂,仿若擁抱天地,“蒼茫山頂的棋局我定會前往一觀,但我不信什麼蒼天留言,我只信我自己!我皇朝認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我一定會用我的雙手握住這個天下!”

    “那麼拭目以待,看看蒼茫山頂奪至尊的到底是何人!”風夕也笑,不過還是那種懶懶的笑,只有眼中偶爾會掠過一抹精芒。

    “站在蒼茫山頂的只有我皇朝一人!”皇朝睥睨而視,豪氣萬丈。

    “哈……江湖十年,你是我所見之人中最為狂傲自信的!”風夕懶懶的打個哈欠,牽起韓樸,轉身向皇朝燦然一笑,然後足尖輕點,人已飄身後退,“我極為期待能在蒼茫山頂見到你,而不是在宣山上見到你的墓!”

    眨眼之間,兩人便失去了蹤影。

    “多謝姑娘關心!”皇朝高高揚聲,“我要做的事,這世間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不能阻!我會踏平一條通往蒼茫山的大道!”

    “我會踏平一條通往蒼茫山的大道!”

    這一句話在荒山上響起陣陣回音,久久不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0:55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04 PM 編輯

正文 七、落日樓頭子如玉

“姐姐,那個皇朝公子以後會當皇帝嗎?”

    聽著那陣陣不絕於耳的回音,韓樸抬首問風夕。

    “新王朝的皇帝嗎?也許是他,也許不是。”風夕抬首,九天日芒刺目,仿若那個不可一世的皇國世子。

    “可是他說話的那種氣勢好像啊!”韓樸也學她仰首望天,眯眼承受那熾熱的日芒。

    “樸兒,你很羨慕嗎?”風夕低首看著韓樸,淺淺笑問,“你也想成為那樣的人嗎?”

    “姐姐,我是羨慕他,但我不要成為他那樣的人!”韓樸看著風夕,髒髒的小臉一本正經的回答。

    “為什麼?”風夕聽他如此答不由奇怪。

    “那個人的光芒太過耀眼,會掩蓋他身邊所有的人,他就象這天上的太陽一樣,舉世矚目,但卻只有一個!”韓樸伸手指指天空,看著風夕認真的答道,“他即算站在了最頂尖的位置,但觸手所至,卻沒有一個同伴,那不是很寂寞嗎?”

    “嗯。”風夕聞言不由看著韓樸,目光柔和,片刻後,以掌輕撫他頭頂,“樸兒,你以後會成為超越白風黑息的人的!”

    “超越姐姐?”韓樸聞言不由咧嘴歡笑,但片刻後忽又斂笑,“我不要超越姐姐,我要和姐姐站在同一個位置!”

    “最高的位置……”風夕卻似未聞其言,伸手輕輕掠掠鬢角飛舞的發絲,目光遙視前方,仿佛望到天地的盡頭,那麼的幽深,“雖然沒有同伴,但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地位、名譽……以及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這也就是一種補償吧。”

    “可是那些他死時都不能帶走啊!”韓樸爭道,眉頭皺起,急急的說道,“以前娘說,人死的時候一了百了,生前所有一切都幻如雲煙,抓不住也帶不走。爹就說,她死的時候可以帶走他。我想娘死時可以帶走爹,但皇帝死時卻帶不走他的皇位、權利啊!”

    “呵,想不到韓老頭竟也會說出這等話來。”風夕輕輕一笑,然後拍拍韓樸道,“誰說皇帝帶不走什麼,你娘有你爹,皇帝也有很多的妃子啊,他死時不但有很多的稀世珍寶陪葬,還會有許多妃嬪殉葬的,決不會孤單一人的。”

    “可是那不是真心的啊!不是真心的話,去了陰間便找不到的,豈不還是孤單一人?”韓樸依然堅持己見。

    “真心啊?”風夕忽然回首,看向來時路,目光飄忽,良久後幽幽歎道,“這世上的‘真心’很少的,特別是在這個動盪的亂世!”

    “那以後我死時會不會有人跟著我?”韓樸卻擔心著死後的事了。

    “那就不知道了。”風夕一笑,彈指輕叩他腦門,“你這小子這麼小就想著死後之事了呀。”

    “那姐姐死時我跟你去好不好?”韓樸卻是不死心,只想找著一個作伴的人。

    “不好。”風夕卻斷然拒絕道。

    “為什麼?”

    “因為你比我小,我要是老死時,你肯定還可以活得好好的。”

    “可是我想跟姐姐去啊,我們可以在陰間作伴,還可以一塊兒去投胎。”

    “別!千萬不要!這輩子不幸要帶著你這個包袱,下輩子可不想再背。”

    “我不是包袱啦!等我長大了就換我保護姐姐啦!”

    “我無須人保護,你還是去保護其他重要人吧。”

    “爹和娘都死了,現在我最重要的人就是姐姐!

    “老婆孩子才是你最重要的。”

    “我沒有老婆孩子啊。”

    “以後會有的。”

    “沒有啊。”

    …………

    “公子輕易出示玄尊令,不怕她生貪婪之心嗎?”

    山道上蕭澗問出心中疑問,公子行事一向謹慎,何以今日卻事事超出常規。

    “那位姑娘……或許整個天下送至她眼前,她也不屑一顧,何況是一枚在她眼中髒汙不堪的玄尊令!”皇朝仰首喟然歎道。

    “嗯。”蕭澗點頭,“公子看出其來歷嗎?”

    “沒有。”皇朝歎道,“他們吃飯時我曾仔細觀察,那個叫韓樸的少年一直端坐,身子筆挺,雖然一身髒汙,但吃東西時卻沒有任何東西掉落衣服上,這顯示他自小即受有嚴格的家教,且那些食物非平常百姓能吃到的,但他們卻如數家珍,這表示他們出身富貴。”

    “至於那位姑娘,雖毫無儀態可言,偏偏卻覺得她一言一行皆瀟灑自然,看著並不覺得刺目,反倒覺得是理所當然的。”皇朝停步回首,“澗,你覺得那位姑娘如何?”

    “她即算是醜,也醜得瀟灑!她即算是怪,也怪得脫俗!”蕭澗垂首輕握劍柄。

    “好個‘瀟灑脫俗’!”皇朝輕笑,負手前行。

    “公子。”蕭澗忽又喚道。

    “嗯。”

    “公子可有注意到她額頭上的飾物?”

    “額頭上的飾物?”皇朝猛然轉身,目光亮如冷電。

    “因為她一身黑灰的原故看不大清楚,但公子提及白風夕素衣雪月……素衣雪月……那個飾物輪郭倒有點似一彎月牙,只不過公子又說白風夕風華絕世,她那樣……”蕭澗也停住腳步沉思道。

    “白風夕?”皇朝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然後放聲而笑,“哈哈……是她!一定是她!你我皆被‘風華絕世’這四字迷惑了,以為定是絕色美女,是以以為定非眼前儀容不整的她。但她即算又髒又臭,卻依然難掩光華,那樣不是‘風華絕世’是什麼?!這世上武藝如此絕高的女子也僅有她!而敢放言不將天下四大公子放在眼中的也僅有這個號稱天下第一奇女的白風夕!”

    “她就是白風夕嗎?”蕭澗回首看向風夕離去的方向,“那樣的白風夕啊……”

    “竟然光明正大的站在我面前,而我卻沒有認出來,好個白風夕啊!”皇朝感歎著,臉上卻帶著愉悅的笑容,“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風夕!”

    自帝失玄尊令後,祈雲王域便失昔日的尊貴,不但常遭諸侯侵犯,更甚至一鎮一城的慢慢被吞噬,若非大將軍東殊放忠於皇室,率其麾下十萬禁軍誓死守護著王域,祈雲早已被諸侯瓜分掉。

    今日的祈雲人口稀薄,經濟蕭條,論國力、武力不足與豐國、皇國相比,論文化、經濟不足與風國、華國相論,便是弱小的南國、白國因著近數十年來吞併掠奪,也早已將其超越。

    從白國延伸至祈雲的烏雲江福澤不少鄉土,而虞城即為烏雲江畔的一座城市。它南連臨城,西交桃落,北接簡城,東臨烏雲江,不似邊城時受戰事的牽累,再加上四通八達的交通,平坦肥沃的土地,虞城是祈雲除帝都外最為安定繁榮的城市,百業俱興,人民安居樂業,有著祈雲昔日繁華昌盛的影子。

    虞城烏雲江畔有座高樓,樓高五層,三面臨水,正面臨街。這便是虞城最有名的酒樓落日樓。落日樓以烏雲江畔的落日及酒樓自釀的斷鴻液而出名,每天幕名而來的客人絡繹不絕,特別是日落時分,樓前必是車如流水馬如龍。

    落日樓的主人想來也不是庸俗之輩,端看今日落日樓的名氣與生意,不知情的人可能以為此樓定是碧瓦琉璃,雕甍繡欄,氣派恢宏,這樣才無愧於祈雲第一樓之稱!

    可事實上,落日樓看不到半分富貴華麗,樓雖是以上好木材建成,但樓內裝飾卻十分樸素,沒有錦布鋪桌,沒有繡毯鋪地,樓頂沒有精緻的花燈,門口未有耀目的珠簾,只有每一個客人都會需要的簡單桌椅,幹凈碗盤。只是這裏的一桌一椅,一幾一榻,一簾一幔都設計得別出心裁,安置得恰如其分,讓人一進門便能感覺耳目一新,舒適而自在。

    “故人西望不見,斜陽現。萬里山河夢斷,仰天歎。思別離,發梢亂,淚空彈。帆影輕綽如箭,過千山!”

    清風秀水中的落日樓自有它的清幽雅致,一曲含愁帶悲的《相見歡》從樓中幽幽飄出,融入泠泠江風,散入蒼茫丹穹,直追向那一輪西墜落日。如血的殘陽中,正有一片白帆劃開粼粼江面,穿透濃豔的金光,如箭而來。

    眨眼間,那一艘白帆黑船在落日樓前停下時,眼觀四方,耳聽八方的小二已快步走上樓前搭建的木橋,躬身歡迎著船上走下的客人。

    當那位黑衣公子步出船艙,踏上木橋時,小二忽覺得眼前閃耀著炫目的金光,夕陽忽比朝陽更為燦爛明豔,而那位公子便似踏著金光從西天走來,周身還籠著淺淺的、未能褪盡的夕輝。

    小二目瞪口呆的看著,早已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直到他的衣袖被人連連拉扯時,他才醒過神來,而那位公子正站在他眼前,離他不到三尺距離,那俊美無倫的臉上帶著一絲雍容閒適的淺笑,一雙漆黑如墨玉的瞳眸正溫和的看著他。

    “小二哥,你擋著我家公子的路了。”衣袖又被人拉扯,還夾著那清脆而帶著一絲童稚的聲音。

    小二低頭一看,才發現一個清秀的青衣侍童正拉扯著他,他猛然醒悟,慌忙讓開道,“對不起,公子。”

    黑衣公子微微搖頭,示意不必在意,淡淡的笑道:“煩請小二哥領路如何?”

    聲音若風吹玉鳴,微笑若風拂水蓮。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小二忙不迭的點頭,“公子請這邊。”

    而在這名黑衣公子步出船艙時,落日樓臨街的大門前停下一輛馬車,馬是普通的馬,車是簡陋的兩輪車,但門前侍立的小二並不以貌取人,依然熱情的跑至車前,殷勤的掀起車簾,親切的喊著:“歡迎客倌光臨落日樓!”

    當車簾掀起,車中之人踏出馬車時,樓前那正要離去或正要進樓的客人,以及那些忙著為客人牽馬打轎的夥計,忽然都停止了腳步與動作,目光在看到那個人時便再也離不開。

    那是一年輕公子,著一襲簡單的白布長袍,樸素如未經絲毫雕琢的白玉,渾然天成卻自是高潔無瑕,一雙眼睛清澈幽深如碧潭,卻無波無緒、無欲無求,隨意的站在馬車前,卻似站在九天之上,偶然垂首瞥一眼漫漫紅塵、營營眾生,超然淡定卻又悲憐包容。那簡陋的馬車忽也鍍上一層光華,仿佛隨時將騰雲駕霧而起,載走這風采絕世的白衣公子。

    “落日樓。”白衣公子抬首仰望牌匾,輕輕念著。

    “是!是!這是落日樓!”回過神的小二多此一舉的點頭道,一邊將白衣公子往裏請,“公子請這邊!”

    “多謝小二哥。”白衣公子淡而有禮的道謝。

    “不用!不用!”小二聞言嘴咧得快到耳根。

    當黑衣公子與白衣公子一前一後同時踏進樓中時,堂中所有的人不由都抬首看向這兩人,原本喧嘩寬廠的大堂一下變得十分安靜且狹窄,滿室都是他們兩人的光華,只是左看右看卻不知要看誰才好。這樣的出色人物,活一輩子也不知能否見著一個,可此時卻同時出現兩個,讓人幾疑置身夢中!一時所有的人又都十分的忙碌,只因捨不得少看其中一個一眼。

    黑衣公子與白衣公子一進門也同時看到了對方,即算大堂中還有許多的人,但他們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對方!只因他們即算置身于千萬人中,你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他們!

    兩人同時一愣,但一瞬間他們又同時淺淺一笑,互為一揖,若他鄉故友相逢。

    “玉公子?”黑衣公子目視這超塵脫俗的白衣公子,確認著心中的猜想。

    “豐公子?”白衣公子同樣確認著這高貴雍容的黑衣公子。

    這一笑一揖一喚間,一個優雅若王侯,一個飄逸如仙人。

    “豐息有幸,今日竟能遇著‘天下歎無緣’的玉公子!”黑衣公子笑意盈盈,矜持且客氣。

    “是無緣有緣,今日竟能遇著名傳天下的黑豐息!”白衣公子臉上浮起溫雅的淺笑,溫和中帶著距離,卻不是他要遠著你,而是你自己不敢靠近,生怕褻瀆。

    這黑衣公子正是豐息,這白衣公子則是有著天下第一公子之稱的玉無緣。

    而堂中所有人聽得這兩人的對話,當下譁然,想不到這兩人竟是並稱東朝四大公子的豐息與玉無緣!

    “既然相逢,不知豐息可有榮幸請玉公子同飲一壺斷鴻液?”豐息溫文有禮的問道。

    “能與豐公子落日樓頭賞落日,乃無緣三生有幸。”玉無緣也彬彬有禮的答道。

    豐息一笑回頭,對替他引路的小二道:“小二哥,請問五樓可還有空位?”

    “有!有!”小二連連點頭,就是沒有也要為這兩位公子空出來。

    “玉公子請!”豐息側身禮讓。

    “豐公子請!”玉無緣也揮手禮讓。

    最後兩人同時踏上樓梯,往五樓而去,餘樓下仰頸目送的眾人。

    五樓臨窗的一間雅座,門簾垂下,擋住了所有窺視的目光,一黑一白各顯風采的兩位公子互為謙讓後,相對落座,旁邊鐘離、鐘園侍立著。

    “請問兩位公子吃什麼?”殷勤的小二問道。

    “小二哥,你們這最拿手的是什麼?”豐息問道。

    “水風輕,萍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小二恭敬的答道。

    “小二哥,你念的是詩呢還是菜?”玉無緣見這小二報個菜名卻說得甚是文雅,不由笑問。

    “回公子,這是本樓最為出名的四道菜。”小二垂首答道,覺得只有這四道最雅的菜才符合眼前這兩人的身份。

    “呵,看來這落日樓的主人也是脫俗人物,便是連個菜名也取得這般雅。”豐息不由輕笑道,“玉公子覺得如何?”

    “無緣素來不懂這些,豐公子看著好便是了。”玉無緣的目光落在房中花幾上一盆素蘭上。

    “小二哥,那就上這四道菜,另加兩壺斷鴻液。”豐息吩咐道。

    “是,公子。”小二答應著離去。

    小二走後,房中一片靜寂,這兩人並稱為四公子,且皆是風采不凡,此番偶遇,本應惺惺相惜才是,可卻不知為何,兩人卻皆是十分默契的保持距離,無絲毫親近之意。

    隔著一張桌,卻似隔著一條漢江,寬廣的江畔,他們隔水相望,互為對方風采傾倒,卻無法跨越,無法相交。

    豐息端坐著,手指把玩著指間一枚蒼玉扳指,眼光有時瞟向窗外,有時會落在玉無緣身上,長長鳳目時時湧出一絲莫名的淺笑,神態間永遠是高貴悠閒,不負他武林貴公子的稱號。

    玉無緣則輕鬆的靠在椅背上,臉微微側向窗外,目光縹緲,似看著窗稜,又似落向那蒼茫的天際,神情平和而悠遠,明明坐在眼前,感覺卻是那般的遙遠。仿佛他已融入這個天地間,又仿佛是他包容著這個天地,就像無邊無垠的水,清澈的倒映著天地萬物,卻又深廣得吞納天地萬物。

    不一會兒,酒菜送到。

    “水風輕,萍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再加斷鴻液兩壺。”小二唱著菜名,打破這一室的沉靜,“兩位公子請慢用。”

    小二退下,走至簾前忽又折回,“不知兩位公子可要聽曲?”

    “這還有唱曲的嗎?”玉無緣終於從天邊回首,目光不帶一絲重量的落在小二身上。

    “公子別誤會,我們落日樓可不是花樓,唱曲的鳳棲梧鳳姑娘也不比那些青樓姑娘,她可是冰清玉潔的大家小姐,若非……唉!”這小二哥忽地打住,深深一歎,然後又繼續道,“鳳姑娘唱的曲在這虞城可是數一的,比雨霖樓的姑娘們不知高明到哪了,兩位公子不信一聽便知,小的決無誇口。”

    說到最後,小二言中頗有自豪之感,兩人不由皆是微微一笑,也不追問他前頭中斷之話。

    “剛才曾遠遠的聽得半曲‘別離’,是這位鳳姑娘唱的嗎?”豐息撫著玉扳指的手終於停下,淡淡問一句。

    “對,剛才的曲兒就是鳳姑娘唱的。”

    “既然如此,那便請這位鳳姑娘隔著簾唱一曲吧。”豐息揮手道。

    “好的。”小二退下。

    而鐘離上前為兩人斟酒。

    “玉公子,咱們且品嘗一下這落日樓的名菜佳釀。”豐息微笑道。

    “嗯。”玉無緣端杯淺嘗,片刻後頷首微笑,“入口醇香,清洌溫和,好酒!”

    豐息也飲一口,點點頭:“是不錯。”

    然後伸筷挾向那道仿若一朵紫色睡蓮的“水風輕”,細細品嘗。

    “原來是茄子,嗯……不錯,茄子難做處便是特別吃油,往往太過油膩,而這卻是清清淡淡,入口即化,不但茄香盈齒,咽喉處似還能嘗到一股蓮香。”

    “這一葉青萍中染一抹淺黃,難怪叫‘萍花漸老’。”玉無緣則伸筷挾向那狀若青萍的菜,“原來是青瓜,嗯……生與熟間拿捏得恰到好處,清脆爽滑,最佳處便是瓜汁飽滿且原汁原味,定是現采現做。”

    “月露冷?”豐息看著那盤一片片圓潤澄黃如滿月,挾起一片,上還凝結著一滴滴似珠似露,輕輕咬下一角,一股脆甜便從口中散開,“看來取材蓮藕,選粗細適中的嫩藕,切成厚薄大小一至的圓片,再點以雪蘭汁,不但好看其味更絕!‘月露冷’,好名字!”

    “梧葉飄黃原來是芽白。”玉無緣也嘗了最後一道菜,一瓣瓣形如巴掌,芽葉嫩黃,色澤動人,“嗯……嫩且鮮!”

    “哈,想不到落日樓最有名的菜不但全是素菜,且是極為平常的菜。”豐息歎曰。

    “能將如此平常的菜做出如此不平常的形與味,更能取這等不俗的名,這落日樓的主人不簡單。”玉無緣也笑歎。

    “看此樓風格,不難想像其主人。”豐息環視樓閣,讚賞道,“簡約中透中淡雅,平凡中透著別致,很久沒有見過如此佳作了。”

    “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幹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玉無緣悠悠吟道,又移目窗外,夕輝正在慢慢收斂,幾葉小舟逝向天際,“不知這落日樓的主人建這落日樓時是怎樣一番心事。”

    “呵。”豐息一笑,看向他,眼中似映著夕陽的金芒。“或許他將那無人會的登臨意全傾于此樓,只是……玉公子應不愁‘無人會’才是。”

    “只可惜無緣素來無知無感,更別提‘登臨意’了。”玉無緣收回窗外的目光,回視豐息,似帶有夕陽的輕輝,眼波卻坦然,靜若此時波瀾不驚的江面。

    “那真是可惜了。”豐息似頗為遺憾。

    樓梯間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伴著一股淡淡的幽香,由遠而近,最後停在簾前,透過薄薄的水藍色布簾,隱約有一個窈窕的影子。

    “不知客人想聽什麼曲?”

    女子的聲音清中帶著漠,冷中帶著絲絲傲。

    而玉無緣卻是專心的挾起一片‘月露冷’,似未聽到簾外的問話。

    豐息端起酒杯,飲盡杯中酒,然後淡淡的道:“鳳姑娘想唱什麼就唱什麼。”

    簾外有片刻沉默,然後琵琶聲起,若珠玉落盤,若花底鶯語,若冰下凝泉,未歌曲已有情。

    聽得這樣的琵琶聲,兩人都有絲訝異,不由皆瞟一眼布簾,想不到風塵中人竟有這等技巧。

    “昨夜誰人聽簫聲?寒蛩孤蟬不住鳴。泥壺茶冷月無華,偏向夢裏踏歌行。”

    一縷清音透簾來,嫋嫋輕如煙,綿綿纏耳骨,只影對冷月,夢裏續清茶,一室清幽伴寒蟬。

    聽著幽淒的歌聲,看著樓外的殘陽,一瞬間,兩人雖相對而坐,卻皆生出淡淡的寂寥,心中似乎都有一曲獨自吹奏的簫歌,卻不知是吹與誰。

    曲畢歌絕,兩人都有片刻的靜默,而簾外之人也未再歌,靜靜的默立。

    “惜雲公主少享才名,所作詩詞竟已是茶樓巷陌爭相傳唱。”

    半晌後,玉無緣感歎著風國那文武才名天下知的惜雲公主。

    “這歌者音、情俱備,也是難得。”豐息卻是讚賞著簾外歌人。

    “聞說豐公子多才多藝,雖身在江湖,卻是四公子中最淵博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玉無緣忽然飛來一句,目光輕飄飄的落在豐息身上。

    “在玉公子面前誰敢稱多才多藝?”豐息雲淡風輕的笑笑。

    兩人隨意的說笑著,似忘記簾外還站著人。

    “咚……咚……。”簾外忽傳來沉穩而有節奏的腳步聲。

    “玉公子。”那個腳步聲在簾前停住,沉聲喚道。

    “進來。”玉無緣放下手中杯。

    簾掀起,兩人皆掃一眼簾外,看到了踏步而進的黑衣男子,也看到了簾外婷婷、懷抱琵琶、面無表情的青衣女子,簾忽又落下,快得讓人來不及看清她眼中神色。

    “玉公子,公子來信。”黑衣男子恭敬的將信奉上。

    “嗯。”玉無緣接過信,微微點頭,“你去吧。”

    “是。”

    黑衣男子退下,掀簾時,瞟也未曾瞟一眼簾旁站立的女子,而豐息卻看到了,那女子的眼光似怨似怒,又似茫然無措。

    簾又輕蕩蕩的落下,遮起那道目光,簾內簾外,兩個天地。

    玉無緣拆信展閱,素帛墨字,卻在靜然的眼波中掠起一絲淺淺的漣漪。

    “鳳姑娘若不嫌棄,進來喝一杯如何?”豐息卻看著布簾道,目中浮起一絲趣味。

    半晌未有動靜,空氣一片凝結,似能感覺到簾後青影的猶疑。

    終於,布簾掀起,那個青影移入簾內,默然的目光掃過那高潔無瑕的白衣男子,微微停頓,但最後目光落向對面那雍容俊逸的黑衣男子。

    豐息打量著這個鳳棲梧,有絲詫異這個虞城第一的歌者,竟是荊釵布裙,不施脂粉,即便如此,依然十分的美貌,黛眉如柳,面若桃花,眉宇間卻籠著一份孤傲,神色間帶著一種拒人千里外的冷絕。

    “請鳳姑娘。”豐息淡淡吩咐。

    鐘園馬上取杯斟酒,然後遞與鳳棲梧。

    鳳棲梧卻並不接過,只是兩眼盯著豐息,而豐息卻也就任她看,自顧自的品酒,神情輕鬆而瀟灑。

    至於玉無緣,目光依然在信上,只是神思卻似已飄遠,似並未感覺到房中又多一人。

    良久後,鳳棲梧單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原來姑娘如此豪爽!”豐息見她竟一口氣喝完,不由輕笑道。

    “棲梧第一次喝客人的酒。”鳳棲梧聞言卻冷淡的答道。

    “哦?”豐息聞言轉頭看她,卻見她冷如冰雪的面頰,因著酒意的渲染,湧上一抹淡淡的殷紅,減一分冷傲,添一分豔色,“姑娘歌藝如此絕倫,應是天下爭相恭請才是。”

    “棲梧從不喝客人的酒。”鳳棲梧依然語聲冷淡,雙眼未離豐息,仿佛這房中沒有第三人。

    豐息終於正顏看她,卻只見那雙清淩妙目中閃著一抹執著,只是她執著的是什麼?

    “如此看來,是息有幸,能得姑娘賞臉。”

    鳳棲梧不語,只是眼中有一抹蒼涼。

    落日樓啟喉唱出第一曲時,她即知此生淪入風塵,昔日種種便如昨日,永不能重返。

    只是,千金慵開眼,紅綃懶回顧,把那珊瑚擲,把那五陵少子轟,任那秋月春風隨水逝,她依然稟著家族的那一點傲骨,維持著僅有的尊嚴,不願就此永墜泥塵,不得轉生,只因心底裏存著那麼一點點……一點點怎麼也不肯屈服的念頭。

    來前,小二將這兩人誇得天上少有,聽著,只有厭僧,不過又是兩個空有皮囊的富家子,為著這張色相而來,誰知竟料錯了,拒於簾外,對竟她未有絲毫的興趣,十分冷淡,不禁又羞又驚。

    布簾掀起的那一刹那,只看到一雙眼睛,漆黑如子夜,那麼的深廣無垠,偏偏卻閃著只有朗日才能擁有的炫目光芒,一瞬間,她仿佛掉進了那漆黑的夜中,不覺得寒冷、恐慌,反有一絲淺淺的暖意透過黑夜,輕輕湧向這多年未曾暖過的心。

    那一絲暖還未褪盡,簾便再掀起,又看到那雙眼了,仿佛一個墨玉色的漩渦,光影交錯,目眩神搖間,卻也知,若墜入其中,那也是永不得脫身!慶倖,那簾忽又落下了,隔絕了那個漩渦,只想著快快離去吧,偏偏那腿卻有千斤重。

    正彷徨,他卻以聲音召喚著她。

    那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時,仿佛是命運的在向她招手。如宿命,只是輕輕一纏,她便掙不開去,只能無力的聽從命運的安排,再次掀開簾,再次迎向那夜空似的雙眸,走向淡金的夕輝下,那個全身發著墨玉光澤的人!黑得那樣的無瑕!

    “棲梧在落日樓唱了四年的曲,卻喝公子的第一杯酒。”她說著,不同的話說著同一個意,只盼著這個人能聽懂,他是她的第一個!

    “鳳棲梧?”豐息念著這個名字,目光深思的看著這個女子,她雖面色冷淡,可眼眸深處卻帶著一種渴望,藏得那麼深,卻讓人看得那麼的心疼。

    聽得他念著名字,鳳棲梧心頭一片淒酸,為她取名的那人早已化為一坯黃土,而她空有這名,卻終是辜負了他的期望。

    “這些年來,息可說走遍六國,卻也是第一次聽得姑娘如此絕妙歌喉。”豐息微微一頓,然後目視鳳棲梧,淡淡的道,“不知姑娘可願與息同行,去看看祈雲以外的山山水水?”

    說罷自執酒壺斟酒,不再看鳳棲梧,似乎她答應、不答應都是不重要的。

    聞言的那一刹那,鳳棲梧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但瞬間平熄,依然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只是一雙纖手卻輕輕的撫著弦,那微微顫抖的弦洩露了此刻她內心的千層驚濤。

    豐息喝完一杯酒,移目於面前的玉無緣,卻意外這個不沾紅塵的人眉宇間有著一股淡淡的悲哀。

    “皇世子信上寫著什麼樣的好消息,竟引玉公子如此流連?”豐息發問,眼中卻似早已明瞭。

    玉無緣聞言瞬間恢復淡然,眼波投向窗外,似看著什麼,卻又似什麼也沒看著,雙手一揉,輕輕一揮,化為粉沫的信紙便洋洋灑灑的飄向江面。

    “有好也有壞。”

    “是嗎?”豐息雍雅的笑忽帶一絲慧黠,“這好的應該跟玄尊令有關吧?”

    玉無緣依然神色淡定,伸手端起酒杯,看著白色杯中透明的清酒,輕輕搖晃,酒蕩起一絲水紋,不答他的話,卻反問道:“公子如何知是皇世子寫來的信?”

    “皇世子尊玉公子為‘一言’之師,這是天下皆知的事。”豐息同樣舉起酒杯,湊近鼻端,微微眯眼,細聞酒香,“況且‘玉帛紙’乃天家王室御用的紙,普通人能用來寫信嗎?”

    “哈,豐公子眼利。”玉無緣輕笑出聲,看向豐息,瞬間,這個溫和如春風的人,目中也射出秋風的肅冷,但也只是一刹那,眨眼再看時,他依然是溫和如水、飄然出世的玉公子,“皇世子信中有兩好一壞。”

    “這一好是玄尊令,一壞嘛……”豐息目光微垂,似研究著手中白瓷杯,淡淡吐出,“這壞的---應該是烈風將軍魂歸宣山吧?”

    “是啊。”玉無緣並不奇怪他如何知道,手一伸,將杯中之酒全傾于烏雲江中,淡淡的道,“瀛洲先去了,明日,或許是我等要去了。”

    “只不知另一好是什麼?”豐息問。

    “白風夕。”玉無緣淡淡道,無波的眼眸在吐出這個名時,閃過一絲波光。

    “白風夕?”豐息重複道,握杯的手差點一抖。

    “嗯,他說他在南國見到了白風夕,一個風姿絕世的女人!”玉無緣眼光微微掃向佇立房中的鳳棲梧,帶著淡淡的惋歎。

    “見到那個女人怎麼能說是好事!”豐息雍雅的面容有絲失控,閃過一抹不知是失望還是期望的神情。

    “若能見到與豐公子並稱白風黑息的風女俠,無緣也覺得會是世所難遇的幸事!”玉無緣卻依然感歎道,對於豐息的話並不在意,似對那個白風夕也十分景仰。

    “唉……在息看來,遇到那個女人是這世上最倒楣的事!”豐息放下手中杯,不再有喝酒的興趣,臉上卻依然有著輕鬆的淺笑。

    “呵,是好是壞,因人而異。”玉無緣依然不以為然,飄向豐息的目光帶著一抹淺淺的、莫名的笑。

    “噓!”江面忽然響起一聲短短的笛音。

    豐息聽之,目光微閃,然後起身,朝玉無緣一揖,“息有事先走了,願他日能有機會再與玉公子同醉。”

    玉無緣起身回一揖,也不挽留,淡笑道:“豐公子有事先行,他日有緣,無緣再回請公子。”

    “好。”豐息頷首,一轉身,卻見鳳棲梧還立在那兒。

    “姑娘……”

    “我和你去!”

    鳳棲梧脫口而出,一瞬間,她仿佛看到命運在點頭微笑,因為有人又屈服於它的安排,也在那一刹那,她感覺到那個看什麼都似無的玉公子目光輕輕掃出她,仿佛還能聽到他心底發出的微微歎息。

    她卻只能無力的笑笑。

    這是她的劫!她自願接受的劫!

    “哦?”豐息長眉微挑,“姑娘決定了嗎?”

    “是的,我決定了,且決無反悔!”鳳棲梧聲音低得她以為只有她自己能聽到,只是房中的四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鐘離、鐘園相視一眼,心中同時一歎。

    “那便走吧。”豐息淡淡一笑,然後踏步而去。

    鳳棲梧抱緊懷中的琵琶,這是她唯一所有,回首看一眼玉無緣,微微點頭,算是道別,感謝這個一剎那便看清她心的人,即算她的心永不能為他知,永不能與人道,但至少他知道!

