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傾泠月 -【且試天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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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11:16 A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1 AM 編輯

正文 四十五、裂痕

“當你們突圍出去之後,依墨羽騎之速度,那時應已趕至。落英山中經過我們連番的打擊,禁衛軍應已折損一萬至兩萬兵力,而且無論是從體力還是精神上都已大大削弱,士氣低沉。會合墨羽騎後,你們再從外圍殲,合兩軍之力,我們兵力則遠在他們之上,必可一舉將之全部殲滅!”

  在整個戰局中,這是惜雲定下的第四步,也是獲取最後勝利的最後的一步。但是,在林璣最後離開之時,惜雲卻又給了他另一道命令:“若墨羽騎丑時末依未至,那麼你們絕不可輕舉妄動,必要等到寅時三刻才可行動!”

風惜雲、豐蘭息,他們是亂世三王之一,是東末亂世之中立於最巔峰、最為閃耀的風雲人物之一,而他們的婚約則更為他們充滿傳奇的一生添上最為奇瑰的一筆,一直為後世稱誦,被公認為是亂世中最完美的結合,比之皇朝與華純然的英雄美人,他們則是人中龍鳳的絕配!
  但是這最後的一道命令,落英山的這一夜,卻在他們的完美之上投下了一道陰影!後世,那些無比崇拜他們,將他們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人則往往忽過這一筆,但是史家卻是公證而無情的提出疑問:風王與息王真如傳說中那般情義深重?落英山的那一道命令,落英山的那一戰,雙方分明存在著試探、猜忌與不信!

史家是不會花時間與精神去考證風、息兩王的感情,他們關注的只是兩王的功績及對世之貢獻,所以這是一個晦暗得有些陰寒的謎團,但這絲毫不影響後世對他們的崇慕,只是讓他們覺得更加的神秘,讓他們圍繞著這個謎團而生出種種疑惑與各種美麗的假設,奉獻出一部又一部的“龍鳳傳奇”!
  惜雲對於落英山一戰雖早已有各種算計與佈局,但有一點她卻未算進整個計畫之中,那就是她的部將、她一手創建的風雲騎對她的愛戴!從而讓無數的英魂葬於落英山中,令她一生悔痛!
  風雲騎的戰士有許多都是孤兒,是惜雲十數年中從各國各地的災禍中帶回的、從寒冷的街頭破廟抱回的、從那些鐵拳暴打中搶回的……他們沒有親人,沒有家,更沒有國!在他們心中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們的王!他們不為國家而戰,他們不為天下蒼生而戰,他們只為風惜雲一人而戰!
  當落英峰上緋紅的火光沖天時,山下突圍而出的風雲騎那一刻全都不敢置信的回身瞪視著山頂,當他們回過神來之時,全都目光一致的移向主將林璣,而在他們眼中素來敏捷而靈活的林將軍,此刻卻是滿臉震驚與呆愣的看著峰頂,手中的長弓已掉落在地上。

“將軍……”風雲騎的戰士們喚醒他們的將軍。林璣回神,目光環視左右,所有戰士的目光都是炙熱而焦銳!手高高揚起,聲音沉甸而堅決的傳向四方:“兒郎們,我們去救我們的王!”
  “喝!”數萬雄昂的聲音回應。

“去吧!”

無數銀白的身影以常人無法追及的速度沖向落英山瓣!王,請原諒林璣違命了!但即算受到您的訓罰,即算拼盡性命,林璣也要救出您!在林璣心中、在我們風雲騎所有戰士心中,您比這個天下更重要!

“如畫江山,狼煙失色。金戈鐵馬,爭主沉浮。倚天萬里須長劍,中宵舞,誓補天!天馬西來,都為翻雲手。握虎符挾玉龍,羽箭射破、蒼茫山缺!道男兒至死心如鐵。血洗山河,草掩白骸,不怕塵淹灰,丹心映青冥!”

雄壯豪邁的歌聲在落英山中響起,那樣的豪氣壯懷連夜空似也為之震撼,在半空中蕩起陣陣迴響,震醒了天地萬物,驚起了呆立的禁衛軍。

“風惜雲以女子之手,卻能寫出如此雄烈之歌!可敬!可歎!”東殊放聽著那越來越近的歌聲,凝著的雙眉也不由飛場,一股豪情充溢胸口,“你既不怕‘草掩白骸’,那本將自要‘丹心映青冥’!”

“大將軍,風雲騎攻上來啦!”勒源慌張的前來稟告。“好不容易突圍,不趕緊逃命去,反全面圍攻上山。”東殊放立在第二瓣頂上,居高看著山下仿如銀潮迅速漫上來的風雲騎,“只為了救這火中的人嗎?真是愚也!”

“大將軍,我們……”勒源此時早已無壯志雄心,落英山中的連番挫折已讓他鬥志全消,只盼著早早離開,“我們不如也集中從西南方攻下山去吧,肯定也能突圍成功的。”
  “勒將軍,你害怕了嗎?”東殊放看一眼勒源,眸光利如刀鋒的盯著他那畏懼慘白的臉,“風惜雲冒死也要上山救她的部下,難道本將便如此懦弱無能,要望風而逃?三萬風雲騎也敢全面圍擊,難道我們七萬禁衛軍便連正面對決的勇氣也無嗎?”

“不……不是……”勒源嚅嚅的答道。“傳令!”東殊放不再看他,豪邁的聲音在瓣頂上響起,傳遍整個落英山,“全軍迎戰!落英山中,吾與風雲騎,只能獨存其一!”

“喝!” 褐色的洪水從瓣頂沖下,迎向那襲卷直上的銀色洶潮,朦朧的月色下,那一朵褐紅色的落花之上,綻開無數朵血色薔薇,化為一陣一陣濃豔的薔薇雨落下,將花瓣染得鮮紅燦亮,月輝之下,閃著懾目驚魂的光芒!

瓣頂上,瓣壁上,瓣道中,無數的刀劍相交,無數的矛槍相擊,無數的箭盾相迎……
  從瓣頂沖下的禁衛軍,當東大將軍的命令下達之時,他們已無退路,只有全力的往前沖去!他們要突圍而出,並且要將敵人全部殲滅!只有將前面的敵人殺盡,只有踏著敵人的屍山與血海,他們才有一條生路!

從山下湧上的風雲騎,他們的王還在山上,他們的王還在火中,他們要救他們的王!這是他們唯一的目的,這是他們為之戰鬥的唯一原由,這是他們忘我衝殺的動力!火還在燃燒著,沙漏中每漏出一粒細沙,風雲騎戰士手中的刀便更增一分狠力砍向敵人!將前面的敵人全部殺光,將前路所有的障礙全部掃光,他們要去救他們的王!

論戰鬥力,風雲騎勝於禁衛軍,但禁衛軍的人數卻遠勝於風雲騎,這是一場兵力懸殊的戰鬥!只是……一個求生,一個救人,雙方的意志都被迫至絕境,都是不顧一切的往前衝殺而去,彼此都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揮出手中的刀劍……斷肢掛滿瓣壁,頭顱滾下瓣頂,屍身堆滿瓣道,這是一場慘烈而悲壯的戰鬥!鮮血流成河,匯成海,無數的生命在淒嚎厲吼中消逝,不論是禁衛軍還是風雲騎……銀潮與褐洪已交匯、已融解,化成赤紅的激流,流滿了整個落英山……

“大……大將軍……這……這……”瓣頂的勒源哆哆嗦嗦的看著下方的戰鬥,那樣慘烈的景象是固守帝都的他此生未見的!只是眨一下眼,卻有許許多多的人倒下,那噴出的鮮血,仿佛會迎面灑來,令他不由自主的便閉上眼睛。東殊放看一眼勒源,那目光帶著不屑與深沉悲哀。

“勒將軍,自古戰場即如此!勝利都是由鮮血與生命融築而成的!”拔出長刀,振腕一揮,“兒郎們,隨本將殺出去!”

猩紅的披風在身後飛場,月形的長刀在身前閃耀,禁衛軍的主帥已親自衝殺上陣,剎時,在他身後那一萬親信雄吼著衝殺而出,沖向那激鬥的風雲騎……當無數的禁衛軍沖下山去之時,落英峰的火海之中忽然響起一聲長嘯,嘯聲清亮悠長,穿透山中那如潮的廝殺聲,直達九宵之上!“是王!是王啊!王還活著!”

那一聲長嘯令苦鬥中的風雲騎精神一振,抹去臉上的血珠,掄起手中大刀,“弟兄們,我們去救王!”

而在那一聲長嘯聲斷之時,火峰之上猛然飛出一道紅影,滿天的彤雲赤焰中,那仿如是由烈火化出的鳳凰,全身流溢著緋紅奪目的光芒,沖出火海,飛向高空,掠過湖面……湖邊的禁衛軍還目瞪口呆之時,熾豔的緋光中一道銀虹挾著劈天裂地之勢從天貫下……頭顱飛向半空,猶看到一道白龍在半空中倡狂呼嘯,盤飛橫掃,無數的同伴被掃向半空,然後無息的落下……

“嗒嗒嗒嗒……”

密集而緊奏的馬蹄聲仿如從天外傳來,踏破這震天的喊殺聲,一陣一陣仿如雷鳴,驚醒了酣鬥中的兩軍,大刀依不停的揮下,腳步依不停的前進,腦中卻同時想到,難道是墨羽騎趕來了?
  這樣的想法,令風雲騎氣勢更猛,令禁衛軍心頭更怯!馬蹄聲漸近,那是從平原西南方向傳來,朦朧的天光中,伴隨著“嗒嗒嗒”蹄聲,銀色的騎兵仿從天邊馳來,鎧甲在夜光中反射著耀目的光芒,一縷飛雲飄揚在夜空中……那是……那是風雲騎的標示---飛雲旗!那麼……那麼這是……這……難道是風雲騎?可是---為何還會有一支風雲騎?可此時都不是考慮此問題的時候!

在第一瓣頂、瓣壁廝殺的兩軍有一些已不由自主轉首瞟望那迅速奔來的騎軍,當那距離越來越近,已可看清最前面的人之時,風雲騎的士兵不由脫口大叫:“是齊將軍!是齊恕將軍啊!齊恕將軍來救援我們啦!”

喊聲一剎那傳遍整個落英山,“齊恕將軍來救援”仿如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山中的風雲騎的體內,令他們不但精神振奮,氣勢更是雄猛不可擋!而苦戰中的禁衛軍卻是心頭一寒,身體一顫,手稍緩間,腦袋便為風國戰士削去!

馳在最前的一騎正是風國大將齊恕,而與他並排而騎的卻是四名年貌相當、身著銀色勁服的年輕人。當馳近山腳下之時,那四人直接從馬上躍起飛向落英山,幾個起縱,人已在瓣頂之上,僅這一手已足可見其武功已遠勝於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他們卻足不停息,直往落英峰上飛去,途中試圖阻攔的禁衛軍,全化為劍下亡魂!

而新到的五萬風雲騎則在齊恕的指揮下,直撲向落英山,原本僵持不下的兩軍頓時起了變化,禁衛軍陷入苦苦掙扎的險境,而風雲騎則鬥志更為激昂,攻勢更為猛烈!那倒下的便更多的是褐甲的戰士!山中的廝殺還在持續著,銀甲與褐甲的戰士都沒有停手的意思,這一戰似乎一開始他們就有一個共識,那就是---最後站著的人便是勝利者!所以不論倒下了多少同伴,不論砍殺了多少敵人,活著的人只有繼續往前去,或沖出包圍,或殺盡敵人……已不知過去多少時間啦,月色已漸淡,天地都似陷沉沉的漆幕中,而此時,從西北及東北忽然又傳來了馬蹄之聲,近了,近了,那是……全都是身著銀甲的戰士!那是徐淵與程知!

“大將軍……風軍……風軍……很多的支援……我們……我們被困住啦!”勒源望著滿身浴血的東殊放,望著這滿山的屍首,望著稀疏的禁衛軍,望著那越多越近的風雲騎,聲音嘶啞而斷續,那是一種到了極點的恐懼,“大……大將軍,我們……我們逃吧!”

“勒將軍,你很害怕嗎?”東殊放平靜的看著勒源。“是……是的……”勒源吞吞口水,此時已不在乎這是一個多麼丟臉的回答,“我……我們根本就不應該來討伐風王,我們根本不是風雲騎的對手!這是皇帝陛下一個錯誤的決定……我們……”
  東殊放平靜的聽著,手中握著的長刀垂在地上,溫和的開口:“既然你如此害怕,那麼本將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話音一落,在勒源還未來得及明白是何意之時,刀光閃現,頸前一痛,然後只覺得頭腦一輕,再然後,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軀倒下……

“皇帝陛下不需要你這樣的臣子!”東殊放輕輕吐出這句話。 他握緊手中的長刀,目光如炬,掃向前方的風雲騎,大踏步的前走去,一名風雲騎的戰士揮劍而來,手腕一揚,剎時,那名戰士的頭便與軀體分家!他看也不看一眼的繼續前走,不論前方走來的是誰,長刀揚起之時,必有一陣血雨噴出,然後一具人體倒下!

