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傾泠月 -【且試天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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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5 PM 編輯

正文 十五、枝頭花好孰先折

“好!好!好!”其餘的人慢半拍的回過神來,一齊鼓掌贊曰,“公主好高超的琴技!”

    “純然陋技,有汙各位耳目。”風夕端坐於案前說著華純然會說的話,可一雙手卻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而聞得此言,皇朝與玉無緣不由相視一眼,這華國公主竟也有一身高深的內力?否則如何於此喧嘩中,其聲音卻依然清晰如耳畔輕語?

    “公主素有第一美人的稱號,我等久慕公主,因此能否請公主走出絲幔,讓我等一睹芳容?”其中有一人忽提議到。

    此言一出馬上得到附和,“是啊!請公主讓我等一睹芳容!駙馬只能一人當,我等若落選,但能見公主一面,那便是敗也值!”

    “各位,純然也願與各位高士一見,只是在相見之前,純然想先選出駙馬,不知各位以為如何?”清亮的聲音依然蓋過所有喧嘩,傳遍攬蓮湖每一個角落。

    “那就請公主快快出題!”眾人高叫。

    “好!”風夕差點忘形大叫,趕忙掩了掩口,忽又想起亭外人根本看不到她的舉動,當下舒服的靠入椅中,其聲音卻還是文雅的,“純然自小立願,想選一文武雙全的駙馬,而能得各位高士大駕來臨,純然十分幸然。”

    清脆的聲音壓住了焦躁的眾人,並且此話已關於駙馬命運,所以眾人皆安靜下。

    “其實要做純然的駙馬十分簡單,只要做到兩點即可。”

    “只有兩點?那要是大家全做到了怎麼辦?”眾人一聽似乎十分簡單,不由皆問。

    “諸位請先聽純然說完。”風夕暗自咬著牙,偷罵這些猴急的人,美人當前就真忘形了,“這第一點要各位從自己所在之水榭躍至此採蓮台,中可點水借力,但不可借助其他物具,落水者即喪失資格!”

    “什麼?!”此言一出馬上有人驚問。

    要知這水榭至採蓮台至少有五丈遠的距離,平常的江湖高手能將輕功練至一躍三丈遠即已是一流的高手了,而能練至四丈遠,可謂頂尖高手,練至五丈遠的人屈指可數,即算你能登萍渡水一氣躍過五丈湖面,可五丈這後還有那三丈高的採蓮台!這誰人能做到?你要這些人如何不驚歎,此一點便將他們全難倒了!

    “昔日風國惜雲公主以其十歲稚齡即作《論景台十策》,其文采可謂女中第一,男中少有,因此這第二點便是請各位在一個時辰內也以《論景台》為題寫出一篇更勝惜雲公主的文章!只要能做到這兩點者,即為純然駙馬!若有其中一點不能做到者,那便恕純然不敬,各位皆不配為我駙馬!”

    這一點說出,眾人又是一片譁然。惜雲公主昔作《論景台十策》,此文一出,風國當年之狀元也為之拜服,而風國之文化一直首居六國,他國不敢比擬,由此足見其才華絕世!而自惜雲公主作《論景台十策》後,再無人敢作《論景台》一文,此時純然公主提此要求,豈不是為難眾人,眾人中雖也有自負才名的人,但一想到要壓過那個才名傳天下的惜雲公主,不由皆是心底打鼓,更何況只有一個時辰,這如何作得?

    “各位可有能達這二點者?”風夕閑閑的聽著亭外眾人的歎氣聲,眼光卻掃向皇朝與玉無緣,那兩人卻對坐飲酒,似未聽到一般。

    “好!既然公主提出,我明月山便一試,不管結果如何,我盡力即心無愧!”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五、六的年輕男子縱身一躍,立在水榭欄桿上,長衫飄飄,俊眉朗目,頗是不凡。

    “祈雲大俠明玉郎?”風夕眼一瞄那人,不由也點點頭,“那麼純然在此候大俠大駕。”

    “好!”

    明月山一聲大喝,然後振臂展身,身姿瀟灑,一躍即是三丈,然後只見他忽向湖面降下,足尖在牡丹花上一點,花沉入湖,而他身形卻忽又拔高飛起,直向採蓮台飛去,但離台一丈有多時,似已力盡,身子往下落去,但見他即將落入湖面時,卻見他手一伸,掌貼於台柱之上,竟穩穩吸住台柱,然後借柱一撐,身形再次飛起,降落在採蓮臺上。

    “好身手!”看他露這一手的人不由都拍手叫好,即算是皇朝與玉無緣也頷首微贊。

    “公主,月山雖已至採蓮台,但最後卻不得不借力於亭柱,因此已算違反公主所定規則,此項未過。”明月山對著絲幔中的人影恭敬的抱拳道,“月山此來並無奢望可為駙馬,只想一睹公主傾國之容,但請公主一見,月山雖敗猶快!”

    “明玉郎一表人才,武功高強,更兼胸襟寬廣,實為世間難得的好兒郎。”幔後的佳人輕聲細語道,“你能借浮花之力再躍三丈,足見你明家青萍渡水確為武林絕技,不過你鞋面全濕,想來你功夫還只練至七層,否則你定可躍完五丈才需借力。只是你既未能達本公主要求,那本公主便不會在此時見你!”

    “原來公主也深通武學,月山佩服,不敢再有所求!”明月山躬身道,“月山就此告辭!”

    “好!本公主送你一程!”

    話音一落,但見亭內絲幔紛飛,明月山只覺一股氣流迎面湧來,他不由自主往後而退,眼見已退至亭邊,他趕忙運功於身,一展身形,往湖岸飛去,途中只覺似有什麼在後推著他前進,眨眼之間,竟已安然落回原先所在的水榭。

    “公主如此高深的武功,月山拜服!”

    明月山此時已知,亭內公主的武功足勝他多多,因此全心拜服,而其他人一見祈雲大俠都未能成功,拈拈自己的份量,不由皆有些膽怯。

    “這純然公主武功竟如此高強!”皇朝目光盯住採蓮台。

    “怎麼從未有過耳聞?”玉無緣目光也落向採蓮台。

    “不知諸位高士可還有人要試?”風夕挽一縷長髮在手中把玩,明月山都不行,那這一群人中除了皇朝,再無人有此本領了!而至於皇朝嘛,風夕輕輕一笑……

    而眾人聽得公主問話,卻皆是不敢答,答沒人,那太窩囊,答有人,可自己卻沒這本事,一時間竟全怔住了。

    “純然自小立志,必嫁天下第一的英雄,若無,純然甘願終生孤老!若諸位高士自付皆不能渡過此湖,如此看來,純然此次是無法選得駙馬。”

    耳邊聽到公主斷然之語,所有人不由都有些著急,這選親大會竟是啥也沒比就完了?真是窩囊!

    “公主,我山葉城有一問。”一文士妝扮青年走至欄前揚聲叫道。

    “白國今年的新科狀元山葉城嗎?不知你有何要問?”

    “公主所出這兩題我等實難辦到,葉城也不信這世上有人能做到此二點!因此請問公主,這兩點可曾有人做到,若無人能做到,那我等皆要懷疑公主此次選親可只是戲弄我等的一場鬧劇,公主並非真正想要選一位駙馬!”山葉城振振有詞道。

    “山狀元果然心思細密!本宮卻可以告訴你們,這兩點都有人可做到!本宮前些日子曾結交一位友人,她雖為女子,卻可從水榭一躍至採蓮台,中不需借任何外力。”採蓮台中的聲音透著一種笑意。

    “是誰?”明月山脫口問道,他明家輕功為江湖一絕,連他都難過,卻不知哪位女子竟有此輕功。

    “白風夕!”

    “是她?!”所有人皆是一震。

    皇朝聞言手中酒杯一抖,酒水溢出。

    “原來白風夕真的在華國,看來還在這個華王宮呢。”玉無緣淡淡笑道。

    “而寫一篇超越《論景台》的文章,惜雲公主十五歲作《論為政》,我國太師錢起大人就評其比之《論景台》理論更為成熟,文采更為超然!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一片靜然。

    “這兩位女子都可以做到,諸位堂堂七尺男兒竟不如兩女子,這如何能讓純然心儀?”採蓮台中的聲音隱帶一絲嘲意,“諸位皆自認為英雄才子,應配美人為妻,只是純然也自認為佳人,應配真英雄、真才子!”

    “公主一言愧殺葉城。”心高氣傲的山葉城雖是不甘,卻不得不服。

    而那些本是自命不凡的人在明月山、山葉城這兩位佼佼者也垂首拜服之際自也就心知肚明,諸人皆無望!

    “諸位雖不能為純然駙馬,但各位確也皆是世間俊傑,因此都請前往金殿,我父王將在那接見各位,父王求才若渴,必會重用於各位!”

    眾人正洩氣時忽又峰迴路轉,竟是前途光明。

    “各位若無異議,那便請隨宮人前往金殿!”

    話音一落,眾人眼前皆走來了一名宮人,前來為其引路,眾人不由皆站起身來,可走前卻皆是依依不捨的看向採蓮台。

    “公主,你剛才曾答應與我等一見,不知……”終於有一人大膽提出。

    “見一面是嗎?好!”

    一個清脆夾著一絲訕笑的嗓音輕快的響起,話音一落,採蓮臺上絲幔紛飛,然後一道白影飛出,衣潔如雪,發黑如墨,裙裾飛揚,發絲飄舞,輕盈如羽,悄然落在花朵之上。

    “燕昭延郭隗,遂築黃金台。

    劇辛方趙至,鄒衍複齊來。

    奈何青雲士,棄我如塵埃。

    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

    方知黃鵠舉,千里獨徘徊。”

    湖中白影引頸高歌,歌聲清亮,杳然如空谷清音,足尖點花,翩然起舞,纖手微展,飛如驚鴻,大袖揚空,躍如游龍,長髮如絲,半遮玉容……

    一時間,水榭中眾人只覺眼花繚亂,可看清湖中有白影高歌起舞,卻無法看清湖中人的面貌,只是這踏花而舞,臨水而立的仙人風姿卻讓所有人銘刻於腦。很多年後,有人將純然公主選親之事編成傳奇故事流傳於後世,但後來又有人說那日的純然公主其實是白風夕假扮的,真正的純然公主有傾國之容,但無那種絕世武藝!

    “你們已見過我,請速往金殿,讓父王久等,諸位豈不無禮?!”

    白影歌畢,身形一躍,飛向半空,最後盈盈落在皇朝所在水榭,背對所有人。

    此話一出,眾人雖萬般不舍,卻不敢再留,片刻間走個幹凈,只是心中卻暗想,那最高水榭中到底是何人,竟能得公主親臨?

    而水榭中,本安坐於椅的皇朝與玉無緣在白影落于眼前時,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

    風夕目光選掃向皇朝,然後再掃向玉無緣,一眼之下不由嘆服,難怪被稱為天下第一公子,不論其外表,也不論其風采,只是一雙眼睛,那一雙仿佛可包容整個天下的眼睛便無人能及!那一雙眼睛中沒有絲毫人所擁有的陰暗、狹隘、妒忌、仇恨、欲望……只有全然的溫柔、平和、憐憫,仿佛是神那遠古的、安祥的、靜然的心湖!

    四公子相比,豐息比之太過貴氣,失之清逸,皇朝比之太過傲氣,失之淡然。這應該是去參加瑤池仙會的碧落仙人,卻不知何故偶落凡塵?

    皇朝的目光不移眼前白衣女子額際的那枚玉飾,良久後,上前一步,指尖點月,仿佛誓言一般輕語道:“若我有朝一日為帝,你可願嫁我為後?”

    “不願意!”幹乾脆脆的、沒有一絲猶豫的回答,白影一閃,已移開三步。

    “哈哈哈……”皇朝聞言卻未有絲客惱怒,只是暢然大笑,“這天下女子,也只你會如此對我!”

    玉無緣看著眼前的女子,白色的衣,黑色的發,簡單素凈如畫中的黑山白水。眉在展,眼在笑,頰含意,唇含情,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可讓那眉梢染上愁煙,沒有任何人可讓那水眸籠上憂霧,那如花笑靨似永不會消逝褪色,似可明媚至天荒地老時……忽然間他很想掩住自己的雙目,那樣便不會為她之清耀光華所刺痛,那一臉明燦無瑕的笑便不會撼動靜若古井的心湖!

    “白風夕!”玉無緣輕輕吐出這三字。

    “是呀,我是白風夕,不是華純然。”風夕燦然一笑,目光溜過皇朝,“我剛才的歌唱得如何?”

    “好。”皇朝將酒壺執起,斟滿三杯酒。

    “我的歌可是唱給你們聽的哦。”風夕手一伸便擎杯在手,然後身子後躍,跳坐於欄上,“算是答謝你上次請我吃飯。”

    玉無緣看看手中酒,又看看風夕,一貫平靜清明的眼眸此時升起迷霧,喃喃輕語:“‘素衣雪月,風華絕世’原來是真的。”

    “哈哈哈……”

    風夕暢然歡笑,剎時整個金華宮都能聽到她的笑聲,明凈歡快得仿佛是山澗竄出的溪水。

    “是否只要是和你在一起的人,便可歡笑至老?”皇朝看著她,從來沒有人可笑得如此隨性縱意。

    “不會。”風夕斂笑,手一拋,手中之杯便在她手中飛起落下,“皇世子,你可知今天我這一番作為可使你失去半個華國,這樣你還笑得出嗎?”

    皇朝聞言眸光一閃,然後又笑道:“若今日我能得你為妻,那更勝半個華國!”

    “哈哈……”風夕聞言大笑,“華王既請你在此看熱鬧,定也有其深意,只不知皇世子以為你此次求親有幾成把握呢?”

    “本來只五成,但後來我認為有十成。”皇朝看著杯中十分滿的酒道。

    “因為豐國蘭息公子未到是嗎?”風夕眼睛一眨,笑得十分神秘,“可你的對手並不只一人呀!”

    “除蘭息外,這世上還有何人是我的對手?”皇朝不認為這世間會有第二個對手。

    “太過驕傲自滿的人總是敗得很快很慘的!”風夕將手中杯一拋,直射向皇朝。

    “有真才實料的人才有資格驕傲!”皇朝手中酒杯也一拋,直往風夕射來之杯迎去。

    “砰!”酒杯中途相撞,雙雙碎為粉沫。

    “做人應該虛懷若谷!”風夕袖一揮,酒杯碎沫便全卷向皇朝。

    “形於外的笑、怒、傲、冷總比笑裏藏刀的偽君子更為真實可靠!”皇朝大袖一展,一股氣流擊出,擋住所有飛向他的碎沫,而那些碎沫便停留在兩人中間。

    “兩位不如都坐下來罷。”玉無緣手微微一抬,橫在兩人之間的碎沫便全飛灑向湖面。

    “呵……皇世子是否此行對美人勢在必得呢?”風夕瞄一眼玉無緣,拍拍手道。

    “風姑娘以為如何?”皇朝在椅上坐下。

    “你依然只有五成的機會。”風夕抬手掠掠長髮,眼中閃著狡黠,“此次選親,華王可謂網盡英才,皇世子以後可要多費心思了!”

    這話暗藏機鋒,皇朝自是聽得出,心思一轉,然後問道:“不知風姑娘如何與此次選親扯上了關係?”

    “呵……因為我答應幫人忙呀!”風夕一聲輕笑,眼光一溜玉無緣,卻見他依然只是事不關己一般自斟自飲。

    “幫誰?黑豐息嗎?”皇朝眸中光芒變利。

    “他、她、你。”風夕屈著手指,點點腦袋,“這一舉便三得呀,誰也沒偏幫,全都有利,不錯…不錯!”

    “風姑娘也幫了我?”皇朝聞言不由微微一笑。

    “剛才這些‘英雄高士’全被我打發了,不也等於幫你減少了競爭者嘛。”風夕笑眯眯看著皇朝的道,手一伸,“我是不是比剛才這些人要好多了?”那模樣好似想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在邀寵。

    “是好很多。”皇朝點頭,“如此說來,朝豈不是還要多謝姑娘?”

    一直聽著他們對話的玉無緣此時也不由輕輕笑出聲來,一貫霸氣的皇朝此時也全跟著這白風夕走。

    “玉公子。”風夕忽轉頭盯著他喚道。

    “風姑娘有何吩咐?”玉無緣淺笑道。

    “聽說華都境內有一座天支山,山上有一高山峰、流水亭。”風夕看著那雙清澈無瑕的眼睛道。

    “是的。”玉無緣眼波停在風夕身上,臉上盈著溫柔的淡笑。

    “我們明晚去那兒看看如何?”風夕盈盈淺問。

    “好!”玉無緣頷首。

    “風姑娘只獨請玉公子嗎?”皇朝忽插進道。

    “皇朝。”風夕忽又盈盈喚著他。

    “嗯。”皇朝聽得她直喚他名,不由眼睛一亮。

    “你不可以去,因為後天華王將宴請你與黑豐息!”風夕忽然身子往後一縱,飛出水榭,足尖輕點湖上花朵,人眨眼之間便飛過攬蓮湖,飛離金華宮,“而且我不邀請你!”

    金繩宮,南書房中。

    “咯咯……我又贏了!父王,女兒又贏了!”只聽得華純然歡快的笑聲傳出。

    “好啦…好啦…你又贏了!”華王看著棋盤,無奈的搖搖頭。

    “父王,您這次獎賞女兒什麼?”華純然嬌憨的搖著華王的手臂。

    “賞!賞!”華王拍拍愛女,“這次賞你一個駙馬如何?”

    “父王又取笑女兒啦!”華純然不依的扭轉身。

    “純然。”華王拍拍女兒,然後站起身來,臉上的神情極為嚴謹,“你真的很喜歡那個黑豐息嗎?”

    華純然聞言不由微低頭,貝齒輕咬唇畔,玉頰染上嫣紅,一副羞窘的女兒嬌態。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華王一見果生憐愛,扶起女兒,柔聲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乃人生必經之事。”

    “父王,女兒……女兒……”華純然音若蚊音,卻終是不好意思直言,埋首于父親懷中,掩去一臉的紅暈,也掩去眼中那得意的笑。

    “好啦,你不說父王也知你意。”華王摟著懷中的愛女,神色卻是頗見嚴肅,“那豐息,父王前日接見,確是貌若檀郎,才比宋玉!只是……”華王忽然停住不語。

    “父王……”華純然從華王懷中抬首,看著父親此時嚴肅的神情,心中不由生出不妙之感。

    “純兒,你看那豐息是何等樣人?”華王忽問女兒。

    “濁世佳郎!”華純然簡簡單單一言概之,眼中光芒堅定,華王看著,豈有不明之理,那是她認定他了。

    “純兒,你一直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看人眼光那自也是十分高明,只是……只是這豐息啊,父王自問活了五十年,為君近三十年,識人無數,卻從未見過此等人,也看不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華王看著女兒,神情認真無比,且眼中閃著利光。

    “豐公子難道有什麼不妥?”華純然看著父親這種神色,不由心頭一跳。

    “他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相反他可說是十全十美,俊雅的容貌,從容的舉止,合宜的談吐,滿腹的才華……只是……”

    華王回想著那日接見的黑衣公子,一個普通的江湖人,卻一身的雍容大氣,讓他這個一國之君的人在他面前都有一種矮他一截的感覺!仿佛他才是王,而自己卻成了卑下的臣民!那種氣勢他只在皇國世子皇朝身上見過,皇朝貴為王儲,有那種氣勢是理所當然的,但他一介平民……這個豐息比之皇朝更讓人警惕!若皇朝是一柄出鞘的寶劍,光華燦爛、鋒利無比,但因其出鞘,所以人一眼即能看明,那反知防範躲閃,而這個豐息卻好比深淵的藏龍,深藏不露,而一出必是驚天動世!

    “父王……父王……”華純然見華王似想著什麼怔怔出神,不由出聲輕喚。

    “嗯。”華王一驚回神,看著懷中愛女,然後道,“純兒,你要選那豐息為駙馬,父王也不反對,畢竟他實為難得人才,只不過……父王卻還有一言望你聽之。”

    “父王請說。”華純然扶華王坐下,螓首依在華王膝上。

    “現今亂世,其他五國莫不向王域伸張,其疆土、國力已今非昔比,獨有我華國,雖為六國首富,但一直夾于風國、皇國之間,不與王域接壤,以至國土未有寸進!這些年來,父王一直想擴展我華國疆土,但幾次敗于皇國,而風國卻是無論我如何攻也破不了城,若久于此,父王想一奪天下的大志不但成空想,我華國早晚也將被皇國吞併!”說到此,華王不由握緊雙拳。

    “論才貌,皇國世子並不輸豐息,若與皇國結親,他必不再來犯我華國,且此次世子前來求親,曾允諾,願助我攻打風國!若能得爭天騎相助,風行濤哪是我的對手,風國必為我囊中之物!所以……”

    華王低頭看著愛女,但話未說完卻被華純然接住,“所以父王希望我選皇朝世子為駙馬,是嗎?”

    “父王是有此意,純兒……”華王話未說完,卻見膝上愛女已是眼淚汪汪,不由急道,“純兒,別哭……”

    “父王,您心中就只有霸業、華國,就沒有女兒嗎?”華純然抬手輕拭眼角,神色一片黯然。

    “純然,你別哭啊!”華王一見女兒的眼淚心就軟了,眼前的鴻圖霸業剎時也煙消雲散了,只想著如何讓愛女止淚,“純兒,父王也只是提議一下,還沒定嘛,你別哭啊。”

    華純然哽咽著:“女兒只是想嫁個喜歡的人,而且這個喜歡的人同樣可以幫助父王打天下,父王為何就不肯成全女兒呢?女兒從小就沒求過父王,可這一次,這唯一的一次……嗚嗚嗚……”

    “好啦,好啦,純兒,你別哭了,父王答應你,駙馬的事由你全權作主,你想選誰就誰行了吧?”華王摟著女兒哄道。

    “真的?”華純然抬首,眼淚汪汪的看著華王。

    “真的!”華王點頭,想想那個豐息,也許比皇朝更合適當華國的駙馬,因為他無地位威脅到他。

    “多謝父王!”華純然不由喜笑顏開。

    “唉,有時候本王想想,這個天下是不是還比不上純兒的眼淚?”華王看著愛女如花的容顏歎道。

    “在這個世間,父王也是女兒最重要的人!”華純然感動的抱住父親,八分真、二分哄的道出甜言,“女兒一定和駙馬幫助父王奪得天下!”

    “嗯,還是我的純兒最乖!”華王感動的回抱女兒。

    “父王,現在您是不是該去金殿接見各國英才了?”華純然見事已妥,扶華王起身,“您看女兒此次不就為您網羅了不少人才嗎?”

    “是,還是我的純兒最聰明!”華王笑笑捏捏愛女的臉蛋,“父王現在去金殿,你也回去休息吧,養足精神,後天父王將宴請皇世子、豐公子、玉公子還有你那個白風夕以及今日本王會挑先的人才,到時你就帶上你的金筆點駙馬吧!”

    “女兒恭送父王!”

    華純然目送華王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淺淺的笑,目中卻露出一絲得意。作為女兒身,或許不能得至尊至權之位,但只要能掌握住至尊至權的人,只要能在至尊至權人的心中牢牢站住第一位,那麼這華國、乃至整個天下,也就沒有什麼事是她不能做成了。今日既能讓父親點頭點豐息為駙馬,那他日定也能讓駙馬繼位為王,又或他日……真如父王所說能得整個天下,那她必是女子至高之處的皇后!

    “當春風悄悄,楊柳多情,我踏花而來,只為牽著哥哥你的手……”

    華都之南有一小院,此院雖小,卻十分雅致,院分東西兩廂,中有一小小花園。此時園中傳出歌聲,歌聲雖輕,但歌者歡快之心情卻表露無遺。

    “什麼事讓你如此開心?”豐息一推院門,即見風夕正坐在花下,伸手捕一隻白色蝴蝶。

    “嘻嘻……我今天見到玉無緣了!”風夕回頭對他一笑,“天下第一的玉公子,果然比你這只黑狐狸要強許多呀!”

    豐息踏向東廂的步法忽然一頓,回頭看向風夕,只見她一臉的微笑。

    風夕一直是愛笑的,但這樣的笑卻是從未見過的,她的笑多半時是嘲笑、訕笑、冷笑、無聊的笑……可這一刻的笑卻褪去所有淩角,只是一種純粹的歡笑,眉眼盈盈,唇畔微抿,整個人清潤柔和,散發著淡淡的光華,隱帶一絲蜜意!

    “玉無緣?”豐息眸光一閃,臉上卻浮起淺笑,“他與皇朝在一起?”

    “是呢。”風夕站起身來走到豐息身前,上下看一眼他,“黑狐狸,原來這世上還有那樣出塵的人呀!跟你這只黑狐狸完全不一樣的人!你算計所有的人,可是他……”風夕頭一歪,臉上浮起一絲柔如春風的微笑,“他卻是為天下而算!”

    “你……”豐息審視著她,忽然伸手一指,點住她額際的那枚雪月,“你難道對他……”底下的話卻不說了,只是眼光緊緊盯住她,帶著難測的光芒。

    “哈哈……”風夕一笑退開身,手指往西廂一指,“鳳美人等你可謂望穿秋水,你不覺得應該去看望她一下,並且……”她忽然壓低聲音,眼神詭異,“你不覺得應該好好安慰她一下嗎?畢竟你接下來做的事會刺痛她的心的哦!”

    正說著,忽然西廂房門打開,走出懷抱琵琶的鳳棲梧。

    “夕姑娘,笑得這般開心,可是有何樂事?”鳳棲梧目光溜過豐息,清冷的波光有剎那的柔和。

    “是啊,是有喜事呀!”風夕眼光掃向豐息笑道。

    “是嗎?”誰知鳳棲梧卻並不追問,目光落在豐息身上,“公子幾日未歸,今棲梧又習得一新曲,唱與公子與姑娘聽可好?”

    “好呀!”不待豐息答應,風夕便拍掌叫道。

    鳳棲梧當下于園中石凳上坐下,手撥琵琶,啟喉而歌: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好個‘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呀!”

    風夕喟然而贊,目光別有深意的掃向豐息,卻見他少有的神色恍惚,眉峰竟微斂,似在想著什麼疑難問題,眸光有時掃向她,首次,她無法從那雙深沉的黑眸中看出什麼。

    三月二十六日,一大早,風夕少有的起床了。

    “樸兒!樸兒!你再不出來我就不帶你逛街了!要不是因為答應了你,我早……”

    “我來了,姐姐!今天你帶我去哪玩!”韓樸一蹦三跳的開門而出。

    “咱們一路走,看到好玩的就去玩!”風夕極不負責道。

    “那我們走吧!”韓樸一抓她的手拖住就往外走,就怕呆會兒又要跟上些閒雜人等。

    風夕與韓樸一出門,東廂房門打開,走出豐息,看著那一大一小的背影,雍雅的俊臉忽變冷。

    “公子,馬車已備好。”鐘離上前稟告。

    豐息聞言,卻並不動身,沉吟半晌,然後吩咐道:“不用馬車啦。”語畢即向院外走去,鐘離、鐘園忙跟在其後。

    一大清早,街上人卻已頗多,店鋪開門做生意,街上攤販早已擺好攤,叫買的、還價的、鄰里招呼的、婦人東長西短的……各種聲音交集,各色人物聚集,匯成熱鬧繁榮的街市。

    豐息閑走在街上,目光飄過人群,一貫雍雅的微笑淡薄了幾分,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心神不定。

    忽然眼光為一個人影吸住,定睛一看,他眼光一冷,但馬上他的笑容加深了幾分,迎上那個身影。

    “玉公子!”

    “豐公子!”玉無緣從正看著小攤上的一朵珠花,聞聲抬頭,不由微微一笑,“落日樓一別,想不到竟能在華國再與公子一會!”

    “息也想不到竟與玉公子如此有緣。”豐息也雍雅的笑道,目光也掃過那朵珠花,“玉公子對此物感興趣,莫非想買來送與心上人?”

    “豐公子見笑了,無緣孤家寡人,何來心上人。”玉無緣淡淡搖頭,目光掃過珠花,輕悠飄忽,不驚輕塵,“只是看到這買珠花的小攤,不由想起新近結識一位友人,她似乎從來不戴珠飾,所以無緣不知不覺在此多留了一會兒。”

    “哦……原來是睹物思人。”豐息恍然大悟一般,“這朵珠花雖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卻也簡單雅致,所謂禮輕情意重,公子不如買下這朵珠花,贈與你的友人,那位朋友之所以從不戴飾物,或許是因為沒有公子這般人物相贈。”

    玉無緣聞言深深看一眼豐息,唇畔笑意溫柔,“或許豐公子比我更為熟知這位友人才是,畢竟她與公子齊名近十年。”

    “難道玉公子所說的友人是白風夕?”豐息似有些不敢相通道,“如果是那個女人的話,我勸公子還是不要買了,你若送了給她,她肯定……”

    “肯定拿來換酒喝!”玉無緣介面道。

    “哈哈……原來玉公子也這般瞭解她!”豐息不由大笑,只是他此時卻似笑得有幾分勉強。

    “無緣昨日才與風姑娘一見,雖只一面,但也可看出,她是那種言行隨意縱性之人,做任何事只求心安、開懷!”玉無緣別有深意的道,目光直射豐息雙眸。

    “看來玉公子可說是那女人的第一知己!”豐息笑容依舊,拿起那朵珠花道。

    “公子,這珠花可是上品呀!這可是真正的南海珍珠!公子買下吧!”一旁靜立久已的小販早看出此兩位公子定是貴客,早準備了一籮筐的話了,此時一見豐息拿起,當然鼓起了三寸不爛舌,“我羅老二在這一帶可是有名的羅老實,決不會騙公子爺,這絕對是上好的南海珍……”

    那羅老二還要滔滔不絕的說下去,豐息卻只是抬眸淡淡掃他一眼,頓時,他只覺脊背一涼,喉嚨處似有什麼堵住,所有的話便全吞回了肚裏。

    “公……公……子……”

    “就如玉公子所說,我就買個開懷吧,這珠花我要了。”豐息將珠花放入袖中,回頭瞟一眼鐘離,鐘離馬上上前付帳。

    “豐公子買這珠花是打算送與那位落日樓有一面之緣的鳳姑娘嗎?”玉無緣笑看豐息舉動,“鳳姑娘近來可好?”

    “安然無恙。”豐息看向玉無緣道,“息還有事需往品玉軒一趟,不知玉公子去往何處?”

    “無緣正要前往天支寺。”

    “那麼就此告辭。”

    “告辭。”

    兩人拜別,一往東,一往西,錯身而過時,豐息唇微動,似講了一句什麼話,而一貫淡然的玉無緣竟是聞言而色變,震驚、呆愕、憤怒甚至還夾有一絲悲哀,這屬於人的表情一一在那張靜謐、安祥得如佛的臉上閃現!但瞬間,這些表情全部消逝,恢復平靜鎮定,只是臉色卻是十分的蒼白。他怔怔的望著豐息,呆立於街上,半晌未動。

    而豐息將之表情一一看在眼中,然後微微一笑,轉身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17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5 PM 編輯

正文 十六、高山流水空相念

“黑狐狸,你坐在這裏幹什麼?樸兒,你快回房洗澡,然後叫顏大哥做飯給你吃,吃完了就睡覺!”

    夕陽西落時,玩了一天的風夕、韓樸終於回來,一進門即見豐息正坐在園中,手中把玩著什麼,在夕輝之下閃著七彩光芒。

    “姐姐,你呆會兒是不是還要出去?我和你一塊去好不好?”韓樸目光瞟一眼豐息,然後轉回風夕身上。

    “不好!回房去。”風夕斷然拒絕,打發著他。

    韓樸無奈,噘著嘴回走。

    “玩得可盡興?”豐息瞟一眼她,然後繼續把玩著手中之物。

    “差點沒走斷兩條腿!唉,那小鬼比我還有精力!”風夕走近他,看向他手中之物,一見之下不由叫道,“認識你十年,我可從沒從你手中見過這種女人用的東西!珠花耶!你準備要送給鳳美人還是華美人呀?既然還沒送,那不如先送我好不?我呆會兒正要出門去,你這珠花讓我去換兩壇美酒吧!”

    豐息抬首看她一眼,雖是近四月,天氣十分的暖和,但那眼光竟帶著冰的寒意,讓風夕不由自主的覺得一陣森冷。

    “你好象沒這麼小氣吧?這東西又不值幾個錢,不願給就不給唄……”

    話未說完,眼前忽珠光閃爍,她馬上雙手一揮,剎時一雙手幻出千重手影。

    “黑狐狸,你今天怎麼啦?陰陽怪氣的!”

    風夕看著雙手中的珍珠,再看看此時安坐于椅,優雅安閒得似剛品完一杯香茶的豐息,幾不敢相信剛才這人竟用珍珠襲擊了她,可手中明明有一手的珍珠啊!

    “你不是要換酒喝嘛,這樣可以換得更多啦。”豐息一邊道,一邊優雅的站起身來。

    “說的也是!我先去洗澡了!”風夕燦然一笑,懶得深究他今天稍稍有些怪異的行為,轉身跑回房中。

    “唉,世上竟然有這種女人!”豐息看著她的背影搖頭歎息。

    “當春風悄悄,楊柳多情,我踏花而來,只為牽著哥哥你的手……”

    夜色中,星月淡淡,風夕在屋頂上飛走,懷中抱著兩壇美酒,哼著那歡快的小調,想著呆會兒要見的人,嘴角不由勾起,忽然眼前人黑影一閃,一人擋在她身前。

    “皇朝?”抬首一看來人,不由驚訝。

    “是我。”一身紫袍的皇朝仿若暗夜的皇者。

    風夕看著他,眼珠一轉,然後偏頭笑問:“你來找我?”

    “是的。”皇朝負手而立。

    “那麼請問何事?”風夕將手中酒壇放在屋頂上,然後坐下。

    皇朝走近兩步,看著夜色中的她,清清楚楚的看一遍,然後清晰無比的道:“我來是想在你去天支山前再問一次,你願意嫁給我嗎?”

    “哧……”風夕聞言輕笑出聲。

    “風夕,我是很認真的!”皇朝在她面前蹲下,眼睛比那天上的星辰還要閃亮,而且帶著驕陽的熾熱。

    風夕聞言斂笑,眼光落在月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那莊重的神色顯示著他此刻再正經不過。

    “既然你是認真的,那麼我也就認真的問你一句:若我嫁你為妻,那你便不得再取他人,終生只得我一人!你可願意?”

    皇朝聞言半晌無語。

    “呵呵……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決做不到的。”風夕輕輕笑道,拍拍皇朝的肩,站起身來,“眼前就有你想盡辦法都要娶到的另一人!”

    “風夕,不管我娶多少人,但你絕對是最特別的一個!”皇朝站起身攬住她肩膀。

    風夕手一抬,拂開他的手,目光落向遠方,“皇朝,白風夕與你是不同世界的人,你不管喜歡或不喜歡,都可擁有很多的女人,但我不同,我只想擁有一個喜歡的並且也只喜歡我一個的人!”

    “風夕,或許我會娶很多的女人,但我的正妃---甚至我日後為帝---皇后絕對是你無疑!”皇朝伸出手,握住風夕的手,“做我的皇后,我皇朝可對天發誓,此生定愛你至老!”

    “我信你會說到做到,只是……”風夕微微一笑,“我的丈夫絕對只能有我一個妻子!他的心與身絕對只能我一人擁有!”

    聞得此言,皇朝抿緊唇畔,看著她良久,然後微微一歎,轉身看向無垠的黑夜,語意蕭索,“為著天下,我必須娶到華純然,這是我得天下的手段之一!”

    “唉,又是天下。”風夕一歎,“皇朝,南國初會以來,我一直把你當一位英雄,而英雄是不屑用這些手段的。”

    “我不是英雄,風夕,你看錯了。”皇朝猛然回首,目光如電,臉上神情卻是平靜中透著一種冷然,“風夕,我不是英雄,我是王者!”

    風夕聞言抬頭直視他的目光,驀然心頭一顫,半晌無語。

    “做英雄,要有以一敵萬的絕世武功,要笑談生死的慨然氣概,光明磊落的胸襟氣度,他是戰一人、戰百人、戰萬人……而不敗的神話!如星如月般光明,是萬眾景仰的神!”皇朝以手指天,天幕上一鉤殘月,點點繁星。

    “而我選擇當王者!王者是權衡、謀劃、取捨、定奪……是戰千千萬萬、戰整個天下的人!我要做王者!我要用我這雙手握住這個天下!握住天下需要力量,需要這個天下最為強大的力量!所以我要累積力量,通過各種手段、各種途徑累積我所需要的力量!成為這個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王者!”皇朝伸長手臂,敞開懷抱,仿佛要擁抱這個天地,臉上的神情莊嚴而肅穆!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絕然!

    星月的淺輝映射在他的臉上,從風夕的角度的看去,他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黑暗中!這個人此刻的氣勢是可吞下整個天地,仿若頂天踏地的巨人,高不可仰!他會握住這個天下吧?只是……心沒由來的沉沉落下,仿若這一刻,自己失去了一份很珍貴的東西!只是卻註定會失去的!

    壓住心頭的微澀,轉過身來,看著腳下黑壓壓的大地,只覺一種寒意生出,不由自主的抱住手臂。其實這個亂世中的有志者就應如此,不擇手段的謀劃策略,才能成就霸業,他如此,他也如此,所有的人都如此!這世間可有人做事是不要求利益回報?做事只是純粹的想做,而不是心機沉沉的出手?

    “與這天下相比,我便不值一提。”風夕抱起地上的酒壇,“至尊的地位、權利在你們男人心中是勝過一切的!”

    “風夕,你拒絕是真的只是因為我會有很多妻室?還是因為你心中早已有人?”皇朝看著即要離去的風夕,脫口問出這幾次欲問出口的話。

    風夕聞言看看手中酒壇,夜風吹起她長長的發絲,遮住她的雙眸,唇際露出一絲飄忽的淺笑,卻有些茫然、有些無奈、甚至還帶有一絲哀傷!

    “心中的人嗎,或許會有,或許會無!只是……不論我心中有否人,不論是做王妃還是皇后,我都不會嫁你!因為……”

    皇朝聞言並未動怒,只是眉頭一挑,示意她說下去。

    “因為你只是朋友!”風夕看著皇朝的眼睛淡淡吐出。是的,這個人作為敵人,他太強!作為愛人,身心太累!只有做朋友,做保持距離的朋友才是最好的!

    皇朝聞言卻是一笑,伸出手來,輕輕攬住風夕的肩膀,這一次,風夕未推開他,“我從出生至今,從來沒遇過任何挫折,你是第一個。”

    風夕看著他平靜的神色,燦然一笑,“或許你馬上還會在另一個女子身上再次嘗到敗績!”

    “那並不重要,我若只因兩個女子便一敗塗地,那上天生我皇朝何用!”皇朝放開風夕,恢復他尊貴傲然的皇世子面目。

    “所以對於你來說,只有天下才是最重要的!”風夕身形一退,轉身離去。

    “能娶到你的人定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但能做你的朋友,也是非常幸運的!”皇朝看著她的背影緩緩道出。

    “只是朋友卻很少有一輩子的!”

    風夕身影已逝,話音卻遠遠傳來,獨留皇朝於屋頂之上細細品味她這最後一語。

    天支山,高山峰,流水亭。

    翠柏青松環繞的高山峰頂,在西面近懸崖邊建有一座石亭,亭皆是此山上的巨石而建,簡單樸實卻大氣。

    這高山峰、流水亭流傳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名樂師,獨善理琴,但當時的皇帝卻最中意鼓瑟,於是舉國上下,全是會瑟為榮,百樂閒置。

    於是這個只會彈琴的樂師,雖琴藝絕代,卻無人欣賞,更甚至彈琴時還會遭人辱駡,皆認為他對皇帝不敬!所以這名琴師便不再在人前彈琴,而是攜琴至這天支山頂,彈琴與這高山幽谷、白雲清風聽。

    有一天,他又在這山峰上彈琴時,忽聞身後有人鼓掌。

    琴師十分驚奇,回頭一看,只見一人一邊走來一邊歌道:

    山君抱綠綺,西上天支峰。

    閑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塵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鐘。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改李白的)

    琴師與此人結為知己,以後琴師便只彈琴給此人聽。琴師名叫高山,而那聽琴之人便叫流水。

    後來皇帝駕崩,新帝即位。

    這位新皇帝卻不似他的父親那樣,只喜歡瑟,他精通音律,對各種樂器之音只要是佳品,他都喜愛聽,於是百樂又在民間興起。

    新帝也聽聞了高山的高超琴藝,於是便下旨,邀高山進宮彈琴,但高山卻拒絕了,他說,有生之年,他只彈琴與流水聽,因為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只有流水才是他真正的知音。

    前來傳旨的官員見他竟敢拒絕皇帝,不由皆是驚怒,便將他抓起來押往帝都,但到了皇宮,高山依然沒有彈琴給皇帝聽,因為他在路上竟自折手骨!他此生是再也不能彈琴了!

    皇帝也為他的絕烈而感動,便放他回去,並賞賜他一些珠寶。

    但高山什麼也沒要,只是孤身回家了。

    回到家鄉後,卻發現流水已在他被抓往帝都後,自刺雙耳,他此生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高山與流水知道彼此的情況後,只是相視一笑,然後兩人抱琴上天支山,但是卻再也沒有下來。有人說他們他們是跳下山崖死了,有人說他們在天支山幽谷隱居起來了,有人說他們被天帝派神仙接往天庭了……各種各樣的傳說流傳下來,但人們一般喜歡相信最後一種說法。

    後來,仰慕他們的後人便將當年高山彈琴的山峰稱作高山峰,且在高山峰頂建起這座石亭,取名為流水亭,用以紀念他倆人的友情。

    高山峰峰頂之上,風吹得衣袂飛揚,而那一輪皓月正當空而掛,灑下清輝若一層薄紗,輕柔的籠在這高峰上,輕輕的將流水亭圍繞,而此時還有那清雅絕俗的琴音在隨風而飛,在隨月而舞,清幽而雅逸,閒適而舒心,再加上亭中那白衣如雪,風姿如仙的兩人,一切如夢如幻,仿若置身仙境,重會那高山流水。

    “這一曲飄逸似不食人間煙火,我聽著,仿佛以為自己已到碧落山上,正采花為食,取瓊泉而飲,摘瑤果而逗仙鹿,踏流霞而戲青娥。”

    在琴音止歇時,風夕睜開雙眸,看向眼前的玉無緣,悠然而歎,世間也只有此人才能彈出這般絕俗的琴音。

    “高山流水……高山的琴音果然也只有流水能聽懂。”玉無緣抬首注目於風夕,眼前的女子擁有一顆玲瓏剔透若水晶的心,永遠是那般灑脫自然,在任何地方都是一道獨特的風景,讓人看著便舒心暢意。

    風夕聞言微微一笑,高山流水,他們會是嗎?

    “這支琴曲叫什麼?”

    “沒有名字?”玉無緣抬首看看空中明月,“這支琴曲只不過是我此時此刻的感受而已,我只是隨心而彈。”

    “沒有名字?呵……你的琴沒有名字,想不到你彈的曲也沒有名字。”風夕移過琴,十分的普通,隨手一挑琴弦,發出空靈的清音,“隨心而彈便不是凡曲,難怪人人稱誦你為天下第一公子!”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玉無緣捧著酒壇斟滿桌上石杯。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風夕執杯在手,目注於他,笑吟吟的接道。

    “幾時歸去……歸去……風夕,我真要歸去了。”玉無緣忽然輕輕吐出,眼睛忽然移向亭外那萬丈峭壁。

    “歸去?”風夕聞言看住他,沒來由的心口猛然一緊,手中杯一抖,然後擱于石桌上。

    “是啊,我要歸去。”玉無緣依然看著絕壁,未曾回頭。

    “是嗎?今晚就是辭別嗎?”風夕忽地笑笑,“要到哪去?何時走?可要……可有同伴?”

    玉無緣回首,目光落在她臉上,空蒙中帶著一種深幽,聲音卻是那般清晰,“不和誰,一個人,也許很快,也許過些日子。”

    “一個人是嗎?”風夕還是在笑,笑得燦爛,然後手猛的一推,將琴推回他面前,“不是一個人吧,至少要帶著這琴,高山不論走到哪,不管有沒有流水,至少都有琴的!”

    “風夕。”玉無緣忽然握住她的手,目光深幽難懂的看著她,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傷痛,“我不是高山,我從來不是高山……”

    說到此處忽然頓住,喉嚨處似哽住了一般,無法再說話。

    風夕看著他,目中帶著一種微弱的希冀看著他,等著他說話,等著他說出……

    “我只是玉無緣。”玉無緣輕輕吐出,說出這一句話便似傾盡所有心力,一瞬間他是那麼的疲倦蒼白。

    “我知道。”風夕將手輕輕從他手中抽出,一瞬間手足冰冷,如置冰窟。

    “風雨千山玉獨行,天下傾心歎無緣。”玉無緣輕輕念出,看著空空的掌心,一絲苦笑浮上那一貫雲淡風清的面容,“說得多貼切啊,傳出這兩句話的人是不是看盡我玉無緣一生了!”

    “天下歎無緣是嗎?”風夕一笑,這一次卻笑得那般的苦,怎麼藏也藏不住,無緣……無緣啊!

    “不是天下歎,是我歎!”玉無緣看著她,眼中有著即將傾瀉的某種東西,但他轉頭,瀉向那深不見底的幽谷!

    “不管誰歎都是無緣。”風夕站起身來,“只是若有緣也當無緣,那便可笑可悲!”

    “你請我聽琴,我便贈你一歌罷。”

    說完她足尖一點落在亭外那一丈見方的空地上,手一伸,袖中白綾飛出。

    “瑤草珂碧,春入武陵溪。

    溪上桃花無數,枝上有黃鸝。

    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

    祗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

    她啟唇而歌,聲音清越,直入雲霄,身形也隨歌而舞,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白綾在空中翻飛,衣裙飛揚於夜風中,仿若天女飛舞。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

    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

    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唱到最後一句,白綾便直直飛去,縛上一株高樹上,然後身子一蕩,輕飄飄的,若蕩秋千一般飛掠而過,眨眼間便消失身影。

    風夕離去後,石亭中,玉無緣手伸向琴,心中悽楚便宣瀉而出,和著琴音,引頸高歌:

    “蒼穹浩浩兮月皎然

    紅塵漫漫兮影徒然

    欲向雲空兮尋素娥

    且架天梯兮攬明月

    三萬六千兮不得法

    黯然掬淚兮化泠水

    泠水如鏡兮映花月

    花濃月近兮我陶然

    唉噫……

    天降寒冰兮碎我月

    地劃東風兮殘我花

    唉噫……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

    鏡花如幻兮空意遙

    鏡花如幻兮空意遙……空意遙……”

    歌聲悲傷而哀涼,那種悵然憾恨表露無遺。

    樹林深處,風夕抱膝而坐,聽著從山頂傳來的琴歌,喃喃輕念:“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空意遙……玉無緣……你……你……你……”

    “你”了半天卻終於咽回,只是一歎,拾起地上的白綾收回袖中,然後起步往山下走去。

    山頂之上,玉無緣走出石亭,抬首望著空中還是那般皎潔的明月,那不知人間怨憂的明月,為何偏向別時圓?

    閉上眼,所有的……連月也不願讓它窺視。

    終是放開了,這一生中唯一動心想抓住的,還是放開了手!

    你以為我為靈芝仙草而棄朱唇丹臉嗎?其實我願以靈芝仙草換謫仙伴我白螺杯!只是……

    風夕,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人若有來生,那你我以此曲為憑,便是千回百轉,滄海桑田,我們還會相遇的。

    今天是華王宴請之日,可風夕卻懶懶的不想去,去幹麼呢,只為欣賞華公主金筆點婿嗎?幹卿底事!酒足飯飽一頓嗎?這些日子在落華宮吃得夠多了!

    一大早,豐息即進宮赴宴去了,看著他的背影,風夕不由嘲弄的笑笑,心頭卻沒來由的一陣酸苦,深吸一口氣,搖搖頭,甩去那一片苦意,搬張長椅放在院中,曬著太陽,打著瞌睡,這是多麼舒服自在的日子,哪來的苦,為何苦?

    或許自己知道,只是不肯承認,不肯細思。

    眼前品的是山珍海味,飲的是瓊漿玉液,在座的上是華國之主,下有勁敵皇朝、玉無緣……旁還有那美豔無雙的純然公主。而大殿中那些如花的宮女正翩然起舞,曼妙輕歌,怎麼說都應該集中精力,慎重以對才是。更何況今天可是決定華國駙馬的重要日子,怎麼能如此心不在焉?

    可自進此殿始,豐息的思緒便有幾分恍惚,眉頭時皺時展,似有難題,卻不知如何解。

    “豐公子,豐公子!”

    耳邊聽得有人低聲淺喚著,猛然回神,只見華純然正立於他桌前,睜著一雙美目疑惑的看著自己。

    是了,酒宴已過半,公主要開始點駙馬了,她那藏在袖中的手定是握住了一支金筆,她已至他桌前,那金筆即將點向他……但見她著一身粉紅宮裝,頭梳飛鴻髻,一枝金鳳釵端端正正的嵌在發中,襯得她高貴雍容,蛾眉淡掃櫻唇輕點,那如雪似玉的臉頰在看向他時湧上一層淡淡的煙霞,說不盡的嬌麗與明豔,實是世所難求的絕色美女……可心頭卻忽然清明了,她不是她!不是她!

    豐息猛然站起身來,或許因為起身太快,桌子被他撞得“砰!”的一聲響,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移過來了,有華王帶一絲輕視的目光,有皇朝銳利如劍的目光,有玉無緣淡然無波的目光,有明月山他們疑惑的目光……

    “豐公子!”華純然見他猛然起身,只當他已知她即將金筆點他,因此十分激動,想到馬上……袖中握筆的纖手不由一陣微抖,是他了……就是他了……眸光如水,輕柔的落在他身上,手臂微抬,羅袖輕滑,露出點點玉筍似的指尖,指尖中夾著一點金光,那是……

    “大王,息忽然想起還有要事,先行告退了,請大王恕罪。”豐息向著殿上一施禮,也不等人回答,也不管身後眾人的譁然,也不理會華純然驚愕的表情,大踏步走出金殿。必須快快離去,以免後悔!

    大殿中不但華王震怒,便是皇朝也是極為不解,他不會錯過剛才華公主的表情和動作,他明明駙馬之位即將到手,可為何卻匆匆離去?轉頭看向玉無緣,只有他依然是面色平靜淡然,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只是眼中卻閃過一絲歎息與失落!一剎那間,仿佛明白了一些什麼。

    “哈哈……既然豐息公子有事先離去,那他的那一份美酒,諸位可不能推辭,必要代他喝盡!來,我們乾杯!”華王高舉金杯笑道。

    “謝大王!幹!”眾人齊舉杯,各懷心事。

    華純然舉起豐息桌上的玉杯,仰首飲盡的一瞬間,一絲苦澀與微鹹一齊入喉。放下杯,一滴清淚滴入杯中,仿佛還能聽得杯中發出的那細微、空曠的回音,咬住唇,止住那即將溢出的悲泣,握緊手中的金筆。千算萬算,卻獨獨漏算他或許會不願!太自信了,太驕傲了!以為有著華國公主高貴的地位,以為有著這張傾國之容,便天下所有人都應為之傾倒!原來還有人是例外的,還有人能不為權勢、富貴、美色所動!但是我是華國第一公主,豈能在此失態,豈能在此言敗!

    抬首的瞬間,她是美豔無雙的、高貴雍容的、鎮定優雅的華國純然公主!一抹溫柔的淺笑浮上那無瑕的玉容,輕移蓮步,款款走向皇朝,那位尊貴傲然的皇國世子!握緊袖中的金筆,好似怕它忽然掙出手去!

    “砰!”

    正躺在院中曬著暖暖太陽昏昏欲睡的風夕忽然給驚醒了,不由睜眼坐起身來,只見豐息立在門口,眼睛緊緊盯著他,神情間似懊惱非常。

    “咦?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怎麼,華王已選你為婿了?不過以華美人對你的情意,此事當然是水到渠成,一帆風順!”風夕又躺回長椅,懶洋洋的打趣著。

    豐息也不答話,而是走進院子,立在椅前,不發一言的盯著她。

    風夕不由奇怪,倚起上半身,疑惑的問道:“你在生氣?難道求親失敗?”

    “哼!我不會娶純然公主了!”豐息冷冷一哼,然後手一伸,一把將風夕從椅上推了下去,風夕不防他這一手,一下給跌在地上了。

    “咦?真的?”風夕卻不惱,就坐在地上,抬首看著豐息,待從他臉上證實之後,嘴角不由勾起,一絲歡快的笑就要成形,忽兒轉念一想,歡快的笑轉成了嘲諷的大笑:“哈哈……黑狐狸,難不成華王還是不中意你這個江湖百姓當他女婿,還是中意那個有著強大國力、有著二十萬雄師的皇國世子皇朝?所以你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原來這世上也有你辦不成的事呀!”

    一邊笑著一邊從地上站起身來,待看到豐息陰沉的臉色,不但不斂笑,反笑得更加倡狂,“哈哈……黑狐狸,你求親不成,竟然如此生氣,實在有失你武林貴公子的身份,嘖嘖,你那一身的雍容大方哪去了?”

    而豐息看著她大笑不已,面上雍容的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睛盯著她,仿佛能冒出火來!

    “哈哈……”風夕看著他那模樣卻笑得更加歡暢,湊近他,眼光瞄了瞄他懷中,故意壓低著聲音,“黑狐狸,其實只要你拿出某樣東西,華王一定會馬上招你為婿的!你為何不拿呢?白白錯過機會,白白費了一番工夫呀!”

    豐息唇動了動,似要說話,最後卻依舊不語,只是眼色越來越冷,最後竟是拂袖而去了。

    風夕待他轉身,依舊在長椅上躺下,口中依然喃喃而語,“難得呀,這黑狐狸竟如此生氣!可生氣也不應該對著我發啊,又不幹我事!要知道我可是幫了他不少忙的!”

    豐息走進東廂房,推開窗,看著正躺在椅上閉目養神、愜意非常的風夕,不由敲敲掛在窗臺上的鳥籠,逗著籠中的碧鸚鵡,“真不值得,你說是不是?真是不值啊!”

    “樸兒,你起床了沒,姐姐今天帶你去玩!”

    第二天,風夕似乎心情十分的好,一大早就叫起了韓樸。

    “真的?”韓樸馬上蹦出房間。

    “當然是真的!”風夕一把抱起他,竟馬上就施展輕功飛了起來,“今天我們要把華都玩個夠!顏大哥,你要是想玩,就自己跟來!”人已跑了,還不忘招呼才跨出門的顏九泰。

    “你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呀!”遠遠的還聽得韓樸的叫嚷聲。

    “公子,您要……”鐘離才推開門,豐息便走了出來。

    “我們就上街挑一件好禮物,恭賀華公主的大婚慶典!”豐息淡淡的道。

    “是。”

    雙胞胎伴著豐息出門,西廂一扇開啟的小窗露出鳳棲梧清冷的豔容,看著那前後走出的背影,微微一歎。

    “不愧是最富的華國都府!”風夕看著繁榮的街市道,“六國我都走遍了,要論到最好玩的,還真是這個華國!”

    “姐姐,我們在華國還要呆多久呢?什麼時候離去?然後我們再去哪?”韓樸牽住風夕的手,一邊看著兩旁的店鋪,一邊問道。

    而顏九泰則無聲的跟在兩人三步後。

    風夕聞言不由轉頭看向他,神情一頓,但馬上恢復笑容,“樸兒,今天不說這個,今天只管玩。”

    “夕兒!”忽然一個聲音蓋過街上的喧鬧傳入三人耳際。

    “久微!久微!”只見風夕一轉頭,然後馬上飛身跑去,一把抱住那人,又是跳又是笑,那歡快的叫聲刺人耳膜。

    那人在抱住風夕的一剎那,只覺兩道目光射來,抬首望去,只見街道兩旁分別立著一黑一白兩位公子,白衣的在他看去時溫和的笑笑,黑衣的則微微點頭致意,低頭看向抱住他的風夕,不由輕輕一笑,真是有眼光啊!

    “夕兒,你快把我脖子給勒斷了!”那人扯著風夕抱住他頸脖的手道。

    “久微,我好久好久沒見到你了!你都到哪去了呀!”風夕聞言馬上鬆開手,看著久微笑問道。

    “我還不就是四處飄蕩。”久微灑然一笑道。

    韓樸與顏九泰呆呆的看著這個名叫久微的人,弄不明白他有何魅力,竟讓風夕在大庭廣眾之下忘形的對他又抱又笑,風夕雖言行張狂,可卻也從未對哪個男子如此親熱過,即算是相識十年的黑豐息,也只限打鬧間的相接相觸。

    年約三十左右,高而瘦的身材,普通的五官,樸素的青布衣,一頭長髮在頸後以黑帶縛住,一眼看去實在不是什麼出色的人,可再看第二眼時,卻覺得這人很特別,可特別在哪卻不知道,或許在那一抬眉一勾唇之間,又或許在那雙眼睛有意無意的顧盼之間,這人是那種你記不住他長什麼樣,但第二次見面時,你一定能在第一眼就認出他。

    “十年重見,依舊秀色照清眸!”久微細細看一遍風夕,感歎道。

    “姐姐!”韓樸走過去將風夕的手奪回抓在手中,眼角瞟一眼久微,其意不言而喻。

    “樸兒,我告訴你哦,這個就是久微!就是祈雲落日樓的主人久微!天下第……嗯……數一數二的廚師!他做的飯是非常非常好吃的!”風夕一邊說著一邊吞口水,“久微,這就是我弟弟韓樸,你看他漂亮吧!”

    “弟弟?”久微看一眼韓樸,不會錯過他一臉的戒備神情,“我記得你沒有兄弟姐妹的,這該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我看看,長得還真有幾分像呢!”

    “咳咳……”風夕差點給口水嗆死,一拳擊向久微,將他擊得倒退三步,“幾年不見,你還是改不了這‘一鳴驚人’的習慣呀!”