    昂首踏步追隨而去,落日樓中,無數目光相送,卻未有阻攔。

    木橋上,小二哥追上,遞過一個包袱,“鳳姑娘,這是樓主叫我交給你的,他說這是屬於你的。”

    鳳棲梧接過,目中浮起淺淺波光,再抬首,依然面無表情,“代我謝謝樓主這些年來的照顧!”

    “嗯!”小二點點頭,“鳳姑娘自己保重。”

    “嗯。”鳳棲梧點頭,然後走向那般黑船,走向命運為她安排的……歸宿?

    樓頭的玉無緣目送那艘船揚帆而去,將壺中美酒全傾杯中,一飲而盡。

    “黑豐息,原來就是這樣的。”

    語氣間不知是贊是歎。

    “這樣的行事,便是皇朝也做不來。”

    想著那位鳳棲梧姑娘離去前的那一眼,長長歎息,她看清了前路荊棘,卻依然堅持走下去,不知該稱為愚,還是該贊其勇氣。垂首看看自己的掌,指尖點向掌上的手紋,卻是微微苦笑,帶著一抹千山獨行的寥落。

    “不知那位白風夕又是什麼樣的?”

    喃喃的低語帶著淡淡的悵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0:56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08 PM 編輯

正文 八、借問盤中餐

黑色的船,其艙內卻是十分的華麗,紫色的絲幔,雕花的桌椅,地上鋪著厚厚的紅地毯,壁上掛以山水詩畫,最最顯目的卻是靠窗軟榻上的人,因為有他,所有的華麗便化為高雅雍容。

    豐息坐於軟榻上,旁侍立著鐘離、鐘園,地上跪一男子,垂首斂目,昏暗的艙內看不大清面容,只覺得這人似一團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摸不透,只是感覺著應該年齡不大。

    飲完一杯茶後,豐息才悠閒的開口問道:“什麼事?”

    跪著的男子答道:“公子吩咐的事已有線索,雲公子請問公子,是否直接下手?”

    “喔。”

    豐息蓋上杯蓋,鐘離上前接過茶杯,放置一旁幾上。

    “發現了什麼?”

    “目前只跟蹤到他們的行蹤,暫未查到其目的。”

    “這樣嗎?”豐息略略沉呤,“暫不用動手,只要跟著就行了。”

    “是。”

    “還有,玄尊令的事叫他暫不要理會,我自有安排。”

    “是。”

    “去吧。”豐息揮手。

    “屬下告退。”

    男子退下後,室內一片沉靜,豐息眸光落在某處,似在沉思,良久後才轉頭問向鐘離。

    “鳳姑娘安置好了嗎?”

    “回公子,鐘園已將鳳姑娘安置在偏艙。”鐘離答道。

    “嗯。”豐息點點頭,身子後仰,倚入軟榻,微則頭看向艙外,已是暮色沉沉。

    門被輕輕推開,鐘園手捧一墨玉盒進來,走至房中,放在桌上,打開盒開,瞬間眼前光華燦爛,驅走一室的幽暗,盒中裝著的是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鐘離從艙壁上取下一盞宮燈,將明珠放進,懸於艙頂,照得室內如白晝。

    “太亮了。”豐息回頭,看一眼那盞明燈,手撫上眉心,五指微張,遮住了一雙眼,也遮起了眼中莫名陰暗的神色。

    鐘離、鐘園聞言不由面面相覷,自侍候公子以來,即知公子厭惡陰暗的油燈或蠟燭,不論是在家還是在外,皆以明珠為燈,何以今天竟說太亮了?

    “點一盞燈,你們下去吧。”豐息放下撫額的手,眼睛微閉,神色平靜的吩咐。

    “是。”鐘離、鐘園應道。

    一個取下珠燈,一個點上油燈,然後離去,輕輕攏上門。

    待輕巧的腳步聲遠去,室內一燈如豆,伴著微微的江水聲。

    軟榻上,豐息靜靜的平躺著,微閉雙眸,面容沉靜,仿若冥思,又似睡去。

    時間悄悄流逝,只有那微微江風偶爾拂過昏黃油燈,光影一陣跳躍,卻也是靜謐的,似怕驚動了塌上那假寐的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豐息睜開雙眼,目光移向漆黑一片的江面,江畔的燈火偶爾閃過,落入那一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眸,讓那一雙眼睛亮如明珠,閃著幽寒光芒。

    “玄尊令!”沉沉吐出這三字,眼中冷光一閃,右手微抬,看著手心,微微攏起,幾不可聞的歎息,“白風夕……”

    清晨,當鐘離、鐘園推門而進時,發現他們的公子竟還斜躺在軟榻上,衣冠如故,掃一眼昨夜鋪下的床被,未動分毫。

    “公子。”鐘離輕喚。

    “嗯。”豐息應聲起身,略略伸展有些僵硬的四肢,依然神色如常,未見疲態。

    鐘園忙上前服侍他漱口凈臉,梳頭換衣,待一切弄好後,鐘離已在桌上擺好了早餐,一杯清水、一碗粥、一碟水晶餃,貴精不貴多。

    這一杯清水乃風國有著天下第一泉之稱的“清台泉”的水,粥以豐國特產的小米“珍珠香”配以燕窩、銀耳、白蓮熬成,而水晶餃以華國有著“白玉片”美稱的嫩白菜心為餡,豐息喜素不喜肉。

    豐息先飲下那杯水,然後喝一口粥,再挾起一個水餃,只是剛至唇邊,他便放下了筷子,最後他只喝完了那碗粥。

    “蒸得太久,菜心便死了,下次記住火候。”他看一眼那碟水晶餃道。

    “是。”鐘離撤下碗碟。

    豐息起身走至書桌前,取過筆墨,鋪開白紙,揮筆而下,一氣呵成,片刻間便寫下兩封信。

    “鐘園,將這兩封信派人分別送出。”他封好信遞給鐘園。

    “是,公子。”鐘園接過信開門而去,而鐘離正端著一杯茶進來。

    豐息接過茶先飲一口,然後放下,抬首吩咐,“鐘離,準備一下,明早讓船靠岸,改走旱路,直往華國。”

    “是,公子。”鐘離垂首應道,忽又想起什麼似的抬首問向豐息,“公子,您不是和夕姑娘約好在皇國會合嗎?”

    豐息聞言一笑,略帶嘲意,“那女人若答應了別人什麼事,定會做到,但若是我,她會十分樂意做不到,更何況那一日你有聽到她答應嗎?”

    鐘離仔細想了想,搖搖頭,確實未聽到風夕親口承諾。

    “所以啦,我們去華國。”豐息端起茶杯,揭開杯蓋,一股熱氣上升,彌漫上他的臉,他的眸光這一刻也迷蒙如霧,“那女人竟真的讓玄尊令落到了皇國世子手中!這女人真是……”

    底下的話未再說出,語氣也是捉摸不透的無可奈何。

    “那為什麼要去華國,公子,我們出來這麼久了,為什麼不回去?”鐘離皺皺眉問道。他還只十五歲,雖然七歲即跟著公子,至今早已習慣漂泊,只是離家太久,實在想念娘親。

    “去華國呀,理由多著呢中。”豐息迷霧後的臉如空蒙山水,偶爾折射一抹旭日的光芒,放下杯站起身來,拍拍鐘離的腦袋,“鐘離,我們會回家的,快了。”

    “嗯。”鐘離安心的點點頭,“公子,我先下去了。”

    鐘離退下後,室內留下豐息一人,走近窗邊,迎著朝陽,豐息微微眯眼,看向掠江而過的飛鳥,喃喃輕語,“華國呀……”

    偏艙中,鳳棲梧一醒來即見床邊立著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女,頭梳雙髻,樸實的臉蛋上嵌著兩個小小的梨渦,大眼中閃著一抹甜甜的笑意,讓人一見舒心。

    “鳳姑娘,你醒了,婢子叫笑兒,公子吩咐以後侍候姑娘。”笑兒脆脆的道。

    鳳棲梧淡淡頷首,坐起身來。

    “姑娘起床嗎?笑兒服侍你。”笑兒邊說邊動手,替鳳棲梧著衣、梳洗、理妝。

    而鳳棲梧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只是冷然沉默的配合著笑兒。

    “姑娘長得真好看。”

    理妝完畢,看著銅鏡中那張端麗如花的容顏,笑兒不由贊道。

    鳳棲梧唇角勾起,算是回應她的讚美。

    “我去給姑娘端早餐。”笑兒開門離去。

    鳳棲梧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門,朝陽刺目,她不由微眯雙眸,回首打量著這個艙房,艙中所有物件皆可看出十分貴重,但卻並不俗麗,一物一什搭配恰當,放眼看去,自有一種高貴大方,便是家門當年全盛時,也不曾如些奢華。

    這艘船十分寬大,但人似乎不多,除去僕役,也未再見到其他人,只是感覺中,這艘船中絕不止這幾人,只是那些人在哪呢?他呢?又在哪?

    “姑娘,吃早餐了。”笑兒又回來了。

    鳳棲梧走近桌邊坐下,沉默的吃著早餐,一旁還有笑兒端湯遞帕。

    對於鳳棲梧的沉默,笑兒也不以為意,從頭至尾都帶著歡快的笑容做著一切,當她將碗盤送回廚房再返回時,發現鳳棲梧正在拔弄著她的琵琶。

    叮叮淙淙三兩聲響,並未成曲。鳳棲梧目光絞著指尖,指尖絞著琴弦,琴弦絞著……

    “鳳姑娘起身了嗎?”豐息淡而雅的嗓音忽響起。

    鳳棲梧一震,抬首環視,卻未見其人。

    “公子在正艙。”笑兒在旁出聲說明。

    “過來聊聊天可好?”豐息的聲音又響起,清晰得仿若人就在眼前。

    鳳棲梧抱琵琶起身,笑兒開門,引她來至正艙。

    推開門,入眼的便是窗前背門而立的人,挺拔欣長,燦爛的朝陽透窗灑在他身上,讓他周身染上一層薄薄的光芒。

    聽得開門聲,他微微回轉身來,周身的光芒便流動起來,伸手,揮袖,陽光灑落,陰暗的室、幽暗的心,剎那間明亮。陽光在跳躍,心房在跳躍,然後……那墨玉的眸子轉來,黑得那樣的純粹,偏偏她能從那黑色中看到溫暖,那一絲暖藏得那樣的深,那樣的隱蔽,似有心似無意,只是……為誰而藏?

    “鳳姑娘可還習慣?”豐息淡而溫和的笑問,揮手示意請坐。

    “棲梧早已習慣隨遇而安。”鳳棲梧也淡淡的道,走近,在榻前一張軟凳落座。

    “鳳棲梧……棲梧……這名字取得真好!”豐息也在軟榻坐下,目光柔和的看著鳳棲梧,這女子總帶著一身的淒冷,“棲梧家中可還有人?”

    聽得豐息低低喚著“棲梧”,眸中有瞬間的光芒,柔和而溫熱,襯亮那一張欺霜賽雪的玉容,明豔燦目,落入室中四人眼中,不由由衷讚歎。

    “無家無親,何處有梧,何處可棲。”聲音空緲若隨風飄落,鳳棲梧的目光落在豐息的雙眸上,似帶著某種執著。

    豐息聞言看著她的眼,那樣的目光讓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拂開鳳棲梧額際的發,指尖輕畫眉眼……眉如翠羽,眼若星辰,膚如凝脂,唇若花瓣……這一張臉不著絲毫修飾,自是麗質天生,冷冷淡淡卻自有一種清貴氣質。這是難得一見的絕色,江湖十年,已很久未見這等幹凈清爽的人物了。

    “為什麼?”豐息似呢喃的低問,問得毫無頭緒,但鳳棲梧聽得明白。

    任指尖輕掃那絕許不他人侵犯的容顏,感覺指尖那些些的溫暖及那淡淡的清香,雅若幽蘭。

    鳳棲梧輕輕合上雙眸,喃喃道出:“因為願意!”

    是的,因為願意!因為心願意!

    豐息指尖停在她下頜,微微抬起,歎息般的輕喚:“棲梧。”

    鳳棲梧睜開眼睛,那一雙眼睛清澈如水,未有絲毫雜質,未有一絲猶疑,倒映著眼前的人,清清楚楚的倒映著。

    仿佛是第一次這般清晰的看到自己,那雙純凈的眼中倒映出一雙溫和而無情的雙眸,豐息到口邊的話猶疑了,指尖收回,手腕落下,微笑,笑得優雅淡然,“棲梧,我會幫你找一株最好的梧桐。”

    心一沉,剎那間刺痛難當,為何不是“為你種一株梧桐”?

    “棲梧不大喜歡講話,那便唱歌吧。”豐息倚靠在軟榻上,他還是那個高貴若王侯的豐公子,臉上還是那歷盡千年也不曾褪去的雍適淺笑,“棲梧的歌聲有如天籟,讓人百聽不厭,我很喜歡的。”

    很喜歡是嗎?那也好啊,便讓你聽一百年可好?

    “公子聽過《思帝鄉》嗎?”鳳棲梧輕輕問道。

    “棲梧唱來聽聽。”豐息閉上眼,全然放鬆。

    琵琶響起,嘈嘈如細雨,切切如私語,默默傾訴。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清亮不染纖塵的歌聲繞室而飛,從窗前飄出,灑于江面。

    江面寬廣,陽光明媚,幾叢蘆葦,幾葉漁舟,夾著幾縷粗豪的漁歌,再伴著幾聲翠鳥的鳴啼,便成一幅畫,明麗的畫中繞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淡煙,若飛若逝。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那一絲縱被無情棄也不羞的無怨無悔絲絲縷縷的癡纏,纏在江心,任是風吹也不散!

    南國泰城。

    此城地處南國南部,再過便為爾城,爾城乃邊城,與皇國相鄰。本來爾城過去還有戈城、尹城,但都在五年前的“戈城大戰”中為皇國所吞併。

    “好了,總算到泰城了。”

    泰城門外,風夕抬首看著城門上鬥大的字感歎道。

    “樸兒,你快點,咱們進城吃飯去。”回首招呼著一步三移的嬌少爺。

    “你有錢吃飯嗎?”韓樸抱著空空的肚子有氣無力道。

    兩人此時倒是幹凈整潔的,除了韓樸面有菜色。

    “沒錢。”風夕拍拍布挨布的口袋,答得十分乾脆。

    “沒錢你怎麼吃飯?難道你想搶?”韓樸直起腰道。

    不要怪他出言不遜,而是這些日子的相處,讓他覺得任何不正常的行為安在風夕身上才是正常的。

    “搶?”風夕怪叫一聲,直搖頭道,“怎麼會,我堂堂白風夕豈會做這種事!”

    “你做的還少嗎?我家的藥你偷的、搶的還少嗎?”韓樸撇撇嘴道。

    想當初他對白風黑息這兩位大俠多麼景仰崇拜啊,可現在看到了他們的真面貌,只覺得這所謂的大俠啊,有時跟無賴也差不多。

    “嘿嘿,樸兒,關於你家的藥的事,那叫做行善。”風夕乾笑兩聲,“至於今天吃飯的錢,我會弄到的。”

    “怎麼弄?”

    “跟著我走就行了。”風夕瞄兩眼韓樸,笑得別有意圖。

    被她眼一瞄,韓樸只覺著腦門一涼,頸後寒毛直豎,直覺不妙。

    “快走呀,樸兒,還愣著幹嘛。”風夕催促著他。

    韓樸無可奈何,只得跟在她身後。

    兩人拐過兩條街,前面街道十分的熱鬧,行人擁擠。

    “到了。”

    耳邊聽得風夕一聲叫喊,抬頭一看,前面一個大大的“賭”字。

    “這不是飯店,是賭坊!”韓樸叫道。雖然先生授課時,他總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但這“九泰賭坊”四字還是識得。

    “我當然知道是賭坊。”風夕一拍他腦袋,指著賭坊的牌匾道,“聽說這‘九泰賭坊’是這泰城內最大的賭坊,口啤不錯,從不欺壓詐騙!”

    “你難道想靠賭博贏錢吃飯?”韓樸猜測著她的意圖。沒費什麼心思去想這號稱武林奇俠的女人竟然會賭博。這幾月的相處,他已見怪不怪了。

    “樸兒,你不笨嘛!”風夕讚賞道。

    “你沒賭本怎麼賭?”韓樸狐疑道,才不被迷湯灌醉,每當她誇將他時,也代表著她在算計他。

    “誰說我沒賭本啦。”風夕笑眯眯的道,臉上笑容此刻與豐息有些象。

    韓樸上下打量著她,最後眼光落在她額際的那枚雪玉月上。

    “難道你想用這塊玉月作賭本?那還不如當去當鋪換幾片銀葉保險。”只不過‘素衣雪月’乃她的標誌,她若輸掉了怎麼辦?這樣的雪玉月世上也只一塊吧?就象那個黑豐息的墨玉月也只一塊。

    “這東西呀……”風夕指尖輕撫玉月,有絲惋惜道,“這是家傳之物,不能當的,否則我早把它換飯吃了。”

    “那你用什麼作賭本?”韓樸小心翼翼的問道,同時稍離風夕三步遠的距離。這一路來,他身上能當的早當了,最後只留那一柄爹爹給他的七寶匕首,決不能讓她拿去當賭本,若輸了,以後去了地下,會被爹爹敲破腦袋的。

    “跟我來就知道了。”風夕手一伸便抓住了他的手,連拖帶拉,把他拐進了賭坊。

    一進賭坊,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股難聞的異味及震天的叫喊聲。

    “我們就玩最簡單的買大小吧。”風夕拖著韓樸往人堆裏擠。

    韓樸一手被風夕抓住,得空的一手便捂住口鼻。

    現在雖是十月末了,天氣很冷,但賭坊裏封閉著,只余一張大門開著,人卻十分的多,因此空氣不好。想他自幼嬌生慣養,這些日子跟著風夕雖餐風露宿的,但並不從真正接觸過這些低下層的人。此時耳中聽著他們粗鄙的叫駡聲,眼中看到的是一張張交纏著欲望的貪婪嘴臉,鼻中聞著他們幾天幾月幾年不洗澡的體臭及汗酸味,胸口一陣翻湧,好想立時離去,偏偏手被風夕抓住,動彈不得。

    而風夕卻是拖著他左穿右插的鑽進人群,終於讓她擠進了圈中。

    “快買!快買!要開了!要開了!”莊家還在吆喝著。

    “我買大!”風夕一掌拍下。

    這一聲清清泠泠的叫聲把眾賭徒都嚇了一跳,一個個眼睛都從賭桌上移到她身上。

    一瞬間,本已分不清天南地北、已記不起爹娘妻兒的賭徒們便仿若有清水拂面,一個個激靈靈的清醒過來,一雙雙發紅的眼睛看著眼前這白衣長髮的女子,清新素凈如水中青蓮,那樣的一張清絕紅塵的臉,亮如寒星的眼中閃著一抹戲弄的訕笑,看得眾人幾疑夢中,這人什麼時候從九天上掉下來的?

    “喂!我買大呀!快開呀!”風夕手一揮,一股清風揮醒了還在傻愣著的莊家。

    “哦……仙……姑娘……這……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莊家回過神來支唔著。

    “為什麼我不能來?”風夕手又一揮,長指指向周圍的人,“他們都能來,我當然能來,你倒是快開呀!”

    “姑娘,這不是女人玩的。”旁又有人勸說道。

    “為什麼?”風夕眼一斜,瞟向那人,那人給她眼光一掃,不由垂下頭,“東朝哪一條律法規定女人不能賭錢?還是南國有律法規定女人不許進賭坊?”

    這?確實沒有明文規定。眾人想道,但出生至今,也是第一次見到有女人進賭坊,大聲吆喝著賭錢,真的是此生僅見啊!

    “既然沒有,那我就可以玩啦!”見眾人語塞,風夕指向莊家,“喂,你倒是快開呀!等半天了!”

    “這個……姑娘……你賭什麼?”莊家無奈問道。

    “就賭你這個呀!”風夕道。

    “姑娘,莊家是問你賭多少?”旁有人好心提醒道。

    “哦,這個呀?”風夕偏偏頭,左手一拖便把韓樸拖上前,“就賭他啦!”

    “啊!”這一下眾人再次傻眼,想不到她的賭本竟是一個活人。

    “你……”韓樸聞言驚怒,剛回頭開口便止了聲,啞穴被點住了。

    “你看看這孩子值多少錢?”風夕笑眯眯的問向莊家。

    “五銀葉吧。”莊家道,看這孩子背影,瘦瘦弱弱的,怕幹不了什麼活,如今這世道,能值五銀葉已是不錯。

    “五銀葉太少了吧。”風夕卻和他討價還價,手一扳,將韓樸的臉扳向莊家,“你看這孩子長得多俊,長眉大眼,皮膚水當當的,比女孩子長得還好看呢,若是……”風夕詭異的壓低聲音,“若是買到有錢人家當個……肯定可買到四十銀葉啦,我也不要四十銀葉,就折十銀葉如何?”

    “這個……這……”莊家看著韓樸的臉,確實俊俏,只是一雙眼睛此時怒恨交加,看得他不寒而慄,移開目光,“好吧,就十銀葉。”

    “成交。”風夕一點頭,催促著莊家,“快開啦,我買大!”

    莊家搖著色子,幾十雙眼睛盯著他的手,最後他重重擱在桌上,所有的眼睛便全盯在蓋上。

    “快開!快開!”

    “大!大!小!小!”

    賭徒們吆喝著,莊家吊足了眾人的胃口,終於揭開了蓋。

    “哈哈……是大哦!我贏了!”風夕大笑,毫不客氣的伸手撈錢。

    “唉!黴氣!”

    有人歡喜有人愁。

    “再來!再來!”

    風夕興奮的叫著,一副標準的賭徒樣,若眾人剛才還覺得她有幾分超凡脫俗的仙氣,那麼現在已蕩然無存。

    於是繼續買繼續開,也不知是她運氣特別好,還是莊家特別關照她,反正她買什麼便開什麼,幾局下來,她面前已堆起了一堆銀葉。

    “今天運氣真好呀!”風夕把銀葉往口袋裏一收,笑眯眯的道,“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

    “你……你就走?”莊家不由叫住她,贏了錢就走?

    “是呀,我很餓了,要去吃飯了,改天再來玩。”風夕回首一笑,那一笑,眉眼爛漫如花,眾人目眩神搖,不知今夕何夕,迷迷糊糊中,她已牽著韓樸走遠了。

    走在大街上,風夕終於解開了韓樸的穴道。

    “你……你竟敢用我作賭本!你竟然要賣掉我!”韓樸禁制一解便尖聲怒叫,才不顧街上人來人往的。

    “噓!”風夕指尖點唇,目光似笑非笑的看著韓樸,“樸兒,你還想被點穴道嗎?”

    此言湊效,韓樸果不敢再大聲嚷叫,但滿腔怒火無處可匯,全身氣得顫抖,目中蓄滿淚水,猶是不甘心的控訴著,“虧我這麼信賴你,把你當親姐姐,你竟然拿我去賭錢,還要把我賣去有錢人家!”

    “樸兒,這只是權宜之變嘛,別在意啦。”風夕拍拍他腦袋,仿若拍一隻不聽話的小狗。

    “你若是輸了怎麼辦?難道真的賣了我?”韓樸當然不信。

    “豈會!”風夕斷然反駁。

    “哼!還算有良心。”韓樸哼道。

    誰知她下面的話卻是。

    “樸兒,你太不瞭解姐姐我啦。”風夕一邊後退一邊搖頭晃腦道,“想我賭場縱橫近十年,何時輸過,憑我的功夫,當然是要大便大,要小便小,決無失手的可能!”言下頗是自豪。

    “你……”韓樸一聽氣得瞪目結舌,最後一甩頭回身便走,一邊走一邊氣道:“我不要跟著你了!我也不認你當姐姐了!再也不要理你了!”

    “樸兒!樸兒!”風夕看他那模樣還真是惱了,忙拉住他,柔聲安撫,“樸兒,放心啦,姐姐決不會把你輸掉啦,那只是玩笑啦,真的不會輸了!即算真的輸了,我也會把你搶回來的!要知道,憑我的武功,便是那只黑狐狸來也搶不過我的!”

    “哼!”韓樸雖被拉住卻別轉臉不理她。

    “乖樸兒,姐姐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將你作賭本啦!”風夕無奈,只有好言安慰。

    “這可是你說的,說話要算數!再也不許賭我!”

    “是!說話算數!”風夕點頭。

    “以後不論怎樣,都不許將我作賭本!不許賣掉我!不許厭煩我!也不許……也不許丟棄我!”

    說到最後忽抽抽噎噎,眼圈一紅,眼淚便止不住流下來,一股恐懼攫住他,害怕真的被遺棄,害怕又是孤身一人,似大火燒起的那一夜,即算喊破喉嚨也無人應!

    “好,好,好!我全答應!”風夕見他落淚,不由一歎,將他擁入懷中,不再有戲弄之心。

    其實也只是一個孩子,一個本應依在爹娘懷中撒嬌裝癡的孩子,只是他將再也無此機會,以後的歲月便是江湖風雨相伴,江湖終老此生。而自己或許便是他唯一抓住了的那一塊浮木,當浮木也要棄他而去時,那種恐慌是本已家破人亡的他無法再承受的。

    “樸兒,姐姐不會離開你的,姐姐會照顧你的,直到有一天,你能獨自飛翔。”不知不覺中這樣的承諾便說出來了。

    “你答應的,你決不許反悔!”雙臂緊緊的抱住,生怕這個溫暖的懷抱會突然不見。

    “嗯!”

    大街上人來人往,皆目露詫異的看著這一大一小,只是那兩人相依相偎的神情讓人看著都會心頭一歎,然後別轉頭,不忍再看。

    那兩人,仿若兩隻失群單飛了萬里才得以相遇的孤鴻,讓人不忍打擾。

    “好了,先去吃飯吧。”風夕放開韓樸,擦擦他臉上的淚珠,“這麼大了還哭,想當年我第一次獨自出門都沒哭過呢,哭的倒是我爹。”

    “嗯。”韓樸自己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拭去臉上淚痕。

    兩人正要去找家客店吃飯,迎面忽來了一大群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有的趕著牛車,有的挑著籮筐,身上還大包小包背著,皆是面色肌黃,滿身風塵。街上行人紛紛讓道,兩人也給擠到了街邊,看著這一群人穿街而過,直往泰城南門面去。

    “唉!又是逃難來的!”耳邊聽得有人歎息著。

    “老伯,這些人哪來的?他們這是往哪去呀?”風夕問向路旁一名老者。

    “姑娘大概久不進城吧?”老者打量著風夕,有些驚異于她非凡的儀容,“這都好幾撥了,都是從異城、鑒城那邊過來的,王又派大將軍拓撥弘攻打白國了,這都是那邊逃來的難民。”

    “攻打白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風夕聞言不由一驚,想這些日子都帶著韓樸走山路,一直未進城,竟連這麼重要的消息都未曾聽得。

    “都一月前的事了。”老者感歎著,“為著玄尊令,又不知要害多少人的性命!”

    “玄尊令?南王是因為玄尊令在白國出現,所以出兵攻打嗎?”風夕眼中冷光一閃。

    “是啊。”老者一雙看盡滄桑的眼睛閃著深沉的悲憐,“玄尊令出,玄墨令尊!為著它,已不知死多少人了!”

    “其實也不過一個藉口罷了。”風夕自語歎道。

    玄尊令出現在白國,跟著又失去蹤跡,大概除了自己外無人知道令已落在皇國世子手中,其他人都認為白王所得,而南王攻打白國卻不過是以令為藉口,藉此機會奪得一城兩城才是其目的。

    “到了這已安全了呀,為什麼這些人還要走呢?”韓樸卻問出心中疑問。

    若是避禍,泰城離異城、鑒城已相隔數城,早已遠離戰火,卻不明白那些人為何還要繼續走下去,再過去就是爾城了,那又邊城啊。

    “他們是想去皇國吧。”老者看向街尾,那邊是南門,出了南門便是通往爾城的官道,“白、南兩國戰火不熄,偏又旗鼓相當,每次開戰,彼此都討不到便宜。坐在王殿上的人無所謂,苦的卻是百姓,動盪不安,身家難保。皇國是六國中的強國,少有戰火,且對於所有投奔而去的各國難民都妥善安排,對於這些難民來說,皇國不睇是天堂。”

    “那為什麼他們不去風國、華國、豐國呢?”韓樸問道,“華國不是六國中最富的嗎?”

    “呵,小兄弟,華國太遠了呀。”老者微笑的看著韓樸,“風國、華國對於南國難民來說實在太遠,更何況有一個不輸那兩國的皇國在眼前,他們當然不會捨近求遠。至於白國的難民,大概就全往豐國了吧。”

    “喔。”韓樸點點頭,回頭看風夕,卻發現她的目光落向前方的某一點上。

    那是難民中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想是餓極了,指著路旁的燒餅攤,使勁的哭泣,她那疲憊憔悴的母親百般勸慰,她只是啼哭不休,她母親無奈,只好攤主乞討,卻被攤主一把推開,跌倒在地。

    老者的目光也落在那兒,只有深深歎息,“每天都有這樣的人,郝老粗若再施捨,他自己也不用吃飯了。唉!其實老百姓只是想吃口飯而已,並不在乎玄尊令為尊還是玄墨令為尊。”

    風夕走過去,扶起地上的婦人,從袋裏掏出一張銀葉,遞給婦人。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婦人一見這麼大一張銀葉,簡直以為遇到了神仙,忙不迭的道謝。

    風夕搖搖頭,淡淡一笑,卻怎麼也無法笑得燦爛,回頭牽起韓樸,“樸兒,我們吃飯去吧。”

    抬首看天,依舊那麼藍,陽光依舊明媚。

    “其實真的很簡單呢,老百姓只想吃個飽飯……只是吃個飽飯而已。”

    喃喃歎息,帶著悵然,也帶著一絲了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0:58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09 PM 編輯

正文 九、幾多兵馬幾多悲

此時已是冬天,天寒地凍,再加上刺人肌骨的冷風,任何人都願意躲在家中,籠著一盆火,或抱著溫暖的棉被。

    只是鑒城前,去往共城的大道上,依然有著許許多多南下百姓,不是他們不願意呆在家中,而是他們已沒有家,家已被戰火毀去,為了保命,他們只有背起貧瘠的家當,拖兒帶女的逃走,逃向他們認為能給他們安定的地方。

    一路上,只看到成群結隊南下的難民,頂著寒風,赤著腳或套雙草鞋,踩在結著薄冰的地上,聽著懷中小兒或是饑餓或是寒冷而發出的哭聲,步法蹣跚的走向南方。偶爾抬首看向天際,盼望著太陽能露露天,讓這天氣稍稍暖和些,否則未死在刀槍亂箭下,卻會凍死、餓死於路上。

    當大道的盡頭,那似與天接邊的地方,走來一道人影時,路上的難民不由停下腳步,想著那會是從地獄走來的勾魂使者,還是天堂走下的仙人。

    近了……近了……當那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出現在視線中時,所有的人都想,這是來救贖他們的神嗎?

    天是陰冷暗沉的,可這個人本身便帶著柔和的光芒,瞬間便點亮他們的雙眸。那張如玉無瑕的臉上有著溫柔而靜謐的微笑,似在撫慰著他們一身的恐懼與疲憊,那雙如深海而無波的眼中有著深沉的憐惜與哀傷,似給他們披上一層透明而溫暖的外衣,卸去一身的寒冷與淒苦。

    這一刻,他們身體不再饑餓,心中不再惶恐,只有寧靜與安祥,只是想著,在這個人的目光中,不論是去地獄還是去天堂,一路都是幸福的。

    白衣人看著面前的這一群人,衣衫襤褸,面青唇紫,仿佛隨時都會倒下,而倒下了便再也起不來。

    他取過肩上的包袱,把它遞給這一群人中一名稍稍壯實的大漢,大漢有一雙樸實的眼睛。

    大漢有些驚奇的接過包袱,猶疑著是否要打開。

    “這裏面是些燒餅,你們分著吃吧,禦禦寒。”

    白衣人的聲音仿若佛寺悠悠傳出的梵唱,那麼的輕,那麼的淡,空中似蕩起縹緲的回音,仿佛佛對紅塵萬物悲憐的歎息。

    大漢打開,裏面整整一袋的燒餅,還帶著溫熱。

    “謝謝神仙公子!謝謝神仙公子!”大漢跪倒于地,向他拜謝,樸實的眼中已盈滿淚水。

    這些燒餅對某些人來講或許並不算什麼,可是對他們來講,卻是救命之物!這人果然是上天派來救贖他們的神仙!也只有神仙才會這般的神俊,眉宇間慈悲得不沾一點紅塵。

    “不用如此。”白衣公子扶起來,並不忌諱他一身的污垢與塵土,臉上依舊是那和睦親切的淺笑,“我也不是什麼神仙,我只是玉無緣。”

    “玉無緣?”大漢睜大眼睛,“玉公子?!那……那個玉公子嗎?”