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已殺了多少人,只知道不停的踏步,不停的揮刀,然後周圍的聲音漸漸的稀了、低了……是將風雲騎全殺光了嗎?還是己方全被風雲騎殺光了呢?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他只須往前而去就是,殺光所有阻擋的人,然後砍下風惜雲的首級回到帝都,回到陛下的身邊!
  前方有什麼閃耀,刺目的光芒在空中如電飛過,挾著風被劃破而發出的淒吼,那一刻,恍惚間明白了,那一刻,忽然笑了……身為武將,便當如是!手腕一揚,長刀化作長虹直貫而去……然後意識忽然清醒了,清清楚楚的看到,半空中,長刀與銀箭以電速在飛馳,半途交錯而過……
  “咚!”耳朵清晰的聽到了聲音,可是他的身體卻似乎失去了感覺,眉心有什麼流下滲入眼中,抬手擦去,卻碰到了深嵌入額的長箭!

身體在往後仰去,所有的力氣也似在慢慢抽離,眼睛看到的是無邊無際的天空,那樣的廣,那樣的黑!模糊的感覺到,前方似乎也有什麼倒下,但那已與他無關了。手摸索著從懷中掏出那一紙降書,那是陛下吩咐要交給風王的,只是他卻未曾有機會見到風王,將陛下的恩典當面賜予她,但是還是要讓她知道的,要讓她知道陛下是一位仁慈寬厚的君主

手指萎頓的鬆開,一陣風吹來,吹起地上的降書,半空中展開,兩尺見方的白紙上卻只有一個大大的“赦”字!赦?嘴角無力的勾起,這一刻忽然明白了,只是……自己似乎是辜負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赦!陛下,無論臣是敗予風惜雲還是降予風惜雲,您都赦臣無罪!陛下,這就是您的旨意嗎?可是臣是不需要的!您才是臣唯一的君主!

“道男兒至死心如鐵。血洗山河,草掩白骸,不怕塵淹灰,丹心映青冥!”
  呢喃輕念,聲音漸低,落英山似也沉寂了。

“陛下……陶野……”東朝帝國最後一位大將軍東殊放,在仁已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寅時末閉上了眼睛,他最後的話是:陛下、陶野。而那個時候,祺帝在定滔宮內徹夜靜坐,而東陶野正與皇朝交戰!對於這一位末世將軍,後世評論其“目光短淺、不識時務、不知變通、不顧大局”,但史家留下一個“忠”字,卻是無人反駁!

戰鬥已近尾聲,落英山中的禁衛軍已寥寥可數,可是好不容易碰頭的齊恕、徐淵、程知卻沒有半分高興,彼此對視的目光都是焦灼不安的,面對千萬敵人都能鎮定從容的大將,此時卻怎麼也無法掩示內心的惶恐!落英峰上的火也漸漸的小了,漸漸的熄了……可是王呢?久容呢?林璣呢?為何一個也沒見到?移目環視,遍地的屍首,這其中有許許多多的風雲騎戰士!“就是將這座山挖平,也要找出他們!”程知的聲音又粗又啞,目光回避著兩人,掃向前方,只是那屍山血海卻令他虎目緊閉!忽然徐淵的目光凝住了,然後他快步走去,可只走到一半他便停住了腳步,仿佛前面有著什麼可怕的東西令他畏懼,令他不敢再移半步!

齊恕、程知在他的身後,原本抬起的腳步忽然落回了,忽然不敢走近他,半晌後,兩人才提起仿有千斤之重的腿,一步一移的慢慢走來,似乎走得慢一點,前途那可怕的東西便會消失了!可是這一刻的路途卻是如此的近,任他們如何拖延,終也有面對的時候!

“林……林璣……”程知粗啞的聲音半途中忽然斷了,呼吸猛然急促沉重,肩膀不受控制的劇烈抖動著,然後他那巨大的身軀一折,跪倒在血地上,雙手抱住腦袋,緊緊的抱住腦袋……
  “啊……”淒厲的悲嚎聲響徹整個落英山上,蕩起陣陣刺耳震心的回音……齊恕與徐淵,他們沒有嚎叫,只是那身軀似都不受他們控制了,無力的跪倒在地上。
  “這不會是林璣的,林璣怎麼會是這樣子呢?恕,這不是林璣對不對?”向來冷靜理智的徐淵只是喃喃的向同伴求證,就盼望著聽到他想聽到的答案。可是沒有回答,齊恕只是機械的移動著雙膝,當移到那個軀體邊時,這個素來沉著穩重的男子此時也不由撲倒在地上,十指緊緊的摳抓著,任那鋒利的山石割破手掌!

這個人怎麼會不是林璣呢?!即便……即便是一身的血,即便是……腦袋被砍成兩半……即便是滿身血肉模糊的傷……可是他們怎麼會認不出這個人來!他們都是相守了十多年的兄弟啊!林璣……
  風雲騎的神箭手,此時靜靜的躺在地上,躺在他自己的鮮血中,手依然緊緊的抓著長弓,可是他再也不能張弓射箭了!一柄長刀正正砍在他的腦袋上!而他的不遠處,躺著的是東殊放大將軍,一支銀箭洞穿他的眉心!

“嗒嗒嗒……”的蹄聲再次傳來,片刻間,黑色的大軍仿如輕羽飛掠而至,這世間有如此速度的只有墨羽騎!只是山上的風雲騎卻沒有一人為此歡呼。戰鬥已結束了,滿山的同伴,滿山的屍首……滿懷的失落,滿腔的悲痛……落英山中忽然變得分外的安靜,沒有刀劍聲,沒有喊殺聲,也沒有人語聲……數萬人於此,卻只是一片沉重的死寂!
  墨羽騎的將士們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們也是刀林箭雨的沙場上走來的戰士,可眼前的慘烈卻震得他們腦中一片空白!如此景象,該是何等激烈的戰鬥所至!“王……我們來遲了!” 端木文聲與賀棄殊齊齊看著身前的王,然後移目落英山上矗立的風雲騎,那一刻,他們心頭不知為何生出一股寒氣,令他們全身為之畏抖!“結束了……”蘭息的聲音似無意識的輕輕的溢出。結束了……結束的是什麼?是戰鬥結束了,還是有其他的東西結束了?

稀疏的馬蹄聲傳來,所有人側首,只見一騎遠遠而來,馬背上歪斜的馱著一名青衣人。
  “息王,夕兒呢?”久微笨拙的跳下馬背,喘息著問向蘭息,他不會武功,騎術也不精,所以現在才趕至。

蘭息聞言,臉色瞬間一變,幽海般的眸子剎時湧起暗濤,身已如羽般從馬背上直向山上飛掠而去,恍如一束墨電眨眼即逝!端木文聲與賀棄殊趕忙追奔而去,久微也往山上跑去,只可惜不懂輕功的他被拋得遠遠的。
  可當他們奔至第一瓣道之時,眼前的人影卻令他們頓時止步。齊恕、徐淵、程知三人垂首跪於地上,在他們中間無息的臥著一人!難道……那一剎那,一股惡寒忽然襲向蘭息,令他身形一晃,幾站立不穩。“咚、咚……”靜極的山中忽然傳來腳步聲,似每一步都踏響一塊山石,極有節奏的從上傳下,從遠至近……

東方已升起曙光,落英山中的景象漸漸的清晰,從第二瓣頂慢慢走下的人影漸漸進入眾人的視線,一步一步走近,一點一點看清,當看清的那一剎那,所有人皆震驚得不能呼吸!
  那個人……那是一個血人!從頭到腳、從每一根發絲到每一寸肌膚都是鮮紅的血色,便是那一雙眼睛似也為鮮血染透,射出的光芒仿如冰焰,赤紅而冷利,木然的看著前方,似乎前方是一片虛無一般無知無感!右手握著一柄長劍,劍已化為血劍,鮮血還在一滴一滴的落下,左手握著一根長綾,綾也是血綾,長長的拖在身後……在後面,四名銀衣武士緊緊跟隨。

襯著身後那淡淡的晨光,這個似血湖中走出的女子,在日後,因為這一刻,而被稱為“血鳳凰”! “王!” 齊恕、徐淵、程知三人卻是悲喜交加的一聲呼喚,起身迎上前去,那一刻,眼淚不受控制的湧出,想要說什麼,可喉嚨處卻被堵塞住,只能流著淚看著他們的王,看著他們安然歸來的王!
  惜雲的目光終於調到他們身上,然後清冷而毫無韻律的聲音響起:“你們都來了啊。”
  “王,您沒事太好了!”程知擦著臉上的淚水哽咽著。

“嗯,我沒事。”惜雲點點頭,似乎還笑了笑,可那滿臉的血卻無法讓人看清她的表情,“我只是有些累了,很想睡一覺。”

“王……”齊恕與徐淵上前,可才一開口,卻無法再說下去。惜雲目光一轉,看向他們,然後又看到了地上的林璣,淡淡的點了點頭,“林璣也累了呀,他都睡著了。” 目光再一轉,落在久微身上,再輕輕的開口:“久微,久容他也在山洞裏睡著了,你去抱他下來好不好?” “夕兒……”

惜雲卻不等他說完,又看向程知,“程知,我怕別人會去打擾久容,所以在洞口放了一塊石頭,你去幫久微搬開好不好?”

“王……”程知震驚的看著她。

“久容其實很愛幹凈的,不喜歡隨便被人碰的。”惜雲卻又自顧說道,“不過由久微你去抱他,程知去搬石頭,他一定願意的。”

說罷她即自顧下山而去,自始至終,她不曾看一眼蘭息,也不曾看一眼前方矗立的數萬墨羽騎。

落英山的這一戰,最後得勝的是風王,但是,這勝利卻是以極其昂貴的代價換來的,此一戰她不但痛失兩名愛將,而三萬風雲騎有一萬兩千名歿於此山!這一戰也是風雲騎自創立以來最艱苦的一戰,也是自有戰鬥以來傷亡最大的一戰!而禁衛軍則是全軍覆沒!

這一戰在日後史家的眼中依然是風王作為一名傑出兵家的精彩證明!其以三萬之兵引七萬大軍於山中,屢計挫其銳氣,折其兵力,再合暗藏之五萬大軍盡殲帝國最後的精銳!論其整個戰略的設計相當的完美,其所採用的戰術也精妙不凡,實不愧其“凰王”之稱!

史家只計算最後的結果,那一萬多名喪生的風雲騎戰士,在他們眼中,那不過是為著最後的巨大勝利而付出一點必須的代價。他們卻不知,這一萬多條生命的歿滅對於惜雲來說是一個何等沉痛的打擊!他們不知道,這一萬條生命的歿滅便等於在惜雲身上劃開一萬道傷口,鮮血淋淋,入肉見骨!

十月二十六日,申時末。“六韻,王還好嗎?” 風王王帳中,隨待的女官之一五媚輕輕問著另一名女官六韻。六韻凝著柳眉憂心的搖搖頭:“王一回來即沐浴,可她泡在沐桶裏已近兩個時辰了,我雖悄悄換了熱水,讓她不至著涼,但是泡在水中這麼久對她的身體不好啊!”

“什麼?”五媚一聲驚叫,但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唇,“還泡在水中,這怎麼可以,我還以為王在睡覺呢!”

“王似乎是在沐桶裏睡著了。”六韻這樣答道。因為她自己也不能肯定王是否真的睡著了,雖然她每次進去換水時,王的眼睛都是閉著,可是……王……忽然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兩人一振。“王醒了?!”六韻、五媚趕忙往裏走去。“王,您醒了!”

“嗯。”惜雲漠然的點點頭。

六韻和五媚趕緊幫她擦幹身子,穿上衣服,只是穿著穿著,惜雲的目光忽然凝在衣上,這是一件沉絲裏衣,質地輕柔,色潔如雪,這如雪的白今日竟白得刺目!

“衣呢?”惜雲忽然問道。“呃?”五媚一怔,不正在穿著嗎?“我的衣服呢?”惜雲再次問道,眼神已變得銳利。“王是問原先的衣裳嗎?”還是六韻反應過來,“剛才交給韶顏去洗……”

話還未說完,那利如冰劍的眼神頓時掃到,令她的話一下全卡在喉嚨。

“誰叫你洗的?!”如冰霜冷徹的話又快又疾,惶恐的兩人還來不及回答,眼前人影一閃,已不見了王。

“啊?王……王,您還沒穿衣服呢!”六韻慌忙奔出去,手中猶捧著白色的王服,可奔出帳門,哪里還見得到惜雲的影子。

那一天,許多的風雲騎士兵及墨羽騎士兵,親眼目睹風王只著一件單薄的長衣在營帳前飛掠而過,那樣的快,又那樣的急切與惶恐,令人莫不以為有什麼重大事情發生,於是風雲騎趕忙稟告齊、徐、程三位將軍,墨羽騎則趕緊稟報息王。

河邊的韶顏看著手中腥味刺鼻的血衣,又看看冰冷的河水,不由皺起好看的眉頭,長歎一口氣。
  若依她的話,這衣服真的沒必要洗了,染這麼多血如何洗得幹凈,王又不缺衣服穿,不如丟掉算了,也可省她一番勞累!可六韻大人偏偏不肯,說王肯定會要留著這衣裳的。哼!她才不信呢,肯定是六韻大人為了她偷看息王的事而故意為難她的!