    “哎喲!”久微撫著胸口,皺著眉頭,“我就算說中了,你也不要心虛得這麼用力啊,要知道我可不懂武功的,經不起你白風夕一擊的!”

    “嘻嘻……誰叫你老是亂說話!”風夕幸災樂禍的看著他,“現在罰你馬上做一頓可口的飯菜給我吃!”

    “我知道!我就知道!”久微撫著額頭歎息道,“你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飯!我走遍六國,再也沒見過比你還要好吃的女人了!”

    “那就快走吧!”風夕一手挽住他,一手牽著韓樸,毫不理會街上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異樣眼光,“我知道你這傢伙住的地方肯定是最舒服的,所以咱們去你那裏!”

    “顏大哥,你快跟上呀!樸兒,今天我們又可以大餐一頓了!”

    整條街都能聽到她興奮的歡呼聲,所有的人莫不以為此女子是否腦袋有毛病,不但不忌禮法當街跟一個男人又摟又抱,而且嗓音大得仿佛要將這吃飯的小事廣播天下!竟是個瘋子,真是可惜了一副好樣貌!有人搖頭歎息。

    久微離去前回頭一顧,那一黑一白兩位公子已早無蹤跡了。那黑衣的定就是夕兒口中常提起的黑狐狸黑豐息了。那白衣的是誰呢?那般出塵的風姿決非常人所有,立於人潮擁擠的街上,卻安定靜然若立在佛堂的佛,整個人皎然潔凈如玉,難道是那天下第一的玉公子玉無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6 PM 編輯

正文 十七、歸去來兮

初夏的午後,天氣不涼也不太熱,十分適合用來午睡,貪睡的風夕此時當然是躺在房中竹榻上酣然大睡。韓樸坐在一旁,無聊的扳著指頭,想叫醒風夕,但知道叫醒她的後果是腦門會給她敲破,所以不敢,可要是睡覺嘛,卻又睡不著,因此只好枯坐。

    一隻蚊子繞著風夕的臉飛來飛去,似在確定哪兒是最好下口之處,韓樸瞅個准,雙手一拍,那只下口不夠狠、動作也不夠快的蚊子便嗚呼於他掌下,但這一聲脆脆的響聲在這安靜的房中顯得分外的響亮,韓樸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風夕,確定沒有吵醒她後,才松了一口氣。

    “韓樸,你坐在這幹麼?為何不去睡?”視窗忽傳來問話聲,抬首一看,不正是招待他們留在此處的久微嗎,正立在窗前笑看著他。

    “噓……”韓樸豎起食指,然後指了指睡著的風夕,示意他聲音不要那麼大。

    “放心吧,除非她自己想醒來,否則是雷打她也不會動的。”久微瞄一眼風夕道,“既然你不睡覺,不如到我房中和我來聊天。”

    “既然她不會醒,那你就進來聊天嘛。”韓樸瞟一眼風夕,然後招招手道。

    “也行。”久微轉至門前推門而進。

    “久微哥哥,你認識姐姐很久了嗎?”韓樸將座下的長椅分一半給久微。

    “嗯,是有很久了,不比那個黑豐息短吧。”久微略側首回憶道,“我記得認識她時,是她要搶我手中做了一半的烤全雞。”

    “唉,果然!又是與吃的有關!”韓樸大人模樣的歎一口氣,然後再問道,“那是多久以前?那時她是什麼樣子?”

    “有多久啊……記不大清了呢,也許也快有十年了吧。”久微微微眯眼道,仿佛又看到當日那個敢大白天施展輕功飛進落日樓搶他手中烤雞的風夕,“至於樣子嘛,她好象一直是這個樣子啊,沒什麼變化,哦,可能長高長大了一點。”

    “哦,”韓樸眼睛發亮的看著久微,“那後來呢?”

    “後來呀,她一直在落日樓白吃白住了四個月才肯離去,離去的原因是聽說南國有一家如夢樓,那裏不但美人多,而且由美人親手做的如夢令是東朝一絕!”久微搖搖頭看著塌上的風夕,“白風夕號稱女子中第一人,但她應該還有一個天下第一好吃鬼的稱號才妥當!”

    韓樸看著風夕,良久後笑眯眯的道:“要是我會做天下最好吃的東西,那麼……”

    “那麼她就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是嗎?”久微介面道。

    “是呀!”韓樸眼睛亮晶晶的,“那樣我和姐姐就永遠在一塊兒了!”

    久微看著他那歡喜興奮的神情,看著他盯著風夕那依戀的眼神,不由歎息著搖搖頭,拍拍他尚有些瘦弱的肩膀,“韓樸,即算你是天下第一廚,她也不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唉……你真的不應該這麼早就認識她!”

    “為什麼?”韓樸不解。

    久微不答,笑看他良久,然後拍拍他腦袋問道:“你多大了?”

    “十四歲。”韓樸雖不解他為何突然問他年紀,但依然老實回答。

    “十四歲呀……是會對女孩子朦朦朧朧產生好感的年齡了,但是她不是你姐姐嗎,你怎能喜歡上她?”久微眼中閃著詭異的光芒。

    “你亂講!”韓樸一聽馬上嚷叫起來,但馬上又反射性的回頭看看是否吵醒了風夕,見她依然酣睡,才放心的轉過頭來瞪著久微,“我才沒有!她是姐姐!”

    “好吧,你這麼小呢還不懂什麼叫做喜歡。”久微安撫的揮揮手,他平凡的臉此刻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十分的好看,但又讓人覺得有些不妥,但不妥在哪卻又無從得知,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神秘的氣息,“你現在或許只是覺得和她在一起非常的開心,覺得只要和她在一起,便沒有任何危險、困苦、悲憂……韓樸,我說得對不對?”

    韓樸疑惑的看著他,然後微微點點頭,心裏只覺得很奇怪,這個人怎麼會知道。

    “我可以理解。”久微歎了一口氣,目光掃過塌上睡得不醒人事的人,“她似乎十分的懶惰,整天什麼事也不做,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睡覺,醒著的時間又差不多用來找美食,而且嬉笑怒駡隨性至極,這樣的人看似實無甚可取,但偏偏又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事可以難住她,仿佛這個天塌下來她都可以頂住一般,是不是?”

    韓樸不解的看著他,好似聽懂了,又好似沒聽懂,不明白這人為何要說這些,可隱約的又覺得他說得對。

    “所以我才說你不應該這麼早就認識她呀。”久微歎息著,“她這樣的人你找遍天下、找上百年也未必能見到一個,以後你又如何再看進他人!”

    韓樸真是越聽越糊塗,這個人到底想說些什麼?囉嗦了半天他到底想告訴他什麼?

    久微看著韓樸那迷惑的雙眼,微微一笑,然後問道:“韓樸,你見過華國的純然公主嗎?”

    “見過。”韓樸點頭。

    “那你覺得她如何?”久微再問。

    “比起姐姐來差遠了!”韓樸一言以蔽之。

    “天下第一的美人在你眼中都如此,你還不明白嗎?以後還有誰能入你眼中!”久微敲著他的木魚腦袋。

    “你說什麼啊!我為什麼要讓別人入我的眼睛?”韓樸對他的話不再感興趣了,“你不如把你的廚藝全傳給我吧。”

    “唉,孺子不可教也!遇上她是你幸也是你之不幸!”久微終於放棄敲醒這顆木魚的想法,走出房去,“華純然以絕世容顏吸引世人,當容華老去,華純然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婦人。但白風夕吸引世人的是她整個人,她的笑、她的怒、她的無忌、她的懶散、她的貪吃好玩、她的縱性隨意風華……當她一百歲時,她還是那個讓你哭、讓你笑的白風夕!”

    初夏的夜,植滿鮮花的院子,高大的梧桐樹下,擺一張木制的搖椅,旁再放一小幾,幾上擺幾碟小點心,配一杯清茶,然後躺在搖椅上,仰看浩瀚星空,享涼風習習,再有知己淺聊,那真是神仙過的日子!

    “唉,舒服真似神仙啊!”此時果然有人在感歎著。

    風夕閉目躺在椅上,輕輕搖晃著,仿若美酒酣醉一般的愜意熏然。

    “久微,要是能天天吃到你做的東西就好了!”

    “我說過啊,只要你請我當你的廚師,那就可以天天吃到我做的東西了。”久微坐在旁邊的一張竹椅上,笑看此時捲縮得仿若一個心滿意足的白貓的風夕。

    “我也說過啊,我身無分文,可請不起你啊。”風夕閑閑道。

    “我最近學了一首歌,要不要我唱給你聽?”久微笑笑,捧起置於地上的三弦琴。

    “好啊,你唱吧。”風夕翻轉過身,睜開眼睛看著他。

    久微將琴置於幾上,長指一挑,琴音劃起,才三、兩聲響,曲卻已帶有淡淡有哀思。

    “啟窗挽流風,汝複追雲影?

    金鈴樓蘭曲,未引傾耳聽?

    暫且停游步,大漠紅妝血!

    啟窗挽流風,汝複追雲影?

    披香驚鴻舞,未引回眸笑?

    暫且停游步,昭陽弦三千!

    啟窗挽流風,汝複追雲影?

    流霞回文錦,未引留連意?

    暫且停游步,春日絲如絮!

    啟窗挽流風,汝複追雲影?

    長幹青梅樹,未引歸來燕?

    暫且停游步,竹馬簫如咽!”

    久微的嗓音低沉中略帶吵啞,將歌中那微微希冀、那深沉的挽意、那最後的失望,那悲涼的呼泣一一帶出,讓人身臨其境。

    韓樸、顏九泰不由為歌聲所吸,皆走至院中。

    風夕仿佛被這歌中的哀傷所感,抬手遮住一雙眼眸,深默半晌,才沉沉吐出,“你去過風國?”

    “是啊。”久微將琴推開,端過茶杯遞與風夕,“我三月前還在風國,這首歌謠在風國廣為流傳,可說三歲小兒都會唱的。”

    “竹馬簫如咽……”風夕抬手接過茶杯,看著杯中映出的夜空,抬首望天,“簫簫如咽嗎?”

    “我想作這歌的人一定很哀傷吧?”久微眼光掃過風夕,然後也抬首望天,星月光輝中,他那張平凡的臉竟是十分的生動,且帶一種仿佛能窺視天地奧秘的靈氣,“只是這人卻是哀傷得無能為力。”

    “我很久都沒有回家了,也很久沒有聽到這首歌謠了。”風夕眸中泛起波光,仿佛是那鏡湖被月華所映的而閃爍的淋漓光華,即算燦爛也隱帶水氣,“而作這歌的人也已逝去六年了……六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鮮血活肉的軀體化為一攤白骨吧。”

    “你是否想回家了?”久微垂首看她,目光閃著一種隱秘的光芒。

    “回家嘛……也該回去看看了,現在也必須回去看看了。”風夕閉目輕語。

    “因為這寫歌的人?還是因為那個家現在……”久微的話隱帶一種刺探。

    風夕睜眸看向他,那一眼讓久微未盡之言猛然止住。

    “原來姐姐是風國人呀。”韓樸走過坐在搖椅上。

    “嗯。”風夕轉頭看著韓樸,抬撫著他的腦袋,片刻後轉向顏九泰,“顏大哥,煩你準備行裝。”

    “是。”顏九泰點頭,然後又追問一句,“是準備回風國去的行裝嗎?”

    “不是,是準備你與樸兒的行裝。”風夕搖頭道。

    顏九泰聞言疑惑的看看風夕。

    “顏大哥,你昔日曾以久羅誓言向我起誓,終生服侍我。”風夕看著顏九泰道,而久微聞得此言不由目光一閃,盯在顏九泰身上。

    “是的。”顏九泰跪下身,執起風夕的手置於額上,“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那麼我要你答應我,在以後的五年中,守護在韓樸身邊,不能讓他有任何損傷!”風夕站起身來,微彎腰,以掌覆其額頭,神情莊重嚴肅。

    “是!”顏九泰毫不由豫的答道。

    “你明日即帶韓樸前往祈雲塗城境內的霧山,此山終年迷霧環繞,外人入內必迷路而亡。等下我會告訴你上山方法,到時你往山最高峰回霧峰找一個張口便吟詩的、自認為是絕代美男的老怪物。”風夕扶起顏九泰,“你告訴他,有人來還他八年前走丟的徒弟,他自會收樸兒為徒,樸兒至少也要習藝五年,所以這五年你必須寸步不離霧山守護著他!”

    “九泰必不負姑娘囑咐!”

    “姐姐,難道你不和我們一起?”韓樸一聽忙拉住風夕。

    “樸兒,姐姐要回家去了,不能再照顧你了。”風夕將韓樸從椅上拉起,“所以你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了。”

    “為什麼姐姐回家便不能照顧樸兒?難道你家人不喜歡你帶樸兒回去?樸兒自己也會照顧自己,不會添麻煩,而且樸兒都說了,以後還會照顧姐姐!”韓樸一聽不由大聲道,仿若一隻即將被人丟棄的小貓,聲音隱帶一絲嘶啞的啜泣。

    “樸兒,姐姐的家啊不適合你去的,那裏會毀了你!”風夕輕輕擁住韓樸,“而且以後我也將沒有時間再照看你了,所以才送你去霧山老怪那裏,那個老怪物雖怪,但一身文才武功卻是當世罕見,你一定要好好學,學盡老怪物的本領!”

    “不要!不要!”韓樸死命的抓緊她的衣,“你答應過樸兒,永遠不許丟棄樸兒!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

    風夕抬起韓樸的小臉,眼中含著一汪淚珠,卻死命也不肯落下,“樸兒,姐姐答應了你,所以決不丟棄你,只是送你去學藝,五年後就可以再相見了。”

    “不要!我不要去!我要跟著姐姐!姐姐那麼好的武功,我可以跟姐姐學!”韓樸大聲的叫著,淚珠終於破堤而下。

    風夕靜靜的看著他,神情間是從未有過的端嚴,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時一片平靜,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姐姐……樸兒不要去……樸兒會好好練武的……不會要姐姐分心照顧的……樸兒會乖乖聽顏大哥的話的……姐姐……你不要丟下樸兒好不好?”韓樸哽咽著道,一雙手抓緊風夕胸前衣襟,胸上淚水縱橫也顧不上擦,就怕一鬆手,眼前的人便不見了。

    “樸兒,這翡翠玨是姐姐出生時,姐姐的爺爺所賜,現在姐姐將其中一半送給你。”風夕從懷中掏出一對翡翠玉玨,將其中一半放入韓樸手中,“姐姐說過五年後見就一定會五年後見的,你要相信姐姐!”

    “可是……”

    “樸兒,你不是說過要照顧姐姐嗎?那麼你去學好本領,五年後,你來照顧姐姐!”風夕拭去他臉上的淚水,“而且男孩子絕不可以輕易流淚!知道嗎?”

    “可是我不想和姐姐分開!”韓樸握緊手中半塊玉。

    “人生幾十年,區區五年算什麼。”風夕抱住韓樸,這孩子此時只到她胸前,但五年後他或許就長得比她高了,“樸兒,聽話,和顏大哥去霧山,五年後姐姐就去接你,好嗎?”

    韓樸抱住風夕,既不能答應,又不能不答應,只好緊緊的抱著她。

    “久微,我要回家了,請你當我的廚師好不好?”

    “好!”

    四月二日,是華國純然公主與皇國世子皇朝的大婚之日,因公主是華王最寵愛的女兒,其婚典可謂華國三十年以來未曾有過的盛大奢華,華國舉國上下一同歡慶,整個華都都沉浸在一片喜慶之中。

    四月三日,公主大婚的第二日。純然公主不知何故,堅持要在這一天在金華宮設宴招待她的兩位朋友白風黑息,華王對於這最寵愛的女兒總是有求必應,因此在金華宮大殿擺下宴席,專請白風黑息以及皇世子的好友玉無緣玉公子,並親自與公主、駙馬一起招待三位。

    華王宮的宮殿,除卻純然公主居住之宮殿名為落華宮外,其餘所有宮殿命名首字皆為金,而且所有的宮殿都琉璃碧瓦,雕甍繡欄,一派金碧輝煌,盡顯華國富蓋六國的氣派。

    金華宮的大殿中,只擺有一桌酒宴,華王坐于首位,左首華純然與皇朝,右首風夕與豐息,中對玉無緣,桌旁宮人侍立,此時宴正一半,賓主盡歡。

    “純然敬兩位一杯!”華純然親自斟酒,親手捧與風夕與豐息,目光溜過,神色一片平靜。

    “多謝公主。”兩人接酒,皆是一飲而盡,豐息儀態端莊,盡顯貴公子雅氣,而風夕卻是嘴喝著酒,眼珠子卻是左右溜視。

    “純然再敬兩位一杯,此生能得……兩位朋友,純然至死也開懷!”華純然再斟酒。

    “嘻嘻……能有一位天下第一美人做朋友,我風夕也覺得是前輩子修來的福,華美人,這杯我敬你!”風夕嘻嘻一笑,然後先幹為敬。

    “息能得公主引以為友,乃感萬分榮幸。息借這一杯酒,恭祝公主新婚,願公主與皇世子白頭偕老!”豐息也舉杯而敬。

    華純然舉杯一飲而盡。

    “神色靜然,語笑嫣然,果然是大家風範!”風夕桌下踢踢豐息,舉杯遮唇,細若蚊音,“你這黑狐狸真是沒福!”

    豐息不動聲色的躲開,面帶雍容淺笑,目光平視,溫文爾雅。

    “早就聽得純兒對風姑娘讚譽有加,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常人。”華王看著這個聞名久已,今日才得一見的白風夕,只覺她言行太過放肆,在他這一國之君面前竟是舉杯大飲、據案大嚼,仿佛一百年沒吃過東西一般的饑渴,若非礙著座上其他客人,華王真想即刻哄人!

    “大王,你覺得我不同常人是不是你沒有見過我……嗯……”風夕一口咬下一大塊雞腿,咀嚼了幾下才繼續道,“沒見過我這般能吃的人?”

    “呃?”華王料不到風夕竟一言捅破他心思,但他馬上笑道,“所謂能者多勞,那勞者必多食,風姑娘心懷天下,救助世人,想來十分辛苦,自比之常人多食些。”

    “呵呵……”風夕輕笑出聲,端杯飲一口酒,眸光一掃華純然,然後對華王道,“多謝華王讚美,夕敬華王一杯!”

    皇朝聞得她的笑聲,目光掃來,似帶同感,玉無緣的目光看向她,唇際微動,似笑似歎。

    “不,姑娘這些日子能伴純兒這般開懷,應是本王敬你才是,以謝姑娘。”華王端杯道,轉頭再看玉無緣,“玉公子果然容顏如玉、風采如玉,本王也敬你!”

    “不敢!”玉無緣淡然起身舉杯。

    “得一國之君敬酒,世人也沒幾人有如此榮幸。”風夕微微一笑,只是眼眸微垂,掩去那一絲訕意,“大王如此禮賢下士,難怪有孟嘗賢君之稱,莫怪華國如些昌盛!”

    “哈哈……風姑娘過譽。”風夕一言拍得華王通體舒泰,朗然大笑,“白風黑息、再加天下第一公子玉無緣,若能留在我華國,以諸位之能,定能讓我華國更加的昌盛!”

    風夕聞言一笑,“大王的話真是好聽極了,這裏這麼的富裕,每天美酒美食,真讓我樂不思蜀也。只是風夕一介草民,懶散慣了,況且夕明日即將離去,因此只得謝過大王誠意。”

    此言一出,座中除豐息外,所有人皆目注於她。

    “那太可惜了……”華王正說著,忽眼光瞟見一待從走近,似有話說卻又不好開口,“何事?”

    那侍從聽得問話,忙走近華王,附在他耳旁輕語,而華王聽得眉頭竟是越展越開,臉上的笑容也是越笑越歡,眾人莫不好奇。

    “哈哈哈……”待侍從說完退下後,華王仰首大笑,笑聲響遏大殿,震人耳膜,由此可見,剛才侍從所言之事讓華王是何等暢意。

    “父王,何事讓您如此高興?”華純然問出眾人心中所想。

    “哈哈哈……純兒,是喜事啊!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華王笑聲不止。

    “既然是喜事,那父王說出來,讓兒臣等也高興高興。”華純然起座親手為他斟滿一杯。

    華王一口氣飲盡一杯,然後把金杯重重擱桌上,抬頭看著皇朝,“朝兒,我安在風國的密探剛才回報,說風王現已病危垂死。你說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喜事?我要滅風國就此一舉!”

    一直嬉笑看著他的風夕聞言雙眉微動,然後目光閃動,依次溜過皇朝、豐息。

    “風王病危?這消息可靠嗎?”皇朝眼角微挑,然後慎重問道。

    豐息平靜的掃一眼華王,然後再看一眼皇朝,嘴角一勾,再看向風夕,兩人目光相遇,豐息向她舉杯致意,果見她微垂眼瞼,斂去那差點射出的冷劍!

    華王道:“當然可靠,這消息是從風王身旁近侍傳出,而且風王還親口道出,要將此消息詔告天下,我看不用幾日,這整個天下都會知道風王病危之消息了!”

    “父王,這風王為何要將自己病危消息傳遍天下呢?”華純然卻不解。

    “這個父王也不大清楚,這風行濤敢情病糊塗了,將這消息詔告天下不等於告之天下風國無人了。”華王想到此不由也凝眉。

    “風國無人倒還不能如此說,風國的風雲騎可不簡單,這十年來,未有敗仗,風國之所以能安然至今,風雲騎可說功不可沒!”皇朝放下手中金杯,目光轉向豐息,似想從他臉上探測什麼。

    “皇世子說得有理,據說風國之風雲騎乃風國惜雲公主所建,能訓出這等威武之軍,這位惜雲公主便不可小瞧。”豐息微微一笑,不露聲色的附和皇朝之言。

    華王卻不以為然,站起身來,慨然而道:“那個病殃殃的惜雲公主有什麼了不得的,不就是一個女娃兒嗎,能有多大能耐?這風雲騎說不定根本不是她所建的,風王只有此女,格外疼惜,所以才給她個虛名也說不定,況現在她有喪父之痛,何來心情管風國、管風雲騎。此時正是我一舉殲滅風國之時!”

    “滅風國?”華純然不由驚呼,“現在合適嗎?”

    “現在是最佳時期!”華王舉起金杯,“各位,我五日後即點兵攻往風國,我要將風國作為我最寵愛的女兒的新婚禮物!”

    座上各人都舉杯而起,皆齊聲恭祝:“預祝華王勝利凱旋!”

    “哈哈哈……勝利凱旋!當然如此!”華王仰首一飲而盡。

    風夕、皇朝、豐息、玉無緣也舉杯一飲而盡,只是各人的表情都有幾分耐人尋味。

    從華王宮出來,站在宮門前,風夕回首看看宮內連綿屋宇,良久勾起一絲略帶寒意的淺笑:“比起這裏,風國的人真的要少很多呢。”

    “你怎麼知道呢?”耳畔聽得淺問聲,轉頭一看,正是豐息,正掛著一臉狡黠的笑看著她。

    “黑狐狸,沒娶到華美人,下一步你要去哪呢?”風夕眼眸一眯,綻起一臉的甜笑。

    “聽說風國無人,我正打算去那裏看看,不能娶華國公主,或許我能娶到那個病殃殃的惜雲公主。”豐息雍雅的笑笑,然後招招手,鐘離、鐘園一人牽著一匹馬來,皆是一黑一白的千里良駒。

    聽得這樣的話,風夕臉上的笑慢慢斂去,就這樣站在宮門前,面無表情,靜靜的看著豐息,而豐息也靜靜的看著她,面上淺笑不改,只是袖中的一雙手卻拈成一個起勢,一觸,那必是十成的蘭暗天下,同樣的,他知道風夕袖中的手早已握住了白綾,那是眨眼之間便會取人性命的勾魂索!

    鐘離、鐘園在離他們三丈遠的地方站定,不再前進一步,他們知道,若再進,那必捲入那場氣流之中,那時不死也必傷!而宮門前,離他們三丈多遠的守衛忽然間都覺得一股寒意襲來,不由都抬首看天,驕陽高掛,初夏的天已有些熱了,可剛才那一股冷流又從哪而來。

    在守衛門看來,不過過了片刻而已,但在鐘離、鐘園看來,卻仿佛過了一個白天黑夜。

    終於,只見風夕袖一揮,一股輕風掃過,仿佛是掃去了前面什麼東西,而豐息卻只是微微抬手,仿佛揮去了什麼,然後世間又化為朗朗乾坤。

    “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又想幹些什麼呢?”風夕抬手輕掃眉頭。

    “你知道多少,我同樣的也就知道多。"豐息微微一笑,抬步走向鐘氏兄弟,“我目前只是想去看看,你要不要和我同路呢?”

    話音未落,耳畔微風一掃,然後一道白影掠上白馬,只聽一聲輕叱,馬已張蹄飛去。

    “早就應該如此嘛,何必強忍著。”豐息搖頭淺笑,然後縱身上馬,一揚鞭,直追風夕而去,遠遠的還能傳來他的聲音,“鐘離鐘園,你們回家去。”

    五日後,他們已到風國首府風都。

    一路上,風夕可謂未曾稍息,一直馬不停蹄的往前趕,臉上的表情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冷肅,而豐息竟也不打擾她,只是跟在她身後飛馳。

    到風都,只見城門緊閉。

    離城門約十丈遠之處,風夕袖中白綾飛瀉而出,手一揮,若一縷白雲浮在空中,隨風飛舞。

    “開城門!”

    想來守城的將士已有看到,只聽得一聲威武的吆喝聲,城門大開,風夕飛馳而進,豐息跟在身後。

    那城門兩旁的侍兵竟皆垂首躬身,讓他們暢行而過。

    進得城內,風夕依然縱馬而行,而袖中白綾也未收回,就這樣臨空飄舞,一路飛過,這白綾好似通行之證一般,城內之人見之,竟全是垂首躬身讓道,白馬與黑馬便一路無阻,直奔風國王宮而來。

    王宮前,風夕總算停住馬,跳下馬來,這白馬雖是千里良駒,但五天的急奔,已是累得氣喘吁吁,一停下即虛脫得倒於地上。

    宮門前,有侍衛遠遠的看見了,趕忙迎上前來,下跪行禮,“恭迎公主!”

    “起身吧,好好安頓這兩匹馬,後面是我朋友。”風夕口中吩咐,足下不停,直往宮內走去。

    而豐息竟對侍衛對風夕的稱呼毫不意外,將馬交給侍衛,自己尾隨在風夕身後。

    一進宮裏,但凡見著風夕的全跪下恭迎,耳邊但聞得侍從高揚嗓音傳送著:“公主回宮……公主回宮……”

    “都起來。”風夕手一揮,人已如風般掠過,眨眼間便已到了風王居住的英壽宮,宮外早已圍了一堆宮人,黑壓壓的跪了一地:“恭迎公主回宮!”

    “都起來,我父王呢?”風夕直往宮內走去。

    “回公主,大王在寢宮,正等您回來。”一位侍從起身小跑追在風夕身後。

    英壽宮中,層層紗幔之後,是風王以東海白玉雕成的禦床。

    淺黃輕紗帳中,風王躺在床榻之上,夏日卻還蓋著厚厚的錦被,曾經高大的身子此時已是骨瘦如柴,深深陷入被中,兩隻削瘦的胳膊卻堅持露在錦被外,睜著眼睛,靜靜的等候著。

    宮外那一聲聲“公主回宮……公主回宮”早已傳入他耳中,那些宮人都知道他在等著,他在等著他最心愛的女兒,他這個喜愛漂泊的女兒!他就快要見到他心愛的夕兒了!

    “父王!父王!”

    來了,她來了!我的夕兒!

    “父王!”風夕拂開紗帳,走近床榻,收斂起所有的慌亂情緒,輕聲低喚著。

    “夕兒,你終於回來了!”風王看著風塵僕僕的女兒,瘦骨嶙峋的臉上露出一絲慈愛的笑容,然後一揮手,侍候在旁的宮人給公主行禮後便悄悄退下。

    “父王!對不起,女兒回來得這麼遲!”

    風夕在床前跪下身來,伸出手握住父親放在錦被外的雙手,只是何時,以前那堅實溫暖的大手,竟變得如此冰冷而瘦削!

    “不晚,不晚。”風王抬起手輕撫女兒面頰,心中湧起一種欣喜與自豪,這張臉是自己與亡妻的結合,是這世間最美的臉!

    “父王,您生病了為何不早點通知女兒?女兒也好早日歸來。”風夕看著病成如此的父親,內心不由湧起深深的愧疚,怪自己天涯海角的到處漂流,卻不懂承歡父親膝下。

    “夕兒,父王不是病了,而是快要死了。”風王毫無顧忌的講出自己生命已到盡頭之事實。

    “父王!”風夕聞言心頭一痛,不由自主的握住父親的手,想緊緊抓住,不讓他離去!

    “我的女兒是舉世聞名的白風夕,何必作此兒女情態!夕兒,不要哭,要知道每個人都會有這麼一天,沒什麼好傷心的,你就當父王只是離開你一段日子,過後你還會來與父王相會的。”風王以指拭去女兒眼角沁出的淚珠,臉上的神情極及平靜,“況且父王等這一天也等很久了,父王想念你母后,父王就要與她相會了,父王高興著呢。”

    “好,女兒不哭。”風夕抬手彈去臉頰的淚珠,嘴角一勾,綻出一絲笑容,“女兒也不傷心,只當父王去找母后了,再過幾年女兒再去與你們會合。”

    “好,好,好,不愧為我風行濤的女兒!”風王一笑,然後掙扎著要坐起身來,風夕趕忙扶他起來。

    “夕兒,我風國第一代國主風獨影即為女子,她乃當年始帝麾下唯一之女將,英姿颯爽,功勳蓋世,所以才得以授封為王,是東朝唯一的女王!我死後,風國的王位由你繼承,我已寫下王書,整個風國百姓都愛戴你,而風雲騎由你一手創建,自是擁護你,你繼王位,風國自無人反對。”風王從枕下掏出王書交到女兒手中。

    風夕接過王書,摩挲著上面的黃綾。

    “夕兒,你才智過人,當世少有敵手,風國交與你,父王放心。”風王喘息一下,然後繼續說道:“但有一點父王要告訴你,縱觀現今天下,各國皆是人才輩出,已是風雲際會之時,六國各自為政的局面已是不可能。所以你要麼雄心萬丈,征戰天下,作個更勝先祖、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的女皇!要麼你獨善其身,待到雄主出現時你獻國求和,安然度餘生,也可免風國百姓受征戰之苦。”

    “超越先祖?”風夕念道,然後一笑,因為想到某人,笑得有些淒涼,“父王,你對女兒信心過度。”

    風王卻不笑,一雙眼睛炯炯的盯住女兒,裏面閃著精明的光芒,“夕兒,憑你的才智武功,以及白風夕名傳天下的威名及人望,你若要當女皇,我信你能成!但你若只想獨善其身,那便終有一日風國會消失,東朝也會消失,會有一個新的帝國取而代之!若那一天來臨,你不要做無謂的抗爭,不要覺得會愧對祖宗,也不要妄想六國互衡的局面能永世傳遞,這不過是歷史前進的必然!“

    “到底做什麼,等女兒好好想想再決定吧。”風夕將王書擱一旁,然後抬首看著父親,鄭重承諾,“父王,有一點我保證,我不會讓風國的百姓受苦的!”

    “嗯,父王相信你!”風王點點頭,有絲疲倦的閉上眼睛,“我風國國庫盈足,不比華國差,且我已將歷代祖先收藏的珍寶古玩等全藏于你寢宮的密室裏,這些財富你是用來建一個新的帝國還是用來送人,全憑你自己吧。”

    “那個密室還留著?”風夕不由顫聲問道。

    “嗯,留著,這幾年我加大了它,但開啟方法還是你的那個,這世間也只有你我知道。”風王睜開眼睛,看著女兒,“你相貌既像我也像你母后,但你的性格卻像我較多,若能多一絲你母后的好強,或許真會有一個女皇!”

    “你母后……我與你母后青梅竹馬,恩愛非常,卻只生你一女,而無子,迫於家命,我娶數姬於室,盼能得子承風氏血脈。你母后自我娶妾日始便視我為路人,至死不讓我近其身,是我負你母后,而我終生無子,或許便是我之懲罰。

    “父王,這麼多年過去了,母后早就消氣了。”風夕想起早逝的母后,想起她永遠幽怨的神情,心頭不由一黯。

    “嗯,她若還不消氣,我這就要去找她了,到時親自向她請罪。”風王再次閉上眼睛,“我倦了,你回宮去休息吧,晚間再來看我。”

    “是,父王。”風夕起身離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7 PM 編輯

正文 十八、風國惜雲

走出宮外,便見到正倚立于宮前漢白玉欄桿前的豐息,一身黑衣,臨風而立,俊秀豐神,再加那一臉雍雅閒適的微笑,引得宮內不少宮女側目,暗暗猜測這個公主帶回來的俊美男子是否將來的駙馬?

    豐息靜靜看著向他走來的風夕,依然是白衣黑髮,熟悉的眉目,便連走路的步法都是閉眼也似能看到的輕快、慵逸,可是他卻覺得這個人不一樣了,頓時心中生出一種感覺,可剎那間這莫名的感覺卻又飛走,讓他來不及細細想清。

    風夕在離他一丈之處停步,兩人就隔著這一丈之距對視,彼此的面色、神情都是平靜從容,仿佛他們依然是江湖上相知十年的白風黑息,又仿佛他們是從遙遠的地方跋涉而來,今次才初會,熟悉而又陌生!

    “風王貴體如何?”豐息最先打破沉靜。

    “多謝關心。”風夕淡淡一笑道,吩咐侍立于宮外的內務總管裴求,“裴總管,請安排豐公子往青蘿宮休息。”

    然後轉向豐息,“你先洗洗休息一下,晚間我再找你。”

    豐息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是,公主。"裴總管躬身答道,然後上前為豐息引路。“豐公子,請隨老奴這邊。”

    豐息看一眼風夕,然後轉身隨裴求而去。

    風夕目送他離去,眉頭一易察覺的皺了一下,然後微微歎一口氣。

    黃昏時候,風夕帶著豐息前往英壽宮。

    “父王,女兒帶一位朋友來看你了。”風夕輕輕執起風王骨瘦如柴的手摩挲著。

    “嗯,扶我起來見客。”風王吩咐道,侍立的宮女趕忙扶起他。

    風王定睛看著床前的年輕男子,與女兒並立一處似瑤台雙璧,良久後連連點點頭,“很好!”

    “父王,這是女兒在江湖結識的朋友豐息,他也就是與女兒齊名的黑豐息,想來父王應該聽說過。”風夕向風王介紹著。

    “豐息見過風王!”豐息上前行禮。

    “豐息?和我的夕兒同名的那個?”風王問道。

    “是的,和公主名同音的那個豐息。”豐息點頭答道,並趁機抬首看了看風王,但見他已瘦不成形,只一雙眼睛依然閃著清明的亮光。

    “豐息?那你就是豐國的那個蘭息公子?”風王再問。

    “風王為何認為豐息即為蘭息公子?”豐息想不到如此病老之人之思維竟還那麼敏捷。

    “我的夕兒是風國的惜雲公主,你自然是豐國的蘭息公子。”風王卻理所當然的認為。

    “這……”豐息還是第一次聽得如此推理,心中不由有絲好笑。

    “怎麼?你難道不是?”風王卻把眼一瞪,“難道你騙了我的夕兒不成?”

    “騙她?”豐息一時之間還真跟不上這個風王的思維,不知為何從他的身份一下就說到他的人品?況且他何時騙她了,從初次相會始,他們就未問過對方的身份,這十年來他們也都十分有默契的不問對方的身份,但彼此間都猜測著,都有幾分明瞭罷。

    “小子,你生來就愛欺負人的,但唯一不能欺負的便是我的夕兒了!”風王忽然又笑著道,瘦巴巴的臉上笑開一朵菊花來,竟似十分的得意。

    “不敢,豐息確實為豐國蘭息。”豐息彬彬有禮的答道,心中嘀咕著,您老的女兒白風夕,天下誰人敢欺!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風王點頭看著他,神色間帶著了然。

    然後轉向風夕,“夕兒,你要與你這位朋友好好相處!”

    “父王,女兒省得。”風夕見風王說這麼幾句話,已似十分的疲倦,便扶他躺下。

    風王最後看看他們,良久後歎息一聲,然後閉上眼:“那我就放心了,你們下去吧。”

    風夕與豐息退下。

    出得英壽宮,天色已全黑,宮中早已燃起宮燈,燈火通明。

    “裴總管。”風夕喚道。

    “老奴在。”內務總管裴求趕忙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父王的後事準備齊了嗎?”風夕抬首看著夜空,今夜星稀月淡。

    “回公主,半年前大王即吩咐備好了。”裴求躬身答道。

    “半年前就備好了嗎?那也好,也就這兩天的事了,你心中要有個數,宮中不要到時一片慌亂才是。”風夕低首看著眼前侍侯父親已三十年的老宮人。

    “公主放心,奴才省得。”裴求點頭,然後抬首看一眼公主又垂首,“公主連日趕回,定是疲倦,還望公主好好休息,保重玉體,風國日後將全倚靠公主!”

    “我知道,多謝關心。”風夕點頭,然後又道:“將這一年內的摺子全搬到我宮中,另派人通知,兩日後風雲騎所有將領含辰殿朝見。”

    “是。”裴求領命。

    風夕摒退所有侍從,自已提著一盞宮燈,在宮中走著,豐息跟在她身後,兩人皆一言不發。

    走到一座宮殿前,風夕忽然停住腳步。

    良久後,風夕才推門進去,一路往裏走,穿過長長回廊,最後走到後院一口古井前,她才止住腳步。

    一路來,豐息已把這宮殿看了個大概,宮殿雖小,但佈置卻精緻幽雅,而且幹凈,只是並無人居住,這可說是一座空殿。

    “這座含露宮是我母后生前所住,母后死後,這宮殿便空下來,父王不讓任何人居住。”將宮燈掛在樹上,風夕忽然開口說道,因為宮殿的空曠,她的聲音在周圍幽幽回蕩。

    “母親生前最喜歡坐在這口井邊,就這樣看著井水幽幽出神,好多次,我都以為她要跳下去,但她沒有。她只是一直看著……一直看著……直到那一天早上,她毫無預警的倒在地上,摔碎了她手腕上那一隻父親送與她的蒼山玉環,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風夕彎腰掬一捧井水,清澈冰涼,一直涼到心裏頭。

    她張開手,那水便全從指縫間流下,點滴不剩,“小時候,我不大能理解我的母親,與母親也不大親近,反倒和父王在一起的時間更多。母親獨住此宮,記憶中她總是緊鎖眉頭,神情幽怨,一雙眼睛看我時也是時冷時熱,反倒她看著這一泓井水,眼神倒是平靜多了。後來,我想,母親是想死,但又不甘心死!只是……最後她卻還是死去了,心都死了,人豈能還活!”

    她拍拍手,拍去掌心的水珠,回頭看著豐息,“女人一顆心總是小得只容得下一個男人,而男人心卻大得要裝天下、裝權勢、裝金錢、裝美人……男人心中要裝的東西太多,男人的心太大太大了……而有些女人太傻,以為男人應該和她一樣,‘小心’的裝一個人,因著她自己的那顆‘小心’,到無法負荷時,便送了性命!”

    “女人,你要控告天下男人嗎?”豐息探首看看那口古井,在黑夜裏,深深幽幽的不見底,宮燈的映射下,井面偶閃一絲波光。

    “豈會。”風夕一笑,然後走近他,近到可看清彼此眼睛的最深處,只是卻只看到了彼此的倒影,“黑狐狸,心中裝的東西太多了便會顧此失彼的!”

    說完後又是一笑,退開三步,繼續說道:“華軍馬上即要開到,你先離風國罷,待我擊退華軍後再請你來喝美酒、賞佳人。”

    “女人,我正想見識一下名傳天下的風雲騎的威武,豈能在此最佳時候離去呢?”豐息卻笑道。

    “是嗎?”風夕也面帶淺笑,只是眼中的光芒卻是一冷。

    “難道你認為不是?”豐息反問,眼中讓人捉摸不透。

    “隨你罷,只是這幾日我可沒時間陪你了,你自己打發時間。”風夕說完轉身離去,“就如今夜,我得回去看摺子了,你自己休息去罷。”

    “我一直是隨遇而安的,這點不勞操心。”豐息也跟在她身後離去。

    這兩日中豐息一直未曾見到風夕,聽宮人說她一直呆在其淺雲宮,除去每日清晨前往英壽宮看望風王外,其餘時間都閉門不出,便是風王的那些姬妾聞說公主回宮,前來拜訪,可她都派宮人打發了。他當然知道她為何不出宮門,離國這麼久,她定要將近兩年國情瞭解透徹,再加上華軍將至,她豈有不做準備的。

    而這兩日,擔著公主貴客的身份,豐息悠閒的在王宮內暢行無阻,對這王宮已有個大概的瞭解了。

    風國一直是六國中文化氣息最濃的一國,這或許跟風國第一代國主之王夫為一代學者有關,因此風國歷代國主都喜文,也因此舉國百姓皆崇文。至此代國主風行濤,能文工詩,精通音律,尤善書畫,再加上一個才名傳天下的惜雲公主,所以便有了“文在風國”之語。因此這風王宮的風格便偏向文雅,一宮一殿的築造,一園一閣的佈置,一水一山的點綴,皆是處處顯詩情,點滴露畫意。

    同是王宮,風王宮與華王宮相比,最大區別的便在其素凈,華王宮處處金雕玉砌,富麗堂皇,比之帝都皇宮可謂有過而無不及!而風王宮卻極少見奢華裝飾,一磚一瓦、一牆一壁、一樓一院皆不越侯王禮制,或許王家的富貴不足比華王宮,但卻更具王家雍容氣度與典雅風範。

    現代國主風行濤雖是明君,只是文人的毛病同樣也讓他喜研琴藝文事,對政事卻有些懶散,朝中也是文臣居多,能上陣殺敵的武將大概也只一個禁衛軍統領李羨,要將這個風國括入囊中實是易事,只可惜……可惜十年前冒出了一個惜雲公主,也連帶的引出了五萬風雲騎,讓風國安然至今,牢立于六國中第三大國之位。

    “惜雲……風夕……”

    青蘿宮中,豐息倚窗而立,遙望清池,俊雅的臉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一雙眼睛似因想到了什麼而燦燦生輝,引得一干偷窺他的宮女一陣臉紅心跳。

    第三天,一大早,豐息便候在風夕居住的淺雲宮外,他知道今天她肯定會出宮的,因為她待會兒即要往含辰殿見風雲騎所有將領,對於那些威名赫赫的人物,他也極欲一見!

    當宮門打開,眾宮女擁簇著風夕出來時,豐息一見之下不由呆了。

    今天的風夕是盛裝華服!

    只見她長髮挽起,梳成流雲髻,再戴水澹生煙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兩旁垂下長長紫玉瓔珞至肩膀,額際依然墜著那彎玉月,耳掛蒼山碧玉墜,身著一襲金紅色繡以鳳舞九天之朝服,腰束九孔玲瓏玉帶,玉帶腰之兩側再垂下細細的珍珠流蘇,兩臂挽雲青欲雨帶,帶長一丈,與長長裙擺拖延身後,于富貴華麗中平添一份飄逸!

    此時的風夕高貴而優雅,不施脂粉,自是玉面朱唇,豔色驚人!與江湖所見的那個素衣黑髮、平淡瀟灑的白風夕已是全然兩個人!

    “惜雲見過蘭息公子。”風夕朝著豐息盈盈一拜,優雅自如,儀態萬千。

    這樣的舉動、這樣的言語都不可能在白風夕身上出現的,豐息有一瞬間的怔呆,但隨即恢復自然,彬彬有禮的回禮道:“蘭息見過惜雲公主。”

    風夕淺淺一笑,含蓄而有禮,“惜雲正要前往含辰殿,不知蘭息公子可要同往,想風雲騎所有將領都願意一睹豐國蘭息公子的風采。”

    “息所欲也,不敢請也。”豐息也淺淺一笑,雍雅斯文。

    “那請。”風夕一擺手,作恭請之狀。

    “不敢,公主請先行。”豐息同樣恭讓。

    風夕微笑頷首,“那惜雲便前行帶路了。”

    說罷便有四名引領宮人前頭領路,風夕隨後而行,豐息則跟在她身後一步遠,再後則是執儀仗華蓋之宮人。

    含辰殿中,風國的精英齊聚于殿,或坐或站,等候著他們的惜雲公主。

    “公主殿下到!”

    殿外遠遠便傳來宮人的吆喝聲。

    殿內眾人馬上整理儀容,筆直站立,垂首斂目,肅靜恭候。

    先是兩列宮人魚貫而入,然後殿門處宮人高聲喝道:“公主到!”

    殿內諸人齊齊跪下,朗聲恭喝:“恭迎公主!”

    然後便聽得衣裙摩挲、環佩叮噹之響,最後殿內響起風夕淡而優雅的聲音:“都起來吧。”

    “謝公主殿下!”諸人起身。

    風夕再揮手,所有宮人都退下,並關上殿門。

    “我離國已近兩年,久不見各位將軍,各將軍可還安好?”大殿王座之上,風夕端莊而坐,目光輕輕掃過殿下眾將。

    “我等無恙,謝公主關心。”眾將齊聲答道。

    “嗯。”風夕淡淡點頭,“我國能安然至今,諸位將軍功不可沒,惜雲在此先謝過各位將軍。”

    “不敢!我等既為風國人,當為風國盡忠!”

    “有各位將軍此話,惜雲心慰。”風夕微微一笑,然後再道:“諸位可知我今日召各位前來之目的?”

    “請公主示下。”諸將齊答。

    “我離國也近有二年未歸,不知各位將軍平常可有勤練兵?”

    “回公主,我等聽從公主訓示,一日也不敢怠慢。”一位年約三旬、神態威武的將領排從而出垂首答道,此人正是風雲六將之首齊恕。

    “齊將軍,我離國之前將風雲騎託付與你,我信你定不負我。”風夕微微頷首。

    “我等隨時可追隨公主上陣殺敵!”殿下諸將朗聲齊喝。

    “好!”風夕贊道。

    “我此次自華國歸來。”風夕起身離座,慢慢移步殿下,“華王聞說我國國主病重消息,竟大言不慚說風國自此無人,他要率十萬大軍踏平我國!諸位能容嗎?”

    “不能!”諸將齊喝。

    而其中一年約二十四、五,長相極為俊秀的將領更是上前一步,向風夕躬身道:“公主,久容請戰!華國歷年來不斷攻我國之邊城,每次戰役或大或小,雖未能損我國分毫疆土,但擾我邊境,民不得安生,因此久容請公主許我等主動出戰,必要給予狠狠打擊,令其不敢再犯境!”

    “公主,久容言之極為有理!”齊恕也躬身道,“我風國從不主動與他國開戰,令其以為我風國膽小怕事,因此才敢屨屨侵我邊城!恕也認為,應該給華國一次嚴厲的教訓,令其以後聞我風雲大軍而色變!”

    “兩位將軍,既然你們有此雄心,那麼本宮也告訴你們,此次定要叫華國十萬大軍有來無回!以絕後患!”風夕慨然而道。

    “我等唯公主命是從!”諸將恭聲喝道,雄昂之聲響徹整個大殿。

    風夕擺擺手,示意諸將止聲,然後走至殿之東面,拉開帷幔,牆上便露出一幅地圖來,長寬一丈。

    “各位請近前看。”

    諸將皆上前,地圖之上,整個風國山嶽河川,都城鄉鎮,皆是清清楚楚。

    “我風國雖不及皇、豐兩國之大,但也有城池二十座,土地二千二百里,六國之中也算居第三。華國雖號稱六國最富,以我這些年遊歷各國觀察所得,其國力、兵力根本不能與皇、豐兩國相提並論,號稱二十萬的大軍‘金衣騎’,顧名思義,不過是靠金子包裹而成,捅破了那層金衣,便也就無足為懼了。”

    “我國西接外族山尢,北接豐國,東臨帝都,而南則接華國,東南處卻接皇國。”風夕纖手在圖上飛點,然後落向與豐國相接之處良城,目光瞟過隨她而來卻一直靜坐不語的豐息,沉吟良久,然後道,“齊將軍,將駐在良城的風雲騎之五千疾風騎撥回,留原駐兵守城即可,而接山尢之計城守軍不變,接帝都之量城守軍不變,接皇國之晏城增派風雲騎之出雲騎五千,包承,你領兵前往。”

    “是!”一個黑鐵塔似的將軍應道。

    “剩下便是如何給予狂妄而來的華軍狠狠一擊了!不知諸位將軍有何見解?”

    “公主,此次華王既領十萬大軍而來,必會走大道,繞果山而過,然後達我國之厲城!”齊恕走上前畫出華軍行軍路線。

    “厲城……厲城左後方是陽城,右後方是原城,正後方便是岐城……”風夕看著地圖,纖指在圖上點出那些城。

    修久容看著地圖,然後眉頭微皺道:“公主,厲城城小,物資貧瘠,城池也不若岐城堅固,臣曾聞華王已訪得名工造得火炮,若十萬大軍至,再加火炮,怕是難守!”

    “嗯……久容所言極是。”風夕看一眼修久容,然後目光落回地圖上,指尖輕點厲城之上,“厲城不便守……那麼……徐淵將軍,將厲城所有城民遷往陽城及原城!”說罷望向一年約二十七、八,面貌沉靜的將領。

    “是!公主。”徐淵垂首答道。

    “公主是想在岐城與厲城之間的無回谷與華軍決一死戰嗎?”修久容忽然問道。

    風夕回頭看看修久容,讚賞的點點頭,“久容,我曾說你將來會是我風國的大將軍,看來我沒看錯。”

    修久容聽得讚美卻是俊臉微微一紅,抬首看一眼風夕,然後馬上垂首道:“公主過獎,久容無地自容。”

    風夕淡淡一笑,然後指著無回穀道:“此谷之周圍多山嶺從林,我軍隱入其中,華國的火炮也就無足為懼了!而且也可免城池受損!”

    一個身材魁梧,相貌醜陋的將領卻上前指著良城道:“公主,將良城的疾風騎全撥回合適嗎?萬一豐國趁機入侵……”

    風夕聞言揮揮手,“程知你所慮周到,不過豐國的墨羽騎統帥蘭息公子正在我風國作客,且正在殿上,我想蘭息公子應該不會趁此危機為難我風國才是。”

    說至此她轉頭看向從進殿后一直坐在王座旁一言不發的豐息,“蘭息公子,你說是嗎?”

    諸將聞言齊齊轉頭看向王座旁的黑衣公子,不是沒看到,不是不奇怪,但公主沒提前誰也不敢擅自發問。

    “公主如此信任蘭息,蘭息豈敢讓公主失望。”豐息站起身來向眾人微微頷首道。

    “公主,我軍在無回谷與華軍決戰,那厲城難道就白白讓與華軍?”一位中等身材的將領問道。

    “不!”風夕回首看一眼他,臉上浮起一絲略帶森冷的笑意,“在厲城,我要將我風國歷年所受全部還與華國先鋒軍!這便算給華王一個警惕!”

    “公主!公主!”

    正說著,忽然殿外傳來裴總管的高呼聲。

    風夕一凝眉,然後心頭一跳,隨即沉聲吩咐道:“進來!”

    殿門推開,裴求急奔而入,一進殿即跪下,匍匐于地,“公主,大王他……大王他……”

    殿中一片沉靜,眾人瞬間都明白怎麼回事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良久後才聽得風夕的聲音響起,沉寂中,她冷靜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

    “是。”裴求退下。

    “修將軍。”風夕喚道。

    “久容在!請公主吩咐!”修久容躬身上前領命。

    “現在起風都的警衛由你負責,王宮內外給我嚴格把關,宮內之人若無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要強行出入者,先抓了,容後我處置!”風夕冷聲吩咐道。

    “是!”

    “徐將軍。”

    “在!”

    “厲城之事交由你了。”

    “是,徐淵定不負公主所囑!”

    “齊將軍。”

    “在!”

    “風雲騎我要它隨時候命!”

    “是!”

    “林將軍、程將軍。”

    “在!”

    “發出王令,召令各城守將,無須回都奔……無須回都,叫他們原地待命,各自盡好本職!”

    “是!”

    “就這些,其他等……等我再定!”

    “是!恭送公主!”眾人齊齊跪下。

    風夕平靜的走出大殿,但一到殿門外,她即往英壽宮而去,看似不緊不慢,但所有的宮人都給她甩在身後遠遠的。

    剛到英壽宮,即聽得裏面傳來震天哭喊聲。

    風夕走入英壽宮內,便見風王的那些姬妾們哭作一團。

    “公主來了!”

    此言一出,哭聲即止,所有人都看著風夕,自動讓出道來,讓風夕走近王床。

    王床之上,風王雙目已閉,但面容平靜,去得極為安然,似了無遺憾。

    風夕在王床前跪下,執起風王冰冷的手,低聲喚了一聲:“父王。”

    但風王卻永遠也不會回答她。

    風夕緊緊握住那雙冰冷僵硬的手,使勁的摩擦著,但毫無反應,毫無暖意!

    終於,風夕放開風王的手,呆呆凝視風王面容,而身後又響起了嚶嚶的啜泣聲。

    抬手撫住雙眸,緊緊的撫住,雙肩怎麼也無法抑止的微微抖動,內力深厚的她,此時的鼻息卻是身後不懂武藝的眾姬妾們也可聞,很久後,她忽然站起身來。

    “裴總管。”聲音略帶一絲沙啞。

    “老奴在。”裴求上前。

    “國主後事全權交給你辦,但有三點,你須記住。”聲音已轉清冷,風夕轉身審視這位老宮人,雙眸似剛被水浸過一般,清清亮亮,卻又透著凜凜寒光。

    “請公主吩咐。”

    “第一,國主王棺移入含露宮,取宮中千年寒玉鎮守,待一月後才發喪。”

    “第二,在這一月內,宮中之人無我手令者不得出宮,違者以犯宮規之罪抓獲,押入大牢,稟我再處置。”

    “第三,在國喪中,宮中所有人都給我嚴格守好宮規國法,若有任何人趁機作亂,全部給我送進內庭司!”

    “聽好了嗎?”風夕聲音低而冷肅。

    “老奴遵令!”裴求被風夕寒光凜凜的眼眸一射,只覺心神一凜,趕忙提起十二分精神。

    “至於各位夫人,”風夕眼光再掃向那些依然低泣的姬妾們,聲音溫和中帶著一種威嚴,“請一月內在各宮內靜養,替父王守孝吧。”

    風夕移步走向殿外,走至門口時卻又腳下一頓,回頭看一眼那些女子,有些年華已逝,有些風韻猶存,有些卻正青春年少,心頭微微一歎,“一月後,是去是留,本宮讓你們自由選擇。”

    風國王宮內有一座踏雲樓,是整個王宮最高的建築,登上樓頂,便可俯視整個風都。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灑下滿天紅暈,踏雲樓高高聳立,披上那襲天賜的紅紗,在暮色中,美得有幾分孤豔。

    踏雲樓上,風夕倚欄而立,翹首望著那已隱入山巒背後,只露一小半臉兒的紅日,天地間最後的那一縷暈紅映在她臉上,投射入那一雙木然、朦朧、覆著絲絲薄冰的眼眸,卻依然未能增一絲暖意,地上曳著長長的倒影,孤寂而哀傷!

    “你還要在那站多久呢?宮中所有人可都是提心吊膽的,怕你一個失神,便從上面跳下來了。”

    樓下,豐息閑閑的倚在一排漢白玉欄桿上,抬首看向她問道。

    “我下來了!”風夕忽然從上面縱身一躍,竟真從那高達二十丈的樓上跳下來了。

    “女人,你真是瘋了!”

    豐息一見不由喃喃念道,可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飛起,躍向半空,雙臂一伸,接住了風夕,但風夕下墜力道極大,雖接住了,卻跟著她一起往下墜去,眼看是要一起摔在地上了,只不知是摔個全死還是摔個殘廢。

    “我也瘋了!竟做這種蠢事!”豐息歎道,可雙臂卻下意識的摟緊懷中之人,低首一看,竟還看到她臉上一抹淺笑,“女人,你用真本事殺不了我,難道要用這方法謀殺我不成?”

    “黑狐狸,你怕死嗎?”

    剛聽得她這一說,然後豐息只覺腰間一緊,下墜的身子止住了。

    原來是風夕飛出袖中白綾,纏住了三樓的欄桿,她左手抓住白綾,右手挽住他的腰,於是兩人便吊在欄上了。

    豐息足一著地,雙手便一拋,想將風夕扔在地上,誰知風夕早有警覺,身子一個旋飛,便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上。

    “女人,你想追隨你父王而去嗎?”

    “跳下來就象飛翔一樣,好舒服的感覺啊!”風夕抬首望向踏雲樓悠然而道。

    “以後想再嘗試時,請上蒼茫山頂去!”豐息說完轉身離去。

    “蘭息公子。”

    身後傳來風夕的喚聲,清晰而冷靜。

    豐息止步回頭。

    “你之所以與我相交十年、之所以跟我到風國、之所以現在都不離去……甚至……你之所以……未取華純然,不就是想要風雲騎嗎?”風夕眼光雪亮如劍,緊緊盯住豐息。

    “是嗎?”豐息微垂眼瞼,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笑笑的反問。

    “我可以給你!”風夕手一揮,白綾回袖,她走近豐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他,神情肅穆,“五萬風雲騎以及整個風國,我都可以無條件的送給你!”

    豐息聞言只是微微一笑,轉過身,抬首看向那高高的踏雲樓,半晌後才幾不可聞的道:“這個理由無懈可擊……好象沒有……不正確的!”