    是那個天下第一公子玉無緣嗎?是那個心憐天下的玉公子嗎?

    “去分給他們吧。”玉無緣拍拍他的肩膀,“看那些孩子都餓得哭了。”

    “是。”大漢馬上轉身將手中燒餅分給每一個人,口中還大聲的叫嚷著,“這是玉公子給我們的,是玉公子救了我們!”

    “多謝玉公子!”

    “多謝玉公子……”

    難民們都向玉無緣投去感激的一眼,口中念著最簡單最真誠的謝意。拿著手中溫熱的燒餅,儘管又冷又餓,卻並不急著往嘴裏塞,而是分給懷中的小孩子,遞給身旁的老人,而老人只是撕下一點點,然後又遞回兒女手中。

    在旁的玉無緣靜靜的看著,眼中那悲憐的神色更濃了,微微歎息,轉身離去。

    “玉公子……”

    大漢分完燒餅待要再找玉無緣時,卻發現他人已不見了,而他原來站在的地方似閃耀著某種金芒,他走過去,那是四張金葉,金光燦燦的躺在地上。

    “這個……”大漢一把撿起,然後拔腿追去,口中大喊著,“玉公子,等等!玉公子,你掉東西了!”

    本已走遠的玉無緣聽得身後不止的叫喊聲,只得停步,回頭看去,只見那大漢正死命的追來,只是他跑得並不快,因為他早已無多少體力了。

    “玉……玉公子,你……你的東……西掉了。”大漢氣喘吁吁的跑至他面前,一手抬著將金葉遞到他面前,一手撐在腿上,這一頓跑讓他頭一陣發暈,眼前發黑,四肢乏力。

    玉無緣伸過手,卻不是接他手中的金葉,而是手掌在他背上撫了撫,奇異的,那大漢只覺得身體忽舒泰多了,氣不喘了,頭不重了,周身還暖暖的。

    “玉公子,你的東西。”大漢把手中的金葉遞給他。

    玉無緣搖搖頭,“這個不用還給我,是留給你們的。”

    “這……可是……”大漢卻覺得這太過沉重。

    “收下吧。”玉無緣將他的手掌合攏收回,“你們是想去皇國是嗎?那麼多人,這些錢也只能讓你們每天吃上一個燒餅。”

    “謝謝玉公子!”大漢收下,又一把跪向地上。

    他是個鄉下人,沒讀過書,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話才能表達出自己滿懷的感激,只能用他這個莊稼人唯一知道的最重的禮節向這個救他們這一村人性命的人表示感謝。

    玉無緣手一伸,並不讓他跪下去,“你回去吧,帶著你們一村的人去皇國吧,那裏會好些。”

    “嗯。”大漢怎麼使力也跪不下去,只得起身,抬首看著他的恩人,“公子還要北上嗎?那裏很危險!”

    “嗯。”玉無緣點點頭,看向前方,“前面白國和南國在交戰呢,死了很多人吧。”

    “是啊,公子還是不要去了。”大漢勸道。

    “我要去的。”玉無緣聲音依然淡淡的,縹緲如風。

    “公子去有事嗎?要不……”大漢想說若有事自己可以替他去辦,只是不想這個神仙般的人物去那個人間地獄。

    玉無緣向他笑笑搖搖頭,“你快回去吧。”說完轉身前去。

    “公子要小心啊!要小心啊!”大漢在後叫道。

    玉無緣頭也不回的擺擺手,踏步而去。

    大漢看著手中的金葉,再目送前頭那比金子更為可貴的人,閉目合掌向老天爺祈求,祈求讓他的恩人平安,讓恩人能長命百歲。只是他的祈求,老天能聽到嗎?聽到了又能成全嗎?

    白國烏城與南國鑒城之間隔著十裏荒原,本無人煙,但此時荒原中卻人聲鼎沸,萬馬嘶鳴,只因南國數萬大軍屯於此處。

    從十月初,南國先鋒第一次攻擊烏城開始,兩軍已數次交鋒,互有勝互,這勝互的結果便是白國烏城、南國鑒城化為廢墟。南國因大將軍拓拔弘率大軍增援,目前略勝一籌,白軍退出鑒城,南軍直逼白國烏城。

    戰鼓擂響,萬軍嘶吼,鐵槍錚錚,旌旗蔽日,南國大軍又發動進攻,三面逼向烏城,必要一舉攻破。

    弓箭準備,長槍擦亮,大刀磨利,烏城內白軍固守城池,生死存亡便在這一戰,只要能堅持到明天,援軍即至,那時便不怕南軍進攻。

    “轟轟!轟轟!”南國大軍齊發!

    “嗖嗖!嗖嗖!”白軍羽箭架起!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南國大家不停的推進,離烏城越來越近。

    南軍大將軍拓拔弘坐在戰馬上,眯起雙眼看向那座孤城,大軍已三面圍上,只要他一聲令下,烏城便化為烏有!

    烏城破損的城頭上,守城將軍莫聲遠看著漸漸逼近的南軍,雖是冬天,但他額際卻冒出細汗,左手握緊手中劍,右手握緊令旗,只要南軍進攻,必要萬箭齊發!

    拓拔弘抬手舉起手中令旗!

    莫聲遠抬手舉起手中令旗!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雲點行頻。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裏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就在兩軍一觸即發之刻,荒原之上忽響起了沉鬱悲蒼的歌聲,長長悠悠,響遍整個荒原與烏城。

    拓拔弘、莫聲遠忘記揮下令旗,弓箭手停止了拉弓,刀槍手放下了刀槍,一時,所有的人都沉迷於這淒哀的歌聲中,想起了家中父母妻兒,不由心淒然。

    “什麼人?”

    拓拔弘氣納丹田,揚聲喝道,聲音傳得遠遠的,不但近處的南國大軍耳膜震動,便是烏城的白軍也能隱約聽得。

    “在下玉無緣。”

    一個比風還要輕,比雲還要縹緲的聲音柔和的響起,仿佛人就在眼前,白、南數萬大軍卻無一漏聽。

    “玉公子?!”

    萬軍譁然,是玉公子嗎?所有的人不由都伸頸引盼,那個心懷天下的第一公子,他就在這裏嗎?

    “是玉公子嗎?”拓拔弘大聲叫道。

    “玉公子在哪?”莫聲遠也大聲叫道。

    “是無緣,無緣在此。”那個溫和的聲音落下時,一個白色人影飄下,落在兩軍對峙前的一個土丘上,衣袂飛揚,似要隨風而去。

    拓拔弘縱馬於軍前,莫聲遠也跳上城頭,竟絲毫都未顧忌到自己這般顯身,或許會遭敵軍襲射。

    “玉公子!”拓拔弘在馬上抱拳。

    “玉公子!”莫聲遠也在牆頭抱拳作禮。

    “拓拔將軍,莫將軍。”玉無緣也微微拱手,“白、南兩國同為皇帝陛下的臣子,本應和睦相處,卻不知兩位將軍為何開戰?”

    “玉公子,白、南兩國既同為陛下臣子,理應對皇帝陛下遵從,皇帝陛下曾發詔全國,尋得玄尊令者必要送回帝都,但白王得令卻私藏,這豈不是有違帝旨,因此我王派我攻打白國,必要將玄尊令送回帝都!”拓拔弘揚聲道。

    “玉公子明鑒,玄尊令雖有傳言出現在白國,但我王確實未得,如何將之交回帝都,這分明是南王攻打之藉口!”莫聲遠也揚聲道。

    “兩位將軍,白、南兩國所有的士兵,你們可相信無緣的話?”玉無緣卻只是淡然一笑,揚聲問道,並不想要知道兩國誰對誰錯。

    “信!”

    兩位將軍還來不及回答,所有的士兵卻齊聲答道,剎時荒原聲竭行雲。

    “玄尊令並不在白國,它在皇國。”玉無緣的聲音悠悠傳出,仿若石從天降,驚起千層浪。

    “什麼?玄尊令竟在皇國?”

    “那我們這場仗豈不白打了?”

    “死那麼多人竟打了一場冤枉仗!”

    …………

    當下不但拓拔弘、莫聲遠震驚,便是白、南數萬士兵莫不驚訝,想不到他們為之血戰的玄尊令根本不在白國,而南國更是師出無名。

    “兩位將軍,玄尊令既然不在白南,那便休戰罷。又何必讓‘哭聲直上幹雲霄’,何必‘流血成海水’,更不要‘白骨無人收’!我想白、南的所有士兵都不願再打下去吧?”玉無緣柔和的聲音蓋過所有的暄嘩,在每一個人的耳邊輕輕響起。

    剎時,荒原一片寂靜,除去偶爾的馬鳴聲,整個天地都是靜然的,仿佛那千軍萬馬不存在一般的靜寂。

    “拓拔將軍,如果南王要盡忠於皇帝陛下,那便請他去皇國取玄尊令罷。”玉無緣看向拓拔弘道。

    在玉無緣那明亮得可以透視世間所有一切的目光下,拓拔弘無法說出任何話。只因為他本就知道攻打白國並非為著玄尊令,令不過是藉口,一個哄騙白、南兩國百姓、士兵,讓他們師出有名的藉口,可是此時卻被玉無緣一言捅破,讓他不再有攻打白國的理由,但同樣的,他卻又無法說出要去皇國奪令的話來,只因為皇國豈是那麼容易攻打的!

    “無緣言盡於此,告辭。”玉無緣輕輕一揖,似對兩位將軍,又似對這所有的士兵,帶著輕輕的歎息,然後飄然而去。

    所有的人都目送他而去,似想挽留,卻又都未說出口,只是不舍的看著那個白色的、單薄的背影,慢慢遠去,最後終於消逝於風中。

    “唉呀!吃得好飽呀!好久沒這麼吃一頓了!”

    泰城九城酒樓前,走出撫著肚皮的風夕與韓樸。

    “姐姐,你還剩多少銀葉?會不會吃完這頓,下一頓又要隔個十天半月的?”韓樸瞄了瞄風夕的錢袋問道。

    “嗝!”風夕打了一個飽嗝,然後揮揮手道,“放心啦,樸兒,這次我一共贏了一百銀葉,夠我們用個三五月的。”

    “你一下子贏了這麼多銀葉?”韓樸咋舌道,然後馬上拉住風夕的衣袖拖著她往回走,“你既然這麼會賭錢,那幹麼不多贏些?走,再去賭一回,至少也要贏個一兩年的飯錢啊!”

    “樸兒……”風夕拖長聲音喚道。

    “幹麼?”韓樸回頭。

    “笨!”風夕手一伸,便狠狠的敲了他一個響頭,“你爹難道沒告訴過你,人要知足,知足者才能常樂,貪婪者必遭橫禍!懂嗎?要知道見好就收!”

    “唉喲!”韓樸放開風夕,抱住腦袋,這一下敲得還真狠,讓他腦門火辣辣的痛。

    “不過呢……”風夕一手托下巴,細看著韓樸,“那韓老頭可是十分貪財之人,你有他的遺傳也是可能理解的,只不過……”

    手又一伸,拍在韓樸腦頂上,“以後有我教導你,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兩袖清風、受人萬分尊敬的窮大俠!”

    “別拍我腦袋!”韓樸一把抓住風夕的手,皺著眉看她,“很痛啊!”

    “好吧。”風夕不再拍他,手順便在他腦門上揉揉,“為了補償你這兩下痛,我帶你去買新衣服,順便再買輛馬車,這麼冷的天,走在路上風吹雨淋的,姑娘我實在受不了。”

    聽得風夕的話,韓樸抓住風夕的手放鬆了,但並沒放下,只是看著風夕。

    “走了,給你買新衣服去。”風夕牽起他的手,轉身找衣鋪。

    “樸兒,你喜歡什麼顏色的衣服?首先聲明哦,你可不許挑那些貴死人的綾羅綢緞,將就一下,只要能保暖並合身就行了。嗯,至於顏色,不如還是穿白色如何?你既然成了我弟弟,那麼當然也要跟我一樣穿白色,我是白風夕,將來你就是白韓樸如何?樸兒……”

    風夕嘮叨了半天,卻發現身邊的人一聲不吭的,不由側臉看向他,卻發現韓個低垂著頭,沉默的邁著步子跟著她,握在她手中的手竟微微顫抖。

    “樸兒,你幹麼不吭聲?”風夕不由停下腳步,“想以沉默抗議我不給你買漂亮衣服?我告訴你哦,我可……”

    風夕的話忽然打住了,只見韓樸抬首看她,一張俊秀的小臉上佈滿淚水。

    “樸兒,你……怎麼啦?是不是太冷啊?”風夕摩擦著他發抖的雙手。

    “姐姐。”韓樸撲進風夕懷中,抱住她,一臉的淚便揉進她胸口,“姐姐……姐姐……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懷中抱住的這個溫暖的身體告訴他,風夕根本不畏冷,以她那般高深的功力,便是置身冰天雪地,她依然會溫如暖玉。是為了他,所以才說要添新衣禦寒,要買馬車遮風避雨,否則風夕不會去賭錢,若她願賭,便不會這一路餐風露宿,贏那些人的錢,想來她一定不開心的。

    可是為了他……其實她根本可以不理他的,他們無親無故,唯一的牽聯便是那付藥方,但那藥方雖珍貴,同樣也很危險,若被人知曉在她身上,必會引天下武林人爭奪,隨時會有滅身之禍,可是她還是帶著他,沒有絲毫怨言,一路的戲謔玩耍不過是她的一種人生方式。

    “樸兒,你一個男孩子卻這般敏感細膩,對你以後,真不知是好是壞。風夕一顆心不由軟下來,拍拍懷中的人,無聲的歎一口氣。

    “姐姐,以後樸兒也照顧你!照顧你一輩子!”韓樸鄭重的許下他的承諾,卻不知他的承諾有多重!

    “樸兒,咱們先去買衣服吧。”風夕抬起韓樸的臉,擦去他臉上的淚水,“看你一個男孩子,一天哭上兩次,羞不羞呀。”

    韓樸臉一紅,又把臉藏進風夕懷中,他喜歡這個懷抱,又暖又香,埋進這個懷抱,似乎整個天地都變了,安祥而寧靜。

    很多年後,那個名震武林的、喜歡一邊吟著詩、一邊舞著劍的白風龍,此時不過是一個愛哭的、容易臉紅的、喜歡懶在姐姐懷中撒撒嬌的孩子。

    “走啦。”風夕牽起他。

    兩人走過四條街,拐進一條偏僻的巷子裏,前頭似是一無人居住的宅院,高大的朱門已紅漆斑斑,屋簷蛛網密織,門前的石獅一個倒在地上,一個依然把守正門,只是灰塵黃葉落了滿身。

    風夕走過去,衣袖一揮,揮去立著的石獅上的灰塵,足尖一點,攜著韓樸飛身躍于石獅上,輕盈若乳燕。

    石獅上的兩人,襯著身後那斷牆殘瓦、滿地黃葉,顯得格外的突出,仿若是一幅發黃的、有些頹廢的古畫,忽然走進兩個活人,想要添幾分生氣,卻只是融進了那種似從遠古走來的沉寂。

    “姐姐,我們不是去買衣服嗎?幹麼跑來這裏?”韓樸等了一會兒,不見風夕解釋坐在這兒的原因,只好自行發問。

    “等人。”風夕斜倚在石獅上,一雙長腿垂下一搖一擺。

    “等誰呀?”韓樸也學她坐下,搖晃著雙腿,側首問她。

    “等某個不知天高地厚敢跟蹤我的人。”風夕眼微微眯起看向天空,“若是他再不現身,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風夕話音一落,一道人影落下,垂首下跪,語聲恭敬,“見過風女俠!”

    “我既非你娘,也非官府大人,你就不必下跪了吧?”風夕眼睨著那人,閑閑的道,“我從不喜歡跪人,也不喜歡人跪我。”

    那人起身抬首看向風夕,“風女俠還記得在下嗎?”

    風夕看著他,然後點頭,“原來是你呀,這些年好嗎?”

    那是一名約三十四、五的漢子,身格魁梧,濃眉大眼,本是十分的英武,但臉上有一道從鼻樑直劃至右下巴的一道傷疤,讓那張臉看起來醜陋而恐怖。

    “風女俠還記得我?!”大漢見風夕竟還記得他,不由驚喜萬分,那張醜陋的臉上浮起歡欣的笑意。

    “我記性還不算太差。”風夕微微一笑,“六年前的烏雲江三十八寨總寨主顏九泰,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豈會不記得。”

    “姐姐,那個烏雲三十八寨不是六年前被你一腳踩平了嗎?”韓樸在旁聽得馬上插口道,想他對白風黑息的江湖事蹟可是了若指掌的。

    “啪!”風夕一掌拍在韓樸腦袋上,“大人說話時,小鬼閉嘴!”

    “我不是小鬼,我很快就會長得比你高了!”韓樸挺了挺胸膛。

    那顏九泰卻是笑笑的看著他們,並不在意韓樸所講的話。

    “顏寨主,從賭場跟到現在,你有何貴幹?是想報六年前的仇嗎?”風夕不理韓樸問向顏九泰。

    “風女俠不要誤會。”顏九泰趕忙搖頭,“姑娘風采依然,一進賭場便引人注目,九泰跟到這並非報仇,只是想報姑娘六年前的活命之恩!”

    “九泰?”風夕側首念頭這個名字,然後一笑,“原來那個九泰賭坊是你開的,難怪被你發現。”

    “是的,六年前我帶著一些兄弟到了這泰城安家,我們這種強盜出身的人做不了什麼文明事,只能開個賭坊、當鋪、飯館什麼的,這城中凡是有九與泰字的,都是我們兄弟的。”顏九泰道。

    “那也不錯啊,至少是正正當當的過活。”風夕笑笑,“你這臉上的傷疤是因我留下的,你的命也是我留下的,便兩相抵銷,不談報仇,也不必談什麼報恩了。”

    “不!”顏九泰卻搖頭道,“這傷疤是我咎由自取,但這活命之恩卻不得不報,否則我終身難安!”

    “哦?你想怎麼報恩呢?”風夕問道,眼睛閃呀閃。

    韓樸看著,不由替那個顏九泰擔心,只怕他這恩不好報啊。

    “在下願跟隨女俠身邊為奴為僕,以效犬馬之勞。”顏九泰又一把跪於地上。

    “哦?”風夕眼中光芒閃爍,左手托著下巴,指尖十分有節奏的輕輕點在面頰,“我本來還以為你打算送我很多的金葉、銀葉、珠寶什麼的,要知道我一直是很窮的,誰知道也只是這樣而已啊。”

    韓樸一聽,心中暗叫“果然”,這風夕就是喜歡欺負人,看這韓九泰不賠光家當是送不走這尊神的。

    “呃?”顏九泰一怔,但馬上反應過來,從懷中掏出一面銀色的權杖,“女俠憑此令可在南國任何一家九泰鋪支取金銀!”

    “南國任何一個?”風夕更來了興趣,笑容甚至還摻了一點蜜,“看來這幾年你混得不錯嘛,這整個南國都有你的鋪子了。”

    “還好。”顏九泰恭聲答道,語氣中有著難奈的興奮與自豪,“有女俠的教侮,這些年與兄弟在南國已有了八十二家鋪子。”

    “噢,是不錯。”風夕點點頭,“你現在打算把這些鋪子全送給我嗎?”

    此言一出,韓樸暗暗歎氣,這顏九泰欠誰的情不好,幹麼一定要欠風夕的,看,這一下總要被嚇跑了吧,有誰肯把全部家當送人的?

    “可以!”誰知顏九泰卻是一口應承下來,一點猶疑都未有。

    “呃?”這下輪到風夕發怔了,本來以為這韓九泰大概也就包幾包金銀感謝她的活命之恩,這獅子開大口也不過想趕人而已,誰知……

    “還請女俠答應九泰,讓九泰服侍在旁!”顏九泰似乎打算長跪於地,一點起來的打算也沒有。

    “姐姐,你是怎麼救他的?”韓樸懷疑的看著風夕,救人一命好象也沒這麼個人財傾囊相報的吧?

    “顏九泰,你倒是個爽快人,不過這些我都不需要,剛才開玩笑的。”風夕從石獅上跳下來,扶起地上的顏九泰,“這些年你既然和兄弟創下了一份家當,那就好好守著,也好好守著你的家人,好好的過你們的日子。我獨來獨往的漂泊慣了,不習慣也不需要人侍候。”

    “女俠,來前我就交待好兄弟們了,我走後九泰的事就由他們主持。”顏九泰站起身來熱切的看著風夕,“況且九泰光棍一個,並無家室之累。六年前我就發過誓要服侍女俠一輩子,只是一直未找到女俠,今日既然遇到了,九泰當然要跟隨到底!”

    “老天!竟是有備而來呀!”風夕頭痛的拍拍額頭,然後向後揮揮手,“樸兒,下來。”

    韓樸輕輕躍下,風夕牽住他,馬上展開身形,快速閃過顏九泰,邊跑邊說:“顏九泰,你回去就是對我報恩了!”

    “風女俠!等等我!”顏九泰卻是不死心,拔腿就追。

    大街上人來人往,風夕不好施展輕功驚嚇眾人,但其走路的速度依然快于常人,牽著韓樸似腳下踏輪,一路飛馳而過。但那顏九泰昔日既為三十八寨總寨主,其功夫自是了得,像這樣的走法絕不可能被擺脫掉的,也是腳下健步如飛,隔著一丈距離跟在後頭。

    跑過九條街,轉過十七個彎,躍過三十二道牆,回頭看去,顏九泰依然不死心的跟在身後,風夕歎一口氣,停下腳步。

    “是不是我一直走你便要一直追啊?”在一條幽僻的巷子裏,風夕放開韓樸,席地坐下,回頭有些無奈的問向顏九泰。

    “是……是的!”顏九泰可沒風夕這般輕鬆,追這麼遠走這麼快,實在有些氣喘,“九泰說過要服侍女俠一生!”

    “我怕了你了!”風夕擺擺手,看看韓樸,然後看看顏九泰,略沉思片刻,便點頭道,“好吧,我讓你跟著。”

    “真的?那太好了!”顏九泰又一把跪於風夕身前,雙手執起風夕的雙手輕輕抵於額前,“從今爾後,九泰盡忠於汝!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仿若誓言一般話輕輕說出卻沉重萬分!

    “你是久羅族的人?”

    風夕看著他的動作忽然問道,但並未收回手,顏九泰執起她的雙手,垂目輕吻,未有絲毫褻瀆之意,莊嚴肅穆。

    “對,九泰是久羅族的人。”顏九泰終於放開風夕的手。

    "久羅族?那個三百多年前被始帝滅族的神秘一族?想不到竟還有人啊。”風夕目光深究的看著顏九泰,然後手一揮,“好了,起來啦,跟在我身邊可不要這麼多禮節,還有不要叫什麼女俠的,我可是有名有姓的。”

    “是,姑娘。”顏九泰起身恭敬的道。

    風夕皺皺眉但沒說什麼,只是偏頭想了一會,才道:“顏大哥,既然你在泰城這麼吃得開,那麼就請給我們備一輛馬車,給我這弟弟買幾身衣裳吧。”

    “是!”顏九泰馬上應道,然後又輕輕道,“姑娘叫我九泰就行了。”

    “怎麼?你嫌我把你叫老了?”風夕眼一番,人馬上跳起來,“你本來就比我大啊,叫你一聲大哥剛好,難道還想我叫你弟弟不成?我沒那麼老吧?”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顏九泰馬上辯解道。

    “不是就好!”風夕又坐下,“顏大哥,麻煩你快點去買車好不好,順便買些吃的,剛才這一頓跑,才吃下的飯又耗完了。”

    “好,我馬上就去辦,姑娘請在此稍等!”顏九泰不再跟她爭,馬上轉身辦事去。

    白國渭城郊外一家村店,店鋪很小,不過買些包子、饅頭、白粥之類,小本經營,來的顧客也就是過路的貧民百姓,那些餐魚餐肉的富人自然是進城裏去吃。

    “老闆,請來兩個饅頭,一碗白粥。”

    這一日清晨,店老闆才打點好一切,便有客上門。

    “客倌,你先請坐,馬上就來!”

    老板正揭開蒸籠看包子是否熟了,霧氣繚繞中看不清來客,模糊中只見一個白衣人走進了店裏,在窗邊的桌前落座。

    “客倌,你要的饅頭、白粥。”不一會兒,老闆就端上熱氣騰騰的早點。

    “多謝。”本來望著窗外的客人回首道謝。

    “公子……還要其他的嗎?”

    白衣人回首的一瞬間,店老闆只覺眼前一亮,淡薄的晨光中似有旭日升起,陰暗的陋室內剎時明燦。

    “不用了,老闆你忙去吧。”白衣人垂首,端起面前那碗白米粥。

    “那我給公子配些其他小菜?”店老闆再問道,想著是端些蘿蔔幹、酸豆角的好,還是老婆子新做的醬頭菜香,並不是想多做點生意,只是想多和這位公子說幾句話。

    “我看你不如和我走吧。”

    正在此時,一個清朗的聲音插入,屋外走進一人。

    店老闆忙回頭,一望之下,一顆心又怦怦直跳,暗想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會有此等客人上門而來?若說剛才這白衣公子飄然不似人間所有,那麼此時走進的紫衣公子便應是從金殿走下的尊貴王者,活了五十年了,也是第一次見到此等人物。

    “皇朝,你來了。”白衣人看向紫衣公子,溫和一笑。

    “無緣,你要吃這個?”皇朝掃了一眼他面前的那兩個白麵饅頭,有些難以苟同的搖搖頭。

    “你也來吃吃。”玉無緣指指他對面的位子,“燕窩魚翅吃多了,你也應該嘗嘗粗茶淡飯,這些別有一番滋味的。”

    皇朝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你怎麼會來這裏?”

    “隨意走走,便到了這裏。”玉無緣道,回首招呼店老闆,“麻煩再來兩碗白粥和包子。”

    “好的。”店老闆答應著。

    “澗,你也坐下。”玉無緣又對站在皇朝身後的蕭澗道,看清楚他時不由有絲驚訝,“澗,你終於肯換衣服了呀。”

    這個永遠一身雪衣的人今天竟然著一身淺藍色的長袍,淡化了他幾分冷厲,襯著他如雪的肌膚,整個人有如淡藍的水晶,冷中帶著清,清中帶著和,周身光華流動,讓人想要親近,卻又不忍碰觸。

    皇朝看一眼蕭澗,忽道:“我想你叫他‘雪空’,他會更高興一些。”

    “嗯?”玉無緣狐疑的看向他,雖然蕭澗字雪空,但他們一直叫他澗。

    “幾位公子,熱包子到。”店老闆此時又端來了白粥包子。

    皇朝揮揮手示意老闆退下,看著玉無緣笑道:“因為白風夕說他適合穿如天空一般的淺藍色衣裳,他第二天便換了裝。而且白風夕還說他應該叫雪空這樣的名字才對,雖然他沒有說,但我改口叫他的字時,他的眉頭展得更開了。”

    “哦?想不到白風夕的影響竟這般大啊!真想見識一下。”玉無緣轉頭看蕭澗---蕭雪空,發現他的眼睛又奇異的轉為淡藍色,“雪空這名字確實很適合你,特別適合現在這一身藍衣的你,真的有如雪原藍空,很美麗!”

    坐在左首的蕭雪空眼中的那一抹藍更深了,眼睛轉向皇朝,嘴巴動了動,卻終是沒有說出話來,最後只是伸筷挾起一個小籠包,一口吞下。

    玉無緣看著他那模樣不由也生戲謔之心,笑道:“皇國好象還沒有女人生得比你更美了,你若是個女人,說不定可以與華國公主相媲。”

    “玉公子,我是男人!”蕭雪空吞下一個包子,看著玉無緣一字一頓道。言下之意是,男人怎麼能說“很美”,更不應該與女人---特別是那個號稱第一美人的華公主相提並論!

    “那白風夕說你眼睛很美時你怎麼沒反駁?”皇朝卻又插口道,說完端起面前的白粥,吹一口氣,然後喝下。

    蕭雪空看著皇朝,張了張口,卻還是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是低頭吃包子。

    玉無緣一笑,不忍再逗他,問向皇朝,“這一趟如何?”

    “很好。”皇朝只是簡單的兩字,然後看著他道,“一言息兩國干戈,好厲害的玉公子!”

    “何必添那麼多無辜冤魂。”玉無緣挾起一個包子。

    “世上冤魂無數,何況……到時一樣會死人!”皇朝定定的看著他。

    “那到時再說,現在能免則免。”玉無緣吃完一個包子,放下竹筷,抬目看著皇朝,“況且我等於代你通告天下‘玄令至尊,歸於皇國’,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嗎?若是南國敢假令之事侵犯皇國,你不正好名正言順的再拿下它幾城或整個吞下嗎?”

    “至於白、南兩國相爭,你這漁翁是可得利,但破破爛爛的山河,你也不想要不是嗎?”玉無緣不待他說話繼續道,“何妨留著,到時自己再親自收拾吧。”

    “似乎我心中所想,你總能一眼看清。”皇朝淡淡道,目光瞟向正在忙碌著的店老闆。

    “不要動他。”玉無緣目中光芒一閃,手按住了蕭雪空剛抓在劍柄上的手,“這些話即算他聽了又能怎麼樣,何必親手殺無辜。”

    皇朝擺擺手,似乎有些無奈的看著玉無緣,“你就是這種菩薩性格。”

    玉無緣淡淡一笑,“下一步打算如何?”

    “當然回去,我這一次出來的收穫頗大。”皇朝言下似隱深意。

    玉無緣沉吟片刻,然後道:“去華國吧。”

    “華國?”皇朝看著玉無緣。

    “是的,那個東朝最富的華國,那個有著東朝第一美人的華國。”玉無緣移目看向窗外。

    “華國嗎……”皇朝目光落在面前半碗白粥上,伸手端起,然後一氣喝完,將碗擱在桌上,目中金芒燦燦,“是該時候了。”

    “嗯。”玉無緣淡淡點頭,“早去早好。”

    “去華國也可先回去的。”皇朝站起身往外走。

    玉無緣也站起身來,轉頭尋向老闆,淺淺一笑,似感謝他的招待,然後也往外走去。

    蕭雪空從袖中掏出一片銀葉放在桌上,跟在兩人身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00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1 PM 編輯

正文 十、斷魂且了

“姐姐,為什麼要他跟著?”

    無人的小巷內,韓樸扯著靠牆閉目休息的風夕問道。

    “因為他要跟著啊。”風夕閉著眼答道。

    “你才不會是這麼好講話的人。”韓樸撇撇嘴道,“你讓他跟著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樸兒,你聽過久羅族嗎?”風夕終於睜開眼睛,看著他道。

    “久羅族?”韓樸想了想,搖搖頭,“沒聽過。”

    “嗯,你沒聽過也是情有可原的。”風夕目光落向遠方,神思也似飄遠,“畢竟久羅族滅族已有三百多年,而且在滅族之日就被始帝剝除族名,世人當然不知曉曾經有過一個久羅族,那個以忠貞固執而聞名於世的久羅族。”

    “既然是忠貞之族,那為什麼會被始帝滅族?”韓樸問道。

    “他們的忠貞是對於他們第一個奉獻忠心的對象,當他們立誓後,那便是死也不能改變他們的信念!”風夕歎道,“而且當年,造成久羅族的那場浩劫,其中之因也有我們風家的份。這世上久羅倖存的人已不多了吧,但他們卻散落於天涯海角,終生不得重回故里,且一直到現在,久羅族依然是禁忌,在東朝是不被允許且承認的。”

    “他剛才就是向你立誓嗎?”韓樸想著顏九泰剛才的動作,不由咬牙。哼!他竟敢親姐姐的手!