認命的抱起血衣往河水裏浸去,還未觸及水,一股寒意已刺及肌膚,令她不由畏縮的縮了縮手。
  “住手!”

猛然一聲尖銳的叫聲傳來,嚇得她手一抖,那血衣便往河中掉去,她還來不及驚呼,耳邊急風掃過,刮得肌膚一陣麻痛,眼前一花,然後有什麼“咚!”的掉在水裏,濺起一片白花花的水浪蒙住她的視線。

“哪個冒失鬼呀!”韶顏抬袖拭去臉上的水珠,喃喃罵道,可一看清眼前,她頓時結舌,“王……王……”

惜雲站在河中,呼吸急促,仿如前一刻她才奔行了千里,長髮、衣裳全被水珠濺濕,冰冷的河水齊膝淹沒,可她卻似沒有感覺一樣,冷冷的甚至是憤恨的瞪視著韶顏,而那一襲血衣,正完好的被她雙手緊護在懷中!

王……王……我……我……”韶顏撲通一下跪倒地上,全身害怕的顫抖起來。王那樣的冷酷的眼神,似乎她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觸犯了王?
  “起來。”

冷淡的聲音傳來,韶顏不由抬首,卻見王正抬步踏上河岸,一雙赤足,踩在地上,留下濕濕的血印!“王,您的腳受傷了!”韶顏驚叫起來。
可是惜雲卻根本沒聽進她的話,前面已有聞迅趕來的風雲騎、墨羽騎將士,當看到她安然立于河邊之時,不由都停下腳步,在他們最前方,一道黑影靜靜的矗立。

惜雲移步,一步一步的走過去,近了,兩人終於面對面。看著眼前這一張俊雅如昔、雍容如昔、淡定如昔的面孔,惜雲木然的臉上忽然湧起潮紅,一雙眼睛定定的瞪視著,亮亮的仿如能滴出水來,灼灼的仿如能燃起赤焰,可射出的眸光卻是那樣的冰冷、鋒利!嘴唇不斷的哆嗦著,眸中各種光芒變幻……那是憤!那是怒!那是怨!那是悔!那是苦!那是痛!那是哀!那是恨……手似在一瞬間動了,蘭息甚至已感覺到一股淩厲的殺氣,頸脖處似已有利刃相抵……

可又在一剎那間,這所有的都消失了,只見惜雲的雙手交叉於胸前,血衣在懷,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慄著,牙緊緊的咬住唇畔,咬得鮮血直流,左手緊緊的抓住那要脫控劈出的右掌!
  那一刻,她的左右手仿被兩個靈魂控制著,一個叫囂著要全力劈出,一個卻不肯放鬆,於是那右手不住的顫慄,那左手緊緊扣住右腕,指甲深陷入肉,縷縷的血絲滲出……

惜雲……蘭息伸出手,想抱住眼前的人。單衣赤足,水珠不斷從她的發間、身上滾落,寒風中,她顫巍的、緊緊的抱住胸前的血衣……眼前的人此時是如此單薄,如此的脆弱,是那樣的孤伶,那樣的哀傷,又那樣的淒美絕豔!惜雲……心房中有什麼在顫動著,可伸出的手半途中忽然頓住了。眼前的人忽然站直了身,顫抖的身軀忽然平息了,所有的情緒忽然全都消失了,右手垂下,左手護著胸前的血衣,那雙眼睛無波無緒的平視著。那一剎那,蘭息忽然覺得心頭一空,似有什麼飛走了,那樣的突然,那樣的快,可下一剎那又似被挖走了什麼,令他痛得全身一顫!

那一刻,兩人之間只有一步之隔,可蘭息卻覺得兩人從未如此之遠。不是天涯海角之遠,不是滄海桑田之遙……一步之間的這個人是完完全全的陌生的,不是這十多年來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惜雲!眼前這一張容是完完全全的靜止的、凝絕的!眼前這一雙眸,是完完全全的虛無、空然的!便是連憎恨、哀傷、絕望……都沒有!如一座冰山之巔冰封了萬年的雕像,封住了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感情,若是可以,便連生命也會凝固!

長長的對視,靜靜的對立,寒風四掠,拂起長袍黑髮,漫天的黃沙翻飛,天地這一刻是喧囂狂妄的,卻又是極其靜寂空蕩的,無邊無垠中,萬物俱逝,萬籟俱寂,只有風飛沙滾!她———是想殺他的!剛才那一刻,她恨不能殺掉他!“天氣很冷了,風……風王不要著涼了。” 極其緩慢、極其清晰的聲音輕輕的在這空曠的天地間響起。

“嗯,多謝息王關心。”惜雲點頭,聲音如平緩的河流靜靜淌過,無波無痕,抱緊懷中的血衣,轉身離去。

“寒冬似乎提早到了……”看著那絕然而去的背影,蘭息喃喃輕語,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似被凍得微微的發顫。這個冬天,似乎比母后逝去的那一年還要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11:31 A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2 AM 編輯

正文 四十六、離合聚散

“她畢竟還是顧全大局!” 望著那寒風中漸行漸遠的身影,端木文聲輕輕鬆了一口氣,緊握劍柄的手也悄悄滑下。

  “風王……”賀棄殊開口似要說什麼,卻忽然之間腦中所有的話都消失了,遙望前方,白衣在風中不斷翻飛,長長的黑髮交織,單薄得似即能隨風而去……良久後,所有的都化為長長的一聲歎息。

  端木文聲移眸看向風雲騎齊整的營帳,那靜靜矗立卻銳氣沖天的士兵: “五萬風雲騎……竟然五萬之外還有五萬!”

“以風國的國力而言,擁有十萬精騎並非難事,只是……”賀棄殊微微一頓,隱有些憂心的道,“風王的這五萬精騎,不但普天未曉,便是王……似乎也不知啊!” “連王也不知,唉……”端木文聲的話未說完,目光忽然被什麼吸引住,“棄殊,你注意到了嗎?”。

“什麼?”

“那四個人,緊守在風王王帳外的四人,剛看其氣勢,他們的武功在你我之上!”
  “嗯。”賀棄殊點頭,“風王暗中的力量實是不可小覷,只不知她為何會有此般舉動?而以後……以後真不知是什麼樣的局面!難怪穿雨啊……”“穿雨雖力阻,但王依舊前來,足見風王在他心中的份量!”端木文聲目光轉向他們的王,臉上是深深的感慨,“只可惜……我們來得遲了!但不論以後兩王如何,我們只要遵照王的旨意即可。”

“是啊。” 賀棄殊移目看去,所有的人都走了,可他們的王卻依獨立風中,負手望天,不知是何種心情,不知是何種神情,只是風中的那個背影,竟首次令他生出一種寂寥淒涼之感。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睡裏銷魂無處說,覺來惆悵消魂誤。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卻倚緩弦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低低的吟哦,微微的歎息,合手掩卷,這古人的詞冷香幽獨,卻忒是擰人心!捧起一杯熱茶,寒冷的夜裏,吸取一絲絲熱量,不期然的,抬首入眸的卻是蓮花燭臺上燃盡半截的紅燭。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一聲吟歎伴隨一抹自憐的苦笑,移步,抱起檀幾上的琵琶,指尖一挑,清清的弦音在房中幽幽響起,只是這弦中之音,可有人能聽得懂?那人可曾聽入心?只要聽入心便足矣……
  “鳳姑娘,任軍師求見。”笑兒輕巧的掀簾而入。

“任軍師?”鳳棲梧挑著琴弦的指尖一凝,“他找我何事?” “姑娘見見不就知道了。”笑兒依是滿臉的巧笑。“替我回了。”鳳棲梧卻冷淡的道,“我不過一微不足道的歌者,沒有什麼事可與軍師商談。”
  “可是軍師說是很重要的事,是與王有關的。”笑兒小心翼翼的看著鳳棲梧,果然她神色一變。
  “好吧。”鳳棲梧沉吟片刻,放下琵琶。

小小的客堂中,任穿雨正端坐。“鳳姑娘。”見鳳棲梧走來,任穿雨彬彬有禮的起身。“不知軍師深夜來訪所為何事?”鳳棲梧冷淡的眸子掃一眼任穿雨,在他的對面坐下。
  面對鳳棲梧直接了當的問話,任穿雨卻並不著急回答,而是凝目看著她,那樣的目光似是審研、判斷,又如鏡亮如針利,似要將眼前的她看個透徹,從她的心到她的腦,從她的現在到她的未來,似乎那雙眼睛都可看到!

等了片刻,依不見任穿雨答話,鳳棲梧起身:“軍師若無事,夜已深了,棲梧要休息了。” 說罷即轉身往後堂走去。“棲梧……棲梧……自是要鳳棲於梧!可放眼整個天下,唯有帝都堪為鳳棲之梧!”
  任穿雨的話將鳳棲梧移動的腳步釘住,轉身,眸中閃過一抹亮光,卻是又冷又利:“軍師此言何意?”

“鳳姑娘論才論貌皆是萬中選一,難道要終身屈就歌者之位?”任穿雨一臉親和的笑容,似要化解鳳棲梧冷眸中射出的寒光,“我王他日登位為帝之時,鳳姑娘難道不想重振鳳家聲威,不想重繼鳳家的傳說?” 鳳棲梧看著任穿雨良久,然後那臉上的寒霜忽漸漸融化,最後竟罕有的浮起一絲淡笑,令堂中頓生豔光,令任穿雨見之心頭暗喜。果是如此呀!

“軍師,棲梧非聰明之人,自幼即愚笨呆板,以致未能登高攀月,反淪落風塵,實是有愧于鳳氏祖先。”鳳棲梧淡淡的笑著,重又坐回椅中,“而任穿師慧冠群英,心思敏銳,眼光獨道,想來這世上無事可脫軍師指掌,無人可脫軍師利眼。”

“姑娘是在誇獎穿雨還是在暗罵穿雨呢?”任穿雨抬手撫著下巴溫和的笑道。
  “都不是。”鳳棲梧卻緩緩搖頭,“棲梧只是想告訴軍師一點。” “穿雨洗耳恭聽。”

鳳棲梧豔容上的嬌笑猛然收斂,一層寒霜剎時罩上,冷冷的略帶譏諷的看著任穿雨:“任是軍師能算無不漏,但----你看錯我鳳棲梧了!”

任穿雨臉上的微笑被這一句冷言刮得一干二凈,撫著下巴的手也頓時止住,怔怔的看著鳳棲梧,似實想不到鳳棲梧竟是這一番回復。

“姑娘……”

“夜深了,軍師請回罷。”鳳棲梧卻無意再繼話題,起身送客。

“姑娘果是傲骨錚錚,只是穿雨此為非輕視姑娘。”任穿雨站起身來,臉上親切的微笑此刻一掃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的肅然,“穿雨知姑娘對我王情深意重,若姑娘能長伴王身,實乃我王之福也!”

鳳棲梧聞言卻只是極淡一笑:“軍師忠心,棲梧再愚笨自也知,只不過……”鳳棲梧移步緩緩離去,手及門簾之時卻又回首一視,“那兩人……豈容他人插手!”

任穿雨望著門邊消失的身影,良久後才喃喃歎道:“鳳家的人……可惜…可惜啊!”

光線有些暗,白色的營帳,白色的蠟燭,白色的帷幔,白色的衣裳……滿目的白,仿如蒼莽雪地,空曠寂寒。“你們都退下。”

“是!”

侍者、宮人都悄無息的退下,帳中只余白衣似雪的女王。寬寬的帳,一左一右兩具靈柩。邁開似有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移近,無神的目光緩緩移向棺內靜躺著的人,那一剎那,淚不受控制的洶湧而出,身似被抽離所有的力氣,萎頓的跌坐於地上,抬手捂臉,肩膀無法抑止的劇烈顫動,那極力壓抑的嚶嚶啜泣聲偶爾會從唇邊溢出。久容……林璣……

少年時的相遇,眨眼便已是十多年過去,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習武,一起打鬧嬉戲,素不相識的孤兒,在那些年裏,卻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曾以為會相伴相隨一生,白髮蒼蒼之時……憨實寡言的包承……容易臉紅的久容……愛譏誚的林璣……不論時間的長河流淌多長多遠,那些人、那些笑、那些淚、那些鬧、那些吵……似只要一個回首,便可伸手挽住,永不會離去!

“啪!” 有什麼從袖中掉出,拾起,那是一個小小的純白絲囊。王,這是從久容懷中找到的,保藏得很好,想來是極其重要之物。齊恕的話在耳邊響。
  顫著手打開,囊中是一塊蒼山雪玉,玉心的那一點紅分外驚心,未串線的淡藍水晶,一顆一顆的散落于雪玉周圍,仿是玉心滴出的……淚珠!

久容……久容……緊緊的攥著絲囊,淚如脫線的珍珠,滴滴滾落,滴在玉心,落在囊中。久容……那壓抑的哭泣終於化為悲切的慟哭,昏慘的燭光似要和應,搖曳舞影,整個營帳都在一片陰淒的光影中浮浮沉沉。

久容……嗚嗚嗚……嗚嗚嗚…

時間靜靜流逝,白蠟滴淚相陪。悲泣終於止歇,起身,移步,抬臂,伸手……將絲囊放入那冰冷的手掌中,微微用力合攏。
  目光左右依依移動,左手牽起白布……右手牽起白布……遮起身……遮起肩……遮起頸……遮起頷……遮起唇……遮起鼻……

久容……林璣……

緊緊閉目,手腕一抖,就此隔絕!