    風夕看著他的背影,笑笑。

    這一刻,兩人似乎都有些無力,有些疲倦。

    “按照祖制,我會在三天后繼位為王。而華國大軍的先鋒應在十天左右即會抵達厲城,一月內我定退華軍!而一月後……”

    風夕看向那西方,想抓一縷殘陽最後的餘輝,卻只看到刷得鮮紅的宮牆。

    “一月後,我自會以風國女王的身份詔告天下,白風國與黑豐國締結盟約,誓為一體!那時,也應該是你要拉開你征戰天下的帷幕了,到時風雲騎我會雙手奉與你。”

    風夕說完即轉過身往淺雲宮走去。

    “為什麼?”豐息忽然叫住她。

    風夕腳步一頓,卻未回首,沉默片刻後才答:“你想要,便給你,如此而已。”

    “惜雲公主。”

    風夕走不到一丈,身後又響起豐息的喚聲。

    “現華軍將至,與風國開戰在即,皇朝決不會袖手旁觀,時機到時定會派出爭天騎參戰,以奪風國,而若北之豐國此時也加入戰爭,你風國腹背受敵,風雲騎雖雄武,但到那時風國卻也只敗亡一途!”

    說至此他聲音一頓,然後又繼續說道:“你也不過是以風雲騎為餌,以換我承諾豐國不對風國出兵,讓你無後顧之憂,全力以赴的與華、皇兩軍決一死戰!以保全你風國!”

    豐息走至風夕身後,手攀上她肩膀,將她身子轉過來,卻看到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只有一雙眼睛閃爍著冷淡的光芒。

    “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籌畫謀算,瞧不起我的巧取豪奪,瞧不起我的深沉心機,但是……現在你與我又有何區別?又能比我高尚到哪去?不過都是在算計謀劃,以利互利罷。”

    豐息臉上少有的褪去的那雍容的笑容,變得冷厲,一雙眼睛寒芒如針。

    “蘭息公子,在這個天地間,在這個位置上,有誰會是純凈無垢的?”風夕無波無緒的開口,然後抬首看向天空,此時天色已黯,那一層黑幕正要輕輕籠下,“那個幹凈的白風夕,她只存於江湖間。”

    說完掉頭而去,身後,豐息看著她的背影,手忽的握緊成拳,良久後歎一口氣,也轉身回自己住的青蘿宮。心頭卻忽的沉悶,明明剛才已得風夕承諾,許下了整個風國,這是何等的喜事,可為何心情竟怎麼也無法再興奮起來?

    仁已十七年四月十五日。

    風國惜雲公主在風王宮紫英殿繼位為王,這是風國歷史上的第二位女王。

    各國之王繼位本應上國書呈報皇帝,但近十年來,各諸侯國已對祺帝視若無睹,不朝見不納貢,已各自為國為君,因此已省卻此禮。但風夕繼位卻修國書派人專程呈報祺帝,併發詔通告天下。

    仁已十七年四月十八日晨,紫英殿。

    這是新王繼位後的第一次早朝,風夕身著玄色王服,頭戴以紅玉為骨、嵌以一百六十八顆南海珍珠的王冠,高高端坐于王座上,透過王冠垂下的細密珠簾看著殿下三跪九叩向她參拜的臣子,聽著他們響徹整個大殿的哄亮恭祝聲,恍惚間有絲明瞭,皇朝、豐息他們為何會如此著迷於爭奪天下,那種萬萬人之上的感覺確實讓人飄飄然!

    “有本奏來,無本退朝!”內侍尖細的嗓音在大殿響。

    “臣李羨有事啟奏。”一名武將排眾而出。

    “講。”風夕沉靜的聲音響起。

    “臣今晨收到急報,華國華王率十萬大軍向我風國邊境壓來,請我王定奪!”

    此言一出,眾朝臣譁然。

    “李將軍,華軍現離邊境還有多遠?”風夕卻不慌不忙的問道。

    “其先鋒約距七天路程。”

    “知道了,你先退下。”

    “是!”

    李羨才退下,而諸朝臣已顧不得王還在殿上,有的嚇得臉色發白,有些已在竊竊私語,有些不斷抬頭窺視王座之上的人,想從這位年輕的女王臉上找出幾分慌亂。

    風夕俯視殿下群臣,心中冷笑幾聲,都怪父王平日精神都集中在他的那些琴棋書畫花鳥古玩上,而風國,內近五十年未曾有過動亂,外不主動與他國動兵,比起其他五國來說,相對的便要安定多了,但安逸久了便養出了這些好吃懶做只會享受的臣子,幸好……幸好還有幾個能用的!

    “各位大人都聽到了吧?”清幽的聲音壓過那些私語聲。

    “臣等都聽到了。”諸臣齊聲答道。

    “那各位大人有何高見?”

    此言一出,底下便安靜了會兒。

    “怎麼?各位大人都白長了腦袋白長了一張嘴嗎?”風夕的聲音冷了幾分。

    “臣認為還是議和為佳,這可免我國百姓受苦。”一名年約五旬,三縷長須的大人道。

    “哦?議和?請問向大人,要怎麼個議和法?”風夕聲音溫和有禮。

    “華軍挾勢而來,不過是想得些金銀城池,我國可將陽城、原城、厲城三城相送,再送金葉十萬,我想華王定會退兵。”向大人搖頭晃腦答道。

    “哦……”風夕不喜不怒,拖長聲音哦了一聲,然後再問:“請問各位大人是否同意向大人之說?可還有其他提議?”

    “臣認為應議和之說可成,但割城即可,無須再送金葉十萬。”

    “臣認為不可割城,但可送金葉二十萬。”

    “臣認為憑我風國十萬禁軍及風雲騎之威名,可與華國一戰。”

    “臣認為可先戰,敗則議和。”

    …………

    風夕聽著底下的議論聲,心中感慨不已,若自己是個足不出宮門的王者會如何?是否即任他們一干人說什麼便聽什麼、做什麼?

    看看底下說得差不多了,遞個眼色與侍立在旁的內侍,內侍明瞭,一聲咳嗽聲響起,然後尖細的嗓音喝道:“肅靜!”

    群臣猛然想起身在何處,馬上噤聲。

    “李將軍,你認為該如何辦?”風夕問向剛才退下後即一聲不吭的李羨。

    此人年約四十,身材雖不高大但壯實,武藝高強,為十萬禁衛軍統領,前代風王極為信任,且十五年前與華國一戰成名,也是天下有名的將領。

    “李羨願領禁衛軍前往厲城,與華軍一戰,定不讓華軍踏入城門半步!”李羨沉聲道。

    “總算有個說人話的!”風夕冷冷一聲低笑,雖笑,卻讓底下之人全打了個哆嗦。

    在風王還在世時,風國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王是惜雲公主!

    風王曾親口贊道:惜雲文能治世,武能安邦!

    惜雲公主十歲曾作一篇《論景台十策》而壓倒當年的狀元,十五歲作《論為政》將治世之道闡述得條理分明,頭頭是道,且精闢犀利,一言而中要害!而後作的《八行詩》、《集花詞》等為閨閣女子所喜愛而至人人能誦。

    而說到武,諸人不由更是冒冷汗,想惜雲公主十二歲時曾一劍斬斷禁衛軍大將李羨將軍的龍環大刀!十四歲時以三丈白綾獨戰五百名將士,而最後的結果是五百名將士手中兵器全部被白綾絞上看武台!更不用提她一手創建的風雲騎,風雲騎任何一將的威名現今都在李羨大將軍之上!

    風王對惜雲公主言聽計從,風國真正的決策者早就是公主殿下了。若非公主常年不在宮中,這個王位或許早幾年前便是由她坐上了。

    “馮大人。”

    在眾人正自冒冷汗時,風夕忽然喚道。

    半晌後才聽得一個有些蒼老嘶啞但中氣十足的聲音答道:“臣馮京在。”

    “應該睡足了吧?”風夕似笑非笑的看著這剛才一直置身於外,閉目養神的三朝元老。

    “臣從昨日酉時睡至今日辰時,謝我王關心,臣睡足了。”馮京一本正經的答道。

    “那就好。”風夕淡笑點頭,然後猛的又聲音一沉,“馮京聽旨!”

    “臣恭聽!”馮京上前三步,跪下聽旨。

    “華軍將至,本王將往厲城親戰,命爾為監國,本王不在期間,總領朝政,百官聽你號令!”風夕的話簡短有力。

    “臣遵旨!”馮京領命。

    “李將軍。”

    “臣在!”

    “十萬禁軍,你帶五萬禁軍前往晏城駐守。”

    李羨一頓,然後垂首答道:“臣遵旨!”

    “謝將軍。”

    “臣在!”一名臉上皺紋深刻的老將上前。

    “另五萬禁軍由你統領,好好守護風都,另王宮內不許任何人出入,直至本王回都!”

    “臣遵旨!”

    “風雲騎所有將領!”

    “臣等在!”風雲騎除已領令前往晏城之包承與前往厲城之徐淵外,其餘齊、修、林、程排眾而出,齊聲應道。

    “隨我前往厲城!”

    “是!”哄亮的回答聲響徹大殿。

    “嗯。”風夕點點頭,然後再看向其他大臣,聲音變得冷肅,“至於其他大人們,請各安職守!並不要給我生出什麼謠言,以亂民心!若有,那麼……待本王回來後,以犯我軍法處置!”

    此言一出,那些冷汗才幹的人又開始冒汗了。

    以軍法處置!

    想想風雲騎的軍法……那汗便快要濕透衣裳了!

    “沒事就退朝。”風夕淡淡吩咐道。

    “退朝!”內侍聲音響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27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0:17 PM 編輯

正文 十九、白鳳重現

仁已十七年四月十九日。

    風夕率四萬五千風雲騎前往厲城。

    二十三日。

    風夕抵岐城,留下風雲騎三五千萬。

    仁已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

    風夕抵厲城。

    厲城官邸書房,風夕正端坐於書桌前,桌上攤著一張地圖。

    “咚咚。”

    門口傳來敲門聲。

    “進來。”

    齊、徐、林、程、修五人魚貫而入。

    “王召我們有何事?”齊恕問道。

    “你們都過來。”風夕指指桌上地圖,然後點點厲城前一點,“算算日子,華軍的前鋒應在明日黃昏或後日晨即要到了,我打算先給他們一點見面禮。”

    “王打算如何做?”修久容問道。

    “這裏是屹山,是華軍必經之道,此山不高也不險,且山上少有林木,人若隱于此易露行蹤,華軍必以為我軍不會設伏。”風夕指尖點著那座屹山,淡淡的笑笑,帶一種算計的慧黠。

    “但山下這一段山道皆寬不過三尺。”齊恕也指著地圖道。

    “是的。”風夕贊許的點點頭,“大軍通行,道路狹窄,其前進速度必緩,而若要回頭更是難,所以……”

    風夕轉頭看向修久容,“久容,你只帶五百人,分別在這……這……這……還有這……”手指連連在圖上飛點,“待華軍的三萬先鋒到時,將之切成幾段,記住,只要予以小小懲戒,切不可戀戰!明白嗎?”

    “久容明白!”修久容躬身答道。

    “華國挾勢而來,我們就殺殺他的銳氣!”風夕眼中冷鋒一閃,然後看向齊恕,“齊將軍,傳令三軍,除守衛之外,今晚全軍休息。”

    “是!”

    “徐將軍,厲城百姓是否全部遷走?”風夕又問向徐淵。

    “已遵王令,厲城百姓已全部遷往原城、陽城。”

    “嗯。”風夕點頭,然後又道:“留下七日糧草,其餘全部運往岐城。”

    “臣前日前已做好,現厲城僅存七日軍糧。”徐淵垂首答道。

    “哦?”風夕看一眼徐淵,見他依然是一臉沉靜,從那張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王曾說要在無回谷與華軍決一生死,臣記得。”徐淵見風夕目光停駐在他身上良久,只好再加一言。

    “嗯。”風夕微微一笑,“你們六人中以你之心思最密,慮事周詳,那麼此次與華軍一戰所需糧草醫藥等便全由你安排,本王不再過問。”

    “是!”徐淵沉聲應道。

    “厲城共有四門,東門由程將軍把守,南門由林將軍把守,西門則由齊將軍把守,而北門,則交給徐將軍。”風夕抬首目光掃過眾將,一一分派。

    “是!”

    “好了,今日就到此,各位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是。”四人退下。

    等四人全走後,書房後側一道布簾掀起,走出氣定神閑的豐息。

    “蘭息公子可有何妙計提供否?”風夕將地圖折起,抬頭看向豐息。

    “豈敢,你早已胸有成竹,我豈會班門弄斧。”豐息笑笑,在書桌前坐下。

    “我要去城中走走,你可要同去?”風夕站起身。

    “佳人相約,不勝榮幸。”豐息站起身來,優雅的向風夕一擺手,請她先行。

    兩人走出門口才發現天色早已暗下來。慢步街道上,但見城內各家各戶皆是門上掛鎖,路上除能見到士兵外,不見任何普通百姓。

    兩人一路無語,登上南門城樓時,天已全黑。

    “雖有一萬士兵駐在城內,但卻並不見喧鬧,皆各就各位,你治軍之嚴,由此可見!而且整個厲城都透著一股銳利的殺氣!風雲騎果然不可小瞧!”豐息望向那些站得筆直的衛兵感歎道。

    風夕聞言笑笑,然後轉身面向城外無垠的黑暗,“皇國的爭天騎有二十萬,華國的金衣騎有二十萬,你豐國的墨羽騎也有二十萬,獨我風國的風雲騎僅五萬。你們之所以要二十萬的精兵,那是因為你們都要爭天下,而我,我只要守護好我的風國,所以我只要五萬足已。”

    “你的五萬風雲騎乃英中之英,足抵二十萬大軍,你若要爭天下,誰敢小瞧。”豐息注目於她,映著城樓的淡淡燈光,可以看清她臉上的神情,冷淡而鎮靜,一雙眼睛如此時的天幕,黑不見底。

    “天下?”風夕卻喃喃念一聲,然後歎一口氣,“江山如畫,美人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爭天下有時並不一定是為著江山美人。”豐息目光投向那無邊黑夜,“爭天下的過程才是最吸引人的!領千軍萬馬縱橫天下,與旗鼓相當之對手沙場對決,與知己好友指點江山,看著腳下的土地一寸一寸變為自己的,那才是最讓人為之熱血沸滕的!”

    風夕看著此時的他,一身黑衣的他立於城樓之上,仿佛與身後那深廣無垠的夜空融為一體,即算是說出這等激昂之語,他的聲音依然是平靜溫雅,他的神情間依然是一片淡然,卻又似是胸有成竹可君臨天下的王者那般超然而自信!一剎那間,她忽然想起在華都,前往天支山的那一夜,屋頂之上那個張開雙臂,要雙手握住這個天下的皇朝,不同的貌、不同的語、不同的氣勢,可這一刻的他與那時的他,何其相似!

    天下……為著這個天下啊……

    “不論你要不要爭,生在王家的我們別無他法!”豐息抬首望天。

    今夜只有稀疏的幾顆星星,月隱在深厚的雲層之後,偶爾露露臉,似對這黑漆漆的下界有些失望,很快便又隱回去。

    風夕看著前方,其實夜色中,沒有什麼能看清,良久後,她忽然道:“我既答應了的事,便不會反悔,況且我……”風夕說著忽然停下來,過一會兒再繼續說道:“你無須一直跟著,戰場就是墳塚,若有閃失……”

    “你好似變了一個人,從回風國起,若非我一直跟著,我還要當見著的是兩人。”豐息忽打斷她道。

    “惜雲與白風夕本就是兩個人。”風夕聞言回頭看一眼他,伸出雙手,低首俯視,“惜雲與白風夕手中握著的東西是不同的,一個握著一個王國,掌握著那一國的萬物生靈,一個握著一腔熱氣,掌握著自己的生命,一個恭謹謀劃冷靜行事,一個嬉笑怒駡率性而為,白風夕永遠只存於江湖間,而惜雲則是風國的統治者!”

    “白風夕雖然總對我冷嘲熱諷,但卻從未對我使過心機。”豐息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惜雲公主---現在的風王---從我踏上風國起便一直對我暗藏機鋒。你是真的擔心我的安危?你不過想要我離去,不想讓我看清這一戰,不想讓我將風國、風雲騎看個清楚罷!”

    “怪哉?你總對別人使心機,卻不許人對你使心機。”風夕聞言卻只是笑笑。

    “任何人都可對我使心機,但唯獨你……”

    豐息目光深沉的看著她,眼中有著一種東西,讓風夕心頭一跳,神思有幾分恍惚的看著他,而被他握住的右手,掌心忽然變得熾熱,那熾熱的感覺從手心漫延開來,傳遍五臟六肺,傳遍四肢百骸!

    “女人……”

    豐息忽然輕輕喚道,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種醉人的溫柔,眸光柔如春水,握著她右手的手慢慢變緊,輕輕將她拉近,近了……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彼此臉上那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燈光的映射下投下的一排陰影,而陰影之後是深不見底的眼睛!

    “黑狐狸!”風夕忽然急急的喚道。

    這一聲似乎驚醒了彼此,豐息放開了她的手,兩人都轉過身,面對城外曠野。

    良久後,風夕才開口道:“回去吧。”

    華都王宮,金華宮。

    皇朝正與玉無緣對弈,皇朝執黑子,玉無緣執白子,才開局不久,但黑子西南一角已為白子困住。

    皇朝執子沉思,久久不落,玉無緣也不催他,反拈一顆棋子在手,反復把玩。

    “華王要出兵風國,你為何不阻?”玉無緣忽開口問道。

    “什麼?”皇朝太過沉思,竟未聽清,回過神來反問道。

    “華王出兵,你為何打算?”玉無緣再問。

    皇朝聞言一笑,放下手中棋子,而端起茶杯,飲上一口後才道:“華王之性格你也看到,剛愎自用,自視過高!總認為他華國是現今最富最強之國,他的金衣騎更勝墨羽騎、爭天騎,這個天下,無人敢與之爭峰!”

    他擱下茶杯,然後指向棋盤上西南一角,道:“看到沒,在這裏,他會慘敗的!”

    “連你都這麼說,這個惜雲公主,這支風雲騎看來不是普通的厲害!”玉無緣目光落在西南一角。

    “風雲騎由惜雲公主一手創建,盛名已傳十年,與豐國墨羽騎、與我皇國爭天騎都曾有過交鋒,我們都未在其手中討過好處!華王瞧不起女子,認為惜雲公主、風雲騎只是徒有虛名。哼!我曾派人往風國調查,在風國,人人說起惜雲公主皆是既敬且畏!若只是普通之人會有如此之影響嗎?你我都看過她的文章與詩詞,那絕不是出自庸俗無能之輩!即算惜雲公主並不如傳言中那麼厲害,那她身邊必有輔助之能人!五萬風雲騎足已滅掉十萬金衣騎!”

    皇朝拾起兩顆白子,放在西南一角,“你看,這不是結了嗎?”

    玉無緣一看,果不是,加入了那兩顆白子,黑子便已失西南,不由笑道:“別忘了,黑子是你的,你要眼看他慘敗?”

    “哈哈……”皇朝笑道,“我就是要看他敗!”

    “果然這樣!”玉無緣拾起棋盤上的棋子,一顆顆放回盒內,“你果容不得他。”

    “無緣,不是我容不得他,而是他容不得我!”皇朝正容道,“他妄想奪得風國,得以與我分庭抗禮。哼!這個天下我定要握於掌中,決不與他人共用!”

    “他此次與風國之戰定是慘敗,到時即算能活命而歸,金衣騎也不過是些殘兵敗將,根本不值你爭天騎一擊,你便不費一兵一卒,這華國二千里土地二十座城池便是你的了!他真是挑了個好女婿啊!”玉無緣感歎道。

    “無緣,你想罵我嗎?”皇朝卻依然面帶笑容。

    “豈會,罵你豈不等於罵我自己有眼無珠。”玉無緣拾起最後一顆白子,放在掌中觀摩,“你不單想要華國而已,就是風國,你也想借此一舉而得!不是嗎?”

    “哈哈哈……”皇朝大笑,看著玉無緣暢然道,“無緣,你果是我的知己!風雲騎經此一役,定也是元氣大損,到時就是我爭天騎踏平風國之時!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玉無緣卻看著他搖頭歎道:“你笑這麼大聲就不怕引人側耳,把你這些黑心話都聽去了,到時你那嬌妻豈能饒你?”

    “十丈之內若有人接近豈能瞞過你之耳目。”皇朝卻毫不在意,“至於華純然,她是個聰明的女子,當知道如何為自己打算。”

    說完忽地一歎,然後看著玉無緣道:“不知現在風夕在哪了?”

    玉無緣把玩棋子的手一頓,然後繼續摩挲著,“她與黑豐息都是來去如風之人,現在或許正在哪處山頂醉酒賞月吧。”

    兩人都有片刻沉默,想起那個恣性任情,瀟灑如風的女子,心頭忽地都不能平靜。

    “當日採蓮臺上,她一曲《水蓮吟》不知醉倒不知多少人,三丈高臺之上飄然而下的風姿,青湖紅花之上翩然起舞的仙影,我想當日之人,窮其一生都無法忘懷吧。”皇朝忽悠然而道,然後又苦笑道,“我對任何女子從未有如對她那般的強烈想擁有的感覺!我請她當我的皇后,她卻是毫不考慮的拒絕,真是不給面子啊!”

    “她那樣的人,若無拘的風,誰能抓住呢。”玉無緣忽然將最後那一顆白子拋入棋盒內,眼光變得迷離。

    “無緣。”皇朝忽盯住他,目中帶著一抹深思與疑惑,“你可掬那一縷風,而那一縷風明明也對你另眼相看,可為何你卻……”

    “夜深了,我回去休息了。”玉無緣忽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

    皇朝看著他的背影,忽吐出一句:“真是便宜了那個黑豐息了!”

    玉無緣身形一頓,但還是開門離去,離去前丟下一句:“那個黑豐息心思深沉,含而不露,是個不可小瞧之人,你還是好好查查他的來歷吧。”

    玉無緣離去後,皇朝起身推開窗戶,看向天幕,漆黑如墨,點綴著稀疏的幾顆星星。

    “白風夕……黑豐息……”皇朝歎一口氣,想起那個總是著一襲白布衣、黑色長髮隨意披下的女子,心頭忽變得有些空曠,“在某處山頂醉酒賞月嗎?和黑豐息嗎?唉……”

    仁已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

    抬目望去,但見厲城南門城樓之上旌旗蔽日。

    豐息依然是輕袍緩帶,俊雅雍容,意態悠閒的一步一步慢慢登上城樓。

    兩旁將士皆是鎧甲著身,手握刀槍,肅嚴以待,從中穿過便能感覺到一股逼人氣勢,排山倒海般壓來,讓人遍體生寒!

    登上城樓,看向那風中獵獵作響的戰旗,最為觸目的便是兩面黑色大旗。那兩面大旗皆是墨黑色底,其中最大的那一面上繡有一隻白鳳凰,正展翅翱翔於雲端,意態間帶著一種王者睨視群倫的傲然!旁邊略小的也是墨黑色底,只是上面僅以銀絲勾出一縷飛雲,簡單,但飛揚於風中卻帶著一種不可一世的狂放不羈!

    但最最讓人移不開目的卻是那旌旗之下矗立的風夕!

    只見她身著鎧甲,那是銀白色軟甲,十分合身,緊貼她修長的身軀,襯得她高挑而健美。胸前掛一面銀色蓮形護心鏡,鏡心嵌有一顆血紅的寶石。腰懸古劍,劍柄上垂下一束白色流蘇。頭戴銀盔,盔若鳳凰,鳳頭垂下至額際正抵玉月,兩翅收攏護在雙頰,腦後垂下長長翎羽。肩後是在風中飛揚的白色披風,在陽光的映射下,此時的風夕全身都在閃著耀眼的銀芒,仿若從天而降的遠古戰神,俊美絕倫,不可逼視!

    他見過各種模樣的風夕。江湖間那個簡單瀟灑的風夕,離芳閣中那個妖嬈嫵媚的風夕,落華宮中那個淡雅清麗的風夕,淺雲宮前那個高貴美豔的風夕,紫英殿上那個雍容凜然的風夕……

    可是只有此時此刻的風夕讓他有一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看著傲立於旗下,正目視前方的她,忽覺世間萬物在這一剎那都消失了,眼中只有她,以那風中獵獵作響的七色旌旗為背景,她獨立於天地間,傲然而絕世!

    仿佛感覺到他的視線一般,風夕微微側頭,移目看向他,然後淡淡一笑。

    “看到這旗幟了嗎?”風夕指指頭頂那面墨底白鳳旗。

    “白鳳旗。”

    “對,白鳳旗!我風氏的標誌!”風夕抬首仰視那風中展翅的白鳳,“這是先祖風獨影的標誌!是這個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白鳳凰!”

    “風獨影?有著‘鳳王’稱號的、助始帝得天下的七大傾世名將中唯一的女子!”豐息也抬首仰視著風中的那面白鳳旗,遙想著當年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傳聞當年的風獨影上戰場時愛著銀白色鎧甲,下戰場時則著白色長袍,因此被始帝賜號‘白鳳凰’,受封風國後,國人愛戴,喜仿效她之打扮,於是風國人皆愛著白衣,而白風國也就由此而得名了。”

    風夕垂首看看身上著的鎧甲,然後道:“當年始帝賜先祖“鳳凰”之號後,即親招巧匠打造這“白鳳軟甲”賜與先祖。白鳳旗成為風國的標誌,在國主出征時會出現,但軟甲卻自先祖之後即收藏于宮,因為無人能穿上它。”

    “但你現在穿上不是穿上了嗎?看來令祖後繼有人了。”豐息看看她笑笑道,然後又似想起了什麼笑得有絲神秘。

    “幹麼笑得賊兮兮的。”風夕瞟他一眼道。

    “我還聽過一個傳聞。”豐息含笑看著她,“傳聞當年始帝本要娶令祖為後,誰知令祖竟不答應,反招一個默默無聞的書生為夫。據說風王大婚之日,始帝賜舉世無雙的‘白璧雪鳳’為禮,卻又將棲龍宮中所有玉璧摔個粉碎。而你,聽聞當日皇朝也曾說過,等他當了皇帝就來娶你當他的皇后,你竟也一口拒絕了。怎麼,你們風氏女子都不喜這個天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位置嗎?要知道這可是母儀天下哦。”

    “你知道的還真是不少!”風夕冷冷一笑,抬首望天,“母儀天下?哼!看似是尊貴至極,其實也不過是仰一男人鼻息過活,暗地裏還得和無數的女人鬥個你死我活!這樣的尊貴送我也不要!我們風氏女子流著鳳凰的血液,是自由自在的翱翔於九天之上的鳳凰,何必為一男人而卑微的屈膝奴顏!”

    “仰人鼻息?這是你的想法?”豐息深思的看著她,“或許當年始帝想娶令祖為後是想與她共用這個天下,否則也不會封她為一國之王!”

    “共用?”風夕抬首望天,悠然長歎,“天下沒有這樣的事!”

    “怎麼沒有?為什麼會沒有?沒試過又豈能斷言……”

    風夕忽抬手打斷他的話,目光專注的望向南門前方,然後揮手低喚,“林將軍!”

    “在!”林璣上前。

    “速派人傳令齊、徐、程三人,著他們留副將守門,其餘速集于南門之下!”風夕斷然吩咐道。

    “是!”林璣領命而去。

    “華國前鋒到了嗎?”豐息看向前方,那裏灰塵揚起,似有大軍挺進。

    “果然想攻南門!”風夕眯眼看著前方揚起的塵土,聽著鐵騎踏響大地的啼鳴,“華國的三萬前鋒,定叫你全部葬於此!

    “你說他們什麼時候會攻城呢?”豐息回頭看著風夕問道。

    “昨日久容伏擊成功,三萬先鋒大軍已損五千,這位先鋒將軍肯定急於攻城,他必要在華王大軍到來之前攻下厲城,好將功折罪!”

    風夕放眼看著前方,踏前一步,手一揮,城頭之上的傳令兵見她手勢,忙拾黑旗一面於手,淩空一揮,頓時只見南門大開,城內風雲騎士兵蜂擁而出,全集於城門前。

    豐息目不轉眼的看著風雲騎的動向,但見六千士兵,不到一刻間竟已全部各就各位,靜然默立,似等待命令。而看著他們的位置,然後再放眼看著他們的整個陣型,那不就是……

    “這就是先祖所設、為始帝立下無數豐功的‘血鳳陣’!”風夕自知他看的是什麼,“本來此陣始帝曾賜名‘白鳳陣’,但先祖說戰場之上何來白色,從來都只有漫天血色,因此改名為‘血鳳陣’!

    “想不到我今日竟有幸得見此陣!”豐息目光雪亮的看著城下士兵,“難怪你說要叫華國先鋒盡葬于此!”

    “這些年我又將此陣加以變化,只是不知此先鋒將軍破陣之技如何,是否能逼我使出。”風夕回頭一笑,這一笑驕傲而自信,耀如九天鳳凰。

    “拭目以待。”豐息回頭看著此時光芒炫目的風夕,臉上浮起淡淡的笑。

    而此時前方金芒耀目,遮天蔽日而來,那是華國的金衣大軍。

    “將軍,前面就是厲城!”副將向先鋒葉晏報告,“是立刻攻城還是稍息一天再說?”

    葉晏看著前方旌旗搖曳的厲城,看著城前那嚴陣以待的數千將士,看來風國早有防備,一時頗是踟躕。他前番因曲城之事已極不得華王歡心,而此次好不容易蒙恩點為先鋒,正是要好好表現一番,已重振他華國大將的聲威,重得王寵!但昨日屹山卻被突襲,損失五千士卒,若不在華王大軍趕至前立下一功,別說恩寵,只怕依王剛暴的脾氣,或許會性命難保!

    “傳我令,三軍稍息半個時辰。”葉晏沉聲吩咐道。

    “是!”

    葉晏看著前方,那數千風國士兵屯于城前,竟是一動也不動,就連人聲也不聞,再看看城頭的旗幟,那是……白鳳旗與飛雲旗!那麼是風王王駕親自駐守此城!想到此不由心底打鼓,可一看城前那不過數千人,再回首看看自己這邊衣甲鮮明、戰馬雄駿的數萬大軍,心底又重燃勇氣,就不信以三萬人也敵不過你幾千人,破不了你這小小厲城!

    “咚咚……咚咚……”戰鼓擂響,萬軍進發!

    “陣勢齊整,華國這個先鋒將軍也還勉強可以。”城頭上豐息看著發動攻勢的金衣騎,“華軍人數遠遠多於風軍,他以中軍殿后,左翼、右翼齊進,那必是想用左、右翼包圍風軍,然後中軍如大刀直接插進!”

    “讓人一眼就看明他的意圖,便也不出奇了。”

    風夕凝神看著前方,當兩軍相隔不過數十丈時,風夕手一揮,樓頭傳令兵便手執紅旗,淩空揮下,城下風雲騎也開始前進,從城上望去,其速極快,其陣容卻未有絲毫變化。當兩軍相隔不過十丈之時,風夕手一揮,樓頭傳令兵便揮白旗,頓時六千風雲騎全部止步,步法整齊,聲響一致!

    而華國的大軍卻依然全力前進,左、右兩翼軍更是直沖向風雲騎之陣。

    風夕在城樓上看得分明,手一揮,傳令兵馬上揮起藍旗,頓時,只見城下靜然的風雲騎忽然左右伸延,從城頭看去,就好似剛才還垂首斂翅休息的鳳凰忽然張開了它的雙翅!

    “看誰跑得更快!看誰圍住誰!”城樓之上,風夕看著城下兩軍,勾起唇角,笑得自信而又驕傲。

    “顯然風雲騎快過金衣騎。”豐息凝神看著城下風雲騎的動向,“若華軍在此刻能更快些,不為風雲騎所圍……那便……”

    風夕回首看他,眸光晶亮,“墨羽騎是四大騎中速度最快的,不知……”

    “你現在的對手是金衣騎!”豐息指指前方,臉止浮起一絲淡淡的諷笑,“兩軍對決時,竟能讓風王分心,息是否應說三生有幸?”

    風夕聞言眉頭極快的一攏,然後轉頭凝神注視前方。

    “弟兄們,沖吧!我們三萬大軍何懼區區數千風軍!我們必能在一個時辰內將之殲盡!攻克厲城,本將軍必在大王面前為你們請功!”葉晏立於馬上振臂高呼,一番豪言壯語,令數萬華軍雄心即起,信心十足!

    “沖啊!殺啊!”剎時華軍便如金色潮水,湧向風雲騎。

    “收翼!”風夕大聲喝道,同時手一揮,傳令兵馬上揮起黃旗。

    剎時,只見原本張開雙翅的鳳凰猛然收起它的翅膀,而它的收攏卻是快速上延勾起一道長長弧線,然後緊緊攏向胸前,然後只見那金色潮水便如同被堤岸阻擋,被它圈向鳳凰的懷抱中。頓時,華軍亂了手腳,左、右兩翼若被撞暈頭的蒼蠅,不辨方向,閉眼往前沖去,反被風軍全部捲入陣中。

    “中軍前進!”葉晏見狀大聲下令,想以中軍沖散風軍陣勢,解開左、右兩翼被圍之險。

    剎時一直殿后的中軍若一道金色的直浪,直沖向鳳凰的腹部,其勢洶洶,勢要貫穿整個陣勢,將風軍一分為二!

    “探爪!”風夕手又一揮,傳令兵馬上揮起綠旗。

    剎那間,只見鳳凰伸出它的雙爪,張開爪上錚錚鐵鉤,抓向那直沖而來的金色巨浪,巨浪頓時四分五裂!

    “將軍,這……這……”副將目瞪口呆的看著前方。

    “這是什麼陣法?”葉晏立于馬上將前方看得清清楚楊,不明白明明自己這邊人數超過五倍,可為何被圍住的卻是金衣騎?這是什麼陣法?這要如何破?仿佛不論自己如何變化,對方馬上就會有克制之法產生!

    但見前方,無論華軍如何左右、前後衝擊,風軍總是牢牢圈住它,讓它寸步不得逃脫!

    “將軍,不如……不如先退兵吧?”副將提議,“對方不知道用的是什麼妖陣,將我軍困住!”

    葉晏不言不語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前方,看著被困陣中的華軍,看著那金色的潮水一點一滴的減少,看著風軍越收越緊的陣勢,緊緊握住手中長槍,腦中天人交戰!

    “將軍!退兵吧!”副將情急的喊道,看著前方的廝殺,膽顫心驚。

    “不可以退兵!”葉晏猛然回頭看向副將,那樣冷厲的目光令副將猛打一個寒顫,“沖是死!退也是死!是男兒莫若戰死於馬上!”

    回首高舉長槍,“是勇士的,就跟我沖上去!”然後長槍一挺,身先士卒,放馬沖上前去!

    “我等跟隨將軍!”頓時餘下的數千金衣騎為他勇氣所激,皆跟隨他沖上前去,只有那副將卻慢慢後退。

    “拼死一戰以得英名嗎?愚昧!”風夕冷冷一哼,手一揮,“鳳昂頭!”

    傳令兵馬上揮下紫旗,一直垂首的鳳凰終於昂起它高貴的鳳頭,張開它的雙目,一聲長嘯,瞅准目標,重重啄向最前方的獵物!頓時,急沖上前的數千人便被鳳凰鋒利的嘴啄中心臟!

    遠遠的從上俯視,只見白色的鳳凰時而展翅掃向金色潮水,時而探爪抓向金色潮水,時而昂首啄向金色潮水,然後金色的潮水越來越稀薄,慢慢的被鳳凰圈起,慢慢的被鳳凰吞噬!卻看不見……在那白色與金色中是豔紅、濃烈的血色!那些刀劍相擊是如何的嗚咽與哀鳴!那些殘肢斷掌淹入那溫熱的血湖之中!那些淒厲慘烈的哀嚎聲是如何的痛人心肺!

    “三萬金衣騎,頃刻便無!”豐息收回目光,感歎道,“血鳳陣果然厲害!”

    “想到了破解之法嗎?”風夕回頭一視,臉上有著一絲諷笑。

    “我曾在先祖日誌中看過他對血鳳陣的描述,血鳳陣乃鳳王成名之陣,其十分複雜,陣勢繁多,似不只此三種變化,而你所說的‘變化’似乎也未出現?”豐息目光再看一眼城下,然後落回風夕身上,眼眸平靜幽深。

    “顯然這個華國先鋒破陣之術還未及格,省卻我一些工夫。”風夕聞言淡淡一笑,“真正的血鳳陣留待更強的對手!”說至此忽看著豐息,“你可要領墨羽騎試試此陣?”

    “你想要和我一戰?”豐息聞言卻不答反問。

    “和你?”風夕笑笑,笑得雲淡風清,一雙眼睛卻似隱入那淡淡雲後,朦朧飄忽。

    豐息看一眼她,然後轉頭看向遠方,“不知那個說要踏平風國的華王見此是何表情?”

    “這第一戰便是想叫華弈天看清楚,風國是否真無人!惜雲那個病殃殃的女娃是否真的不堪一擊!”風夕抬首仰望蒼穹,豔陽射在她的身上,卻無法射進那木然的眼波,“他若肯退兵……何常不好……”

    金華宮,自純然公主與皇朝成親後,此宮即暫作駙馬寢宮。

    夜瀾閣中,華純然正與皇朝對弈,隔著一道珠簾,可見臨室之中靠窗的軟榻上倚坐著玉無緣,正手捧一卷,聚神而讀。

    “公主還未想好嗎?”皇朝看看棋局,然後再看看猶豫再三的華純然,淺淺笑問道,金色的瞳仁溜過那張如花容顏,靜默如淵。

    “唉,好象不論下哪,我都輸定了一樣。”華純然拈著手中棋子道。

    “這一局棋,公主還有一線生機,只不過公主好象完全忽略了。”皇朝端起桌旁的茶啜上一口道。

    “是嗎?在哪呢?”華純然凝神看著棋局,瞅了半天,反弄得心神疲倦,鬱悶非常,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忽覺一陣清風從窗外吹來,帶著一絲冰涼的水氣,不由抬首往窗邊望去,一望之下不由驚訝至極。

    只見一人從窗口飛進,輕盈無聲的落在地上,如雪的肌膚,如雪的長髮,淺藍如水的長袍,精緻如水晶的容顏,冷澈如冰的氣質,一瞬間,她以為是偷偷從天上溜下來的仙人,所以才來得這般無聲無息。

    可緊接著,視窗又飛進一個人,落在地上時卻稍稍發出如葉落的輕響,這人卻是一身俐落的青衣短裝打扮,略偏淺黃的長髮全部高高束於頭頂,以一根青帶縛住,背上背著一張彎弓,腰際掛一簇羽箭。而那一張臉,華純然一時之間卻不知是說其美還是說其醜,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微厚而唇線分明的嘴唇,再加上麥色的肌膚,怎麼看都是一端正大氣極富個性的佳人,但偏偏從右眼之下有一道很深、長直至下巴的刀疤,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讓人深深惋惜。

    正在華純然為兩人的到來微怔時,那兩人卻已拜倒於地:“拜見公子!”

    皇朝揮揮手,示意兩人起身,然後目光落在那名青衣女子身上,“九霜,你受傷了?”

    “是。”那青衣女子正是皇國風霜雪雨四將之寒霜將軍秋九霜,“傷在肩膀,不過不礙事,並未傷及筋骨。”

    “嗯。”皇朝微微點頭,“呆會兒讓雪空去憐光閣取紫府散。”

    “謝公子。”秋九霜不在意的笑笑道,“不用浪費紫府散了,只是小傷,自韓家滅門外,他家的靈藥便更為珍貴稀有了,還是留著以後用吧。”

    “你們過來見見純然公主。”皇朝吩咐道。

    “雪空、九霜拜見公主!”蕭雪空、秋九霜再向華純然拜下。

    “兩位不用多禮。”華純然站起身微抬手。

    “公主,這兩位便是我皇國的蕭將軍雪空,及秋將軍九霜。”皇朝向華純然介紹著兩人。

    “純然久仰兩位將軍英名,今日得見,果是英姿不凡!”華純然微微一笑。

    輕移蓮步走近兩人,看著蕭雪空精緻的容貌仍有些驚訝,這般漂亮的人竟是一位將軍,再細看那秋九霜,眉宇間有一種軒然大氣,不笑時臉上也似帶朗然笑意,暗自思量,這兩人若換個容貌就恰當了,只是若這秋將軍有了那等容貌……目光溜向皇朝,不由抿嘴一笑,笑得有幾分神秘。

    秋九霜看著這個新王妃,不由笑道:“百聞不如一見,公主果是容光絕世!公子有福!九霜、雪空在這代表皇國的臣民恭祝兩位新婚甜蜜,琴瑟和鳴,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那個……嗯……張敝畫眉的……再加白頭偕老,百子千孫,千秋萬世!”

    一口氣說完這長長祝詞,然後一拉旁邊的蕭雪空,兩人又是一躬身,垂首之間,雪空微皺眉頭睨一眼秋九霜,秋九霜向他眨眨眼睛。

    “你哪學來這些的。”皇朝不以為意的淡淡一笑。皇國四將中,風、雪、雨對他都是恭謹順從,不敢有絲毫不敬,唯有這個九霜,或許性使然,能不拘禮的在他面前慨然笑談。

    “多謝兩位將軍。”華純然掩袖一笑,似掩幾分羞色,然後走至秋九霜身邊,挽著她的手,看著她臉上的那道疤,不由心生憐憫,“女孩子家到底比男人要嬌嫩些,秋將軍才智武藝不輸男兒,但卻不要忘記自己還是個女兒身,既然有治傷不留疤的韓家靈藥,又何必吝惜不用。”

    “公主此話有理。”一直靜默冷然的蕭雪空忽冒出這麼一句話,讓眾人目光齊聚於他身,可他也就說了這一句,便閉緊唇眼光木然的看著地上。

    “你是要說我像個男人婆是吧?!”秋九霜眼角一睨蕭雪空,嘴角一撇,“你自己還不是娘娘腔!”

    蕭雪空聞言,嘴角微微抽動,眉峰一斂,但終只是閉唇木然而立。

    “咯咯……”華純然見此卻不由輕笑出聲,抬袖微掩唇畔,“秋將軍這性格肯定合風姑娘的胃口!”

    “風姑娘?哪個風姑娘?”秋九霜一聽卻是眼眸一睜,剎時閃亮如星,“是不是那個讓這娘娘腔改頭換面的白風夕?在哪?快讓我也見見,看到底是如何個‘素衣雪月,風華絕世’的!而且還要向她學兩招,如何對付這娘娘腔,讓他以後唯我命是從!”

    “只有嘴巴像女人!”冷不丁的蕭雪空忽又冒出一句。

    秋九霜瞪他一眼,然後雲淡風輕的又刺一下:“總比某人女不女、男不男的好,而且……還不像個人!”

    “鬧夠了吧。”皇朝忽淡淡道。

    頓時所有人皆禁聲,就連華純然也斂笑,坐回椅中。

    “你兩人此次如何?”皇朝再淡淡問道。

    “回公子,我們有找到,但車是空中,而且他們似早料到我們有此舉,伏襲了我們。”秋九霜剎時端正神色,一絲不苟的回報。

    “空的?”皇朝聞言卻是目中金芒一閃,面色一整,“他豈會不來?”

    “但確實未見人。”秋九霜也神色凝重道。

    “嗯,此事暫不管,反正我之目的已達到。”皇朝一揮手阻止再說下去。

    “公子,我們來時收到密報,華軍攻擊風國厲城,三萬先鋒全軍覆沒!”秋九霜看一眼華純然繼續稟報道。

    “什麼?全軍覆沒?”華純然聞言色變。

    “三萬先鋒竟全軍覆沒?!”皇朝也是極為震驚,“可知厲城守將是誰?”

    “據報,乃風國女王惜雲親自鎮守!”秋九霜目光閃閃的答道,是那種聞說有勁敵出現的興奮之情。

    “十年威名,果然不假!”皇朝贊道。

    “駙馬……”華純然忽起身看著皇朝,似有話說。

    “公主有事?”皇朝轉頭看她。

    華純然目光轉向秋九霜他們,似有些顧忌。

    “雪空、九霜,你們可回國去,向父王複命。”皇朝起身走至秋九霜、蕭雪空身前,從袖中掏出一封信,“將此份家書代我轉呈父王,替我問候他老人家,說我會儘快回國。”眸光落在秋九霜身上,眼中別有深意。

    秋九霜接信看一眼主子,自是心知肚明,躬身應道:“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19 11:30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1:52 PM 編輯

正文 二十、人依情已非

人依舊情已非

    待蕭雪空、秋九霜離去後,皇朝轉身走回座前,看向華純然,“公主有何話要說?”

    華純然目光又瞟向臨室凝神看書的玉無緣。

    “公主但說無妨。”皇朝看出她的顧忌,有些趣味的看著她,她要跟他說什麼呢,這麼鄭重其事?

    華純然看著皇朝,良久無語,眼前這張臉一點也不同于那張臉,那張臉永遠溫雅如玉,永遠從容雍適,墨玉色的瞳眸凝神看人時總是透著沉靜的暖意,再帶著淡淡的笑意,讓人戀之、近之。可這張臉,不語,自有一種尊貴的傲氣,讓人不敢侵犯,即算笑也帶著王者的霸氣,讓人不敢輕易靠近,當他眼神專注的看你時,眼光如利劍一般,可穿透你所有思想!這個人……眼前這個人,女人的眼淚、嬌嗔對他是沒用的!所以……

    “駙馬,我們已是夫妻。”華純然簡簡單單道。

    “嗯。”皇朝頷首。

    “自古即道,夫妻一體。”華純然端重肅容,眼眸直接相視,未有絲毫羞怯與退縮,“汝之雙親家國即吾之雙親家國,吾之雙親家國也為汝之雙親家國!”

    聽得她此言,皇朝眸中射出一絲訝異,然後一笑,笑中帶著一絲讚賞,“公主言後之意,即要朝救華王?”

    “是!”華純然點頭。

    “華王率十萬雄獅攻風,想要求助的應該是風國才是,公主何出此言?”皇朝淡淡一笑,目光落向棋盤,看著那一盤殘棋。

    “駙馬何必逗弄純然。”華純然目光也落在棋局之上,“純然雖自小深居宮中,不知世事時局,但畢竟為王家之人,自小耳聞目睹,也稍懂一些。從剛才駙馬與兩位元將軍的對話神色間,純然已知父王此次必大敗!敗於你們皆十分推崇的風惜雲之手!”

    “哦?”皇朝將眼光移回華純然面上,仿佛是第一次看她一般看得十分的認真、仔細,片刻後頷首而道,“公主幾位王兄姐妹,朝皆已認識,只是看來,華王所有子嗣中,僅得公主一佳人!”

    “佳人嗎?”華純然一笑,卻略帶自嘲隱帶一絲自憐,有這般容色與頭腦,連眼前這眼高於頂之人不也贊她嗎?可為何那人卻依然不取她為佳人,而是……

    “既然公主有言,朝豈敢不從。”皇朝目光又落回棋局,“公主但請放心,朝明日即親自前往,助華王攻下風國!”皇將撿一子放入棋盤,華純然眼光看去,這一子一落,自己已是滿盤皆輸!

    “那純然多謝駙馬!”華純然盈盈一拜。

    “公主不必多禮。”皇朝微微擺手,“即公主剛才所言,汝之雙親家國即吾之雙親家國,朝不過是替吾之家國盡力罷。”

    看著皇朝目視棋盤的那種眼光,華純然忽心頭一凜,瞬間又嫣然而笑,“那純然先行回宮,也替駙馬準備一些行裝。”

    “有勞公主。”皇朝站起身來,目送華純然離去,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淺笑。

    “這純然公主頗為聰慧,若能與你一心,未嘗不是佳偶。”臨室的玉無緣終於放下手中書走過來。

    “嗯。”皇朝有趣的看著那局棋,“落子時謹慎小心,佈局時點滴不漏,遇敵時敵動我動,被困時嚴守陣地,決不鋌而走險,實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你要親自前往觀戰嗎?”玉無緣看一眼那局棋道。

    “觀戰?”皇朝一笑,帶著胸有成竹的自信與驕傲,“不若說參戰豈不更佳。”

    “嗯,要我回皇國去嗎?”玉無緣目光透過視窗望向花園,這個華王宮種得最多的花便是牡丹了,雖是豔色傾城,卻不若一枝白蓮來得清淡靈秀。

    “不用,你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吧,看看那個風國的女王風惜雲到底是如何的厲害。”皇朝胸有成竹的一笑。

    而落華宮曲玉軒中,華純然將匆匆寫就的信紙封好,“淩兒,你速著人將此信送往錢起錢大人府上,並去請三位王兄,請他們前去……前去金波宮!”

    “是!”淩兒領命而去。

    華純然看著窗外,依然是鮮花爛漫,陽光明媚,只是她卻覺那燦爛明媚之後,黑色的夜幕已準備好,隨時將淹沒這一切!皇朝的笑,讓她心頭發冷,遍生寒意,還有那蕭雪空與秋九霜,他們既為皇國大將,為何不堂堂正正從宮門而入,卻要從窗口飛進?他們所說的伏擊是怎麼一回事?

    “若是他們倆在就好了。”呢喃的低語,帶著淡淡的的悵然與失落。

    四月三十日,華王十萬大軍抵厲城。

    高坐於戰車之上,遙望厲城城頭旌旗搖曳,聽著手下稟報三萬先鋒全軍覆沒的消息,華王咬牙切齒,一掌揮下,戰車上的護欄拍斷兩根!

    “豈有此理!”華王勃然怒道,“三萬大軍竟一日間便被風國殲滅?!葉晏是如何領軍的?!”

    “大王,您看城頭上的旗幟!那是風國的白鳳旗,代表此次守城的是風國的新王風惜雲!”一旁的軍師遙指厲城城頭道,“風國惜雲久有威名,此次葉將軍肯定是輕敵才至全軍覆沒,因此我們萬不可冒失前進!”

    “報告大王,有葉將軍的副將前來,說有軍情稟報!”一名士兵前來稟報。

    “嗯?”華王眼眸一眯,“帶上來!”

    “是!”

    不一會兒,副將帶到。

    “拜見大王!”副將跪倒于地。

    “你有何事要報?”華王看著地上跪作一團、渾身顫抖的人,眉頭一皺,眼眸一眯……

    “大王,小人乃葉將軍之副將孔陶,此次隨先鋒出軍,本應為大王立功,但葉將軍至厲城見風國只數千人出陣,乃至輕敵,草率出擊,不料被風軍妖陣所困,以至我三萬先鋒全軍覆沒。小人留待一命,即為要向大王詳情稟報那妖陣的情況,以助大王破陣殺敵!”孔陶垂首躬身戰戰兢兢的報導,但說到最後一句時,卻又覺得有那麼幾分的理直氣壯,敢挺直身子了。

    “是嗎?”華王面無表情的看著孔陶,“你將此次出軍的全部過程詳細說來。”

    “是!”

    當下孔陶便如是這般那般的將葉晏領兵的情況加油添醋的一一說與華王聽,包括屹山遇襲,以及那“妖陣”如何張開血盆大口吞噬華軍將士……

    “就這些?”華王冷冷的看著孔陶,“沒有其他了嗎?”

    “沒……沒有啦。”華王冷淡的語氣令孔陶一陣哆嗦。

    “那麼你已盡到你職責了!”華王猛然變色,手一揮,“將他拖下去斬首,以戒三軍!敢逃者,必此下場!”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被拖下去的孔陶厲聲討饒。

    “大王……”軍師試探的喚道,卻被華王手一揮打斷。

    “風惜雲,原來真有些本事!”看著風中飛舞的那面飛雲旗,華王沉聲道,“傳令紮營。”

    “是!”

    “華王到了,這次可要試試你的血鳳陣?看他的十萬大軍夠不夠資格破你之陣。”城樓上豐息看著前方安營休憩的華軍,問著身旁的風夕。

    “我沒那麼自負。”風夕淡然一笑,看著前方仿佛遮住一方天地的金色大軍,“以六千或一萬風雲騎編制的血鳳陣是無法殲盡十萬大軍的,既算不敗,那也是慘勝如敗!”

    “風惜雲果不似白風夕的張狂任性!”豐息微微一笑。

    風夕聞言嘴角一動,但終只是一笑,平淡的道:“現在的只是風惜雲!”

    “既你不打算在此與華軍決戰,那為何不早退?”豐息再問。

    “因為我還想看某樣東西,看看它的威力到底如何!”風夕眯眼前視。

    五月二日,華王金帳之中。

    “禹生,你熟讀兵書,可知令我三萬大軍覆沒之陣是何陣?”華王問著一旁的軍師柳禹生。

    “回大王,據當日孔陶所說,小人推斷,那可能是三百多年前鳳王所向披靡的血鳳陣!”柳禹生沉思道。

    “血鳳陣?!”華王起身離座,在桌前來回走動,“想不到風惜雲這個小娃娃竟也懂擺弄此陣!”

    “此陣陣勢複雜,變化繁多,若陷陣中,便如被噬血鳳凰所纏,必到精血殆盡方可解脫!”柳禹生一言道出也臉色一變,似對此陣也是十分的畏懼,“大王,當年鳳王曾以此陣大敗韜王,殺敵十一萬!也就是那一戰奠定了始帝的雄主之位!”

    “這般厲害?”華王見柳禹生神色一片謹慎,不似危言聳聽,不由將信將疑。

    “大王,這絕非小人胡言,《玉言兵書》上曾曰‘遇鳳乃逃’,也就是說遇上鳳王、遇上血鳳陣,打不過,破不了,只有逃走一途!”柳禹生卻是一臉正色道,“因此,大王,此次我們絕不可輕率出兵!”

    “打不過,破不了?”華王重複此言,然後目光盯在柳禹生身上,“難道本王就打不過風家那小丫頭?破不了她這半調子血鳳陣?”

    柳禹生聞華王此言,自知是剛才所言觸其虎須,當下躬身道:“大王武功蓋世,風王自不是您之對手,她只不過賴其祖上名陣,小勝一陣而已。”

    “哼!”華王哼一聲,然後道:“這血鳳陣你可有法破?”

    “回大王,此陣乃鳳王獨門所創,未曾傳世,兵書上也皆未有記載,小人不悉此陣變化,因此……”

    “因此不會破是嗎?”華王不待他說完便接道,眼光凜凜掃向他,“那麼本王此次出征便要無功而返是嗎?”

    “不!”柳禹生慌忙垂首道,“大王大業豈能被這小小血鳳陣所阻!”

    “哼!血鳳陣!”華王一拍桌,“本王就不信,憑我十萬金衣大軍,竟破不了它!”

    “大王是要……”柳禹生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唯恐一不小心,又觸虎須。

    “孟將軍!”華王傳喚。

    “臣在!”一員將領掀帳而進。

    “本王命你領五千精兵,巳時攻城!”

    “是!”孟將軍領令退去。

    “大王,三萬精兵猶敗於血鳳陣,只派五千……”

    “哼!血鳳陣!我就看看這血鳳陣是什麼樣!”

    華王冷冷一哼,眼光一掃,竟是陰森狠厲,讓柳禹生心神一顫,剎時明白,那五千精兵將是探路的羊!

    “休息了一天,華王便忍不住開始行動了。”城樓上,豐息看著前方的華軍,不由搖頭,“一點耐心都沒!”

    “他打算送些小點心來,只可惜我的鳳凰從來只吃血肉大餐!”風夕看著前方華軍的行動,那不過數千人。

    “看來你的血鳳陣讓他頗為顧忌。”豐息笑笑,“他想以這數千士兵,引出你的血鳳陣,或許只是先看看,又或許瞅準時機傾十萬大軍來個橫掃鳳凰!”

    “他想得其實也挺好的。”風夕遙望那數千華軍的動向,其前進速度並不快,似忽怕前方突然冒出什麼妖魔鬼怪似的,步步小心,“林將軍。”

    “臣在。”

    “這一戰就交給你了。”風夕側退一步中,示意他上前。

    “是!”林璣走上前,然後手握令旗一揮。

    頓時,從城樓下湧上數百名士兵,整齊的排列於城樓前。

    豐息的眼光落在這數百名士兵身上,仔仔細細的看著他們,想看明他們有何奇能,能讓風夕將此戰全付予他們,終於,一抹精芒從那雙深沉的黑眸中閃現,令那雙墨玉色的眼睛剎時亮如星辰,但瞬間又恢復淡然。

    這些士兵並不是身材高大,雄赳氣昂的,有的甚至十分的矮小,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有一雙十分明亮的眼睛,有一雙十分健壯平穩的手,即算他們的王就立在一丈之外的地方,他們也神色鎮定從容。

    風夕的目光並未落在那些士兵身上,而是輕輕的落在豐息身上,帶著淡淡的歎息,以及一絲仿佛是對命運早就窺透卻又無法改變的無奈,那樣的輕忽卻又那樣的深沉……片刻後,將目光又輕輕移回前方,華軍已越來越近。

    “大王,風軍似乎未有動靜。”

    由八匹駿馬拉著的、高大華麗的戰車上,華王端立不動,凝神看著前方,五千華軍已離城不過四十丈了,可厲城城門依然緊閉,風軍似未有出城迎戰之意。那個風惜雲難道不打算動用她那血鳳陣嗎?瞧不起本王?

    “再看看。”華王皺眉道。

    華軍繼續前進,離城已只三十五丈了。

    “箭雨隊!”林璣猛的一聲沉喝。

    頓時,那數百名士兵全立于城垛前,張弓搭箭,瞄準前方,城樓之上,除了風吹得旗子獵獵作響外,再無其他聲響,人人皆神情謹慎的或注目于華軍,或注目於箭雨隊。

    林璣緊緊盯住前方的華軍,眼睛一眨也不眨,近了,三十丈……二十七丈……二十六丈……二十五丈!

    “射!”

    一聲令下,剎時城樓飛箭如雨,未及防範的華軍頓時一陣慘叫,倒下一大片!

    “射!”

    不給華軍喘息之機,隨著令下,城樓之上的士兵又飛出箭雨,前方的華軍,頓時又是一片淒慘的叫聲,又倒下一片!

    “射!”

    …………

    “好!”城樓上看得分明的豐息不由脫口贊道,回頭看向風夕,眸光晶亮,“未有一箭射失!百步穿楊的神箭手!”