    “是的,剛才便是他向我盡忠的誓言,‘但有吩咐,萬死不辭’便是我叫他去死,他也會去的。”風夕頷首,臉上的神情卻是悲喜莫名,“既然他六年前就打定主意要跟著我,那麼今日相遇,他不達目的絕不甘休,他會一直追,追到我點頭或……他死的那一天!”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風家歷代都對久羅族抱有愧疚之心,一直想讓他們恢復族名,只是……”風夕輕輕撫著他的腦袋,目光縹緲,仿佛落向那遙遠的三百年前,帶著深沉的惋歎,“他想要跟就跟吧,或許風家與久羅族人就是這般有緣,而且以後……我還有求於他呢。”

    “這世上難道還有什麼你辦不到卻要求他的?”韓樸卻不信,在他心中,風夕是無所不能的。

    “呵……”風夕聞言不由輕笑,有些憐愛的刮刮韓樸的俊臉,“這世上我辦不到的事多……”

    話未說完,猛然間,風夕斂笑,手一伸,韓樸入懷,飛掠而起,迅速倒退三丈。

    只聽“叮!”的一聲響,他們原來站的地方已射下一支長箭,長箭深深嵌入石板地中,尾端猶自微顫,足見剛才這一箭來熱之快,力道之猛!

    韓樸看著那一箭,一顆心差點跳出胸膛,那一箭所射的地方正是他剛才所站之地,若慢一步,他定被長箭穿胸而過!

    “什麼人?”

    風夕剛喝道,長箭已如雨般從巷子兩旁的屋頂上射下,當下,她已無暇思及來者何人,馬上將韓樸護進懷中,袖中白綾飛出,氣貫綾帶,繞身而飛,在周身織起一道堅實的雪牆,所有飛射而來的長箭,不是墜落於地,便是被白綾所帶起的內勁一擊為二!

    當箭雨停下,風夕白綾一緩,冷冷哼道:“哼!沒箭了是嗎?”

    然後放下韓樸,足尖輕點,人如白鶴沖天而起,落在左邊的屋頂之上,然後直向遠方消逝的那幾抹黑影追去。

    可就在風夕追敵而去後,右邊的屋頂之上飛下四道身影,落在韓樸身前,將他圍在中間,四人皆是一身黑衣,冷眉煞目。

    韓樸拔出匕首,橫在胸前,戒備的看著這四人,雖然十分害怕,但心頭卻默默念著……別怕……別怕……只是腿有些發抖,破壞了他面上力持的鎮定。

    當四人拔出腰際的大刀時,韓樸瞳孔收縮,面色慘白,厲聲叫道:“是你們!”

    就是這些人!就是這些人殺害了他的爹娘!就是這些人火燒了他的家!他不認得他們!但他認得這種刀!他記得他們拿刀的姿勢!

    “將藥方交出來!”左邊一名黑衣人冷冷道,目光如蛇一般盯住韓樸,“若非你們在賭坊那一露臉,我們還真想不到韓家竟還留下了你!本以為韓家藥方已被韓老鬼帶到地下了,現在我們卻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哼哼!藥方早被你們燒成灰了!”韓樸一聲冷笑,揚起手中匕道,“我本以為我永遠也找不到你們為爹娘報仇,想不到今天你們竟自動出現在我面前,真是老天有眼!”

    “就憑你?”右邊一名黑衣人蔑笑一聲,上前一步,手中大刀一揮,直斬向韓樸,“既然你沒有藥方,那麼就無需留你賤命!”

    眼見大刀迎面而來,即將砍至肩上,韓樸忽然一躬身躲過那一刀,然後靈巧而迅速的向那名因一招失手還有些微發愣的黑衣人撲去,人未至,手一伸,削鐵如泥的匕首直向那人握刀的右手刺去,唰的一下便在那人手腕上劃下一道傷痕,叮的一聲,那人手腕一痛,大刀落地。

    這一下變故來得突然,剎時五人都有片刻的呆征。韓樸想不到會一舉得手,而那人本以為定是手到擒來的,根本未將韓樸那點微末武藝放在眼裏,大意輕敵以至失手受傷,而另三人本以為同伴出手足已,只是站在一旁掠陣,卻未想到竟會為韓樸所傷。

    “該死的小雜種!”

    那名黑衣人看著流血的手腕,傷口雖不深,但傷在一名小孩子手中,實是奇恥大辱!當手左手拾起地上大刀,力運於臂,夾著勁風,直劈向韓樸,這一刀刀法老練而快捷,力道猛烈,韓樸根本無法閃避,當下他以身迎向大刀,而右手緊握匕首,直刺向那人胸口!既然無法活命,那麼至少也要殺一個仇人!只是……姐姐……

    將手中匕首狠狠刺入仇人胸膛,韓樸閉上眼,等待著大刀砍裂身軀的劇痛,感覺有什麼溫暖的液體灑在臉上,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腥味散開來……

    只是等待了半天,卻沒有等到冰冷的大刀刺入身體,周圍死一般的沉寂,睜開眼睛,只看到一張眼睛睜得大大的臉,然後是那高高舉起,卻未能落下的大刀,刀上纏著白綾。稍稍移目,看到的是另三張驚愕不已的臉。

    “真不愧是我弟弟呀!”耳邊聽得風夕輕快的笑聲。

    “姐姐!”韓樸驚喜的回頭,只見風夕正坐在屋簷上,晃著兩條長腿,手中揮舞著白綾,神態間悠閒得不得了。

    “殺了他!”

    耳邊聽得冷喝,頸後勁風襲來!

    “哼!敢在我面前殺我精心呵護的寶貝弟弟?都是活得不耐煩了呀!”

    韓樸只覺得身子一輕,騰空而起,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站在屋頂之上。

    眼前白影一閃,已不見風夕人影,往屋下看去,只見一團白光卷著三名黑衣人,黑衣人手中大刀刀光閃爍,招招淩厲,但每每全力砍向那團白光時,卻都如砍在一泓流動的水上,絲毫砍不到什麼,刀反被水帶動,隨波逐流,而那團白光也越收越緊,黑衣人招式已無法施展開來,不到片刻,三人已是氣喘吁吁。

    “不過這麼點本事竟敢在我面前放言殺人!給我放下罷!”

    才聽得風夕的冷笑聲,叮!叮!叮!響起大刀墜落在地上的聲音,白光已收,風夕輕鬆的站在中間,而那三名黑衣人卻一動也不動站著,看來已被風夕制住。

    “樸兒,你可以下來了。”風夕回頭招招手。

    韓樸馬上跳下來,一把撿起地上的大刀,就往黑衣人砍去。

    “樸兒……”耳邊聽得風夕拖長尾音的叫喚,手中大刀已被她捉住,回轉頭嘶聲叫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殺了我全家!”

    “我知道。”風夕左手隨意揮揮,右手微一使力,大刀便到了她手中,“我還有話要問他們嘛。”

    “幾位黑衣大哥。”風夕笑眯眯的向幾人打招呼,還一邊拱手,“能不能請教一下,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得到韓家的藥方,按說韓家那麼多藏藥全給你們刮走,憑你們的武藝,足夠你們用到死啦。”

    三名黑衣人並不理會她的問話,雖被點住穴道不能動彈,但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她,他們三人雖不能說是頂尖高手,但身手皆是一流,可三人聯手都敗在這個女人手中,她到底是誰?

    “三位大哥……”風夕的聲音又拖得長長的,笑容更加燦爛,“再不說話,可別怪我割你們的舌頭了!”唉,也不想想割了人家舌頭,人家還如何說話。

    “你是何人?”其中一名黑衣人開口問道。

    “你不知道我是誰?”風夕怪叫一聲,然後滿臉的委屈狀,“樸兒,他們竟然不知道我是誰啊!不都說我形象特別,讓人印象深刻嗎?怎麼這幾人就不知道我是誰?”

    “哼!我來告訴你們她是誰!”韓樸又撿起地上一柄大刀,走到一名黑衣人面前,刀尖比著黑衣人的額頭,“姐姐,我在這上面畫個和你額頭上一模一樣的月牙好不好?”

    “不好。”風夕卻搖頭,“姑娘我戴著這枚彎月可就叫‘素衣雪月、風華絕世’,他們可就差遠了!連東施效顰都稱不上!”

    聽得他們的對話,三名黑衣人都看向風夕額際,看到那枚雪玉彎月,三人心頭一陣緊縮,都冒出一個恐懼的想法,“你是白風夕?”

    “嘻,原來你們知道我是誰呀。”風夕聞言笑得明媚燦爛,和藹可親,手中白綾卻在空中舞著,仿佛隨時將纏上三人頸脖,“那你們也應該知道我白風夕是很好的大好人,所以只要三位斷魂門的大哥將你們背後那個人告訴我,我就讓你們走。”

    三人聞言臉上反而露出恐慌的神情,看著這樣清美的笑容卻是毛骨悚然,五年前白風黑息滅掉斷魂門的事,他們那時雖未入門,但都曾聽門中前輩說過,記得那些號稱煞星的前輩提起時臉上那種恐懼的神情,並告誡他們:遇上閻羅王也比遇上白風黑息好!

    咕咚!咕咚!咕咚!三人皆口流黑血倒地身亡。

    “他們……他們自盡了!”韓樸驚恐的看著地上三具屍體。

    “我知道,他們既不能逃,又不能說,當然只能死!”風夕冷冷的看著地上的屍體,收起白綾,拍拍手,“自盡也好,免得弄髒我的手!斷魂門的人……哼!便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抵其罪!”

    韓樸扔下手中的刀,有些噁心的看著。他當然知道斷魂門是這世上最殘忍最惡毒的門派!做著殺人買賣,以極其殘暴的手法奪人命,並且還買賣蹂躪婦女幼童!一個個都是禽獸不如,死也活該!

    “姐姐,你幹什麼?”韓樸見風夕在屍體上翻來翻去,似在找什麼。

    “就是這個了!”風夕從一黑衣人懷中掏出一根手指長管狀的東西。

    “這是什麼?”韓樸問道。

    風夕撥開長管的蓋子,一股稍有些甜膩的香味便散開來,“這叫‘百里香’,是他們斷魂門人聯繫用的。”

    “你是說要用這個引剛才你沒追到的那幾個斷魂門人?”韓樸稍一想便知道了。

    “不是沒追到,是沒有去追。”風夕站起身,“我若去追了你還有命嗎?”

    “沒有。”韓樸老實答道,剛才的黑衣人隨便一個便可要了他的命,“你引他們來幹麼?他們根本不會透露背後那個人的。”這些人不是寧死也不肯說嗎?

    “哼,透不透露並不重要,只是絕不能讓他們洩露我們的行蹤,況且……我決不允許斷魂門的人在我眼皮底下逃生!讓他們走脫定只會添更多的無辜冤魂!”風夕將管子拋上半空,讓那股香味隨風飄散。

    片刻後,風夕微微抬首看向左邊屋頂。

    “嗖嗖!”從屋頂之上掠下三道黑影,看到地上的情形都一怔。本以為同伴得手,發信號引他們會合的,誰知看到了竟是同伴的屍首。

    “你們是願意告訴我買你們的老闆,還是要和你的同伴一樣。”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是那個就站在屍體身邊的白衣女子發出,一頭長長的黑髮,被風吹起,遮住她一半的容顏,看不清面貌,一身肅殺的氣息仿若地獄走出的羅剎,煞氣逼人,本已十分寒冷的冬日,因為她更增幾分冷透骨的殺意!

    “斷魂門是何時又死灰復燃的呢?”風夕冷冷的目光看著三人。

    三人不發一言,手握刀起,運足功力,配合一致的從三面砍向風夕。刀光凜凜,剎時,整個小巷都被一股淩厲的殺氣所掩,韓樸站在三丈外,卻只覺得肌骨冷徹刺痛。

    而風夕就站在他們中間,依然意態從容的面對三面帶來的刀光,就在刀尖即抵她身,韓樸幾至失聲尖叫時,她身形忽如風中楊柳,隨風輕輕一擺,姿態優美如詩,又迅若疾風,瞬間便跳出三人的包圍圈。

    “五鬼斷魂!”耳邊聽得三人一聲大喝,身形飛起,刀光如雪,猛烈霸道,直卷向還在半空中的風夕,那種淩厲的勁道,似可將半空中的人絞成碎沫!

    “姐姐!”韓樸失聲尖叫道,閉上眼不敢再看,害怕見到的是一堆血肉從空中飛落。

    “這就是你們隱匿五年所練的絕技嗎?也不過如此!”

    半空中忽響起風夕清冷的聲音,韓樸不由睜開眼睛,那一剎那,他看到一道白虹從空而落,化為無數白龍,飛掃天地,而他們的人卻早已看不清,全為刀光龍芒所淹!

    “你們有‘五鬼斷魂’是嗎?那就看看我的‘龍嘯九天’吧!”

    剎時,所有的白龍又在半空中齊聚化為一條巨龍,昂首張爪,吞納天地萬物!

    “啊!”只聽得淒厲的慘叫,“叮叮叮!”有斷刀從空而降,然後半空中墜落三條人影,再然後光芒散開,露出半空中那足踏白龍,傲然而立的白衣人,迎風飛衣,黑髮飄搖,額間雪玉光芒眩目,仿若馭龍的神祗!

    就在那三條人影墜離地約三丈之時,足踏白龍的人手又一揮,“讓我送你們這些惡鬼入地獄吧!”剎時,腳下白龍直追三人,人眼還來不及看清楚,已化為一抹白電,在三人頸前一繞而逝,“砰砰砰!”三具人體摔落於地!

    “你們若不是斷魂門的人,或許我還可饒你們,只可惜……”

    風夕輕飄飄的落下,神色冷淡的看著地上三具已無生命氣息的屍首,手中飛舞著的白綾終於無聲的垂落於地。

    韓樸屏住呼吸、目瞪口呆的看著風夕,眼前這個人……眼前這個一身煞氣,神色冷肅的人真的是白風夕嗎?真的是一路上那個言行張狂、笑怒隨性卻仁心仁義的風夕嗎?

    走過去,只見那三人脖子上皆有一道細微的血痕,那都是為風夕白綾所劃。今天才算是見識到風夕絕世的武功,在他們家大鬧壽宴的那次只能說是兒戲,與皇朝比試的那次彼此點到止未見真章。而這一次才是殺人!一根柔軟的白綾在她手中可以比利劍更利!可化為吞納天地的巨龍!這樣的武功高強得可怕!已不像是人所能擁有的境界!至少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樸兒,沒事了。”風夕收起白綾,回首看到一臉驚懼的韓樸,神情一瞬間又恢復溫和。

    “姐……姐姐,你的武功……你的武功為什麼這麼高?這是什麼武功?”韓樸猶是不敢置信的問道。她的武功已是如此駭世,那與她齊名的黑豐息定不會比她低!難怪啊,她敢說出不將皇朝世子放在眼中那麼狂妄的話來!確實啊,在這個武林中,白風黑息不是已雄視了十年而無敵手嗎?!

    “我的武功呀,嘻……挺雜的。”風夕輕輕一笑,又變回了那個嬉笑的白風夕,“有家傳的,也有偷學的,還有被人壓迫著學的,很多啦。”

    “那你剛才使的那叫什麼武功?就是可以把白綾變成龍的那個?”韓樸一邊說一邊比劃著,一臉的驚羨。

    “那個呀,就叫‘龍嘯九天’啦,剛才只是其中一式而已。”風夕偏著頭笑道,“其實我最厲害的應該是‘鳳嘯九天’啦。”

    “什麼?”韓樸驚叫道,“剛才的還不算最厲害的?你還有更厲害的?”

    “是啊。”風夕淡淡點頭,“我出道至今‘鳳嘯九天’只對一個人使過一次,除他外所有的人連‘龍嘯九天’都接不下啦,若不是剛才這三人比先前的三人武功稍勝一籌,而我又不想跟他們瞎纏著,否則我連‘龍嘯九天’都不會用的。”

    “那個‘鳳嘯九天’對誰用過?他還活著嗎?”韓樸只關心著這個,想起剛才的‘龍嘯九天’,已是這般厲害,那那個‘鳳嘯九天’之下還能有活人嗎?

    “當然還活著啦,就是那只黑狐狸嘛。”風夕撇撇嘴角似有不甘,“只有那傢夥才接下的我的‘鳳嘯九天’,不過我也接下了他的‘蘭暗天下’,不分勝負。”

    “果然。”韓樸吶吶的道,也只有那個黑豐息,否則怎配與她齊名,“姐姐,你為什麼特別恨斷魂門?”韓樸不解,這世上和斷魂門一樣邪惡的門派多的是,但風夕似乎對斷魂門深惡痛絕,似不允許一個斷魂門人存活於世上。

    風夕抬首看向天空,半晌不語,神思幽遠,仿佛墜入某種回憶的時空中,就在韓樸以為她不會說時她又開口了,聲音極其的淡,極其的輕,若一縷飛煙飄在空中,若不仔細聽,便無法追捉。

    “我才出江湖時,曾遇到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可以說是世上最最善良、最最純潔的女孩。那時的我也挺小的,才十二歲吧,流浪在江湖中,既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謀生手段,懵懵懂懂的,身上的錢很快就用完了,又染上風寒,倒在路邊,本來快要死了,卻被路過的她救起,將我帶回她家,請大夫治病,精心的照料我,視我如她的親妹子一般。後來我病好了,告別她繼續浪浪江湖,但跟她約定每年都回去看她一次的。”

    “別後的第一年,和她約定的時候到了,我特意從西域商人那兒買來一朵雪蓮,打算送給她,因為她曾說這世上最聖潔最美麗的花便是天山上的雪蓮。只是到了她家門口,我忽然決定暫不進去了,我要等到晚上,扮成個俠客,飛簷走壁的溜進她的閨房,然後將雪蓮放在她的枕邊,悄悄的等她醒來。因為她曾經說過,挺羨慕那些來去自由的江湖人,特別喜歡看那些傳奇小說中閨閣小姐與江湖俠士相戀的故事,所以我決定逗逗她。”

    “那是八月的一個夜晚,月色如霜,夜涼如水。我等到深夜,所有人的都沉入夢鄉時,才溜進她家。可才躍過她家院牆,我就看到滿地的血,我一路走過,看到倒於地上的僕人、護院、她的雙親……最後我走進她的閨房,我看到她……看到她……”

    風夕牙咬住唇,冷然的臉上浮起痛苦的神情,永遠明亮的眼睛也蒙起一層陰霾的薄霧。

    “她其實也不大啊!她其實也只十四歲而已!才比我大一歲而已!可是……那些人……那些人竟然如此對她……她嬌小的身子是潔白的,躺在她自己鮮紅的血泊中,像血湖中盛載著一朵白色的薔薇花……那樣的哀婉淒美……絕豔得令我手中緊緊攥住的那朵雪蓮也愧然凋落!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我永遠都記得她最後的樣子的!”

    風夕閉上眼,那一朵血薔薇再次浮現,令她不能自已的緊鎖眉頭,唇畔已滲出絲絲血來,“後來,我查到了是他父親生意上的一個對手花錢請斷魂門的人做的,我讓那個買凶人傾家蕩產,卻不要他的命,要他一無所有的活著!而斷魂門的人,我追查了很多年,終於在五年前讓我找到他們的巢穴,所以我血洗了斷魂門!那是我出道以來殺人最多的一次!那時的血啊……多得仿佛可以流成河匯成海!”

    “姐姐……”韓樸抱住風夕,無言的抱緊她。

    “樸兒,今天你已親手殺了一個人了,就算為你父母家人報仇了,以後不要殺人!”風夕彎下腰環住韓樸,將他圈在臂彎中,仿佛為他築起一道遮風擋雨的牆,“殺人並不開心的,即算是為著報仇,血洗血永遠也洗不清洗不完的!所有的斷魂門人都由我了結吧,你的手不要弄髒了!”

    “姐姐……”韓樸只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澀澀的。

    “樸兒,我希望你是一個善良、純潔的人,就象我當初遇到的那個小姐姐,因為這世上已很少有這樣的人了。”風夕蹲下身來,用衣袖撫去他臉上的淚與血污,還那張俊秀的小臉純凈無瑕。

    “姑娘!”心急趕回來的顏九泰一臉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顏大哥,你怎麼去了這麼久?”風夕抬首,臉上神色平靜,完全看不出剛才的黯然神傷。

    “因為有幾個兄弟也一定要跟隨姑娘,所以……”顏九泰解釋道,然後指著地上的屍體,“姑娘,這些人想刺殺你嗎?”

    “是啊。”風夕站起身淡淡的笑道,“我的仇人可不少呢,以後你跟在我身邊會見到更多的。”

    顏九泰撿起地上的竹箭,細細看了一會兒道:“這種竹叫‘長離竹’,只有華國的長離湖畔才產有,姑娘得罪了華國什麼人嗎?”

    “華國?”風夕眼中寒光一閃,拾起地上的竹箭。

    “姑娘,這些人是……”

    “斷魂門。”風夕淡淡的道,將一支長箭握於掌中,“顏大哥,麻煩你叫你的兄弟處理一下這些人,我們要儘快離開這裏。”

    “好的。”顏九泰答道。

    巷口傳來車輪輾過路面的聲響,一輪馬車駛進巷子,從車上跳下四名大漢。

    “見過風女俠。”四人躬身喚道。

    “嗯。”風夕淡淡的揮了揮手,“四位大哥不必多禮,麻煩你們處理一下這裏,我和顏大哥先走一步。”

    “風女俠!”四人齊聲喚住她,“請允許我等跟隨左右。”

    風夕回頭看一眼四人,略略沉吟,然後道:“四位就留在泰城,以後……我還會有事拜託四位,到時我會回來找你們的。”

    四人聞言不由失望。

    “我所說並非推託之辭。”風夕見此再道,並從懷中掏出一物遞與他們,“以後若見到相同此物,那便是我有事相求,到時還請幾位相助。現今暫請留在泰城,好好打理九泰,也算為我盡力。”

    “好!”四人中一人接過那枚信物,齊齊爽快答應。

    泰城去往爾城的官道上,一輛四輪馬車不緊不慢的走著。

    “姐姐,你別剛顧著睡啊。”

    “樸兒……你別吵啦……讓……讓我好好睡一覺。”

    車廂約一間小小的房間大,中以簾隔為內廂、外廂,四壁皆鋪以厚厚的錦毯,讓車內溫暖如春,深紅的床海中,風夕抱著錦被正迷糊,一頭長髮,蜿蜒而下,鋪在榻上、地毯上,靠臥在榻邊的韓樸正抓一縷在手中扯著,盼望能扯醒她。

    “姑娘,你吩咐我買的點心我買來了。”簾子掀動,顏九泰走進來。

    “哦。”本來還一臉渴睡的風夕,聽得有吃的,馬上跳起來,“顏大哥,多謝你了,我正餓著呢。”

    “姑娘,我剛才聽得一個消息,聽說華王要在明年三月為公主純然選親。”顏九泰將點心遞給她道。

    “為那個東朝第一美人選親?”風夕聞言本來伸出的手頓住了。

    “對,聽說華王已佈告天下,此次選親不分國界、不分貧富貴賤,只要是公主金筆親點,便為駙馬!”顏九泰道。

    風夕推開面前的點心,坐起身來,臉上的神情少有的嚴肅,讓顏九泰與韓樸都有些奇怪,弄不明白為何一個公主的選親會讓她這個遊戲人間的人這般重視。

    “華國公主現年也近二十了吧,遲遲不選親,現在卻要在明年三月選呢。”風夕眼光投射向車頂,呢喃自語著。

    “姐姐,那個公主選親跟你有什麼關係,幹麼這麼緊張?”韓樸問道。

    “或許要開始了。”風夕似未聽到韓樸的話,依然喃喃自語道,片刻後她臉上露出笑空,眼中閃著興趣十足的光芒,抬首看向顏九泰,“顏大哥,我們去華國。”

    “好的。”顏九泰應道,並不問她為何,“是取道皇國還是取道王域?”

    “從皇國過吧。”風夕恢復輕鬆神情,又撿起點心往口裏送。

    “我們為什麼要去華國?”韓樸不死心的扯著風夕衣袖問道。

    “當然是去看東朝的第一美人!”風夕睨一眼他,“順便再看她會選個什麼樣的駙馬。”

    “東朝的第一美人?會比你還美嗎?”韓樸再問道。

    “咳……咳……”風夕嗆得直咳。

    “我又沒和你搶,你幹麼吃這麼急。”韓樸大人似的拍拍風夕的背,真是的,現在不缺吃不缺穿的,才用不著搶了,讓顏九泰跟著真是對極了!這世上大概除了這個顏九泰外,大概沒有哪個僕人會捧出自己的全副家當來侍伺著一窮二白的主人吧。

    “姑娘,喝水。”顏九泰看著咳得滿臉通紅的風夕,實在不忍,忙倒了杯水遞給她。

    “咕嚕……咕嚕……”風夕趕忙喝下,末了拍拍胸膛,順一口氣,“唉,我不吃了,我要睡覺。”說完還真倒向榻上。

    “不要睡啊。”韓樸抓住她,“你睡了我幹什麼?”

    “叫顏大哥講故事給你聽吧。”風夕打個哈欠,揮揮手道。

    “對哦。”韓樸眼睛一亮,“顏大哥,你就講當年姐姐是怎麼破你們烏雲三十八寨好不好?”

    “那有什麼好講的,要知道那一次我可差點被他們亂箭射成馬蜂窩。”風夕卻抱著棉被嘀咕道。

    “這樣呀,那就講姐姐當年一人踏平青教十七座堂口的事吧。”韓樸再提議道。

    “更沒講頭了,那一次在他們總堂,我差點被燒成焦炭。”風夕又嘀咕著,不過聲音有些悶,人差不多已埋進被子裏了。

    “那就講三年前姐姐獨騎闖黑熊山,為白國從強盜那裏奪回五十萬賑災銀。”

    “那也不好玩,差點被他們用火藥炸成肉沫。”

    “這也不許講,那也不許講,那還有什麼好講的!”韓樸撇撇嘴。

    “可以叫顏大哥講什麼中山狼、報恩虎的故事給你聽。”

    “我才不要聽,我只想聽與姐姐有關的事。”

    風夕從棉被中伸出一隻手,左搖右擺,“要講故事別講到我頭上,故事一般是死人的事,等我死後才可以講。”

    “可是……”

    “啊呵……”風夕打了一個哈欠,手收回被中,“別吵我,我要睡覺了。”

    “姐姐。”韓樸走過去搖頭她,“姐姐……”

    風夕卻自顧睡去,不再理他。

    “你為什麼要跟著姐姐?”見風夕睡著,韓樸走回顏九泰面前問道,實在不明白這個站出來也是威震一方的人,為何甘願為奴為僕,只為跟在風夕身邊。

    顏九泰只是一笑。

    “說呀。”韓樸不依不饒。

    “你又為何要跟著她呢?”顏九泰反問道,醜陋的臉上有一雙精光灼灼的眼睛。

    韓樸啞然,兩人對視片刻,韓樸移開目光走回榻前,“我也睡覺。”

    說完掀開被子,鑽進去,抱住風夕一隻手臂當枕頭。

    “你?”顏九泰卻傻了眼,想想男女有別,富貴人家可是講究五歲不同席,可眼前……

    韓樸瞪著他吐吐舌,做個鬼臉,“這一路我都是這樣抱著姐姐睡的,你眼紅呀?眼紅也沒份,你去睡外廂。”

    顏九泰卻終是笑笑作罷,自顧掀簾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2 PM 編輯

正文 十一、春風豔舞

“杯酒失意何語狂,苦吟且稱展愁殤。

    魚逢淺岸難知命,雁落他鄉易斷腸。

    葛衣強作霓裳舞,枯樹聊揚蕙芷香。

    落魄北來歸蓬徑,憑軒南望月似霜。”

    “樸兒,你小小年紀背這詩幹麼,換一首吧。”

    迤邐的長離湖圈,楊柳青青,春風剪剪,斜日暖暖,湖光朗朗,此時正是二月好春光。一輛馬車慢吞吞的走著,童稚的吟詩聲正是從車內傳出,夾著一個女子慵懶無比的聲音。

    “姐姐,樸兒背的是風國惜雲公主作的詩,樸兒背得怎麼樣?”一個清脆的童子聲音問道。

    “這首詩等你再老三十年時就可以背了,現在年紀小小的你豈知詩中之味。”

    “那我再背一首你聽。”童子十分積極道,帶著極想得到大人獎賞、讚美的孩子式渴望。

    “好啊。”這聲音淡淡的,可有可無的。

    “昨夜誰人聽簫聲?

    寒蛩孤蟬不住鳴。

    泥壺茶冷月無華,

    偏向夢裏踏歌行。”

    “姐姐,姐姐,這次背得如何?”車廂內,韓樸搖晃著昏昏欲睡的風夕。

    “你小孩子又豈能懂‘泥壺茶冷月無華’的清冷。”風夕打個哈欠,看著韓樸道,“幹麼老背那個惜雲公主的詩,這世上又不是她一人會寫,寫得比她好的多著呢。”

    “可是我聽先生說惜雲公主絕代奇才,據說她十歲曾作過一篇論……論……”韓樸閉上眼極力想記起先生曾和他說過的話,卻論了半天也沒論出來。

    “《論景台十策》!”風夕搖搖頭接道。

    “對對對!”韓樸松一口氣,“先生說惜雲公主作的《論景台十策》壓倒當年的文狀元,雖為女子,卻驚才絕豔。所以我家中那些表姐們最愛模仿惜雲公主了,一聽說公主穿什麼衣、梳什麼頭,戴什麼首飾,她們馬上就會仿效了。”

    風夕歎一口氣搖搖頭,身子一歪,倒向塌上,準備再睡一回,忽又坐起身來,閉目側耳,似在聆聽什麼,片刻後,又搖頭歎道:“又一個唱惜雲公主的。”

    “什麼唱惜雲公主的?”韓樸問道。

    “你過一會兒就會聽到啦。”風夕不睡了,拉開車廂旁小窗的簾子,看向窗外,清風拂面,有著淡淡的清新的青草氣息,深深吸一口氣,“而且我聞到味道了。”

    “什麼味道?”韓樸趴在窗上,也深呼一口氣,卻未聞到什麼氣味,仔細的聽著,風中隱約送來一縷歌聲,越來越近,已漸漸可聞。

    “人自飄零月自彎,小樓獨倚玉闌桿。落花雨燕雙飛去,一川秋絮半城煙。”

    一個女子清越的歌聲傳送在春風裏,縹緲如天籟,偏偏含著一縷淒然,若飄萍無根的孤楚。

    “當然是那只黑狐狸的味道。”風夕喃喃道,掀開簾,身子一躍便坐到了車頂,極目望去,一輛馬車正往這邊駛來,“一個大男人,偏偏身上總帶著一股女人都沒有的清香。”

    “在哪里?”韓樸也跳到車頂上,卻沒風夕跳得那般輕鬆無聲,落在車頂發出“砰!”的一聲響,身子雖站穩了,卻讓人擔心他有沒有把車頂跳破一個洞。

    幸好顏九泰早已見慣了這對姐弟的怪舉,這不坐車廂坐車頂也不是頭一遭了,自顧自的趕著馬車,本來不用自己趕車的,半路上卻被風夕打發車夫回去了。

    迎面而來的是一輛大馬車,幾乎有他們馬車的兩倍大,車身周圍垂著長長的黑色絲幔,舞在春風裏,像少女多情的發絲,想要纏住情人的腳步,卻只是挽得虛空中的一抹背影。

    當兩輛馬車碰頭時,彼此都停下了。

    “鐘老伯,我們又見面了。”車頂上風夕笑眯眯的向對面馬車上的車夫打著招呼,而對面的車夫卻只是點點頭。

    對面馬車車門打開了,當先揭簾走出的是鐘離、鐘園,兩人在車門外掀起簾子,然後才走出人如墨玉的豐息。

    “你何時才能比較像個女人?”豐息看著車頂上歪坐著的風夕搖頭歎道。

    “所有人眼中我就是一個女人呀,還要什麼像個女人。”風夕眼一番,嘻嘻笑道。

    “你怎麼會在這裏?”豐息優雅的步下馬車,站在草地上。

    “你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風夕趴在車頂上俯視著車下仰首看著她的豐息,這樣的感覺真是好呀!