“王。” 靜悄悄的帳中走入齊恕、徐淵、程知,以及那四名銀衣武士“你們也向林璣、久容拜別吧。”

“是!” 七人恭恭敬敬的拜別昔日的兄弟,叩首之時,幾滴水珠滴下,白幔上浸染一圈圈的浮水印,抬首,卻是七張肅然無畏的面孔。

“作為一國之主、一軍之帥,有些話本是決不可說出的,但對於你們幾個我卻還是要說。”
  惜雲的聲音在帳中無波的響起,負手身後,背對七人,白衣及地,長髮遮身,無形中,那個背影卻是那樣的靜穆與莊嚴。

“臣等恭聽!”七人垂首。“呵……”對於七人的鄭重,惜雲似是輕輕一笑,手輕輕抬起,覆於額前,指尖緊緊抵住眉心,“以後……不論你們與誰對決,當確定不能獲勝之時,你們……便逃或降吧!”
  “王……”七人同時出聲,震驚的看著他們的王。

“因為……只有你們還活著,我才可以救回你們,才可找回你們!”惜雲無視於七人的神情繼續平靜的道出,額間的手輕輕垂下,靜靜的落於身側,“在本王心中,你們……勝過這個天下!”
  “王!”七人垂首跪於地上,只有那聳動的肩膀洩露出他們激動的心情。
  “本王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王啊!”惜雲自嘲的笑笑,“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日後史上大概是一個千古笑柄!”

日後,此言在史上並非笑柄,而是留下千年一歎。史家曰:風王能道此言,足見其仁者之懷,能待部下若此,足見其胸腹相度!為君者,仁澤天下,廣納民心,用人不疑,唯賢能而重之,乃明君之為也。縱觀風王一生,才智功業,古往少有,足可謂明君也。然,明知不可言依言,明知不可為依為,如此王者,奈何!奈何!
  “王,不論他人如何說,不論您如何為,您都是我們風國的王!都是我們風雲騎唯一效忠的王!是我們心中獨一無二的王!”七人俯首於地。“起來吧。”惜雲轉身,平靜的看著他們,“恕,你差人將林璣、久容靈柩送回風國,我們也該起程了。”

“是。” 惜雲目光雙掃過那四名銀衣武士,片刻後吩咐道:“無寒,你即日起為齊恕副將。”
  “是!”無寒躬身領命。“曉戰,你為徐淵副將。”

“是!”曉戰應道。“斬樓,你為程知副將。” “是!”斬樓領命。“宵眠,你以後即隨侍在久微先生身邊,以護其安危。”

“是!”宵眠領命。

這四人都年約二十四、五歲,雖面貌不同,但身高、體型、裝束一致,乍看之下,會以為是同胞兄弟,且氣質冷峻,渾身散發著一種鋒利的劍氣,一望即知是頂尖高手。惜雲最後回身看一眼靈柩,然後慢慢閉上眼睛,仰首,聲音平靜而簡潔的道出:“我們去結束這個亂世吧,包承、林璣、久容的血不能白流!”

“是!”帳中的回應聲堅定鏗然!

十月二十八日,喬謹領墨羽騎攻下交城。十月二十九日,風王與息王率大軍前往帝都進發。途經落英山時,風王望山良久,最後曰:落英……落英……落無數英魂!以後此山即名英山吧!
  落英山便在那一刻改名為英山。同年十月底,華國軍師柳禹生護送南誠侯一行抵皇國皇都。向監國的二公子皇炅複命後,柳禹生請求覲見純然公主---現今皇國王後華純然,二公子慨然允之。

莊嚴肅穆的皇王宮中,當柳禹生告之華純然三位公子戰死于昃城之時,他悄悄的抬眸窺視一眼,想知道公主對於三位兄長的死是什麼樣的反應。雖只是匆匆一眼,可足夠他看清錦座上的人,那是一張為兄長逝去而悲泣但依未失其端莊、優雅儀態的絕美容顏。這是人之正常的反應,可也就在那一刻,柳禹生那曾想輔明主、開盛世、作名臣的野心與壯志全都煙消雲散了!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哀老與弱智,這個天下啊,任它以後如何的風雲變幻、如何的雷鳴電閃……那都不幹他的事了!天下早已是他們的天下!“三位哥哥是在攻王域昃城時敗于東陶野將軍手下而戰死的是嗎?”

華純然的聲音依帶著一絲低低的泣音,但那雙美眸卻是清淩淩的看向柳禹生。
  “是的。”柳禹生垂首答道。“雖三位哥哥不幸,但對於男兒來說,能戰死於馬上也是一種殊榮是嗎?” 聲音極輕的仿如所有纖弱而不解世事的天真女子為著哥哥的死去而悲痛的找著各種榮耀安于哥哥的身上。

“是的。”柳禹生應道。“那麼……柳軍師也請如此恢復父王吧。”華純然的聲音一剎那如冰珠墜地,清脆鏗然卻也寒意襲面。“是。”柳禹生的頭垂得更低了一些。嘴角卻勾起一絲略帶自嘲的笑意,枉費自己自負一世聰明,可是在這位公主面前啊,何其幼稚!然後大殿中有片刻的安靜,良久後,華純然清如冰鈴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直射柳禹生,雖是低垂著頭,柳禹生也覺得頭皮一陣麻刺刺的。“請柳軍師代純然轉告父王:雖然去了三位哥哥,但是其他哥哥與王侄必能承歡膝下,所以請父王節哀保重。” “是。”柳禹生簡潔的應道。

“再請軍師替本宮將此帕帶與父王。”華純然將系在腕間的一條絲帕解下遞給柳禹生,“就說純然未能盡孝于父王身前,實心感愧疚,此帕乃純然親手所繡,以帕代人,聊表孝心。”
  “是,臣定如實轉告大王。”柳禹生躬身接過絲帕。華純然的目光最後掃一眼那條絲帕,眼中似有某種悵然若失的情緒,但很快即消失:“軍師何時起程回國?”

“臣明日起程。”

“喔。”華純然點點頭,然後吩咐侍候在身邊的內侍,“謝總管,將昨日王太后所賜的白山天參賜給柳軍師,軍師一路辛勞,此參便與軍師補補身子吧。”

“是。”謝總管領命。

“臣謝公主所賜。”柳禹生跪地謝恩,“臣歸國後即回禹山終老,恐再無機會侍候公主,臣就此拜別公主。”他深深叩首。華純然看著地上的柳禹生,沉吟半晌然後似微有些感歎的道:“也好。” “臣告退,臣願公主健康長壽!”柳禹生最後一語別有深意。“嗯,去吧。”華純然淡淡擺手。

當柳禹生退去後,華純然摒退所有宮人,一人獨坐,看著寂靜的宮殿,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怔怔出神。雖貴為一國之後,但那雙雪白纖嫩的玉手上竟無一件飾物,空空的、光潔的,連腕間最後的那一條絲帕也褪去了……

“都走了啊……華氏一脈今後也就安然了……””空曠靜寂的殿中響起低低的自語聲,目光穿過門廊上的珠簾,也不過看到一角琉璃碧瓦,“何況……我還有你的……”抬手輕輕撫上微微隆起的腹部,“我還有皇王,我是皇國的王后,更甚至……日後還會是新王朝的皇后!” “來人!” 話音才落,便數十名宮人齊齊趕至。
“替本宮傳旨下去,申時在優慶園設宴為南誠侯的諸位小姐、夫人接風洗塵。”
  “是。”馬上即有內待通報下去。

華純然起身走至銅鏡前,看著鏡中絕美無雙的容顏,平靜的道:“對於遠道而來的客人,本宮豈可失禮。綺兒,將赤焰鳳袍、鳳冠取出來,本宮要盛妝待客,這樣才能顯示本宮對客人的尊重!”
  “是,娘娘。”

十一月中旬,初雪紛飛之時,柳禹生攜著三位王子靈柩回到華國王都。“臣拜見大王!” 華王的病榻前,柳禹生淒然拜倒。

“禹生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臣謝大王!”柳禹生起身,看著王床上那個蒼老而病弱的華王,實不敢相信,數月前他還是那樣雄壯氣昂的揮軍征討風國,可眼前……“愛卿平安歸來,本王實為心慰。”華王蒼白的面上浮起一絲淺淺的笑容。

“臣該死!臣未能護得三位公子周全,臣……臣實是罪該萬死啊!”柳禹生倒頭跪於地上,啞聲泣道,“臣實是無能啊,請大王降罪!”

“本……本王已經知曉了。”華王的聲音微弱而顫抖,閉上眼,一滴濁淚落在枕上,“禹生,起來罷。”

“大王……這是公主托臣交予大王的。”柳禹生從懷中掏出那塊絲帕,捧於頭頂。
  內侍取過,捧給華王。撫著那柔軟的絲帕,仿如撫著最愛的的女兒,華王混濁的眼中升起一絲亮光:“純兒有什麼話對本王說嗎?”

“公主曾囑禹生代轉大王‘雖然去了三位哥哥,但是其他哥哥與王侄必能承歡膝下,所以請父王節哀保重’。”柳禹生恭聲答道。

“哦。”華王歎息,“純兒就只說了這些嗎?” “公主最後還說‘純然未能盡孝于父王身前,實心感愧疚,此帕乃純然親手所繡,以帕代人,聊表孝心’。”柳禹生再道。

華王再三摩擦著絲帕,目光落在帕上所繡的圖案上,良久後,微微頷道:“此乃蛩蛩與距虛,傳說中形影不離的異獸,純兒之意便是如此嗎?”

“大王……”柳禹生詫異的看著華王臉上浮起的那悲喜相交的笑容。“蛩蛩與距虛,形影不離?我華氏與皇氏便也如此嗎?從今以後不離不棄,共用新的天下,純兒你便是要告訴父王此話嗎?哈哈哈……咳咳……咳咳……”

“大王……大王……”

王床上的華王一陣劇烈的咳嗽,內侍、宮人頓時慌成一團。“快……快叫御醫!” 仁已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亥時,華王薨。遺旨傳國予駙馬、皇國之王皇朝!

十一月十五日,白王攻破帝都,歷時九天。蹄聲嗒嗒,薄雪覆蓋的大道上鐵騎如風馳過,濺起丈高的雪水,斜斜的日照下,幻出七彩的虹芒,卻怎也不及雪中那一朵朵血色的梅花、那一道道血色的赤虹來得豔目!被戰火摧毀的房屋、被士兵屠殺的百姓……那些殘桓斷瓦,那些屍山血海,那些圓瞪不閉的目,那些扭曲伸出的指爪,那些痛苦的哀嚎,那些絕望的淒叫……這些都不能阻止白王縱馳的馬蹄!
  從棄都之日起,數月來攻城、棄城、逃亡再攻城、棄城、逃亡……周而復始,徒勞無功,疲勞、厭倦、憎恨、恐懼種種情緒糾纏著他,蒙敝了他的雙眼,耗盡了他的理智,磨去了他所有的鬥志!
  國早已亡了,家早已破了,臣早已散了,軍也已耗盡了!可是他總算來到了帝都,這個三百多年來盤踞於他們的頭頂俯視著他們的巨獸,他要親自將巨獸的喉頸割斷!這是他歷盡千辛、耗盡一切必得的回報!史書上,他白景曜也得留下最為耀目的一筆!

狠狠揮下鞭,馬兒吃痛一聲長嘯,放開四蹄,以更快的速度往前馳去,馬背上已是斑斑血痕,而前方,已可望見了,那明黃的琉璃瓦,那丹紅的宮牆,那高高矗立的獅獸……那是皇宮!那便是皇帝所住的皇宮!

離宮門已不過五、六丈了,忽然間從天降下一大片黑雲,密密嚴嚴的擋在眼前!那黑雲來得那樣的突然,來得那樣的快,仿如一堵牆,卻是那樣的模糊如幻,那樣的詭異難測,令人不自覺的便生出恐懼之感!這是什麼?人嗎?可這種似來自地獄的寒氣卻是人所會發出的嗎?

馬兒早已感覺到了,停步不前,可回望身後,不過百數騎隨身,可以衝破眼前這堵黑牆嗎?
  “大王!”

還在癡幻間,耳邊一記厲喚,令他瞬間驚醒,轉頭,只見一名大臣,雙膝跪地,劍架於頸,圓瞪雙目,緊緊逼視。“臣太律常宥恭送大王!”

太律?沒有逃也沒有死嗎?原來還有一個臣子跟隨著啊!

恭送?寒風迎面拂來,臣子頸間的那柄寶劍射出刺目的冷芒,刺痛了眼,刺醒了腦,移目四顧……及目皆是玄甲的將士,團團環繞,刀劍光寒!那一刻,一股萬念俱毀的絕望忽從天降來,將他整個緊緊縛住!也就在那一刻,忽然清醒了,所有的一切,從始至終忽都看透了!“豐蘭息……豐蘭息……好!好!好!” 白王仰天長歎,抬臂揮劍,一縷鮮血飛出,濺落雪地!