    “這是我五年前考核所有風雲騎及禁衛軍後從中挑選出來的五百箭雨隊,十五萬中選五百,再加上這五年林璣的訓練,基本上符合我當年立下的規定,百箭中必要九九中!”風夕平靜的道,目光漠然的落在前方,隨著林璣一次次令下,那數千華軍已剩不到一半了!

    “難怪當年踏平斷魂門後,你消失了一段時間。”豐息也將目光移回前方,“華王送來的點心,成了你練箭的靶子!”

    “大王,風軍並未出城列陣,而是以飛箭射我軍,我軍並未帶盾甲,請大王下令收兵,否則……”柳禹生一見前方失利,情急之中“全軍覆沒”差一點即溜出口,但華王冷厲的目光令他生生吞回肚中。

    “大王!”

    “收兵!”沉吟半晌,華王終於從齒縫中逼出這兩字,但臉色已是一片鐵青,目光如鬼火一般盯著厲城城頭,“風惜雲!”咬牙切齒的恨恨吐出!

    收到收兵命令,華軍慌忙回逃,五千出擊,回來時已不到一千,就連領軍的孟將軍也左肩中有一箭!

    “臣無能,有辱王命,請大王降罪!”孟將軍下馬跪倒于華王車前。

    華王緊緊盯著他良久,跪著的孟將軍額頭汗珠密佈,肩胛處早已被血染得濕透,而一旁的軍師柳禹生也緊張的低垂著頭,伸長耳朵,緊張的等待華王的下一個命令。

    “下去療傷吧。”良久,華王冷冷道。

    “謝大王恩典!”那孟將軍慌忙叩首退下,早已全身出了一身冷汗,這命總算從閻王手中撈回。

    “大王……”柳禹生小心翼翼的開口。

    “有話就講!”華王極不耐煩的瞪他一眼。

    “大王,我軍大舉進攻怕陷其血鳳陣,少量進軍又被其飛箭所退……”

    “哼!”不等他說完,華王便冷冷一哼,眼光若涉臨暴怒邊緣的狂獸,一觸即發。

    “大王,小人有一法,可一舉攻克厲城。”柳禹生慌忙加快語速講出。

    “有法為何不早說?!”華王聞言不喜反怒。

    “不,不,不!”柳禹生連連道,“小人是剛才才想到的。”

    “快講!”

    “是!”柳禹生垂首道,“大王,我們有一樣東西既不怕其血鳳陣,也不怕其飛箭!”

    “你是說……火炮!”華王猛然驚醒。

    “對!”柳禹生點頭,“不論風軍是擺出血鳳陣又或守城不出,我們均以火炮轟之,任他陣勢再厲害,任他城池再固,也經不起我們火炮的一擊!”

    “好!”華王一拍掌,總算展開連日來一直緊皺的眉頭,“禹山先生所造的五門火炮何時能到?”

    “回大王,明日未時即可到!”

    “好,明日申時給我攻城!哈哈……我看風家那個丫頭這一次還不敗于本王手中!”華王大聲笑道。

    “看來華王被你的神箭手們嚇回去了。”豐息看著退兵的華軍笑謔道。

    風夕聞言卻並未輕鬆而笑,反斂起了眉頭,看著前方華軍的陣容,微微歎一口氣,“明日或許就不輕鬆了。

    五月三日申時過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擂起,戰馬嘶鳴,華軍齊發,開始攻城。

    但見最前乃一排嚴密的長盾,持盾的士兵全藏身于盾後,再來便躲於盾甲之後的三門最新的火炮,然後才是全副武裝的金衣大軍!

    “果然如此!”風夕看著華軍的陣容。

    “想不到華王竟有這種最新的玩意。”豐息目光落在那五門火炮之上,“聽說這火炮乃禹山老人所設計,所用火彈乃華國禹山特有的一種礦土所制,其威力無比,若被擊中,不但血肉之軀化為灰燼,便是這巨石所築的城池也會被轟毀。”

    “果然還是有錢好!”風夕目光盯在那在她看來有些怪模怪樣的火炮之上,“不但穿最耀眼的金衣,用的也是最好的刀劍,還有這最新式的火炮,華國……富得流油的華國……沒弄到手真是有些可惜!”話尾目光睨一眼豐息,略帶諷意。

    “這句話倒有點像白風夕所說的。”豐息卻是面色不改,眸光不移,依然目視前方,淡淡的回道。

    風夕聞言,嘴角一動,卻終又沒再說,只是眉頭微皺,似有些不滿自己此時的心態,一甩頭,甩去滿腦的紛思,目光又重落回華軍陣上。

    在層層華軍圍擴之下的是華王兩人高的戰車,此時華王高高立于車上,而在車前又有層層長盾護衛,小心翼翼的慢慢挺進。

    當離城不過五十丈時,華王戰車停駐,而盾手、火炮依然繼續前進,在離城四十丈之處,華軍終於停止前進。

    “大王,是即刻就用火炮攻擊,還是……”柳禹生向前請示。

    “先用一門火炮攻擊!哼!這一次,本王要叫風家女娃嘗嘗我火炮的厲害!”華王自負的一揮手。

    柳禹生聞言,向前方華軍揮下一個手勢。

    頓時,前方盾手略略散開,露出一門火炮,將之對準厲城城頭,炮手上火彈,迅速點燃引線,“轟!”的一聲,火彈直往厲城飛去!

    “來了!”

    只見城頭之上,風夕猛然沖天飛起,竟以血肉之軀迎向那飛射而來的火彈。

    “王,小心!”

    “請回來,王!”

    底下所有人皆大聲呼喚他們的王,膽顫心驚的抬首看著他們女王冒險的舉動。

    “這女人……”豐息也抬首看著風夕,喃喃低語,似歎似惱。

    但見風夕人在空中,手一揮,白綾出袖,直迎向半空中那枚火彈,但在白綾即要碰觸火彈時,白綾卻化若游龍一卷,隔著一尺之距以氣淩空圈住火彈,然後白綾再揮,剎時那枚火彈便改變方向而往後倒射而去,但在半途中便“轟!”的一聲巨響,在空中爆炸!

    風、華兩軍所有人皆目瞪口呆的看著,不敢相信剛才所看到的!一枚威力十足的火彈竟就這樣被她白綾一卷,空爆於半空中!

    “那是……”

    遠遠的,日夜兼程剛剛趕至的皇朝、玉無緣震驚的看著前方,那一根白綾……半空中的那一道白影……兩人相視一眼,心中都浮起一個名字:風夕!既算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既算只是驚鴻一瞥,他們都可以肯定,那個人,剛才空中的那個人是風夕!

    可是她為何會在厲城?她為何會助風軍?難道……突然之間,兩人心中同時一個巨跳,然後天地忽在這一瞬間黑下來、靜下來,周圍不再有千軍萬馬!目光相遇,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那一刻,兩人的大腦同時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動作,不辨身在何方!

    風夕從空中輕飄飄的落在城牆之上,高高而立,看著前方的華軍。

    “箭來!”風夕手一伸,即有士兵馬上上前將弓箭遞與她。

    風夕拉弓搭箭,瞄準目標,然後“嗖”的一箭射出,華軍陣中,那名手捧火彈,正準備給火炮上彈,再給風軍來個下馬威的士兵,耳邊聽得聲響,仿佛有什麼割風而來,抬首的瞬間,還沒來得及看清,一箭已穿胸而過!手中那枚火彈便“砰!”的摔落於地,在地上滴溜一個轉,然後“轟!”的一聲爆炸,周圍數十名士兵頓時斃命!

    “箭來!”風夕手再一伸,士兵再遞上箭羽。

    弓拉得緊緊的,牙緊緊的咬住唇,眼中光芒銳利,“嗖”的一聲,箭如電射出,直射華軍陣中那華麗戰車上的華王!

    “保護大王!保護大王!”

    陣前所有人看著那如閃電破空而來的一箭,那仿若要射破一切障礙的一箭,慌忙的大叫著。

    陣前的盾牌手剎時層層疊疊擋于華王身前,肉眼那一刻根本無法看清那一箭是如何射來的,仿若眼前一線黑電飛過,耳邊只聽得風被撕裂的淒呼,然後聽得“咚、咚、咚、咚”四響後,最後才聽得“啪”的一聲似箭墜的輕響。睜眼看去,那一箭竟是穿透了四層盾甲,才力竭而墜!

    “呼!”被那一箭所震,一直緊張的屏住呼吸的華王終於呼出一口氣,然後腿一軟,竟跌坐在戰車上。

    “大王!大王!”陣前又是一陣驚呼聲。

    “火箭來!”一箭失手,風夕皺眉再道,馬上有士兵將箭尖燃著火的火箭遞上。

    風夕腳尖點牆,從高往下看清華軍陣中的三門火炮,瞄準方向,“嗖!”火箭射出,正中一門,然後“轟!”的巨響,那門上好彈原準備好好轟擊厲城的火炮便毀於一刻!

    “再來!”風夕將火箭搭上弓弦,眸光雪亮而冰冷,面容冷煞肅然。

    “嗖!”一箭射出,目光追著射出之箭,手一伸,“再來!”士兵再遞上火箭,“嗖!”後一支火箭緊跟著追前箭而去,直往華軍陣前火炮而去,陣前的華兵見著那勢不可擋的兩箭,反射性的趴地射避,那兩箭越軍而過,直往火炮口射去!

    眼看火箭即中火炮,忽然半空中飛來一道白影,輕盈的落在火炮之上,手一伸,將那支火箭抄在手,緊接著,一個轉身飛落於另一門火炮之上,同樣的手一伸,便輕輕巧巧的將後射的火箭也抄在手中。

    這眨眼間的動作,兩軍皆看得分明,風軍譁然惋惜,華軍歡然高呼,而風夕卻是一震,那人是……

    遠遠的,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隔著數十丈的距離,隔著兩軍對壘的鴻溝,目光靜靜的、無聲的交會于厲城上空。

    此時,一個立身於火炮之上,一個飛立於城牆之上,一個身後是金芒耀目的華國大軍,一個身後是飛揚風中的白鳳、飛雲旗,一個白衣依舊,一個鎧甲著身,一個手接火箭,一個長弓在握……似乎已不似初識的面貌,唯一相同的是彼此臉上那抹不敢置信的震驚,那一抹對此情此景的悲歎,以及一絲對人生無常的憾意……

    申時已過,太陽西沉,在暈紅的夕輝之中,兩人仿若隔著遙遙的時空一般,靜視片刻,然後同時微微一笑,似向對方打個招呼,雖然明知道對方根本看不到!

    “林璣!”從城牆上飄落的風夕,足尖才著地即喚道。

    “臣在!”林璣上前。

    “將他們趕至四十五丈之外!”風夕冷聲吩咐道。

    “是!”林璣躬身道,然後揮手,箭雨隊馬上各就各位,全神迎戰。

    “徐淵!”

    “臣在!”

    “餘下的交給你!”

    “是!”

    華、風兩軍展開交鋒,風軍射出的密如雨的飛箭及火箭,令華軍不敢冒進一步,只有豎起盾甲,嚴密防守,同樣的,華軍火炮的威力也令風軍不敢有絲毫怠懈,只有飛箭不斷,阻止他們靠近城門半步!

    那一戰一直打到酉時末兩軍力竭才休戰,卻並未有多少傷亡,一方躲在盾甲之後,一方壓住了對方威力十足的火炮,誰也沒受損,誰也沒佔便宜,只不過是一場徒耗彼此氣力的愚戰。

    “賢婿,有你來助,本王這次定能大敗風國惜雲,踏平風國!”金帳之中,華王擺下酒宴迎接遠道而來助陣的皇朝與玉無緣,仿佛已忘記那令他腳軟的一箭,大聲放下豪語。

    “公主十分掛念大王,朝來此不過是代公主盡一分孝心,看望一下您老人家。至於助陣,朝資質愚笨,難以為大王分憂,但大王但有吩咐,朝定盡心竭力。”皇朝謙虛的說著,只是既算是此等謙遜之語,在他說出來,反帶一種不屑一顧的高傲。

    “有賢婿此心此言足矣!”華王聞言高舉金杯,“本王便以此水酒為你和玉公子洗塵。”

    “是我等敬大王才是,祝大王早日大敗風軍,凱旋歸國!”皇朝高舉酒杯,同座的玉無緣、柳禹生,以及華軍幾位將軍皆同舉酒杯,以敬華王。

    “哈哈哈……好!”華王開懷大笑,一飲而盡。

    酒宴過後,皇朝、玉無緣回到華王為他們安排的營帳之中。

    靜靜的相坐片刻,目光相遇,同時浮起一絲苦澀。

    “怎麼會是她?”皇朝終於開口。

    玉無緣卻只是一笑,目光怔怔的落在帳壁之上,仿佛那裏有什麼值得他研究的,眸光溫柔,百看不厭。

    “風國惜雲公主……風國現在的女王……怎麼會是白風夕?那個‘素衣雪月、張狂無忌’的風夕怎麼會是一國之主?!”皇朝猶是不敢置信的喃喃呢語。

    可半空中的那道白影、城樓之上的那一身鎧甲的女王確確實實就是她!既算是活至百歲老眼昏花時也絕不會錯認的那一雙清亮的眸、那一張清俊的臉、額際那一枚雪玉彎月……那真的是白風夕啊!

    “當日採蓮臺上她那一曲《水蓮吟》就讓我驚疑,那麼高超的琴技,若是江湖遊俠白風夕擁有實在有些奇怪,可若是才名絕代的惜雲公主,那便不足為奇。”玉無緣目光移回,低首俯視著自己交握的雙手,指尖竟不受自己控制的微抖。

    片刻後又繼續說道:“其實說到底,天下見過惜雲公主的人又有幾個,唯一能瞭解到的也就是那些傳言‘才華橫溢,體弱多病,創風雲騎,終年休養於淺碧山’,並沒有人能說出她長相如何,性格如何。白風夕是惜雲公主其實很符合道理,畢竟作為一個江湖人,白風夕懂的、會的東西實在太多!”

    “白風夕……白風夕……”皇朝反復念著這個名字,恨不是,愛不是,仿佛只有用牙咬住、嚼碎、吞入肚中、揉進血中方是好!

    風夕……玉無緣心中輕輕一歎,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掌,眸光落在掌心。

    “難怪那一夜她說‘很少有一輩子的朋友’,原來就是指今日,她早料到了我們有敵對的一天!”皇朝閉上雙眸。

    “白風夕是風國惜雲,那麼黑豐息肯定就是豐國蘭息,她之所以與你會是敵對的,那是因為白風黑息已經連在一起十年了,而且以後風惜雲、豐蘭息也將連在一起。”玉無緣看著掌上的紋路,勾唇微笑,卻笑得那麼悲涼與苦澀,“難怪他那天……”

    “黑豐息……蘭息……”皇朝猛然睜開雙眸,金芒射出,“難怪他肯放棄華純然,因為還有一個更勝華純然的風惜雲!”

    “你要奪天下,那麼他們倆將是你最大的勁敵!”玉無緣的目光還在指掌之上,說出的話依然是不驚纖塵的柔和淡然。

    “他們倆個……蘭息嗎?”皇朝握緊雙拳。

    “聽江湖傳言,華國曲城祈、尚兩家財富盡入他囊中,再加上現在的風國女王……"玉無緣合起手掌淡淡道,“而你得玄尊令與華國公主,如此看來,你們實力上還是不分勝負。”

    “不,我輸他一著!”皇朝卻道,“華國公主只是公主,而風國女王不但是一國之主,更是戰場上的絕代將才!而且……”說至此話音一頓,然後才頗是不甘的道:“他還贏得了她!”

    玉無緣自是懂這最後一話之意,淺淺一笑,微微頷首,“也是。”

    皇朝卻緊緊盯住他,“風夕拒我於千里之外,但你……若當初你……”

    “若有一日沙場相遇,她敗於你手,你會殺她嗎?”冷不防的玉無緣突然打斷他問道,目光一眨也不眨的盯在皇朝臉上。

    “我……我……”素來剛斷果絕的皇朝這一刻卻猶豫起來。殺她?殺風夕?怎麼可能!可是……風國的女王……將來戰場上將生死對決的對手……或許明日就會與之一戰……

    “夜了,我去睡了。”玉無緣卻不待他回答,站起身來,走向帳外,只是掀簾之時卻又回頭一視,“你無法殺她,因為她是你一直想抓住的……或可擁有整個天下卻永遠也抓不住的……一個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0 10:44 A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8 11:59 PM 編輯

正文 二十一、惘然無回

五月四日晨。

    當華王催動十萬大軍,以四門火炮開路,正準備對厲城發動最猛烈的一擊時,前方查探情況的士兵卻恢復道:“報告大王,前方厲城杳無人聲,城門大開,城樓之上只有草人!”

    “什麼?!”華王聞言驚愕,但馬上就仰天大笑,“哈哈哈……風惜雲那個小娃娃肯定是怕了本王的火炮,所以逃了!”

    皇朝與玉無緣聞言相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問,風夕豈是望風而逃者?

    “傳我令,大軍進城,休頓後,未時出發,追擊風軍!”華王下令道。

    “大王。”柳禹生卻勸道,“昨日一戰並未分勝負,風王無故棄城而逃,恐其中有詐,大王不宜即刻進城,不如先派人入城內查看一番再作打算。”

    華王聞言微微一頓,然後看向皇朝,“賢婿以為如何?”

    皇朝淡淡一笑,“柳軍師所言極是,大王萬金之體,不宜身冒險地。”

    “好!”華王應允,“柳軍師,派一千人帶一門火炮入城查看,若發現有風軍藏匿,以炮轟之!”

    “是!”

    當下,一千華軍擁著一門火炮小小翼翼的踏進厲城,一開始可謂步步為營,謹慎萬分,但差不多走過半個城,都見不著一人,偌大個厲城內是一片空寂,除了偶爾的幾聲被丟棄的貓狗的叫聲外,再無聲跡,當下不由都放鬆了繃得緊緊的神經。

    “看來風國人都被我們華國大軍嚇溜了?”有人看著空蕩蕩的街道道。

    “是被我們的火炮嚇跑了!”有人拍拍那門火炮道。

    “不都說那風國女王風惜雲很是了得嗎?怎麼竟聞風而逃了?”有人有些不屑道。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還不被我們十萬大軍給嚇得躲回房去繡花了。”有人放肆道。

    “哈哈……有理有理!女人就應該呆在家裏做飯生孩子!”有人倡狂的大笑道。

    “現在可以發信號通知軍師了吧?”有人提議道。

    “發信號吧。”領頭的偏將道。

    待發出信號,這一千人便席地而坐,稍息片刻。

    “各位準備好上路了嗎?”

    華軍剛坐下,就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循聲抬首望去,只見左邊屋頂之上立著一個一身銀甲的女子,頭戴鳳盔,幾遮去一半的容顏,獨留一雙灼灼生輝的星眸露在盔外,正含著一絲戲謔俯視著他們,清晨的涼風拂過,一頭黑色長髮在肩後飛舞,襯著身後明豔的朝陽,仿佛是從天而降的戰神,耀不可視!

    “這就是你們賴以自豪的火炮嗎?”

    只聽得似是自言自語的低問聲,然後只見屋頂之上的女子張開了手中長弓,弓上搭著一支火箭,本來還處在驚愕之中的華軍馬上清醒過來。

    “她是風王!”有人發出驚呼,昨日那數支驚魂顫膽的神箭馬上浮在了每個華軍的眼前。

    頓時華軍全部起身,抽刀的、拔劍的、拿弓的,一個個全對準了屋頂之上的人,都在想:是射殺了這孤身一人的女王,還是抓回去向大王請功?還沒想個清楚時,卻見屋頂之上的女王燦然一笑,剎那間,天地忽在這一刻變得格外的明朗開闊,周圍空曠的屋宇一時之間全鍍上一層琉璃的光華,大地仿若有百花盛開,周身似有清香盈繞……可瞬間,天地又在這一刻暗下來,周圍空屋的窗戶全在一時之間開啟,眾人還未來得回過神來,箭已如蝗雨射來,緊接著是灼亮的火光掠過天際,然後再是“轟!”的一聲巨響!

    朦朧中,那雙星眸似有些悲傷的投下一眼,意識模糊中,仿佛間還能聽到那個清泠的聲音發出淡淡的歎息,那麼輕忽而悲淒,在那巨響之中、在那些慘叫聲中……又是那般清晰可聞,仿佛……那是親人溫情而又悲切的一聲痛呼,讓人無限依戀與不舍!

    那一聲巨響同時驚起了城外接到信號正準備進城的華軍,反射性的舉起了刀槍,拉開了長弓。

    “華王,這是晚輩惜雲代厲城給您最後的禮物!”

    清泠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傳來,仿佛來自九天之外,卻又如人在耳畔低語,帶著淺淺的嘲諷,城外十萬大軍,無一不聽得清清楚楚。

    “給我炮轟厲城!”

    聽得那輕視的諷語,暴怒的華王怒吼著,已不管城內有沒有人,也不管城內還有那派去探路、生死不明的一千士兵,只想以火炮轟毀這座厲城,將那個風惜雲轟個粉身碎骨,方能解心頭之恨,方能一洩被辱之憤!

    皇朝與玉無緣相視一眼,幾不可見的微微搖頭。

    “厲城之後是無回穀。”玉無緣看向城內冒起的煙火,神情間是佛者的悲憐,“無回穀……真是一個好名字啊。”

    皇朝的眼光卻落在氣得鬚髮皆張、渾身發顫的華王身上,這位一國之君持掌最富的華國數十年,已養成他目中無人的傲氣,對於他的金衣大軍、對於他那獨一無二的火炮太過自信!而且這樣暴怒的性格,哈……真是太好了!

    “你若是最後那一句話不說,華弈天也不至於暴怒到炮轟空城。”離厲城數十裏外,豐息極不苟同的望著風夕搖頭,“風國雖不缺重建一城的物力、人力,但能省一事,又何必多惹一事。”

    “我哪知道他會那麼小氣,連一句玩笑話都聽不得。”風夕聳聳肩,抬手取下鳳盔,輕鬆的搖搖頭,長舒一口氣,“這天氣怎麼一下變得這麼熱了。”

    抬首眯眼看向高高掛在天空的太陽,摸了摸身上厚實沉重的鎧甲,然後又瞄了瞄身旁之人那寬鬆單薄的黑色長袍,心裏頗是不平衡。此時只他倆人在路,風雲騎昨夜即已撤走,而箭雨隊此時大概離無回穀也不遠了。

    “不過厲城我一定會從華弈天身上討回來的!”風夕又回首看向厲城方向,斬釘截鐵道,左手卻極其隨意的轉著鳳盔。

    “接下來你如何打算?”豐息問道。

    “本來在無回穀,我並不怕他們的火炮,但是皇朝來了,那麼我便不得不顧忌,那在華王手中不堪一擊的火炮到了他手中或許可抵千軍萬馬了!”風夕微皺眉頭道,“他的五門火炮已被我毀去二門,餘下的三門……”說至此忽眼珠一轉,盯在他身上。

    豐息被她眼光一瞄,十年相交,豈有不知,馬上趕在她開口前便手一伸,似要擋住她即將出口的話,“不要算到我頭上!”

    “黑狐狸……”風夕的聲音忽變得軟軟的、甜甜的,臉上綻開的笑容比天上那太陽還要來得明媚燦爛,一揚鞭,白馬馬上擠到了黑馬身邊,兩馬並排而行,座上兩人隔著不到兩尺的距離,“黑狐狸,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費絲毫氣力的!”

    “你也同樣不費氣力,女王只要火箭一射就行了。”豐息完全不為所動,一揚鞭,黑馬便領先一步。

    “黑狐狸。”風夕手一伸,便拉住了黑馬的韁繩,兩馬頓時皆止步,“想想我一個弱女子已經連戰三場了,你一個大男人卻沒出一滴汗,怎麼也說不過去嘛,所以這小小的事就拜託你啦!”

    “華軍攻擊風國,當然是風王出戰,幹我豐國蘭息何事。”豐息閑閑的撇清關係。

    “你竟說不幹你事?!”風夕當下嚷叫起來,“想我們十年相交的情份!想這些年我幫過你多少忙!救過你多少次!想想這些天你在風國受到的國賓禮待……你竟敢說不關你的事!”越說越激動,右手一伸,便抓住了豐息的衣領,那架勢好象要將豐息揪下馬來,“你竟敢置我之生死於不顧!你這只黑心黑肺黑肝黑腸的黑狐狸……”

    “這十年來,是我救你許多次,不要搞反了。”豐息抬起一根長而細、白而秀的手指在風夕眼前晃了晃,阻止她繼續連篇發言,“至於說這幾天在貴國受到的招待……你要我細數這十年來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有多少嗎?更不用說你闖下的禍由我替你收拾爛攤所浪費的金銀……女人,這十年來,是你欠了我許多!請用風惜雲那個聰明絕代的腦袋好好想清楚,好好算一算!至於白風夕的豆腐渣腦袋……那就免了!”

    “呃?這……那……”被豐息這一番反駁,風夕稍稍有些理虧,有些氣短。

    “你確定你不把‘女王的玉手’放下去?”豐息指指領口抓得緊緊的手,再指指前方,那裏塵土飛揚,似有飛騎而來,“老實說,你這副無賴、無禮的樣子倒真應該讓那些視你如神祗的臣民看看!”

    “你要是不把那三門火炮搞定,我就……我就要剝你的皮、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喝你的血!”風夕放手前惡狠狠的丟下一句。

    然後馬上鬆開手,順便還拂了拂豐息領口被抓出來的皺折,在那些飛騎離這還有數十丈時已端坐回馬上,神態端莊高貴,當然,鳳盔也端正的戴回了頭上。

    “唉,以前總說我表裏不一,其實你才是真正的表裏不一,至少我人前人後都是這個樣。”豐息歎回觀止的看著她。

    風夕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飛騎,有些感歎的道:“君臣之間,以禮相交,不可言戲。戲則不敬,不敬則慢,慢而無禮,悻逆將生!風惜雲既為一國之君,自應有一國之君之王威!”睨一眼他,“至於你,白風夕張狂無忌了十年,可以省時就省了那套罷。”

    話音落時,那數十騎便也在他們面前停駐下馬。

    “王,您沒事吧?”徐淵在馬前躬身道。

    “還好。”風夕淡淡點頭,“前面你都安排好了嗎?”

    “臣已照王命安排妥當。”徐淵答道。

    “那就好,我們也該前去了。”風夕話音一落,揚鞭縱馬而去。

    五月九日,華王率軍追風軍至無回穀。

    “該死的風家丫頭,這回看你還能跑到哪去!”看著前方風軍的陣營華王恨恨道。

    想這幾日追擊風軍,卻有如貓被鼠戲!一路之上風軍突襲不斷,卻總是在他拉開陣勢要與之一決時,忽又潛匿了,從厲城至無回穀這二百里路,讓他們走了五天,不但未損風軍一兵一卒,反倒是自己這邊折了二萬五千人!

    未曾正式開戰便莫名其妙的折去了二萬五千人!華王緊緊抓住腰際寶劍劍柄,恨不得是抓住風惜雲的脖子!抬首望天,心頭之火不由更旺幾分,這老天爺也似與他作對,這幾天熾陽高照,不過才五月,天氣卻反常的燥熱難當,中途不少士兵都中暑倒地不起!

    “無回穀,不知是否真是有來無回!”皇朝眯眼前望。

    “當然是叫那丫頭有來無回!”華王咬著牙道。

    皇朝聞言不由回首看著華王微微一笑,只可惜此時華王的注意力全在前方的風軍,未注意到他這位“賢婿”臉上那種嘲諷訕笑。

    忽然“轟隆!轟隆!轟隆!”巨響傳來,回首看去,才剛剛紮下營帳的華軍陣中,最西邊的那幾座營帳忽冒起了沖天的火光,而那“轟隆”的巨響還在從那幾座營帳中不斷傳來,剎時間,華軍亂作一團!

    “那是……”一直鎮定從容的皇朝看到那樣的情景不由也有幾分驚愕。

    “那是火彈營!”華王見之不由大叫,“禹山!柳禹山!”

    “小人在!”柳禹山慌忙跑來,一把跪在地上,“大王,我們火彈營忽然無故起火,小人懷疑……”

    “懷疑?還用得著懷疑嗎?”華王咆哮著,拔出手中長劍揮舞著,“肯定是風惜雲那臭丫頭搞的鬼!一定是她派人混進來了!給我快去找!把風國奸細找出來!本王要將他們五馬分屍!”

    “不用去找他們了。”一個柔和的聲音淡淡傳來,遠遠的玉無緣從容走來,“大王,還是先派人救人救火要緊。”

    “就讓風國奸細逃脫嗎?豈有此理!本王一定要將他們揪出來,不碎屍萬段,難消本王心頭之恨!”憤怒的華王此時只想抓出風國奸細好好嚴懲。

    “大王,那不是風國人做的。”說話間玉無緣人已走至華王跟前,目光落在華王身上,帶著一種讓人心神安定的平和,“剛才我去過西營,遠遠的曾瞥見幾道鬼魅似的黑影,待我趕至時已失蹤跡,那樣的身手絕不是風國士兵可擁有的,即算是江湖上的高手也少有人能擁有那樣高絕的輕功!”

    “那會是誰幹的?”華王的聲音不由自主的低了幾分。

    白衣的玉無緣在這燥熱的夏日、沖天的火光中,便似冰涼的清泉,擁有讓人清心靜神的功效,暴怒的華王也被他三言兩語安撫下來。

    “大王,請先發令救人救火。”玉無緣依然是那一句說,說得不急不躁,清清楚楚,似乎那才是世間第一等的大事。

    “禹山,傳令下去,先救火,暫別管奸細的事。”華王終於下令,自己心裏也在奇怪,堂堂一國之王,怎麼就會聽了這個人的,這人淡淡的幾語卻讓人不得不聽,似乎違了這個人的意就等於違了神佛之旨一般。

    “是!”柳禹山急忙領令退下。

    “是江湖高手幹的?”皇朝也微斂眉頭,“江湖人豈會參與此事?”

    “白風黑息江湖十年俠名,施人恩惠不知幾多,甘願為他們效力的江湖人豈會沒有。”玉無緣依然淡淡的道。

    “火彈既然毀了,那餘下的那三門火炮大概也不能倖存了。”皇朝看向西營的火光,此時爆炸聲已經小了許多,想來那滿營的火彈已差不多炸毀完了,代之而起的是那些禍及魚池的士兵的慘叫聲!

    “嗯,也被推入火彈營炸毀了。”玉無緣看一眼華王道。

    “什麼?我的火炮……”華王一聲肉痛的驚呼,想那火炮造來極為不易,一門便耗金數萬,費了三年時間才造成,而今竟全給毀了?!當下便往西營而去,似不看到火炮的殘屍猶是不能信!

    “你還不出手嗎?”玉無緣的目光落在皇朝身上。

    “還不是時候。”皇朝笑笑,目送華王的身影,“看來風夕深知‘制敵必先亂其心志’,這幾天來,他已經被風雲騎弄得心煩氣躁,手忙腳亂。”然後轉頭看向前方陣營齊整的風軍,“反正該準備的我都準備好了。”

    “無回穀……真的是有來無回嗎?無回的又是誰呢?”玉無緣目光有些空蒙的看著前方。

    風軍王帳之中,聽著華軍方向傳來的巨響聲,風夕不由淺淺一笑,目光掃向正安坐於椅中,悠閒的品著前代風王珍藏的蘭生酒的豐息,仿佛知道她在看他,豐息微舉酒杯向她致意。

    “那是什麼響聲?”王帳中風雲騎的其他五位將領卻是有些糊塗的看著他們女王那一臉燦爛的笑容。

    “那是蘭息公子送給風國的大禮。”風夕淡淡道,“華軍餘下的三門火炮此刻也盡毀於火中!”

    “哦?”諸將聞言不由皆驚喜的看向豐息,卻見那人只是微眯眼眸,似正為美酒的香醇而沉醉。

    “華王沒什麼好好耐心,或在明日、或在後日他即會發起攻勢,齊恕,你們下去準備吧。”風夕吩咐道。

    “是!”五人退下。

    “看來你並不懂品酒,這‘青葉蘭生’應該以霧山所特產的‘雲夢玉杯’來盛才能盡顯其高雅大氣,這景德軒的‘杯雪’還是稍顯小家子氣了。”豐息搖晃著手中美酒,目光挑剔的審視著手中潔如白雪的瓷杯,有些惋惜的搖搖頭。

    “華王十萬大軍差不多被我消去三萬,現在他所有的火炮全部都炸毀了,餘下之戰,或許將由皇朝出手了。”風夕卻不理會他,掀帳而出,微皺眉頭的看著前方華軍的陣容。

    豐息也跟在她身後,只是手中依然握著酒杯,悠閒得仿佛是與好友前往後花園把酒歡言,踏出帳門時還不忘向旁邊為他掀簾的那名侍女微笑致謝,惹得那名侍女心如鹿撞,滿面紅雲。

    待走得遠了,風夕略皺眉頭的看著他,“此次出兵我也就帶四名侍女,已經分了兩名去侍候你了,你不會連這兩名也要弄到你的營中去吧?”說至此壓低聲音,“你少給我亂拋桃花!”

    “嗤……”豐息輕輕一笑,有些無奈的看著她,“我有做什麼嗎?”

    “唉……”風夕也有些無奈的歎一口氣,“你不用做什麼,女人看到你就好似蜜蜂見到花,不由自主的就要趨過去!四公子中就數你黑豐息最多風流韻事,想那玉無緣雖號稱第一公子,可從未聽過有哪個女人的名字和他連在一起的。”說著繼續往前走,走不幾步忽又回頭瞪著他,“也難怪,你一人占兩個身份,自然也要比別人多一倍!”

    豐息聽著她的低訴,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極其隨意的晃著手中半杯美酒,看著蕩起的那圈圈漪漣,忽然問道:“風雲騎如何?”

    “傷二百一十二人,死三十七人。”風夕抬首望天,聲音有些低沉。

    “你不是有韓家的藥方嗎?為何不配紫府散?”豐息目光不移杯中青色的美酒。

    風夕聞言白他一眼,“那藥方上的藥我想你也看過,都是十分珍貴的藥材,光是其中一味‘萱荻’,先別提其一葉千金的價錢,平常藥店能有一枝已是十分不易,我要找齊那些藥材都不是易事,更不用說在軍中大量配製。”

    說完忽又歎了一口氣,“難怪韓老頭堅持一藥千金,而華王卻為了這藥方滅掉了整個韓家!”

    “這東西或許你用得上。”豐息略一沉吟,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塊絲絹,“在華都時我去了一趟品玉軒,托君品玉看了一下紫府散的藥方,她便按其藥性,改了那些過貴難求的藥,藥效或比不上紫府散,但比之一般的金創藥卻要好許多倍。”

    風夕接過絲絹,看著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寫下的藥方,再仔細看了看那方淺藍色的絲絹,很似女子用過的半新不舊的手帕,抬首看向豐息,臉上已是一臉的諷笑,“想不到被稱為‘木觀音’的君品玉也對你青睞有加!唉!是不是這世上只有我認為你是一隻狐狸?其他的人包括那個聰明的華美人,都認定你是仁心俠義、才貌翩翩的佳公子?”

    豐息目光溜過風夕的臉,一仰首將杯中餘酒飲盡,然後有絲玩味的看著她道,“你是因為君品玉的這方手帕不舒服,還是因為文武全才的風惜雲竟在醫術之上輸君品玉一籌而不舒服?”

    風夕聞言卻是輕輕一笑,揮著手中藍帕,“以帕遺郎望郎思!我只是有些為那些美人的一腔深情而不值!想當年單飛雪為你所拒而揮劍斬情出家為道……好吧,不提以前江湖上那些為你犯相思病的美人,就單現在這三個,無言等待的鳳棲梧,傾心許國的華純然,贈帕遣意的君品玉,皆是品、性、才、貌佳絕的佳人,可為何就是看不透你的無心無情呢?她們為何就是不明白,溫雅雍容的豐公子,心中裝的不是美人情愛,而是江山帝位!”

    豐息聞言卻只是雍雅一笑,撫著手中空杯,以指上扳指相叩,發出清亮而略有些空寂的響聲,半晌後才淡淡道:“我也有些奇怪,為何人人都會欣賞於我,而獨你例外?”

    “因為我是風夕。”風夕目光看著手中的藍帕,微微帶著一絲憐意的笑笑,“就如你給我這藥方……那是因為我已答應將風雲騎送與你,你當然希望到你手中時依然能是五萬完整的風雲騎!”

    聽得這樣的回答,豐息眉頭微微一挑,然後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兩人之間片刻靜默,一個看著手中藍帕,似在細研其上藥方,一個撫著手中酒杯,神色平淡,眸中卻不時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良久後,豐息遙望華軍陣營道:“你曾說血鳳陣留待真正的對手,皇朝足以堪為對手了,與他的這一戰……血鳳陣應該可以盡顯其能!”

    “血鳳陣……”風夕卻忽微微一歎,“若只是與皇朝一戰,我有十成把握,決不會敗於他手,但是……”說至此忽然停下。

    豐息回首看她,靜待她下言。

    “他身邊還有一個玉無緣!”風夕深吸一口氣,仿佛想緩和心口那莫名的窒息之感,轉頭看著豐息,眉頭猶是微籠,“你我想來都有同一句祖訓。”

    豐息微垂目,看著手中空空的酒杯,然後目光一閃,“你是說他就是那個玉家的人?”

    “別忘了江湖上對他的形容……天人……除了那個玉家的人,誰還能擔此美譽!”風夕沉聲道,不知不覺中忽抬手掩眸,不知不覺中那樣的低語就這樣輕輕溢出,“果然是奢望……他不能……我不能……都只是奢望!”

    豐息看著她,眉峰忽冷,半晌後才淡淡道:“玉無緣會破了血鳳陣嗎?”

    “也不一定。”風夕唇際勾起一抹淺笑,手垂下,看著手心,微微攏緊,“畢竟我的血鳳陣不同于先祖的!”

    “玉無緣……當然……”豐息忽勾唇浮起一絲神秘的笑。

    五月十日。

    “大王,您要親自出戰?”一大早,柳禹生進王帳中即看到一身鎧甲的華王。

    “當然!”華王抽出佩劍,淩空一斬,“我十萬大軍而來,本鬥志昂揚,要一舉攻克風國!可至現在卻未曾與風軍有一次真正的較量,反倒被其陰計折去三萬人!我軍若再不挾勢出擊,日久必消磨鬥志,到時本王必將敗師而歸!”

    “領軍出戰可派將軍們就行了,大王又何必親身冒險?您萬金之體,乃國之支柱,決不可有損傷!”柳禹生誠惶勸阻。

    “不!”華王一揚手中寶劍,慷慨激昂道,“本王這次就是要親自出戰,身先士卒,鼓勵將士們的士氣,本王要親領五萬大軍一舉擊垮風雲騎!”

    “大王……”

    柳禹生還要再勸,華王卻大步踏出營帳,帳外大軍林立,戰馬嘶鳴,正等待他們的王下令出擊。

    “大王,您要親自上陣嗎?”

    剛剛趕至的皇朝見他那一身裝扮不由問道,身後跟著玉無緣,只是目光輕掃大軍一圈,然後無波的落回華王身上。

    “嗯,本王要在今天將風軍打個落花流水!”華王看著眼前的正蓄勢待發的五萬金衣大軍信心十足道。

    “駙馬,您還是勸勸大王。”柳禹生一見皇朝,慌忙搬救兵。

    皇朝聞言卻淺淺一笑,微躬身道:“大王武功蓋世,大軍鬥志高昂,今次必能大敗風軍!”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女婿!此話深得本王之心!”華王仰天大笑,然後一揮手,“牽我的戰馬來!”

    一匹赤如紅雲的駿馬被馬夫牽來,神駿非凡,顧盼揚威。

    “好馬!”皇朝看著那匹馬不由贊道,“此馬可謂馬中之王,定能助大王衝鋒殺敵,小小惜雲定不是大王敵手!”

    柳禹生聽得此言不由狐疑的看一眼皇朝,但見他眉宇間依然有著那一股天生高貴的傲氣,但此時臉上的笑恭敬誠摯,仿佛真的對華王信心十足。

    而玉無緣卻一直只是靜靜的看著,目光中偶爾閃過一絲憐歎。

    “哈哈……”華王飛身上馬,身後頗是矯健,“賢婿便為本王壓陣,看本王大破風雲騎!”

    “咚咚……咚咚……”

    戰鼓擂響,華國金衣大軍出動,華王一身鎧甲端坐於馬上,威武不凡。五萬大軍衣甲鮮明,戰馬雄駿,旌旗如雲,長槍林立,氣勢昂昂,直向風軍逼近。

    而前方的風軍,也似早已有準備,三萬大軍佈陣於前,陣前三面大旗,分別是齊、林、程三字,陣中氣勢雄壯而凝重,雖萬軍而不聞喧聲!

    兩軍陣後都架起了高高的看臺,風夕與豐息站在看臺上,看著兩軍的動向,而遠遠的,對面那個看臺上站著皇朝與玉無緣。

    在下方,華軍在不斷逼近,而風軍卻一直靜止不動,幾乎要讓人以為風軍為華軍氣勢所壓,而不敢妄動。但當華軍進到距風軍十丈之處時,風軍陣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咚”的震天鼓聲,然後風軍齊發吼聲“殺!”,剎時三萬風軍如狂風般急速襲卷,直沖向華軍!

    華軍便好似要吶喊三聲後才殺敵的對手,在他喊到第二聲時,他的對手突然發難,殺他個措手不及,頓時慌得手忙腳亂!但見白色的風軍仿佛巨龍一般昂首擺尾的直沖進華軍陣中,將華軍的陣勢沖個七零八落!又若倡狂無忌的狂龍,張牙舞爪將華軍抓個四分五裂!

    下面的廝殺聲可沖雲霄,而高高的看臺卻似隔著遙遠的時空,冷漠的、超然的置身於外,淡看下界的刀與劍、血與火!

    “與風雲騎相比,金衣騎便好似一枚漂亮的雞蛋,看似堅硬的殼,一擊就破!”看臺上,皇朝看著下方的戰鬥直搖頭。

    “與其敵動,不若我動!一舉就將華軍的氣勢給擊破,氣破則陣散!這一戰,華王必敗無疑!”玉無緣的目光卻落向遠方的看臺,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無法看清上有何人,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那裏,一定和他一樣,正看著下面的廝殺,看著她並不想看的東西……

    “風雲騎出兵三萬,六將出動三將。”豐息目光在下方搜尋著,“齊恕為中,林璣在左助,程知在右輔,三軍齊發,一舉攻下,絲毫不給華軍還手的機會,這一戰可謂猛戰!”

    “因為我已不想陪華王玩了,這一戰我要將他徹底打垮!”風夕目光從下方兩軍的廝殺移向遠方的看臺,顯得十分的悠遠綿長,“我的對手在那裏!”

    上方的人悠閒的看著下方的戰鬥,而戰場中,在層層護衛下的華王卻從心底裏產生一種恐慌。

    周圍尖銳刺耳的刀劍交叉聲,兩軍士兵的喊殺聲,受傷或致命時的慘呼聲,滿地的鮮紅,濃鬱的腥味……一一在耳目縈繞!白色的風軍勇猛如虎般殺入陣中,那在他心中本是無敵的金衣騎,迎面而上時竟是不堪人家一刀一劍,遍地是金色與血色交纏,偶爾才夾一抹白色,而前方,那白色似遮天蔽日而來,似洶湧巨濤潮湧而來……一股顫慄不寒而生,仿佛有什麼要將己淹沒……握劍的手不由自主的抖動,手心竟是一片潮濕,那一直要喊出的“沖啊!殺啊!”緊緊的堵在喉嚨處,吞不下,吐不出,呼吸微而急,臉色一片赤潮,瞳孔卻不斷收縮!

    “風雲騎果然名不虛傳!”皇朝目光灼亮的看著下方,“三軍以中軍為主導,兩翼相輔,似分似合,不離不散!中軍那名將領肯定為風雲騎六將之首的齊恕,置身刀林槍陣中依然指揮若定!好!有大將之風!”

    半晌聽不得身邊人答話,不由抬首看去,卻發現他眼眸定定的看著前方,看著對面的看臺,仿神魂出竅一般。

    “無回穀……無回……”口中輕輕呢喃,仿佛那是夢中不小心溢出的囈語,那一向平靜超然的臉上此時竟帶著一種微微的希冀,又仿佛是對命運之神的安排的欣然接受之喜,及一種擺脫不了命運的悲哀,那麼的惘然無奈……那麼的酸楚淒然……那麼的讓人心痛……

    “無緣!”皇朝猛然抓住玉無緣的肩膀。

    這一抓似乎讓玉無緣十分吃驚,仿佛是一個就要脫塵飛去的仙人,忽然又被抓回了凡間。微微回轉頭,回頭的那一剎那,他臉上的那種神情消失了,又恢復那個平淡超然中帶著一絲對塵世的依戀與悲憫的玉無緣。

    “無緣,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皇朝目光緊緊的盯住他,一字一頓的說出,“你說過會助我握住這個天下!在這個天下未在我的手中前,你不可以捨下我!你決不可……你想與她……”最後一語卻怎麼也道不出。

    玉無緣微微一笑,平靜得不能再平靜,淡然得不能再淡然,拍拍肩膀上皇朝的手,“我知道,我會助你握住這個天下,這是我的選擇!而她……”目光移回前方,仿佛是歎息一般輕柔如風的吹出,“她嘛……只是……”

    “無緣,你不會是想……”傲然霸道的皇朝此時竟是緊皺著眉頭,仿佛是有著什麼可怕的想法在玉無緣的腦中冒芽,他極不苟同,他要在那芽紮根前拔斷!

    “皇朝,你不用擔心,我選擇了你,我們玉家人做出的選擇決不會半途而廢的!”玉無緣目光縹緲空蒙,輕忽得不可捉不可觸。

    “那就好!”皇朝目光又移回戰場,看著那潰不成軍的金衣騎,直搖頭,“華王似乎已折了二萬人了,該請他回來了,必須留下五萬騎我用!”

    “你可以以駙馬的身份鳴金收兵,我想被困在陣中已十分疲倦的華王也巴不得休戰,只是他不好自己開口罷。”玉無緣淡淡掃一眼下方,然後抬步走下看臺,已沒有什麼要看的了。

    “你看……”風夕唇角微微勾起,伸手遙指下方。

    豐息眼光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尋去,看著那張成圓月似的彎弓,弓上那三支長箭,不由微微露出笑臉,“一弦三箭!華王可會斃於此役?”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陣中那三支長箭已如電飛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0 10:46 A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12:00 AM 編輯

正文 二十二、無回之決

華王帳外,一干人緊張的候著,神色焦銳,尤以軍師柳禹生最為著急,帳前的地上都快被他來回踏出一道溝來,而駙馬皇朝卻是離得遠遠的背對王帳負手而立,抬首望著天邊,那即將隱沒的西日還在依依不捨的攀住那山巒一角。

    “玉公子,大王如何?”

    終於,王帳的帳簾掀開了,柳禹生一把迎上,惶急的問著走出來的玉無緣。

    “性命無憂。”玉無緣淡淡道,目光穿過柳禹生,遙遙落在皇朝身上。

    “多謝公子!”柳禹生驚喜之下向玉無緣拜倒。

    “柳軍師不必多禮。”玉無緣手一托,柳禹生便拜不下去。

    在這炎熱的夏日,那手竟是涼如寒冰!柳禹生觸著的手一震,不由抬首望向玉無緣,一個下午都在帳中搶救華王,可眼前這人卻不見一絲疲態,一張臉依然如玉般柔和靜謐,一雙眼眸依然安祥淡然,一身白衣即算被血污,可他的人看去卻依然是纖塵不染的皎然,每次看到這人總覺得他似不屬於這個塵世,仿佛隨時都會隨風仙去。

    “公子……”一句“公子的手如何這般冷?”不知如何竟怎麼也說不出口,訥訥的看著他,竟是不敢有絲毫冒犯眼前的人之舉之語。

    “軍師想來十分關心大王傷勢,你可進去看看,但記住不能吵醒他。”玉無緣淡淡一笑,指指帳內,示意他進去。

    “是。”柳禹生一躬身,掀帳而進。

    “各位將軍不如都回去休息吧,大王並無大礙。”玉無緣看著帳外其餘的人道。

    餘下的人相互看看,最後皆向玉無緣施一禮,然後離去。

    待所有人走後,皇朝轉身,看一眼玉無緣淡淡道:“華王不會死了?”

    “嗯。”玉無緣移步走向皇朝,目光落向山尖上那一點點紅日,“那三箭入肉極深,幾近穿體!看來風國的那位林璣將軍箭術不會比九霜差。”

    “我就知道你會耗功救他。”皇朝收回目光落向前方,眉峰微斂,“不過他現在也不是死的時候。”說至此忽長歎一口氣,“風國……風雲騎!真的是人才濟濟!只可惜……”

    “你打算如何?真的要在無回穀和她一戰嗎?”玉無緣回首。

    “已經在行動了,箭在弦不得不發!”皇朝的聲音沉而重,目光看向風軍陣營慢慢變得森冷而凝重,“況且遲早都會有一戰!”

    “早晚嗎?既然如此……”玉無緣目光幽幽的掃一眼風軍陣中那一面飛揚的白鳳旗,那展翅雲中的白鳳凰,微微歎息著,“風家的白鳳旗……風獨影……白鳳凰……皇朝,你既要與風夕一戰,那麼必知她們風家的血鳳陣。”

    “血鳳陣?”皇朝眼中金芒閃爍,微微抬首,看向西天,那最後的一點紅日也隱落了,陰暗的暮色已靜靜降臨,“我知道血鳳陣!先祖的日誌中曾提過,噬血的鳳凰!”

    “遇鳳即逃……”玉無緣喃喃念道,微垂雙眸,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面猶有一絲血跡,那是華王身上沾來的,以後呢?還會沾上何人的鮮血?還會有多少人的血呢?

    “遇鳳即逃……但對於你們玉家人來說,這世上沒有什麼陣是不能破的!”皇朝收回目光,金眸明亮而堅定的看著玉無緣。

    “玉家人?”玉無緣喃喃復述,然後微微苦笑。

    “這麼夜了,你竟還沒睡?”

    風軍王帳帳頂上,風夕正盤膝而從,一雙手垂放於膝上,想來是安寢後偷溜上來的,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白色睡袍,長長黑髮全披散於肩後,蜿蜒至帳上,抬首仰臉遙望夜空,額際的那枚雪月與天幕上的那彎銀鉤遙遙輝映,這樣的懶散外表與姿勢是白風夕才有的,但臉上那種端莊靜穆的神情卻是風惜雲才擁有的。

    “夜觀星象,可有所得?”豐息輕輕一躍,也落在帳頂上,屈膝坐下,抬首望向天幕上的點點星雨。

    “記得小時候嬤嬤曾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而《玉言天象》上也曾說上界的星象映射下界的一切,若真如此,那你我也是這些星雨中的一顆,而你……你會是哪一顆星呢?”風夕忽出聲輕問道,目光依然遙望星際,星光好似全落入她的雙眸,映得那雙黑眸比天上所有的星星還要來得清亮。

    “哪顆是帝星,哪顆便是我。”聲音是平淡不起波瀾的,神情是悠閒輕鬆的,這種在別人應該是氣概萬千、豪情萬丈說出的話,豐息卻說得隨意至極卻又仿佛是理所當然的。

    聽得這樣的回答,風夕移目看向他,豐息也轉頭看向她,目光相遇,皆是平靜坦然,仿佛是兩個靜謐得不起一絲波瀾的湖泊,隔著時空靜靜相對,空靈純凈得能映出對方的一切。

    “你為什麼要當皇帝呢?”良久後,風夕再問,依然是平淡的語氣,眼眸依然靜靜的落在他身上,沒有窺透,沒有刺探,只是一句普通的問話,問的卻不是普通的問題。

    “因為我會是天下景仰的好皇帝。”答得也是平平淡淡的,墨黑的眼眸依然幽深如湖,仿佛是夜空上落下的星子,那般的晶亮。

    風夕再抬首看看夜空,天幕上的繁星有的明亮,有的暗淡,有的大些,有的小些,再垂首看看自己的手,攤開手心,細細的看著,仿佛從上看到了什麼,勾起唇綻開一絲極淺極淡的笑,“好吧,我會幫你打下這個天下,結束這個亂世!”

    聞得此言,豐息墨玉色的眸子閃過一絲燦然星芒,然後臉上綻出一縷淺淺的、柔柔的笑,伸出手,看著她,“約定嗎?”

    風夕看著那伸向自己的手片刻,然後伸出手,看著他,“約定!”

    兩人都出身王室,那兩隻手都沒幹過什麼粗重活的,都是高貴、白皙、修長、幹凈、平穩……指尖輕輕觸著對方的手心,然後慢慢移動,十指相扣,旋轉回繞,手腕相接……那兩隻手便緊緊纏在一起,這是一個古老的儀式,代表著雙方許下至死不悔的承諾!

    “亂世在我們手中結束,我與你共用這個天下!”手還相纏在一起,豐息晶亮的眸光落在風夕眼眸上。

    風夕微微垂下眼簾,唇際忽掠過一絲笑,縹緲幽如夜風,猶帶一絲夜色的深沉,那麼的寂寥而無息,蒼茫天地竟似無法挽住她這一縷微笑。

    再抬眼時,再綻顏一笑,卻終只是無聲的一笑,未有答語。那一刻,在這個兩人剛立下盟約的小小帳頂上,在這個有些悶熱的夏夜,豐息忽覺得心頭涼涼的,天地忽變得那般的空曠寂寞,以至他不由自主的抓緊就要脫離手心而去的那幾根手指。

    “噝!”風夕淺淺吸氣,抬眉瞪目,“黑狐狸,你想抓斷我的手指呀?!再抓可別怪我用‘鳳嘯九天’了!”

    這是風夕的手,這是風夕的眉眼,這是風夕才會說的話,心頭忽又暖暖的,豐息鬆開手,淺淺笑開,目光柔和的看著風夕。

    “‘女王的玉手’豈能隨便就被你這只黑狐狸抓的?差點就被你抓斷了!”風夕揉著有些發紅的手指,目光惱怒的瞪向豐息,可抬眼看到那樣的笑容,不由一呆,然後目光移動,上下左右的把豐息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似乎猶是未找到答案,身子趨近,用鼻子嗅嗅,手再伸出,摸了摸豐息的臉,“咦?這味道沒錯,這臉皮也沒錯,是黑狐狸嘛……可是不對啊……”

    “你這女人又搞什麼?”豐息手一伸,將幾近趴靠在身上的那個溫暖的、柔軟的、帶著淡淡幽香的嬌軀推開,微皺眉頭看著風夕,這女人似乎永遠不知道什麼叫‘男女有別’!

    “是這只黑狐狸嘛。”風夕凝著眉看著豐息,“可是剛才的笑……那個笑很不對勁啊!”

    “無聊!”豐息淡淡吐出一句,拂了拂衣袖,仿佛想拂去了那一絲還殘留著的香軟。

    “黑狐狸,你再那樣笑笑,你若是常那樣笑的話,我可以考慮將我帳中的那兩名侍女也送給你。”風夕湊近豐息,放下誘餌,一邊還伸手摸上他的臉,似還想研究一番。

    “唉……你這女人……”豐息一聲長歎,抬手揮開她的手,有些無奈的笑笑。

    “去!又是這狐狸的微笑!”風夕撇撇嘴,手馬上收回,眸光掃向天際的星雨,抬手抹抹眉心,“剛才的笑真的不一樣,到底哪里不同呢……嗯……想不起來……哈呵……”長長一個哈欠打來,“唔……我想睡覺了,等我睡醒了再想,嗯……這樣的夜晚就應該讓星星陪著我睡。”

    身子往後一仰,便躺下了,翻個身背對豐息睡去,可不到片刻又轉過身來,眼眸已是睜不開了,抬手抓住豐息一片衣袖往臉上一蓋,迷迷糊糊的說著:“黑狐狸,你替我趕蚊子……就算作是你回報我替你打天下,還有哦……在他們醒來前送我回帳。”

    五月十二日辰時。

    華王王帳中走出一身紫金鎧甲的皇朝,踏出帳外,目光落在一直候著的軍師柳禹生身上,微微一笑,眸光如刀鋒,“軍師,大王委我為全軍主帥,領兵出戰風雲騎!”說話間,右手微抬,一枚金光燦然的虎符靜靜臥於他掌中。

    柳禹生目光掃一眼虎符,暗自心頭一凜,躬身垂首道:“恭賀駙馬。”

    “大王身體還很虛弱,需要休息,請不要打擾他。”皇朝目光移向前方,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森寒。

    “是。”柳禹生暗暗歎一口氣,依然垂首答應。

    皇朝大步跨過,昂首走向陣前那蓄勢待發的金衣大軍,身形挺拔如山,氣度雍容高貴,舉止從容不迫,那是屬於王者的傲岸與自信!

    身後的柳禹生微微抬首,眼眸追著那個身影,那一刻,心頭的那一絲畏懼忽消失了,那個背影忽讓他心頭油然生出一種敬服,沒有任何理由的,忽願以後就跟隨在這人左右,這個人擁有帝者的氣勢!

    “華國的勇士們,今日由我皇朝與你們並肩作戰!這一戰必要為大王報三箭之仇!必要大挫風軍以雪前恥!”

    皇朝的聲音清朗悠遠,一字一字皆傳入所有將士的耳中,昂然立於陣前,如山般高巍,一手高舉虎符,一手高揚寶劍,虎符的金芒與寶劍的冷光在朝陽下相互輝映,燦亮的光點亮將士們的雙眸,那激昂的話語讓他們頓時生出萬丈豪情。

    眼前這個有些人還未見過的駙馬,可只是這一眼、這一語卻讓他們從心底裏臣服!仿佛跟著這個人,這世間便沒什麼是不可能做到的,那舉世聞名的風雲騎也似是輕而易舉可破的,因為他就是有這種無敵的力量!只要跟著他,前方便是刀山劍林也沒什麼可怕的,因為他定是沖在最前頭的!便是流血斷頭,也是讓人痛快的,因為他定會為他們報仇的!