    豐息笑笑不再答,眼光一掃韓樸,不由笑道:“這小鬼看來被你養得不錯嘛。”

    此時的韓樸面色紅潤,眉宇間有著少年的清俊無邪,神采間飛揚灑脫,而意態間竟已隱有幾分風夕隨意不羈的影子。

    “那當然,這可是我尋來的可愛弟弟,當然得好好養著。”風夕手拍拍和她一同趴著的韓樸的腦袋,仿若拍一隻聽話的愛狗。

    “我只是有些奇怪,他跟著你怎麼沒餓死。”豐息依然笑容可掬。

    “哇!美女啊!”風夕忽然叫嚷起來,眼睛盯著從豐息車中走出的清冷絕豔女子。

    “大美女啊!”風夕從車頂飛下,落在美人面前,繞著那個美人左看右瞧,邊看邊點頭,“果是人間絕色呀!我就知道你這只狐狸不甘寂寞,這一路而來怎麼可能不找美女相伴嘛。”

    鳳棲梧有些怔呆的看著在她身前左右轉著的女子,或許因為她快速的動作,讓她看不清眼前女子的容顏,恍惚中有一雙灼若寒星的瞳眸,有一頭舞在風中如子夜般的長髮,與長髮絕然相反的皎皎白衣,額際閃著一抹溫潤光華。

    “姐姐,你再轉我看她大概要暈了。”

    韓樸也跳下車來,掃一眼眼前立著的青衣女子,撇撇嘴,什麼嘛,像根冰做的柱子!都沒姐姐好看,更別提姐姐那種無與倫比的風采,!

    風夕卻轉身一掌拍在韓樸頭上,振振有詞道:“樸兒,你以後可不能象這只狐狸一樣到處留情。當然,要是美女贈衣送食的話,那就要收下,即算你不要,也要記得孝敬姐姐!”

    “好痛!”韓樸撫著腦袋皺著眉頭,“幹麼打我?我又沒做錯什麼!”

    “哦,不好意思喲,樸兒,一不小心就把你當那只黑狐狸拍了。”風夕忙撫了撫他的腦袋,吹了吹氣。

    韓樸卻是怒瞪閑閑站在一旁的豐息,卻發現那個人根本沒理會他,眼光落在風夕身上,似在研究或算計著什麼,讓他看得心頭更不舒服。

    風夕回轉身,立在美女面前,笑容可掬的問道,“大美人,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時候被這只狐狸拐騙到手的?”

    回首的瞬間,終於看清眼前女子了,那一剎那,素來清高自負的鳳棲梧也生出一種自愧弗如的感覺。

    那樣的雙眸,清如水亮如星,一眼看去,仿佛可以看到清湖中那黑水晶似的瞳仁,再看時卻是深海中的黑珍珠,遙不可觸。一臉的笑明燦無瑕,似天地開啟之初她便在笑著,一路笑看風起雲湧,一路笑至滄海桑田。隨隨意意的站在那兒,如清蓮臨風,靈秀飄然。仿佛這個無垠的天地是她一人的舞臺,她長袖揮舞,踏雲逐風,那般的瀟灑無拘。這樣的人是如何生成的?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脫俗出塵的女子?這個清華如月、絢麗如日的女子是誰?

    “黑狐狸,你的美人怎麼啦?”風夕見鳳棲梧只管瞪著眼看著自己,不由問向豐息。

    “棲梧拜見姑娘。”

    回神的鳳棲梧忽然盈盈下拜,不單眾人看著奇怪,便是豐息看著也有幾分詫異,這個待人冷淡的人為何對這個瘋癲的風夕如此?

    “呀!棲梧美人,你別嚇我。”風夕忙扶住鳳棲梧,握著那柔弱無骨的纖手,嫩如春筍,真是我見猶憐,“棲梧姑娘,你生得這般美,又取了這麼一個好名字,可你實在沒什麼眼光。”

    “呃?”鳳棲梧不明其意。

    “棲梧……棲梧,其意自是鳳棲於梧,你這樣的佳人當然應該找一棵最好梧桐,可怎麼挑了一隻狐狸。”風夕一臉惋惜的道,手順便指了指身後的豐息。

    鳳棲梧聞言不由一笑,看向豐息,一路行來,從人對他皆是畢恭畢敬,小心侍候。此時聽得眼前女子大呼小叫的黑狐狸長黑狐狸短的,他卻依然是一臉雍雅的淺笑,似眼前白衣女子的話無關痛癢,又似包容著眼前人所有的無忌言行,眼光掃過時,墨黑幽深的眼波波瀾不驚。

    “笑兒見過夕姑娘。”跟在鳳棲梧身後的笑兒上前行禮。

    “哎喲,可愛的笑兒呀,好久沒見到你這張甜美燦爛的笑臉,真讓我分外想念呀!”風夕放開鳳棲梧,上前一把捧住了笑兒的小臉蛋,左捏一下右摸一下,不住的嘖嘖贊道,“還是笑兒的笑最好看,比某人臉上那千年不褪的、虛偽的狐狸微笑愜意多了。”

    “夕姑娘,好久不見你了,你還是那樣愛開玩笑呀。”笑兒一張粉臉從風夕的魔掌中掙出來,捉住她的手,回頭對鳳棲梧道,“鳳姑娘,這位是風夕姑娘,就是與公子並稱白風黑息的白風夕。”

    “白風夕?”鳳棲梧訝異的睜大美眸,她當然也聽過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那個如風般恣情任性的女子,原來就是眼前的人,果然是風采絕世,讓人移不開目。

    “鳳姑娘?鳳棲梧?”風夕又看了看鳳棲梧,回首看一眼豐息,眼中光芒一閃,“我似乎聽過這個名字呢?”

    “棲梧曾棲落日樓。”豐息淡淡道,“她的歌喉在整個王域都是有名的。”

    “這樣呀。”風夕一笑點頭,似並不想深究,“或許我也曾在哪位江湖朋友口中聽過吧。”

    “烏雲三十八寨總寨主何時竟成了你的車夫了?”豐息目光掃過車上穩坐不動的顏九泰。

    “嘻,他說要報我六年前的活命之恩。”風夕嘻嘻笑道,目光與豐息目光相碰,似帶告誡。

    “顯然他也眼光太差。”豐息也一笑,然後轉身登車。

    “等等,黑狐狸,你來長離湖是不是因為這個?”風夕在他身後叫住他,從袖中掏出半節竹箭。

    “你怎麼會有這個?”豐息眼光一掃那半節竹箭,眼中浮起趣味。

    “我途中遭斷魂門的人襲擊,他們除了留下七條命外還留下了這個。”風夕手一揚,那半節竹箭便破空而出,落入長離湖面。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到這裏來。”豐息點點頭,“不過你已不必進湖去了,我剛從那裏回,只留一座空巢。”

    “溜了嗎?”風夕眼光一閃,然後盯住豐息,“你有發現什麼?”

    “是啊。”豐息答完人也進了車廂。

    “呵,果然。”風夕也跟在他身後登上他的車,拍拍站在車門前雙胞胎的肩膀,“鐘離、鐘園,你們車上備了好吃的對不?你們不知道這幾月我有多想念你們的手藝呀!”

    “有……有的。”雙胞胎紅著臉道。

    “那就好。”風夕笑眯眯的,回首招呼著鳳棲梧,“棲梧,你還不上來嗎?”

    鳳棲梧卻有些發怔,看著這兩個似完全相反的人,聽著他們似互為譏諷的言語,感覺卻是……所有的旁人都是外人,無法插入那一幅黑山白水中,無法聽懂他們的交談,更無法體會出他們之間的那股暗流……那暗流到底是……什麼?心頭微微一歎,似是憾,似是酸,似是……痛。

    “黑狐狸,你的美人喜歡用眼睛說話,只是她可知,能看懂她的話的人可不多呀,特別是對著你這只很會裝癡作傻的狐狸。”風夕對著對廂裏的豐息笑道,然後回頭喚著這個寡言的美人,“棲梧!棲梧!”

    “喔。”鳳棲梧回轉神,然後挽著笑兒的手登上車,而跟在她身後的韓樸顯然不耐煩等,一把就跳上了車。

    “樸兒,你不陪顏大哥?”風夕抓住他的手想將他扔回原來的馬車去。

    “不要!不要!我要和姐姐一塊!”韓樸手足並用的爬在風夕身上,像只章魚。

    “好啦好啦!放手啦!不趕你啦。”風夕趕忙去扒開他的四爪,這樣被抓得緊緊的真是不舒服呀。

    韓樸放開手足,只因為他猛然覺得腦後涼涼的,回首一看,卻只有豐息悠閒的坐在車廂內品茶,鐘離鐘園正忙著為風夕端出好吃的,鳳棲梧剛落座于一張錦凳上,笑兒剛剛放開挽著鳳棲梧的手,並無異狀。

    “顏大哥,委屈你就一個人了,跟在後面就行啦。”風夕招呼一聲,揮揮手鑽進了車廂。

    華國最富,富在曲城。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天邊的月娘挽著輕紗悄悄的露出半邊臉,許是想偷偷看一眼思念了千萬年的後羿,特意勾一絲人間燈火化為胭脂,染在瑩瑩白玉似的臉上,朦朧而嬌柔,羞澀而情怯。

    稍帶寒意的春風劃地而起,似想親近月娘,吹起她臉上那長長垂下掩起大地的輕紗,剎時玉宇澄清,火樹銀花燦亮,照見那幽僻的園子裏偷偷遞過的紫玉釵,床榻前墜落的那只紅繡鞋,錦囊中遺落的那塊九龍佩,還有那小軒窗傳來的一縷幽歌,銅鏡前擱著的那紙香雪詞……這是一個微寒而多情的春夜。

    曲城最有名的花樓離芳閣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閣內絲竹聲聲,滿堂喝彩,掌聲如雷。

    “我就奇怪你偷偷摸摸的幹什麼,原來是來這看美人跳舞。”

    喧嘩熱鬧的大堂中,屋頂高高的橫樑上,坐著兩個人,白衣的女子懶懶洋洋的歪倚在樑柱上,冷眼看著梁下那些為彩臺上紅衣舞者瘋狂癡迷的人,臉上的神情有幾分淡笑有幾分嘲諷。黑衣的男子盤膝端坐,手中轉著一支白玉笛,眼光時掃過臺上的舞者,時而瞄幾眼台下的觀眾,似漫不經心,卻又似整個離芳閣都在他的掌握中。

    “喂,你要看美人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登門而賞嘛,幹嘛要坐在梁上偷看?”風夕斜睨著身邊的豐息問道,此時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臺上美人身上,根本就想不到、也沒發現到梁上有人。

    “看到那個人了沒?”豐息的目光掃向台下人群中。

    風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名年約四十四、五歲的男子,頷下一把山羊胡,“那個人如何?”

    “曲城是華國最富的城,而曲城的最富的人便是城南的祈夷與城西的尚也,祈夷半月前不知何故已失蹤跡,而那個人便是尚也。”豐息淡淡的道。

    而此時堂內的氣氛卻已達至頂點,只見臺上的紅衣舞者一個旋身,那披在肩頭的那層薄紗便脫臂而去,輕飄飄的飛起,落入台下,一群人一擁而上爭搶著。

    而臺上美人還在舞著,輕紗去後,只餘紅綾抹胸,豔紅紗裙,露出香肩雪胸,因為劇烈的舞動著,已蒙上一層薄薄的香汗。眼波輕送,藕臂輕勾,指間若牽著絲線,一揮間便將所有人的目光縛住,全身都若無骨一般的柔軟靈活,每一寸肌膚都在舞動,細腰如水蛇似的旋轉扭動,一雙修長圓潤的玉腿在紅色的紗裙裏時伸時屈,若隱若現……

    “這舞應該叫勾魂舞,這美人應該叫攝魄,你看看那些一個個如饑似渴的男人。”風夕無暇理會尚也是何許人,看著臺上那如火焰一般飛舞著的美人喃喃道,“這個美人兒的身段容貌,真是妖媚天生!任是男人看了就會動心的!”

    但見台下那些男人,脖子伸得長長的,喉結上下滾動,咽下那流到口邊的口水,坐著者緊抓雙拳,立著者雙腿微抖,臉上血氣上湧,一雙雙發紅的眼睛若餓狼般死死盯住美人,眼睛隨著美人的動作而轉動,露骨的眼光似想剝去美人身上最後一層紅紗。本是微寒的春夜,堂內卻似燃著火,流竄著一股悶熱、濃烈、窒息的欲望氣息,有些人手指微張,似想抓住什麼,有些人解開衣襟,有些人抬袖拭去臉上、額際流出的汗水。

    “現在是春天嘛,很正常。”豐息瞟一眼梁下那些人,此時就算他們說話的聲音再大些,那些為美人吸住心魂的人也是聽不到的。

    “我就不信你沒感覺!”風夕一張臉猛然湊近他,想細看他臉上神情是否也如梁下那些男人一般。

    豐息未料到她突然靠近,微微一呆,看著眼皮下那發亮的水眸,玉白的臉,淡紅的唇畔,好近,似只要微微前傾,便可碰觸,靜若深潭的心湖忽地無端吹起一絲微瀾。

    “果然!”風夕壓低聲音嚷著,手一伸摸上他的臉,“你臉也紅了,而且這麼熱,呼吸急促,肌肉緊張,還有……”

    眼光往下移去,豐息卻手一伸,將她一把推開,有些薄怒、有些懊惱的瞪她一眼,“無聊!”

    “你這個風流鬼!有了棲梧美人還不夠,還要出來尋花問柳!”風夕撇撇嘴哼道,“這個紅衣美人雖然不錯,但論姿色,還是比不上你的鳳美人嘛。”

    豐息卻不理會她,看看彩臺上,紅衣美女似已舞完,正向台下的拜倒於她石榴裙下的眾臣們施禮至謝。當下他輕輕一躍,若一縷墨煙無聲的落在二樓,身子一閃,便閃進了一間房間。風夕怎肯放過他,自是跟在身後。

    “好個金堆玉砌的軟香閣呀!”風夕一進房間不由感歎屋中的華麗。

    “剛才的舞你看清了吧?”豐息對屋內奢華的擺設毫不感興趣,直接走入內室,細看一番,然後走近妝台前,撥弄著上面的胭脂、珠釵。

    “剛才的舞呀,真是平生未見!想我以前也去青樓玩過,可沒有一人的歌舞能跟剛才的相比!”風夕跟在他身後,嘖嘖贊道。

    “想來這世上你白風夕沒去過的地方、沒玩過的東西、不會做的事定是少有了,是不?”豐息回頭看她一眼,眼中閃著算計的光芒。

    “嘻,黑狐狸,你不用大哥笑二哥。”風夕走近一座屏風前,挽起屏風上搭著的一件紅色羅衣,“剛才那個美人確實適合穿紅衣,象一朵紅牡丹,妖嬈媚豔,傾倒紅塵眾生!”

    正在此時,門口傳來開門聲,然後一個女子嬌媚得讓人骨酥肉軟的聲音響起。

    “尚爺,你請稍坐,待奴家進去換身衣裳,然後再專為您跳一曲。”

    “好好好!”男子略有些粗啞的聲音連連道,語氣中難掩猴急,“美人兒,你可要快點哦。”

    “奴家知道,您先喝杯參茶,我馬上就來。”

    珠簾拂開,一股濃郁的花粉香傳來,紅衣美女妖嬈的扭進內室,剛要解開衣裳,身子一軟,向地倒去,觸地之前卻被一雙長臂接住,然後將之輕輕放在一張軟榻上。

    “挺憐香惜玉的嘛。”只見風夕嘴唇微動,一縷細音傳入豐息耳中。

    “穿上那個。”豐息指指屏上的那件紅羅衣,同樣以傳音入密之功告訴風夕。

    “為什麼?”風夕看著那件火紅衣裙,好刺目的顏色!

    “跳舞。”豐息淡淡道。

    “為什麼跳舞?”風夕再問。

    “你不是想追查斷魂門嗎,外面那個尚也便是線索。”豐息指指妝臺上的胭脂珠花,“自己動手,快一點。”

    “黑狐狸,你瘋了!叫我跳剛才那個美人跳的舞?我可不會!”風夕不可思議的瞪著他,弄不明白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叫她跳舞?虧他想得出來!

    “我上次在長離湖抓到的人是寧死也不招供的,所以你要誘他毫不知覺中說出,否則你就永不可能找到斷魂門的人了。記住只要引他說出祈夷的下落就行了。”豐息毫不理會她,說完後轉出屏風外,轉身的一瞬間又回頭一笑,“至於你會不會跳,你我皆清楚不是嗎?白風夕聰明絕頂,過目即會,況且這種舞又豈比得上……”

    餘下的話未說完,彼此的眼光相撞,皆是犀利雪亮得似能將對方的前世今生看個透徹!

    “你這只該死的、狡猾的黑狐狸!”風夕咬牙切齒。

    “外面的人可是等不及了哦。”豐息指指外面的尚也,然後轉出屏面,讓風夕有地方換衣。

    “跳豔舞呢,這輩子還真做過這事。”風夕呢喃著,拈起那襲豔如火、麗如霞的羅衣,眼中忽湧出盈盈笑意,“對於這種一生或許才做一次的事,我風夕當然得好好做,並且要做得絕無瑕疵才是!呵呵……”

    “美人兒,你還沒換好衣裳嗎?”簾外傳來尚也的催促聲。

    “來了來了!”

    嬌聲嚦嚦,珠簾輕拂,豔光微閃,美人羞出,高綰雲鬢,面罩薄紗,輕裹紅羅,手挽碧綾,赤足如蓮,嫩白如玉,淩波微踏,飄然而來,觸目所及,那猩紅地毯好似化為一泓赤水,托起一朵絕世紅蓮。

    那臥在塌上的尚也一見之下色授魂與!

    簾後的短笛輕輕吹起,起時仿若玉指輕輕叩響環佩,清清脆脆,讓人心神一清,忽然間卻又清音一轉,化為嬌柔綺麗,冶豔靡媚,若美人嬌吟婉唱,綿綿纏骨……

    那朵紅蓮,隨著笛音翩然起舞,細腰婀娜一扭,便是春色無限,纖手柔柔一伸,便是春絲織網,碧綾環空一繞,便是柔情萬縷……那玉足輕點、那玉腿輕抬,便是勾魂,那柳眉輕挑、那眼波流轉,便是攝魄……那臉上薄紗若人心癢,那一襲紅裙翻飛如浪,那一縷青絲偷舔香腮,那一滴香汗輕灑玉雪,那嬌軀極盡妖嬈的旋轉,若一樹粉桃,舞盡那百媚千嬌,若一朵牡丹,舞盡那國色天香,若一株海棠,舞盡那萬種風情……

    “美人兒,快讓爺抱抱!美人兒,別跳了,給爺抱抱!”尚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向美人走去,口裏喃喃念著。此時他已是魂隨眼轉,眼隨人轉,滿心滿腦只眼前這一個佳人,只想著要抱住眼前這絕代尤物!

    可眼前的美人卻還在舞著、轉著,總是在手將觸及時卻又跳開了,讓他一顆心抓得緊緊得,身體因為迫切的需要而緊繃著,顯得笨拙而遲緩。

    “尚爺。”美人那如鶯嘀燕語般嬌脆軟甜的嗓音輕輕柔柔的響起,“您急什麼嘛,等我舞完了還不讓您抱嗎?像上次,祈爺可是看完人家整支舞哦,您這樣,豈不說明奴家的舞不值一觀嘛。”

    “美人兒,爺我實在等不及了!”尚也瞅準時機一把撲過去,本以為定是美人在懷,誰知卻又撲了個空,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尚爺,你怎麼就不能如祈爺一般安安穩穩的看完奴家這支舞嘛。”美人卻在身後嬌嘀嘀的嗔怪著,“祈爺上次可對奴家讚不絕口呢。”

    尚也轉個身,又抓向美人兒,“我的美人兒喲,姓祈的有啥好,現在都在祈雪院關著了呢,還不如尚爺我逍遙自在……”話說到此,身子突然一顫,然後摔倒於地,只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滿臉震驚與恐懼,卻無法說話,無法動彈。

    “你手腳還真快!”風夕停下舞步,坐在軟榻上,扯下麵上輕紗,伸伸懶腰,長舒一口氣,剛才這一舞可真是耗了不少力氣,生怕跳得不像露出馬腳。

    簾後走出豐息,面上帶著輕適的淺笑,只是一向飄忽難捉的眼眸,此時卻如針般釘向地上的尚也。

    尚也被那樣的目光盯著,只覺得全身發冷,那眼光若兩柄利劍一樣,似要在他身上刺出兩個窟窿,又仿佛要挖出他的一雙眼睛一般,淩厲而陰狠!他本已惶恐的心情更是驚懼交加,額際冒出豆大的汗來。

    這兩個人是誰?為何自己竟未發覺?他們有何目的?為財嗎?尚也一肚子疑問,奈何無法動彈、無法出聲。

    “唉,華國的首富就這個樣嗎?”風夕身子歪在榻上,斜睨著地上發抖的尚也。

    豐息聞言,目光轉向斜倚於榻上的她,羅裳如火,氣息稍急,松松挽著的雲鬢有些淩亂,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懶懶的扇著,眼眸微閉,若一朵熏醉的紅蓮,有些不勝酒力,微倦而慵懶。

    “認識你十年,好象這是第一次見你作這樣的打扮。”豐息走近榻前,微彎腰俯視著塌上的風夕,眸光似火如冰,手一伸,輕勾纏在風夕臂上的碧綾,“原來……”

    “原來也這般美豔絕倫呀!是也不是呢?”風夕不待他說完便接下去,手腕一轉,碧綾一節一節收回,而豐息也隨著碧綾慢慢俯近,“公子,奴家這幾分顏色可還入您的眼?”

    “當是綺麗如花,靈秀如水。”豐息握緊手中碧綾淡笑道。

    兩人此時一個微微仰身,一個彎腰俯視,一個豔如朝霞,一個溫潤如玉,一個嬌柔可人,一個含情脈脈,一個纖手微伸,似想攀住眼前良人,一個手臂伸屈,似想摟住佳人纖腰,中以碧綾牽系,彼此間的距離不到一尺,鼻息可聞,眼眸相對,幾乎是一幅完美的才子佳人圖。

    只是一聲“嘶!”的裂帛之聲打破了這完美的氣氛,但見兩人一個“砰”的倒回軟榻,一個連連後退三步,面色皆有一瞬間慘白如紙!

    “嘻嘻,還是不分勝負哦。”風夕丟開手中那半截碧綾,深深吸氣,平伏體內翻湧的氣血,“所以‘白風黑息’你便認了吧,想要‘黑息白風’呀,再修修。”

    “咳……”豐息微微咳一下,氣息稍亂,俊臉也一忽兒紅一忽兒白,片刻才恢復正常,“難怪說最毒婦人心,你竟施展‘鳳嘯九天’,差點便毀在你手中!”

    “你還不一樣用了‘蘭暗天下’。”風夕毫無愧色,“黑狐狸,你說這世上還有沒有其他人能接下你我的‘鳳嘯九天’、‘蘭暗天下’?每次都只能對你使,真是沒趣!”

    “下次你可以找玉無緣試試。”豐息想到那個不沾紅塵的玉無緣,“看看他那天下第一公子的名號是否名副其實。”

    “玉無緣呀,人家號稱天下第一不單是武功,而是講的人品。”風夕一聽眼睛盯住豐息,似想從他眼中瞅出點什麼,“你又在算計什麼?”

    “你問我答而已,何來算計之說。”豐息低眸轉著指上的玉扳指,“怎麼?你也認為那個玉無緣是天下第一嗎?”

    “哈,你心中不舒服是嗎?”風夕輕笑,然後起身,打一個大大的哈欠,往內室走去,揭開那紅羅軟帳,“好了,你去找祈夷吧,我可要睡一覺了,折騰了大半夜,好困哦。唔,這床鋪倒是挺舒服的,又香又軟,難怪你們男人愛來。”

    “女人,你要睡也不要在這裏睡吧?你總有一天會死在你這貪吃貪睡的毛病上。”豐息有絲無可奈何的看著她,這是睡覺的地方嗎?

    “除非你這只黑狐狸想殺我,否則我豈會那麼容易死的。”風夕掀開錦被鑽了進去。

    “怎麼?你不是一直在追著斷魂門嗎?現在答案就在前頭你竟不追了?實在不像你呀!”豐息譏笑道。

    “祈夷定是被關在那個什麼祈雪院了,憑你的本事,當然是手到擒來,我何必再走一遭,到時找你問也一樣。這尚也跟那個紅衣美人被你封住穴道,至少也得四個時辰才得解,所以我可好好的睡一會兒,你回來再叫醒我。”風夕打個哈欠,轉過身兒,自睡自的了。

    豐息看著羅帳中的風夕,整個人已埋進被中,只餘一縷長髮露在被外垂下床榻,他微微歎一口氣,移開目光。

    轉身走出房門,片刻後又走回來,手中多了一根繩子,三下五下便將尚也結結實實的捆起來,捆好後目光掃中案上一個藍瓷花瓶,詭異的一笑,將其取下放在尚也身上。

    可憐的尚也躺在地上,既不能動也不能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任人擺佈。

    當豐息去後約半刻鐘,尚也小翼翼的、使盡所有力氣想要動動手腳,可四肢卻依然無法動分毫。

    他們為何要找祈夷?找祈夷又是為何?難道……尚也忽地一驚,心頭一涼!難道是因為……

    “呵呵……尚也,這樣是不是很不舒服呀?”

    靜悄悄的房中忽然響起清而脆的輕笑聲,尚也努力的轉過頭,眼角卻只瞟到一角白衣。

    “尚也,能不能告訴我,你和祈夷為何要收買斷魂門的人,往韓家奪藥滅門呢?”白衣人似能體諒他的苦處,自動轉到他面前,微彎腰,笑吟吟的問道,一頭長長的黑髮幾可委地,遮住她半邊容顏。

    “哦,我都忘了你被點了穴啦。”見他不答話,風夕袖一揮,拂開他受制的穴道,“現在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你們是什麼人?”尚也開口問道。

    “這不是你該問的。”風夕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擺,“乖乖回答我的問題,你與祈夷皆是大富之人,又非武林中的人,為何想要得到韓家的藥方呢?至於為著一個藥方而滅掉整個韓家嗎?這叫我想不明白。”

    尚也一聽她的問題卻轉過頭,不予理會。

    “回答我。”風夕又轉至他眼前,臉上笑容不改,神情柔和輕鬆,“要韓家的藥方做何用?”

    尚也依然不吭聲,並且閉上了眼睛。

    “尚也,我可不是什麼善心人士哦。”風夕的聲音忽然變得又輕又軟又長又慢,讓人聽著不由心底毛毛,“有時候為了達到目的,經常會用一些非常手段的。”

    尚也卻依舊不語。

    “尚也,你有沒有聽過‘萬蟻噬心’?沒聽過也沒關係的。”風夕笑得甜甜的,手指輕輕在尚也身上一點,然後整以好暇的看著尚也,“現在你知道了嗎?”

    只見尚也表情猛然一變,身子一顫,花瓶便往地上傾去,風夕手一伸便接在手中。而地上的尚也已全身捲縮一團,不住扭動,五官皺在一起,牙死命咬住唇,似是十分痛苦難當。

    “我想,你們背後應該還有人吧?以你倆富可敵國的財富確實可收買斷魂門了,可你們沒有收買的原因。”風夕一把坐在地上,逼近尚也,表情倏地變冷,“那個人是誰?那個為藥而殺害韓家二百七十餘口的人是誰?!”

    尚也猛的抬頭,滿臉冷汗,喘息道:“你殺了我罷!我決不會說的!”

    “寧死也不說是嗎?”風夕輕輕的、呢喃般的淺笑著,“這‘萬蟻噬心’不好受吧,我可還有其他更不好受的手段呢,你難道想一一嘗試?”

    尚也聞言目光一縮,似是畏懼,可一想到若洩露出……那不但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只怕尚家、祈家承受的後果比之韓家會更為慘厲!

    “你不怕嗎?要試試其他的嗎?”風夕的聲音比春風還要輕柔,可聽在尚也耳中卻比魔鬼更為可怕。

    尚也看著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忍住身體中那有如萬隻螞蟻吭噬的痛苦,絕望的懇求道:“姑娘,我但求你給我一個痛快!”

    “哈哈……果是死也不肯說呀!”風夕忽然放聲大笑,竟不怕驚起他人,衣袖一拂,解除了尚也的痛苦,“尚也,我不會殺你的。”

    尚也聞言心中剛一喜,可風夕後面的話卻將他打入地獄!

    “你雖沒透露任何消息給我,但是當你身後那個人知道你曾被我們所抓,那時……你說他會如何對你呢?”風夕拍拍手站起身來,拂開遮住半邊臉的長髮,額際那輪雪月便露出來了。

    “你……你……你是……”尚也顫聲叫道。

    “現在你知道我們是誰了吧?你盡可向你的主人說出來,只是……我卻替你擔心哦,那人也許要你的命會要得更快呢。”風夕笑得更歡欣了,側耳細聽,眼中閃著趣味的光芒,“噓……你聽聽,有許多腳步聲呢,正向這邊走來,很快的整個曲城的人都會知道你尚大爺被人綁在房中哦。”

    “不……”尚也看著那白衣女子推開窗,不由驚恐的叫道,這一刻,他寧肯死去,也不願讓那人知曉。

    風夕回首,看著地上恐懼得全身都在顫抖的尚也,笑得無害,“呵呵……尚也,你本可安享富貴,只可惜……這便算是你害韓家滅門的懲罰吧!”

    說完她輕輕一縱身,便消逝在黑夜中,風猶是送來她帶著淡淡不甘的輕語,“看來我還是要去問那只黑狐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05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3 PM 編輯

正文 十二、有女若東鄰

鋪著淺藍色桌布的圓桌上放有兩物,一枚金燦燦的葉子及一塊粉紅色的絲帕。

    “這兩樣東西便是你的收穫?”

    曲城最大的大雅客棧最好的那間天字型大小客房中,風夕繞著圓桌轉了一圈,還是弄不明白這兩樣東西為何讓那只黑狐狸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仔細看看。”豐息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嗯,不錯,華國的雨葉濃就是香。

    “有什麼特別嗎?”風夕左手拿起那枚金葉,右手拈起那塊絲帕,“這金葉就是普通的金葉嘛,倒是這絲帕上繡的這兩個圖案倒是挺特別的,嗯,還有這繡工很是不錯。”

    “那枚金葉上的脈絡看清了嗎?”豐息放下茶杯走過來,從她手中取過那枚金葉,“東朝各國的金葉皆是七脈,但你看這枚金葉,葉柄處多這若有似無的一脈,所有華國祈記銀號所出的金葉皆有些標記。”

    “嘻,我又不似你對金銀珠寶、香車美人那般有研究,當然沒你那麼清楚。”風夕揮著手中金葉與絲帕,“這枚金葉是你在長離湖得到的?”

    “我們去長離湖時已晚一步,斷魂門早已傾巢離去,雖曾抓得一門人,但卻自殺了,我只從他身上搜得這枚金葉。”豐息玩著手中的金葉道。

    “所以你追至曲城想找祈家當家人祈夷?”風夕再猜。

    “是的,誰知又晚一步,祈夷已失蹤跡,所以我找上尚也。”豐息放下手中金葉道。

    “你又如何知尚也也和此事有關?”風夕再問,並無線索指向尚也也與斷魂門有關呀。

    “我並不知道。”誰知豐息卻道,“我不過是賭一賭,試探一下而已,畢竟斷魂門只認錢,而尚也的財富也不輸祈夷,誰知竟真給我賭著了,尚也不但與此事有關,而且可能比祈夷更為密切。”

    “哼!說來昨夜倒是我給你利用了一回。”風夕冷哼道。

    “應該說是合作。”豐息笑笑,笑得有些狡猾。

    “我只是有點想不明白,憑祈夷與尚也的財力,他們如需要韓家靈藥,完全可以向韓老頭買,要多少便有多少,根本無需再要那張藥方,更不用說滅了整個韓家!”風夕卻想著這個一直想不通的問題。

    “我想原因就在這條絲帕上了。”豐息攤開那塊粉色絲帕,指尖畫著帕上繡著的圖案。

    “這就是你昨夜在祈雪院的找著的?那個祈夷呢?”風夕也看著那塊絲帕。

    “我找到的是祈夷的屍首,他早已被人殺於他自家的密室,這密室可能除他外再無人知,所以他死了幾天都未被家人發覺。”豐息眼中有著冷光閃現,“而這塊絲帕則是我在密室找著的,以一個雕花木盒裝著,藏在一處很隱蔽的地方,我順手帶回來了。”

    “你為何斷定這塊絲帕的主人與此事有關?依這顏色看來,說不定是祈夷哪個相好的送與他的,所以他才藏得那般隱秘。”風夕搶過他手中的絲帕,這種粉嫩的顏色只有女子才喜愛的,無法想像一個大男人用這個,“而且就算這絲帕的主人與此事有關,但憑此帕你又如何找著主人?”