比六國的王宮更為宏偉氣派、更為富麗奢華的皇宮座落於帝都的中心,而皇宮中,最為莊重肅穆的便是聚龍殿,這是皇帝接見各國諸侯的地方,朝臣便是一品太宰未有宣召也不得進!
  黃金鑄造、九龍環飛、寶石燦目的龍椅高高盤踞於大殿的最上方,而此時,龍椅之上正端坐著東朝帝國當今的皇上祺帝。寬寬的龍案,鋪著皇室專用的玉帛紙,祺帝正伏案其上,卻非寫什麼詔書帝旨,而是專心致志的作畫!“門外雖刀劍環立,卻依安坐如山,陛下實謂勇者也!” 當那清揚的聲音在殿中響起之時,祺帝正落下最後一筆,收筆之時,不由暗想,這等好聽的聲音若為歌者,必歌絕世妙曲!只不過非壯士的雄昂之曲,也非紅妝的纏綿之樂,而是在那晚霞滿天時,金波粼粼的江面,輕舟逸過,和著夕風送來的那一縷縹緲清唱。

放下筆,抬首望去,殿中央立著一人,黑衣如墨,容如雪玉,只是一眼,便不由讚歎,好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真不愧是三百多年前那個東朝第一美男子“墨雪蘭王”豐極的後代!
  “息王嗎?”祺帝不急不徐的開口,雖是問話,但其意卻是肯定的。

“是的,陛下。”蘭息微微一躬身,算盡人臣之禮,那雙無底的黑眸平靜從容的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帝。

“最先到這裏的果然是你。”祺帝同樣平靜從容的一笑,從寶座上起身,慢慢步下臺階, “朕曾想,皇王、風王與你三人,誰會最先到呢。” “陛下想見我們三人嗎?”

 一個清泠的聲音響起,循聲望去,不知何時,殿門口悄然立著一名白衣女子,清眸素顏,風姿絕逸,以一種仿如踏在雲端一般輕盈優雅的步法無息走來,並立于蘭息身旁,黑白分明,融融如畫。
  “風王也來了。”祺帝頷首而笑,“不只是你們三人,若是可以,朕希望能見到七王,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朕見七國之王。”

“七國殘缺,陛下之願實難成現。”蘭息溫文爾雅的微笑道。“東朝帝國是由始帝與七將同建,當年便是在此殿封王授國、滴血盟誓。而此刻是帝國崩潰的最後時刻,若東、皇、甯、豐、白、華、風、南---當年建國的八人的後代再次齊聚於此,有始有終不是很完美嗎?” 祺帝依然淡笑著,那雲淡風輕模樣不是談論著他的王國的崩滅,而似是談著一個遊戲最後的結局。惜雲靜靜的看著祺帝,良久後,她道:“陛下應生於泰通年間。”泰通為言帝年號,是東朝帝國最為繁盛太平之期。

“朕只能做個太平天子,而無末世雄主之概?”祺帝目光轉向惜雲。惜雲淡淡一笑:“每一個人都有一些會的,一些不會的,帝王同樣如此。”
  祺帝聞言微微點頭,移步走近,目光注於兩人額際那輪玉月,片刻後才有些感慨的道:“三百多年前,在聚龍殿被分割的這一對壁月終於在三百年後的今天重聚於此!” 兩人聞言不由同時抬手撫向額際的半輪玉月,目光相視,然後靜靜移開。
  “因為這一對璧月,才有了七國,也才有今日的亂世。”祺帝靜靜轉過身,面朝大殿上方的龍椅,聲音靜穆低沉,“離合聚散,因果迴圈。廢墟高樓,繁華腐靡……從無至有,從盛至哀……生生息息,周而複轉,人生如此,天地如此。”

移步緩踏上臺階,一步一步走向龍椅,立于龍案之前,抬手輕撫案上龍璽,然後拾起輕輕印在一塊寫滿丹字的黃絹上:“這是你們要的東西,拿去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01:22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2 AM 編輯

正文 四十七、梅豔香冷

“仁已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白王破帝都緊逼宮門,幸息王援軍救至,白王敗而刎。帝都解危,帝感息王之仁賢,乃留詔禪位,不知蹤也。然息王謙功避位,曰:必掃天下迎帝歸!”
  長達九天的慘烈決戰,數萬逝去的生命,血雪相淹的帝都城……以及那許許多多藏在陰暗之中的曲折隱晦的故事,在史家的筆下,卻只是這麼短短的一段話便了結了。

“王,常宥自刎了。” 棲龍宮前,蘭息立在高高的丹階上,放目而視,整個帝都都在腳下。“死前曰:盡忠于王,然負白主之恩,無顏苟於世也!”

“常宥……”蘭息輕輕念著,良久後微微一歎,“厚葬他,以……白國忠臣之名!”
  “是!”任穿雨垂首。

“已是寒冬了。”蘭息忽然一聲輕語,負手而立,抬首眺望,似要望到天的盡頭。
  任穿雨靜靜的立在他的身後,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之上,敬服中猶帶一抹深思。
  “穿雨,你看這皇宮,一眼望不到邊,現在,它在我們腳下。” 片刻後蘭息又淡淡的道,臉上依是那那雍容完美的淺笑,語氣平靜得好似只是隨手摘下了路旁的一枚果實。“不單是皇宮、帝都,以後整個天下都在王的腳下!”任穿雨垂道恭聲道。
  “是嗎。”似是反問,但那語氣卻是一種胸有成竹的淡然。

任穿雨輕輕走近兩步,目光悄悄掃過主子那張看不出心緒的臉,張口似要說什麼,卻幾次咽下。移首四顧,是莊嚴肅穆的宮宇,極目遠眺,是氣勢恢宏的帝都都城。數月前,他們還立于豐國的武臨台,可今日他們蒞臨帝都、立於皇宮!眼前的人不只如此的,他應該登上蒼茫山頂,他應該是君臨天下之人!

於是,那還有些猶疑的心定了下來,握拳,垂首,極其沉穩而莊重的開口: “王,請迎娶鳳姑娘為……妃吧!”聲音很輕其意卻極堅。聽得這樣的話,蘭息遙視的目光終於收回,輕輕掃一眼身旁垂首的臣子,墨黑的眸子依是深不見底的平靜,便是臉上那淺笑也未斂分毫。“鳳姑娘乃鳳家後人,若王能娶為妃,那在天下人心中,王當是勿庸置疑的皇帝!”任穿雨的聲音沉靜中帶著一種激昂,那是一種興奮,似長途跋涉之人,忽見眼前一條可直通目的地的捷徑。
  蘭息看著他良久,最後臉上那一抹雍容的淺笑似加深了幾分,那笑令那雙墨黑的眸子顯得更幽更亮,卻無人能探個明白,仰首看著身前壯麗宏偉的棲龍宮,慢慢開口:“穿雨,對於本王,你忠心不二,為著本王的天下,更是不辭辛勞、費盡心血,實是辛苦你了!”

“王……”蘭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微微眯眸,看著宮前那鬥大的牌匾,平淡的聲音隱夾著一絲不可捉摸歎息:“何曾不思,然前鑒於此,棲龍宮中曾摔白璧無數……”十一月底,已可說是天寒地凍,而位於東朝最北的白國,便成為名副其實的“白國”,冰雪總是最早降臨,茫茫覆蓋,放目而望,皆是白皚皚的一片。王宮中,宮人們雖早已將各宮通道上的積雪鏟盡,但屋頂上、樹枝上的雪卻依未有絲毫融化的意思。

“公主。”全身都裹在厚厚裘衣裏的品琳輕輕的喚前在宮前已站立近兩個時辰的琅華。
  “什麼事?”琅華的聲音呆板而沒有生氣。

“公主,回宮吧。”品琳心酸的道。原本仿如初蕾一般鮮活靈動的公主,此刻卻變得仿如這冬日的枯木,毫無生機。“我看這棵樹已看了七天了,樹杈上的雪沒有融,反倒結成厚厚的冰樹了。”琅華的目光癡呆的看著宮前一棵光禿禿的樹。

“公主……”品琳開口,聲音卻哽咽著,咽喉一陣酸澀,便什麼也說不出口了。怎麼辦?先是修將軍,接著又是大王……這些噩耗一個接一個傳來,可是公主……這叫公主如何承受?!公主那麼的善良,連養的紅鸚鵡死了都會傷心哭泣許久的公主,在聽到修將軍、大王逝去的消息,卻一滴淚也沒有流,只是像個反應遲頓的木娃娃,似乎不明白那通報的侍者在說什麼,疑惑的眨眨眼,然後便呆板的靜坐、站立,眼眸看著遠方,卻沒有焦點,沒有神氣,像是一個隻會呼吸的木偶!
  “品琳,別難過。”

品琳忽覺得臉上有冰涼的觸感,才知道公主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身前,伸手拭去她臉上無聲流下的淚水。“品琳,不要哭啊……”琅華伸手輕輕擁住無聲哀泣的品琳,這些淚水是代自己流的吧?一顆心任是千瘡百孔,任是流血流膿,那淚卻已無法流出,只有日日夜夜的刺心烙骨的痛……日日夜夜無盡無頭的恨!
  “公主……公主……你要好起來啊……品琳要你好起來……”

品琳的聲音因為泣哭而斷斷續續的,比起那已遠去的疼愛、思念卻要來得真切、溫暖……
  “品琳,我會好的,我會好的。”琅華閉目,“只是這個地方啊,太冷了,徹心徹骨的冷啊!”
  兩日後,琅華公主自白國王宮消失,宮中大驚,舉國尋訪,卻杳無蹤跡,此後也再無人知其消息。

而在風墨大軍相繼得利之時,皇國爭天騎也未有片刻安歇。十一月十二日,皇朝領爭天騎往王域椋城進發。十一月十八日,皇朝抵椋城,與椋城守將---東殊放大將軍之子---東陶野激戰七日,最後爭天騎攻破椋城,東陶野敗走蓼城。

十一月二十七日,皇朝攻往蓼城,與東陶野再戰,奈雙方實力懸殊,蓼城破。東陶野欲與城共亡,為家將所阻。皇朝入城,惜東陶野之能,曾遣人尋訪,卻生死未得,此後再無其蹤也。
  十二月初,風雲騎大將齊恕、程知與墨羽騎大將喬謹、任穿雲各領五萬大軍,兵分兩路,前往黥城、裒城進發,名曰:“助兩城禦敵!”

十二月中,帝都一夜大雪,紛紛揚揚,至第二日晨,已是茫茫一片。帝都郊外十裏有一處“昉園”,乃昔年觀帝修建。觀帝乃東朝有名的賢君,其生性節斂,是以“昉園”雖為皇家離宮,但樸實無華,簡約淡雅。觀帝一生好梅,“昉園”之東一座天然的山坡上遍種梅樹。或是想與這天花爭妍一番,紅梅一夜間綻放,一樹樹的如怒綻的焰火,紅白相間,冰火相交,仿如琉璃世界,璀燦晶瑩。“夕兒,你出來很久了,還要在這裏站多久?”久微微微氣喘的爬上坡頂,雪地裏一行深深的腳印。

坡頂的一樹紅梅之下,靜靜的立著一人,素白的便服,令她幾與這白雪世界融為一體,唯有那漆黑的長髮偶被寒風撩起,絲絲縷縷揚在半空。

“久微,陪我看一會兒梅花吧,你看它們開得多豔。”惜雲的聲音清冷如雪,目光絞在一枝梅上,卻又似穿透了梅樹,望得更深更遠。“夕兒……”久微開口卻不知說什麼是好,看著梅下的人,最後只是慢慢走近,將手中的雪裘披在她的肩上,與她並肩而立,同看一樹紅梅。自入帝都,風王第二日即移駕至昉園“靜修養病”,只因“病體虛弱”以至未能回宮,而息王則“宵旰憂勞”忙於整治朝務、撫慰劫後餘生的帝都百姓,以至未能抽出時間探望病中的風王,屈指算來,兩人已近一月未見。

“人都道紅梅似火,可你不覺得這紅梅更似血花嗎?”惜雲抬手,似想碰觸枝端的梅花,可手到中途卻還是無功垂下。

“夕兒,你還在自責?”久微轉眸盯著惜雲,抬手拂去她鬢角的落雪。“久容和林璣已經到家了吧?”惜雲的目光又從梅上移開,遙遙望向茫茫遠方。
  “夕兒,那不是你的錯。”久微的手輕輕落在惜雲肩上,“落英山的悲劇非你之錯,也非林璣他們之錯,只因……他們……救你心切!” “身為王,便應對一切負責。”惜雲唇際勾起,綻出一抹飄忽的淺笑,“無論功過,都不容推卸!”

“夕兒……”久微撫在惜雲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若真要追究,那也是……”說至此久微的話又吞回去了。

“要怪便應怪息王嗎?”惜雲回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似悲非悲。“我無權下定論,只是……夕兒……”攬過惜雲的肩膀,兩人正面相對,眼眸相視,久微那雙蘊滿靈氣的眼眸這一刻精芒畢射,“你們已若如此,你還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嗎?為何……為何就是不肯走另一條路?”