    “我們跟隨駙馬!我們要為大王報仇!我們要打敗風雲騎一雪前恥!”

    剎時,萬軍回應,刀劍齊舉,地那一刻都似被這震天的響聲撼動,天那一刻都似都被這刀光劍影所掩蓋,整個天地都只餘這遍野的金甲,以及陣前那一抹欣長挺拔的紫影。

    而遠遠的,風軍的營陣前,風夕身著銀甲靜靜的立於軍前,聽著遠方傳來的華軍響遏入雲的吼聲,她不發一言,只是靜靜的矗立。而立於她身前的四萬風雲騎也都靜靜的矗立,目光齊聚一點,落在他們心中最敬服的、更勝這世間一切男兒的女王身上,臉上的神情是尊敬、愛戴與誓死追隨!他們知道,她一定會領著他們打敗華軍,保衛他們的家國!她會做到的,因為她是他們文才武功絕世的惜雲公主,是他們風國繼鳳王之後最傑出的王---風惜雲!

    “驅除華軍!守衛家國!”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吐出,風夕的聲音沉穩平靜,並不激昂雄越,只是清而亮、冷而脆的在無回穀的上空揚起,卻響在每一個將士的耳中,擊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頭,耳邊不斷迴響著“驅除華軍!守衛家國!”,心頭仿佛在擊鼓,一聲一聲震撼著他們的靈魂!

    “是!”

    剎時,萬軍齊複!那樣的吼聲雄渾得若世間最厚實最牢固的城牆,任是你有震天撼動的力量也無法動它分毫!那樣的吼聲又強勁如世間最鋒利的寶劍,任是你有銅牆鐵壁它也可將你一劍擊毀!聲音落下良久,可回音卻還在無回穀的上空回蕩,仿佛要告訴前方的敵人,我們是不會被打敗的!我們將要驅除你們!

    “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擂響,無回穀內戰馬嘶鳴,萬軍齊發!

    東邊是白色的風軍,擺開陣勢,嚴陣以待,西邊是金色的華軍,氣勢昂揚,齊步進發。

    而雙方陣後高高的看臺之上,一邊登上了玉無緣,一邊登上風夕與豐息。

    “這一戰你出動了風雲五將。”在這雙方生死一決之刻,豐息卻依然是雍雅從容,悠閒得好似在觀一盤棋局。

    “因為這一戰的對手是皇朝!”風夕抬手遙指華軍陣前的那一騎,遠遠的就能感覺到那人傲然的氣勢,而整個華軍也都透著一股銳利的殺氣!不過換一個主師,便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目光上移,落在遙遙相對的看臺之上,“而且在他們背後還有一個玉無緣!”

    “今天華軍的氣勢很不一般呢。”豐息目光也落向華軍,嘴角銜著一絲趣味的淺笑,“只因是皇朝領軍嗎?這果然是個好對手!”

    “有的人天生就擁有一種讓人信服、願捨命相隨的氣勢,皇朝就是那樣的人!”風夕目光落回皇朝身上,忽帶一絲微微的歎息,“所以他才會那般的自信與驕傲!而他確實擁有傲視天下的本錢!”

    “他親領中軍前進,左、右翼殿后五丈,華軍餘下的五萬大軍已盡在此,看來他是要與你一戰決勝負!”豐息目光微綻一絲亮光,遙望華軍陣前最前方的那一騎,臉上的笑也帶一絲讚賞,“敢領這戰鬥力完全不能與風雲騎相提並論的金衣騎親身一戰,皇朝果然是豪氣萬丈的英雄!”

    “你們的不同也就在此。”風夕忽回頭望著豐息,臉上的笑似是譏似是贊,“他雖曾說他不是英雄,但他依然要英雄行事!”

    “他想做一個始帝那樣的雄主。”豐息卻淡淡的道,似對皇朝的英雄氣概不以為然。

    “始帝……”風夕忽然搖搖頭,卻不再說話,頗有些言猶未盡之意。

    豐息看她一眼,卻也並不追問,目光落回風軍陣中,“這一戰可看到真正的血鳳陣嗎?五將齊出,齊恕為首,程知為左,徐淵在右,林璣在尾,而中心……是修久容!為何不是六將之首的齊恕呢?”

    “你覺得久容如何?”風夕聞言淡淡看一眼他道。

    “年輕、內斂、易害羞、不多話、有幾分書生氣,只是……”豐息目光追尋著陣中心的那一點,“置身於萬軍中時卻是鎮定從容,那雙平日如小鹿般閃躲於人的眼睛竟也變得如劍一般冷、亮!”

    “風雲六將中,論沉穩大度首推齊恕,徐淵則心思細密行事周詳,林璣箭術高超體恤下屬,包承、程知皆為以一敵百的勇猛之將,但要論到才智、機變、靈動卻要數久容。”風夕目光掃向下方的風軍,似對風軍的陣勢頗為滿意,微微頷首,“再過兩三年,久容再成熟一點,他必是我風國的第一將!這一戰,我讓他做策動全陣的首腦!”

    “修久容嗎?”豐息淡淡一笑,目光掃向對面的華軍,“這次對手可是皇朝!”

    “我知道,可是……”風夕眼眸有些恍惚的看著下方,華軍在不斷前進,風軍肅靜以待,兩軍此時相隔已不足十丈,但見華軍前方大旗一揮,大軍齊齊止步,“皇朝果然是不一樣的!”喃喃吐出,似歎似憾。

    而在下方戰場上,皇朝眯眼望著前方不遠的那四萬風雲騎,即算他們已逼得如此之近,可風雲騎卻依然未動分毫,未有絲毫慌亂,嚴守陣勢。雖不動,卻自有一種凜然肅殺的氣勢,仿佛是一道刀鋒築成的牆壁,即算是守勢也透著一種銳利的殺氣,他身後的金衣騎想來已感覺到那股強大的氣勢,已不由自主的抓住刀槍,有的甚至已拔刀在手!

    “他停住了,好象在等待什麼。”豐息居高臨下自是將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在沒有找出破綻前,他會等鳳凰主動出擊,當他找出破綻時,那必是他發動最猛烈的一擊!”風夕的語氣淡淡的,但神色間卻是十分認真的盯住下方。

    下方的風雲騎便仿若一隻籠翅昂首的鳳凰,保持著它百鳥之王的雍容大氣,靜候敵人的主動出擊。而金衣騎在皇朝未有指示前也是矗立不動,兩軍靜靜的對峙,氣氛凝重。

    約過一刻,華軍陣前的旗幟終於揮動了,最先出擊的卻是稍後的左右兩翼,但見華軍兩翼急速前進,似想包轉風軍,當左、右兩翼離風軍不過五丈時,中軍突然也急速前進,竟是三軍齊發,全速沖向風軍。

    在華軍中軍出擊時,鳳凰終於動了,但見它猛然張開雙翅,迎上華軍的左右兩翼,而當華軍中軍直沖而來,即要殺入鳳首時,鳳首忽然往左一偏,避開了華軍的衝擊,反狠狠啄向那被左翅圈住的華軍右翼。而同一時間,鳳凰腹部忽探出雙爪,爪上錚錚鐵鉤全都脫爪飛出---那是箭雨隊的飛箭---但見箭如蝗雨急速射向那迎面而來的華軍中軍,但聽得一片淒厲的慘呼聲,那沖在最前方的中軍便紛紛倒下!而鳳尾忽張開它的翎羽,與右翅合圍,直掃向華軍的左翼,頓時,五萬金衣大軍全在鳳凰的包圍之中!

    可是,就在鳳凰逼近,要將華軍越圍越攏之時,陣中心餘下的中軍後部猛然棄鳳爪而回殺,直向鳳首之後砍過!剎時,原本與左翅一起圍殲華軍右翼的鳳首忽變成被華軍左翼與中軍圍住,前後夾攻,竟要將鳳首砍斷!

    而緊接著原被右翅、鳳尾半圍住的左翼,忽然全速右轉,加入中軍,全力殺向鳳首!頓時,所有的戰鬥便全在鳳凰的左翅之上展開,風、華兩軍你圍我、我夾你的竟全卷在一塊,竟是不分前後左右全部都是敵人,一場混戰頓時展開。這一刻拼的不再是誰的陣最奇,誰的頭腦更聰慧靈活,而是拼誰的刀更利,誰的動作更快,誰的力量更大,誰才能殺敵最快、最多!

    “好個皇朝!他根本不是要破陣!他並不要勝負,他是要以華國這五萬金衣騎與我風雲騎死拼,他唯一的目的便是要重創我風雲騎!”看臺之上,看著皇朝那樣完全不計後果的血拼,風夕猛然醒悟,一掌拍下,欄桿被她掌力震得簌簌作響。

    “以五萬金衣騎為代價,只為重創風雲騎的元氣!”豐息歎息的點頭,“不動用皇國一兵一卒,利用金衣騎重創勁敵風雲騎,而華國二十萬金衣騎也將在風國被你折去了十多萬,而華王已身受重傷,華國諸王子皆是庸碌之輩,彼時華國將盡入他囊中!好毒的計謀!好一個皇朝!”言畢也是不勝喟歎。

    “想損我三分之一的兵力?!我豈能讓你如願!”風夕的聲音帶著秋霜的肅殺,眼眸這一刻比千年雪峰還要冷澈,“五萬金衣騎嗎?我將如你之願盡數折去!”

    語畢但見她手一揚,袖中白綾飛出,若白雲浮於空中,手一揮,白雲在空中舞出一隻展翅鳳凰,“久容,血鳳凰!”

    風夕清越的聲音在戰場的上空高高揚起,即算是那沖天的廝殺也不能將之掩蓋。

    “是!”戰場中心傳來一聲有力的聲音,那般的凜然果斷。

    然後只見戰場中揮起了白鳳旗,那只浴血鳳凰猛然長嘯,緊接著它的左翅、右翅同時張開,片片翎羽在陽光下閃著刀的鋒芒,雙爪忽轉變成鳳首,鳳尾忽轉為鳳爪……一隻新的噬血的鳳凰誕生了,它周身都燃著怒焰,周身都閃著奪目徹骨的寒光……陣中的白鳳旗揮向了華軍,然後那只血鳳凰,它猛然展開雙翅、張開雙爪、昂揚鳳首---在白鳳旗揮下的那一刻,它們同時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掃向、抓向、啄向了華軍!而被困在華軍中心的鳳首,忽然化為一支利劍,直接的、穩穩的刺穿華軍中軍!

    那一刻,只見那閃耀著刀芒的白色鳳凰,口中銜著鋒利的寶劍,瘋狂的掃向華軍,那張狂的氣勢,那狠厲的沖勁,那仿佛神佛也無法阻擋的殺戮,那便是魔鬼也為之畏懼的殘、冷……讓人心寒膽顫!讓人神魂俱裂!白色之中是無盡的、豔紅的血色!

    那是一場血戰!

    那一刻,本應是紅日正午,可地上,黃沙滿天飛舞,刀劍交錯揮砍,殘肢斷臂拋飛,鮮血淹沒大地……那嘶啞的、那淒厲的、那悲壯的呼喊聲直沖九霄!那一刻,天為之驚憾,地為之震動!那一刻,天為之昏,地為之暗!那一刻,神靈同悲,人鬼同泣!

    那是人間最慘厲的修羅場!

    “竟是死戰到底!只因為皇朝在嗎?所以華軍鬥志不滅!”風夕冷冷的吐出,然後身形一展,直往陣中皇朝飛去,“那麼我便將你們的鬥志打下去!”

    而同時,在風夕飛身而起時,對面的看臺之上也飛出一道白色人影,不同的是,目標是半空中的風夕。

    “白風夕對玉無緣?”看臺之上豐息見之不由微微一笑,仿若靜待一場好戲一般輕鬆悠閒,“不知這女子中第一人對天下第一公子誰勝誰負呢?”

    躍過十來丈時,兩道白影分別於陣中一點,然後再次飛高,半空相迎。

    七丈……六丈……五丈……四丈……

    地上,風、華兩軍在激烈的、忘我的交戰,四周只有刺耳的刀劍聲、震天的廝殺聲……而空中,兩人越飛越近,一個銀甲燦然,一個白衣飄飄,彼此這一刻仿佛都忘記周圍的一切,只是一直往前飛去,彼此的眼睛只望著對方,仿佛永遠也無法靠近一般的遙遠,但偏偏卻又在一眨間就到了眼前……

    銀光閃爍,白綾若遊龍飛出!

    大袖飛揚,並指如劍淩空射!

    “玉家的無間之劍!”豐息看到半空中玉無緣的手勢,忽然瞳孔收縮,手不由自主的緊緊抓住看臺前的護欄,“他竟用無間之劍!”

    “鳳嘯九天!”

    “無間之劍!”

    輕輕的一聲清叱,仿佛那是告訴對方,又仿佛那是告訴自己,這都是彼此家傳的絕世之技!這都是一招奪人性命的絕招!這一招使出……便無回頭之時!

    白綾一瞬間化為傲嘯九天的鳳凰,展翅昂首挾風帶焰直飛而去!

    臂一伸,手一揚,指劍淩空彈出,劍氣如虹直射而去!

    鳳嘯!劍鳴!即算是這喊殺震天的戰場也清越可聞,只是下方已無人有暇顧及。

    半空中……彼此間的距離已近兩丈,白綾直逼胸口,劍氣直點眉心,近了……已可看清對方的面容,也近得可清清楚楚的看清對方的眼眸,就連眼眸深處的靈魂也可清晰透視……那一刻,忽然都微微一笑,笑得那般無怨無悔……那般的雲淡風清……

    手忽然都軟了,心那一刻忽然都停止了跳動,白綾忽然下垂從肋下穿過,帶下一幅衣襟,劍氣忽然一偏從鬢角擦過,割下一縷長髮……兩人身近……眸對……微笑……並肩……錯身……各自飛落於陣中,一個手挽一縷青絲,一個手攥一幅衣襟,彼此皆是背身而立,仿佛都不敢回轉身,都不敢回頭看一眼對方!

    “果然……都還是下不了手!”高高看臺上豐息依然淺笑雍容,看著戰場上的那兩道白影,一雙手卻不由自主的緊緊握住成拳,“只不過……作為玉家人的玉無緣選擇了皇朝,而你選擇了我……那麼你們遲早要下手的!”

    無緣……那一刻……你竟是想與我同死嗎?為何……最後還是沒下手呢?這就是為何你眼中總深藏著那一抹悲哀?從第一眼起,你的眼中……那雙所有人都認為明凈、無波、溫柔、平和的眼眸……那最暗最深處……那最深處藏著的那一絲悲憐……那真是對世人的悲憐嗎?還是……那只是對自己命運的悲歎哀憐?只是為什麼……

    玉家的人……你……我就是這樣的結局嗎?風夕緊緊的攥著手中白綾,緊緊的攥著手中那幅衣襟,面上涼涼的滑過什麼,心臟在那一刻跳動極慢……極慢……讓人以為它下一刻或許就不再跳動了。

    垂首看著手中那一縷青絲……這是從風夕鬢角割下……差一點……風夕!手忽然緊緊的握著那縷發絲,永遠無波淡然的眼眸忽然水光閃爍,眼眸眨下,一滴水珠滑落,落在那縷青絲上,轉眼沒入手心……

    玉家的人一生都無愛無憎!玉家的人一生都有血無淚……可是……這一刻落下的是什麼?這是他那微薄的、可悲的、可憐的情愛……風夕,這便是作為玉家人的我與作為風家人的你的……結局!心口忽然被什麼在絞著,劇烈的痛,四肢百骸都在隱隱的作痛,天地這一刻似乎都在旋轉……都要離他遠去了……不,還不能!

    那一縷青絲終於在他手中化為粉沫,和著手心那一滴微熱的水珠落入塵埃。

    而她的手,終於鬆開了,那一幅衣襟悄然飄落,被風一卷,剎那便失蹤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0 10:48 A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12:00 AM 編輯

正文 二十三、道是無緣何棄人

    道是無緣何弄人

    廝殺還在繼續,人間的煉獄真真實實的出現在這個無回穀,血氣彌漫整個山谷上空,慘叫與殺戮之聲直沖雲霄,刀與劍挾著血光揮動,長槍槍尖回拔帶起敵人的血肉,遍地都是金色的屍身與斷肢,偶爾會掩住一抹白色……

    陣中的那兩人依然木然的立著,任刀劍擦身而過,任流矢在他們周圍墜落,他們仿佛沉睡一般的癡立著。

    而在華軍陣中的那抹一直矗立不動的紫影忽然動了,如雄鷹展翅,直撲風軍陣中心白鳳旗下那一騎。

    “久容閃開!”一直癡立的風夕終於醒了,身形猛然飛起,如箭離弦直追紫影而去。

    而另一道癡立的白影這一次卻並未再次攔截,而是木然的轉過身回走,穿過刀林箭雨,跨過地上的死屍殘肢,淌過濃郁稠粘的血湖,一步一步的靜靜走過,那一襲皎潔的白衣,似從天界飄來的使者,那一張如玉般的俊容上是無盡的悲歎,那雙眼眸慈悲而無奈的掃過……跨越地獄,穿過魂靈……這些生命……這些鮮血……這便是換取另一個百年太平的代價嗎?

    鳳旗之下的修久容,他高高立於馬背之上,揮舞著手中的白鳳旗,策動著整個風雲騎的陣勢與攻擊。

    當那抹紫影挾著冷電直擊而來時,他並未閃避,反而是高舉手中白鳳旗淩空一揮,剎時他身前的風雲騎忽兩面散開,避開那紫影手中寶劍揮出的淩厲劍氣,那劍氣在黃沙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長溝!然後紫影手臂再次高高揚起,那一抹冷電挾著雪亮的銀芒再次擊向白鳳旗之下!

    那仿佛可劃破一切障礙的快、狠、利!那一劍的霸氣仿佛可刺破天地!黃沙已避鋒而飛,空氣已被它割開,就連風……也為之疾逃!這是他無法躲避、無法抵擋的一擊!

    修久容仰面睜目靜靜的迎接著陽光下那燦爛眩目的、那美妙絕倫的、那要將他一分為二的一劍!

    王,久容永遠效忠於您!直至我---三界六道魂魂消散!

    紫影傲然的揚起嘴角,手腕直揮而下,帶著絕然的霸道與狠厲---風雲騎的主將將斃于此劍!

    “久容!”

    伴著那一聲急切的厲呼,一道白電攫住了那淩空揮下的一劍,那種速度是比閃電還要快,一直睜著眼眸的修久容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道白綾從後飛來直接的、穩穩的縛住了那柄劍,那淩厲無敵的一劍便在距他面容半寸之處被淩空阻截!

    紫影與白影同時從半空中落下,劍與白綾卻還是纏在一起。回首看去,只是一眼,卻讓皇朝從身到心都是一冷!

    這樣的風夕……這樣冷肅的風夕是從未見過的!風夕的臉上不是永遠都有那種懶洋洋的好象永遠都沒睡夠一樣的神情嗎?那雙清亮的眼睛不是永遠都帶著一絲好玩的、有趣的笑意嗎?

    眼前的人……是因為那一身銀甲的緣故嗎?那張如冰似霜的臉,那雙冷如萬年寒冰的眼……仿佛是冰雕出的最完美的雕像,美得極致,也冷到極致!全身散發著一股凜然肅殺之氣……這全是針對他而發的!只因他剛才一劍差點殺掉這個‘久容’嗎?原來風夕也有這一面的……這是她作為風國女王風惜雲所擁有的一面……這就是風惜雲的氣勢嗎?而以後……他們都只能如此相對了!

    忽然,握劍的手竟是一軟,心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微微的作痛……風夕,這就是你所說的很少有一輩子的朋友嗎?我們的情誼竟是這般短暫嗎?我……為何你選擇的是豐息?因為十年嗎?十年的時間……已讓你們有許許多多的東西連在一起……融在一起……有著許多你們自己也無法分得清……也無法割捨的東西!皇朝,從今以後對於你來講,只是敵人了嗎?

    “王……”修久容輕輕的喚一聲,有什麼流進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視線,有什麼在撕裂著他的臉,迷糊了他的意識,終於……眼中最後的影像是那耀目的銀甲……然後,所有的一切都離他遠遠,沉入那無垠的黑暗,手……卻還緊緊抓住那白鳳旗!

    “久容!”

    風夕迅速掠過,接住了一頭栽下的修久容,低頭看去,她忽然緊緊咬住唇,心頭一陣酸痛,這張臉……已經被這一劍毀了!她雖截住了那一劍,卻未能截住那一劍所發出的淩厲劍氣!那道劍氣從他的眉心、鼻樑直劃而下,將這張臉一分為二!久容……你可還活著?

    抬首看去,眼中猶帶一絲憤與恨!可看到對面那人那樣失落、茫然、憾恨的神情,心頭卻又是一片慘然……皇朝……這便是我們的命運……生在這個亂世……生在王室的我們無法避開的宿命!

    “皇朝,記得那一夜我說過什麼嗎?”風夕的聲音清清的、冷冷的響起。

    皇朝點頭,那雙金眸已恢復清醒,那般的明亮,勾起唇,想似以前那般輕鬆的笑笑,作為朋友最後的一笑,可是卻怎麼也無法笑得燦然,這一刻,傲然的他也是無限的悲哀與落寞!

    “很少有永遠的朋友。”風夕的聲音低低的,但卻清清楚楚的傳入皇朝的耳中,垂首看一眼挽住的修久容,再抬首時,眼眸如冰般清而冷,掃視整個戰場,已遍是白色,金色已是極淡極淺,“這一戰,我贏了,你也贏了!”

    “是的。”皇朝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是那般的低沉……那般的失望!

    “可是……我們也都輸了!”風夕的眼眸終於再次落在皇朝身上,那雙如冰般明澈,如海般深遂的眼中似有什麼碎裂,所以她的眼神中才會有那種淒厲的痛楚。

    “是的。”皇朝輕輕的、輕輕的道出,仿佛怕聲音稍大便將那些裂縫會擊得更大,可是他知道,那些碎裂的東西永遠也無法彌合!因為那是他親手擊碎的!

    風夕揮手,白綾鬆開寶劍收回袖中,眸光收回,手挽緊修久容,足尖一點,已從陣中飛起,“再見時,或許只能存一!”

    五月十四日晚。

    天氣依然是悶熱的,即算到了夜晚,依然未有收斂,天幕上連那一點稀疏的星雨都隱遁了,只餘黑壓壓的雲層。

    風軍王帳中,燃著數盞明燈,照得帳內亮如白晝,風夕正凝神看著面前的那一堆文書,而豐息卻是悠閒的坐在她對面,淺笑雍容的撫弄著桌上一隻紅玉獅鎮。

    “久容的傷勢如何?”風夕忽開口問道,眼眸卻依然盯在文書上。

    “我的醫術雖比不上君品玉,不過他倒是不會死了。”豐息閑閑的彈彈手指,“只是……”

    “那張臉已經毀了是嗎?”風夕眸光掃一眼他,然後目光落回文書。

    “真是可惜了那麼漂亮的一張臉。”豐息似有些惋惜的歎道,只是臉上卻未有絲毫惋惜之情。

    “活著就是最好的。”風夕淡淡的道。

    “活著嗎……確實是好事,只是有些人嗎……或許會覺得生不如死!”豐息似乎話裏有話。

    風夕卻未曾理會,專心看著文書,而豐息也不再說話,目光落在風夕身上,隱帶一種探究的神情,只是當風夕偶爾抬首之時,他的目光卻又變得幽深難測。

    終於,風夕放開了手中文書,揉揉眉心,身子後仰倚入椅背中。

    “如何?”豐息看著她問道。

    “這一戰令我風雲騎傷二千五百零八人,死五百二十五人!”風夕歎息道,眉心皺得更緊,“這個皇朝!”

    “可是你令他五萬金衣騎折去了四萬,勝的還是你嘛。”豐息聞言卻是輕鬆一笑,“他餘下的這一萬殘兵敗將,豈能是你敵手。”

    “他的目的算是達成了三分之二!”風夕手撫著額頭,“折金衣騎,探血鳳陣,然後又小傷我風雲騎元氣,接下來……”

    正說著,帳外忽響起齊恕的聲音:“王,晏城急報!”

    風夕聞言眸光一閃,坐正身子道:“進來。”

    話音一落,帳簾掀起,只見齊恕挽著一人急步走進。

    “王!晏城被皇國大軍所破!”那人一入帳,根本無暇顧及禮節,只是一把跪倒於地,急聲叫道。

    “什麼?”風夕聞言起座,目光灼灼的看著地上那全身血染似的人,“晏城被皇國大軍所破?”

    “是!”那人垂首,嘶聲答道,“皇國派五萬大軍攻城,包將軍……包將軍殉職了!”

    “包承……”風夕身子一晃,然後一把掠至那人身前,啞聲道,“你起來答話。”

    “謝王。”那人站起身來,抬首看一眼風夕,然後又垂下頭去。

    那一眼已讓風夕看清他的面容,那是包承的親近部下,滿臉的血污與塵土,一雙眼睛閃著焦灼而痛苦光芒,身上多處傷口皆只是草草包紮。

    “即算是皇國出動爭天騎五萬,但我晏城有出雲騎五千,再加禁衛軍五萬,絕不可能被其輕易破城!”風夕目光緊緊的盯著那人,“為何會城破?”

    “王,本來李將軍與包將軍同守晏城,皇軍決不可能破城而入!但李將軍聞說王被華國十萬大軍所迫退至無回穀,因此他率五萬禁衛軍離晏城,想來無回谷助王一臂之力,誰知李將軍一走,皇國即派五萬爭天騎猛攻我晏城,包將軍知敵眾我寡,因此堅守不出,但……但……誰知皇軍領將精通箭術,竟……包將軍于城頭指揮時被其一箭射中……包將軍……包將軍……”那人啞著嗓子,聲音沉痛而又憤恨,肩膀不住抖動,一雙手痛苦的痙攣著。

    “包承……”風夕喃喃的念著,眼中已一片水光浮動,拳緊緊的緊緊的握著,“李羨……竟敢違我軍令!”

    “包將軍臨死前囑我一定要趕在皇軍破城前報與王聽,小人……小人只有棄城報信,在俞山小人追上李將軍,李將軍聞說晏城被圍,慌忙折回,誰知……誰知中途即碰上破晏城後追趕而來的皇國爭天騎……禁衛軍……五萬禁衛軍幾近全軍覆沒!”那人一口氣說完即又跪倒匍匐於地,不斷叩首,地上很快紅濕一片,“王,小人未能守住晏城,小人未能保護好將軍,小人自知萬死不足抵罪!但小人……小人求王……求您一定……一定要為包將軍報仇!包將軍身中敵箭依然堅守於城頭一天一夜,他派小人快馬報信予王……就是想等到王派兵救城……誰知……誰知……”那人說至此已哽咽得說不下去,整個帳中只有他悲痛的啜泣與強忍的吸氣聲。

    “李羨!”風夕重重吐出這兩個字,雙手不自覺的握緊成拳,眼中光芒如雪劍,既冷且利!

    帳中一片凝重的氣氛,無人敢發出一絲聲音。

    片刻後,風夕才再出聲問道:“皇國大軍離無回穀還有多遠?你可知其領將是誰?”

    “回我王,小人領先約一日路程。”那人依然跪於地上,“皇軍的領將戴有青銅面具,不知其貌,但其身後旗上有一‘秋’字,而且擅騎射,箭無虛發!”

    “半日嗎?”風夕目光微閃,“秋?善騎射?那必是風霜雪雨四將之寒霜將軍秋九霜了!”

    “齊恕!”風夕猛然喚道。

    “在!”一直握拳垂首的齊恕馬上應道。

    “帶他下去治傷。”風夕沉聲吩咐道,“並召林璣、徐淵、程知三位將軍即刻前來!”

    “是!”齊恕扶那人離去。

    “好厲害的皇朝。”一直安坐于椅中靜默的豐息忽淡淡開口。

    “我千算萬算,獨算錯了李羨!”風夕負手望頂,聲音是既沉且重,“想他雖為風國大將軍,但近十年來聲名一直為風雲騎眾將所壓,想來不甘就此沉寂,聞得我‘逃’至無回穀,想著率禁衛軍趕來‘助陣’,打敗華軍立功重建他大將軍的威名!我……竟忘了人對功名的執著!”說至最後一句,忽轉為自嘲與自責。

    “現在金衣騎雖只余一萬,但那邊的主帥可是皇朝,而且玉無緣一直未出手,現在風雲騎也稍傷元氣,若有妄動,只怕……"豐息說至此停下來,目光掃掃風夕,眼眸一轉繼續道,“而趕來的爭天騎竟有五萬,風雲騎若不前往阻擋,便無人可阻,而且時間緊迫,若其趕至此與皇朝會合,到時……”

    “無回谷的四萬風雲騎調出一萬!”風夕冷冷道,“晏城……爭天騎我親自去阻,絕不能讓它踏入無回穀!”

    豐息聞言眉頭一挑,“你親自去?風雲五將雖也是英才,但要論到與皇朝、玉無緣一敵,那可還差了一截!”

    “我當然知道,我可沒說無回穀由他們主持。”風夕目光牢牢盯在他身上。

    豐息被她目光一盯,不由歎息的苦笑著,“早知道我就不來風國了!”

    “哼!是你自己死皮賴臉的要跟來的,我可沒請你!”風夕冷哼著,“所以我走後,無回穀就交給你了!”

    “你怎知我守得住?”豐息忽又淡淡一笑道。

    “你若想要風雲騎、想要風國,那便好好守住罷。”風夕同樣淡淡道。

    話音落時,齊恕已領徐、林、程三將趕至,想來皆已知晏城之事,一個個滿臉沉痛悲憤!

    “想來齊恕已告之你們晏城城破,包承……殉職!”風夕深吸一口氣,抬首環視部將,目光清澈而冷靜。

    “王,請派我前往攔截皇軍!”四人皆躬身請命。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你們要留守無回穀。”風夕的聲音清晰而低沉,“皇國的爭天騎……由本王親自前往阻截!”

    “王……”齊恕忍不住開口。

    風夕卻手一揮打斷他,目光掃一眼豐息,然後揚聲喚道:“齊恕、林璣、程知聽令!”

    “臣等聽令!”三人躬身應道。

    “從即日起,本王不在營中之時你們全聽令于蘭息公子!”風夕沉聲吩咐。

    三將皆相對一眼,然後躬身答道:“是!”

    “徐淵。”風夕再喚。

    “在!”

    “點齊一萬精兵,半個時辰後隨本王出發!”

    “是!”

    “你們退下吧。”

    “是!”

    待四人都退下後,豐息才開口道:“你只領兵一萬夠嗎?要知道那可是五萬爭天騎,可不是金衣騎!”

    “呵……你在擔心我嗎?又或是擔心這一萬風雲騎將一去不歸?”風夕眼光睨一眼他,似笑非笑。

    “我當然是擔心那一萬風雲騎。”豐息卻是想也不想就答道,眸光同樣睨一眼風夕,“至於你,何需我費心。”

    風夕唇角一勾,似要笑卻終未笑,轉身掀帳而出,抬首望向黑漆漆的夜空,輕揉眉心,微微歎一口氣。

    “這天氣或許會下雨呢。”豐息在身後道。

    “下雨嗎?”風夕忽然微微一笑,招招手喚一名士兵至跟前,“傳我口令與徐將軍,每一名士兵都需帶兩件兵器!”

    “是!”

    華軍營帳中,皇朝面露微笑的看著手中信。

    “似乎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玉無緣捧著一杯清茶淡淡的道。

    “因為我要……我勢在必得!”皇朝抬首,金眸燦燦生輝的望著前方某一點上。

    玉無緣聞言眸光掃向他,靜看他片刻,然後雲淡風輕的開口,“你想得的……或許太多了。”

    皇朝聞言卻是靜默不語。

    “皇朝……”玉無緣垂眸看著杯中忽沉忽浮的茶葉,“有時人算不如天算,而且……有時算計太多,反會為算計所累!”

    “你想告訴我什麼?”皇朝目光緊緊盯在玉無緣身上,“還是有何不妥之處?”

    “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們不但是風惜雲、豐蘭息,他們還是白風黑息,他們……”玉無緣的目光又變得縹緲幽遠,仿佛從杯中透視著另一個遙遠的世界,“他們決不同於你以前的那些對手!”

    “我當然知道他們決不可小瞧,所以我才會如此費盡心神!”

   

    “王,一切都準備妥當!”徐淵在帳外稟報道。

    “嗯。”聲音響起的同時,帳簾掀開,走出一身銀甲的風夕。

    帳外與徐淵並排一處的是齊、程、林三將,以及那整裝待發的一萬精兵,另一端卻站著豐息,比起其他人嚴肅冷峻的神情,他卻輕鬆悠閒得不象話,那臉上的淡笑好比看著別人在扮家家酒扮得蠻有趣似的。

    “王……”

    “王……”

    齊恕、林璣上前,可剛開個口,程知卻大步上前,粗嗓門一張便蓋過他倆人,“王……”

    一身鎧甲的風夕自有一種王者的威儀,輕輕掃一眼程知,便讓他自動吞下了後面的話。

    “何事?”風夕淡問道。

    “王……”程知眼光瞄一眼風夕身後的徐淵,抓抓腦袋,然後一鼓作氣道,“王,你怎麼不帶老程去,幹麼帶這個徐溫吞去?”

    “呃?哧……”風夕聞言一怔,然後不由輕笑出聲,眼光掃掃身後的徐淵,卻見他依然是面無表情,就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王,這個死溫吞幹什麼都是慢吞吞的,這要去阻截皇國爭天騎,您應該帶我老程去,我保證殺它個片甲不留!”程知見風夕只是一笑並未有斥責,不由再次大聲道。

    他粗豪的嗓門讓陣前一干將士皆聽得清清楚楚,有的心知肚明的微微抿嘴一笑,有的卻忍不住輕笑出聲,本來冷肅的場面也因他這幾句話而輕鬆了幾分。

    風雲騎所有人素來都知道,性格直率、快人快語的程將軍與冷面深沉、行事周詳的徐將軍可謂是風雲騎中的一對冤家,總是相互看不順眼的。

    一個嫌對方太過粗率火爆,手腳總是比腦子動得快,做事總是顧前不顧後,完全無一國大將應有的雍容風範!而另一個卻嫌對方太過陰冷深沉,一件事總要放在腦中左想想右再想想,做起事來又是前看看後瞧瞧的慢慢吞吞,完全無男人大丈夫應有的氣概與豪爽!

    “程知!”一旁的齊恕輕輕拉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可違令。

    誰知程知見風夕與徐淵竟都不理會他,都上馬了,不由著急了,手一揮甩開齊恕急步跨前一把拉住徐淵的馬韁繩,“死溫吞,你手腳總是比別人慢,說不定會被那個什麼秋九霜的娘們一箭射下馬來,你還是下馬讓我老程代你去!”

    “讓開!”徐淵卻只是冷冷的吐出兩個字,但面上卻並無生氣之情。

    “王!”程知卻轉頭看向風夕,就盼她能改變命令。

    “程知,這是軍令!”高居馬上的風夕卻只是淡淡的吐出這一句。

    “是!”程知垂首答道,有些無奈的放下馬韁繩。

    風夕高坐馬上,目光與豐息遙遙相視,彼此的神情都是鎮定淡然的,最後風夕微抬右手,豐息見之微微一笑,移步上前,立于風夕馬前,然後同樣的伸出右手,兩隻手交握於一處,風夕抬首朗然吩咐:“我不在時,所有風雲騎的將士皆要聽命于蘭息公子,若有如李羨一般敢違我令者……”風夕眸光帶著一種威嚴重重的掃過所有將士,“斬無赦!”

    “是!”眾將士皆躬身齊答道。

    “出發!”

    風夕一揚馬鞭,白馬放蹄領先而去,剎時,那一萬將士皆放馬而隨。

    “你看你,死溫吞就是死溫吞,人家都走了就你落在後面!”程知一見不由叫起來,揚起巨靈掌狠狠拍在徐淵馬屁股上,頓時,那馬一聲嘶鳴,張開四蹄飛馳而去。

    “蠻牛!”徐淵的馬已跑遠了,可他這兩個字卻清清楚楚的傳來。

    “什麼,你這死溫吞竟敢罵我是蠻牛?!”程知不由跳腳,揚著嗓門大叫道,“死溫吞,你別老是慢手慢腳的!小心被那秋九霜一箭射個大窟窿!記得留著小命回來,老程我還要找你算帳的!”

    “你關心人家就不會委婉一點嗎?有必要這麼張揚得讓全軍都知道嗎?”身後傳來林璣不冷不熱的聲音。

    “什麼?我哪有關心那個死溫吞?!”程知聞言趕忙收回遙望的目光,狠狠瞪向身後的林璣。

    “不關心他嗎?那幹麼要他留著小命回來?”林璣的聲音還是那種既不冷也不熱,既不大也不小的。

    “我……我要他留著命……”程知黑黝的臉燈火下也看不出是到底紅了沒,只是支吾了半天,最後終於給他想到了一個原因,“我是要他留著命回來照顧妻兒……”

    “你腦子糊了嗎?”林璣卻不待他說完即打斷他,目中是一片訕笑,“我們風雲六將中好象只有你才有---妻---兒!”說至最後還特意加重“妻兒”兩字。

    “我……你……你這小人……”程惱羞成怒,一雙巨掌拍上林璣肩上,似想一把就將個子比他矮了一個頭有多的林璣一把捏碎。

    “蠻牛就是蠻牛……腦筋全都轉不過彎的!”林璣拂了拂肩膀,拂開了雙肩上那兩隻巨靈掌,“懶得理你。”

    說完即轉身向豐息一揖,“公子,林璣告退。”在見到豐息微微頷首後,即大步離去。

    “你……你這個‘小人’!”程知望著他的背影叫道,奈何林璣根本不予理會。

    “他個子雖沒你高大,但跟正常人比起來,他的身材可要正常多了。”齊恕上前高抬手臂拍拍程知的肩膀,就連他也要抬頭和他說話,“蠻牛也沒什麼不好的,要知道大家都很喜歡牛的,因為老實好欺嘛。”說完話也向豐息一揖,然後抬步回營。

    而反應慢半拍的程知待想清最後一語時,不由高叫道:“老大,你也欺我!”只是哪還有人影。

    “他們其實都沒欺你。”身後卻傳來豐息淡淡的笑聲。

    “公子……我……嗯……他們……”程知回轉身看著一臉笑容的豐息,支吾了半天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有些很不好意思的抓抓腦袋。

    “去休息吧,很夜了。”豐息卻只是淡淡道,並不為難他。

    “我……是!”程知馬上躬身答應,然後大步回營。

    “已經是丑時了吧。”豐息抬首環顧四周,所有風雲騎的將士早已巡守的巡守,休息的休息,偌大的營陣卻一下安靜得很,忽然一縷微風拂起,掠過一絲涼意。

    “起風了嗎?”豐息抬手張指似想擋住風,又似想抓住一縷風,“或許真的要下雨了,不知這天是助你還是助他?”

    濃濃夜色中,響起的不是蛐鳴蟬唱,那遠遠而來的也不是螢蟲的星燈……近了……那是萬軍齊步、鐵騎踏響大地的雷鳴,那蜿蜒而來的火龍是將士手中高握的火把。

    “徐淵,傳令下去,停止前進!”大軍最前方,風夕猛然勒馬。

    “是!”徐淵應道,轉身吩咐傳令兵傳下王令。

    風夕下馬,借著火把的亮光環視四周地形,然後蹲下身來觸摸地上的土。

    “王,這裏是鹿門穀。”徐淵報告著此處的地名。

    “嗯。”風夕站起身來,“現在是什麼時辰?我軍一共行進多少裏?”

    “寅時過半。”徐淵答道,“我軍行進二百五十裏。”

    “寅時……二百多裏……爭天騎的速度絕不會比我們慢!”風夕略略沉吟,忽然一陣狂風吹起,將士兵手中火把全部吹滅,頓時一片漆黑,但鹿門穀內所有的士兵卻並未有絲毫慌亂,依然原地靜立,若非偶爾的馬鳴聲,穀中安靜得幾乎察覺不到這裏停駐了一萬騎兵。

    “王,起大風了,看來要下雨了。”

    過片刻後,風稍息,人眼已適應這漆黑的夜,甚至在微弱的夜光中還能略略看見身邊最近的同伴。

    “不是看來要下雨了,而是肯定會有一場暴雨!”風夕的聲音冷靜而沉著,漆黑的天幕上未有一顆星子,但她的雙眸卻閃亮如星,在這墨黑的夜空中閃著灼亮的光華,“暴雨來得急也去得快!”

    她蹲下身抓一把泥土在手,手指搓著泥土,湊近鼻近聞聞,“這鹿門穀兩邊地勢略高,下雨時雨水皆往中間流注,以至中間土質鬆軟……燃兩個火把與我!”

    她忽然吩咐道,馬上有士兵燃起兩個火把遞與她,風夕接過飛身立於馬背之上,眼眸掃視著整個鹿門穀,然後手一揚,火把在半空掠過,帶著紅紅的火光穩穩的插在東邊遠遠的一點之上,然後身一轉,手再揚起,另一火把也從半空掠過,穩穩的插在西邊一點之上。

    “徐淵,傳令下去,五千士兵燃火把,五千士兵用備用兵器將中心窪地掘松,長以此兩火把為界,寬需十丈,只有半個時辰,要快!”風夕躍下馬,迅速吩咐,語氣又快又利!

    “是!”徐淵領命馬下吩咐下去。

    片刻後,所有士兵皆下馬,一半燃火,一半以兵器掘地,皆是井然有序,動作俐落。大風時起時落,火把被大風吹息後馬上又被點燃,掘地的士兵也手不停歇,必要趕在半個時辰內完成王命。

    約莫半個時辰,開始稀疏的落下大滴大滴的雨珠,砸在人臉上涼涼的且微微作痛,火把已大部分被淋濕,黑夜中只有士兵掘土的聲音,以及狂風肆虐的咆哮聲。

    “停止掘地,恢復原狀,然後退後十丈隱蔽。”黑夜中再次響起風夕聲音,清清亮亮的響在每一個士兵的耳邊。

    令下之時,大雨已傾盆倒下,挾著狂風,將穀中這一萬士兵,包括風夕在內,全部掃個濕透。黑夜之中,只能聽到大滴大滴的雨珠砸在地上的聲音,雨水湍急流過的聲音,狂風的呼嘯聲,戰馬的嘶鳴聲,除此以外,鹿門穀內是靜止的,而另一種在流逝的便是時間。

    當狂風暴雨稍息之時,黑壓壓的天空似被雨水給洗清了,終於露出一抹淡淡的白色,四周也能隱隱綽綽的看個大概,所有的風雲騎皆矗立於雨中,一動也不動的,只是緊緊握緊手中刀槍,目光一致的看向最前方那一抹高立于馬上的白影,那是他們的王,和他們一樣任狂風暴雨吹打的王!

    “現在是何時辰?”風夕問著身邊的徐淵。

    “回王,現在是卯時一刻。”身後的徐淵抹去一臉的水珠答道。

    “火石可有存放好?”風夕回首,那雙眼眸仿佛被雨水洗過,格外的亮而深,嘴角銜著的那一絲淺笑是自信與驕傲。

    “臣沒有忘記王的吩咐。”徐淵撫著鎧甲之下保護得好好的火石。

    “好!”風夕凝神側耳聽著風傳送而來的消息,終於,星眸燦然一亮,然後下令:“傳令,我火箭射出之時,萬箭齊發!”

    “是!”

    “嗒嗒嗒嗒……”的聲音遠遠傳來,天空中泛著淡淡的白光,天地這一刻是陰暗的、模糊不清的,一萬風雲騎靜靜的藏身這混沌之中,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前方,遠遠的,已見火光,蹄聲已近在耳旁,再片刻,已可望見前方一片黑雲席捲而來,那樣迅疾的速度,那樣雄昂的氣勢……那是皇國爭天騎,它們終於到了!

    “你的來勢越猛越好!”風夕的聲音輕得似呢語,眼睛緊緊的盯住前方,當第一聲戰馬的慘鳴聲響起時,她鎮靜的伸手,“火箭!”

    早已準備好的徐淵馬上燃起火箭遞與她。

    接箭、張弓、射出!動作幹凈一氣呵成!那一抹火電劃破陰暗的天空,直往前射去,而同時,前方響起了一片馬兒的嘶鳴慘呼聲,以及士兵墜馬的驚叫聲……

    淺淺的晨光仿若被那一束火光點亮,數十丈外那被風雲騎掘松被暴雨淋濕糊稠的泥地中陷井了滿坑的皇國爭天騎!

    火光瞬間即熄滅了,陰暗之中風雲騎的飛箭便如剛才的暴雨一般又急又猛的射向對面的爭天騎!剎時只聽得一片淒慘的叫聲,不論是陷在泥地中的、還有後面急馳而來的……那挾著雄昂氣勢而來的爭天騎便被這一陣箭雨射下一大半!

    淒厲的慘呼還未停止,火箭又挾著灼亮的光芒射向了另一邊……而暴雨似的飛箭緊跟著射出……又是一片淒厲的叫聲……火箭不斷的射出,箭雨不斷的射出……陰暗之中,那一時還未回過神的、那一時還分不清方向的爭天騎便大片大片的倒下,而陷井泥地的無一生還!

    箭雨稍亭,曙光終於綻現,鹿門穀漸漸的清晰的出現在兩軍眼前,但見那數十丈的窪地中陷滿了戰馬、士兵,浮在最上的是歪落的頭盔與刀劍,鮮紅的血和著黃色的泥,泥上浮著一片紫色,雨水還在慢慢的流下,沖淡那片血色。

    而隔著這數十丈的距離,一邊是白色的風雲騎,一邊是紫色的爭天騎,相同的是兩軍的鎧甲皆被雨水洗得雪亮,不同的是白色大軍鎮定冷靜的矗立一方,手中刀劍皆出鞘,殺意凜然,似只待一聲令下,他們即可將敵人殺個片甲不留!而紫色大軍的神情是震驚、呆鄂的,不敢置信的看著面前倒下了大片兄弟,不敢相信他們戰無不克的爭天騎會有此刻這樣的敗績!

    回眸掃視己方陣容,挾勢而來的五萬爭天騎,此時已剩不到兩萬!

    爭天騎最前方立著一員將領,對於眼前一切他也是未曾料到,未料到風軍會來得這般快,未料到他們會在鹿門穀設伏,未料到會有這一場天助的大雨!目光掃視著眼前倒下的那一大片部眾,然後淩厲的落向對面的風雲騎,手中寶劍高高揚起,往前俐落的一揮!

    頓時,餘下的爭天騎便全部沖往過來,泥地已被他們的兄弟填平,他們縱馬而過,高舉手中刀槍,沒有任何言語,可是卻有著沖天一戰的氣勢!他們以行動表明他們的憤怒與仇恨,每一個人都是圓瞪雙目緊緊的緊緊的盯著前方那一片白色,只有讓那白色染上鮮紅的血色,他們的怒與恨才能消!

    白色的風雲騎最前方的一排兩邊分開,風夕單騎上前,目光冷冷的盯著那直沖而來的爭天騎,盯著沖在最前方的那一員將領,那名將領的臉上果然戴著一面青銅面具。

    “這一戰老天是站在我風惜雲這一邊!”風夕低低的說一句,然後緊緊拉開弓弦,瞄準那飛沖而來的皇國將領,“秋九霜嗎……包承,看我為你報仇!”

    “嗖!”箭如冷電射出,劃破曙色割破晨風直射向那皇國將領,那皇國將領目光緊緊的盯著那一道冷電,依然縱馬飛馳,手中寶劍高高舉起,然後淩空斬下,將那迎面而來的長箭一斬為二!但……這是挾白風夕全部功力的一箭!這世上能將這一箭之勢斬斷的人實在不多!

    箭尾被斬落,但箭頭卻依然挾勢而射!當箭尾還在空中飄浮時,箭尖---已射穿青銅面具,正中那人眉心!

    “皇國的五萬爭天騎,就在這裏結束吧!”風夕放下長弓,手俐落的揮下。

    頓時所有的風雲騎全部殺出,迎上那直沖而來的爭天騎殘部!

    而那名中箭的皇國將領,身軀晃了兩晃,終於沒有晃下馬去,然後慢慢抬首,慢慢的將目光移來,那樣的目光……那樣的悠遠、那樣的寧靜……穿過那片泥地,穿過所有的箭雨,穿過遙遠的時空……靜靜的、安然的落在風夕身上。

    剎那之間,周圍的廝殺、叫喊全都消失不見了,腦中有什麼轟的一聲倒塌下來,亂糟糟的,耳中一陣雷鳴,仿佛是有著什麼可怕之事要發生,一股恐慌攫住風夕的心!

    不……那是……那樣的眼光……不……絕不是……

    那醜陋的青銅面具慢慢裂開兩半,終於……滑落……終於露出面具之後的那張臉……那張平靜的、安祥的、無怨的、無悔的……甚至還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的臉,終於完全露出來,眼眸溫柔的看著前方,看著前方的風夕,眉心的血絲絲滑下,滑過鼻,滑過臉,滑過唇……

    “不……”風夕手中的弓掉落在地,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定定的的看著前方,臉色一片煞白,嘴唇不斷哆嗦,就聯手,那雙手痙攣著,“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6 11:30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12:01 AM 編輯

正文 二十四、無畏何畏

《東書.列侯.風王惜雲》篇中,那位號稱“劍筆”的史官昆吾淡也不吝贊其“天姿鳳儀,才華絕代,用兵如神”!她一生經歷大小戰役百餘場,可謂未有敗績,與同代之皇朝、蘭息並稱為亂世三王。但不論在當時是如何驚天動地的戰鬥,到了惜墨如金的史官筆下,都只是三言兩語即表過。

    但仁已十七年五月十五日晨,風惜雲于鹿門穀內以一萬之眾襲殲皇國五萬爭天騎,這以少敵多並大獲全勝的一戰,史書上卻留下了這麼一句:王射皇將於箭下,仿神魂離體,險遭流矢!這一句話給後世留下一個神秘的迷團,那一戰到底是什麼使得史家評為“慧、明、理”的惜雲王會神魂離體?

    體貼的人猜測著說,那是因為急行軍一夜然後又遭暴雨,風王為女子之身,且素來瀛弱,當時或是身體暈眩所致?浪漫的人則猜測著說,風王一箭射死的青銅皇將乃其愛人,王迫不得已出手,以致心神大慟?還有些離譜的猜測著,那一戰風王殺人太多,以至惹怒上蒼,因此那一刻是上蒼對風王的微懲……

    不管那些猜測有多少,但無一人知曉實情,就連那一戰跟隨著風王的風雲騎都不知道為何他們的王那一刻會有那種反應,只知道那一戰之後,他們的王很久都沒有笑過。

   

    五月十六日丑時,風王抵晏城。

    五月十七日辰時,風王攻晏城。

    五月十七日申時,風王收回晏城,皇國留駐晏城之三千爭天騎歿。

    晏城郊外,有一小小的德光寺,所有的僧人或在城破之時全部逃亡,偌大的寺院此時一片空寂。

    風夕推開虛掩的大門,一眼即看到大堂正中擺放的靈柩。

    抬步跨入,只有腳步輕淺的聲音,目光落在那陋木所刻的靈位之上,眼眸一陣刺痛,有什麼哽在胸口,呼吸間咽喉處便生生作痛,一步……一步走近……走近這昔日的夥伴,陪伴她、守護她已十多年……恍惚間又回到少年初遇之際……那個風都的小巷裏追著她、嚷叫著一定要打敗她的黑小子,一身破舊的衣裳,更兼打鬥中還被扯破了幾處,黑臉腫得高高的,一雙棕眸卻燃著怒焰不屈的望著她……你要是比力氣也能贏過我,那我就一輩子都聽你的話……

    “包承……”眼前有些模糊,聲音破碎如葉落風中,那黑色的棺木離得那麼遙遠,恍惚中還在漸漸遠去,不……手一伸,終於抓住了,“包承……”

    淚終於滴落,垂眸看著這狹小簡陋的棺木,不相信裏面躺著的是那個黑大個,那個風國人敬稱為“鐵塔將軍”的包承!

    門口忽傳來輕響,是包承的魂魄回來了嗎?他知道她來了,所以來與她會面嗎?猛然回首,淡薄的曙光中,站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和尚,懷中抱著一捆乾柴。

    “女……女施……將軍!”小和尚有些驚呆的看著這個立於棺木前一身銀甲的美麗女子,這位女施主是位將軍吧?否則哪來這麼一股讓人敬畏的威儀,而且……她臉上似有淚痕,那麼她剛才哭過了,是為包將軍哭的?那她應該是好人吧?

    “你是這寺中的僧人?”風夕恢復平靜,從容問向小和尚。

    “是……小僧是仁誨。”小和尚放下手中乾柴合掌答道。

    “包將軍的靈位是你設的?”風夕眼光掃一眼靈柩道。

    “是,小僧……小僧問皇國的將軍……小僧想收殮包將軍的遺骸,沒想到皇國的將軍竟然答應了,完全沒有為難小僧就將包將軍的遺體交予了小僧……小僧……”仁誨說話斷斷續續的,抬首看一眼風夕,又慌忙垂下,“小僧……小僧只找著這副棺木,將軍……將軍……”

    “城破之時你竟沒有逃走?你年紀小小卻敢去向皇國人要回包將軍的遺體?”風夕的目光停駐在這名小和尚身上,一身舊舊的灰色僧袍,一張平凡樸實的臉,實在無甚出奇之處,唯有一雙眼睛卻是純然的溫善,那樣的溫和純善僅在另一個人眼中看過……

    “你不怕死嗎?”

    “小僧……小僧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走到哪都一樣,況且他們都走了,總要留個人看看房子,掃掃灰塵吧。”仁誨被風夕目光一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摸摸自己光光的腦袋,然後再抬首看一眼風夕,再垂首,小小聲的道,“皇國人也是人嘛,我想他們也不會……況且包將軍是英雄……他們說尊重英雄!”

    “仁者無畏嗎?”風夕目光深深的打量著小和尚,最後微微頷首,“仁誨?好名字!”

    仁誨聽得風夕贊他,不由咧嘴一笑,敬畏的心情稍稍緩和,試探著問:“將軍是包將軍的朋友嗎?天還這麼早,將軍吃過飯了嗎?小僧煮有粥,將軍可要……”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然後只見徐淵急步跨入寺門,身後跟著上百風雲騎,待等見到風夕安然而立時,才松了一口氣。

    “王,您已經兩天兩夜未曾稍息,為何又獨自跑來這裏?若是城內還有皇軍殘孽,您……豈不危險!您現在是我們風國的王!”徐淵以少有的急促語氣一口氣道出,目光帶著苟責的看著他們年輕的女王。

    “好了。”風夕手一揮阻止他再說教下去,“你……”

    話未說完,只見一旁的小和尚撲通跪倒于地上,慌亂的叩著首:“拜見……女王……小僧……小僧……不……不……知……”

    “你起來吧。”風夕走過去伸出手扶起叩了一額頭灰塵的小和尚,神色溫和的道,“仁誨小師父,本王還要謝謝你呢。”

    “謝我?”仁誨誠惶的抬起頭,有些不明白的看著眼前尊貴的女王,微微抽回自己的手,似有些不習慣被女王握著。

    “是啊。”風夕回首,目光哀傷的掃過堂中的靈柩,“謝謝你收留了包將軍。”

    徐淵聞言不由移目看去,待看到那黑色的棺木,他那看不出表情的臉上也掠過一絲深沉的悲痛,嘴唇緊緊一抿,眸光垂落於地面,似有些不敢看那黑色的棺木,不敢相信他的兄弟會躺在那裏面。

    “這個……這個您不用謝我啦。”仁誨的十根手指絞在一塊,不自覺的越絞越緊,“我想……我想只要是風國人,他們都會收殮包將軍的。”

    “想是一回事,但敢做又是另一回事。”風夕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嗯?”仁誨似懂非懂的看著風夕。

    暗自卻在想,原來女王就是這樣子啊,不但長得好好看,說話的聲音也好聽,而且一點也不像別人一樣嫌他髒呢,肯拍他的肩膀呢,等師父、師兄他們回來時一定要告訴他們!

    “你其實才是最勇敢的。”風夕微微勾起唇,似想給他一個和藹的笑容,但終究失敗,一雙眼眸那一瞬間浮現的是無限的淒哀與深沉的失望。

    年輕的仁誨小和尚那一刻隻覺得女王的笑太過沉重,仿佛有萬斤重擔壓在女王有些纖細的肩上,但女王卻依然要微笑著挑起。那時,他很想像師父開導來寺中拜佛的那些施主一樣,跟女王講幾句很帶佛理的話,讓女王能輕鬆的笑笑,只是那時候他腦中掠過的佛語太多了,他一時不知道要講哪一句好,最後他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王才是最勇敢的人!”

    說完他還溫和的露齒一笑,不知是他的話還是他的笑讓女王終於也綻顏笑了笑,雖然笑得並不輕鬆,但是那是真的笑,那雙清亮的眼眸中含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很多年後,這位受萬民景仰、佛法精深的一代高僧---仁誨大師,他有時候回憶起當年與女王的那唯一一次會面時,他依然是說:“風王惜雲真的是一位勇敢的人!”

    只是那時候的他說出此語時帶著一種佛家的歎息與讚賞,有一種沉沉的份量,直沉到人的心底。於是,即算這是一句讚語,聽著的人卻依然從中感受到一種無奈的悲愴!

    風夕移目再看一眼靈柩,然後吩咐道:“徐淵,派人將包承的靈柩護送回風都。”

    “是。”

    “王……您請等一下!”仁誨似想起了什麼,忽然跑進了堂後,片刻後手中抓著一支黑色長箭走出來。

    看到那支長箭,風夕眸光瞬間一冷,然後深深吸一口氣,“這就是……”

    “王,這是從包將軍胸口拔出的,我想……我想您或許……或許……”仁誨將那長箭遞給風夕,訥訥的說著,待看到風夕那樣的神色不由打住。

    風夕接過長箭,這是一支黑色的鐵箭,箭端猶帶一抹暗紅的血跡……手指輕撫過長箭,就是這支箭取包承的性命嗎?這支長箭……忽然眼光一凝,那箭尾之上刻著一個細細的“秋”字!這是皇國秋九霜的箭!那麼……攻城的確實是秋九霜!能一箭取包承性命的必是她!但出現在鹿門穀的卻是……那她去了哪?難道……

    風夕忽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然後猛然抬首喚道:“徐淵!”