    豐息聞言不由淺笑搖頭,“女人,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了,看了半天還沒看出來嗎?”

    “難道這圖案?”風夕凝眸細看那絲帕上繡有的圖案,“這東西好似是什麼獸類,只是實在想不出是什麼。”

    “你我都知,祈、尚兩人巨富之家,既非武林中人,又與韓家無冤無仇,因此根本無理由去買凶奪藥。”豐息從她手中取過絲帕,將之攤在桌上,“那麼收買斷魂門造成韓家滅門之禍的定是有人在他們背後指使他們,而以他們的財富地位,整個曲城甚至華國人對其都是畢恭畢敬的,巴結奉承都來不及,又更何況說是‘指使’他們。”

    “因此能令他們動的……”風夕恍然大悟。

    “能令他們貢出家財並與人為恐避之不及的斷魂門接觸的只有‘權’!”豐息斷然道,眸中迸出亮芒,“他們雖有錢,但在錢之上的還有權!”

    “所以指使他們的定是華國的當權者!而這絲帕上的圖案必與那位元當權者有著莫大關係。”風夕眼中同樣光芒閃爍,一眨也不眨的盯視著豐息,似怕錯過這狡猾的人眼中任何一個資訊。

    “這個人他不但要韓家的藥,更要韓家的藥方,更甚至他不希望這世上還有其他人有此藥方,因此他指使華國最有錢的祈夷與尚也出面與斷魂門接觸,奪藥與藥方並滅掉韓家,只是他雖奪得一些藥,也滅了韓家,但卻未想到韓老頭甯死也不肯將藥方交出來,反倒給了冤對頭你,所以這是他失算的第一處。”豐息推算著,眸中慧光畢露。

    “而他更沒想到此事會引起你我的追查,你說在泰城曾遭斷魂門襲擊,許是想殺韓家最後一人韓樸,誰知又未成功,反倒引你一路追至華國,他定也警覺到了,所以先一步離開長離湖的巢穴,但卻被我趕至,得到了這一枚洩露祈夷身分的金葉,於是他才殺祈夷,卻未動尚也,想來也不想因這兩個掌握著傾國財富的人的死而影響華國經濟的穩定。而這塊絲帕,或許是他贈與祈夷作為信物用的,又或是他掉落而被祈夷撿到藏起的。”

    “那你可知這人到底是誰?”風夕偏頭問道。

    “你真的不知道這圖案是什麼嗎?”豐息不答反問,指著絲帕上的圖案,那似是一個,又似是兩個。

    “不知道。”風夕再細看一眼,真的未曾見過此種獸類。

    “那太可惜了。”豐息似有些遺憾的道。

    風夕眉一皺,眼一眯,將絲帕一把抓在手中,“別賣關子,你再不說我就把它給撒成碎片了!”

    只可惜她面對的是跟她相知十年的豐息,他毫不在意的轉過身,慢慢踱回椅前坐下,端起茶杯悠閒的品茶。

    而風夕對其他人或許優容,但對他素來沒什麼好耐心,身子一閃,風一般掠至他跟前,手一伸,杯已奪至她手中,再一拋,杯已落在桌上,手再伸,已抓住豐息的衣領,五指收緊,微彎腰,逼近那張俊臉,“黑狐狸,你快說!”動作語氣一氣呵成,俐落得---想來是久經練習的!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倒有些像絲帕上的圖?”說話間,豐息雙臂一伸便攬在風夕肩上,力運於臂,微微一拉,風夕站立不穩便倒向他懷中,頓時兩人緊緊相依,似融一體。

    “是有些像。”風夕睨一眼絲帕上的圖案,“不過,這樣才是真正的象!”

    說完她雙膝一屈,便坐在豐息膝上,手一拉,豐息的頸脖便前傾,剎時他臉白了一下,呼吸也有些不順,而就在她坐下時,豐息的膝似遭什麼重擊,晃動了一下,而風夕的腰卻似不能直起,身子也更向豐息懷中倚去,肩膀也時前傾、時後仰。

    若外人此時看去,會覺得兩人好似一對如漆似膠、纏綿一體的情侶,嬌柔的女子撲在愛人的懷中,螓首微仰,柔情款款,俊雅的男子手攬愛人,俊臉微側,眸光似水,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天生一對!只是---那微有些抖的雙腿、那有些微顫的雙肩、那時白時紅時青的臉色破壞了眼前美景,好似彼此都被什麼千斤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叫蛩蛩與距虛,傳說中---相類似而形影不離的異獸!”豐息輕輕道出,只是每說一字便一頓,似是有什麼扼住他咽喉。

    “蛩蛩與距虛?”風夕反問道,也是一字一頓慢慢道出,一雙玉手指節已呈烏紫。

    “姐姐!你在嗎?”

    門外傳來韓樸的叫喚聲,接著房門被推開,魚貫走入韓樸、鳳棲梧、笑兒、鐘離、鐘園,在五人還未來得及為兩人曖昧的姿勢而驚呼時,只聽“砰!”的一聲,同時人影一閃,再看時,一張椅子四分五裂的散於地上,而那兩人卻安然無恙的站在房中,臉不紅氣不喘,一個彈彈衣袖,一個掠掠長髮,意態悠閒,好似剛才沒發生任何事一樣。

    韓樸與鳳棲梧,一個瞪大眼睛似不明白怎麼回事的呆看著房中的兩人,一個臉色瞬間煞白如紙,眼眸忽明忽滅。

    “唉!這兩人不管到哪總要比試一番!”笑兒看著兩人喃喃歎道。

    “唉!又要陪店老闆一張椅子了!”雙胞胎卻同時惋歎道。

    “姐姐,你們在幹什麼?”韓樸走進房中問向風夕。

    “看看‘鳳嘯九天’與‘蘭暗天下’誰強誰弱啦。”風夕眨眨眼道。

    “哦。”韓樸一聽來了興趣,“那結果呢?”

    “唉,還是老樣子。”風夕惋惜的歎道。

    “鐘離、鐘園,你們收拾一下,一個時辰後上路。”豐息向雙胞胎吩咐道。

    “笑兒,你也陪鳳姑娘去收拾一下。”豐息眸光掃向鳳棲梧,淡淡的吩咐著。

    “是。”

    雙胞胎應聲退下,笑兒也挽著鳳棲梧離去。

    “你的鳳美人似乎誤會了,好象很難過呢。”風夕玩味的笑笑,想起鳳棲梧那張發白的容顏。

    “我們有什麼讓人誤會的?”豐息看向她反問道。

    “呃?”風夕一聽卻怔住了,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兩人十年來都是這樣打打鬧鬧的過來的,實在沒什麼讓人誤會的事。

    “別把你手中的絲帕抓碎了。”豐息提醒著用力抓緊手中帕子的她。

    “哦。”風夕攤開手中絲帕,審視著帕上相依相偎的奇獸,“你說這就是那傳說中的蛩蛩與距虛?”

    “是的。”豐息點點頭,眸光幽深,似陷入某種回憶,“若我沒記錯的話,十五年前我應該見過這種奇獸。”

    “你見過?”風夕一聽不由睜大眼,這種傳說中才有的東西他竟也見過?

    “應該說是見過這兩種奇獸的雕像。”豐息道。

    “在哪?”風夕追問。

    “華都!”豐息淡淡的吐出。

    兩人忽然都不說話,眸光相對,一剎那間,似乎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其實我也不能十分確定。”半晌後,豐息又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風夕眸中閃著趣味。

    “姐姐,這些人這麼急,要去哪?”無人理會的韓樸只好自個兒趴在窗前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是說華國是六國中最富有的嗎?怎麼還有這麼多窮人?”

    “傻瓜,即算是富,富的永遠也不會是這些平民百姓。”風夕走近他身旁,看著窗外,只見街上許許多多衣衫破爛的窮人、乞丐全往一個地方湧去。

    “那富的是什麼人?”韓樸再問。

    “當然是那些商人、貪官、權貴、王侯。”風夕看著那些衣不蔽體的窮人,語氣有些冷,“平民百姓稍好的最多也就能得個溫飽!”

    “既然那些人那麼有錢,而這些人又這麼窮,幹麼不叫有錢的分一些給沒錢的,這樣豈不大家都能吃飽穿暖了。”韓樸說出自己的想法。

    “哈哈……樸兒……你……你竟有如此想法?!”風夕聞言大笑,不知是笑韓樸的天真,還是笑這世道的不平。

    “不可以嗎?”韓樸被風夕一笑,俊臉不由微紅,“難道那樣不是很好嗎?”

    “樸兒,你的想法很好的。”風夕止笑撫著韓樸的頭,“只是這世上又有幾人會同意你這想法呢?人心啊,都是自私自利的!”

    “好似一張白紙,任你塗畫。”豐息看著韓樸道。

    “我不會塗畫的,我情願永遠是一片白色。”風夕看著韓樸,眼中有著深深的歎息,“若不能,也該是任他自己去染這世間的五顏六色!”

    “你們在說什麼?”韓樸聽不明白,有些懊惱的看著這兩人。

    “這些窮人是怎麼回事呢?”風夕不答韓樸,問向豐息。

    “昨晚城西的一場大火燒了整條街,你卻不知曉,睡得還真是死呀,你能安然活到今天真是個奇跡!”豐息笑得略帶諷意,目光調向街上的人群,“這些定是那些火災後無家可歸的人,還有一些應該是城裏的乞丐、窮人吧。”

    風夕聞言凝神細聽,片刻後她瞪向豐息,神色間有著難掩的驚詫,“你又做了什麼?”

    “姐姐,怎麼啦?”韓樸不由問道,“這些窮人幹麼全往那邊跑去?”

    “因為那邊有人在發糧、發銀!”風夕看著豐息道。

    “誰這麼好啊?”韓樸再問。

    “我都想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仁心仁義了?”風夕一旋身坐在窗稜上,目光落在豐息身上,似笑似譏。

    “我想現在整個曲城人都在好奇著尚宅昨夜那一場無名大火是如何起的。”豐息走向花架前,伸手撫弄著架上那盆蘭草,“那一把火不但燒掉整個尚家,死傷無數,更連累了整條街的鄰里。”

    “燒掉整個尚家?”風夕聞言猛然跳起落在地上,但一看豐息那悠閒的模樣,便坐入窗旁一張椅上,稍稍一想便道,“那火難道是尚也自焚?”

    “嗯。”豐息拔掉一根枯黃的葉,手指一攏,再張開時卻是一些粉沫落下盆中,“火是真的放了,萬貫家財燒了也是真的,家人死傷許多也是真的,唯有自焚是假的。”

    “哦,他逃了?”風夕明白了,淡淡諷笑道,“難怪說無商不奸,果然夠奸詐!”

    “昨夜經你我那一鬧,尚也豈敢再在曲城呆下去,當然是趁那人還不知曉時逃走,半夜時帶著一妻一子,親自趕著馬車,悄悄溜走了。走前還放了一把火,想來個假死,只可惜呀,死的卻是那些還在睡夢中的尚家姬妾、僕從!”豐息拍拍手,似要拍掉手中殘留的葉沫,又似為尚也此舉鼓掌,嘴角銜著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

    “哈……這個尚也呀,能當機立斷,處事夠果斷!能帶走妻兒,人性未絕!而傾國財富,當舍即舍!是個角色,難怪能成為華國巨富!”風夕冷笑著,但目中卻也有著一絲佩服。

    “如他這般人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間才能活得好好的。”豐息又拔掉一瓣枯葉,湊近眼下,似細看葉上的脈絡,“他十分的聰明,只要留著性命,自然還能再創一份家業,得先有命,才能有其他一切!”

    “你倒好似親眼目睹他做一切一樣。”風夕微蹙眉,目光落在他身上,帶雪芒的尖銳。

    “我去了祈雪院,豈能親眼看到。”豐息淡淡一笑,將枯葉丟入盆中,“不過是我派在尚家周圍的人親眼目睹並告訴了我罷。”

    “你……哈哈……果然啊!”風夕忽然大笑起身,手輕撫額際,五指微張,似想遮住雙眸,“我早就應該想到才是,你做任何事都是有其目的的,做任何事早就計算得一清二楚的!唉,我怎麼現在才想清楚啊!”

    “姐姐!”本在一旁靜靜聽著的韓樸看到大笑的風夕不由拉住她的手,這一刻,她雖是在笑,可他卻覺得她其實一點都不想笑,一點也不開心,心中似壓著很深的悲與憤!

    “我若不如此做又豈是你心中所認識的那個豐息。”豐息卻依然神然淡然。

    “這一招好絕啊!”風夕似並未感覺到韓樸拉住她的手,目光飄忽的落在豐息身上,語氣輕柔得似呢喃,“你既早已派人伏在尚家附近,那麼尚家的家產定未全毀於火中,十成中至少有九成落入你手中!以尚家的財富,你不過拔出九牛中的一毛施捨給火災受害者及那些窮人,便得到了善名,聽聽啊……剛才不是滿街的人都在議論著黑豐息大俠的仁義之舉嗎?好一個名利雙收啊!”

    “哈哈……”豐息忽撫掌而笑,帶著幾分志得者的傲然,“女人,這世上果是你最瞭解我!”

    “是啊。”風夕意興闌珊的坐回椅中,“你明明是一隻狡滑、奸詐、陰狠、自私、冷血、無心的狐狸,可世人為何卻看不清你,為何還稱頌你為當世大俠?世人的眼睛到底是如何長的?”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自己是善人、俠者,而世人卻偏偏認為我是仁義大俠,黑豐息似乎比白風夕更有俠義風範。”豐息依然在笑,笑中卻帶著嘲弄,“你說是我做人太過成功,還是世人識人太過失敗?”

    “曲城的百姓在稱頌你,可你卻在財富與救人之間選擇了前者!你本可以救出那些大火中的人,可你卻寧願搬那些金銀珠寶,也不願對火中之人施以援手!你怎可冷血至此!”聲音低沉無緒,風夕人倚入大椅中,頭向後仰,五指遮住眼眸,“早知如此,我昨夜便應殺了尚也!”

    “只能二選一時我當然選對我有利的。”豐息淡淡道,神色從容,對於風夕的指控毫無愧疚,“何況我以尚家之財可救上百家,而棄財救人,不過救得數十人而已。”

    “算計得真是清楚!”風夕面上的指尖微抖,“昨夜你到底做了多少事呢?”

    “昨夜做的事可不少呢。”豐息移步坐在她對面的椅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似在研判著什麼,又似在算計著,“不過我想你大約都可想到了。”

    “既然尚家的財產都落入你手中,那麼祈家的財產定也難逃你手。”風夕的聲音透出一種疲倦。

    豐息無聲的笑,目光亮亮的落在風夕身上,似看著他掌中的獵物,“玉雪蓮是千金也難求的奇藥,可給你解毒時,我竟未有猶疑,現在我倒明白了,你真的不能死,你若死了,這世上還能有誰如你一般知我解我,那樣的人生太過寂寞無趣了!”

    “尚家、祈家已失主人,其家已亂,更有你這只狐狸在旁算計,家產會落入你手中我不奇怪,只是其旗下之銀號、店鋪遍佈華國、東朝,皆設有管事,現無主人,定自立為主,那些鋪子才是最大的財富,你如何捨得?可你又如何能得?”風夕扯起唇角微微諷笑。

    “威逼利誘,是人便無法逃過!”豐息左手攤開,五指微抓,“尚家、祈家所有的我都抓在手中!”

    “華國最富、富在曲城!曲城已亂,華國必動!”風夕深深歎息,“祈、尚入你囊,幾半個華國入你囊!這才是你來華國的原因,我雖早知你,可你每每還是能叫我出一身冷汗!”

    “皇朝得了玄尊令,我得半個華國財富,你說我們誰勝誰負呢?”豐息淺淺的笑著,雍容如王者。

    “江湖、侯國都讓你玩弄於指掌間,這樣深的城府、這樣精密的算計誰比得上啊!”風夕冷冷一哼。

    豐息聞言卻起身走到她身前,俯身湊近她,近得溫熱的鼻息拂在她臉上,拿開她遮住眼眸的手,眼睛直視她的眼睛。

    “女人,你的生氣、難過是為祈、尚還是為……我?”

    風夕的眼波幽深如海,看不見底,靜得不起一絲波瀾,豐息的目光雪亮如劍,似要刺入最深處,似要探個明白,兩人目光絞著,默默的對視,室內一片窒息的沉靜,只有韓樸緊張的呼吸聲。

    良久後,風夕站起身,牽起一旁不知所措的韓樸,往門外走去,手按上門回頭看一眼豐息。

    “你……十年如故!”

    笑兒在收拾著細軟,有時目光也瞟向那怔坐在桌旁的鳳棲梧,依然面色冷然,只是一雙眼睛卻洩露出太多複雜情緒。

    “鳳姑娘。”笑兒輕輕喚一聲。

    “嗯。”鳳棲梧回轉頭,有片刻間似不知身在何方的迷惘。

    笑兒見狀心中微微一歎,面上卻依然露出微笑,“姑娘在想什麼呢?想得這般出神。”

    “風姑娘。”鳳棲梧老實承認著,眉心微蹙,“那樣的女子我從未見識過。”

    “一言一行皆不合禮教,張狂無忌更勝男子。”笑兒輕輕吐出,笑看鳳棲梧,“姑娘可是這般想?”

    “是啊。”鳳棲梧點頭,目光落向空中,“明明無禮無規,可看著卻讓人從心底裏發出驚歎與豔羨,這樣的女子世上也只得這麼一個吧?!”

    “笑兒跟在公子身邊五年了,還未見著,從第一天起卻已知道有夕姑娘這麼一個人,後來與夕姑娘相見卻也只那麼幾次,有幸見著時,都會見到她與公子打打鬧鬧,這麼多年了,他們竟未有絲毫改變。”笑兒看著鳳棲梧道,話中隱有深意。

    鳳棲梧聞言不由看向笑兒,她自也是玲瓏剔透之人,這一路行來,豐息身邊的人見著了一些,她雖不說,但也知皆是些非比尋常之人,便是身邊侍候著的笑兒、鐘離、鐘園,看似年齡小,卻也一個個有著一身非凡本領,看人待事不同一般。

    “笑兒,你想告訴我什麼嗎?”

    笑兒依舊是笑笑,眼一轉又問道:“姑娘覺得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什麼樣的人?

    鳳棲梧默然半晌才道:“我看不清。”

    是的,雖數月相伴,卻依然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雖為武林中人,可卻隨從眾多,言行舉止雍容有禮,吃喝住行精緻無比,竟是比那王侯貴族還來得講究,遇任何事都不改其從容淡定。雖人在眼前,卻無法知其所思所想,深沉難測就如漆黑的夜,深廣無垠的包容整個天地,無讓人無法窺視一絲一毫!

    “看不清自也難想清,因此姑娘大可不必想太多,公子請姑娘同行,那必會善待姑娘。”笑兒扶起她,“東西已收拾好,馬車想來已在店外候著,咱們走吧。”

    兩人走出門外,卻見豐息的房門“砰”的打開,走出風夕與韓樸。

    目光相遇的瞬間,卻見那個瀟灑如風的女子眼眸深處那一抹失望與落漠,再看時卻已是滿眼的盈盈笑意,讓人幾疑剛才眼花看錯,眸光再掃向風夕身後,房中的豐息神色平淡靜然,只是眼眸微垂,掩起那墨玉似的瞳仁。

    “鳳美人!”風夕笑喚眼前婷婷玉立的佳人,似一株雪中寒梅,冷而傲,清而豔!

    “夕姑娘。”鳳棲梧微微點頭致意。

    “唉,只要看到你這張臉,便是滿肚子火氣也會消失無跡。”風夕左手拉住鳳棲梧的手,右手輕勾鳳棲梧下巴,輕佻如走馬章台的五陵少子,“棲梧,你還是不要跟著那只狐狸的好,跟在我身邊,讓我可以天天看著你。”

    “呵呵……夕姑娘,你這話讓人聽著以為你是個男人了。”笑兒聞言卻笑出聲來。

    “你這小丫頭。”風夕放開鳳棲梧,手一伸,指尖便彈在笑兒腦門上,“我要是個男人就把你們倆全娶回家,一個美豔無雙,一個笑靨無瑕,真可謂享盡齊人之福呀!”

    “呵呵……真不知夕姑娘要是個男人會是個什麼樣!”笑兒笑得更歡了,就連鳳棲梧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我要是個男人呀,那當然是品行、才貌天下第一的翩翩佳公子!”風夕大言不慚道。

    “好啊,夕姑娘,你若是個男人,笑兒一定要嫁給你。”笑兒邊笑邊說,並扶著鳳棲梧往店門口走去。

    “唉!可惜老天爺竟把我生成個女子,辜負了這般佳人!”風夕長長惋歎,面上更是露出悲淒之色。

    “老天竟生出你這樣的女了來,真是恥也!”冷不丁的,韓樸在身後潑過一盆冷水。唉,這個姐姐,她就不能言行稍稍正常一點嗎?

    “樸……兒……”風夕回轉身托長聲音軟軟喚著。

    “鳳姐姐,我扶你下樓。”韓樸見狀馬上一溜煙的跑至鳳棲梧身邊,殷勤的扶著她。

    “見風駛舵倒是學得挺快的。”風夕在後一邊下樓一邊喃喃道。

    “真是恥也!”身後又傳來一聲冷哼。

    風夕回頭,掃一眼豐息,然後目光落在門外的兩輛馬車上,剎時笑容可掬。

    “鐘離、鐘園,你們和那只黑狐狸坐顏大哥的車,這輛車便是我和鳳美人坐的。”

    風夕一步上前,身子輕輕一跳,便躍上車,然後拉鳳棲梧、笑兒、韓樸上車,接著車門一關,留下呆站在車下的鐘離、鐘園。

    “公子。”鐘離、鐘園回轉頭看向豐息。

    豐息看一輛後面那輛在旁人眼中應算上等的馬車,眉心微微一皺,“牽我的馬來,你們坐車吧。”

    “是,公子。”

    三月中,正是歌台暖響,春光融融。

    清晨,微涼的春風吹開輕紗似的薄霧,輕沾欲滴的晨露,卷一縷黃花昨夜的幽香,再挽一線金紅的旭光,拂過水榭,繞過長廊,輕盈的、不驚纖塵的溜進那碧瓦琉璃宮,吻醒那粉帳中酣睡的佳人。

    勾那輕羅帳,扶那睡海棠,披那紫綾裳,移那青菱鏡,掬那甘泉水,濯那傾國容,拾那碧玉梳,挽那霧風鬟,插那金步瑤,簪那珊瑚鈿,淡淡掃蛾眉,淺淺抹胭紅,那豔可壓曉霞,那麗更勝百花,這人見即傾心,這月見即羞顏!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比公主生得更美了!”

    落華宮中,每一天都會響起這樣的讚美聲,宮中之人一聽即知這是從侍候純然公主的宮女淩兒口中說出。

    華純然看看銅鏡中那張無雙麗容,微微抿嘴一笑,揮揮手,示意梳妝的宮人退下。

    移步出殿,朝陽正穿過薄霧,灑下淡淡金光,晨風拂過,百花點頭。

    “公主,可要往金繩宮與大王一起用早膳?”淩兒跟在身後問道。

    “不用,傳膳備在曉煙閣,我先去冥色園,昨兒個那株墨雪牡丹已張朵兒,今天說不定開了。”華純然踩在晨霧熏濕的丹階上,回頭對身後的淩兒吩咐,“你們都不用跟著,忙去吧。”

    “是!公主。”淩兒及眾宮人退下。

    冥色園是華王為愛女純然公主獨造的花園,這花園不同於其他花園,此園中只種牡丹,收集了天下名種,放眼整個東朝,決無第二個,而且平日除種植護養的宮人外,未得公主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進園。

    三月中,正是牡丹盛開時節,園中開滿紅、白、黃、紫等各色牡丹,人行花中,如置花國,花香襲人,沁脾熏衣。

    華純然繞過團團花叢,走至園中一個小小的花圃前,花圃中僅種有一株牡丹。

    “真的開花了呢!”

    看到花圃中那株怒放的牡丹,華純然不由面露笑容。

    那一株牡丹不同於這園中任何一株,它枝幹挺拔,高約三尺,頂上開花,花約碗大,色作墨黑,蕊若白雪,雪上點點星黃,端是奇異。

    “墨雪……如墨如雪!”呢語輕喃,華純然伸手輕撫花瓣,卻似怕碰碎一般,只是以指尖輕點,微微俯首,嗅那一縷清香。

    “唉!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美女啊!”

    一個清亮無瑕的聲音忽然響起,仿佛是來喚醒這滿園還微垂花顏、睡意未褪的牡丹,也驚起沉醉花中的華純然,抬首環顧,花如海,人跡杳。

    “人道是牡丹國色天香,我看這個美人卻更勝花中之王呀!”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驚歎。

    華純然循聲望去,只見那高高的屋頂之上,坐著一名黑衣男子及一名白衣女子,朝陽在兩人身後灑下無數光點,驅散了那薄薄晨霧,卻依然有著絲絲縷縷似對那兩人依依不捨,繞在兩人周身,模糊了那兩人的容顏,那一刻,華純然以為自己見著了幻境中的仙影。

    “黑狐狸,你說書上所說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是不是就是說眼前的這個美人呢?”風夕足一伸,踢了踢身旁的豐息。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這位佳人當之無愧!”豐息也由衷點頭讚歎,末了再加一句,“你實在應該學學人家。”

    這是華純然第一次見到白風黑息,很多年後,當華純然年華老去,對著銅鏡中那皺紋滿布的容顏,她卻依然能面帶微笑、輕鬆愉悅的回想起這一天,這個微涼的、充滿花香與驚奇的早晨。

    “兩位是從天庭而來,還是被風從異域吹來?”華純然從容的笑問著天外來客。不管這兩人從何而來,這個早晨卻是十分的驚奇有趣!

    “嘻嘻……”風夕聞言不由輕笑出聲,“美人兒,你都不害怕嗎?不怕我們是強盜嗎?是來劫財劫色的強人哦。”

    “若所有的強人都如兩位這般儀容出眾,氣質不凡,那麼純然也想做做強人。”華純然依然不慌不忙道。

    “好好好!”風夕聞言拍掌而贊,“不但容貌絕佳,言語更妙!真是個可人兒,這東朝第一美人的稱號當之無愧!”

    晨霧終於不敵朝陽,悄悄溜走,那屋頂上的人或因距離太遠無法將容顏看真切,但兩人額際那一黑一白的兩彎月飾卻可看得分明,映著陽光,閃著眩目光華。

    “若純然未認錯,姑娘便是那天下人人稱誦的武林奇女白風夕風姑娘,”華純然目光盯在那兩輪玉月之上悠然而道,“而這位公子定是與風姑娘並駕齊驅的黑豐息豐公子了。”

    “哈哈……深宮之中竟也有如此有趣之人?能見著你,便也不枉我走這一遭。”

    風夕放聲而笑,身形一飛,輕鬆優雅如白鶴展翅,盈盈落在華純然面前,從左至右,從上至下,仔仔細細的將華純然又看了一回,但見佳人扶花而立,目如秋水,臉似桃花,長短適中,舉動生態,真是目中未見其二也!

    “好美的一張臉啊!”風夕看著看著實在忍不住,手不由自主的便摸上了美人的臉頰,“真想把這張臉收藏在袖,好日夜觀賞!”

    “人道男人好色,卻不知有些女人更為好色!”豐息看著風夕那無禮的舉動,搖頭歎息,身形一展,便似空中有一座無形之橋,他從容走下。

    “黑狐狸,別打擾我看美人!”風夕一手揮蒼蠅似的向後揮揮,一手卻還停在美人臉上,搖頭晃腦,念念有詞,“我一夜未進食,本已餓極了的,誰知一看到你,我竟連最愛的吃飯睡覺都不想了,這定就是書上所說的‘秀色可餐’也!”

    華純然竟也就任風夕所為,靜然而立,淺笑以待。

    “唉!我怎麼就不生成一個男子呢?不然就可以把這些美人全娶回家去了!”終於,風夕戀戀不捨的放開她的魔爪。

    “素衣雪月,風華絕世!言行無忌,狂放如風!黑裳墨月,俊雅絕倫!雍容清貴,王侯無雙!白風黑息果是不凡!純然這廂有禮了。”華純然盈盈施禮。

    “哎呀!堂堂一國公主竟向我等草民行禮,這不是折煞小民嘛。”風夕一見不由跳起來,身子隱至豐息身後,足一抬,踢向豐息膝蓋,“黑狐狸,你便向公主拜兩拜,算替你我回禮吧!”

    “息見過公主。”未見豐息有何動作,卻偏偏身形移開一步,躲過身後一踢,從容施禮,落落大方,風度怡人。

    “白風黑息,素來行蹤飄忽,人人慕往,卻難得一見,不知今日何因,竟讓純然有幸得見?”華純然看著眼前兩人,白衣黑裳,樸素無華,卻掩去了這滿園牡丹的光彩。

    “我就是想來看看華美人你啦。”風夕的目光為那株墨雪牡丹所吸引,不由走了過去,手往後一指,“這只黑狐狸找你卻是另有原因。”

    “哦?”華純然聞言不由看向豐息,目光相遇,心頭微跳,王侯公子不知見過幾多,卻未有一人如眼前這人這般高貴清華,淺笑從容立於園中,閒適淡然仿佛站在自家庭院。

    豐息微移兩步,從袖中取出那塊粉色絲帕,溫雅問道:“公主可曾見過此物?”

    “這個?”華純然接過絲帕,不由驚奇,“這乃我的絲帕,久已不見,卻不知何故到了公子手中?”

    “哦,這真是公主之物?”豐息淡淡反問,眸光柔和。

    “當然!”華純然細看那絲帕,指著帕上圖案道,“這乃我親手所繡,我自識得。”

    “原來這蛩蛩距虛為公主所繡。”豐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公子也知這是蛩蛩距虛?”華純然聽得心頭一動,這乃上古傳說中的異獸,別說識得,便是聽過的人也是少有,想不到他竟也知……

    “呵呵……華美人,你知道這絲帕是如何到他手中的嗎?”風夕忽然插口道,一邊還繞著那株牡丹左瞅右瞧的。

    “純然正奇怪呢,風姑娘可解惑嗎?”華純然回首問道,卻見這個白風夕一張臉已趨在花前不到三寸之距,手指還在撥弄著***,看樣子似是想將***一根根數清。

    “哈哈……我當然知道啦。”風夕笑道,抬首回眸,目光詭異,“就是那風啊它吹啊吹啊……將這絲帕吹到千裏外的長離湖畔,然後就從天而降,落在這只黑狐狸手中。”

    “呵呵……風姑娘真會開玩笑!”華純然以袖掩唇,咯咯淺笑,螓首微垂,儀態優美,風姿動人,眼眸掃過,眸光如水,流波盈盈,欲醉天人。

    “唉,美人一笑,傾城又傾國。”風夕喟然而歎,手一揮,帶起一陣輕風,剎時滿園牡丹搖曳起舞,“便是這號稱國色的牡丹也為之拜服呀!”

    “哈哈……若得與風姑娘相伴,純然定笑一生!”華純然再笑,笑聲高昂清脆。她自幼容貌出眾,聽過的讚美不知有幾多,可這個白風夕不過隨意幾言,卻讓她從心到身,皆感輕鬆愉悅。

    “那也不好,難道光顧笑,都不吃飯了嗎?餓著了你我會心痛的。”風夕搖搖頭,手撫著肚皮,“而且我可是凡人,需得五穀養我這肉身。”

    “風既然將我絲帕吹至兩位手中,複又將兩位送至我前,這也是奇緣,便讓純然稍作地主之宜,招待兩位如何?”華純然止笑道。

    “那太好了!”風夕拍手道,“我早就想叫你請我吃飯了!”

    “豐公子可賞臉?”華純然再問一旁正端詳著那株黑牡丹的豐息。

    “這株牡丹想來是公主精心培育的新種。”豐息手撫花瓣,微微歎息,“如墨似雪,端是奇絕,只是不適合種在這個牡丹園。”

    “哦,為何呢?”華純看著他,忽覺得眼前的人竟極似那花。

    “這花啊,要麼遺世獨立,要麼傲然傾世!”豐息回首,黑眸如夜。

    華純聞言心房忽猛然一跳,耳膜震動,那是心跳之聲,久久迴響,目視豐息,半晌無語。

    “喂,兩位!吃飯比較重要啦!”