“久微……”惜雲輕輕歎息。

久微緊緊的盯著她,似要將目中的信念直射入她的心底,但惜雲卻是垂眸默默不語,半晌後他自嘲的一笑,鬆手放開她。那一刻,梅坡上是一片寂靜,只有寒風舞起雪花吹落梅瓣的簌簌之聲,兩人靜靜的矗立,一個遠眺前方,一個仰首望天,雪照雲光,琉璃潔凈。“久微,你很想達成你的願望吧?” 很久後,才聽得惜雲略有些低沉的聲音。“當然。”久微閉目,似被那耀目的雪光刺痛了眼,“我們盼了三百多年……三百多年了……世世代代……那已不單單只是一個願望,那裏面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我明白。”惜雲目光溫柔的看著久微,不曾遺露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深沉痛楚。
  “你明白,可是你卻不願意做!”久微睜眼,那目光犀利明亮且隱夾一抹責難。
  惜雲聞言撫額幽幽一歎。

“夕兒,我……”久微不由歉然。那一聲歎息幽幽長長,仿如有許許多多深深沉沉的東西隨著那一場歎息傾瀉而出,以至聞之惻然。惜雲微微擺手,看著久微的目光沉靜而溫和。

“息王如此待我,或所有人都認為我該與他反目。憑我風國國力與十萬風雲騎,我若加入這個爭奪天下中,那鹿死誰手猶不知,或還真可作個開天闢地、獨一無二的女皇!只不過……那一番景象又需要多少鮮血與生命來成就?那一頂女皇的皇冠又是由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離子散,多少哀嚎心碎而融築?這樣的東西我不要!”

惜雲轉身,直直的看向前方,眼眸明亮而堅定。“戰爭從來帶給百姓的都是苦難與悲痛,我與息王結盟,已可保兩國百姓免受戰亂之苦,若為一己私怨而拔劍相對……那我風惜雲何配為風國之王!為王者非為己之權欲,而為普天百姓謀安,此才配稱之為王也!”

“久微,我也有願望的。” 惜雲的聲音極輕極淡,仿如風一吹就散,以至久微不自覺的全神貫注,可那一刻他卻看不清她的神情,那張清逸的臉上似乎湧上一層淡淡的薄霧,霧後的那張臉朦朧縹緲。“雖非我願,但既生王家,既已為王,那便應擔當一個王者應有的責任!”惜雲微微抬起右手,五指輕屈,似握住了掌心某樣無形的東西,“所以……有一些雖然不喜歡但必須擺在首位,有些雖很重視卻必須捨棄!”

“夕兒……”久微歎息,看著她,目中是敬重與憐惜,“相較起來,我倒是太過自私狹隘了。”
  “你也不過在盡你的責任罷。”惜雲搖首,目光從山坡望下,前方是茫茫雪地,“人心總是變幻的,這一刻我是如此的肯定我的責任,可是……時日久了,便如這白雪覆蓋的大地,或我也會也辨不清最初的方向,而到那時……戰爭是最殘酷的,血火之中,會有很多的東西消失了!”
  “這一月來你避居離宮未插手帝都任何事務,這也是你的舍嗎?”

“這裏這麼靜幽,而且還有這麼美麗的梅花,久微不喜歡嗎?”惜雲淡淡道。“嗯,喜歡。”久微只能如此答。“呵……”惜雲輕笑,眸光落在那一簇簇紅豔豔的花瓣上,怔怔的看著出神。
  良久後忽然道: “你看這梅花,紅豔豔的是不是顯得喜氣洋洋的?” “嗯?”久微有些不明白的看著她,不知她為何突然冒出此言。“這梅花一夜綻放,說不定是預報著某件喜事呢。”惜雲伸手,指尖撥弄著梅蕊中的雪,然後看著它靜靜融化在手心。“喜事?”久微反問道,可片刻後似想到什麼,不由怔住了。

“鳳姑娘才色絕佳,更兼情深一片,能娶到這樣的人也是福氣吧?”惜雲指一屈,摘下一枝紅梅,手腕一轉,梅瓣仿如紅雨,紛紛飄落雪地。

“你,同意?”久微凝眸盯著她。“鳳家從始帝起,成帝、觀帝、言帝、至帝、益帝、齊帝、兆帝八代皆娶鳳家女子為後,是以鳳家締造了‘鳳後’的傳說。在東朝人心中,鳳家的女子便等於皇后,那麼鳳家女子的丈夫便理所當然的應是皇帝。此時他雖以仁舉收伏人心,但東氏治世已三百多年,百姓心中有些根深蒂固的東西卻是不易推翻的,但若能取鳳家的女子,則可起到潛移默化之功!” 惜雲看著手中光禿禿的梅枝,目光有些迷離,但聲音卻是冷靜而清晰。“再而且,鳳家不只是出皇后,還曾出過三位太宰,四位將軍,六位鑒史,十一位府治,可謂滿門官纓,在東朝,可說除了帝族及我們七國王族外最大最為顯赦的家族。直到嘉帝之時,這位死後被史家以極其辛辣之言斷為昏庸之帝的人,卻打破了鳳家‘鳳後’的傳說,是史上唯一一個娶平民為後的皇帝。”

“而從那以後,一直在鳳冠籠耀下的鳳家開始從東氏王朝的最頂端慢慢滑落,而強盛的東朝帝國也開始哀落。但不論鳳家沒落至何,在人們心中,鳳氏的這個姓便是一個高貴的代表,是後族的一種象徵,在那些迷信的、頑固的遣老遣族心中,或還覺得就是因為嘉帝未娶鳳家女子為後以致國運哀落!所以,此時忽然出現一位仁王,而且還是一位娶鳳氏女子為妃的王,你說他們心中會作何感想?”

“夕兒,你---同意?” 久微並不在意鳳家的傳說,伸手握住惜雲折著梅枝的手,眸光緊緊的盯著她,卻無法從那張平靜的臉上看出絲毫情緒。“這等一舉幾得的事,他豈會錯過。”惜雲丟開手中的梅枝,拍拍手,似拍去手心糾纏著的某些東西,“而這樁婚事于任何一方都有好處,又豈會不成全!” 久微無言。

雪坡上剎時又陷入一片靜寂,寒風吹過,梅瓣和著雪絨,在空中飄飄蕩蕩,落得遠遠的。
  久微靜靜的看著惜雲,那雙清眸中閃過的那一抹悵然與憾意是那樣的清晰,抬手拂去落在她肩頭的梅瓣與雪花,溫柔的攬她入懷:“夕兒,真的放棄了嗎?你與他……”五指輕柔的插入那濃密的發中,將那顆腦袋安放在肩頭,“夕兒……”想要說什麼,卻是無從開口,末了只能微微用力的抱緊她,無言的傳遞著關懷。

“久微,你不用擔心。”惜雲倚在他的懷中,臉上浮起一絲微笑,淡得有如那輕輕飄落的雪花,“我風惜雲是鳳王的後代,我們風氏女子血液裏……”眸光望向碧藍的天空,藍得那樣的澄澈,映著雪光,又明亮得刺目,垂下眼斂,將頭依在肩膀上,輕輕舒一口氣,不再說話。
  久微無言的收緊雙臂。這一刻,兩人相依相偎,沒有距離,沒有暖味,這寒天雪地中,彼此給予一份溫暖!

近十二月底,風王“病體康愈”回都。“看到如今這番面貌,不得不對他敬服!” 因不想驚擾百姓,所以惜雲只是乘著一輛普通馬車悄悄入城。車中,久微掀起一角車簾,看著道兩旁的帝都城,輕輕感歎著。

當日入城之時血肉蹀躞,到處皆是狼藉混亂,城內人心惶惶。可現今不過短短一月時間,卻已煥然一新,街道齊整幹凈,屋宇修葺完好,道旁的酒簾翻飛,招牌透亮,一家家的店鋪全都開門營業,長呼短唱,迎客入門,街道上的人來人往,叫買吆喝,聲聲入耳,人人臉上都洋溢著一份安然,早不復當初城破時的驚懼。

“他的治世之能我從未懷疑過。”惜雲瞟一眼車外的景況淡淡的道。“所以才能放心的舍?”久微回頭看她一眼。惜雲不語,纖指扣著腕間的一隻玉環,輕輕轉動著,眼眸湛亮如鏡,隱透光芒。
  “年尾了,新的一年又要開始了!”聲音冷靜俐落,透著金質的鏗然。久微看著她,隱有疑惑卻不再追問,靜靜的坐在她身旁,馬車一路往皇宮駛去。

又是年末,帝都城內喜慶熱鬧,家家戶戶掛起燈籠,貼起喜聯,穿起新裳,備起美酒,烙起紅餅,燃起爆竹,闔家團聚,慶祝這一年最後的一天。而比起百姓的喜慶,偌大的皇宮卻顯得幾分冷清,宮人們雖也按節氣吊起了宮燈,掛起了彩緞,將整個皇宮裝飾得喜氣富麗,可宮中現在的兩位主子,一個日夜于金殿、東書房處理朝務,一個自入宮後即在鳳影宮靜養,足不出宮,似乎都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所以宮人們雖比往年領到的賞賜更多,可並不比往年更高興幾分。

冬日裏的太陽暖洋洋,曬得人也懶洋洋的,四肢酥懶,熏熏欲睡。

任穿雨一路走過,不時和迎面而來向他問候的宮人、侍者點頭微笑,不時抬眸瞟瞟園中圍掛的宮燈彩帶,修剪得婀娜多姿的臘梅……過年了啊,平常人是非常盼望著這一天吧?團圓喜慶的日子,可他們這些人似乎都忘記了,往年在豐都之時,宮中雖都大擺慶宴,但是王……儀禮完美的蘭息公子卻是從未出席過豐國王宮任何一次團圓慶宴!東書房前,待者稟報後輕輕推開門,請他入內。

“穿雨拜見王。”

“起來吧。” 蘭息合上手中摺子,微微舒一口氣,案上的摺子累得高高的,不過總算全部批完,抬眸看一眼案前立著的人:“帝都的事務已差不多完畢,你那邊準備得怎樣了?” “隨時都可。”任穿雨畢恭畢敬的答道。

“嗯。”蘭息滿意的頷首,“通知他們,未時,定滔宮。”

“是。”

“下去吧。”

“臣告退。”任穿雨躬身退下,只是才走幾步忽又回轉身,抬眸看看上位的王,略有些猶疑的開口,“王……”

“還有什麼事?” “今天……是過年呢。”任穿雨的語氣儘量淡然。
“嗯?”蘭息的目光忽悠悠的掃來。

“過年是百姓們最記掛的節日,帝都百姓都盼著和王一起迎接新年呢。”任穿雨隱有深意的提醒著。的

“是嗎?”蘭息自是明白任穿雨言後之意,沉吟半晌後才道,“豐葦老是抱怨著無聊,就讓他準備宮中的慶宴吧,至於百姓……子時本王與風王同登城樓,與民同慶!”

“是!”任穿雨應聲。過年這等事在平常百姓看來或是十分重要的,但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個可以讓他的王展示“親民”姿態的機會罷。只是……心裏也略有一絲振奮,畢竟,這是自跟隨王以來,王第一次與人一起過年!

任穿雨退去後,書房中的蘭息看著摺子上勾劃的朱筆印記,不由有些恍惚出神。
  “過年嗎?” 輕輕溢出的是失神的呢喃,推開鏤花的窗門,入目的是豔麗刺目的紅色,那一瞬間,猝不及防,紅綢化為血湖撲天蓋地而來,淹沒了整座宮殿,白色絲履踩在殷紅的地毯上,瞬間浸染為血履,蹣跚爬過,伸出手來,想抓住血泊中浮蕩的那一幅翠色衣裙,卻只抓得滿手鮮血,絲絲縷縷的從指間溢出,重歸於血泊……慘白的容顏了無生氣,黑色的長髮如海藻一樣蔓延全身,那翠色的身影在血湖中沉沉浮浮、遠遠近近……

“砰!”無須意識,手已迅速關閉窗門,移步,步履略有些不穩,卻終於走回椅前,那一刻,卻如潛泳很久的人終於抵岸,急促的呼吸,虛脫的跌坐於椅中,抬手緊緊的遮住雙眸,似要阻擋那如潮如海的血色,想要壓抑住全身的微顫,可那血潮依然源源不絕而來,越積越濃,一層一層的加深,最後濃郁為深沉無底的黑色!

“母后……”那一聲低語細微而脆弱,輕輕一扯,那聲線便要斷了。

皇宮中雖宮宇眾多,但若從皇宮最中心也是最高的建築八荒塔上俯望,一眼入目的便是棲龍、締焰、靜海、極天、寫意、金繩、鳳影、幼月這八宮,且八宮分別按八荒塔的八角而排列,而其他所有宮宇、殿堂、亭台、樓閣、園林等都以這八宮為主心環繞,八宮再環繞八荒塔,皇宮便似恢宏的圓日。八大宮殿在東朝初年是始帝與七大將所居住的宮殿,當年八人情篤義重,帝曰:江山可與共用,何乎區區皇宮!皇宮裏除帝、後、妃、嬪、宮、侍外竟住有他人,這可謂是史無前例,但那八人確實曾同住於這皇宮,只是後來七將陸續婚配,便也陸續搬出皇宮,各在帝都立府,乃至後來封國,八人離散天涯。

那八人的情誼、功業是比傳說更甚的、無人能逾的傳奇,雖今日,東朝帝國已面目全非,那八人依如神一般不可侵犯,而這八宮、這雖獨立卻以長廊連結起來的八大宮殿便是當日那“共用天下”之舉的證明!