    “臣在!”

    “傳令,晏城餘下的七千風雲騎,五千隨我辰時出發回無回穀,兩千隨你留守晏城,並著風都謝將軍,令其派一萬禁衛軍速駐晏城!”

   

    無回穀中。

    “公子。”風軍豐息的營帳外傳來齊恕的喚聲。

    “進來。”帳中軟榻上斜臥著豐息,他面前擺著一副棋盤,正獨自一人凝神思考著棋局。

    “公子,對面華軍今日忽增皇國旗幟!”齊恕躬身道。

    “哦?”低眸凝視棋局的豐息終於抬首看他,“如此說來皇國爭天騎已到無回穀了?”

    “恕以為是如此!”齊恕點頭,“只是王親自去阻截爭天騎,可此時爭天騎卻出現在無回谷,難道王她……”

    豐息卻淡淡一揮手,站起身來,“那女……風王既親自去阻,那爭天騎便不可能過她那一關,現在……爭天騎既然出現在無回穀,那麼……”眸光回視那一副棋局,剎那間眸中慧光畢現,“那麼這必是另一支爭天騎!”

    “另一支爭天騎?”齊恕反問著,“他們如何來的?”

    “哦,這可要問皇朝公子了,恕我暫時不能回答你。”豐息淺淺一笑,然後又道,“齊將軍,傳令下去,風雲騎除巡衛外,全體休息一天。”

    “為什麼?”齊恕又反問,“現在皇國爭天騎既然出現,我軍應該全神戒備才是!”

    “風王若在此,你也這麼多疑問嗎?”豐息目光輕輕的落在齊恕身上,墨黑的眸子深得看不見底。

    只是輕輕一眼,卻讓齊恕心頭一凜,慌忙垂首:“恕遵令!”

    “下去吧。”豐息依然淺笑雍容,神色間看不出絲毫不悅之態。

    “是!”齊恕躬身退下。

    “齊將軍。”

    齊恕走至帳門處時忽又聽得身後豐息的喚聲,忙又回轉身,“公子還有何吩咐?”

    “派人送信與風王。”豐息再淡淡道,墨色眸子一轉,掃過那棋局,然後再落回齊恕身上,“雖然我知道你即算沒有我的命令也會快馬送信與風王,不過我還是說一句的好,送信的人只須直往晏城就是了。”

    “是!”齊恕垂首答應。

    “可以下去了。”豐息揮揮手。

    待齊恕退下,豐息走回榻前俯視著棋盤,然後浮起一絲趣味的淺笑,“爭天騎果然來了!這一次……無回穀必是十分的熱鬧!”

   

    “九霜見過公子!”

    “辛苦你了,九霜。”華軍帳中,皇朝抬抬手示意剛剛趕至的秋九霜起身。

    “公子,他們還未到嗎?”秋九霜掃視一眼帳中,並未見到預料中的人。

    “還無消息。”皇朝眉峰微皺,目光調至帳外,似也有些憂心。

    “按道理他應該在我之前趕到才是。”秋九霜目光看向皇朝身旁的玉無緣,似乎盼望他能給她答案。

    “親自前往阻他的是風王惜雲。”玉無緣淡淡的道,似乎這便是答案。

    “風王親自前阻,那他……難道……”秋九霜長眉不由緊緊鎖在一起。

    “他這麼久沒有消息,那麼只有兩種可能。”玉無緣眼眸落在皇朝身上,透著淡淡的憂思,“一是全軍被困無法傳送消息,二是……全軍覆沒!”

    “什麼?!不可能!”秋九霜一聲驚呼。

    可是皇朝聞言卻默然不語,眼眸定定的看著桌上一個金獅紙鎮,半晌後才沉聲道:“這是有可能的!風夕……風惜雲……她有這種能耐的!”

    “那是五萬大軍……而且……風惜雲既然是風夕,那麼她怎可能……”秋九霜喃喃自語,不敢相信五萬爭天騎會全軍覆沒。

    “駙馬!”帳外傳來喚聲。

    “進來。”皇朝目光一閃,迅速看向帳門。

    一名華國偏將踏入帳中,手中捧著一物,躬身向皇朝道:“駙馬,卑將巡視時在三裏之外的小路上發現一名皇國士兵,渾身是傷,已無氣息多時,其手中緊緊攥著這半塊青銅面具。”說完將手中之物呈上。

    秋九霜一見一把上前將那面具抓在手中,手碰時竟止不住的哆嗦,抬首看向皇朝,眼中含淚,面上的那道傷疤都似在顫動,“公子……這是……”

    皇朝默默伸出手,接過那半塊面具,那面具上猶殘留著血跡,手指撫過,冰涼冰涼的,面具額際殘缺的邊緣上猶有洞穿的痕跡……這……一箭正中眉心嗎?一箭取命嗎?風夕……你竟這般狠得下手嗎?!

    “瀛洲……”聲音低沉而哀痛,金眸中有著什麼在閃爍,猛然緊緊的攥著面具,從牙縫中冷冷的擠出兩個字,“風夕!”那一刻,他也無法辨清心中到底是恨……還是痛?

    “將軍可先行退去。”一旁的玉無緣站起身來對矗立帳中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華將道。

    “是。”華將躬身退下。

    “當日接公子手令,瀛洲……他……”秋九霜垂首掩去眸中淚光,“他雖未說什麼,但九霜知他……當他知悉風王即為白風夕時,他眼中那種神色……他或許……”

    “這一次是我的錯!是我算計的錯!”皇朝擺手示意秋九霜不要再說,“我算對了事,但算錯了人……算錯了人的心……人的感情!”

    玉無緣聞言眸光移動,落在皇朝手中的面具上,最後掃過皇朝沉痛而冷峻的雙眸,那眸中閃過的寒光,讓他無聲一歎。

    “公子,請允九霜請令!”秋九霜猛然跪下。

    皇朝垂眸看著跪於地上的部將,手中的面具咯咯作響,唇卻緊緊抿住,半晌不答。

    “九霜,我知道你想為瀛洲報仇,但你剛趕至,連日奔波已十分疲倦,無法和一直按兵不動、養精蓄銳的風軍相拼的。”玉無緣的聲音微微透著一種倦意,又帶著一種淡淡的溫柔,讓秋九霜悲躁的心稍稍平靜。

    “可是……公子,既然風王領兵去阻截瀛洲,那麼無回穀的風軍兵力必減少,又無主帥,正是集我爭天騎與金衣騎之力一舉重挫風軍的好機會!”秋九霜抬首目光灼亮的看著面前的兩位公子,“公子,請允我領兵前往!”

    “九霜,你先起來。”皇朝終於發話,走回椅前坐下,“風惜雲雖不在,但豐蘭息卻坐鎮風軍!”

    “公子……”

    皇朝擺擺手,打斷秋九霜的話,“九霜,無回穀現至少還有三萬風雲騎,風雲六將還留三將在此,更有一個比之風惜雲更為難測的豐蘭息,所以我們絕不可妄動!”

    “九霜,你連日趕路想也十分勞累了,先下去休息吧。”玉無緣扶起跪地不起的秋九霜,“你是人,不是鐵。”

    “九霜,你先去休息。”皇朝也發下話。

    “是,九霜告退。”秋九霜無奈只得退下。

    待秋九霜離去後,皇朝抓著手中青銅面具,看著良久,最後一歎,“當日在白國我救回瀕死的瀛洲,以為天佑我皇國,不忍折我大將,誰知……誰知他竟終還是還命於風夕!”

    “當日你隱瀛洲活命的消息,以將之作為一步奇兵,這一步奇兵是生了效,引開了風軍的阻截,讓九霜的五萬大軍安然抵無回穀,但同樣的,這步奇兵也毀於你的隱瞞。”玉無緣眼光落在他手中那半面青銅面具上,淡然的眸中洩出一絲淒涼的悲歎,“若風夕知這面具之後的人曾是白國宣山中她捨命救過的瀛洲---那麼這一箭便不會射出!”

    “不會射嗎?”皇朝忽然笑笑,笑意淡而冷,“無緣,在你心中,她依然是那個攬蓮湖上踏花而歌、臨水而舞的白風夕對嗎?白風夕是不會射殺瀛洲的,但是風惜雲一定會射出這一箭的!因為她是風國的王!而瀛洲---是皇國的烈風將軍!”

    玉無緣聞言忽轉首,眸光茫然的落向帳外,微微抬手,似想撫開眉心,卻又半途垂下,垂眸掃一眼手心,聲音清晰卻不帶一絲份量的飄蕩在帳內,“你心中若無,又豈會記著踏花而歌、臨水而舞!”

    皇朝聞言雙拳微握,默然半晌,最後鬆開手,目光落在那染血的青銅面具上,聲音既淡又清且冷,“現在的只是風惜雲!”

    玉無緣回轉身看一眼他,目光平淡不起波瀾,然後坐回椅中,片刻後才道:“這一戰你們似乎又是一個平手,九霜射殺包承,她射殺瀛洲,你折五萬爭天騎,她折五千風雲騎及五萬禁衛軍,她收回晏城,你大軍至無回穀!”

    “風惜雲……天何降她?!”皇朝抬眸看著帳頂,仿佛是看著那個天賜的、耀目的白衣女子,“無緣,我不能再等了,明日……只等明日!”

    “明日嗎?”玉無緣淡淡的看著他,“豐息……無回谷還有三萬風雲騎,你雖有六萬大軍,但若想全殲風軍,那必也是一場苦戰!”

    “苦戰……便是血戰也必要一戰!”皇朝猛然起身,“風惜雲,她定會很快知悉我的行動,我必須在她領兵回救無回穀前殲盡這三萬風雲騎!風雲騎一滅,這風國也就瓦解一大半!”

    “這幾日的試探你也應該知道了,豐蘭息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對手!你若不策劃周詳,沒有十成的把握,那麼……便是勝也是慘勝!”玉無緣雙手微微交握,目光垂下,看著腳下的褐紅色的帳毯,聲音平靜而清晰,“慘勝---如敗!”

    “若是……”皇朝站起身走至玉無緣面前,伸手將他的手抬起,金褐色的眸子燦亮如熾日,“若你肯出戰,我便有十成的把握!”

    玉無緣聞言抬首看一眼他,神情依然一片淡然,“皇朝,我早就說過,我會盡己身所能助你,但我決不會……”

    “決不親臨戰場殺一人是嗎?”皇朝猛然介面道,垂目看著手中的那雙潔如白玉一般的手,“這雙手還是不肯親自沾上一絲鮮血嗎?玉家的人……慧絕天下的頭腦,清逸絕塵的容貌與氣質,再加菩薩一般的慈悲心腸,永遠都受世人尊敬愛戴……你們玉家人還真是得天獨厚!”

    “慧絕天下……得天獨厚的玉家人……”玉無緣目光迷蒙的的看著自己的手,半晌後浮起一絲淺淺的笑,笑得悲哀而苦澀,“上蒼對人從來都是公平的,玉家人似乎擁有讓世人羨慕的一切,但也擁有著讓世人畏懼的……那是上蒼對玉家的懲罰!我們不親手殺人,但助你們又何嘗不是殺人?助你得天下……不親手取一條性命……這都是玉家的宿命與……可悲的原則!”

    “無緣,雖然你說過助我……甚至這一刻我們的手還是握在一塊,但是……”皇朝的眼光緊緊盯在玉無緣面上,似想從那樣平靜無波的臉上透視著什麼,“但我卻無法真正的把握住你!風夕是我無法捕捉的人,你卻是我永遠也看不透摸不清的人!”

    玉無緣淡淡一笑,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來,兩人身高相近,目光平視,“皇朝,你只要知道一點就可以了:在你未得天下之前,我絕不會離開你,玉家的人對於自己的承諾一定會實現的!”

    “駙馬!駙馬!風王回無回穀了!”帳外忽傳來急促的叫喚聲。

    兩人聞言急步出帳,但見對面白鳳旗飛揚於暮色之中,格外鮮明。

    “她似乎永遠在你的計畫之外。”玉無緣看著對面湧動的風軍,聽著那遠遠傳來的歡呼聲,微微歎息道。

    “風惜雲---實為勁敵!”皇朝目光遙望,神情卻不是沮喪懊惱的,反而面露微笑,笑得自信而傲然,“與這樣的人決戰才不負這個亂世!這樣的天下、這樣的人才值得我皇朝為之一爭!”

    “無回谷之戰或要正式展開了。”玉無緣抬首望向天空,暮色之中,星辰未現,“其實無回穀不應該是你們決戰之處的,你的另一步奇兵……”

    “那一步奇兵連我都未敢肯定,風惜雲她豈能算到。”皇朝負手而立,紫色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高大挺拔,一身傲然的氣勢似連陰暗的暮色也不能掩他幾分。

   

    “王,您終於回來了!”

    風軍王帳中,風雲諸將一把沖進來興奮叫道,就連傷勢未好的修久容也來了。

    “嗯。”相較於眾人的興奮熱切,風夕卻太過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漠。

    “久容,你的傷勢如何?”眼眸輕輕掃過修久容的面容,那臉上的傷口因傷處特殊不好包紮,所以只是以傷藥厚厚的敷在傷口處,凝結著血,粗粗黑黑的一道,襯得那張臉十分的恐怖,心不自覺的一抖,眸光微溫而痛。

    “謝王關心,久容很好。”修久容躬身道謝,微微抬臉,臉上是一片坦然,未有痛,未有恨,未有怨,未有悔!

    “傷勢未好,不可出營,不可吹風,不可碰水,這是王命!”風夕的聲音冷靜自持,但語意卻輕而柔。

    修久容聞言的那一剎那,眼眸一片燦亮,抬首看一眼風夕,垂首,“謝王!久容知道!”

    風夕微微頷首,轉首看向齊恕,“齊恕,我不在之時,穀中一切如何?”

    “嗯……”齊恕聞言不由看看其他三人,他三人同樣看看他,“嗯,自王走後……嗯……”

    這要如何說呢?齊恕看看安坐於椅上等著他報告一切的風夕,想著到底要如何說呢?

    基本上,在風夕離穀後,這穀中……嗯,風雲騎基本上沒有做什麼事,至少沒有與華軍交過一次鋒,可是你要說沒做事,可他們又做了一點點事,只是不大好拿出來講罷了。

    五月十五日辰時。

    他們前往豐息的帳中聽候安排,只得到一個命令:在巳時完之前要找到一百三十六塊高五尺以上、重百斤以上的大石頭。然後豐公子便瀟灑的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而他自己---據說---閉目養神半日,未出帳。

    因王說過,不在之時必得聽從蘭息公子的命令。所以他們雖一肚子疑問,但卻依然領人去找石頭,動五千將士,總算趕在巳時完之前將一百三十六塊符合他要求的大石采回。

    五月十五日酉時。

    豐大公子終於跨出營帳,指揮著一干士兵們將大石頭全搬至兩軍相隔的中心地,然後揮退那些士兵,就見他一人在那觀摩了半晌,再然後就見他袖起……石落……袖起……石落……那一百三十六塊、上百斤重的大石,公子爺他只是輕鬆的揮揮衣袖,那些石頭便全都聽話的落在某個點上。

    待弄完了一切,豐公子拍拍手,然後丟下一句:所有風雲騎將士,皆不得靠近此石陣三丈以內!

    他們跟隨風夕久已,自問也熟知奇門陣法,但對於他擺下的那個石陣,卻無法看出是何陣,只是稍靠得近,身體便不由自主的生出顫慄之感,仿佛前面有著什麼十分可怕的妖魔一般,令他們本能的生出畏懼之感。

    五月十六日。

    華軍一名將軍領兵一千探陣,當他們稟告于豐息時,豐大公子正在帳中畫畫,畫的是一幅墨蘭圖,聞得他們的稟告,他連頭都沒抬,手更沒停,只是淡淡丟下一句:讓他們攻吧。

    而結果……那一次,是他們第一次見識到這個與女王齊名的蘭息公子的厲害與可怕之處,也打破了他們心中那個看起來溫和無害的公子形象!

    一千華軍進陣,卻無一人生出!陣外的他們清清楚楚的看到……看到那一千華軍全部如被妖魔附體一般完全喪失理智自相殘殺……他們並未出戰,只是看著,但比起親自上陣殺人……這……更讓他們膽寒!

    曾經以為血鳳陣已是世上最血腥的陣法,但眼前……這才是世上最凶、最殘的陣法!血鳳陣至少是他們親自參與的戰鬥,那些熱血還有是他們自己揮灑的!可眼前的……未動一兵一卒……那些華軍的刀劍毫不由豫的砍向自己的同伴,砍得毫不留情、砍得兇殘無比……但見斷肢殘臂飛落,鮮血飛濺……原來站在陣外看著敵人自相殘殺竟是那樣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一刻,他們對於這個總是一臉雍適淺笑的蘭息公子生出一種畏敬,表面那麼溫和可親的人,出手之時卻是那般的殘而冷!而對於王,他們只有敬服,那種從心底生出的願誓死追隨的敬服!

    五月十七日。

    華軍的駙馬皇朝竟親自出戰。

    他們即往豐息帳中稟告,想這聲名不在他之下的皇國世子都親自出戰了,他應該緊張了一點吧。誰知……當他們進帳時,豐大公子正在為一名侍女畫像,旁邊還親密的圍著---不,是侍侯在他身旁---另三名侍女(雖然稍微靠得近了一點點),聞得他們的稟告,豐公子總算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頓筆,然後淡淡一笑道:知道了。說完他又繼續作畫,他們走出帳外時還能聽到他的笑語:荼詰,眼中的笑意稍微收一點,這樣才是端莊的淑女。

    而陣前的皇國世子也並未攻過來,只是在陣前凝神看了很久,然後又退兵了。

    而那一天,聽說公子一共作畫二十二張。

    五月十八日。

    華軍未再派兵出戰,但來了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公子,隨隨意意的走來,仿佛是漫步閒庭,到了石陣前也只是靜靜靜的站著,卻讓他們一下子覺得那些大石頭忽都添了幾分仙氣,仿佛是仙人點過的頑石,自有了幾分靈氣。而白衣人那樣的仙姿天容與這個血腥可怖的石陣實在格格不入,那樣的人似乎應該出現在高峰秀水之上才是。

    他們例行稟報于豐息,本以為只來了這麼一個敵人,豐公子大概頭都懶得點了,誰知正在彈琴的豐大公子卻停了手,回頭盯著他問道:你是說玉無緣來了?說完也不待他回答即起身走出營帳。

    石陣前,一黑一白的兩位公子隔著石陣而立,一個高貴雍雅,一個飄逸如仙,一個面帶微笑,一個神情淡然,彼此皆不發一語,默默注視,氣氛看似平靜,卻讓他們所有人皆不敢近前一步,隔著數丈距離遠遠觀望著,天地間忽變得十分的安靜,似乎僅有風吹拂著那黑裳白衣發出的輕微聲響。

    後來,那兩人---他們只看到白衣與黑衣在石陣中飛過,仿佛飛仙互逐,都是十分輕鬆的、悠閒的足不沾地的在陣中穿越,卻又快速異常,往往白衣的明明在左邊,可眨眼之間他忽又出現在右邊,黑衣的明明是背身而立,可剎那間他忽又變為正面對你……時而飛臨石上,時而隱身於陣,那些石頭有時會飛起,有時會半空粉碎,有時會自動移動……可那些都不是他們關注的,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著那兩個人,而那兩人自始至終都是面不改色的,神態間都是十分的從容淡然的,他們似乎並不是在決戰,他們……他們只是在下一盤棋而已!

    再後來,那兩人又各自陣中走出,仿佛中間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的輕鬆,各自回營。

    聽說,那一夜公子在營中打坐調息整夜。

    五月十九日,無事。

    曾問公子,以無回穀雙方的兵力而論,風雲騎遠勝於金衣騎,為何不一舉進攻將華軍殲滅?

    他的回答卻是,風王只托我守好無回穀,並沒要我進攻。

    五月十九日申時末,王歸。

    “齊恕。”

    清亮的聲音再次響起,齊恕不由驚醒,抬首看去,王正靜看著他,等候他的回答。

    “嗯,王,營中一切安好。”齊恕覺得只有這麼一個答案。

    “喔。”風夕卻也並不追問,淡淡的點點頭,目光移過,帳外豐息正從容走來,手中輕搖著一柄摺扇,扇面一幅墨蘭圖。

    “王,皇國爭天騎已至無回穀,我們……”程知急急稟報。

    “我知道。”風夕擺擺手,看向豐息,起身離座,“這幾日實在有勞公子了,惜雲在此謝過。”

    “息並無功勞,風王無需言謝。”豐息微微一笑道。

    “王,您如何回得這般快?皇國爭天騎出現在此……難道您路上未曾遇到他們?”齊恕問出疑問。

    “鹿門穀內我襲殲五萬爭天騎。”

    眾將聞言皆不由眸光閃亮的看向他們的王,臉上一片敬慕,而豐息的眼光卻落在風夕的眼眸上,那雙眼眸如覆薄冰,冰下無絲毫喜悅之情!

    風夕眸光微垂看一眼自己的手,然後負手身後,“攻晏城的是五萬大軍,射殺包承的是秋九霜,但是五萬之後還有五萬,晏城攻破之後,他們兵分兩路,秋九霜必是領兵繞華、風交界北之蒙山而來……皇朝……這一招實出我意料之外!”

    “王,華軍方面現兵力大增,而我軍損傷不少,是否要傳令謝將軍增派禁衛軍?”齊恕不由請示道。

    風夕卻不答他,目光落在豐息身上,然後淡淡一笑道:“無回穀此次多熱鬧,四大名騎已集其三,豈能少了豐國的墨羽騎呢,你說是嗎?蘭息公子。”

    豐息抬目看向風夕,只見她一臉平靜淡然,一雙眼睛又亮又深,如冰般亮,如淵般深,無法從中窺視一絲一毫的心緒。

    “風王若需墨羽騎效力,蘭息豈有二話。”終於,豐息垂目答道。

    “王,這豈……”諸將聞言不由一驚,皆有勸阻之意。

    風夕卻一擺手制止他們,優雅的坐回椅上,眸光從容掃視部將,“你們可能還不知道,無回穀戰後,我們白風國與黑豐國將締結盟約,兩國誓為一體,福禍共進。”

    營中諸將一聽不由面面相覷。

    “各位可有異議的?”風夕的聲音清而冷。

    “我等遵從王命!”諸將齊齊躬身道。

    “蘭息公子,我想你應該早就準備好了吧?墨羽騎是隨時可抵風國吧?”風夕的眸光再轉向豐息,輕而幽冷。

    豐息聞言卻靜靜的看著風夕,幽深的眸光緊緊盯著風夕的眼睛,這樣冷靜的目光,這樣冷漠得不帶一絲情緒的目光從未從風夕眼中出現過,風夕從未從如此面對過他!

    “蘭息說過,墨羽騎隨時願為風王效力。”良久後,帳中才響起豐息優雅的聲音,優雅的聲音凝成一線,不起一絲波瀾。

    “那麼……”風夕的目光重掃向部將,“齊恕,以星火傳令,令良城守將打開城門,讓墨羽騎通行!”

    “是!”齊恕領命。

    “無回穀所有將士,除守衛外,今晚全體休息!”風夕再吩咐道,“明日辰時所有將領王帳集合!”

    “是!”

    “下去吧。”

    “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6 11:37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12:02 AM 編輯

正文 二十五、四國初會

帳中只有風夕與豐息,兩人相對而坐,一個面帶淺笑,一個面無表情,中間隔著一丈之距,目光相遇,感覺卻是那麼的遠,仿佛是各立懸崖之巔,隔著萬丈深淵遙遙相對,彼此皆無法靠近,只因前進一步便會粉身碎骨。

    良久後,風夕從懷中掏出半塊青銅面具,垂首,指尖輕輕點著面具之上被箭射穿的那個洞,輕輕的開口:“知道這次鹿門穀我射殺的皇將是誰嗎?”

    豐息聞言眉頭一跳,目光掃過她手中的面具,再落在她面上,那張臉平靜無波,但眼角那一絲絲怎麼也掩不住的哀淒……難道……

    “想來豐公子也難想到吧?”風夕抬首看著他,嘴角浮起一絲冷誚的笑,“那個人便是豐公子說已死在宣山的皇國烈風將軍燕瀛洲!”

    聞言,豐息手中的摺扇唰的一聲收攏,目光與風夕相對,然後又輕輕打開摺扇,平靜的道:“如此說來,那個燕瀛洲---當年你以命相救的人,這一次卻是死在你手中,由你親手取他性命!”聲音是如此的平淡如水,可話中挾帶的雪芒卻刺得人肌骨又痛又冷!

    “是啊,我親手殺了一個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人。”風夕的語氣卻也是那麼淡淡的,仿佛她只是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豐息靜靜的坐著,將手中摺扇慢慢的合攏,眸光不移扇上那幅親筆所繪的墨蘭圖,當墨蘭終於全部合掩於扇中,他才抬首,平靜的看著風夕,然後起身,一步一步移近風夕,自始至終眸光相對,“你在怪我?而且……還有……恨!”最後一個字說得格外的清晰,格外的重!

    風夕的眸光瞬間變化,褪去所有的平靜與淡然,變得又冷又利又……帶著無可名狀的悲與痛!

    “黑狐狸,你我相識已十年之久,不論你對他人如何,可你從未曾騙過我、瞞過我什麼,可是……為何……為何……燕瀛洲……你要說他死了?!”風夕猛然站起身來,雙眸盈滿著水霧,霧中卻又燃著怒焰,怒焰之中是切膚的痛與徹骨的哀!

    那樣的眼光緊緊的盯在豐息面上,他忽覺得面上涼涼的,手心也涼涼的,這炎熱的夏暮,他卻覺得非常的涼,涼得有如深冬的雪夜,靜、寒而空寂!

    “你說我有什麼理由?”豐息的聲音忽有幾分縹緲,仿佛從遙遠的時空傳來,眸光從風夕身上移開,指尖撥動,摺扇慢慢張開,垂眸,落在扇上那幅墨蘭圖上,那枝秀雅的墨蘭長在懸崖之巔的石縫中。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風夕仰首看著帳頂,目光迷茫,“以你一向行事風格,燕瀛洲既為敵人又身負重傷,你要麼取其性命,要麼視而不見,可你未取命卻……為何?”

    “玉雪蓮只有一朵,當日我僅以一片蓮瓣救他,毒能否解盡我也不知,況且他還有一身重傷……他既為我之敵人,我何必要救他?為他解毒不過看在他……哼,我著人將之安頓在宣山腳下一戶農家,並留了些藥,是死是活那便看老天憐不憐他。”豐息眸光掃一眼風夕,面上的笑淡淡的、涼涼的,“按理說,他能活我還有一份功勞,而取他性命的人卻是你!你又有何理由怨我?”

    這最後的話仿佛一支利劍狠狠刺中風夕,讓她身體一顫,抬手垂眸看著自己的這雙手,這雙射出那至命一箭的手……這雙手親自取了瀛洲的性命!瀛洲……緊緊咬出唇,害怕心口的痛會溢出,那樣的話卻在耳旁不斷迴響……記住我……我會回來找你的……下輩子我決不短命……既然這樣說,可……可為何你的命卻由我親手結束?!瀛洲……為何是如此?既已死別宣山……為何還要魂斷鹿門?!這便是你我之間的緣嗎……瀛洲!

    豐息的目光越來越淡,越來越冷,臉上的笑意卻不曾減分毫,依然雍雅自如,手一搖,摺扇扇起,一股涼風拂過兩人面上,一瞬間,似有風雪飛過,迷蒙住兩人的視線,這一刻,對方面目竟是那麼的模糊而遙遠。

    “是不是……我痛,你……可……笑?”風夕緊緊盯著豐息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出,話出口時,心口忽然一陣絞痛,不由自主抬手撫住胸口,只是這痛,到底為何?

    豐息搖扇的手停住了,臉上的笑終於褪去了,眸光如芒似針,如火似冰,刺在風夕身上,烙在風夕心上,帶著深冬寒意與蕭索的聲音,在帳中清晰響起:“我無心無情,你又何曾有心有情?!”

    話落時,身影已至帳外,那修長的黑色背影在晦暗的夜色中那般的寥落,仿佛間,一抹蒼桑的悲涼如影相隨!

    帳中,風夕頹然的跌坐於椅上,手無力的垂落,仰首靠於椅背上,目光茫然的穿過帳頂,一滴清淚悄悄溢出眼角,瞬間掩入鬢中。

   

    亥時已過,夜已深,移步出帳,星光滿天,夜涼如水,一道身影靜靜的立于星光之下。

    “傷口吹了風不好,進帳來吧。”風夕看著那道身影微微歎一口氣,然後又轉身回帳。

    身後,修久容靜靜跟著她走入帳中。

    “說吧,這麼晚了不去休息,卻傻站在帳外所為何事?”風夕於椅上坐下,揮揮手示意修久容也坐下。

    但修久容卻未坐,而是上前幾步,目光灼亮的看著風夕:“王,為何要讓墨羽騎開進風國?”

    風夕聞言微微一笑,“久容,你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是嗎?”

    “王,您很清楚豐國的霸圖,可為何您還要……”修久容不明白為何王有這種迎虎入門的舉動。

    風夕聞言起身,走至修久容面前,微仰首看著他,目光平靜柔和,“久容,你如何看現今天下?”

    “嗯?”修久容不料風夕會有此一問,不由一怔,“現今天下?”

    “是啊。”風夕轉首移步走至帳門,抬首仰望皓翰的星空,一抹夜風拂帳而過,清涼撲面而來,“如此星辰,如此涼風,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福氣有閒情欣賞、享受的。”

    “王,您是?”修久容猜測著卻又有些猶疑。

    “自禮帝數十年以來,昏君暴政,天災兵亂……百姓受苦甚重,而至如今,六國攻伐傾軋,動盪不安……這些……這個天下已變了樣了,我們這些王侯貴族有大軍保護,有錦衣玉食滋養,自不曾體會過苦難,但這十年江湖遊歷,我已看盡殺戮與災難,最痛最苦的永遠是最底層的百姓!”風夕的目光依然遙望星空,聲音低而沉,夾著一抹無法掩藏的痛楚,“那些百姓,他們其實並不祈求豪門大宅、餐魚餐肉的奢華生活,他們只是想要吃飽、穿暖、有個遮風避雨的草屋……他們的願望其實很簡單的……雖無法完全的滿足他們那麼卑微的願望,但至少……至少結束這個亂世,至少還他們一片清宇!”

    “所以王想與豐國結盟,以兩國之力重還天下太平?”修久容道。

    “豐國有爭霸天下的意圖,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有其志才能成其事。”風夕回轉身,“既要結盟,又何懼其兵入境。”

    “若是如此,我們風國豈不成為豐國的附屬?又或有一日將國名不存?”修久容的臉上有淡淡的憂思。

    風夕微微一笑,笑得雲淡風輕,移步走回椅前,卻也不坐下,目光輕輕的看著那張王椅,最後淡淡的道:“若得天下一統,若得百姓安樂,又何分白風、黑豐?”

    “王,為何您肯定豐國---蘭息公子能一統天下?您為何選他?”修久容看著她的背影問出心中久存的問題。

    風夕聞言回首,目光落在修久容的臉上,那樣平靜而智慧的目光令修久容微微垂首,片刻後,才聽得風夕清而淡的聲音響起:“戰天下需英雄霸主,但治天下卻要明主賢君。”

    “可王同樣會是雄主明君!為何一定要與豐國結盟?為何王不自己作君臨天下的女皇?”修久容脫口而出,說完後似覺得自己有些莽撞,但依然不屈的盯著風夕。

    風夕似也有些訝異這個一向害羞內向的修久容竟會說出此等話來,看著他片刻,目光沉靜,最後她靜靜坐下,手撫著王椅上那騰飛的金龍,“君臨天下嗎?人……都有自己的志願吧……久容,你的志願是什麼?”

    “保護王!效忠于王!”修久容想也不想即答道,目光一片熱切赤誠。

    風夕聞言微微一笑,似有些感動也有些歎息,“那你知道我的志願是什麼嗎?”

    “王的願望?那當然是守……”修久容本脫口而出“王的願望當然是守衛風國,讓風國的百姓永享太平安樂!”,可王剛才即講過要重還天下的太平,那便不單單是風國,那王的志願是什麼?難道是……

    風夕端坐于王椅上,斂笑端容,神情肅然而持重,一股王者高貴凜然的氣勢自然而生,讓修久容不由自主的便垂首斂目,不敢正視。

    “久容,作為天下名將,眼光胸襟應更為寬廣,不應局限於一人、一國。”

    “是!”修久容垂首答道。

    “很夜了,你早點休息吧。”風夕淡淡吩咐道。

    “王,風雲騎所有將士永遠效忠於您!您是我們唯一的王!”修久容忽然跪下朗然恭聲道,神態間是義無反顧的慨然。

    “我知道。”風夕起身離坐,移步至修久容身前,伸手扶起他,微微有些歎息,“久容,想來齊恕他們還在等你,你便將我所說的全部告訴他們吧。”

    “王,您……”修久容站起身,似有些驚訝王竟知其他幾將之心思。

    “十多年的相處,我豈會不知你們心思。”風夕微微一笑,拍拍修久容的肩膀,“你們皆忠心於我,若有疑問於我似有不敬,可你們又不是糊塗之人,若不釋疑又心中有哽,所以……你大概又是劃拳輸給了林璣吧?”

    “是啊,我每次都輸給他,只贏過程知。”修久容臉微微有些紅。

    “去吧。”風夕揮揮手。

    “是,王您也早點休息。”修久容告退。

   

    五月二十日寅時正。

    天地依然處於一片混沌曖昧之中,營帳前的燈火發著昏黃的、暗淡的光芒,照著帳前守衛微帶倦色的臉,唯有眼睛卻比燈火更為明亮灼熱。燈火之外依然是陰晦一片的,遠遠的地方,矗立著一道人影,不言不語的靜靜矗立,只有涼風拂起衣袂舞起長髮,朦朧縹緲得似為幻影。

    至卯時,天漸漸明亮,血玉似的紅日慢慢升起,淡紅的光芒灑射,給大地抹上一層淡淡的豔妝,偶爾幾聲鳥啼,在穀中清脆的、單調的響起,沉睡一夜的無回穀,又開始了它或是殺戮流血或安定靜然的一天。

    “王,您一夜未息嗎?”身後傳來齊恕輕輕的帶著關懷的問候聲。

    “睡不著。”靜立的風夕頭也不回淡淡的答道,微微仰首,長長黑髮直垂而下,似一層黑紗披瀉在身後,柔柔的晨風,貪戀的撫著它。

    “聽於參將說,您已幾日未曾稍息,這樣下去,您的身體如何吃得消。”齊恕的聲音隱帶憂心,兩道濃眉也不由自主的擠在眉心。

    風夕聞言回轉身,看著齊恕微微綻顏一笑道:“以我之修為,幾日不息並無影響,恕,你不必為我擔心。”

    “王,您才是我們風雲騎忠心守護的人,所以請您為我們保重!”齊恕鄭重的恭聲道。

    “嗯。”風夕點點頭,目光浮移,遠遠的,豐息正走出營帳,仿佛感受到風夕的注視,轉身抬首,目光交會,然後靜靜走來。

    “王,公子,恕先告退。”齊恕待豐息走近後躬身退下。

    “嗯。”風夕淡淡的揮揮手,轉首移目,落向前方的石陣,“蘭息公子又擺下了修羅陣。”

    “風王又認為太過殘忍?”豐息長眉一挑淡淡道。

    “不會。”風夕這次卻是搖搖頭,目光遙視對面華、皇軍營帳,嘴角浮起淡淡的、冷冷的淺笑,“這是戰場,人間的修羅場……修羅場當用修羅陣!”

   

    輕輕的取過架上長劍,再輕輕的拔出寶劍,一股寒意瞬間迎面而來,劍身亮如秋水,映著帳外射進的朝陽,散射著耀目的雪芒,手隨意一揮,寒意劃空而出,散於整個帳內,微熱的夏晨剎時變得森涼。

    這便是當年始帝親賜的名劍---無雪!無雪---無血---殺人不留血的傾世名劍!

    手一挽,寶劍回鞘,發出輕輕的脆聲,目光落在劍鞘上,金色的鞘身上刻著血紅色的焰火,焰火之中卻是一顆滴血的心!當年始祖皇逖便是執此劍隨始帝征戰天下,殺敵無數,建不世功勳而得“無血焰王”之稱!金眸中閃著灼熱、渴望、興奮的光芒……今日,這劍可要遇上真正的對手?風惜雲?豐蘭息?不管是哪一個都絕不辱此劍!

    “你今日要親自出戰?”安靜的帳中忽響起一個輕淡無波的聲音。

    皇朝轉身回首,玉無緣無聲無息的走入,身後的朝陽為他全身鍍上一層淺淺的光華,仿如不驚纖塵的仙人,從九天走來,帶著一身的縹緲與無法捉摸的虛無之氣,仿佛你只要一伸手,他便如幻影飄逝。

    “他們值得我一戰!”皇朝走回座前坐下,手中依然握著無雪寶劍。

    “你今日不能出戰。”玉無緣卻道,依然靜靜走入,在皇朝對面坐下,目光平靜的、無波的落在皇朝身上,“華、皇軍也不能出戰。”

    皇朝聞言目光炯炯的射向玉無緣,似有些驚訝在此時此刻,他竟有如此之語。

    “我剛才看過了,風軍已擺下修羅陣。”玉無緣淡淡道,似乎這便是皇朝不能出戰的原因。

    “你說過你已可破修羅陣。”皇朝兩道劍眉揚起。

    “我會破不等於皇、華士兵也會破。”玉無緣的語氣依然是不緊不慢的,目光靜靜的透視著皇朝,“我雖已將入陣、出陣之法教與他們,但今日佈陣的是人,是精銳無比的風雲騎,石陣豈能與人陣相比,若陣勢發動,那種氣勢與速度決非初入陣中的士兵所能適應,更不用說出陣、破陣!”

    “要多久?”皇朝看著手中寶劍問道。

    “至少要兩天才行。”玉無緣的目光也落在寶劍之上,靜靜的看著劍鞘上那顆滴血的心,目中掠過一絲陰暗,“他們兩人皆是佈陣能手,修羅陣在他們手中絕對是世上最凶最殘之陣!若無周全準備,那六萬大軍便會全役於陣中,這決非妄言!況且……她連修羅陣都布出,那也表示……她已決心要與你‘無回’一決!”

    “與我‘無回’一決嗎?”皇朝金眸微眯,抬手輕輕抽出劍身,雪亮的劍芒射亮他的雙眸,耀比天上朗日,猛然起身昂首道:“好!無回……無回……三日之後便是決戰之日!”

   

    似乎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雙方都是蓄勢待發,無回一決已是避無可避之事,只是……世事總是……縱你才智蓋世,縱你千計萬算,也無法將之捕捉個確切。

    五月二十二日酉時。

    當那五萬黑色的大軍無息得如一片墨色輕羽從天而降時,無回穀內風、華、皇三軍皆震驚的看著風中飛展的那面墨色大旗,不敢相信它竟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的出人意料!

    “不愧是當世速度最快的墨羽騎!”風軍陣前,聞迅而出的風夕遙望那飛速而來的黑色大軍,有些佩服、有些讚歎道。

    而其餘的風雲五將卻皆有些戒色的看著墨羽大軍,然後看看豐息,再看看他們的王。

    而與風夕並排而立的豐息,卻似對風雲諸將的戒色及風夕的讚歎毫無所感,只是靜靜的看著急速而來的墨羽騎,神色間平靜而淡然。

    黑色的大軍如羽輕掠,數萬大軍卻不聞喧嘩,便是那馬蹄之聲也是極輕極輕的,整齊得如細雨滴落荷面,輕盈得如一片風吹的墨羽,眨眼之間便已至眼前。

    “文聲見過公子!”

    “棄殊見過公子!”

    大軍停步,只見兩員年輕將領翻身下馬,急步上前,齊齊跪于豐息面前,神態恭謹。

    豐息眸光輕掃兩人,淡淡的揮揮手,“去見過風王。”

    “端木文聲拜見風王!”

    “賀棄殊拜見風王!”

    當下兩人即轉首向風夕行禮。

    “兩位將軍不必多禮。”

    風夕雙手微抬,示意兩人起身,目光靜謐的落在這兩名豐國大將身上,幽深而無波。

    這兩人皆如墨羽騎所有士兵一般,身著玄色鎧甲,不同的是一身披青色披風,一身披褐色披風,著青色披風的端木文聲身材欣長挺拔,濃眉大眼,神態間有著一種軒昂磊落之氣,一望即知是那種不拘小節的大氣男兒,而賀棄聲則身材稍矮稍瘦,長眉細目,四肢纖細,膚色微白,乍看以為是從哪個學堂跑來的雖飽讀詩書卻未經世事年輕學子,但一雙眼睛眨動之間閃爍著精明慧黠之氣。

    兩人起身,目光齊掃向面前的這位女王,想知道這才華武名傳天下的、與公子齊名近十年的女子到底是何等的風華絕世。

    抬首之間,淡淡的夕輝擁著一個白色修長的身影,然後…目光觸及的是一張清俊絕塵臉,淺金淡紅的光芒輕輕的籠著,顯得格外的高貴而清豔,神態之間端莊肅然,可他們心頭卻油然生出一種清爽舒服親近之感,那微展的唇畔仿佛隨時都將向他們綻出一縷柔和、趣味的淺笑,心不自主的生出一種等待之情,等待著下一刻,天地間最明燦無瑕的笑靨……只是那笑卻並未出現,而是那雙清澈明亮仿可照見深淵最底處的眼眸無聲的射來,目光相遇時,他們不由自主垂下頭去。

    風夕轉頭看向豐息,眸光相會,無聲的交換著意見,然後微微招手,“恕,你領兩位將軍下去休息,並安頓好遠道而來的豐國士兵。”

    “是!”齊恕躬身答應。

    而端木文聲與賀棄殊卻齊齊轉頭看向豐息

    豐息的目光落在風夕身上,墨黑的眼眸幽深如夜空,卻不見一絲星光閃爍,淡淡的開口:“在風國,你們一切謹遵風王旨令!”

    “是!”兩人垂首。

   

    “墨羽騎已到,如此看來,白風、黑豐兩國必為一體。”

    遙望那一片墨羽劃過無回穀,玉無緣的聲音輕飄如風掠水面,淺淺的漣漪眨眼即逝,那一絲迷蒙的水氣卻繞在半空。

    “墨羽騎來得好快!”皇朝劍眉微蹙的看著對面的黑色大軍。

    “墨羽騎號稱速度最快,果然是名不虛傳。”玉無緣目光追逐著風中飛過的那一面全黑的未有任何圖案的大旗,仿佛是一片舞在風中的羽毛,那般的輕盈,飄忽之中又透一種黑夜的魔魅,似多看一眼,便要將人淹沒。

    “她肯讓墨羽大軍開至風國,與他竟是這般的傾心信任嗎?”皇朝負手身後,昂首而立,只是話音中那一絲淡淡的悵恨卻是表露無遺的,看著並舞于風中的白鳳、墨羽旗,似是那兩人的化身,遙遙的與他對峙……手指不由自主的攏緊成拳。

    “無回之決,勝敗難定。”玉無緣轉身往營帳走去。

    “風惜雲……豐蘭息……我若不能勝他們,那又何談手握天下?!”身後的皇朝話音有若金石鏗然,玉無緣轉身回視,那雙金眸中只有堅定的、絕然的光芒。

    玉無緣靜默片刻,然後才道:“現今是他們兵力勝於你,那麼便用‘九門陣’,一動不如一靜。”

    “不,靜待不屬我皇朝所為!”皇朝傲然道,“而且……”話音忽頓,目光似為什麼所吸,遙遙望去,一瞬間,一抹笑意浮上燦然浮面,“看來我沒有算錯!”

    玉無緣轉頭望去,但見西邊金芒耀目,仿佛是夕陽墜落于谷中,金光湧動,蔽地而來,那是……金衣騎,華國的金衣騎!

    “金衣騎真的來了。”玉無緣微微歎息,“竟然真會于無回穀中!”

    “華純然……我果然沒有看錯!”皇朝朗然而笑,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金衣騎,回首遙望風軍,“這一下,鹿死誰手猶不知!”

    “以容色稱世的華純然,原來也頗有才略膽識。”玉無緣看著那衣甲鮮明、氣勢昂揚的金衣大軍感歎道,“一個養尊處優的深宮公主,竟敢妄自調動大軍,這份膽識決不輸那些英豪男兒,而她調軍前來,一方面是為增援華王,而另一方面……”玉無緣目光落在皇朝身上,微微一笑,“想來她也料到你之‘異心’,這樣的心智與謀略實是難得!”

    “看來這世上確實頗多才幹不輸男兒的女子。”高傲的皇朝此時也不由頷首贊言,“華國第一的美人,想來也是華國第一聰明的女人!”

    “只不過,軍前變幻,戰場殘殺……這些又豈是未曾出宮門的華純然所能預料到的。”玉無緣有些微感歎,“她所做的不過全落入了你的計畫之中,能在你計畫之外的,唯有……”輕輕一歎,終未再說。

    “這世上畢竟只有一個風惜雲。”皇朝目光掃一眼玉無緣,然後移目高空,“若天下女子皆如她,那世間男兒何存?!”

    “你可有想過,為著你心中的天下,或有一日……無血之劍將染上她之鮮血?”玉無緣忽然輕輕道,目光緊緊看著皇朝。

    “染上她的血?”皇朝垂首看著腰際懸掛的寶劍,這如雪不沾塵的寶劍將有一日揮向風夕?將染上她的血嗎?

    恍惚間,眼前竟幻出那樣的景象……寶劍如寒電直刺入胸膛,一抹鮮紅的血飛灑而出,染紅那如雪的白衣,如雨灑在臉上,熱而痛,那無血的劍身忽烙下一道血紅的印記,怎麼擦……也擦不去……那白影從半空墜落,那張臉是死亡的灰白,毫無生氣,毫無聲息,慢慢的墜落,墜落至那無垠的深淵……不!不要!手忽落在劍柄上,緊緊的抓住,似怕它忽然跳出鞘來,抬首,卻看到那了然的、似有些哀歎的目光,忽又一咬牙,抽出寶劍,高揚於空,“以此劍為誓,吾心唯天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7 04:56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12:03 AM 編輯

正文 二十六、無回星會

“古案七弦琴,寂寂待何人?

    子期傾耳聞,相如巧手撫?

    千年苦等望,惟余清風拂!

    絕壁古銀杏,婆娑待何人?

    太白酣醉臥,東坡狂高歌?

    萬年苦守望,惟有冰輪影!

    幽谷素衣人,倚竹待何人?

    天涯遠歸鴻,玲瓏燕子樓?

    日暮苦遙望,惟得殘霜花!

    回首且凝眸,世事是空然!”

    一縷幽歌輕輕的飄蕩於暮風中,仿若歌者有著無限愁緒,卻無處可傾、無人可訴,那般的寂寥而憂傷。

    暮色中的落華宮稍稍褪去了那一份華貴典雅,如其宮名一般,在這百花爛漫的盛夏卻帶著一抹繁華落盡後才有的頹然與落寞。

    “公主,這是采自霧山的雲尖茶,您嘗嘗潤潤喉。”淩兒捧上一杯香茶,輕聲的喚著坐在琴案前的華純然。

    “擱著吧。”華純然頭也不抬的淡淡道。

    “公主……您在擔心大王和駙馬的安危嗎?”淩兒悄悄的瞟一眼華純然,小心翼翼的問道。

    “淩兒,你覺得駙馬如何?”一直靜視著七弦琴的華純然忽然抬首看向淩兒,一雙美眸褪去所有的柔和,目光亮而利。

    “駙……駙馬?”淩兒被華純然眼光一盯不由心頭一慌,結結巴巴道,“駙……馬和豐……公子一樣……都……都是人中之龍。”

    “你慌什麼?”見淩兒竟如此害怕,華純然微微一笑,恢復她溫雅柔情的面貌,“只不過隨口問問罷,你下去吧。”

    “是。”淩兒垂首退下,可走不到幾步又轉回身,“公主,這幾日二王子每日都來落華宮,我一律按您的吩咐說你為大王祈禱正閉門念佛,不見任何人,只是……這麼久了……您……”說著眼光偷偷瞅一眼華純然的神色,見之平靜溫和才繼續說道,“二王子似乎很著急的樣子,您是不是見見他?”

    “呵……幾位王兄的膽子似乎也太小了一點。”華純然聞言淡淡的一笑,笑中卻帶著一種譏諷冷刺,“不過是沒有稟報父王即擅調了五萬大軍罷,竟然如此害怕父王的責罰,這樣又如何承繼父王的大業?真是的……”說完搖搖首,似有些無可奈何,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倖。

    “那公主……”淩兒試探著,“下次二王子再來時,您可要見見他。”

    華純然聞言眸光微閃,然後站起身來走至淩兒面前,將她細細看一番,半晌後輕輕一笑道:“二王兄算是我華氏王族子弟中長得最為好看的了,不但儀錶堂堂,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又會吟歌彈唱,是眾兄弟中最有才華也最得父王寵愛的王子了,淩兒你說是不是呢?”

    淩兒聞言心頭一凜,撲通一聲跪於地上,垂首哆嗦道:“公……公主……奴婢……奴……”

    “淩兒,你這幹麼呢?”華純然卻似有些驚怪的看著淩兒的舉動,“你又沒做錯什麼事,本宮又沒要責怪你,如何這般?”

    “公主,奴婢知錯,請公主饒恕。”淩兒惶恐著。

    “知錯?你有何錯呢?”華純兒似乎還是不大明白,微微凝著黛眉,“你一直是本宮最得力的侍女,本宮一向待你如姐妹,你也一直是盡心盡力侍候本宮的,你如此說來,真叫本宮疑惑呢。”

    “公主,奴婢……奴婢……”淩兒垂首惶恐不已,支吾半晌也未能說完整一句話,一張秀臉一忽兒紅一忽兒白。

    “淩兒,你怎麼啦?”華純然的聲音依然柔柔的、嬌嬌的,好聽得如夜鶯輕啼。

    “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您饒恕奴婢這一次吧!”淩兒終於抬首,哀求的看著主子,侍候公主這麼多年,她知道的,眼前這張絕美的臉是多麼的惑人醉人,但這絕美之後的那顆心又是多麼的深沉與冷厲!

    “淩兒,你老是叫本宮饒恕你,可本宮卻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你到底做錯了什麼,這叫本宮從何饒你呢?”華純然優雅的在琴凳上坐下,手中絲帕輕碰鼻尖,然後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才繼續道,“你倒是跟本宮說個清楚呀。”

    “公主,奴婢……”淩兒十指緊緊攥住裙裾,終於一咬牙,“奴婢不該撿二王子所掉花箋,奴婢不該收二王子所送玉環,奴婢不該為二王子說話,奴婢不該……不該對二王子心生……心生好感,奴婢……公主,奴婢知錯了,求您看在這些年奴婢忠心侍候您的份上,饒過奴婢這一回,公主……”淩兒伸手攀住華純然的雙膝,眼淚漣漣的哀求著。

    “哦,原來是這樣啊。”華純然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微俯身,伸手輕抬淩兒下頜,“這沒什麼錯啊,想你這般青春年華,生得又是這般的清秀可人,二哥又是人間俊郎,你兩人郎情妹意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宮與二哥乃同母兄妹,與你也主僕一場,本宮實是應該成全你們才是。”

    “公主……奴婢……”淩兒被華純然這麼一說,反而更為惶恐。

    “淩兒,這不算什麼啦,本宮不會怪責你的。”華純然拍拍淩兒的肩膀,並抬手輕拭淩兒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你起來了,跪這麼久,膝都痛了吧,到時二王兄知曉定會心痛,怪責起本宮來,本宮可擔待不起呀。”

    那樣溫柔的話語,那樣體貼的動作,那樣美麗的臉,那樣甜美的笑容……是人都會為之陶醉飄然吧,可……可是她知道的,在那後面,那雙如水般柔情的眼眸早已將一切看透,早已將一切掌在手中……當她冷下來時,那種手段,那種無情……她是見識過的,否則她如何能在這王宮高高居於第一位,便是大王的寵妃也得避之一側!

    “公主……奴婢……奴婢……不該將您平日與奴婢所說的話全傳給了二公子!”淩兒一口氣說出,然後……只不過一剎那,公主臉上的那甜美的笑消失了,眼中那種溫柔也褪去了……所有的淚、所有的害怕與惶恐這一刻忽又都遠去了,她垂首閉目,等待……等待著那或冷酷或……或是寬容的裁決。

    華純然面色靜然無波的看著跪于腳下的淩兒,久久的看著,靜靜的看著,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良久,久到淩兒已快絕望時,她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的響起:“淩兒,你跟著本宮多少年了?”

    “六年。”淩兒戰兢的答道。

    “六年了是嗎?這麼多年你倒沒學著怎麼聰明處事,反倒越來越糊塗了呀。”華純然冷冷的一笑,目光如針刺在淩兒身上,“平日裏,你的那些心思,那些行為本宮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無傷大雅,可是這一回……哼!你倒是越長越回去了!跟著本宮這麼些年,本宮是什麼樣的人你竟不清楚嗎?本宮是你可糊弄的人嗎?”

    “奴婢……奴婢……”淩兒哆嗦著不敢抬頭看華純然。

    “想當年你才進宮時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宮女,本宮憐你機靈乖巧特提拔你為本宮的貼身侍女,這些年來,本宮自問待你不薄,落華宮中宮人近兩百,可你可說除本宮外,一切都優於眾人,本宮雖有兄弟姐妹諸多,但侍你可說比他們還要真還要親,可你……”華純然目光有如冰泉,冷冷的清清的看著淩兒,看著這個可謂一起長大的、一直視如小妹的人,“這些就是你對本宮的回報嗎?”

    “公主,淩兒決無背叛害您之心,淩兒可對天發誓!”淩兒抬首,直視華純然冰冷的目光,眼中有著淒苦有著悔恨,“淩兒真的無心背叛您的,只是二王子問起時,淩兒……淩兒……”

    “就不由自主的說了是嗎?”華純然忽然笑笑,笑得有些無奈有些悲哀,“如此看來,本宮在你心中是比不上二王兄的,否則你怎會毫不由豫的一股惱全說出呢?”

    “公主……”淩兒啜泣著,淚水又湧出,心中又悔又痛,不知要如何才好,想起公主多年厚待之情,忽又寧願被公主重罰。

    “你起來吧,本宮不怪你也不想責你。”片刻後,華純然淡淡的道,垂首看著琴案上的七弦琴,“侯門深宮啊,果然是沒有真心的!”

    “公主,我……”淩兒不敢相信公主竟然完全不處罰她,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公主,公主不是一貫主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還”嗎?如她這般背叛了公主,公主不應該是毫不留情的處死她嗎?可為何……

    “還不起來,難道要本宮親自扶你嗎?”華純然起走走至窗前,目光遙望暮色中的宮宇,白日裏看來金碧輝煌的王宮,陰暗的暮色中卻似一隻龐然大獸,張著大口,吞噬著這些王侯貴胄,“本宮不怪你,那是因為……”

    話音微微一頓,然後淺淺一笑,笑得有些嘲諷與傷感,“想當初,本宮不也是想盡辦法想留住他嗎?只因為他不是這個深宮之人,只因為那雙眼睛……黑得有如夜空一般的眼睛,那般的深廣無垠,可偶爾閃過的那一抹星光卻是溫熱的……我只是想抓住那雙眼睛最深處的那抹溫情,只要我能抓住,那絕對是最真最暖的……只是……”無奈的搖搖頭,轉身看著淩兒,“在我眼中懦弱無能的二哥,在你心中或可是一品佳郎,為著他,你寧願背叛本宮,這種心思……本宮憐你這點情,此次便饒過你,你起來吧。”

    “淩兒……謝公主!”淩兒身子微顫的站起身來,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只是……”華純然走至妝台前,伸手輕撫那檀木所制的珠寶盒,輕輕打開,剎時珠光耀目,“你既與二哥情投意合,本宮便成全了你們罷。”

    “不要!公主!”淩兒又撲通跪下,不斷叩首道,“淩兒甘願一輩子侍候公主,求公主留下淩兒,淩兒以後絕對一心對公主!求公主留下淩兒!”

    “何必呢。”華純然拈起一支黃金鳳釵,此釵長約五寸,打制得精巧無比,鳳目之上嵌著兩顆指尖大小的明珠,鳳尾之上嵌著紅、綠、藍、黃、黑等各色細小寶石,一望即知是十分名貴之物,“你雖不能風光大嫁與王兄為正妃,但畢竟從我這裏出去,也不能太過寒磣,這一盒首飾,連同這支本宮極愛的‘火雲金鳳’便與你作嫁妝罷。”

    “公主,淩兒不要!求公主不要趕淩兒走!”淩兒哭泣著,懇求著。

    “你是不能留在我這了。”華純然走近,微微伸手,示意淩兒起身,“你既已心向二哥,本宮此後必不能再信任於你,落華宮中,你再呆著只會徒增痛苦,況且,看在這六年的情份上,本宮也不想日後再對你……本宮並非純善寬容之人!咱們便好聚好散罷!”

    “公主……”淩兒悲淒的看著華純然,淚如雨傾下。

    “這一盒首飾一貫也是你整理收管的,贈了你也是應該的,你拿去,收拾一下你的東西,明日本宮派人送你往二王兄府邸。”華純然將金釵放回盒中,轉頭看一眼淩兒,揮揮手,“你去吧,本宮說話從無更改。”

    “公主,淩兒……淩兒……”

    “去吧,順便帶一句話給二王兄‘調兵之事,待父王歸時,純然自會向父王領罪’。”

    淩兒哀哀淒淒的退下了,華純然靜靜的坐下,手輕輕撫著琴弦,“淙淙”琴音中,響起華純然低低的聲音:“這世間,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呢?”那樣迷茫而無助。

    夜空已久未曾如此清朗過,星光耀宇,月輝瀉地,天地這一刻寧靜而莊穆。

    黑夜的無回穀是靜寂的,青山蔥蔥,草木葳蕤,谷中營帳整齊,陣壘分明,夜風中旌旗招展,靜謐之中更有一種嚴肅緊張之感。

    “看了半夜,可有所得?”