    耳邊聽得風夕的召喚聲,轉身看去,只見她在花間飛躍,白衣飛揚,長髮飄搖,足尖點過,卻花兒依舊,未折未損,未殘未敗,口中一邊還哼著不知名的歌兒:“當春風悄悄,楊柳多情,我踏花而來,只為看一眼妹妹你的笑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09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4 PM 編輯

正文 十三、落華純然

落華宮純然公主最寵愛的侍女淩兒這幾天有些不開心,又有些開心。

    不開心的原因便是此時霸佔純然公主床榻酣然大睡的人!

    想想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風夕,淩兒便一肚子不滿!這個公主十分推崇喜歡的、所謂的“風女俠”,在宮中這麼多天,卻未見其有什麼出色之處,真不知那麼高的名聲是如何得來的!

    基本上,這些天來她指尖大的事也沒做一件,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睡覺、吃東西,標準的一好吃貪睡的懶蟲,而另一小半時間則用來和其他宮女調笑、嬉鬧。

    無聲無息的突然出現在你身後嚇你個半死、摘一朵花兒一定要戴在你胸前、白天告訴你多彩有趣的江湖生活,讓你心癢難禁,晚上卻和你說惡鬼、色鬼、賭鬼下地獄的慘事,讓你徹夜不敢眠。

    別看她每天白衣長髮,毫無修飾,偏偏她卻熟知各國仕女衣飾妝扮,教這個畫什麼籠煙眉,教那個抹什麼淚線腮,指點這個梳什麼驚鴻髻,再告訴那個今年流行天香染袂……

    弄得整個落華宮的宮女全圍著她轉,這個問“見到夕姑娘沒”,那個問“夕姑娘又溜哪睡去了”,又或是“夕姑娘,這是我今晨采的花茶,你嘗嘗”,“夕姑娘,這是我做的點心,你快趁熱吃”……這些個宮女都快忘記落華宮的真正主人是誰了!

    而讓她開心的嘛,淩兒眼角瞟向花園中暗香亭內正與公主對弈的豐公子,看到那臨風玉樹般的身影時,一張臉兒便湧上一抹霞暈,一顆心也如小鹿般跳個不停。

    記得她第一眼看到這位豐息公子時,以為是哪國的王子駕臨。想平日公子的幾位王兄也是相貌英挺,可一跟這豐公子相比,便有如烏鴉對比彩鳳!更別提那一身高貴雍容的氣質,那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他會在公主念出一句詩時,馬上續出下一句,公主描一幅丹青,他會在旁填一首詞,公主以琴彈一曲《離思》,他會以玉笛吹一曲《有回》,公主唱一曲《出寒令》時,他可舞劍如龍……而且對人都是言語溫柔、謙和有禮,總是意態從容,似乎任何十萬火急的事到了他面前,都是只要揮揮手就能解決。

    這樣一個隻出現在少女夢中的完美男子,想不到世間竟真有一個!所以落華宮的所有宮女,見著豐公子會臉紅,在他面前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被他目光所視會手足無措……這些在淩兒看來都是可以原諒的,畢竟她自己也是這樣嘛。

    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向暗香亭,百花擁簇中的兩人,實是才貌相匹的一對,仿佛是畫中的神仙佳侶,讓人看著便要由衷的戀慕、讚歎!看著看著,不由又怔怔出神,只是……這畫中似乎多了一點刺目之物,定睛一看,這個風夕是什麼時候跑去打擾公主與公子的?

    “華美人,不應該這樣下啦!”

    華純然剛要落下的棋子半途忽被劫走,落向了另一個地方。

    “華美人,你應該這樣下,然後呢,這只黑狐狸肯定下這裏……你呢再下這裏……黑狐狸再下這裏……然後你再這樣……最後呢……你看這不就把他全圍起來了嘛,叫他無路可逃!哈哈……這就叫活捉黑狐狸!”但見風夕兩手在棋盤上抬起落下,一盤棋不到一刻便給她自個全走完。

    華純然看向棋盤,不由衷心贊道:“原來風姑娘棋藝如此高明!”

    想她素來自負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這幾日與豐息下棋已近十局,卻無一勝出,現在經風夕這麼一撥弄,本已是敗局的棋便轉敗為勝了!

    “嘻嘻……不是我高明,而是我熟知狐性。”風夕笑眯眯的趴在棋桌上,偏首看著華純然,這個習慣是最近養成的,按她的話說是看著美人的臉可以養眼!

    而遠遠的,淩兒咬著牙、擰著手、跺著腳恨恨的看著風夕。當然,這絕不是羨慕、也不是妒忌!

    “人說江湖多草莽,所有的江湖草莽都如兩位一般嗎?”華純然看著眼前兩人道,“通詩文,精六藝,知百家,曉兵劍,便是王侯子弟也不類兩位。”

    “嘻嘻……”風夕笑笑,身子一縱,便坐在亭欄之上,一雙腿垂下欄桿左搖右擺,“我也想問問,所有的公主是否都如你一般大膽,敢收留來歷不明的江湖人,而且毫無防範之心!”

    華純然回頭看一眼豐息,卻見他也正目視於她,似對風夕的問題頗有同感,當下嫣然一笑,指尖挽一縷垂在胸前的長髮,細語慢言道:“純然敢挽留兩位作客宮中,是純然自認一雙眼睛看人不差,且在兩位身上完全感覺不到對純然的惡意。”

    頓了一頓,她眼眸落向花海中,眸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遙遠的未來,“兩位這般奇特之人,對於一生都將是深居深宮大宅的純然來說,那是難得的奇遇,或許可說是純然這一生最有意思、最值得回味的事,所以既得之,我必珍之!”

    “得之珍之,不得我命之。”豐息低首看著棋盤上的棋子,拈一粒白子淡淡一笑道。

    “是。”華純然一笑點頭,眸光如水,卷向豐息。

    “華美人,你說你一生都將是鎖于深宮大宅中,那有沒有想過要去外面看看呢?”風夕笑得壞壞的,似狐狸想勾引小白兔,“踏出這個深宮,你會發現外面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人生百態,都比這宮裏要精彩多了哦!”

    “不。”誰知華純然竟搖搖頭,面上微笑未斂,站起身來走至欄畔,掬一朵伸至欄上的牡丹,“我就如這朵花一樣,適合長在這個富貴園中。”

    她放開花兒,看向風夕,一雙眼眸清明如水,“我到外面去幹麼呢?只為著看外面的花、鳥、人、物嗎?或許一開始有新奇之感,但人世間只要有人的地方又豈會有二!”

    “況且我既不會紡紗織布,也不會做飯洗衣,更不慣粗茶淡飯,如何適應平民百姓的生活。我只會一些風花雪月的閒事,我喜歡華麗的衣裳,喜歡精美的食物,喜歡歌舞絲竹,我還需要一群宮人專門服侍我……我自小至大學會的是如何在這個深宮中生存!”

    風夕聽後一笑,拍掌而贊:“好好好!我本以為你會象某些深閨小姐一樣豪氣的道‘且將富貴棄如土,換得逍遙白頭人’!華美人雖說深居深宮,卻有慧根慧眼,識人知己!”

    “看似你就山,實則山就你。”豐息忽然道,低首將棋盤上的黑白兩子分開,一一放回棋盒,仿佛這是十分重要的事,令他專心致志的做著。

    華純然聞言目射異光,看著豐息,似歎似喜卻又似憂。

    而風夕卻不再語,只是坐在欄上,一手托腮,笑看兩人,眸光深沉卻神色淡然,對於豐息那突然冒出的話卻似未聞未知。

    “公主,大王請您過去。”

    暗香亭中正一片靜寂時,淩兒忽前來稟報。

    “喔。”華純然點頭起身,“我去去就回,兩位自便。”

    “公主請便。”風夕與豐息皆微笑點頭,目送她去。

    “知道父王詔傳我何事嗎?”換衣服時,華純然問道。

    “奴婢向傳訊的宮人打聽了,好象是跟公主私留的兩位客人有關。”淩兒答道。

    “我不是告誡你們不能將他們的消息洩露,為何此事會傳至父王耳中?”華純然一聽眸光微冷,掃向淩兒。

    淩兒心頭一緊,急忙跪下答道:“公主,奴婢確實有告之落華宮所有人,決不許將豐公子與風姑娘在宮中的事洩露出去,奴婢也決無將此事說出,請公主明鑒!”

    “起來吧。”華純然揮揮手,淡淡道,“我又沒怪你,你慌什麼。”

    “謝公主。”淩兒起身,有些忐忑看看主子,小聲的道,“公主,此事或許跟淑夫人和怡然公主有關,這幾日似有見她們的人在宮外轉悠。”

    “嗯。”華純然瞟一眼淩兒,片刻後才淡淡道,“不要亂嚼舌頭,要知道這宮中可是四面透風的。”

    “是!公主。”淩兒趕忙垂首答應。

    “走吧,父王等得太久會不高興的。”華純然一揮袍袖領先而行,身後跟著淩兒及眾隨侍。

    暗香亭中,風夕笑意盈盈的看著豐息,而豐息只是將幾顆白子抓在手中把玩,目光微垂,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似玩得怡然自得。

    “黑狐狸,你說這個華美人如何?”風夕開口問道,臉上笑未斂,神情間似極為輕鬆愉悅,只是一雙眼中卻似是笑、似是戲、似是冷!

    “很好。”豐息似漫不經心的隨口應道。

    “只是這樣?”風夕身子一縱,落座於他對面。

    “如果你是問我,斷魂門之事是否為她主使,那我可以告訴你,不是。”豐息依舊把玩著手中的棋子,頭也不曾抬一下,“或有其能,卻未有其心。”

    “這個你不說我也知道。”風夕搖搖頭,目光盯住他,“我是問‘你在打什麼主意’!”

    豐息終於抬頭看她,淡淡的笑道:“女人,說起來,這十年來你欠了我很多的人情呢。”

    “怎麼?你想叫我給你辦事,來還人情?”風夕眼角微眯,臉上笑意不改,“沒門!八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想從我這得到回報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趁早打消主意,天下間你要算計誰便算計去,但決不要算到我頭上!”

    “呵,我當然知道要想從你身上撈到好處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未存此想。”豐息微微搖頭,手一傾,手中棋子全落回棋盒中,“我只要你置身事外,不管這個華都將如何風起雲湧,你都不許破壞我!這對你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呵,想讓我只看戲而不許摻一腳?”風夕趴在桌上,仰首看著他。

    豐息指點輕輕點著桌面,“你知道嗎,我前些日子曾路過落日樓,吃過幾道很不錯的佳餚……”

    “你做給我吃?”風夕一聽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就差嘴角沒流出口水,身後沒搖著尾巴!

    “要是你偶爾肯幫我一點小忙的話,我可以考慮的。”豐息答得似極不在意。

    “你這只懶狐狸,認識你十年,你卻只做過一次東西給我吃!”風夕指控著他,手下意識的加上幾分勁道。

    “可是那一次卻讓某人垂涎至今。”豐息左手一抬,指尖輕點風夕腕際,將快被握斷的右手挽救出來。

    “是啊。”風夕雖是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你這只黑心黑肺的狐狸做出的東西卻是我吃過的所有東西中最美味的!”

    “那你答不答應呢?”豐息不緊不慢的問道。

    風夕不答,只是笑笑的看著他,目光如芒如針的盯著他,似要刺到他心底,半晌後才道:“你想娶華美人,當華國的駙馬?”

    “你覺得如何呢?”豐息笑吟吟的問道,目光同樣盯著她。

    “啊呵……好困哦。”風夕忽然打個長長的哈欠,雙臂一伸,便趴在桌上睡去。

    剎時,亭中一片安靜,豐息靜靜的看著似已睡去的她,良久後,俯首在她耳邊輕輕的低語道:“娶華國公主,你覺得如何呢?”

    “純兒拜見父王!”金繩宮南書房中,華純然盈盈下拜。

    “純兒快起來!”端坐於大椅上的華王起身親自挽扶愛女。今年也才五十出頭的華王保養得當,紅光滿面,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四、五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唇間留著濃濃的一字須,很是有幾分威嚴。

    “不知父王傳女兒前來有何事?”華純然起身看向華王問道。

    “許久不見純兒了,父王想看看你罷。”華王坐回椅中,滿面慈藹的笑容,“正好山尢國近日進獻一批‘霞煙羅’,純兒待會兒去挑幾匹喜歡的做衣裳。”

    “多謝父王!”華純然拜謝,走至華王跟前,挽著他的手臂道,“純兒也想天天都能侍奉父王,只可惜父王忙於國事,平日連見純兒的空都沒有。”

    “唉!還不都是你那幾個兄長太過無能,不能替父王分擾,事事都得父王親自處理!”華王看著愛女歎道,“若純兒生為男兒便好了!”

    “呵……”華純然聞言淺笑,“父王,幾位兄長在人中也為俊傑,只是比起父王來,那自是望塵莫及,因此父王才會覺得他們不堪重用。但虎父無犬子,假以時日,兄長們必也會學得父王才幹,成為似父王一般的英主!”

    “哈哈……還是我的純兒會說話!”華王聞言大笑。

    “純兒只是實話實說罷。”華純然一雙小手不輕不重的為華王捶肩,令華王通體舒泰,“只是父王有些小事就交給臣子們去辦就好了,何必事事親為,一來以免累著身子,二來可留點時間與兒臣們,讓我們也能盡盡孝心嘛。”

    “好好好!”華王聞言大悅,輕拍愛女,“父王再忙,也要抽出時間陪陪我的純兒!”

    “父王,您喝茶。”華純然將桌上香茶捧與華王,輕聲細語道,“父王,純兒平日裏聽哥哥、姐姐、妹妹們說,國中錢起大人、王慶大人、向亞大人等都是英才,既是如此,父王當委以重任,這樣既可顯示父王賢達重才,又可多時間陪陪淑夫人、怡夫人她們。”

    說到此忽而輕輕歎一口氣,柳眉微顰,“父王,自古深宮多怨人,夫人們長年難得見到父王,自生幽怨,不能怨及父王,卻會移架他人。”

    “純兒,是否受了什麼委屈?”華王聞言斂笑,輕撫愛女柔荑,“告訴父王,父王為你作主!”

    “沒。”華純然掩飾的笑笑,只是眼中卻似有憂鬱,“純兒受父王寵愛,兄弟姐妹也極其友愛,豈會有人對純兒擺臉色、說冷語。”

    “擺臉色?說冷語?”華王臉色一整,眉峰一斂,“誰人如此大膽?竟敢欺我的純兒!”

    “父王誤會了,純兒只是打個比方。”華純然慌忙垂首道,聲音中卻又似有無限委屈。

    “哼!父王知道,你也不用替她們遮掩!”華王冷哼一聲,“父王多寵你些,自會有人眼紅心妒!”

    “父王,咱們父女幾天不見,不說這些了,純兒跟父王說些好事吧。”華純然柔聲安撫著華王,挑開話題,嘴角掠過一絲淺笑,但瞬間即逝。

    “好吧,反正父王心裏有數。”華王放下茶杯,撫平愛女微攏的眉頭,愛憐道,“純兒,你要和父王說何事?”

    “純兒想問父王,聽過白風黑息嗎?”華純然一邊問道,一邊為茶杯中注滿水。

    “白風黑息?”華王目光一閃,然後抬首似有些疑惑的看著愛女,“這兩人乃江湖絕頂高手,父王也曾有耳聞,純兒何故提起?”

    “純兒想告訴父王,這白風黑息兩人正在我宮中做客!”華純然將茶杯複捧回華王面前,盈盈淺笑道。

    “哦?”華王眉峰又是一皺,目光注于愛女身上,“純兒,你豈能接觸這些江湖人,況且這黑豐息乃男子,留在你宮中若傳出去豈不壞你聲譽!”

    “父王。”華純然不依的搖搖華王肩膀,嬌嬌的道:“您曾說江湖草莽中也出奇人異士嘛,通過這幾日的接觸,純兒覺得這白風黑息真是世所難求的奇才,父王若得他們相助,定能大展鴻圖,我華國將來定不會再屈居於皇、豐之下!”

    “哦?如此說來,純兒是想引此兩人為父王所用?”華王猜測著問道。

    “對!”華純然輕輕頷首,一邊將茶杯捧回華王手中,“父王,這兩人實為難得的人才,所以純然才百般結交於他們,就是想將之留在華國,助父王、助我華國!或許……”說到此她聲音稍稍壓低,“父王,或許這兩人還能助您得天下!”

    “得天下?”華王手中茶杯一響,然後放下杯,看著華純然,目中精芒閃現,但瞬息又恢復慈愛,“純兒,你自小聰明,父王的心思也只你能懂幾分,倒是你那些哥哥……唉!”

    “哥哥們年紀輕,暫不能替父王分憂也是情有可原。”華純然挨著華王在那張大得可坐下三、四人的王椅上坐下,“父王,您可要接見這兩人?”

    “嗯……”華王沉吟一會搖頭道,“本王暫不相會,他們這些江湖人心性難測,且再看看。倒是那兩人在你宮中已住五日,你貴為公主,豈能與這些草莽同住,還是讓他們搬去別館吧。”

    “嗯?”華純然聞言微微一愣,然後歎一口氣,似有些難過的道,“原來父王早就知道這兩人在女兒宮中,父王竟派人監視女兒!”

    “純兒。”華王自知失言,忙安撫愛女,“父王絕無派人監視你,只是淑夫人擔心你,所以才告之父王的。”

    “原來……”華純然話未說完便眼圈一紅,一串淚珠落下,又似怕人看著,她忙別轉過頭去。

    “純兒,純兒,乖,別哭。”華王一見愛女難過落淚,忙摟住女兒輕輕撫拍,“純兒,你別哭嘛,父王絕對相信你的,淑夫人她也是關心你嘛,她也是怕你被人欺負了,所以才提醒父王嘛。”

    華純然卻轉過身背向華王,肩膀微抖,輕輕啜泣,絲帕拭著眼角,“父王,女兒沒難過,您別……別擔心。”

    “純兒。”華王一把將愛女扳過身來,卻見她滿臉淚痕,似極難過卻又強忍著,若帶雨梨花,惹人憐愛,“純兒,你別哭啦,你再哭,父王心都碎啦!”

    “父王!”華純然撲在華王懷中,嚶嚶啼哭,一邊還輕輕泣訴,“純兒在這宮中真是沒法呆了,這些年來,就因為父王稍稍寵愛純兒些,整個王宮就沒有一人喜歡純兒,都是要除而後快才好!父王,您還是把純兒放得遠遠的吧,那樣純兒或許還能安穩的過些日子。現在還只是背後說些做些的,以後呢,以後純兒……純兒說不定就連命都會難保啊!”

    “別哭……別哭……我的心肝……快別哭了!”華王一顆心給華純然的眼淚淋得軟軟的,又是摟又是抱又是撫又是拍,百般勸慰,只願懷中的寶貝女兒別再流那碎人心的眼淚,“純兒,別哭啦,以後不管是誰,只要是說純兒的不是,本王一定二話不說就把她斬了!”

    華純然從華王懷中抬起頭,淚如雨下,嚶嚶道:“淑夫人她們不喜歡純兒、中傷女兒,這些女兒都可以理解,都不在乎,只是……只是父王竟然相信她們,而不相信女兒……這……這才真正叫女兒難過!女兒只是想幫助父王,可………嗚嗚嗚……”說著說著又捂著絲帕細聲哭泣。

    “純兒,父王信你!父王絕對信你!”華王此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才能讓懷中的寶貝不再哭泣,“純兒,你別再哭啦!父王以後絕不再信她們的胡言亂語!父王只聽你一人的!”

    “真的?父王信純兒?”華純然從絲帕中微抬頭,一雙眼睛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臉上猶有淚珠滑過,帶著一種微微希冀的表情看著華王,若一支垂淚海棠,美豔中猶帶三分瀛弱、二分嬌柔、一分憂鬱,讓華王又是憐、又是疼、又是愛!

    “當然!當然!當然!”華王再三保證,並拾起絲帕為她拭淚,卻發現一條絲帕已是半濕,此時也顧不得許多,抬起衣袖拭去愛女臉上殘留的淚痕,深深歎一口氣,“唉!所有的女人中,父王唯怕你的眼淚!”

    “那是因為父王真心疼愛純兒,所以才捨不得純兒哭嘛。”華純然嬌嬌的倚入父親的懷中。

    “對!”華王抱住女兒,“你兄弟姐妹十七人,父王也最疼你!”

    “純兒絕不負父王一番疼愛的,定會好好孝順父王!”華純然抬首保證道,臉上一片赤誠之情,惹得華王又是感動又是滿足。

    “父王知道!父王知道!”華王連連道,見已安撫妥女兒,忙又提及正事,“純兒,父王詔你前來還有一事要與你商量。”

    “是為女兒選駙馬的事嗎?”華純然抬首問道,說完臉似有些微紅,又埋首于華王懷中。

    “哈哈……我的純兒還害羞呢!”華王見狀不由大笑,扶起女兒,細看容顏,驕傲又自得道,“我的純兒乃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不知多少王孫公子欲求為妻。只是父王一直捨不得你,所以一直未婚配,但純兒現今也近二十了,父王不能再留你,否則就要耽誤你的青春了!”

    “純兒不嫁,純兒願終生侍奉父王!”華純然螓首伏在華王肩上無限嬌羞的說出每個待嫁女兒都會拿來哄哄父母的甜言蜜語。

    “哈,女孩兒終需嫁人生子的,父王雖不舍卻也不得不舍!”華王聞言果是喜笑顏開,“純兒,這次父王發詔通告全國,要為你選一絕佳的駙馬,那些人一聞得我的純兒要選親,全都蜂擁而至,上至王孫公子,下至江湖百姓,可謂囊括天下英傑!三日之後即為你的選親之日,純兒,你告訴父王,你想選什麼樣的駙馬?”

    “不是純兒想選什麼樣的駙馬,而是父王想要什麼樣的女婿!”華純然掩唇一笑,目光有些狡黠的溜過華王。

    “哈,果是我的純兒!聰明!”華王大笑。

    “父王,您想要個什麼樣的女婿呢?”華純然笑問華王,眼珠滴溜一轉,說不盡的靈動可愛。

    “父王雖想要個好女婿,但同樣也一定要是你的好駙馬!”華王斂笑正容道,對於這最疼愛的女兒,他絕不虧待。

    “純兒知道父王關心純兒。”華純然也斂笑正容道。

    “這世上配得上我的純兒的人真不多。”華王看著女兒的絕色容顏道,“身份、地位、才學、容貌能與純兒一配的父王看中有兩人,一是豐國的蘭息公子,一是皇國的皇朝公子。”

    華王起身繞桌而行,垂目看著腳下山尢國進獻的綠苔毯,良久後抬首道:“這兩人分別創建墨羽騎與爭天騎,俱為天下少有的英才,本王若得其中之一相助,何愁天下不到手!”

    “這麼說這兩位公子也已到華都,也為求親而來?”華純然猜測著,想到這兩位名滿天下的貴公子也向自己來求親,心中不由也有幾分暗喜與自得。

    “純兒乃天下第一的美人,並貴為我華國第一公主,是男兒便想求為妻室,他二人當然也不例外!”華王驕傲的道,“皇朝現已至華都,父王今晨已接見於他,果是才貌雙全的佳郎!至於蘭息公子,也曾有書信至父王,言語間也有此意,只是至今未到,倒有些奇怪了。”

    “如此說來,父王頗為中意皇國世子?”華純然聞言眸光微閃,然後柔聲問道。

    “父王是極為中意,但不知純兒以為如何?”華王看著垂首斂目似有羞意的女兒。

    “父王中意皇世子,其人才先放一邊,最讓父王中意的應該是皇國的爭天騎吧?”華純然默然良久抬首看向華王,已是一片沉靜從容,“只是純兒曾耳聞皇世子其性狂傲霸氣,似也有一爭天下之志,皇國國力不輸華國,若招之為駙馬,只怕到時反累父王。”

    華王聞言猛然一警,濃眉一皺,“爭天騎?爭天……爭奪天下?!”

    華純然眼珠一轉,忽又淺淺一笑道:“當然,也許這只是純兒的片面猜測而已,或許他能為父王的雄才大略而折服,臣服于父王,效忠于父王也說不定,只是……”說至此忽然停住不語。

    “純兒說下去。”華王目光深思地看著她道。

    “父王可有曾想過,若純兒的駙馬並不是蘭息公子、皇朝公子此等王族身份的人,而是一才華卓絕的平民百姓,那麼他既可輔助父王,又不會心生貪念而威至父王!”華純然低垂螓首,目光落在裙下那繡有百鳥朝鳳的鞋尖上。

    “純兒,你是不是中意你宮中的那個黑豐息?”華王目中精光一閃,他並不糊塗,“你難道想招他為駙馬?”

    華純然心思被捅破,不由臉一紅,手指緊絞著手中絲帕,沉默半晌才道:“父王以為如何?”

    “不行!”華王卻斷然拒絕,“這黑豐息乃下賤的江湖人,豈配我的純兒!”

    華純然聞言猛一抬頭,目中利光一現但轉眼即逝,緩口氣放柔聲音道:“可父王不是說不論貧富貴賤,只要是女兒金筆親點即為駙馬嗎?”

    “話是那樣說,但你難道真要以堂堂公主之尊匹配一下層小卒?”華王沉聲道,濃眉一斂,隱有怒容。

    華純然忽而輕輕一笑,站起身來走至華王身邊,輕挽其臂,“父王,您怎麼啦?女兒並未說要招豐公子為駙馬,只是想說萬一女兒選了個平民,父王會如何,既然父王不喜歡,那不招就是。”

    “純兒。”華王牽著女兒在椅上坐下,“父王通告雖說不論平民貴族,但那只是收籠人心的一種手段,我的純兒論才論貌都應是一國之後才是!”

    “這麼說女兒只能在蘭息公子與皇朝公子之中挑一人?”華純然垂首低聲問道。

    “嗯,這兩人確為最佳人選。”華王點頭,“只是純兒剛才所言也確有幾分道理,此兩人或可助父王,也或是威父王!”

    “那麼父王更應該見見白風黑息!”華純然道,“先不提招之為駙馬之事,但其人確可為父王得力臂膀!”

    “嗯?”華王見女兒竟如此推崇那兩人不由也有幾分詫異了,沉吟片刻後道,“既然如此,那父王明日便接見此二人吧。”

    “多謝父王!”華純然喜上眉梢,只要見了自有機會!

    華都,東台館。

    這東台館乃華國招待國賓之所在,築建得十分大氣華貴。此時,東台館之憐光閣中,正住著皇國世子一行。

    推開憐光閣的窗門,從二樓望去,亭台點綴,鮮花繞徑,水榭回廊蜿蜒曲折,微風拂過,猶帶花香。春天總是這般的鮮豔朝氣,尤其是這個以富聞名於世的華國的春天,明豔中猶帶一絲富麗。

    “看什麼呢?”皇朝問著站在窗邊已近一個時辰的玉無緣。

    “有許多天沒見雪空了,聽說你派他去了格城?”背身而立的玉無緣並未回轉身來,只是淡淡問道。

    “嗯。”躺在軟榻之上的皇朝閉目輕答,此時的他似是午睡才醒,頭髮披散於榻,著一襲淺紫薄寬袍,神情靜然,斂去那一身的傲與霸,別具一番慵懶魅力。

    “格城……他過來必要經過格城吧?”玉無緣微微歎一口氣道。

    “好象是的。”皇朝依舊淡淡的答著。

    “你只派雪空一人嗎?好歹他也是與你我齊名之人,如此輕視,只怕要吃虧的。”玉無緣抬手拂開被風吹起遮住眼眸的發絲。

    “放心,我還派了九霜助他。”皇朝終於睜開眼。

    “其他人呢?”玉無緣目光看向遠方。

    “此次我的對手只有他一人,其他不足為患!”皇朝坐起身傲然而道。

    “我聽說白風黑息曾現身華國。”玉無緣終於回轉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又如何?”皇朝勾起一絲淺笑,手指劃過眉心,“難道他們還與我爭?風夕乃女子,而黑豐息……以華王的心性,決不會選他!”

    “昔日江湖神算月輕煙曾評我們四公子,分別是:玉和、蘭隱、皇傲、息雅。”玉無緣走過坐在他旁邊的椅中,目光卻又縹緲的似透過皇朝落向遙遠的前方,“這和、隱、傲多少說了我們一點性格,而唯有這個‘雅’字卻是最為難測!”

    “雅?這個‘雅’倒似是最為簡單了!”皇朝撫著下巴,目中透著深思。

    “可這‘雅’你說是人雅、言雅、行雅還是……”玉無緣微微一頓,然後才道,“若只是一個簡單無害的‘雅’又豈能與你這樣的人並列四公子!”

    “如此說來,這黑豐息我也須得防了!”皇朝站起身,稍稍整理一下寬鬆的紫袍,“你曾于落日樓與他相見,可看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豐息嗎……一個‘雅’字當之無愧!”玉無緣閉目回想起落日樓頭那個總帶著淺笑、雍雅若王侯的黑衣公子,慷然而贊。

    “哦?”皇朝聞言站起身來,“說心裏話,我實是期待與蘭息、豐息一會,只是……”

    “只是為著你的霸業,他們最好是永不現世!是嗎?”玉無緣淡淡的介面道。

    “哈哈……他們現世也好,不現世也好,通往蒼茫山的那條大道,我絕不許任何人擋住!”皇朝朗然大笑,眉宇間意氣風發,自有一種王者的慨然無畏!

    玉無緣靜默的看著皇朝,當初會留在他身邊,並答應幫助他,便是為他這一身的氣勢所吸吧。這種可撐天踏地的狂然氣勢,至今未再見其二!

    “白風黑息,我倒是很期待見到那個能令雪空變化那麼大、能讓你也贊其風華絕世的白風夕。”玉無緣看著自己的手掌,細描其上的紋路,語音平淡無波,“能與那個黑豐息齊名十年的人定也不簡單!”

    “白風夕呀……”皇朝嘴角微微勾起,一絲淺淺的、卻很真實的笑意從眼角溢出,“我也很期待見到洗凈塵汙的白風夕,想看看‘素衣雪月’到底是何等的風姿絕世!

    “公主。”一見著踏出南書房的華純然,淩兒忙趨上前,“大王他……”

    華純然一揮手打斷她的問話,將手中那塊被淚浸濕的絲帕遞給她,“將這個燒了。”

    “是。”淩兒接過,並不奇怪這絲帕為何這般濕,似已司空見慣。

    “是燒了,可不是讓你‘不小心’丟了。”華純然睨一眼淩兒。

    “是。”淩兒惶然低首。

    走出金繩宮,往左是御花園,往右則通往現今最得華王寵愛的淑夫人之金波宮,華純然目光看向金波宮方向良久,唇邊浮現一絲淡笑,淡得有若天際那一縷浮煙,若不細看,幾若無。

    “公主要往金波宮嗎?”淩兒見她看著金波宮良久不由問道。

    “不。”華純然揮揮手而往左走,“我只是想金波宮是否應該換換主人。”後一句極輕,輕得淩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公主,你說……”淩兒一驚,後半句卻被華純然回頭一眼給掃回去了。

    “算了,暫時不想理。”華純然摘下一朵伸至徑外的赤芍,手指一轉,花兒便在她手中化為一個赤色的漩渦,“這花開得極好,卻不知道出了界便會被園丁修剪掉!”

    “公主。”淩兒嚅嚅的喚道,低垂著腦袋,似不敢看那朵花。

    “淩兒,你要記住,這人有人的規則,動物有動物的規則,花也有花的規則,萬事萬物皆不能越規而行,知道嗎?”華純然手一揚,將那朵赤芍拋得遠遠的。

    “是,奴婢記住了。”淩兒答道。

    “回去吧。”華純然在御花園前往左一轉,往落華宮走去,淩兒緊跟在身後。

    而那朵被拋棄的赤芍,被一雙手撿起來,珍愛的輕輕撫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11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4 PM 編輯

正文 十四、採蓮初會

“搓揉捏拿任我而為!好一個華美人!”金繩宮屋頂之上,風夕喟然而歎,目送著那個窈窕的身影。

    “將屬於女人的本領運用自如,實是一個很有智慧的女子!”豐息同樣讚歎,只是他的目光卻落在那個撿起赤芍的身影上。

    但見那人撿起赤芍輕輕的拂去灰塵,湊至鼻尖嗅那幽香,眼睛微閉,似陶醉熏然,半晌後才小小翼翼的收進懷中,然後四顧環視,確定無人瞧見後移步往金繩宮而來。

    “看來這小子癡戀華美人哦,只可惜華美人卻似對你這黑狐狸情有獨鐘。”風夕自也看到那人舉動,涼涼的笑道。

    豐息卻仔細的看著那人,大概年約二十五、六,身材頗高,著一身武將鎧甲,很是英武。

    那人從金華殿至沁心園再至南書房,一路暢行無阻,看來是極得華王信用之人。而屋頂之上,豐息若一抹墨煙輕劃,一直緊跟於那人,而風夕自也跟在他身後,嘴裏卻喃喃念著“大白天的,怎麼就沒人發現我們呢?唉,輕功練得太好也不好,沒人陪我們玩!”