只是……那樣的情誼真的可以永遠存在嗎?當年情同手足的八人,為何會有日後的分離?那個將座下的江山親手分予他人的始帝,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江山帝業在他心中難道真的不是最為重要的?那最重要的是什麼?若是八人的情誼最為重要,那又何必有分國、分離之舉?八人又為何不能同存於帝都……走在那九曲八折的長廊上,看著那長長彎蜒望不到盡頭的廊欄,任穿雨難得的胡思亂想起來。長廊兩旁種著各種花樹,寒冬裏最多的便是紅豔如火的梅花,隱隱的花香和著冬風吹來,清冷幽香。
  “這不是久微先生嗎?”

迎面而來的人讓任穿雨反射性的出聲相喚,同時臉上也掛上親切的笑容,眸光平和中藏著一分警戒,他不會忘了當日武臨臺上那一道冷利刺骨的目光。“原來是任軍師。”久微也回以溫和的微笑。“先生又為風王準備了什麼佳餚?”任穿雨目光瞟過久微手上的託盤,盤中一個蓋得嚴實的瓷盅。

“今日節慶,自有宮中禦廚為風王準備膳食,久微不過采了今晨才開的白梅,泡一壺‘冷香’,給風王凈齒罷。”久微答得溫文有禮。

“哦?”任穿雨眯眼笑笑,一字一句的緩緩道出,“說來,自有先生照顧風王‘起居飲食’,風王不但玉體康泰,更容光琢豔,實是先生功勞,讓我王甚為心慰,讓我等臣子甚為心安!”
  “你!”久微聞言變色,看著眼前之人,笑得一臉的溫和無害,可一雙眼睛卻藏著蛇的陰冷、狐的狡詐!這個人……久微冷下了臉,緊緊的盯住眼前的人。

“宮中除帝王以外,難留外人,但先生卻可長住長離宮,足見風王對先生另眼相待……寵愛有加!”極其輕淡的話語卻在最後的幾字上重重咬音,面上依是雲淡風清的和氣,眸光隨隨意意的、輕飄飄的掃向對方,落下時卻是重逾千斤!

“……”久微默然不語。兩人隔著三尺之距靜立,遠處有忙碌的宮人,但這裏卻是窒息一般的沉靜,寒風拂過,吹起落花、揚起衣袂,卻拂不動兩人緊緊對峙的視線。 “一直聽說任軍師是個聰明厲害的人,今日總算信了。” 良久後,久微忽然笑了,單手託盤,一手拂過眉梢的發絲,眼眸似睜似閉,那一剎,風華迸射,那張平凡的臉上有著魅惑眾生的魔力。

“哪里,穿雨愚笨,還要多多向先生請教呢。”任穿雨同樣笑得溫雅。“不敢。”久微側首看向廊外,一枝臘梅斜斜伸過,倚在長廊欄桿上,抬手輕觸梅枝,閑閑優雅,“只是久微癡長幾年,倒是有一點可以告訴軍師。”

“穿雨洗耳恭聽。”任穿頷首而笑,目光看著眼前的人,內心也有幾份佩服,竟能如此淡然處之。

“善刀者斃於刀,善謀者卒於謀!”久微一字一字重重落地,猛然轉首,眼光如出鞘的劍,冷、利而迅刺對方。任穿雨被那目光刺得一頓,剛要開口,卻猛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久微,看著他從梅枝上移開的手,看著他指間環繞著的一縷線一般的紅氣,而那一枝濃豔的梅花竟瞬間枯萎!
  “你……”任穿雨驚駭結舌。

“軍師怎麼啦?” 久微溫柔的開口,溫柔的淺笑,目光瞟過任穿雨驚得發白的臉色,眸中冷鋒更利,手腕一揮,指間的那一縷紅線便遊動起來,仿如蛇信一般緩緩向著任穿雨遊去,而任穿雨卻是手足冰涼的呆立著,眼睜睜的看著那紅線一寸一寸的接近,無法移動半步。

“你……你是……”

話才吐出一半,頸間便是一緊,一口氣換不過來,剎時便失了音。一縷紅線正一圈一圈的繞著頸脖,一圈一圈的慢慢收攏,伸手往頸間抓去,卻什麼也未抓住,那紅線圈卻是越來越緊,一張臉慢慢變得紅,又從紅變白,從白變青,從青變紫!張開口想要說什麼卻根本無法出聲,咽喉似被什麼鐵鉗般扼住,胸腔裏一陣疼痛,腦子裏嗡嗡的作響,四肢漸漸發軟,周圍一切變得模糊,眼前一圈圈的光暈閃爍,漸漸散去,最後化為一片黑暗……那一刻,仿佛聽到死亡之門打開的聲音,刮起一陣淒冷陰森的寒風,身往無垠的黑暗深淵沉入……

“任穿雨,我恨不能將你打入阿鼻地獄!”聲音如線,即細又輕,卻是字字清晰入耳,有如冰劍刺骨,“可是夕兒……看在風王的份上饒過你,若以後你敢再傷夕兒,我必讓你生不如死!”
  頸上忽然一松,“呼!”終於又可以呼吸!周身的感覺慢慢回來,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長廊依舊古雅,紅梅依舊香豔,便是眼前的人也依是微笑如風,抬手撫向頸間,什麼都沒有,觸手是溫暖的肌膚……剛才的一切是幻覺嗎?

“你……”“呀,耽擱了不少時間呢,可不能讓風王久等,改日再與軍師聊,久微先告辭了。”久微拂開臉畔被風吹亂的發絲,從容越過任穿雨。

“你……等……”任穿雨轉身,想喚住他,奈何對方聽而未聞。那背影瘦削挺拔,青衫潔凈,長髮及腰,一根發帶松松系著,風過去,衣袂飛揚,飄逸出塵,可那一刻,他卻覺得無比的詭異,那個人周身都盈繞著一股陰寒之氣。“你是……你是久羅族人?!”沖口而出的是忌語。

但那個背影依舊不疾不徐的前行,便連步履都未有一絲綾亂,漸行漸遠,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回首,長廊空空,廊外宮人如花,紅梅正豔,而自己,正完好無損的站在廊中,難道剛才一切真的是幻覺?可是……抬手撫胸,急促的心跳是剛才命懸一絲的恐懼的證明,目光遊移,頓時定住,欄上一枝梅花斜斜倚過,卻已枯萎焦黑!

“啪!”肩膀上落下的重量讓他一驚,轉頭,卻見賀棄殊正立在身側。“穿雨,你在這發什麼呆呢?”賀棄殊有些奇怪的看著任穿雨,這種呆呆的甚至可說有些惶然的表情在他身上實屬罕見。“棄殊。”任穿雨猛然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這一刻完全放鬆下來,此時才發現手心竟是一片潮濕。

“你這樣子……”賀棄殊研探的看著他,眉頭開始習慣性的籠起,“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 “嗯……王交待的……”兩人並行而去,走過長廊,穿過庭園,淹沒于深深宮宇。一行宮人提著宮燈走來,一盞盞的掛上。“呀!這梅開得好好的,為什麼獨有這一枝竟枯了呢?”一名宮人驚訝的叫道。
  “快折了吧,這樣的日子可不是好兆頭!” 斜倚在廊欄上的枯枝,襯著廊外滿樹的紅花,格外顯眼,寒風拂過,顫微微的墜落幾瓣枯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3 AM 編輯

正文 四十八、夕夜

定滔宮自未時風王、息王及兩國大將入內後即關閉宮門,所有宮人、待者一概不得入內,直到酉時才再次開啟。

冬日的天黑得早,宮中早已燈火通明,宮門開啟,魚貫走出徐淵、任穿雨、端木文聲、賀棄殊,四人皆是面色沉靜,眉峰稟然。

“宮宴快準備好了吧,一起去吧?”端木文聲問道,目光卻是望向一旁的徐淵。
  徐淵看一眼他,雙眉隱隱一簇,但最後還是無聲點頭。當下四人一齊往慶華宮而去。

今夜的慶華宮是整個皇宮中最熱鬧的。大殿中顯然經過一番裝飾,殿頂之上高高掛起琉璃宮燈,燈光如水銀瀉下,殿內亮如白晝,豔紅的紗幔沿著璧柱垂下,拂撩起,輕曼如煙,鋪著錦墊的杞木凳,擺著蓮花盞的楠木幾,整齊有致的列於大殿,殿首正中的王座在燈光下金輝燦燦,宮人輕盈穿梭,待者匆忙奔走,為著即將開始的晚宴而準備著。

而忙得最起勁的便是豐葦了,但見他一下吆喝著宮人別碰壞那枝珊瑚櫻,一下指揮著侍者擺正那盆紫玉竹,一下嫌王座旁的屏風太素得換那張碧湖紅梅,一下又說那青葉蘭生必得配那霧山的雲夢玉杯………叫叫嚷嚷,忙忙碌碌,至酉時末,終於一切忙妥。

“王駕到!”

當殿外侍者的唱呼響起時,殿內恭候的文臣武將齊齊轉身,躬身迎接。殿外,兩王並肩緩緩行來,在這樣的大日,兩人皆著正式的王服,頭上也端正的戴著七寶王冠,長長的珍珠流蘇垂落,隨著兩人的步伐,珠光若流水般輕輕晃動,華貴雍容。不同的是,一個依是白色為主,但腰圍紅玉九孔玲瓏帶,仿如橫貫白雲的一抹豔霞,臂挽粉色長披帛,如飄於身後的輕煙,端是容光雅豔,氣度高華。而另一個則是玄色王袍,腰間的白玉九孔玲瓏帶,如流星環空,胸前、袍角皆以金線繡有騰雲飛龍,越發的尊貴不凡。

“臣等參見王!”

“平身!”
君臣就坐,華宴開始,舉杯共飲,歡賀一堂,佳餚如珍,美酒如露,絲竹如籟,舞者如花。
  仁已十八年的最後一天,風王、息王與兩國、帝都朝臣于慶華宮共進夕宴。
日後有朝臣回憶起那一次慶宴,總如霧中看花,無法將當日的一切情景憶個清楚明白,卻偏因其迷蒙縹緲,而更讓人念念不忘。那一次的宴會到底有何不同呢?

宴會並不見得如何的奢華,昔日任何一次皇家小宴都比其有過之,也並不見得如何的熱鬧,只是一殿君臣,妃嬪王姬一人未有,可也並非冷清,王座上的君王親切隨和,座下的臣子談笑對飲,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那麼便是---平靜!

皇家的宴會不是奢綺喧嘩,也不是肅嚴沉寂,而是平靜如深廣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絲起伏,一種恰到好處的平靜!從宴會的開始到結束,一切都是平靜而自然的渡過,品禦廚做出的珍肴,互敬百年的佳釀、聽宮庭樂師的絕妙佳曲,賞如花宮人的曼妙舞姿……當子時臨近之時,君臣前往南華門城樓,與百姓共度這一年的最後時刻。南華門前早已是人山人海,帝都的百姓幾乎已全聚集於此,頂著刺骨的寒風翹首以待,只為著見一見風王、息王,那仿如傳說中的神一般的王者! 終於,當百官擁簇的兩王登上城樓,那一刻,樓下原本喧嘩如沸的百姓全都靜寂下來,仰首而望,城上雍容高貴的兩王含笑向百姓揮手致意,剎時山呼聲起,城下萬民跪拜,不顧膝下是寒冰還是泥漿。

這一拜融合了帝都百姓所有的敬愛與感恩。他們只是普通的百姓,他們只知道風、息王將他們自白軍的殘害中解救出來,幫他們療治傷痛,幫他們重建家園,幫他們尋找失散的親人……他們感激、崇愛……他們以最樸實的動作表達!

當兩王溫柔的撫慰、激勵與祝福輕輕的、清晰的傳入每一個人耳中,那一刻,寒風忽化春風,拂去所有的寒意,身心皆暖,那一刻,萬民傾拜,那一刻“萬歲”之聲響徹九天,那已不只是感激,那是完完全全的拜服!拜服於那仁德兼備、品貌無雙的王的腳下!當煙花升起之時,所有的人都抬首,看著那一朵朵的火花在夜空綻開,絢麗的點亮整個夜空,然後化為璀燦的星雨落下!

那一刻,臣民皆歡,那一刻,全城振奮……便是任穿雨、久微,此刻也是含笑撫額,為這亂世中難得的盛會。鳳棲梧的目光從絢爛的煙花移向城樓之頂、城樓最前的兩王身上。

 城上朝臣們都隔著一定的距離立於他們身後、左右,然後是宮人待者,然後是護衛的侍衛,城下則有萬千百姓,那麼多的人擁簇著,圍繞著……但他們卻似脫離了人群,一個隔離了所有人的獨立空間中,他們並肩而立,仰首看著天幕上的花開花滅,臉上都是雍容的淡笑,天上雖無數璀燦煙花,卻無法遮掩那兩人個的光芒,那種淡雅卻高於一切的風華!