    皇朝靜靜的爬上山坡,玉無緣立於坡頂,仰首望天,神情靜穆,夜風拂起衣袂,飄飄欲乘風歸去的天人。

    “看看那邊。”玉無緣伸手指指天空的西南之處,那裏的星星竟比任何一處都要多,都要亮,仿佛是所有的星辰都約定好似的齊往相聚,星光照亮整個天空。

    “這說明什麼?”皇朝自問不識天象,只是此象也太過異常,不由有此一問。

    “西南,我們不正在西南之處嗎。”玉無緣收回手指,語音空蒙而玄秘,“王星、將星皆齊聚於此。”

    “如此說來,這個天下之主也將在此定出?”皇朝目光從星空移落玉無緣面上,“無須蒼茫山一會,無回穀中即可定天下之主?”

    “不應該是這樣的。”玉無緣卻搖搖頭,目光依然緊鎖於西南星群,“無回穀不應該是你們決勝負之處,時局也不許你們在此一決生死的。”

    “為何如此說?”皇朝目光射向星空,“就連星象不都說明我們該在此一戰嗎?”

    “不對。”玉無緣依然搖頭,“並非窮途末路之時,放手一搏之法必要是在無後顧之憂時才行的,而你們……”忽然他停住話,平靜無波的眼眸一瞬間射出一絲亮芒,臉上湧上一抹淺淺的似早已明瞭的微笑,“看吧,果然是這樣的。”

    “那是……”皇朝也看到了,劍眉不由凝起,“那是何意?”

    但見那西南星群處,忽有四星移動,似有散開之意,那四星最大最亮,仿若是群星之首。

    “天命自有其則。”玉無緣微笑回頭看著皇朝,“明日你即知為何。”

    五月二十三日寅時。

    風軍營帳中,豐息靜靜的看著手中豐國星火送來的急信,半晌默然無語。

    “公子,穿雨先生請您儘快定奪?”一道黑影朦朦朧朧的跪在地上,若不是他發出聲音,幾讓人以為那只是一團模糊的暗影,毫無人的存在感。

    “你回去告訴穿雨,就按他所說的。”豐息終於收起信,淡淡吩咐道。

    “是,先生還問,公子何時回國?”

    “回去時我自會通知你們,你去吧。”豐息起身,手一張一朵墨蘭落向黑影,黑影一動,墨蘭即淹入影中。

    “小人告退。”

    而同時,華軍營帳中,皇朝同樣的接到一封星火急信。

    帳簾掀動,玉無緣靜靜走來,目光掃一眼地上跪著的信使,再瞟一眼皇朝手中之信,似早已料到一般,並無驚奇訝異。

    “南國已攻取王域四座城池。”皇朝將信遞與玉無緣。

    玉無緣接過信,隨意掃一眼即還給皇朝,靜靜道:“你決定如何?”

    皇朝卻不答,目光看向信使,“你回去告訴蕭將軍,我已知悉。”簡潔的語氣,肅然的神態,自有一種不容人質疑反問的威儀,如龍不能逆鱗。

    “是!”信使垂首退去。

    皇朝站起身來,走出營帳,抬首望向天空,朝陽已升起,天地一片明朗。

    “想不到竟真如你所說,時局不許我們一戰。”

    “六國中你們四國最強,此時卻無回僵戰,白、南兩國雖弱,但此等良機豈能錯過,若趁你們混戰之時瓜分王域,那必大增實力。”身後玉無緣淡淡的說道,“而你在此,即算能勝白風、黑豐聯軍,以雙方兵力來說,那必也是慘勝,而且……”

    “而且既算在此勝,但並不等於奪得風國,而白風國之後還有黑豐國,還有那大增實力的白、南兩國,如此來說,無回一戰實是不值。”皇朝接著道,負手回眸,金褐的眸子清亮,臉上浮起淡淡的略帶諷刺的笑意,“而且以五萬爭天騎加六萬金衣騎對他們九萬大軍,勝的並不一定是我,對嗎?你就想說這個是嗎?”

    “無回穀中,你們勝敗各五成。”

    “我知道,不管是勝是敗,無回穀中我們是不能作生死對決的。”皇朝轉身看向風國營陣,“我最關心的不是與他們之間的勝負,而是這個天下,我三歲即立志要手握的天下!”

    “這一點上,無人能及你。”玉無緣輕輕一笑,笑得有些讚賞又帶些憐憫。

    “哈……”皇朝笑得毫無歡意,“一直‘重傷昏迷’的華王也該醒醒了,畢竟接下來的事,該由他做了。”

    午時末,豐息被請入風夕帳中。

    “風王喚蘭息前來所為何事?”豐息靜靜的立於帳中,淡淡的問道。

    “於參將,請速傳齊、修、林、程四位將軍到我帳來。”風夕卻吩咐著侍立在帳中的一位年約四旬左右,膚若古銅的將領。

    “是。”於參將躬身退下

    “這是華王剛送來的和書。”風夕指指桌上那封和書。

    “看來皇朝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豐息只是淡淡瞟一眼,淺淺笑道。

    “哦?”風夕偏首看他,似有些疑惑。

    豐息伸手從袖中取過今晨收到的急信遞給風夕,“白、南兩國趁我們僵戰之時大舉攻戰王域,已各得四城,頗有一氣吞併王域之勢。”

    “原來如此。”風夕一目即看明瞭,將信遞回豐息,淡淡的不露神色道,“那麼今晨快得有如幻影一般掠過無回穀的那抹黑影便是你的蘭暗使者了?”

    豐息瞟一眼風夕,低眸接過信,平靜的道:“是蘭暗使者,並非什麼密探或奸細。”

    風夕聞言靜靜的看著豐息,忽然微微一歎,這一聲歎息仿佛是不小心溢出,那麼的輕,那麼的淡,卻清晰的響在帳中,豐息聞聲不由抬眸,目光相會,清楚的看到對方眼中那一絲無奈與苦楚,彼此不由皆是一震,然後一個偏首,一個垂眸。

    片刻後,風夕拿起桌上華王的和書,“既然如此,那我便接受華王的和書,然後……我會實現我的諾言。”

    仁已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申時,風、華兩國之王于無回穀訂下休戰和書,華國作為主動發戰的一國,需賠償風國五十萬金葉,並退離風、華兩國邊界地百里,華王親自向風王道歉。

    和書簽訂後,兩軍按照習俗在穀中燃起篝火,搬出美酒,殺牛宰羊,共進和平之宴。篝火的最前方,搭起高約一丈的高臺,以高臺為界,風雲騎、墨羽騎與爭天騎、金衣騎兩邊分坐。

    因為休戰了,這一刻,所有的人都暫放下了刀劍,放下了仇恨,圍火而坐。無回穀的這一夜,不再有殺氣,不再有鮮血,不再有死亡,只有士兵們開懷暢飲的笑聲,酣飲之中目光依然會不時的轉向高臺之上,上面端坐著華王、風王、蘭息公子、皇朝公子、玉無緣公子。

    皇、華兩國的將士看著臺上的風王,有些不敢相信這樣清豔高雅的一個女子,竟是戰場上那箭術如神、冷寒肅殺得讓人膽顫的羅剎王。

    而風、豐兩國的士兵則多注目于臺上那高貴俊美的紫衣公子與那飄然出塵的白衣公子。

    比起下方將士的開懷暢飲,高臺之上卻有些安靜過頭。當首華王與風夕並排而坐,左邊皇朝與玉無緣,右邊豐息,此時的華王面色蒼白老態,身軀微駝,目光畏縮,左手時不時的撫著胸口,已不復一月前氣勢沖天的雄主氣概。

    皇朝依然俊美而傲氣,金眸比那篝火還要灼亮,舉杯即飲,眸光偶爾射向前方王冠王服高貴清豔的風夕,會有片刻的恍惚,但瞬間又是明亮而冷清。

    玉無緣依舊是淡然出塵的,目光空蒙而縹緲,掃過谷外的青山,掃過穀內的火群,掃過那些粗豪的將士,也掃過眼前的華王、豐息,以及那高貴而沉默的風王,偶爾會垂首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後浮起一絲空茫而微涼的淺笑。

    豐息卻仿若局外人一般,雍容閑淡的端坐於風夕側邊,酒杯在握,卻極少飲酒,目光偶爾瞟向對面的皇朝與玉無緣,幽深如夜色,猶帶一抹夜色的清寒。

    風夕,她一直是優雅端坐,臉上有著淺淺的、矜持的微笑,目光平靜而溫和的看著所有的人,偶爾啜一口水酒,眼眸微垂,掩去那滿懷的思緒。

    宴至戌時,所有人已是七分醉意,三分清醒。

    “酒至酣時豈能無歌?”風夕忽然站起身來,靜靜的走至台中,眸光輕掃一圈,谷中剎時靜然無聲,所有的人都停杯止食,凝神看著高臺之上美麗而尊貴的風王。

    風夕回首,看向座中的華王、皇朝、玉無緣,然後微微一笑,“趁此良時,惜雲願歌一曲以助酒興,也願……”眸光悠遠而深沉的掃向台下所有的士兵,“也願這天下能重還太平!”

    “好!”台下響起熱切的歡呼,所有的人齊齊起身向臺上的女王致敬。

    “皇世子,請借你寶劍一用如何?”風夕回眸看向皇朝,手微微伸出。

    皇朝微微點頭,手一揚,腰間寶劍出鞘,飛向半空,風夕翩然躍起,纖手一伸,寶劍已接在手,身子一旋,衣帶飛揚,仿若半空盛開一朵金蓮,挽一抹白綾輕盈的落在臺上。

    “好!”穀中響起一陣喝彩聲。

    風夕垂眸凝視手中寶劍,劍身如冰,火光之下寒光森森,“無雪寶劍,惜雲便以劍為歌,以助諸位酒興!”

    話落時,手一揮,一抹寒意便從空而降,劍身舞動,銀芒飛灑,仿若是雪飛大地的空茫,又仿若是長虹貫日的壯麗。

    “劍,

    刺破青天鍔未殘。

    長佇立,

    風雪過千山!

   

    劍,

    悲魂血影渾不見。

    鞘中鳴,

    霜刃風華現。

   

    劍,

    三尺青鋒照膽寒。

    光乍起,

    恍若驚雪綻。”

    風夕啟喉而歌,歌聲清而亮,但清亮中卻帶一股男兒的軒昂大氣,一種亂世英雄才有的雄邁豪情。雪芒飛射,劍舞如蛇,那華麗的金紅王服輕裹的嬌軀,時而展若鳳凰,時而矯躍如龍,時面優雅如鶴,時而輕盈如風,時而柔逸如雲……

    但見那臺上一團銀芒裹著一抹金虹,又仿若是一湖雪水托著一朵金蓮,穀中四國二十萬大軍皆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高臺上那如天女飛舞的身影,目眩神搖,心醉癡迷……原來凜然不可犯的女王也可以這樣的絕美而超凡!

    “劍,

    醉裏挑燈麾下看。

    孤煙起,

    狂歌笑經年。

   

    劍,

    風雨飄搖腰間懸。

    歎一聲,

    清淚竟闌珊!”

    清越的歌聲如涼風繞過每一個人的耳際,唱至最後一節時,雄氣幽幽蕩去,只余一縷清音如煙似雨綿綿而溢,纏在每人的心頭,只覺得空蒙而悵然,微帶一絲歷盡滄海的淡淡倦意。

    待唱至最後一句時,眸光輕轉,縹緲的掃向座中那白衣如雪的天人,幽波微蕩,仿若清露滴出,眸光相遇,那雙似海幽深,又如冰空明的眼眸,仿佛在說著什麼,唇際微動,卻又抿得緊緊的。微微一歎,轉身回首,黑髮如絲,飛揚如瀑,眸掃萬軍,清冷幽明,素手輕挽,銀龍回繞,雪芒漸散,劍指九天,人立如凰。

    那一夜,風國之王惜雲傾倒了無回谷中四國大軍,傾倒了那些亂世英雄!那一夜無人能忘記風王那雄壯略帶倦意的歌,無人能忘記風王昂揚中略帶淒豔的舞!也是那一夜,風惜雲被譽為“凰王”,她的絕世才華與絕代風姿令所有人為之嚮往,一直為後世津津樂道,不但史書中誦其“風華絕世、琴心無雙”,便是那些野史傳奇小說中都多以她為主角,總是與玉無緣、豐息、皇朝這些亂世翩翩公子連在一起,總是說他們之間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

    那一夜,史稱為“無回之約”,又或叫“四王初會”,但史家評論說“華王弈天一生功業比之朝、蘭、惜遠遠不及矣,何德與之相提並論”,因此又將之稱為“三王初會”又或是“王星初現”。

    無回之戰看似以平戰議和,但當年參與戰爭的人,不論是皇、風、華、豐任何一國之人,都清楚的知道,也都清楚的認識到,無回穀中,慘敗的是華國,是華王!平手的是皇世子與風王,而還未曾出手的是高潔的玉公子與隱秘的蘭息公子。

    也是那一夜後,江湖上開始流傳著武林第一女俠白風夕即為風國女王惜雲的傳說。

   

    曲終人散,宴罷人歸。

    篝火燃盡,只餘一堆灰燼,朦朧的晨光之中,一抹白影坐在那已冷卻的灰燼旁,清泠的琴音幽幽傳出,昨夜曾坐數十萬大軍的無回穀,今日卻是空寂而幽靜,只有那琴音飄飄忽忽的在穀中寂寞的奏著,許是想等一個知音人,又許是奏與這穀中萬物、奏與這蒼天大地聽,將心中所有不能道不能訴的,一一托這琴音付與那遙遠的……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鏡花如幻兮空意遙。”清泠如琴音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響起。

    “你來了。”玉無緣輕輕的道,抬首,風夕靜靜的立於面前。這是風夕,這是那個江湖間簡單而瀟灑的白風夕,素白的衣,披散的發,雪玉如月,雙眸如星,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神情間是那無拘而無忌。

    “我是來道別的,白風夕不應該是不辭而別之人。”風夕的聲音依然是清泠無波的,沒有悵沒有憾,如山澗的溪水,潺潺流過。

    “告別是嗎?”玉無緣看著眼前這素服無華,卻依然風姿如玉的女子,心又在歎息,沉沉而無奈的歎息,手終於從琴弦上離開,抱琴起身,雙眸如迷霧後的寒星,“天下間將不再有白風夕了是嗎?”

    風夕淺淺一笑,若一朵青蓮開在水中,那般的柔而淡,猶帶一絲清風的涼意,“以後只有風國女王風惜雲。”眸光遙望前方,淺笑依舊,那裏一道紫影慢慢走來。

    皇朝靜靜的看著眼前這素衣黑髮的女子,看著那一臉無瑕的笑容,那雙略帶笑意的眼眸,清如水,凈如蓮,這個人……恍惚中是跨越了長長的時空,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那時候他們荒山初遇,他們就是這般模樣,他說要“挖山作湖”,請她“滌塵凈顏”,她說“即算是身在天涯海角,也會趕回來”,可是……也不過一年的時間,可是他們卻彼此走得好遠好遠的,那一句戲言仿佛是前生說起,那樣的遙不可及!

    “白風夕真的將不復存在嗎?”皇朝呢喃的低語,似在問風夕,又似在自問。

    “風惜雲在時,白風夕便不在!”風夕淡淡的笑道,聲音輕柔卻又那麼堅定。

    目光前望,皇朝身後一道青影迅速走來,長眉大眼,短服彎弓,氣宇軒昂,英姿颯爽。

    秋九霜大踏步而來,只是想見見這個能令蕭雪空改頭換面,能讓公子贊為風華絕世的白風夕,她到底有何等的魔力呢?

    一眼看去,沒有見到什麼魔女,寬大的白色長袍,披散于身後的長髮,偶有風拂過,衣衫飄揚,發如墨綢輕舞,額際墜著一枚如天生般的月形玉飾,整個人那般的簡單又那般的自然。當那雙眼眸隨意的轉來時,心頭那緊繃的弦忽被鬆開了,不由自主的輕輕的舒出一口氣,剎時,只覺得目明心靜,一種從未有過的清爽舒適在四肢百骸靜靜散開。

    這就是那被譽為武林第一女子的白風夕嗎?

    “你就是寒霜將軍秋九霜嗎?”風夕目注于那個英氣勃勃的青衣女子,淺淺笑問,問得那樣的自然,笑得那般的溫和,仿佛她們是熟識的朋友,仿佛她們不是敵人,她未曾射殺風國的包承,而她未曾射殺皇國的燕瀛洲。

    “是的,我是秋九霜。”秋九霜不由自主的回她一笑。

    那雙眼眸如冰般透明,可看到眼眸的最深處,那般的無瑕,清涼的掠過面上,同樣的掠過面上那道無數人都會憐歎的傷疤,那雙眼中只閃過一絲讚賞與一抹欣然的笑意,然後她的臉上閃過一種可惜的神情,可是她知道她並不是為她臉上的傷疤而可惜,她可惜的似乎是另一些東西……

    “好可惜哦,若是早些認識,我一定邀你一起去醉鬼谷偷老鬼的醉鬼酒喝。”

    “呃?”秋九霜一愣,本還在想她可惜的是什麼呢,誰知她可惜的竟然是這個,竟然是少了一個和她一起去偷酒喝的同伴,她就這麼肯定她一定會樂意和她同往?

    “老鬼釀的酒啊,實是天下第一!”風夕眼眸微眯,似十分的神往,就連眼角都似流出一絲饞意,“只可惜老鬼看得太緊,若你和我同往,定能好好配合,把老鬼的酒偷個光,氣得老鬼變成真正的鬼!”

    “哈哈哈……果然是風夕!”皇朝聞言朗然而笑,看著眼前那個一臉饞意的女子,這是風夕,是那個貪玩好吃的風夕,那個無拘無忌的白風夕啊。

    “我一次能喝十壇。”秋九霜伸出手笑看風夕。

    “嘻嘻,老鬼說他釀酒天下第一,我喝酒天下第一!”風夕一笑,同樣伸出手來,兩隻手半空相拍,發出輕輕的脆響。

    看著眼前笑如花開的女子,這一刻,秋九霜也不由暗暗讚歎,好一個清澈如水縱性如風的白風夕!回頭看去,從未見過笑得如此放縱開懷的公子,就連那個永遠淡然無緒的玉公子,此時眼中也是盈著淺淺的卻真實的笑意。

    遠遠的,穀口走來一個身影,至穀口後卻未再前進,靜靜的矗立,似若有所待,如恆古飄來的一幅畫。

    風夕看看那道身影,然後回首一笑,“再會。”眸光掃過三人,笑意漸斂,淡淡的、無波的道出,“又或是後會無期!”

    話音落時她已轉身回走,那般的快速而絕然,仿不給任何人挽留的機會,黑髮在半空中舞過一道長長弧線,然後靜靜的落回那襲白衣上,白色的身影仿佛走得很慢,卻去得極遠。

    琴音又幽幽響起,仿佛是挽留,又仿佛只是送別,那麼的婉轉。

    看著漸漸走來的風夕,豐息忽覺得心頭一松,慢慢的、輕輕的舒出一口氣,似怕舒急了,便洩露了什麼。

    琴音在身後清清的、幽幽的響著,腳仿若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快速的前走,很想回頭看一眼,可是前方……那個身影無言的站在那兒,可是她知道他在等她,漸漸靠近了,那身形五官清晰如鏤刻,那雙如墨玉似的眼眸……那樣的眼光不知為何讓她心頭一跳,只是跳動的是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7 05:20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12:04 AM 編輯

正文 二十七、微月夕煙

仁已十七年六月六日,風都百姓出城百里,自備酒菜,迎接歸來的風王及風雲騎,這種百姓自發的盛舉,只有在東朝初年第一代風王風獨影出征歸來時才有過的。

六月十日,風王宮。

明晃晃的太陽高高掛在頭頂,天氣已十分炎熱,但青蘿宮內卻是一片清涼,各室之內皆置有冬日儲存下來的冰雪,散著陣陣涼意,沁人心脾。更有那悠揚的笛音從宮中傳出,猶帶一抹冰雪的涼意,絲絲縷縷的散向整個王宮。

“我去說!”

“我去!”

“不要!我去!”

“不行,這次應該是我去了!”

青蘿宮聞音閣前,一群宮女如雲雀一般嘰嘰喳喳的,你推我拉的,似在爭搶著什麼。

“你們在吵什麼?”猛然一聲清喝響起,閣前頓時靜然一片,一刻前還爭吵著的宮女一個個低眉斂目垂首靜立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青蘿宮的女官六韻繞過花壇迅速走至諸人面前,淩厲的目光掃過,威嚴的開口問道:“你們幾個在這幹什麼?”

而眾宮女彼此偷偷瞟一眼,然後依然垂首斂目,無人敢答六韻的話。

“韶顏,你說!”六韻的目光落在一個年約二八,面貌十分俏麗的宮女身上。

被點名的韶顏戰戰兢兢的上前一步,眼光悄悄的瞟一眼六韻,一觸及那森嚴的目光,在這六月天也不由自主的打個寒顫。

“我在問你話,韶顏。”六韻的聲音仿佛從鼻孔呼出。

“是……是……六韻大人。”韶顏垂首畏縮的答道,“剛才……剛才淺雲宮的五媚姐姐前來傳王的話,說請蘭息公子前往淺雲宮一趟。”

“哦?”六韻眼光溜一眼眾人,似有些不明白的問道,“這與你們齊在聞音閣前吵吵鬧鬧的有什麼關係?”

“因為……五媚姐姐說時……我們都在……而……而且她又沒說讓誰傳話……所以……所以……”韶顏嚅嚅著,微微抬首瞟一眼六韻,見之面無表情,可一雙眼睛卻利得像剪刀,不由把後面的話給咽回去了。

“所以你們就一個個都爭著要去?!然後就在這聞音閣前吵成一團?!”六韻眼一眯。

“是……是。”韶垂首小小聲的答道。

“你們……你們……簡直丟盡我們風國人的臉!”六韻玉指一個個點著他們,氣得眼冒火星,“自從這個蘭息公子住進宮以來,你們一個個做事不是失魂落魄就是丟三落四,時不時還得為著誰去服侍公子而爭吵一番!你們是不是上輩子沒見過男人?!見著了一個就好比貓見著老鼠,老鷹見著小雞,口水都快流到淺碧山去了!”

“撲噗!”聞得六韻那樣的比喻,眾宮女不由自主笑出聲來,待一看到六韻犀利的目光,趕忙咬唇止笑,只是一個個身軀微顫。

“好笑嗎?”六韻目光如針般盯在眾人身上,“還不快回去做事?!一個個杵在這裏,待會兒事沒做完,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是,六韻大人!”眾宮女齊齊答應。

“可是……可是……還沒有通知公子王請他去淺雲宮啊?”韶顏卻在旁小小聲的提醒著。

“是啊!是啊!不如派我去吧!”眾宮女馬上附和。

“都想去是吧?要不全都去?”六韻臉上也綻出一絲笑容,只是是那種皮笑肉不笑。  “不……不要了。”眾宮女一見那有名的老虎笑慌忙答道。

“那還不快給我滾!想要我扒你們的皮嗎?!”

“是……”頓時眾宮女作鳥獸散。

“唉!”待所有宮女離去後,六韻歎一口氣,轉身看著緊閉的聞音閣,笛音依然悠悠揚揚的傳出,完全不受外面的噪音影響。

抬步走上臺階,輕輕的推開聞音閣的門,那黑得如墨玉挺立的身影正矗立於窗前,橫笛於唇,雙眸微閉,那如行雲流水般的笛音正清清溢出。

“蘭息公子。”六韻微微躬身輕輕喚一聲。

笛音止了,眼眸睜開,一瞬間,六韻只覺得這聞音閣似有明珠天降,滿室光華燦目,可也只一瞬間,那種光芒又斂去了,如珠藏暗閣。

“六韻大人,請問何事?”蘭息微微一笑道,眸光輕輕掃一眼六韻。

“王請公子前往淺雲宮一趟。”六韻恭敬的道,垂首斂眸避開那樣的目光,那純黑無瑕的眼珠仿佛帶著星芒,可照亮人心最深處。

“喔。”蘭息微微點頭,淺笑依然,“多謝六韻大人。”

“不敢。”六韻依然垂首,對於那張讓風王宮無數宮女癡迷的俊臉她卻未看一眼。

淺雲宮前,蘭息謝過引領的宮人,踏入那極少人能踏入的停雲殿,大殿靜悄悄的,侍立的幾名宮人皆垂首靜立。抬首環顧,殿宇簡單而大氣,未有絲毫奢華裝飾卻自有一種高貴風華,如它的主人。
  輕輕的腳步聲從左殿傳來,漸漸靠近,若是換一個人,這樣的腳步聲是決不能聽到了,輕盈得仿佛是踏在雲上。

“不知風王找蘭息何事?”蘭息溫文有禮的問道,眸光掃過前方那道身影,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勾起。

今日的惜雲著一襲水藍色長裙,布質柔順如水,腰間一根同色的腰帶盈盈系住,長長裙擺剛剛遮住足踝,腳下一雙同色的繡鞋,鞋面上以白色絲絨勾有一縷飛雲,長長黑髮以一根白色綢帶在尾端系住,臉上脂粉未施,唯有額際那一彎雪月如故,這樣的惜雲飄逸如柳,素雅如蓮,柔美如水。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惜雲說完即轉身往內走去。

穿過長長回廊,繞過三個花園,跨過四座橋,再越過五座假山,再掠過無數的亭台水榭,他們停在一座宮殿前,這座宮不大,位於淺雲宮的最後方,仿若是獨立,卻又仿佛只是雲的影子,不論滄海桑田如何變幻,它總是跟在雲的身後。

“微月夕煙?”蘭息看著宮前的牌匾念道,側首看著惜雲,“‘瘦影寫微月,疏枝橫夕煙’嗎?”

“是的。”惜雲目光有些迷蒙的看著牌匾上的字,仿佛是看著久未見面的老友,想細細看清它的容顏,想看清時光賦予它什麼樣的變化,那四字只是墨蹟稍稍褪色,筆風十分的纖細秀雅,字字風姿如柳,“這座宮殿是按一個十歲的孩子畫的圖建成的,那個孩子的名字就叫風寫月。”

“風寫月?”蘭息目光落回那四字之上,“那個被稱為‘月秀公子’的風寫月嗎?”

“除了他外,這世上還有誰能稱為‘月秀’!”惜雲抬步丹階,伸手輕輕推開宮門,移步入內,蘭息跟在她身後,跨過門檻,那一剎那,見多識廣的他也不由驚奇不已。

門之後,並非氣宇軒昂的殿堂,而是一個露天的大院,院中花樹煥然,樓宇珍奇,讓人心神一清。

環顧四周,首先入眼的是仿佛從空中垂下的月白絲幔,長長柔柔直垂至地面,門外的風湧入,舞起絲幔,若拂開美人蒙面的輕紗,露出幔後的真容。

絲幔之後是兩道長廊,一左一右,仿如兩彎新月,至終點□,便如圓月朗日。而在左、右長廊之後,是依廊而築的各式小樓,小樓皆十分的小巧精緻,仿如畫圖中天宮玉宇。有的形若一朵蓮花,有的形若一條小舟,有的形若一座青山,有的形若一縷流雲,有的形若一顆珍珠……每一座樓前皆掛一牌匾,有的書“花潔眠香”,有的書“小舟江逝”,有的書“青山若我”,有的書“雲渡千野”,有的書“心珠若許”……字跡秀雅,與宮前牌匾顯出同一人之手。

而在兩彎長廊圍繞的中心,則有許多高約丈許的樹木,皆青青翠翠,而青青的草地上開著各色花朵,紅紅紫紫,藍藍黃黃,清香陣陣,蝶舞翩翩,這樹這花仿佛是天生長在此處,那樣的自然,幾讓人以為置身於某個世外幽谷。

而在這些花樹圍繞的中心,卻鋪以許多塊形狀大小一至的大理石,潔白若玉的大理石鋪成一個圓形,仿若天墜的圓月,又仿佛是一個棋盤。

“他說他為長,我為幼,所以他居左,我居右。”

蘭息還在為這庭院的驚歎時,耳邊聽得惜雲輕輕的低語,轉首看她,卻見她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那樣的淺卻那樣的真實而歡快。

“這裏是?”

“你小時候住什麼地方?”惜雲轉頭看他一眼,但卻不等他答案又自顧道,“這裏就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我和哥哥一塊長大的地方。”

說話時,惜雲臉上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溫柔,目光柔和而帶著一抹溫情,有些欣喜,有些感歎的看著這裏的一樓一樹,一花一蝶……這樣的惜雲也是他從未見過的,即算當初初遇玉無緣時,她也未曾如此,她此刻的歡喜與溫柔都是給那個風寫月的吧,那個人如月秀的風國王子風寫月!
  “留步。”耳邊又聽得惜雲柔柔的低語,只見她足尖一點,人已輕盈如羽的飄落在那如圓月的大理石地上。

惜雲閉上眼,靜立片刻,仿佛是在回想什麼,然後她開始移動,腳尖輕輕的點在地面,身子隨著步法移動旋轉,纖手微揚,衣袖翩然,那仿佛是某種舞蹈,又仿佛是以人為棋子的一盤棋局,但見她越走越疾,越轉越快,水藍的裙裾飛旋飛揚著,仿若一朵水花柔柔蕩開,那樣的輕妙悠婉。腳尖輕輕的點著,但每一下都實實在在的點在地上,發出輕而脆的響聲,而惜雲在舞著時,臉上笑容不斷,仿佛十分的開懷,仿佛是重玩兒時的遊戲。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眨眼之間,那一朵水花終於停下來了,靜靜的矗立,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轟轟……”的輕響開始傳來,然後地面似乎在輕輕振動,接著大理石一塊塊移動,仿佛是完整的棋盤忽然被切割成許許多多的塊,這些塊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意識一般,各自規律的移動著,而惜雲卻早有預料一般,依然靜靜的立在一塊石上,隨著那石在院中移動著。

終於,石塊停止移動,而原來大理石鋪成的地面上露出一個約兩米見方的洞口,而惜雲正立於洞口的正前方,洞的下方隱約可見是一級級臺階,伸入地底之下。

“敢跟我來嗎?”惜雲回首看一眼蘭息問道。

“這裏是通往黃泉還是碧落?”蘭息微微一笑,腳步移動,人已立於惜雲身旁。

“通往黃泉。”惜雲也淺淺一笑,略帶一絲諷意,“蘭息公子敢去嗎?”

“有風王在,黃泉或會化碧落。”蘭息卻只是笑笑,然後抬步領先走去。

看著那毫不由疑的背影,惜雲神情複雜的微微歎一口氣,然後也抬步走下。
  臺階很多,一級級走下,那陰涼的空氣,暗淡的光線,聽著足下發出的空曠回音,恍惚中,真有一種去往黃泉的感覺,不自覺得,兩人皆轉頭看對方一眼,眸光相會,淺淺一笑。

約莫走了兩刻鐘,終於走至臺階盡頭,再前走是長長的通道,兩壁每三丈處即嵌一顆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珠光閃爍,照亮通道。

兩人又走了約莫一刻鐘,通道已至盡頭,前方是一道封閉的石門,石門的上方刻有“瓦礫窟”三字。

“知道裏面是什麼嗎?”惜雲看著那三字不由自主的笑笑。

“世上金銀如瓦礫。”蘭息淡淡道,目光落在那三字之上,“風家的人似乎一直有著視榮華如糞土的清高。”

“呵呵……”惜雲輕輕一笑,轉首看著蘭息,“你似乎不以為然。”

“尊重都來不及,豈敢有不敬。”蘭息似極為誠懇道,言下之意卻恰恰相反。
  惜雲對他的諷刺卻不以為意,輕輕躍起,手臂伸出,在“瓦礫窟”三字上各擊一掌,然後盈盈落地。

“轟轟轟……”沉重的石門緩緩升起。

“請蘭息公子欣賞風國的‘糞土’!”惜雲微微一擺手,請蘭息先行。

“息恭敬不如從命。”蘭息也不禮讓,抬步跨入室內,一瞬間,光芒閃耀,刺得他眼睛幾乎睜不開。

但見室內竟是金山銀丘,珠海玉河,一堆堆的珊瑚瑪瑙,一堆堆寶石翡翠,還有那不計其數的古物珍玩……即算是出身王家,即算是坐擁金山銀山的蘭息此時也不由睜大眼睛。
  “你說這比之華國國庫如何?”惜雲看著他的表情笑笑道。

“唉……華國最富……我得祈、尚兩家財富,那已號稱半個華國,可你這……比之華國,十倍也有多!”蘭息長長歎息著,轉首看著惜雲,“為何將財富全藏於此?歷代以來,風國似乎並未有坐擁天下之意,但為何集藏如此之多的財富?”

“坐擁天下?”惜雲冷冷一笑,眸光如刺,從蘭息身上移向那些珠寶,“在你心中,似乎財富、兵力只與爭奪天下有關。”

“因為坐擁這個天下是我的理想,這麼多年來,我所有的努力都只為它。”蘭息並不在意惜雲的冷諷,說得理所當然,說得雲淡風輕。

“所有的一切都為它嗎?”惜雲也雲淡風清的淺淺一笑,似乎對於蘭息此言未有絲毫不滿,似乎這就應該是他的理由,“難得你這次倒是這般坦白。”

“我也從未說過我不想要它,不是嗎?”蘭息淡淡掃一眼惜雲,眸光幽深而平靜。
  惜雲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回那些珠寶上,“風王室之所以集藏如此之多的財富,那是因為始祖王夫的一封遺書。”

蘭息聞言長眉微挑,眸光落在惜雲身上,靜待她下言。

殺始帝,報血仇!”惜雲淡淡的吐出。

“什麼?”蘭息不由訝然,這歷代都可說最與世無爭、對東朝皇室最為忠心的風王室竟然留下這樣的遺訓!

“這是為何?”

“不知道。”惜雲卻答得十分乾脆。

“所以這也就是你們集這麼多財富,卻從未有過行動的原因?”聰明如蘭息自是只要略略一想即能想到原因。

“嗯。”惜雲點點頭,彎腰撿起一顆如嬰兒拳頭般大的明珠,放在掌中把玩,“據歷代風王傳下的日誌所記,當年鳳王逝後,王夫第二年也逝去,那封遺書揉成一團緊握於他掌中,想來也猶疑著是否遺給後人,但未來得及做出決定。他死後,一位貼身侍候他的宮人發現他指縫間露出的一小片紙張,便取出奉與繼位的第二代風王,第二代風王繼位時才十歲,還只是一個孩子,對於那樣一封可謂有謀逆之嫌的遺書,一見之下是一片震驚害怕,但王室長大的孩子自有一份警覺,驚慌之餘他立即收藏起來,未曾與任何人說起,即算是當年輔國的四位大臣。”

“第二代風王當然不會也不敢生出殺始帝的念頭,況且鳳王逝後第三年,始帝也駕崩,只是長大後的風王卻對那封遺書生出疑惑,而且當年鳳王的死因……”惜雲瞟一眼蘭息,微微一頓道,“你知道鳳王死時是多少歲嗎?”

“好象是三十多歲。”蘭息略略偏首一想,“我看過先祖的日誌,他為鳳王的逝去極為悲痛,曾在日誌中記道‘鳳去吾心如裂,吾長於她,何長命於她……’,先祖記那篇日誌時不到四十,既然他長於鳳王,那鳳王必也只三十多歲。”

“三十六歲。”惜雲輕輕拋起手中明珠,然後靜靜的看著明珠重落於掌中,“對於一個身懷武藝的人來說,非死於刀劍沙場,而是無因的死于三十盛年,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難道你們懷疑鳳王之死與始帝有關?”蘭息微微斂眉道。

“史書上是說‘鳳王沙場十餘載,雖建蓋世功勳,然女子之身先天欠缺,勞碌蝕體,傷病損身,且執國十年,國事辛勞,至心力憔悴,盛年早逝’”惜雲輕輕的抓住明珠,然後五指收緊,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便在她手中化為灰沫,“可是鳳王是死在帝都,死於秋覲之時!”
  “所以歷代風王雖不敢明恨始帝,不敢明反東朝,但內心裏卻依然存著仇恨之心,所以集取財富,想著某一天或真殺上金殿為鳳王報仇?”蘭息猜測著道。

“也不對。”惜雲笑笑搖頭,“若風家真要反東朝,當年甯王之亂時即反了,所以風家反叛之心倒未有。只是對於先祖的死總是或多或少的有著懷疑,對於始帝,或多或少也有著一點怨恨,所以每一代國主都會將國庫盈出之數全部轉藏,而不似他國一般全收於國庫,炫向天下,家國最富,又或是增武力,建新城……不喜爭戰、無為治國的風王族集了三百多年,便是你如今看到的這些。”
  “藏起來,等著用得著的一天?”蘭息看著她道,“其實你們心底裏對始帝的怨比你們認為的要多得多!”

“哈……”惜雲聞言一笑,呼一口氣吹向掌心,那珍珠粉沫便洋洋灑灑的飄落,“不管怨恨多少,今日我風惜雲都是立定決心要將東皇朝推倒!讓它……”眸光落在地上那些粉沫上,一瞬間迸射出星火一般的光芒,“不管當初鳳王的初衷如何,不管歷史的真相如何,這個千瘡百孔的東王朝都該結束了!就讓它就如這顆珍珠一樣灰飛煙滅吧!”

蘭息看著眼前的女子,雖是一身柔美的妝扮,可眉宇間的那股颯颯英氣是怎麼也掩不住的,其實她是很適合穿那一身鎧甲的,那一身遺自當年那位無雙鳳王的白鳳銀甲,她是當世的白鳳凰!只是……她最想穿的或許……蘭息沉默中,惜雲目光越過那一堆堆金銀珠寶,落向東面石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圖上,仿佛想走過去,卻又猶疑著。良久後,她終於慢慢走過,目光掃過那一幅畫,畫上日月共存,那正是月隱日出時,天地半明半暗,而日與月之下還畫著兩個模糊的影子,似因天光的暗淡而看不清那兩人的面貌,那幅畫也如畫中的景象一般,帶著一種陰晦抑鬱之情。

惜雲指尖撫過畫中的那兩個人影,微微一歎,然後揭開那幅畫,一張石門露出來了。
  蘭息走過去,只見石門兩側分別刻著“瘦影寫微月,疏枝橫夕煙”,而惜雲,卻是神情微微恍惚的看著石壁上的字,良久後輕輕的道:“他總是說,他是寫月,那我便應是夕煙,所以他總是喚我夕兒,從不肯喚我惜雲,弄到最後,父王也跟著他喚我夕兒。”

伸出雙手,指尖同時點住“月”與“夕”兩字,然後石門輕輕滑動,一間石室露出來。
  走入室中,室頂懸掛著四顆碩大的夜明珠,照得室內如同白晝,而此石室卻非藏金銀,但見四壁皆掛滿畫像,分左、右懸掛,一邊全為女子,一邊全為男子,仔細看去,這些畫像幾乎便是那女子與男子的成長史。

“這裏一共二十四幅畫像,我的十二幅,寫月哥哥十二幅,我的四歲開始,寫月哥哥的六歲開始。”惜雲的聲音柔如絲綢,帶著淡淡的傷感,“每一年生日時,我們都會送對方一件親手做的禮物,並為對方畫一幅畫像,曾經約定要畫到八十歲的,可是……”

蘭息移步,眸光一一掃過畫像上的人。

四歲的小女孩子手中正抓著一隻小木船,皺著眉頭,瞪著眼睛,似是在說“你再不快畫完,我就把這只木船吃了!”而在那幅畫像之下的案上,就擺著她手中那只小木船,那仿佛是出自一個笨拙的木匠之手,只是形象,十分的粗糙,但畫像卻畫功細膩,眉眼間傳神至極。

六歲的小男孩眉清目秀,手中正扯著一隻綢帶編成蝴蝶結,臉上有些羞澀的神情,那雙秀氣的眼睛似乎在說“怎麼可以送男孩子紅蝴蝶結!”而在畫像之下,擺著那已經褪色了的紅蝴蝶結,歪歪斜斜,顯示打結者並不純熟的技巧,至於畫功,雖是神韻未失,但筆風十分的粗糙,而且作畫者似乎十分的粗心,竟將墨汁滴落在畫像上,幸好只是滴在男孩臉旁,還沒有滴在臉上!
  五歲的小女孩子似乎長高了一些,穿著一件淡綠的長裙,梳著兩個丫角,看起來整整齊齊幹幹凈凈,只是袖口被扯破了一塊,手中抓著的是一柄木劍,臉上的神情十分的神氣,仿佛在說“我長大了以後,肯定天下無敵!”

七歲的小男孩神情稍稍成熟了一點點,眉眼更為秀氣了,長長的黑髮披散於肩上,實是一個漂亮的孩子,而且手中還抓著一朵紫色芍藥花,以至男孩臉上的神情有幾分無奈,似乎在說“能不能換一件禮物?”只是顯然未得到同意,作畫者更是特意將那紫芍畫得格外鮮豔。

一幅幅看過去,男孩、女孩在不斷長大,眉眼俊秀,衣著素雅,但神情各異,氣質也迥然不同。
  女孩十分的愛笑,眉頭總是揚得高高的,眼角總是溢著那興趣盎然的笑意,似乎這世間有著許多讓她覺得開心的、好玩的事兒,神情帶著一抹隨意不羈,似只要一個不小心,她便要跑得遠遠的,飛得高高的,讓你無法抓得住。

男孩則十分的斯文,每一幅畫他都規規矩矩的或坐或站,只是他似乎一直都是很瘦的,黑色的長髮極少束冠,總是披散在身後,面容十分的清俊秀氣,卻略顯病態,寬鬆的長袍罩在他身上,總讓人擔心那袍子是否會淹沒如此消瘦的他?

隨著年齡的增長,作畫者的畫技更臻純熟,也形成各自不同的作畫風格。
  畫女孩的,筆風十分的細膩秀雅,從一縷頭髮到嘴角的一絲笑紋,從一件飾物到衣裙的皺折,無不畫得清清楚楚,神形俱到,仿佛能看到作畫者那認真無比的神情,那是在畫他心中最寶貝最珍愛的,所以他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而畫男孩的,則十分的大氣隨性,仿佛作畫時只是拈筆就來,隨意而畫,未曾細細觀察細細描繪,只是簡簡單單的幾筆,但卻將男孩的神韻靈氣完全勾畫出來,顯然作畫者十分瞭解男孩,在她心中自有一個模印。

蘭息的目光停在女孩十五歲那張畫像上,這也是女孩最後一張畫像,那面貌體態與今日的惜雲已無甚差別,而且她身上的裝束與她今日全然相同,亭亭立于白玉欄前,欄後是一片紫芍,淺笑盈盈,神情嬌柔,人花襯映,相得益彰,只是……她的眼中藏著那一絲隱憂也被作畫者清晰的捕捉到。
  而男孩---那應該稱為男子了,長身玉立,長眉俊目,風姿如柳,實是一個秀逸如月的美男子,只是眉宇間十分的疲倦,似是大病未愈,體瘦神衰,著一襲月白長袍,腰系一根紅玉九孔玲瓏帶,同樣立于白玉欄前,身後也是一片紫芍,人花相映,越發顯得花的嬌豔豐盈,而他弱不勝衣,只是他臉上卻洋溢著十分欣喜的笑容,眼中有著一抹滿足。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為對方作畫,也是最後一次一起過生日,第二天,他就去了。”
  耳邊聞得惜雲低沉的輕語,回眸看去,她不知何時立於他身旁,靜靜的看著畫中的男子,帶著淡淡的哀傷。

“我們風王室可說是東朝皇族、王族中最式微的一族,從始祖起,每一代都只有一名子嗣,即算偶有生得兩名、或三名的,但不是繈褓中早夭便是英年早逝,總只會留下一人承繼血脈與王位。到父王那一代,雖生有伯父與父王兩人,但伯父卻也早早逝去,只遺下寫月哥哥一子。至父王繼位,母后生我,數年內卻再無所出,後父王雖取姬妾無數,卻終只得我一女,所以到我這一代風王室也只有我與寫月哥哥兩人。”惜雲輕輕移步,伸了手輕輕撫著八歲的男孩。

“說來也巧,我與寫月哥哥竟然同月同日生,他剛好長我兩歲。伯父去逝後他即被父王接入宮中撫養,同居于王宮中,他無父母親近,我……父王政務雜事太多,而母后……所以我們倆自小十分親近,再加上王室子息不多,就這麼一個也就分外珍惜。只是他自小身體瀛弱,長年藥不離口,雖然他比我大,但卻反過來是我照顧他,不論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做什麼總是我拿主意,感覺上我們不是兄妹,而是姐弟。”

“哥哥雖病弱,但很會畫畫,精音樂,能自度曲,他所寫的歌每出必國人傳唱,而且還會寫詩作文,我所學的幾有一半傳於他,他啊……實在是一個很聰明很有才氣的人,只可惜啊……他的身體太弱,稍有不慎……”惜雲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眸中流露出一絲調皮,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兒。

“記得有一年夏天,那時候我們才過生日不久,又迎來了父王的四十壽辰,各國都派來使臣賀壽,便連帝都也派來了專使,所以父王壽誕那一天,王宮大擺宴席,國民共賀,熱鬧非凡。那一天,好動愛玩的我怎麼肯穿著那累贅的公主服安安份份的坐著呢,所以我要求跟寫月哥哥換衣服穿,讓他坐在我的位子上,而我則穿上他的衣服,故意不勝體弱的樣子,所以父王早早要我回宮休息,等宮人退下後,我就偷偷再溜出,擠進歡笑的朝臣中,看他們斯斯文文飲酒進食,聽他們小聲談論著各種時事,或是評價一下各國使臣的風度,偶爾捉弄一下某個看不順眼的人,或者偷偷扯掉一個看起來很像貪官之人的腰佩,玩得不亦樂乎。”

“至宴尾時,便有各國使臣帶來賀壽的節目,其中華國表演的繩技實在精彩,我越看越往前奏,當看到那兩人在繩上高高躍起,有半空中合為一個圓日,然後又穩穩落回繩上時,我忍不住大聲叫好,當時雖然熱鬧,但國宴之中,國主在上,各國使臣在座,那些人再怎麼高興歡快也不敢大聲叫出來的,我這一聲大叫便顯得格外響亮,不但朝臣、使臣齊齊向我看來,便是父王也向我看來,待看清了我,他當然明白了怎麼回事,所以狠狠瞪我一眼以示警告外,還不忘回頭瞪一眼坐在我位上的哥哥,或是那天天氣太過悶熱以至體弱的哥哥受不了,又或是哥哥一直擔心害怕弄得心神緊張疲憊以至體力不支,反正父王一瞪哥哥,哥哥竟然當場暈了過去,呵呵……”說到此處,惜雲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臉上露出歡快的笑容。

“也因為那一次,不但國人誤會說‘惜雲公主雖長得靈秀不凡,卻體弱多病’,便是各國使臣回國後也這般向他們的國主說,以至世人便都認為風國惜雲公主瀛弱不堪。我知道了以後當然不服氣,自認為身強體健,武功不凡,怎麼能擔上一個‘病娃娃’的稱號,所以我就去挑戰當時在風國可說武藝最高的禁衛大將軍李羨,想著我只要打敗了他,世人總不該認為我體弱多病了吧?”
  “那一次,實是意外,一個不小心他的龍環大刀竟然給我一劍斬斷了,真的是意外,我真沒想要斬斷他的刀的。”惜雲輕輕撫著那張十二歲時的畫像,畫中的她笑得滿面春風,十分得意,現在倒是笑得有幾分不好意思,“那一次我雖贏了,可是把一個大將軍的刀給斬斷似乎是很不敬的,所以也沒敢炫向世人,只好擔了那個‘病公主’的稱號。”

“也是那時候起,我很想去外面看看,很想知道其他侯國有沒有比李羨武功更高的人,所以我就偷偷離家出走了,只告訴哥哥一人,自小什麼事哥哥都是聽我的、支持我的……只是……似乎應驗著風王族的命運,我健康、快樂的活著,而哥哥……他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而江湖上的精彩生活引得我留連忘返,卻不知病弱的哥哥在宮牆之內是多麼的孤獨,長年臥病床塌的他是多麼的寂寞,那種疲倦厭世的心情……可是我每次回來,他卻從不說,總是強打精神微笑著聽我說江湖上的那些事,然後再微笑著送我走……等到我想起了……等到我想好好陪陪哥哥時,卻已為時晚矣!”

惜雲立在風寫月最後一張畫像前,伸手輕觸畫中風寫月的笑靨,憐惜的感慨的歎著:“其實從小是哥哥包容我的……江湖上那個縱性而為的白風夕是被哥哥寵成的……哥哥,他把他所有的都寄託在我身上吧?因為我有一個健康的可以飛的身體!”

蘭息靜靜的聽著,目光掃過畫下案上的那些手做的禮物,很多都是十分的簡樸粗糙的,可是……那上面的份量他知道的,若以外面那些金山相比,她絕對毫無猶豫的選擇這些在世人眼中一文不值之物的!

這樣的禮物啊,有些人一生也收不到一件的!

輕輕拈起案上那只小木船,那是風寫月做給惜雲的第一件禮物,笨拙得幾乎不象一條船,撫過船上的刀痕,動作是輕柔的,可聲音卻是冷澈如冰的,“孤獨的風王族又何嘗不是幸福的風王族。”
  那樣冷靜而冰涼的語調讓惜雲從畫中的笑容上回過神來,只見蘭息將手中木船又輕輕放回案上,似怕弄壞,抬首看著惜雲,目光第一次清得可見底,卻如水下的冰,沒有溫度,“每代都只有一位繼承人,雖則孤單了些,卻不會有血腥,那些冷殘得連禽獸也不欲為之的手足殘殺想來從未在風王族出現過吧?偶爾得到一個手足,你們定是十分的珍愛,即算以後去了,可那種溫情、那種溫暖的感覺還是會留下,可是……”

移步走近,眸光掃向畫中風寫月的笑容,那種溫柔的、歡欣的、好似擁有整個天下一般的滿足的笑容,指尖輕輕一點,“至少這樣的笑容我從未在我們豐王族見過,即算是孩提時代!”
  仿若是石投心湖,又仿若是雷鳴耳際,只覺得“轟隆”一聲,心神莫名的被震動,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依然俊雅雍容,神態間未有絲毫變化,甚至臉上的那一抹淡笑也未曾褪去,可是……那指尖,那似極其隨意的點著卻又停留許久的指尖,一種心酸的感覺開始漫延,目光微痛的看著那指尖……
  “難得你會跟我說這些話。”蘭息目光從畫上移開,停在惜雲臉上,看到那一絲未來得及斂盡的心痛,不由一怔,眸光轉開,極其隨意的道,“你是不是又在打我什麼主意?”

惜雲一笑,恢復淡然,眸光繞室一圈,然後停在蘭息身上,“外面那些瓦礫是給你的,而這裏……父王已去,這世上我最珍貴的便只有這些,所以……不管你日後為王為帝,你都不得動此!”
  蘭息聞言眸光一閃,似欲言卻又止。

惜雲揮揮手,似知道他要說什麼,“本來這裏我並不想讓你看到,但以你的聰明,自然會看出畫後石室之秘,所以我讓你看看,可此一出後,便不要再入,這些……就讓它永埋於地!”
  “你是擔心我著人搬外面那些東西時,他們會擅入?”蘭息眉頭微挑,自不難猜出她未盡之意。
  “擅入者死!”惜雲淡淡的說著,聲音卻如寒冰冷澈,“蘭暗使者是你豐國的死士,可我們風國……集藏了三百多年的財富,自也有守護之人!”

“明白。”蘭息微微點頭。

“那走吧。”

眸光最後看一眼風寫月,嘴唇微動,終只是輕輕一歎,然後封上石門。

兩人回走,出得石道,重見天日,環顧庭院一周,蘭息微微感歎道:“這座宮殿仿如神話!”
  “神話?”惜雲一笑,笑得有些憾意,“神話總是會消失的!”

話音落時,合掌輕拍四下。

四道人影半空落下,皆跪於地,垂首低喚:“拜見王!”

惜雲微微抬手,示意四人起身,手指向蘭息,“認識一下蘭息公子,記住,除他以外,擅入者殺無赦!”

“是!”

應聲的同時,蘭息只覺得四道冰冷的目光盯來,如刀鋒般帶著淩淩殺氣,仿如能割人肌骨。
  “去吧。”惜雲再揮揮手,那四道人影便又無息的消失。

“他們的武功比之你我也不差幾多。”蘭息道。

“他們是世代相傳的,一生只守護此地室,除此之外便是修習武藝,自比江湖上那些沽名釣譽之人要強。”惜雲移步走向宮外。

蘭息回首看看那慢慢封閉的地室,忽然輕輕道:“這些我暫不著人運走。”

惜雲聞言回首,“為何?”

“因為我現在還不是豐國的王!”蘭息的話音未有絲毫感情,目光遙遙落向天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7 07:49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12:04 AM 編輯

正文 二十八、欲求先舍

春光融融的花園,叢叢牡丹綻放,各顯豔容,三兩彩蝶飛繞,翩翩弄姿,一道白玉欄立於花叢前,欄上坐著一名女子,雖是坐著,但也可看出她體態玲瓏修長,著一襲素雅的淡黃衣裙,長裙之下,未見絲履,卻是一雙如玉似的赤足,正愜意的微微擺動,一手撐在欄上,一手垂在膝上,指間夾著一支山雪玉釵,指、釵皆色如白玉,看之即賞心悅目,頭微微向右偏著,一頭長髮一半挽著一半披散著,依稀可辨,那原是梳著高雅的霧風寰的,只不知是何原因竟散落了,似有風吹過,以至那發一半舞在身後,一半拂在欄上。眉眼清麗,風姿如柳,神態間三分雅逸、三分隨性、三分慵懶、再加一分趣意,不經意間,似又多一份不羈。

“這樣的風夕倒是少見。”

猛然中一個聲音響起,華純然一驚,手中之筆便脫手落去,半空中一隻手伸過來,輕輕鬆松的便將那支畫筆接在手中。

“是你。”華純然輕呼一口氣,平息微亂的心跳,“這麼晚了,駙馬為何還未休息?”
  “公主不也未休息嗎?”皇朝笑笑,將手中畫筆放回筆架上,“嚇到你了嗎?”
  “沒……沒有。”華純然手不自覺的輕輕一握,然後恢復鎮定,微微笑問,“駙馬找純然有事嗎?”

誰知皇朝卻未答話,反拈起桌上畫像細細研看,邊看邊頷首,“公主此畫盡顯風夕之神韻,想來公主實將之視為平生知己了。”

“風姑娘那等人物,世間誰能抗拒,莫不為之傾倒,純然所說對嗎?”華純然優雅的起身,與皇朝並看畫中之人,末了目光略帶深意的看一眼皇朝。

“世所傾倒嗎?嗯,確實。”皇朝竟也不反駁,似忘了身旁之人才是有著無雙容顏、令天下傾倒的絕世佳人,將畫像放回桌上,拾起畫筆,再鋪一張畫紙,“公主定也未見過這樣的風夕吧?”
  手起筆落,聚精會神,不到一刻,又一個風夕躍然紙上。

“這是……”華純然驚愕的看著畫中之人,那是風夕嗎?

畫中之人著一身銀色鎧甲,高高立於城牆之上,手挽長弓,眉宇間有著一種軒昂傲然的氣勢,目光靜靜的、燦亮的注視著前方,仿佛主帥檢閱著她的千軍萬軍那樣的氣勢萬千,又似是王者俯視著她的領地那樣的雍容淡定,襯著身後飛揚的旌旗,若要展翅翱翔九天的鳳凰,那樣的絕世而獨立!
  “這是風姑娘?她如何……”華純然驚疑的目光看向皇朝,心頭忽升起一種感覺,似熱又冷。
  “這就是公主引為知己的白風夕,但也是那個一手創建風雲騎的惜雲公主,更是---風國現任的女王!”皇朝淡淡的吐出,神色平靜的看著華純然,唇角甚至還勾起一絲淺笑。

“她?惜雲公主?風國的女王?”華純然目光怔怔落回畫中如鳳的女子,眸光再掃向桌上自己所畫的畫像,忽然間只覺得荒謬至極,只覺得自己可笑至極,那畫中的風夕,那種趣意的神情似在諷刺著自己,嘲笑著自己的愚昧!

“公主沒有料到吧?”皇朝在桌上的椅上坐下,眸光似極其柔和、靜謐的看著華純然,聲音清朗,可吐出的話卻如針,刺人也是輕輕的、漫長的,“公主肯定也想不到,那位豐息公子就是豐國的蘭息公子吧?”

“蘭息公子?”華純然目光落在皇朝臉上,似有些疑惑,有些茫然,聲音卻又是那樣的平緩。
  “是啊,江湖名俠白風黑息實則為惜雲公主與蘭息公子。”皇朝語調依然淡淡的。
  “惜雲公主……蘭息公子……便是他們……”華純然機械似的重複著,神情有些征癡,仿如下意識的又似毫不自覺的坐回椅中,“難怪……難怪他們懂得那麼多……通詩文,精六藝,知百家,曉兵劍……江湖人知曉得再多,可那一份氣度……那一份心思難測……我竟沒有想到?呵呵…………真是有意思啊……”華純然忽輕輕笑出聲,“我竟然還……呵呵……”

笑聲清脆如夜鶯淺啼,嬌軀輕聳如花枝微顫,玉手輕抬,那剛露一半的貝齒便掩於袖後,柳眉微揚,水眸流溢,那樣的嬌豔而婉轉,仿如一枝晨間初綻的牡丹,猶帶微露。

皇朝靜靜的看著她,仿如是看著一幅名貴的美人圖,看著圖中美人一言一態,一舉一動,未遺露那笑中的那一絲憤與悲,那眸中無法抑止的一抹苦與澀……卻也只是看著,平靜無波的看著,仿佛是看著一盤棋局,所有的棋子皆按他所指而動,一切盡在掌中。

“駙馬就是來告訴我這個嗎?”華純然終於止笑,儀態萬千的端正坐姿,嬌顏猶帶一絲笑意看著皇朝,神色間鎮定而高雅,仿佛剛才那言、那笑皆非出自於她。

“哈哈……”這一刻,皇朝忽又笑了,“朝果沒看錯公主。”

華純然靜靜的看著朗笑的皇朝,他笑的一瞬間,仿如日出東方,光芒燦放,這滿室的燈光也為之掩蓋,眉宇間那一份王者的尊貴與霸氣讓人不由自主的便要低頭,一雙金褐色的眼睛似乎總是閃著可刺穿人心的金芒,永遠都是那樣清明而理智,似從未從中見過茫然與失措,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掌控於他的掌中,總是那樣的自信與傲然……這個人是皇國的世子,皇國將來的王,是她的丈夫……何以竟是這般的陌生?