    “臣葉晏參見大王!”南書房內,那武將拜倒於地。

    高高在上的華王莫測高深的看著腳下臣子,不發一言,而那武將---葉晏也就一直跪地垂首。

    “葉晏,你看看這個!”半晌後華王扔給葉晏一樣東西,語氣平靜中夾著一絲火氣。

    葉晏撿起地上的東西,那是一個摺子,展開一看,不由臉色大變,片刻看完,忙將摺子高舉於頂,“臣知罪,請大王降罪!”

    “哼!”華王拂袖起身,看著地上的葉晏,“本王寄厚望於你,誰知你卻屢負本王!”

    “是臣無能,請大王處罰!”葉晏誠惶誠恐。

    “處罰就了事嗎?!”華王一拍書案,高聲怒道,“我華國最富的曲城、擁有我華國近一半財富的祈、尚兩家竟就這樣瓦解了!所有的財富竟不易而飛了!而落到了誰手裏卻是郡守不知!大臣不知!全國竟沒一人知曉!”

    “臣……”

    “你還有什麼說的?!啊?”華王鬚髮皆張,目射怒焰,繞著地上的葉晏而行,“叫你去要張藥方,你卻是半個字都沒到手!倒是惹了一身的麻煩回來,最後竟還弄得我丟了半個華國!你真是好樣的啊!”

    “臣知罪!臣該死!”葉晏連連瞌頭。

    “瞌頭有個屁用!”華王一腳踢去,將葉晏一把踢翻於地,猶是不解恨,又再加一腳,踢在葉晏臉上,“你現在馬上給我滾到曲城,本王限你一月內馬上將曲城之事查個清楚,否則本王不但要你人頭不保,還要誅你九族!”

    “是!”葉晏忙瞌頭應道。

    “還不快滾!”華王看著他,真是恨不得殺了解恨,但此時卻殺不得,至少也得等曲城之事清了才行!

    “是!”葉晏答應著,只是卻還似有些猶豫,“只是……只是三日後……”

    “你!”華王又一掌拍在書案上,指著葉晏,“你難道還妄想著要娶公主?!你還有資格嗎?本王現不殺你已是格外開恩!再不滾莫怪本王無情!”

    “是!臣告退!”葉晏慌忙退去。

    “慢著!”華王猛然又是一聲大喝。

    “大王還有何吩咐?”葉晏忙回轉身。

    “斷魂門務必清理幹凈!”華王語氣陰冷,“此事若傳揚出去,本王何以君臨天下!”

    “是!”

    “哼!”待葉晏離去,華王一揮袍袖,摔落一隻茶杯。

    “死到臨頭猶戀花,這葉晏還真有意思!”屋頂之上,風夕從揭開的瓦洞中看著房中的一切,“這就是你要我來看的好戲?”

    “這樣,所有的就都有了解釋。”豐息的目光卻還停留在華王的身上,神情高深莫測中卻帶著絲絲淺笑。

    “是啊,若是華王想得韓家藥方便是在情理之中。”風夕仰身躺在瓦上,目光看向天空,絲絲豔陽射入她眼,卻無法滲透眸上那一層陰霾,“他要君臨天下必要興兵,興兵必有傷亡,而‘紫府散’是最佳的外傷良藥,用於軍中,定可減少士兵的傷亡!”

    “只不過他做得太笨了一點。”豐息最後看一眼房中的華王,將瓦蓋上。

    “為著他的霸業,便滅了整個韓家!”風夕似有些不能承受豔陽的刺目,抬手蓋住雙眸,“數百條性命這樣沒了!”

    豐息無語的看著她,目光複雜,似有些慶倖又似有些隱憂,最終他將目光放向遠方,富麗堂皇的華王宮便在腳下,只是腳下還會有些什麼?只是這些紅樓綠水?還是無數人的鮮血白骨?

   

    曲玉軒中,華純然鋪開一張玉帛紙,拾筆綴墨,在上面細細描繪,每一筆皆是小心翼翼,似生怕有絲毫錯端,神情認真無比,眉眼間卻又透著絲絲甜笑。

    風夕無聲無息的走至她身後,目光從桌上移到她臉上,微微一笑,只是笑中卻帶著一絲婉歎。

    “華美人,你在畫什麼呢?”

    身後忽然響起的淺問聲讓專心作畫的華純然猛然一驚,手一顫,手中之筆墜下,直往畫上落去,眼看剛畫好的畫即毀,華純然不由一聲驚呼:“呀!”

    千鈞一髮間,一隻手忽然一伸,接住即將落在畫上的筆。

    看著完好的畫,華純然松了一口氣,回轉身嗔道:“你要嚇死我呀?老是走路沒聲音,還專愛突然出聲嚇人!”

    而風夕目光卻被桌上之畫吸引,手一伸,拈起畫細看,一看之下不由大聲嚷叫:“這只黑狐狸哪有你畫的這麼好?你這畫的簡直是天上的神嘛!他哪有這麼正義?”

    “我畫得不像嗎?”華純然見她如此驚怪,不由問道,想她自幼即拜國中第一畫師為師,自問畫功即算不為第一,但也是佳作,怎麼一到風夕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當然不像!”風夕一手轉中手中筆,一手舞中手中畫,滿臉的義憤填襟,似乎對華純然畫的畫像極為不滿。

    “這……”華純然細看自己的傑作,自我感覺卻並無不妥。

    “我告訴你,這黑狐狸應該是這樣畫的!”而風夕卻走至桌邊,鋪下白紙,筆尖點墨,揮筆而下,“這臉嘛,有點長,象個鴨蛋!這眉嘛,這樣長長的,但到這裏時要稍微的往上挑一下。然後這眼嘛,唉,竟長了一雙丹鳳眼呢,這眼角要往上翹,所以這黑狐狸斜著眼看人時,特別是看向女人時就等於在問:美人,要跟我走嗎?天生的一對騷胞眼,專門勾引女孩子用的!再這鼻子,唉,這傢伙唯一生得好的就是這管鼻了,就是這鼻子讓他看起來蠻正義的,其實這傢伙的腸子是轉了很多彎的!再來是這傢伙的唇,嗯,薄薄的,唇薄者無情,這傢伙就是最好的寫照!嗯,對了,還有他額頭上的這彎墨月,好了,差不多就這樣了吧。這傢伙雖然生了一張不錯的皮相,不過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是好人!”

    但見她一邊說一邊畫,片刻間,豐息的形象便躍然於紙上,畫完了,她放下筆,拍拍手,將畫象遞給華純然。

    華純然仔細看去,這個豐息與他畫的豐息看似是一人,但卻又不儘然。神情間一眼看去雍容俊雅,風采出塵,可再看第二眼,卻發現那雙微挑的鳳目裏藏著一抹惑人的邪魅,令人不知不覺間沉滄,卻還沉滄得心甘情願!再看第三眼,那嘴角銜著的那抹淺笑分明帶著一絲狡黠,似算計了天下卻天下猶不知的驕傲與自得!這個豐息呀,真的與她所畫的那個俊雅貴氣的豐息不同,但可以確定,這個豐息卻更為生動,更加吸引人!

    “風姑娘所畫確實比我所畫更為傳神!”華純然由衷嘆服,目光由畫移向風夕,帶著絲絲刺探,“能如此透徹的畫出豐公子,可見姑娘與他實是相知甚深!”

    “嘻嘻……認識他十年,別的好處沒有,唯一的好處是將他看清,然後呢,天下間也就沒人能騙得到我了。”風夕搖頭晃腦,嘻嘻一笑,似是頗為自得。

    “據說江湖間傳聞,‘白風黑息’乃天生一對,風姑娘與豐公子既相識有十年之久,那自是情誼深厚,對豐公子自也瞭解甚深。”華純然微垂目光淺笑道,手指輕捏畫象,拇指與食指指尖卻捏得稍稍緊了。

    “天啦,都起雞皮疙瘩了!你看……你看……”而風夕聞言卻是翻起衣袖讓華純然看其手臂上冒出的一粒粒雞皮疙瘩,而面上的神情就好比白日見鬼般的驚恐。

    “華美人!”風夕忽一把拿住華純然的手,鄭重無比的告之,“你要把我和某人配成一對,你可以考慮考慮……嗯……比如說那個天下第一的玉公子,或是那個隱居深宮神秘莫測的蘭息公子,更甚至是那個狂傲得不可一世的皇朝世子都行,但就是不要把我和那只黑狐狸連在一塊兒!拜託了!”

    “風姑娘何必如此緊張,純然也只是聽說了一些傳聞罷。”華純然抿嘴輕笑,眸光一瞬間明燦奪目。

    “唉!那些江湖人真是沒創意!”風夕使勁的搓著手臂,滿臉的不敢苟同,“要傳我白風夕的緋聞,就不能想想其他人嗎?傳來傳去就是和這只黑狐狸攪在一塊,真是倒楣呀!”

    “咯咯……”華純然看著她那模樣不由咯咯歡笑,“豐公子儀錶非凡,又滿腹才華,多少人想得之佳婿,為何風夕竟如此反感?而且總是稱之為狐?”

    “嘻嘻……”風夕聞言偏頭一笑,看著華純然,“想得佳婿的是公主吧?”說到此手一托下巴,目光上下打量著華純然,“其實說來,公主與那黑狐狸倒是天生一對!”

    “說你呢,幹麼扯到我身上來!”華純然以袖遮顏轉過身去,似是有些羞惱,只是眼角那一絲笑意卻是怎麼掩也掩不住。

    “呵呵……華美人,害羞呢!”

    風夕身子一滴溜便轉到她跟前,手一伸,華純然只覺得握著的畫象似被什麼力量吸住,眨眼之間便到了風夕手中,風夕兩手一揉畫象,然後再一揮,剎時如雪灑大地,雪花似的紙屑從天而降,落了華純然滿頭滿身,仿若雪裹著一株紅牡丹,豔麗中猶帶一絲不勝雪意的柔弱與嬌怯,令風夕看了也不由由衷歎息,這個華純然,其美豔更勝鳳棲梧三分,只是鳳棲梧卻勝在一份孤高的清冷!

    “華美人,你是不是中意那黑狐狸呀?要不要我幫你呀?”風夕彎著腰,低著腦袋,側著臉,往上看著微垂首的華純然,“要知道那只黑狐狸可是拜託我了哦!”

    “看你又弄了我一身。”華純然以袖輕拂身上的紙沫,對於風夕這些怪招她已有些見怪不怪了,眸光似極不在意的輕掃風夕,隨口問一句,“拜託你什麼?”

    “我幫你弄!”風夕上前替她掃去頭上的紙沫,小心的不弄亂她的頭髮,倒似忘了她剛才說的話,也沒聽到華純然的問話一般。

    華純然袖中的手一握,唇微抿,終是無聲的微歎一口氣,目光有些些微惱的看一眼風夕。

    “只是好玩嘛,下次我不再弄啦。”風夕的手順便又在美人柔嫩的臉上摸了兩把,以為華純然的微惱是為著她弄了她滿身的紙沫,“下次我采牡丹花,到時滿天花雨灑下,你肯定就是花中的仙子!”

    華純然想矜持著不問,可實在壓不住心頭的念頭,最後只好再細聲問道:“豐公子武功高強,還會有何事需要拜託他人幫忙嗎?”

    “哦,那只黑狐狸雖武功了得,但有些事也不是武功高就可以解決嘛。”風夕似突然又想起來了,不以為然的道,“比如這姻緣啊可不是得靠月老牽線才成嘛!”

    “哦?”華純然低垂雙眸,似有些驚訝,“豐公子有心上人嗎?不知是哪家姑娘?”

    “那可是第一等的大美人呢?”風夕面帶微笑的看著華純然道。

    華純然似有些害羞,一直低垂著頭,目光絞著腳尖,等著風夕再往下說去,可等了半天,風夕卻只管瞅著她笑,滿臉的趣味與戲謔。

    終於華純然抬起頭,臉上的羞怯已一掃而光,代而起之的是一臉精明的淺笑,“風姑娘,你願意幫我嗎?”

    “華美人,你要我幫你什麼呢?”風夕依舊笑吟吟的道。小美人呀,早應該應該如此了,你那些功夫用在我白風夕身上真是太浪費了,因為毫不管用啊!

    “我中意豐公子,我想招他為駙馬!”華純然清清楚楚的吐出,臉上未有一絲的羞意與猶疑。

    “哈哈……”風夕聞言大笑,卻又似十分讚賞的大力鼓掌,“華美人,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果然不同于一般深宮女子!”

    “姑娘願意幫我嗎?”華純然落座於椅上,動作優雅。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風夕卻一把躍上桌,坐在上面。

    “請說。”華純然悠閒的將衣裙拉妥。

    “此次向你求親之人可畏網盡整個東朝的青年俊傑,其中不乏如皇國世子皇朝、豐國世子蘭息這種舉世少有的佳郎,可你為何偏偏要選一個身份平凡的江湖人為夫?”風夕側首斜眸笑看華純然。

    “因為我希望往後的歲月中我的笑能多一些真心與---開心!”華純然手托香腮怡然淡笑。

    “嗯?”風夕倒料不到她會如此簡單回答。

    “我一生的追求就是享有一個女人所能享有的至高地位與無盡的榮華!”華純然坦然而道,並未有絲毫不豫,螓首微抬,目光落向屋中高掛的水晶宮燈,屋外的陽光射進,宮燈發出燦目的光芒,“憑我自己,不論我是嫁與誰、不論我是在華國、皇國或豐國,我都會富貴一生!”

    “你信嗎?”華純然目光從宮燈調向風夕,臉上因著自信而有著一種高貴無倫的風華。

    “信!”風夕頷首,臉上笑容不改,看著華純然的目中只有一片讚賞。

    “可是至高未免總有些孤寂。”華純然的目光又落回宮燈,聲音忽而低沉,透著一種幽思。

    “嗯。”風夕微笑點頭。

    “這幾日……我與豐公子相處……我非常非常的開心。”華純然的聲音忽然淡柔,帶著一種夢幻似的色彩,眉宇間有一抹飛揚的喜色,“我可以確定我以後再也找不到一個如此人物!因此我想讓他為我而留下!”

    風夕身子一縱便落在華純然面前,右手一伸,托起華純然的臉,細細審看,臉上的微笑也一直未斂,而華純然也就任她而看。

    “有一張絕美的臉,還有聰慧的頭腦,以及深沉的心計,某些方面倒還真有些相似!”風夕喃喃低語,看著手中的這張臉良久,“而且虛偽、狡滑、貪戀榮華,只是……卻擁有一顆七竊玲瓏心。”

    “第一次有人當著面這樣毫不留情的說我。”華純然一笑,手上伸攀住風夕的手,微微握緊,“但我確實是這樣一個女人!”

    風夕聞言笑意加深,然後眉峰一挑,“只是你為何要對我說真話,其實你可以有其他藉口,而我決不會深究!”

    “因為……”華純然伸出雙手,然後輕輕的捧住風夕的臉,細細的看著那雙永遠都保持著清澈、永遠無一絲陰暗的眼睛,“我這一生還從未有過真心相待的朋友,只有你───風夕,我希望你是我唯一的真心朋友,不帶絲毫欺瞞、算計,只是真心相待!”

    “因為我屬於江湖,永遠不會威脅到你?!”風夕也看著她的雙眸,透過那雙眼睛直看到她的心裏。

    “是的!”華純然坦然承認。

    “好,我幫你!”風夕聞言燦然一笑,毫不猶豫的答應。

    而華純然卻是一呆,一瞬間竟不能從風夕剛才那一笑中回神,那一笑間竟是燦然奪目,豔光逼射!為何以前竟未發現,原來風夕長得竟是如此的美!美得竟是這般絕倫!有著一種她這個第一美人也無法企及的東西!

    “姐姐!姐姐!”屋外忽然傳來叫聲。

    風夕身子一彈,馬上躍向屋外,只見暗香亭頂上,韓樸與顏九泰正坐在上面。

    “樸兒,你怎麼來了?”風夕驚喜的叫道。

    “哼!還不是你丟下我,自己跑來這裏玩,都這麼多天了都不回去,所以我叫顏大哥帶我來找你啦!”韓樸噘著嘴道,然後身子一縱,從亭上躍下。

    “顏大哥,辛苦你啦,這小鬼肯定給你不少麻煩吧。”風夕一把抱住韓樸,然後招呼著還在亭上的顏九泰。

    顏九泰只是搖搖頭,卻並未躍下亭子,似不打算久留。

    “風姑娘,這是……”華純然也走出屋外看向這兩個不速之客。

    “華美人,這是我弟弟韓樸!”風夕笑吟吟的回頭招呼著華純然,然後一拍韓樸的腦袋,“樸兒,快叫公主姐姐!這個姐姐美吧?!”

    “好俊俏的孩子!”華純然看著被風夕一拍雖有些皺眉歪臉卻依然難掩俊秀的韓樸贊道。

    “他就是太小了點,不然以外表而論,倒是和公主是絕配!”風夕笑嘻嘻的道。

    “呵……”華純然對風夕的胡言亂語一笑置之,“連這麼小的孩子都能在王宮來去自如,看來這王宮的守衛得好好管管了!”

    “我才不要她配一對!”誰知韓樸卻還深覺侮辱他一般的反抗道。這個女人扭扭捏捏的看著就不舒服,哪有姐姐一半的清爽!

    “去!你這小鬼再修三輩子都沒這福氣呢!”風夕回應韓樸的無禮是狠狠敲他一記。

    “我都說過,別敲我的頭,我是大人了!”韓樸撫著腦門叫道。

    “是個大人就不會有這種無禮之舉了!”風夕再敲一下,然後轉身回頭對華純然道,“華美人,在你宮中已玩了好些日子了,既然我弟弟都來找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後天我再來找你。”

    “父王明日想召見你和豐公子,不如明日過後你再走不遲。”華純然挽留道。

    “哈……我想依你的心意,華王只需接見那只黑狐狸即可,至於我嘛,反正不是駙馬人選,見與不見都隨意罷。”風夕一笑,然後身子一縱躍到華純然身邊,手一伸,將之別在腰間的那塊繡有蛩蛩與距虛的絲帕搶在手中,“不過你放心,見著那只黑狐狸的人,男人為之折服而願屈膝為奴,女人為之傾心而願跟隨天涯海角,必竟論其才貌確實是世所難匹的!就連你這個東朝第一美人不也為之傾心嗎?!哈哈……”

    風夕大笑中一挽韓樸,身子一縱便躍上屋頂,然後再回首問道:“華美人,最後確認一次,你真的要我幫你嗎?”手一松,那塊絲帕便隨風吹落,恰恰落在華純然手中。

    “是的。”華純然看著絲帕上的圖案清清楚楚的答道。

    “好的,我會幫你的!”風夕身形一飄,眨眼間不見蹤影,顏九泰也跟隨其後而去。

   

    三月二十四日。

    在華國,許許多多的人都有些緊張的日子,因為明日就是純然公主選親的日子,許多人都在摩拳擦掌的準備著,習武的多練幾套拳腳,希望到時公主會為他的英武而傾倒,習文的多念幾篇文章多寫幾篇詩詞,希望到時公主會為他的才華而折服,必竟能得天下第一的美人的青睞對於男人來講,實是人生第一的幸事!

    “華美人,她們在我頭上弄個一個時辰了,還沒弄好嗎?我枯坐得實在有些困了!”

    一大早,落華宮便響起了一個窮極無聊的聲音,夾著一絲困頓不堪。

    “再等等,馬上就好。”

    這一個清甜細柔的聲音總是在那個無聊的聲音響起時開始安撫。

    “天啦,你手中拿的是什麼,別……千萬別往我臉上抹……我說了別抹……你再抹我就踢你了……我可是說真的!”無聊的聲音叫囂著威脅人。

    “好吧,別給她抹了。”清柔的聲音馬上介入。

    “天啦,你手中是什麼?金鳳凰啊!好大好漂亮……你幹什麼……不要插在我頭上……這東西看雖是好看,但是太重了……我說了別插……很重呀……你再插信不信我把它折成兩截!”

    “好吧,‘火雲金鳳’太重就別戴了,那就戴那支‘流雲山雪’,更加別致。”

    “我警告你們啊……別再在我臉上畫啊抹啊的……我可不想呆會兒再洗一次臉……你拿的什麼……說了不要畫……華美人……你叫她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咬她了!”

    “好吧,不用畫了,她的眉……我看看……嗯……不錯……天生的一線長眉,不粗不細,恰到好處!”

    “公主,給她穿哪件衣裳?”

    “拿來我看看……嗯……就這件鵝黃色的吧。”

    “弄好了沒有啊?華美人,你到底想搞什麼呀?一大早就把我弄醒!”

    “為明天作準備啊,我想看哪種妝扮最適合你。”

    “是你選親又不是我,我幹麼要妝扮!”

    “你答應要幫我的。”

    “那還不簡單,我把除黑狐狸以外的人全部打得趴在地上不就行了,那樣誰也沒臉向你求親了!”

    “咯咯……虧你想得出來……好了,睜開眼睛,站起身來,讓我看看效果如何。”

    “先讓我睡一覺好不好,我實在想睡啊!”

    “不行!你們把她拉起來!”

    華純然指揮著宮女將攤在軟塌上如一灘爛泥的風夕拉起來,無奈風夕雖被拉起,卻是歪頭斜腰,雙眸緊閉,全身仿若無骨一般倚在宮女身上。

    “淩兒,將那盤‘珍珠糕’端來。”華純然淡淡的吩咐著。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只見風夕馬上站直身子,雙眸睜開,閃亮如星,哪里還有一絲困頓疲倦。可也在風夕睜眸立身的那一剎那,滿室宮人都有一瞬間的征呆,仿佛是陶瓷娃娃,睜眸的瞬間忽然注入了生命,剎時生動靈活,全身光華流溢!

    在眾宮人還未來得及反應時,但見風夕眼珠一轉,然後便見黃影一閃,室中已無風夕身影,而殿外卻傳來她歡快的叫喊聲,“淩兒,你走路太慢了,我來接你啦!你手中這‘珍珠糕’我來端吧。”

    “唉!”室內眾宮女皆發出一聲歎息。

    “這個風夕呀……”華純然歎息的搖搖頭,心頭卻忽生警剔。

    “老遠就能聽到你的叫囂聲,你何時能斯文點?”宮外傳來豐息優雅的聲音。

    華純然聽得忙移步出宮,只見風夕正坐在欄桿上埋頭大吃,一旁站著看著她發呆的淩兒,而遠遠的走來那個修長的、優雅的黑色身影。

    “豐公子,過來看看風姑娘,你定想不到風姑娘竟是如此美貌吧?”

    華純然走近風夕,從她手中將‘珍珠糕’拿過遞回給淩兒,抬手拈帕拭去她嘴角的糕屑,拉她下欄站立於地。

    “這只黑狐狸就會來壞我好事。”風夕喃喃抱怨,目光戀戀不捨的盯著淩兒手中的‘珍珠糕’。

    華純然將她轉過身面對迎面走來的豐息,看著一步一步慢慢而來的豐息,風夕眼珠一轉,忽然嫣然一笑,盈盈一拜,“見過豐公子。”

    這一笑一拜間竟是禮節完美,儀態優雅。

    豐息在約一丈距離的地方停步,看著婷婷而立的風夕,長眉清眸,玉面朱唇,如緞黑髮挽成風霧鬟,略飾珠釵,一襲鵝黃宮裝替代寬大的白衣,柔柔絲帶系住纖纖細腰,襯得她身段修長玲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若空谷佳人,清雅絕世。

    “豐公子覺得如何?”華純然目光緊緊盯于豐息面上,想從那獲得某種資訊,奈何豐息卻一直是面帶淺笑,眼波不驚,仿佛眼前的風夕是再正常不過。

    “有一句話叫‘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可不就是說眼前之人嗎?”豐息低眸審視著手中的白玉短笛道。

    “哈哈……華美人,你白費一翻工夫呀!”風夕放聲而笑,頓時將那高雅的氣質破壞怠盡,手一伸,將頭上珠釵撥下,頓時一頭長髮披散而下,花費近一個時辰梳成的頭髮便毀於一刻,身子一躍,坐回白玉欄上,兩隻腳互為踢踏,晃肩搖頭道,“我答應幫你就會幫你的,不必讓我來穿這件‘龍袍’的。”

    “豐公子真愛說笑。”華純然眉眼如花,心眼如花。

    “公主有何事需要幫忙嗎?”豐息看向華純然道。

    “沒……只是一件小事。”華純然微垂螓首,以袖掩容,獨留一雙美眸輕輕溜一眼豐息,其意濃如美酒,欲醉人心。

    “哦。”豐息輕輕點頭,似並不在意,一揮手中玉笛道,“息近日在貴宮之琳琅閣中尋得一久已失傳的古曲《珠玉買歌》,請公主一品如何?”

    “純然之幸也。”華純然嫣然一笑。

    “公主請。”

    豐息微擺手,華純然一笑頷首,兩人往曲玉軒方向而去。

    “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方知黃鵠舉,千里獨徘徊。”風夕看著遠去兩人的背影,搖頭晃腦輕吟著,手中輕輕撥弄著珠釵,臉上似笑非笑,“珠玉買歌笑……千里獨徘徊……”

   

    三月二十五日,東朝第一美人純然公主的選親之日。

    拒說從東朝各國來向公主求親的人不下數萬,但最後經過華國太音大人的篩選,僅餘一百人,此一百人可喟精英中的精英,有武功高強的江湖奇士,有富甲天下的巨賈,也有他國朝中高官,有出身尊貴的王侯公子……皆是文才武功各逞風采!而公主今日便要在金華宮接見此一百人,到時公主將考其文才武功,擇最優者贈以金筆,點為駙馬。

    沉寂肅靜的金華宮今日顯得有些熱鬧,到處可見侍從穿梭。

    金華宮東邊有一湖泊,名攬蓮,湖的周圍繞湖建有水榭,而在湖中心又建有一座高約三丈的水亭,此亭名為採蓮台,顧名而思義,定要以為此湖定是種滿蓮花,其實不然,攬蓮湖中未種蓮花一株,只是因此亭其六柱從湖面伸出,成半月弧狀拱向中間,好似六瓣花瓣,而中以白玉石鋪頂,其頂卻又以琉璃裝飾,便似花之黃蕊,遠遠望去,便若湖中盛開的一朵蓮花。因此華王要將此宮賜與愛女純然公主,並請公主為此湖及亭命名時,純然公主便將此亭取名採蓮台,其湖便為攬蓮湖。

    採蓮台聳立湖中,離湖岸約有五丈之遠,並未築有橋樑連接,只因純然公主說此亭若天然,架橋便壞其韻味,因此華王特令工匠不要築橋,平日皆是以小舟通行。

    今日的攬蓮湖面飄浮著朵朵牡丹,那都是一大早,由金華宮的宮女從御花園中采來牡丹,撒落於湖面,點綴得仿若百花擁蓮。

    此時圍湖水榭擺有一百張長桌,每一桌上皆坐一位客人,長桌一分為二,一半擺有美食佳餚,別一半卻置文房四寶,而湖心的採蓮台,周圍垂下長長絲幔,好似在亭之周圍築起一道絲牆,遮住亭中佳人,微風拂過,絲幔飄舞,偶露亭之一角,不由令水榭中眾求親者引頸窺探,卻依是難見佳人,更令人心癢難禁!

    “各位英雄高士,純然這廂有禮!”清泠泠的女聲從亭中傳出,朦朧的絲幔中,有一窈窕身影盈盈而拜。

    聽得這樣好聽的聲音,所有人都是心神一振,不由皆想,聲音已是如此好聽,那公主定是更美,想著那天下無雙的容顏,眾人不由心頭巨跳,一陣激動,皆是拜服於地,“拜見公主!”

    “今日得見各國高人,此乃純然之幸,因此純然在此彈奏一曲,以示純然對各位的敬意,還請各位不吝指教。”佳人鶯聲嚦嚦,溫柔有禮。

    “好!”眾人不由齊聲叫好,其中更有一人高聲叫道,“既算不能當駙馬,但能聞公主佳音,已不枉此生!”

    “那就請各位邊享美酒邊聽琴音。”佳人語音清越,隱帶笑意。

    “只是不知公主為我等彈奏何曲?”

    在採蓮台的對面,有一水榭,或因地勢,其高出其他水榭約一丈,便似眾榭之高峰,頗有鶴立雞群。此時一紫衣公子倚欄而立,揚聲發問,這一百人皆有不凡風采,但此人卻更勝一籌,不過是隨意的站在欄前,卻覺其尊貴如高高在上的王者,一句隨口的問話卻隱帶一絲霸氣,似無人能拒絕不答,目光炯炯射向亭中,銳利得似可穿透絲幔將亭中看得一清二楚。

    “此亭名為採蓮台,純然便彈一曲《水蓮吟》,不知皇世子以為如何?”

    亭中---風夕---透過絲幔一角看向水榭的紫衣公子皇朝,雖隔著五丈遠的距離,卻依然能清楚的看清他臉上那種不將天下放在眼中的傲然氣勢,不由微微一笑,抬手拂過長髮,又輕點向額際那彎雪月,心中竟隱生一種念頭,竟是很想看看皇朝看到她後的表情。

    “好!”皇朝頷首,似王者允旨一般,回身坐回椅中,抬手執壺,卻忽又放下,轉頭看向身後青簾,“無緣,你真的不出來親眼見識一下名動天下的美人?”

    “不用了,所謂相由心生,我自由琴心而識華國第一的美人之絕代風華。”簾後一個清亮、優美如音樂的嗓音淡淡的說道。

    聽到這個聲音,聽到這樣的話,風夕不由心中一動,琴心識人?玉無緣?他也來了?

    忽然間,她非常想要好好的彈琴,傾盡自己所有彈一曲,想聽聽這個聲音會如何評價她。

    指尖輕挑,琴音劃空而起,一曲《水蓮吟》悠揚清澈若流水一般由指間傾瀉而出。

    仿佛間,人已置身碧波清水間,朵朵蓮花正綻開花瓣,嫩嫩***遞送縷縷幽香,田田蓮葉隨風向你微微擺舞,翩翩彩蝶繞花而飛,清風拂過,衣袂飛揚,正意暢神怡間,忽見小舟,有美一人,婉若青蓮,飄然流雪,矯然游龍,驚鴻踏水,笑語嫣嫣,可親可憐,意傾情動,且攜素手,同醉蓮中……

    一時間所有人皆為琴音所醉,皆停下所有動作,注目於採蓮臺上,而皇朝身後青簾微動,那一抹淡影終於走出簾外,玉立於欄前。

    風夕眸光一掃,一眼看清,心頭一跳,指尖一顫,一個錯音便出,不看卻已知那人長眉微挑。

    吸氣,閉眼,靜心!手一瞬間靈活異常,心一瞬間清明如鏡,琴音一瞬間由優雅婉約轉為清逸瀟灑,灑脫飛揚,無章可依,無譜可據,無跡可尋,一縷清音,化為疾飛無拘的泠風,化為自在飄浮的絮雲,化為清涼甘甜的細雨,化為明凈無垢的初雪……隨心所欲天地翱翔……

    當一曲已畢,整個攬蓮湖只是靜聲悄然,無一人敢發出一絲聲響,似皆還是沉醉於琴中,又似不敢打破這由琴音營造的絕美氣氛。

    “好!好!好!此曲清新脫俗,不守墨規,意境不凡!”皇朝最先拍掌贊道,“無緣,你說如何?”

    玉無緣注視於採蓮台良久,然後輕輕吐出:“風華絕世,琴心無雙!”

    風夕聞言心頭一震,抬首看去,簾前立著一個白色身影,素服無華,人潔如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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