“記得公主曾說過,夫妻一體,家國同安。”

皇朝斂笑,起身執起華純然的手,華純然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似乎此時才發現,他竟是那樣的高大,自己竟只及他肩膀,仰首看去,那張臉……那五官竟是那樣的俊美至極,仿如神精心雕刻一般的完美,那金褐色的眼眸專注的看著你時,那炫目的金芒似能惑人一般,讓你一瞬間迷失,仿佛只要聽從他的、服從他便可以了。

“是的,昔純然曾謂駙馬‘汝之家國即為吾之家國,吾之家國即為汝之家國’。”華純然眸光溫柔的看著皇朝,握在皇朝手中的指尖卻微微一顫。

“所以朝有一件禮物要送與公主。”皇朝從袖中取出一物置予華純然掌心,神色間溫柔而凝重,就如一位丈夫將他的傳家寶交予妻子保管一般的鄭重。

“這是……”華純然看著手那墨黑色的、冰涼透骨的長令,當看清令上之字時不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皇朝,“這是玄尊令?!”

“是的,這就是天下人人想奪而得之的玄尊令,帝之象徵的玄尊令!”皇朝淡淡的笑道,仿佛他送出的只是一件普通至極的禮物,那樣的隨意而從容。

“你送給我?”華純然看看手中之令,再看看皇朝,待確認之後,剎那之間,一股狂喜湧上心頭,可緊接著,那喜悅之中又湧上各種複雜的感覺。

“你我夫妻一體,這是我的、自也是你的。”皇朝握著華純然的手,連同那枚玄尊令一起握於掌中,那一刻,他的神情是溫柔的、真誠的、莊重的,那簡單的一語卻仿如誓言。

華純然呆呆的看著手中的玄尊令,看著握住自己雙手的那雙大手,那手是溫熱的,可那令卻是冰涼的,便仿如她此刻的心,喜與悲、熱與冷交雜著,抬首,看著那張臉,看著那樣溫柔的神情,不由有些神思恍惚。

這個人,自見面的第一眼起,雖然他的才他的貌是如此的出眾,但他的那一身氣勢總是令她望而止步,不敢對其有絲毫不敬,更不敢稍有拂逆,雖然他一直對她是很尊重的,甚至可說較所有人都要和藹而客氣,可是即算如此,她依然是有些畏敬的,便是在父王面前也未曾如此過。而此刻,他神情是如此的真誠,那的語氣是如此的溫和,那雙金眸是那樣專注的看著她,她知道……他所言所舉都是真的,他那樣的人是言出必行的,心頭有絲欣喜在蔓延,仿佛間將觸摸到她一直渴盼著的……只有一步之距,她便可觸摸!可是……那自幼長於宮庭的頭腦卻是在警惕著她,這至尊至貴的玄尊令之後……終於,她牽起唇角,綻出一絲微笑,美如花開。

“小時候,宮中有位老宮人曾說,你若想得到某樣東西,那你必要付出某種代價,我……玄尊令會讓我付出什麼?”華純然清醒的、淡然的問道,目光平靜的落在皇朝臉上,平靜的看著那雙耀目的金眸。

皇朝鬆開手,負手身後,垂眸看著眼前這張世間稀有的花容,輕輕一笑,可那眸中剛才還是溫熱的光芒,卻在笑開的那一剎那褪去所有的溫度,清如寒潭,明如冰鏡。

“公主是十分聰明之人,這華國的王是華弈天,可華弈天的王卻是純然公主!”皇朝笑看華純然那眸中閃過的一絲光芒,繼續說道,“公主或不會承認,但心中何曾不是這般想,這華國臣民甚至華弈天本人都未能看透這一點,可朝卻不會看錯的,以公主之才之智,這華國可說無人能出你左右,若你生為男兒身,若你之志更高一點,這天下或便不止一個惜雲公主了!”

華純然默然不語,靜待皇朝說下去,那後面之言,或便關之她、系之他們一生……
  “或因為我們成親時間尚短,公主似乎總是忘了一點,你---是我皇朝的妻子,不日我們即要啟程歸國,以後生為皇國人,死為皇國鬼,你和我---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皇朝手心攤開一枚虎符,眸光直射華純然的心底,“一個深宮公主無王命、無令符就調動了五萬大軍,朝對此也十分的敬佩!”

“純然此舉難道做錯了嗎?”華純然似有些不解的問道,眸光無辜而又疑惑的看著皇朝,“不該調兵救父王之危,助駙馬之陣?”

“哈……公主果是十分的自信!”皇朝卻只是一笑,移步走至窗前,抬首看向天宇,聲音遙遙的、淡淡的傳來,“這天地是如此的深廣,比之公主更聰明的人雖不多但也未至無!公主此舉之後的深意,朝豈敢弄錯,所以……”皇朝轉過身,目光如劍,語氣如霜,“公主這樣的舉動,朝此後都不想再見!”

那一瞬間,仿如萬箭齊發,仿如蒼茫山倒,仿如冰河決堤……那一刻,如箭穿心,如山壓頂,如水淹身……痛、重、冷……全壓於身一般的透不過氣來,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手不自覺的扶在桌上。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華純然的面色有一剎那的蒼白,瞳孔一縮,貝齒一咬,緊緊抓住桌角。
  室內一片沉靜,唯有華純然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良久後,皇朝忽又溫和的笑道:“公主可喜歡朝送的禮物?”

“咯咯……”華純然輕輕一笑,抬手輕撫鬢角,神態嬌柔而嫵媚,“駙馬所送禮物,純然愛之至極。”

“那就好。”皇朝頷道微笑,“此物望公主好自珍之、好自用之。”

“玄尊令……至高無上的玄尊令!”華純然舉起手中之令,手指撫過那“至尊玄令”四字,眸光飄飄的掃過令後那騰雲駕霧的飛龍,“純然定不負駙馬所贈之意!”

“至尊玄令……我立于何處,公主必也在我身旁!”皇朝忽然道出。

“哦?”華純然眼波一轉,神情柔媚,“公子君臨天下之時,我當何處?”

“自是母儀天下!”皇朝再次執起華純然的手,指尖相觸,十指交纏,手腕相扣,眸光交接,這……是他們的儀式,那個古老的、永不背棄的誓言。

華純然微微有些動容的看著那相交一處的手,抬首看看皇朝,那鄭重的神情,那決無悔改的眸光,這一刻,似想笑,卻又似想哭,最後卻只是呆呆的站著,呆呆的看著,任那手暖著那手,任那令冷著那手心。

“夜深了,公主也該休息了,朝告辭。”皇朝鬆開手,轉身離去,走至門口,忽又回首,“我們,會不會相扶相助至白首?”話音落時卻也不等答語,淡淡一笑,啟門而去。

皇朝離去後,房中格外的靜寂,垂首看著手中的玄尊令,華純然微微一笑,“我以我所有的換你,你說值不值呢?”話落時,一滴清淚滴下,落在那沁涼的墨令上,心頭是那樣的空寂,空得如萬物不生的幽谷,寂得如萬物俱逝的荒原,這淚是如何落下的?這淚是為什麼而落?

仁已十七年的四月至六月,對於風國來說,這期間發生了很多的事,先王去逝,新王繼位,華國入侵,女王親戰,至五月底,風、華兩國達成和約,平息外事。

戰後歸國的女王,竟一改昔日國人眼中瀛弱之態。

朝堂之上,端嚴冷肅,精明沉著,且言詞犀利,毫不容情。前王遺下之舊臣稍有差錯不是革職查辦便是流放邊城永不予錄用!一時之間,朝中大臣是一日連貶三級、一日連革數名……不過十數日間,原本排滿朝臣的紫英殿竟空了一大半。

那些被革被放的臣子們當然滿腹怨言,可是面對那些女王著人秘密送來的信函卻又無話可說,那些都是歷年來他們貪贓枉法的證據,那些本以為無人知曉的事情,為何女王竟能知曉得一清二楚?看來,這些年來,他們是小看了那個“病殃殃”的惜雲公主了!

而民間,百姓卻對女王此舉拍手稱快,前王雖非庸君,但他對於政事似乎總是睜一眼閉一眼,心思更熱衷於他的書畫文事,以至朝堂庸碌之臣充斥,國力邊增邊耗,雖不似白、南弱小,但一直屈居皇、豐之下,且時受華國侵犯,若非風雲騎的守護,風國或早被皇、豐、華三國吞噬。而今,新王繼位了,執政初始便鏟腐臣,百姓們不約而想,新王將施新政了,新政必為國帶來新現象,風國或將改以往靡敗之氣,將成為名副其實的與皇、豐並駕齊驅的強國,此後也將不再受他國之擾,這是百姓心中的盼頭。

國非一人即可撐起。

六月十二日,風王發出告示,將於六月二十二日在風都舉行“英華會”,不拘貴賤門庭,不限年齡外表,只要是有才能者,即可前往參會,屆時王將親予接見面試,有真才實學者當殿錄用授官,以為國效力。

此告示一出,風國全民回應,奔相走告。每村、鄉有賢才而貧困者,鄉民們自發捐贈錢物,鼓其上都面試,而那些金繡裹身肚內敗絮為“授官”所惑者,在動身前卻有些猶疑,若是以往,破費些錢財必能買通關節,扶搖直上,但……此次女王“將親予接見面試”,而在才名武功傳天下的女王面前,自己能蒙混過嗎?想想不久前的那些前車之鑒,當即打消主意。

至二十二日,共有一千多人參會,經過太音、太律、太宰三關會試,共有二百人脫穎而出,得進紫英殿。

二十五日,女王在紫英殿召見這二百名英才,親予面試,終從中選出五十名佼佼者,當場量才授予官職。

而另一百五十名落選者,雖有失落,卻也開懷,能進國人一生也進不得的紫英殿,這對他們來說已是一種殊榮,更能親眼見到清豔高華的女王,親聆其妙音德言,這是他們三生也不敢想的幸事,更甚至,女王最後還親贈他們每人一卷書、一支筆及一柄寶劍,言曰:書育人、筆言志、劍衛國!
  這最後之舉,令這一百五十人一掃失落,只覺得身心俱充實快樂,雖敗猶榮!而他們返鄉後也更受鄉親的敬重,這些人後來或開館授學以育後人,或以己身之力為鄉民謀善創業成為地方鄉紳名士,又或周遊邊國夷族宣揚風國文化、筆述各地風土人文、奇景異事遺惠後人……

七月,含露殿前的德霖池開滿了蓮花,紅的、粉的、白的,朵朵綻放,蓮葉依依,陣陣蓮香盈繞宮前。

好容易偷得半日閒情,惜雲脫去那繁複的王服,著一襲素白的長裙,在王宮中隨性而走,不知不覺中便走至蓮池前,遙望母親生前所居之處,似不論母親生前或生後,這含露殿都是那樣的安靜,那亭亭蓮叢中,似依稀可見母親那幽怨抑鬱的身影,無聲的微微一歎,移步走近,那清香撲面而來。
  坐在池邊的石凳上,神情有些微征的看著這滿池的嬌蓮,伸手掬一朵白蓮,指尖點著嫩黃的花蕊,手腕一動,似想摘下這朵花來,卻不知怎的,手一軟,忽又放開了,看著那花兒在空中顫悠幾下,然後靜然玉立,不由勾唇盈盈一笑。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轉頭看去,但見內務總管裴求領著一幫內侍、宮人遠遠走來。
  “王,您怎能獨行,身邊連個宮人也不帶,若有什麼需要,豈非不便。”裴求躬道。
  惜雲聞言只是一笑,這個自小看著她長大的裴總管,似乎總當她是個小孩子,站起身來,目光微戀的看一眼滿池的蓮花,然後轉身回走。

昱升宮前,惜雲終於止步,回首看著一直跟在身後卻神色猶豫的裴求,微帶一絲淺笑問道:“裴總管,你有何事要與我說嗎?”

“嗯?”一直垂首前走的裴求料不到王會突然停步問他,不由一怔,然後有些嚅囁道,“其實是小事,自先王去逝……自王歸來……王一直這麼忙,難得今日清閒片刻,老奴……老奴不忍……”
  “好了,有什麼事你就說吧。”惜雲搖搖頭打斷他道,就立在宮前高高的臺階上,極目眺望,可也只能望到那連綿的宮宇,唯一能看到的宮外,便只是抬首的那一抹藍天白雲。

“是。”裴求微微一躬身,“當日先王逝去,王出征前曾再三吩咐老奴,王不在其間王宮內之人一律不得出宮,若有違者以犯宮規抓下,待您回宮再處置,您走後,雖未有人偷溜或強行出宮,但也有幾人曾向老奴要求出宮,老奴未曾答應,因他們都只是請示老奴,所以老奴也就未將之下獄,只是暗自記下他們之名,想待王回宮後再行稟報,只是王歸後,先是忙於先王葬禮,後又……後又政事繁多,老奴一直未有機會稟報,只是老奴想當日王既再三叮囑,那必有深意,所以……”
  “想不到我所料還真不差。”惜雲聞言微微有絲感歎道,“那些想出宮的都是些什麼人?平日侍于何宮?”

“一共有五名,都是內侍,一名侍于英壽宮,三名侍于珍膳宮,一名侍于霜痕宮。”
  “侍于英壽宮?”惜雲目光微閃,然後問道,“那個叫什麼?”

“沙小日。”裴求答道。

“沙小日嗎?將他帶來,本王想見見。”惜雲淡淡的道。

“是。”裴求退下。

不一刻鐘,裴求便又匆匆而來,身後跟著一名年輕微胖的內侍。

“拜……拜見王!”那名內侍一把跪於地上。

“你叫沙小日?”惜雲足尖踩著那鮮紅的丹階,目光沿著鞋尖移至那臺階下的沙小日。
  “是……是,奴才叫沙小日。”沙小日有些戰兢的答道,似為王威所攝,一直垂首。
  “你是哪個宮的?”惜雲依然不鹹不淡的問著,好似與他閒話家常一般。

“回王,奴才是英壽宮的,曾侍候過先王。”沙小日輕輕答道。

“喔。”惜雲微微頷首,“想來你對先王的病情也是十分瞭解吧?”

“呃?”沙小日有些不明所以,先王都安葬近兩月了,不知王為何會突然問及這個。
  “本王問你話呢。”惜雲聲音輕輕淡淡的,卻自有一種迫人的威儀。

“是……是……奴才是先王近身內侍之一,所以先王的病情奴才稍稍瞭解。”沙小日趕忙答道。
  “沙小日,你去過華國嗎?”冷不防惜雲忽又天外飛來一句。

“華國?”沙小日一驚,眸光偷偷上揚,想看看王現在的神色,可半途卻遇上惜雲掃視而來的目光,當下心頭一震,神色一亂。

“你去過華國嗎?”惜雲再問道。

“奴才沒有去過華國,奴才十四歲進宮,一直侍于英壽宮內,平日偶得假日也只是回家看看家人,從未出過風都城門,這一點裴總管也知曉。”沙小日力持鎮定,娓娓道來。
  “是嗎?”惜雲忽笑笑,抬步走下丹階,一步步靠近階下跪著的沙小日,淡淡問道,“那這是什麼?”

話音落時,沙小日只覺得頭頂一松,然後頭發散下一大絡,抬首看去,只見惜雲手中握著一支青玉發簪,不由心頭一涼,“這是……奴才的發簪。”

“我知道這是你的發簪,只是你知道這是什麼發簪嗎?”惜雲再笑笑,笑得溫和無比,可沙小日卻只覺得那笑容仿佛是透過千年冰峰傳來,帶著沁人心骨的寒意。

“這……這就是一支普通的青玉簪,是……是奴才上次出宮時在集市上買得的。”沙小日垂首答道,手卻不由自主的微微抓緊。

“裴總管知道這是什麼發簪嗎?”惜雲又問向一旁的裴求。

“那是……昆山青玉簪吧?”裴求看一眼發簪,有些不確定的答道。

“是這樣的嗎?沙小日。”惜雲手微微抬起,讓那支玉簪立于陽光之下,剎時,那一支玉簪在陽光之下便如一泓緩緩流動的青水,青碧一片,令人視之如飲甘露,身心一陣清涼。
  “是……是……”沙小日也看著了陽光下的那一泓青水,臉色一片灰白。
  惜雲垂眸瞥一眼沙小日,似有些遺憾道,“看來你們眼光都不太准,若我沒看錯,這一支青玉簪乃以華國境內桑山獨產的青泓玉所制,這可是相當相當名貴之物哦。”

“是……是嗎……還……還是王有眼光……這……這樣看來……奴才……奴才……”沙小日語氣有些不穩,斷斷續續的竟是說不完整。

“這青泓玉出世極少,所制之物萬金難買,記得仁已十二年,華王曾下令‘桑山青泓玉非王命不得開採,非王室之人不得佩此青泓玉’而集所有出世之青泓玉于王宮,華國民間不敢再采再藏此玉,即算是我們風王室也只存一株青泓玉所雕鳳尾竹,可是……你怎麼會買得到這一支青泓玉簪呢?華國也買不到的東西你竟在風國買到了?你一月的俸祿有多少呢?好象只有二銀葉吧?”惜雲手垂下,攤在沙小日面前,掌心的青玉簪此刻不再清涼如水,而是散發著從地獄傳來的寒煞之氣。
  “奴才……奴才……”這大熱天裏,沙小日卻全身顫慄,哆哆嗦嗦說不完整一句話,偏偏衣衫背部卻是濕了一大片。

“這青玉簪真是你買的?還是有人送你的呢?”惜雲淡淡的問道,面色靜然看不出絲毫慍色。
  “不……不是……是……是……”

“不是什麼?又是什麼呢?”惜雲臉上甚至浮起一絲淺笑,只是雙眸目光如針。
  “是……是……華王派人送給奴才的。”沙小日撲通趴在地上,“王,奴才該死,奴才不該接受華王之物,奴才不該替他……不該……奴才……”

“沙小日,你是風國人還是華國人?”惜雲卻未有絲毫驚詫之意,反而打斷他問道。
  “奴才是風國人。”

那你的父母是風國人還是華國人?”

“他們都是風國人。”

“哦?那你的祖父母又或你祖上可有人是華國人?”

“奴才……奴才世代都是風國人。”沙小日閉上眼匍匐在地上,一種滅亡的感覺從頭而來,這一刻他忽清醒了,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原來都是風國人呀。”惜雲淡淡的點頭,目光移向一直靜候著的裴求。
  “王,您要如何處置?”裴求上前一步請示。

“忘宗棄國者,斬!”惜雲的聲音忽冷如冰窖寒風,在場之人皆是全身一顫。
  而地上的沙小日卻已攤成一灘爛泥,暈死過去了。

遠遠的,一名內侍急急跑來。

“王,宮外有一自稱是您的廚師的人求見。”內侍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可一至跟前卻只覺得此處氣氛十分冷肅令人打顫,不由趕緊收斂氣息。

“哦?”惜雲略一偏首,然後微微一笑,剎時肅冷的氣息全褪去,昱升宮前又恢復七月高溫,“快請他進來。”

“是。”內侍急忙退去。

而裴求看一眼攤在地上的沙小日,小聲的問道:“王,他……”

“即刻拖下去,斬!”惜雲的聲音冷厲無情,眸光如冰劍掃一眼沙小日,“傳本王詔命,有如是者,一律斬無赦!”

“是!”裴求躬身領命,然後揮揮手,命兩名內侍駕走地上的沙小日。

而遠處的宮門前,一個瘦長的青影正緩緩走來,看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那漸漸清晰的五官,裴求有些好奇,這人竟能讓王褪去那一身冷肅之氣,笑得那樣的溫暖。

一眼看去,比起蘭息公子那無雙的俊逸雍容,這只是一個十分平淡普通的人,紮在人堆裏便找不出來的,可轉首之間又似覺不對,再看第二眼,卻覺得這平凡的五官蘊著一種常人未有的靈氣,令人過目難忘。

“拜見風王。”那青衣人雖語氣恭敬,但卻只是微微躬身,並未行大禮。

“久微,你終於來了。”

在裴求隱覺這人禮節稍欠時,卻見王正微笑的看著那人,目光清澈,語氣溫和,仿佛等這人等很久了一般。

“是的,我來了。”

久微抬首看向高高丹階上的風夕---不,那不是風夕,雖依然是一襲白衣,但那直披的長髮已挽成雅逸的流雲髻,即算是那一襲素衣也有變化,那袖口的龍紋,裙擺的鳳羽,腰際的九孔玲瓏玉帶……更甚至那臉上優雅的微笑,那眉宇間的清華氣度,那清冷自律的目光,那靜立的高貴儀態……這些都不是那個簡單任性的白風夕會有的,這是風王---風國的女王惜雲。

心頭似有些失落,仿佛有什麼從他眼前消失,可是……這不就是他一直期盼的嗎?他不就是盼著這一天嗎?

“裴總管。”惜雲轉頭喚道。

“奴才在。”裴求躬身應道。

“請安置久微先生住霜痕宮,他以後即為本王禦廚,他只待于本王一人,宮內任何人不得擅使且不敬於他!”惜雲的聲音淡而清。

“是!”裴求答道。

惜雲吩咐完即轉首看向久微,“久微,你遠道而來,今日便先休息吧。”
  “多謝風王。”久微再微微躬身道謝。

光陰荏苒,荷敗菊開,夏盡秋來。

昱升宮乃風王日常批閱奏摺、處理政事之處,所以此宮不似紫英殿軒昂大氣,也不似含露殿的小巧精緻,它既有英壽宮所有的端莊持重,也有青蘿宮獨有的開闊閒適。

放開手中摺子,微微揉揉眉心,側首看向窗外,一叢白菊正怒放。

朝局已穩,新選的官吏也各自進入狀態,這兩月來,各地呈上的摺子也少有讓人憂心之事,似乎一切都漸入佳境……可是……這種平靜能維持多久呢?當那種局勢展開之時,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有風國的安定,免風國的百姓受戰火之苦,這是她作為風國的王的責任,而她……也僅能保風國百姓!唉……不自覺的心頭便一歎。

忽然,一種極微的聲響傳來,那仿佛是一片落葉舞在風中,細微得人耳幾不能察。
  “什麼人?”惜雲淡淡的開口問道,目光注視著視窗,長袖垂下,白綾已握於手中。
  一抹極淡的黑影從窗口輕飄飄的飛入,有如一縷輕煙繞入室中,無聲的落在地毯上。
  “暗魅,拜見風王。”那抹黑影是模糊不清的,讓你看不清他面貌如何,體形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是大略的可知,他是跪著的,正垂首向風王行禮,唯一清晰的是他的聲音,卻是聽過後你想不起他的聲音是什麼樣的。

“暗魅?”惜雲的眼光落在那一團模糊的黑影上,即算是這種大白天,即算是以她之修為,卻也無法將那團黑影看個透徹,“你是蘭暗使者?”

“是。”暗魅答道,“奉公子之命,送信與風王。”

話落之時,一股清淡的蘭香便在室中散開,一朵墨蘭從黑影中飛出,直往惜雲飛去。惜雲鬆開握綾之手,攤於半空中,那一朵墨蘭便輕輕的落在她的掌心,微微吹一口氣,墨蘭慢慢舒展,慢慢散開,然後一張薄如蟬翼似的白紙從墨蘭中露出。

惜雲拈起信,只一眼便將信看完,玉臉微微一紅,似飲瓊酒,醉顏如霜葉,但也只是一瞬間之事,轉眼即褪去了那一層似略帶羞意的紅暈,面如雪玉,既白且冷,眼眸深幽如海,又清澈如溪,卻無法從中看出任何情緒。

“公子說,風王閱信必將深思才複,所以暗魅明日再來。”暗魅的聲音無波的在室中響起。
  惜雲眸光掃過,看著跪於地上的那一團暗影,忽然微微綻顏一笑,只是笑中卻未有任何歡欣之意,“那麼明日的這個時候,你再來吧。”

“是,暗魅告辭。”黑影又輕輕的從窗口飄出。

眸光落回手中那封信,一瞬間,一抹略帶悲涼的笑浮上她的臉,眸光投向窗外,秋高氣爽,秋菊爛漫,卻無法讓心頭微微開展,無法讓心稍稍暖和一下,長長歎息,那樣的無奈而憂傷,真的要走這一步嗎?可是……那確實……

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然後門被輕輕推開,一股菊花的清香便漫延開來,移目看去,只見久微手托一雪玉瓷盤走了進來。

“看摺子累了吧?我給你做了菊花清粥,可以提神醒惱。”久微將粥碗放在桌上,看一眼惜雲,意外這個自為王后即神思不露的人此時眼中竟閃著一抹悲涼,不由問道,“怎麼啦?”
  惜雲卻只是笑笑,端起粥碗,聞一聞那菊花的清香,心神不由一清。

“喝粥吧,我特意煮得清一點。”久微也不再多問,自動遞上玉勺。

“嗯。”惜雲接過,輕輕拌兩下,然後舀一勺入口,“嗯……好喝,又清又涼,香繞唇齒,我還要!”一碗清粥三下兩下便被她喝完了,完後抬首看著久微,原本微斂的眉頭此時已展開,那眸中此時只有饞意,其意很明顯,還要喝下一碗。

“沒了。”誰知久微卻攤攤手,“我只煮了一碗。”

“再煮。”惜雲微微祈求道。

“不行。”久微卻一擺手,看著惜雲,似乎只有貪吃這一點,才能讓眼前之人與昔日那個白風夕劃上等號,“你知道我的規矩,一種東西我從來只煮一次。”

“我例外!”說得理所當然得近乎無賴。

“你例外?”久微眉頭一揚,然後微微一笑,抬手指向惜雲猶是微蹙的眉心,“那麼告訴我這個,因為我也例外。”

惜雲聞言勾唇一笑,放開粥碗,眸光掃向桌上的那朵墨蘭,片刻後才道:“久微,你知道要讓兩個國家融為一體,最好的方法是什麼嗎?”

“嗯?讓兩個國家融為一體?”久微聞言眉峰微斂,然後道,“結盟?”

惜雲笑笑搖頭,“換一個說法,讓兩個人融為一體,你知道是什麼方法嗎?”

久微聞言不由瞪目,似隱約猜到卻又似不想相信。

“夫妻。”惜雲卻自答,起身拈起那朵墨蘭,攤在久微面前,“夫妻一體,而讓兩個國家完全融為一體,不分彼此,那最簡單也最好的辦法便是兩國的王結為夫妻!”

“這就是你不開心的原因?”久微看著惜雲,沒有漏過她說到夫妻時眸中那一絲茫然。
  “不開心?”惜雲又是一笑,笑意卻未達眼眸即斷,指尖撥弄著墨蘭,淡淡的道,“其實我早就料想過,只是沒想到他真會如此,我以為……他總還會保留一點點的,我們最後的……可惜他還是走這一步了。”

“那你決定如何?”久微雙眉蹙在一堆,似極不贊同。

“我嗎……”惜雲走至窗前,看看手心的墨蘭,然後伸出手,輕輕一吹,那一朵墨蘭便飛出視窗,飄向空中,“我當然是要答應他。”話說出了,可神情卻是那樣的無奈而悲哀,目光依依追著那朵墨蘭,仿佛是親手拋出了什麼重要之物,那樣的不舍而絕然!

“你真的要嫁給他?”久微走至她身邊,扳過她的身子,“夕兒,不能答應,十年情誼……並不止這些的,若答應了他,你們之間便算走至盡頭!那樣……那樣你們都會終生憾恨的!”
  “久微……”惜雲拍拍久微的手,搖搖頭,微笑,笑得雲淡風清,卻也笑得空然無緒,“或許這是天定,從相遇之初便已註定,這麼多年……還不夠嗎?可是我們總是無法靠近……靠得最近時也隔著一層……他無法,我也無法!”

“一定要如此嗎?”久微放開手,似有些不忍卻又無能為力。

“時局的發展已如此。”惜雲依然笑著,卻笑得那樣的荒涼,目光穿過那叢叢白菊,“況且這真是一個好辦法啊……王是一國的象徵,是國之民心所向,兩國的王結為夫妻,那兩國也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毫無間隔的合為一國,這樣……才能真正凝聚兩國之力,然後……”

“可是……”久微憂心的看著惜雲,那雙蘊藏著靈氣的眼眸仿佛可穿越時光看透日後的種種,“你呢?為著這個天下,你這一生便要如此嗎?你和他真的只能如此嗎?”

“我和他……”惜雲那一刻是茫然的,眸光空蒙的仿佛落向遙遠的時空,看著那久遠的故事,“十年相交,竟讓我們走至如今這種地步,我也不想……可是我和他都沒法。”

“若我只是白風夕,當日在高山峰上我便拖著那人一起走,管他什麼天下,管他什麼霸圖……管他是豐息還是蘭息,管他到底有多少九曲腸溝……我只做我縱情任性的風夕,拖著那紅塵知己笑傲山林,踏遍那五湖煙霞……可是……我還是風國的惜雲!”惜雲淡淡的、悵悵的看著窗外,“我一生最重要的部分還是風國的惜雲!人一生,並不只是為著理想、為著情感,更多的還是責任與義務!”眸光轉向久微,“你不同樣如此嗎?”

久微啞然,良久後深深歎一口氣,“我每天都會為你做好吃的,定會讓你健康、長命百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1-28 08:57 A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12:05 AM 編輯

正文 二十九、王道之遠

仁已十七年九月中旬,風王惜雲開始了對風國各城的巡視,此次巡視,除應有的儀仗、內侍、宮女,隨行的大臣只有太宰馮京、太律周際、禁衛統領謝素、風雲大將齊恕,再加五百名侍衛,比之前風王出行之時那上萬之眾,這實可說是“輕車簡從”了。

聞說女王出巡,風國百姓皆翹首以待,他們想親眼看一看那才名揚六國、那武衛國護邊十餘年的女王,他們想親自向他們年輕而英明的女王表示他們的忠心與敬愛。

篆城,這是女王出巡的第一站。

當那車駕遠遠而來時,夾道相迎的數萬百姓不約而同的屏息止語,靜待他們的王的來到。
  近了,由八匹純黑駿馬拉著的王車終於近了,紫金為頂,白玉為壁,絲幔飛舞,珠簾環繞,隱隱約約可見車中端坐一人,雖未能看清容顏,但那端莊高雅的儀態已讓人心生敬慕。
  或因路旁百姓太多,王車只是緩緩而行,侍衛前後擁護。

“王!”

“王!”

“王!”

“王!”

………

不知是誰開口高喚一聲,剎時便有許許多多的聲音跟隨,一致高喚著他們的王,雖未曾言明,可那心願是相同的,只希望車中的王能露出玉容,讓他們見這一生才得一次的一眼。
  終於,那密如雨織的珠簾被一雙素白如玉的纖手勾起,露出座中端姿靜儀的女王,那樣的高貴,那樣的美麗,又是那樣的可親……那清靈俊秀的臉上綻著淡雅而又明燦的微笑,輕輕的向道兩旁的百姓點頭致意,那一雙明眸柔和的看著每一個人,被她眸光所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覺得王是在向他問候,在問候他呢!

“女王萬歲!女王萬歲!女王萬歲!”

那震天的歡呼聲猛然齊齊響起,直入雲霄,久久不絕,而地上,萬民傾倒,匍匐于地,向他們的王致以最高的敬意。

“你並非如此招搖之人,何以這次出巡卻如此聲勢浩大?”在篆城城樓上,久微曾如此問道。
  “你覺風國百姓對我如何?”惜雲聞言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俯視著城下萬千臣民。
  “敬、愛、從!”久微以這些天所見所聞總結道。

“這就是我所要的。”惜雲伸出手,遙遙揮向城下的臣民,剎時歡呼聲起,“我要的便是萬眾一心!”

“收服所有的人心……”久微目光從城下那些百姓身上移至惜雲身上,看著眼前這既有王者的高貴雍容、又不失女子所有的清豔嬌美,忽然間明白了她此舉,“以你之名、以你之能、以你之容……他們如何能抗拒!你這樣做……是在作準備嗎?”

“那一天很快就要開始了,我要他們擁我,我才能護得他們!”

相較于百姓的熱切歡喜,各城的官員們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他們不知道,這個“體弱多病”一直“休養”於淺碧山的女王,何以才登王位,對國情、政事卻是那樣的熟悉瞭解。

各城的官員對自己管轄之地的地理、人事、百業都不敢說全部清楚,若翻文獻或可知道個大概,可這位女王卻是張口就來,這一地山河地勢、人口戶數、財政收支等等,她都能說得一件不差。
  而對各地官員的政績,她同樣知道得一清二楚,當女王高坐堂上,點檢一城大小事,點評官員功過時,總會有人願肝腦塗地,而有人卻汗流浹背。他們不明白,有些他們都忘記的事,女王如何能知曉的,有些他們都忘記的人,女王卻能將之生平詳細道來。

於是,女王一路巡視過去,各城便會有升、罷之官員,便有陳腐之制廢除,革新之舉執行。而同樣的,對於女王的每一舉措,各城之百姓總是拍手稱讚,他們想不到,深居宮中的女王,竟似長有千里明眼,所有的貪官汙吏、所有的豪強地霸她竟然全部知曉?!而且毫無保留的站在百姓這一邊,為他們伸冤、為他們除害,竟是這樣的睿智、明理、公正!所做的每一事都讓人心服口服,決無二議!
  至十二月中,女王終於結束巡視,帶回風國所有百姓的衷心愛戴回到風都。

“明明出太陽嘛,怎麼還這麼冷?!”

昱升宮前,久微提著食盒,抬首看著高空上掛著的太陽,喃喃抱怨著,一邊將食盒抱在懷中,用袖捂著,免得凍冷了。

“這些都是些什麼?”推開書房門,即看到惜雲正對著桌上一堆的東西發呆。
  “久微。”惜雲抬首看一眼久微,淺淺一笑,眸光落回桌上,“這些都是些很珍貴的東西。”
  “哦?”久微將食盒放在桌上,眸光掃向桌上那些東西,卻並非什麼貴重之物,那些或銅或鐵、或木或帛,或鑄或雕、或畫或寫,各種奇特的形狀、圖案的林林總總鋪滿一桌,可比起宮中隨處可見的金玉珍玩,這些真只是些破銅爛鐵。

“這些都是江湖朋友送給白風夕的。”惜雲伸手拈起一面銅牌,那上面刻著一枚長牙,“這面銅牙牌是當年我救了戚家三少時,他們家主送給我的。”

“傳說中永遠長不大、永遠不會老的鬼靈戚三少?那可是戚家最重要的寶貝!”久微手縮入袖中,然後隔著厚厚的衣袖接過那片銅牌,“他們家的東西都是鬼氣森森的,常人可碰不得。嗯?這可是家主長牙,有此牙牌,陰陽戚家唯你是從,難得!”

“戚家人雖然都很冷,但他們卻最知恩重諾。”惜雲淡淡的道。

“喲……太冷了,還給你。”久微手一抖,趕忙將銅牙牌還給惜雲,“他們家不但人冷,所有出自他們家的東西也冷!就好比這銅牙,比這十二月天的冰還要冷!”

“有這麼誇張嗎?”惜雲好笑的看著久微不斷摩擦著雙手的動作。

“我可不比你,有內功護體。”久微看看惜雲身上輕便的衣衫,再看看自己臃腫的一身,“早知道我也應該習武才是,也可免受酷暑嚴寒之苦。”

“呵……”惜雲輕輕一笑,“你以為習武很輕鬆呀。”

“我知道不輕鬆。”久微點點頭,一邊將食盒中的熱氣騰騰的麵條端出,“所以我才沒學嘛,還是做飯比較輕鬆,快過來吃,否則等會就冷了。”

“今天就只有麵條吃嗎?”惜雲坐過去。

“這麵條可費我不少時間。”久微在惜雲對面坐下,把玩著桌上那些東西,“你先嘗嘗看。”
  “嗯……好香好滑!”惜雲才吃得一口就不由贊道,“這湯似乎是骨湯,但比骨湯更香濃,你用什麼做的?”

“這湯嘛,應該叫骨髓湯,我用小排骨飩了三個時辰,才得這一碗湯,再加入少許燕窩、香菇沫一煮,味道就差不多了,可惜現在是冬天,若是夏季,用蓮藕飩排骨做面燙,那會更香甜。”久微一邊翻著桌上的東西,“西州易家的鐵飛燕、桃落大俠南昭的木桃花、梅花女俠梅心雨的梅花雨、四方書生宇方言的天書令……這些看起來一文不值的東西可是傾城難得……你拿這些出來幹麼?”
  惜雲咽下最後一口湯,然後才推開碗,托腮於桌,看著桌上那些信物,“因為我需要用到它們。”

久微聞言把玩著信物的手不由一頓,眸光盯住惜雲,片刻後才開口道:“難道你想讓他們助你們奪天下?以他們在武林的威望,確實可為你召集不少能人!”

“不。”惜雲卻搖搖頭,伸手拈起那朵木桃花,“那個戰場我不會拖下他們的,只是……你也看到了,自我繼位起,便罷黜不少舊臣,起用那些原是一文不名的新臣,那些人豈甘心服,自是心生怨恨!”

“你想以武制他們?”久微撿起那支鐵飛燕,摸著那尖尖的燕喙問道。

“我倒不怕他們對我心懷怨恨。”惜雲手一揮,那朵木桃花便直射而去,叮的一聲便穩穩嵌入窗稜上,“但現今局勢,不知哪一天,我即要出征……那些小人卻是防不勝防的!”
  “你是擔心你走後,他們會趁機搗亂?”久微目光掃著桌上那些信物,似在找投眼的。
  “我剷除了那麼多毒瘤,便是要在我出征時,風國要太太平平,讓我無後顧之憂,而且那才展開的新局面,我也不容許人來破壞!”惜雲手一揚,袖中白綾飛出,直擊在窗稜上,窗稜中的那朵木桃花便彈出,直飛而回,她手一張,那木桃花便穩穩落在掌心,“所以我得叫人看住他們,絕不允許他們妄為亂我風國!”

“那些人,我不便派人看住,而且即算派有宮中侍衛,他們也不定是那些狡詐之徒的對手,反而是這些武林高手,以他們之能,不必出面即可暗中監控一切,若有妄動之人,由他們下手,那必也是幹凈俐落!”惜雲手一挽,白綾飛回袖中,利索得如她此刻的神情語氣。

久微看著她,久久的帶著研判的目光看著她,半晌後才歎息道:“夕兒,其實你是一個很合格的王!”

惜雲聞言看一眼久微,然後移眸手心的那朵木桃花,淡淡的笑道:“很有心計、手段是嗎?”
  久微無語,片刻後才道:“說來這十年江湖生涯,讓你所獲非淺,不但熟知各國地理人情,更讓你俠名遠播,結交一大堆的豪傑高人,他日你舉旗之時,必有許多的人追隨。”
  “久微,你不高興呢。”惜雲看著久微的雙眸,然後垂眸看著桌上那一堆的信物,輕輕一笑,卻有幾分無奈,“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以後將要繼承王位,我會是風國的王,因為哥哥……我五歲時就對哥哥說過,以後由我來當王,讓哥哥一輩子都可以畫畫、唱歌……所以如何才能做一個合格的王,我自小就學著呢,之于王道,我一點也不陌生,所有的手段我都可以運用得靈活自如!只是……”話至最後卻又咽了,指尖無意識的撥弄著桌面的東西。

聽得這樣的話,看著她那一臉似毫不在意的笑,久微忽覺得心頭沉沉的、酸酸的,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不自覺的便將惜雲攬在懷中,“夕兒,以你之能,你是一個合格的王,但以你之心性,你卻不適合當一國之王!”

惜雲抱著久微的手臂,眷戀的將頭枕在上面,這一刻,鬆開所有的束縛,放開所有的負擔,閉目安然的依在久微的懷中,“久微,你不會像寫月哥哥那樣離我而去吧?”

“不會的。”久微憐愛的拍拍惜雲的腦袋,目光悠長的看著那一桌的信物,“我不是答應了要做你的廚師嗎?你在一天,我便給你做一天飯。”

聞言,惜雲勾唇綻起一抹淺淺的、卻是真心開懷的笑容,“那你的落日樓呢?”

“送人了。”久微淡淡的笑道。

“好大方啊。”惜雲笑道,忽又似想起什麼,她抬首看著久微,“我記得以前你曾說過你收留了一位叫鳳棲梧的歌者?”

“是的,難得的才色兼具的佳人。”久微也放開手,問道,“你為何突然問起?”
  “她是不是那個鳳家的人?”惜雲盯住久微。

久微一愣,然後才頷首道:“是的。”

“果然!”惜雲猛然站起身來,一掌拍下,即要拍在桌上時,看到那滿桌的信物,又醒悟似的收回力道,但掌落在桌上時,那些個信物便全跳了起來,有些還落在地上,“那只黑狐狸!”
  “用得著這般激動嗎?”久微看著她搖搖頭,彎腰撿起那些掉落在地上的信物。
  “那只黑狐狸,不管做什麼,他絕對是……哼……那傢夥他總是無利不為!”惜雲咬著牙道,目光利如冰劍一般盯在空中,仿佛是要刺中那個讓她切齒之人。

久微抬首有些好笑又有些玩味的看著她,“他並不在這裏,你就算罵得再凶、眼光射得再利,他也無關痛癢的。”

“唉!”惜雲頹然坐回椅中,有些惋惜的歎一口氣,“可惜那個鳳美人了,她對他卻是情深意重!真是……那樣清透的一個女子……他豈配那一份真心!”

“那也是他們的事,與你何干?”久微卻不痛不癢的道。

惜雲卻似未聞,靜坐良久,忽然抬首看住久微道:“久微,不論王道有多深,我永遠也不對你使心機手段!。”

“我知道。”久微淡淡一笑道。

“而且我會實現你的願望的。”惜雲再道,起身走至窗前,推開窗,一股冷氣襲進,讓久微不由打了個冷顫。

“我會實現你的願望的,我以我們風王族起誓!”

已十八年二月十四日,豐國國主特派王弟尋安侯出使風國,以當年第一代豐王大婚之時始帝所賜之“血玉墨蘭”為禮,為世子蘭息向風國女王惜雲求婚。

二月十六日,風王惜雲允婚,並以當年第一代風王大婚之時始帝所賜之“白璧雪鳳”為回禮。
  在東朝,男女婚配必要經過意約、親約、禮約、和約、書約之五禮,而在書約之時,雙方共定婚期,然後至婚期舉行婚禮,一段姻緣便算成功。

意約,乃婚說。

親約,乃男、女方先後遣人(臣)至對方家提婚。禮約,乃兩家贈以對方婚定信物。和約,乃男、女方擇地相見,共譜琴瑟和曲,以定白首之約。書約,乃男、女方在長輩、親友(皇、王室還得在臣民)見證之下以書為誓,共許婚盟,同訂婚日。風、豐兩國議定,和約之儀定在豐國豐都,四月蘭開之時。

三月末時,他國或已春暖花開,春光融融,但地處西邊的豐國,氣溫猶是有些乾冷。
  才甫踏入蘭陵宮,迎面而來的便是陣陣幽香。爬過那百級丹階,繞過那九曲回廊,再渡過那蘭瓣漢玉橋,前面已依稀可望猗蘭院。

吸吸鼻,一縷蘭香便如煙入喉,沁得心脾一陣清爽。這蘭陵宮的蘭花總不同於別處,那蘭香總是那樣的清那樣的淡,若有似無繞在鼻尖,總讓你無法確切那一縷香的味道,就如它的主人蘭息公子,臨風自立,雅逸無雙,可你卻無法看出那雍雅之後還有些什麼,心神已全為他外之風儀所懾。
  任穿雨目光掃過那一盆盆蘭花,暗自想,不知這天下還有什麼地方的蘭花可比這蘭陵宮的,這裏一年四季都可看到蘭花,每一季都會不一樣,花形不一樣,花色不一樣,便是那花香也不一樣。
  他老是納悶,這些蘭花是怎麼種成的,冬日也能看到蘭花,那實是奇跡,可是奇跡用在他們公子身上,那便也平常了。聽說公子出生之時,便舉國蘭開,整個王宮都籠在一片香馨之中。找個時間要好好問問公子,或許這一點又可大做文章呢。

走至猗蘭院前,侍立的宮人為他推開門,踏入門內,那又是另一個世界。
  那可沁心滌肺的清香仿如一層雅潔的輕紗披上你的身,讓你一剎那間覺得自己是那樣的高潔無瑕,任穿雨又如往一般微微歎息,每次一進這門,他就覺得似乎滿身的污垢都為這蘭氣所洗,讓他覺得自己似乎又是個幹凈的好人了,可是他不是好人,很久以前他就告訴過自己,才不要做那悲苦虛偽的正人君子,他寧做那自私自利的卻快活的小人。

放眼所視,那是花海,白如雪的蘭花枝枝朵朵,叢叢簇簇,望不到邊際,那潔白的花海中擁著一個長衣如墨的年輕公子,容若美玉,眸如點漆,豐神俊秀,幾疑花中仙人,卻褪去仙人的那一份縹緲,多一份高貴雍容,如王侯立于雲端。

“公子。”任穿雨恭恭敬敬的行一個禮。“嗯。”蘭息依然垂首在撥弄著一枝雪蘭,神情專注,仿如那是他精心呵護的愛人,那樣的溫柔而小心翼翼。

任穿雨目光順著他的指尖移動,他手中的那株雪蘭還只是一個花骨朵兒,週邊卻疏疏的展三兩片花瓣,而蘭息正在扶正它的枝,梳理它的葉,在那雙修長白凈的手中,那株雪蘭不到片刻便一掃委靡,亭亭玉立。

“事情如何?”正當任穿雨出神的望著公子的動作時,蘭息卻忽然開口了。
  “呃?喔……一切都已準備好。”任穿雨回過神答道。

“是嗎。”蘭息淡淡應道,放開手中雪蘭,抬首掃一眼眼前站著的人,“所有的嗎?”
  “是的。”任穿雨垂首,“小人已照公子吩咐,此次必能圓滿!”舌音重重落在“圓滿”兩字之上。

“那就好。”蘭息淡淡一笑道,移步花中,“穿雲那邊如何?”

“迎接風王的一切禮儀他也已準備妥當。”任穿雨跟在他身後答道。

“嗯。”蘭息目光巡視著所有的花兒,漫不經心的道,“這些雪蘭花期一月,時間剛剛好。”
  “公子大婚之時,定是普國蘭開,香飄九霄!”任穿雨抬首看著他的主人,目中有著恭敬,也有著一絲仿佛是某種計畫達成的笑意,“因為公子是蘭之國獨一無二的主人!”
  “是嗎?”蘭息聞言淡淡的一笑,腳步忽停住,身前是一密密圍著絲幔、約一米高、形似寶塔的東西,看著良久,然後道,“穿雨,你定未見過這株蘭花吧?” 那言語間依稀有幾分得意,幾分歡喜。

“嗯?”任穿雨聞言不由有些好奇,想這猗蘭院他可是常客,幾乎公子每培養出的一種新蘭,他可說是第一個見到了,對於蘭花,他這個本是一竅不通的人現在可以如數家珍一般一氣給你道出上百品種,還能有什麼是他沒見過的?

但見蘭息輕輕揭開那一層絲幔,絲幔之下竟是一水晶塔,可更叫任穿雨驚奇的卻是塔下之花。
  “果然……快要開花了。”蘭息語氣輕柔,似怕驚動了塔中的花兒, “你看我這株‘蘭因璧月’如何?”

任穿雨有些驚呆的看著那水晶塔,塔中長著的是一株蘭花,確切的說是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蘭花,可是最最叫人驚奇的卻是───那株蘭花是並蒂長著兩個花苞,更甚至那還是一黑一白!並蒂雙花雖是少有,但雙花異色卻更為罕見!那花雖還未放,但那花瓣已依稀可辨,竟似一彎彎新月,陽光之下,發著一種晶玉似的光澤。

“這‘蘭因璧月’我試種了八年,總算給我種出一株來。”蘭息揭開塔頂,指尖輕輕觸著那白玉似的花朵兒,回首一笑道,“她可說視遍天下奇景異事,但我這株‘蘭因璧月’肯定能讓她驚奇不已!”

那一笑卻比這並蒂蘭花更讓任穿雨心驚!蘭因?璧月?任穿雨眸光無息的掃過那一株蘭花,落向蘭息額際那一彎墨月,心頭忽生出一種警戒之心!

“這‘蘭因璧月’確是世所罕見。”任穿雨的聲音恭謹而清晰,“只不過聽說那蒼茫山頂長有一種蒼碧蘭,想來定是妙絕天下!”

“蒼碧蘭?”蘭息看一眼任穿雨,唇角勾起一絲了然的淡笑,眸光落回蘭花之上,“光聽其名已是不俗,總有一天,我們會見到的。”

抬步往院外走去,風吹花伏,仿如歡送,回首看一眼那雪舞似的花海,淡淡的道:“那一天讓蘭暗使者助你一臂之力,不要讓那些人……弄髒了我的花。”

“是!”任穿雨垂首,心頭忽然一松,公子還是那個公子!

同樣的時刻,風國昱升宮東書房中,惜雲端坐于王座上,靜靜的看著面前站立的兩名大臣,太宰馮京、禁衛統領謝素。

“馮大人,謝將軍。”安靜的書房中終於響起惜雲清亮而沉穩的聲音。

“老臣在!”馮京、謝素齊齊躬身應道。

“本王不日即要啟程前往豐國,所以國中大小事便要拜託你兩位了。”惜雲站起身道。
  “這都臣等份內之事,臣等必鞠躬盡瘁,不敢懈怠!”馮京、謝素齊齊跪地示忠。
  “兩位請起。”惜雲走近扶起地上的兩名老臣,“馮大人,你乃三朝元老,國中臣民無不對您敬仰萬分,所以國中政事本王便盡托與你,你可要多多費神了。”

“臣必不負王所托!”馮京恭聲道。

“嗯。”惜雲頷首,目光溜過這位老臣,“自去年起,凡新選撥的官員,我皆吩咐他們,若有事都可請教於你,經過這麼些日子,想來你對他們之心性、能力也有個大概的瞭解,所以有事時吩咐他們辦就是了,一來可為國培養人才,二來你也可省力不少。非本王不信大人之能,而是大人乃國之支柱,本王損失不起,這風國還得靠你來掌控大局的。”

一句話讓馮京聽得心頭一熱,拜倒於地,“請王放心,有老臣一日,風國必安!”
  “有大人此言,本王就放心了。”惜雲伸手挽起馮京,溫和的笑道,“本王不在時,大人可不要太過操勞,得注意自己的身體,本王還希望老大人能輔佐本王一生呢。”

“謝我王關心!臣曉得!”

馮京語氣激動而誠懇,這一刻,便是叫他肝腦塗地他也是心甘情願的!他雖為三朝老臣,可前兩代風王多少有些讓他失望的,本以為一生也就這樣庸庸度過了,誰知暮年之時卻生明主,這……是天憐他吧?讓他有生之年還能盡展一己之能,這一刻叫他死亦瞑目!

“謝將軍。”惜雲轉頭看向一直側立一旁的禁衛統領。

“老臣在!”謝素忙一躬身道。

“風雲五將雖有名聲,但畢竟年輕,不及你的經驗與膽識,所以本王走後,這風國的安危便託付你了。”惜雲抬手拍拍老將軍的肩膀,“風國的軍務,你便要多多費心的。”
  “臣必如馮大人所言,臣在一日,風國必安!”謝素垂首恭聲道。

“好好好。”惜雲微微頷首,“風雲五將,我留下齊恕助你,你與馮大人乃我風國雙寶,本王一人也失不起,所以你們都得好好的等著本王回來!”

“臣等必候王歸!”兩位老臣同時身一矮拜倒於地,“也請王為國保重!”
  “好了,兩位大人不必如此多禮。”惜雲再次扶起兩位老臣,臉上掛著親切的微笑,“自本王繼位以來,國中大臣多說本王薄情,總謂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唉,這些不道也罷,只是本王的苦衷他人不知猶可,難道兩們大人也不知嗎?本王若真容不得老臣,今日便不會傾國相托了!”
  “臣等知王心意,臣等決無異心!”兩位老臣同時抬首,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們的王,唯有忠心與敬從!

“嗯。”惜雲淺笑點頭,同時雙臂微抬,掌心各一物,“本王此去,或長或短,但不論時間長短,此兩物即為本王之象徵,見此如見本王!”

“是!”

“去吧!”惜雲淡淡揮手。

“臣等告退!”

兩名老臣退去,房中又安安靜靜的,垂首看著掌心兩物,微微歎一口氣。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兩名老臣此時對你是忠心耿耿,夕兒,你果是通曉王道!”內室的簾一掀,久微走了出來,臉上有著佩服也有著歎息。

“這兩人雖老,但在朝在民都是極有威望,很是能壓得住一些人的。”惜雲淡淡道,“況他們對風國確是忠心一片,我又何必負他們一番心意,風國托於他們手中,必會如他們所言。”
  “你既放心於他們,那為何又留下齊恕?”久微卻不解她此舉。

惜雲垂目看著掌心兩物,微微一攏,“他們畢竟已老,有時總會有心而無力,風國……既在我手中,那我便絕不許它亂!”

久微聞言看著她忽一笑,“夕兒,你若不當王,實是浪費你的才能,難怪啊,風雲五將只認你這一個主人!”

“他們和其他人自是不一樣,十多年走來,可說是和我一起長大的,除是君臣外,我們應該還是朋友、是親人!”惜雲抬首淡淡一笑,笑得十分的溫暖,“他們和你一樣,是這世上我僅存的……”目光忽又飄遠了,似想起了什麼,神思有些恍惚,“以後,真的只是僅存的了!”

久微看著她,走過去,伸手握住她的手,“這一邊是玄墨令,一邊是飛雲令,合起來便是整個風國,整整一個王國盡在你掌中,你握著的其實很多的,夕兒。”

“是很多很多啊,只是……唉……他們對我如此,我又豈能負他們!”惜雲合住掌,垂手身後,“久微,你是信天命,還是信人定勝天?”

“我嘛……”久微微微眯眼,凝眸看著某一點,似看著遙遠的某個虛空。
  “王,齊將軍到!”門外忽響起內侍的聲音。

“請他進來。”

“是。”

不一會,門輕輕推開,齊恕大步而入。

“恕拜見王!”齊恕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禮。

“起來吧,用不著這般大禮,這又不是在紫英殿上。”惜雲抬抬手。

“是。”齊恕起身,抬首看向惜雲,“王召恕前來有何事?”

“我想問你,這幾月的時間,事情進行得如何了?”惜雲坐回座中淡淡問道。
  “回王,此次徵兵,百姓皆響應,十萬禁衛軍、五萬風雲騎都已全部整裝完畢!而且臣等這幾月也未曾放鬆,一直訓練新兵,臣可保證,此五萬風雲騎依然是王心中的風雲騎!”齊恕恭聲道。
  “那就好。”惜雲微微一笑,“恕,此次我前往豐國,徐淵、林璣、程知、久容四人隨行,你便留守國都。”

“臣……”

齊恕才剛開口,卻被惜雲揮手打斷。

“恕,我知你想和我一起去,但此次你不能去。”惜雲起身走至齊恕面前,“我此次去豐國,自己也不知道何時能回,國中雖有馮京、謝素等大臣在,但他們畢竟老矣,你必須留下來幫助他們,同樣也是幫我守住這個風國,你之責任比之徐淵他們更為重大!”

“但是此次……”齊恕似想說什麼,卻又顧忌著未說完,一雙眼睛無語的望著他的王,似要把他所想全告訴她。

“是的。”惜雲拍拍齊恕的肩膀,微抬首看著他的眼睛,“就是你所想的那樣,我此去,或一、兩月便歸,又或是幾年才歸,我也不能確切的回答你,所以我才帶他們四人同行,這枚血鳳符傳自始祖鳳王,封國之始即為我風國帥令的象徵,你收好,必要時你應知如何辦!”從袖中掏出那血紅色的玉符,放入齊恕的掌心。

“是!”齊恕躬身接過帥令。

“風國有你,我才能放心的走。”惜雲微微歎一口氣道,“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恕知道,請王放心,恕必守護好風國,靜待王歸!”齊恕躬身捧住惜雲的雙手,緊緊一握,“也請王好好保重!”

“還有這個……”惜雲雙手一攤,露出掌心的玄墨令與飛雲令,“此兩物是我之象徵,不論以後……不論他日如何,見此物便如見我!”

“是!”齊恕垂首應道。

“我四月初即動身,你準備去吧。”惜雲淡淡一揮手。

“嗯。”齊恕點頭,忽又轉身對著靜立一旁的久微躬身行禮,“請先生好好照顧王!”語氣恭敬而又慎重。

“請將軍放心,久微省得。”久微也微微一躬身還禮道。

兩人目光相對,然後彼此頷首。“恕告退。”齊恕恭恭敬敬向惜雲行禮。“去吧。”惜雲淡淡揮手。

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消失於門外,久微回首看向惜雲,“你留他果有些道理。”
  “恕性沉穩,若我……有他留下,我才能後顧無憂。”惜雲有些歎息的遙送齊恕的身影。
  久微看著她片刻,忽然道:“我一直有個疑問,那位蘭息公子何以至今未登位?”
  “他嗎……”惜雲有絲恍惚的道,“或在等一個最佳的時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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