朝臣、百姓、喧嘩、笑語忽然全都消失,城樓之上只剩那兩人,襯著身後那滿天煙花,那兩個人是如此的耀不可視,是如此超脫絕倫……他們是如此相配的人,可為什麼他們卻是如此的疏離?!雖百官環繞,雖萬民歡擁,可為何那兩人流露出如此孤絕的氣息?!在煙花似海、在歡聲如沸中,高高在上的兩個人心頭忽然同時湧上空寂孤絕之感。
  無論人如何的多,無論周圍的氣氛多麼的熱鬧,卻是遠遠在這之外!移首相視,卻只是看到對方模糊的笑臉。他們並肩而立,他們只有一拳之距,他們靠得如此的近,他們又離得是如此的遠,仿佛隔著一面透明的鏡牆,可以清楚的看到對面的人,觸手———卻是無法逾越的冰涼!“今天其實也是王的生辰呢,只是王從來沒有慶祝過。” 身後傳來端木文聲的喃喃輕歎,鳳棲梧一震,心頭蔓起一片無法言喻的酸楚。

子時近尾,宮中的燈火也一盞盞熄滅,歡慶已過,所有人都進入安睡。極天宮的寢殿中,鐘離、鐘園侍候著蘭息就寢,一切弄妥後,兩人退下,合上門之時,看見他們的王正斜倚上窗邊的軟榻上,手中雪色的玉杯中是流丹似的美酒,窗門輕輕開啟一角,寒冷的夜風吹進,拂起那墨色的發絲,飄飄揚揚,披瀉了一身,也掩起了容顏。唉!兩人心頭同時長歎,每年的今夜,王都是通宵不眠!轉身,卻見一名內侍有些匆忙的跑來。“什麼事?”鐘離出聲問道,並示意放緩腳步,不要驚擾了王。

那內侍趕忙停步,輕聲答道:“鳳……鳳姑娘在外求見?”

“嗯?”鐘離、鐘園兩人相視一眼,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上也露出一模一樣的困惑表情:她這麼晚了來幹什麼?” “王已經休息了,請她明日再來。”鐘園答道。“小人也如此答復,只是……只是鳳姑娘……”內侍有些吞吞吐吐,小心的看了眼前這一模一樣的面孔,到現在他依然分不清這兩個人,只知道這是息王身邊最親近信任的人,不能得罪的,“鳳姑娘……似乎……她好象……一定要見王的樣子,所以……”

鐘離、鐘園聞言再次相視一眼,然後一齊走回門前,鐘離輕輕敲門:“王,鳳姑娘求見。”
  房中的蘭息正凝視著杯中豔紅的美酒出神,聞言也不由一怔,有什麼事能讓那個冷情的美人在這種時刻求見?淡淡的扯起一抹笑:“請她至暖蘭閣稍候。”

“是。”

鐘離前往轉達,而鐘園則推門入內,侍候蘭息著衣,當要為他束起發時,蘭息卻揮揮手,就這樣披著發走出去。暖蘭閣中,鳳棲梧靜靜的看著璧上的一幅雪蘭圖,雪似的花瓣中,卻有點點嫣紅,仿是不小心滴落的鮮血。這是蘭息今晨畫就的。閣門推開,冷風貫進,回首,似要融入身後漆黑夜空的人正步步走近。轉身行禮,卻是無聲無語。

“鳳姑娘這麼晚找本王何事?”蘭息淺淺笑問,身後,鐘離、鐘園合上門退去。
  鳳棲梧看著面前的人,依是平日所熟悉的息王,俊美的容顏,優雅的言行,雍容的淡笑,那雙墨黑的眼眸依是深幽無底……卻正是那一片無人能懂的深幽讓她的心隱隱作痛!那雙幽深的眼眸中到底有什麼?那些喜與怒,那些悲與憂,那些累與愁,他全都藏於那一片漆黑的深淵之中,不與任何人傾訴,只是那深淵中的東西沉得多了也會有滿的一天,沉得太重了也會有無法負荷的一天!
  目光移向房中的圓桌上,以平淡的語氣道:“棲梧幼時頑劣,不喜女紅廚事,後又以賣歌為生,一直未能好好學習,今日做了點東西,想請息王嘗嘗。”

“嗯?”蘭息聞言眉頭一挑,有些訝異的看著珠燈下豔光逼人的美人,深更半夜的,請他品嘗一下她的廚藝?鳳棲梧走過去,將桌上食盒外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錦布層層剝開,然後打開盒蓋,盒中露出一碗面。看到麵條的那一瞬間,蘭息臉上那似永不會消失雍容淺笑終於慢慢褪去。
  “雖然晚了,但這是棲梧第一次做的,息王能賞臉嘗嘗嗎?”鳳棲梧端出麵條,輕輕的放在桌上。這一刻的蘭息目光似有些恍惚的看著桌上的麵條,臉上卻是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平淡。
  “還是熱的。”鳳棲梧將筷子擱在碗上,抬眼看著他。

緩緩移步,走近桌旁,看著那碗面,實在很普通,而且單看便知,那味道絕不可能是“美味”。面顯然煮得太久了,都粘糊在一起,上面罩著一層青菜,但因悶得太久,菜葉已有些發黃,青菜上擱著兩個水煮的雞蛋,但剝殼的人顯然水準不佳,表面上坑窪一片,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真的是熱的,在這滴水成冰的寒夜,瓷碗上有縷縷上騰的熱氣!

“那個……嗯……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嗯……外表看起來……嗯……雖然……這個……”注意到蘭息審視麵條的目光,鳳棲梧不由吞吐的解釋起來,只是支吾了半天,卻無法將話語連貫起來,纖指緊緊絞在一塊,目光看看蘭息,又看看麵條,雪白的容顏上湧上一層紅雲,垂下頭,聲音低不可聞般道,“這個……應該……可以吃吧?”連自己似也都不能確定了。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的說著:“息兒,你要記住,我們東朝的習俗在生辰這天,母親與子女都會親手煮一碗面給對方吃。息兒現在太小,所以先吃母后煮的,等息兒長大後,可要多煮幾碗補償母后哦……”柔軟溫暖的手輕輕的撫著他的頭頂,那溫馨的氣息包圍著他……
  生辰……麵條……

母后死後已再無人為自己煮過麵條,便是生辰,自那一個血色的夕夜開始,已再無人提起,也決不允許有人提起。遺忘每年的今日是一個什麼日子,記住每年的今日曾發生過什麼……天長日久,似乎都已遠了,似乎都已沉入骨髓深處,可是……

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這個平日冷情得可說是目中無人的人兒,此時卻為著這一碗面而臉紅耳赤,而忐忑不安!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在這個所有人都帶著盛會的余慶疲倦入夢的夕夜,她卻走進廚房,獨自做了一碗家常面,不說什麼賀言吉語,不說什麼溫言慰語,只說請嘗嘗她此生做的第一碗面……一絲溫暖的感覺就這樣淡淡浮上心頭,二十多年未曾有過的溫暖,此刻卻再次感受到了,淡淡的笑就這樣浮起,那笑真實而清晰,溫柔如水。“是可以吃的。” 在桌前坐下,拾起筷子,開始吃這碗溫熱的麵條。

絞著的手終於鬆開,低垂的頭終於抬起,輕輕坐下,靜靜的看著那個人吃面,看著那個人吃青菜,看著那個人吃雞蛋,看著那個人喝麵湯……這暖蘭閣是如此的溫暖馨香,這一刻是如此的靜謐悠長,仿佛永遠也不會走到盡頭,仿佛時間可以就此停止,停止在這些微的幸福、些微的酸楚之刻!
  筷子擱在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面終於吃完了。

鳳棲梧伸手,默默的收拾著。蘭息靜靜的看著她的動作,看著那碗筷收進盒內,看著那盒蓋輕輕籠上,微微閉目:“這些年,除了從鐘離、鐘園手中遞過的東西,幾乎未吃過別人的。”唇際浮起一絲淺笑,那與其說是嘲諷,不如說是淒涼。鳳棲梧聞言手一顫,抬眸看他,那一抹笑卻如一枚細針,輕輕的、極慢的插入心臟,那痛也是隱隱的、長長的、久久的!“以前……很多試食的都死了……後來便只吃鐘離、鐘園做的,那時才沒死人了。”平淡的近乎無溫的語氣,冷然得近乎無情的神色,蘭息微微轉首,目光落向壁上的雪蘭圖,“母后死後,寢食無安呢。”

眼前忽然模糊,有什麼從臉上流過,冰涼涼的,眨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可是看清後,卻是一陣窒息的痛!低頭,抬手,顫顫的、機械的將錦布一層一層包回食盒,有什麼滴落在布上,暈開一圈一圈的浮水印。

“暗箭周藏,舉步唯艱……”目光緊緊的盯著雪蘭中的點點殷紅,墨黑的發絲瀉下肩膀,遮住了容顏,看不清神情,模糊了聲音,“每年的今天都在提醒著我……只是……這樣的面卻是第一次吃到。”回首,目光溫柔的看著對面垂首的人,“棲梧,這是母后死後的第一碗面!”
  對面的人抬頭,容顏如雪,眸中卻閃著溫熱的水光,唇際扯出一抹極淺絕豔的笑容:“棲梧很幸運!”

“棲梧……”

長長歎息,伸手,輕觸眼前的人兒,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淚珠,寒夜中炙熱如火。
  “棲梧……”輕輕的喚著她,無限感慨的喚著她。他自知她對他有情,卻不知她用情至此!這個外表冷情,骨子裏卻極度自尊高傲的女子,卻願意跟隨著他。召喚時為他彈一曲琵琶,唱一曲清歌,無喚之時便靜靜的站在她的位置上,沒有任何要求,也沒有任何怨悔……這一生啊,第一次有這樣對他的人!便是她……也不會如此!這一刻,任是寡情如蘭息也是深深感動。那一雙墨黑無底的眼眸中,此時真真切切的是溫柔,那樣憐惜的柔光是從未曾見過的!這是為我……這是給我鳳棲梧的!閉目,頰邊有他溫熱的手,一顆空蕩酸痛的心,此刻無限的滿足與快樂!無須論前因後果,無須有前情後事,只是此刻,便已足已!

“棲梧……”那樣的神情令蘭息的心那一刻又柔又軟,輕輕握起她的手,那從未曾有過的念頭便這樣輕輕道出:“棲梧願不願意成為……”

那一語即要脫口之時,一縷琴音隱隱傳來,令閣中的兩人一震,那一瞬間皆以為是幻覺,但馬上,蘭息霍然起身,急步走至窗前,迅速開窗,然後那琴音便清晰的傳入。

當聽清楚琴曲之時,蘭息的雙眸猛然睜大,墨黑如靜海的眼眸剎時風起雲湧,目光灼灼的看著夜空,似穿越那茫茫黑夜望到琴音的另一頭。“這是……清平調?!”聲音微微發顫的輕輕溢出,似怕驚嚇了琴音,那樣的小心翼翼,那樣的猶疑不敢置信!清平調?那是什麼?能讓他有如此反應?鳳棲梧看著窗邊矗立的蘭息,看著他臉上閃過各種複雜得無法言喻的表情,心頭五味雜陳,是誰在這深夜彈琴?是誰能如此撩動他的情緒?
  作為歌者,她自能知琴曲優劣,自能知彈者技藝高低,這一曲清平調並非曠世名曲,曲調十分的簡單,任何一個略通琴技的人都能彈出,只是此刻彈曲的人技藝顯然十分高超,這樣簡單平常的曲子,卻彈得悠然清暢,仿如山林之花,天然衍蔓,舒曠神怡。

“清平調……原來……她沒有忘啊!”那一語似從心底的最深處吐出,歎息一般悠長綿遠,餘音繚繚,如絲如蔓,在暖閣中飄蕩一圈,和著夜風溢出窗外,悠悠的飄向遠方。
  那一刻,忽然明白了,這世間能讓他至此的人,除了她還能是誰!那張俊雅無雙的臉上,此刻迷茫、憂傷、欣喜、無奈……一一顯現!這樣的他,何曾見過!這一刻,酸楚與快樂同結於心,半為自己半為他!

提起食盒,躬身告退。窗邊的人轉身,看著她,那雙總是黑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卻是明澈如湖,可清晰的看到裏面流動的光芒。“棲梧,這一面,蘭息終身不忘!”

“嗯。”微笑的移步,輕輕開門,沒有任何猶疑的跨步而出,然後再輕輕合上門。
  門裏門外,兩個世界,門裏明亮,溫暖如春,門外漆黑,天寒地凍。

門裏門外,兩個人,門裏的人激動、喜悅甚至幸福,門外的人酸楚、淒然卻又欣慰。
  琴音還在繼續,低回婉轉,清和如風。門外的人抬首望一眼夜空,寒星泛著微光,將還溫熱的食盒抱緊於胸,綻開一抹淺笑,微澀而又釋然:“願蒼天佑福!” 門裏的人抬手遮目,卻是全身心的放鬆,唇邊綻開一抹微笑,溫暖而又傷感:“蒼天未棄息嗎?”

“你吹的是什麼曲子啊?蠻好聽的!”

“清平調,以前母……母親每年的今天都彈給我聽。”

“以前?她現不在彈了?”

“她……不在了。”

“呃?……也沒關係啊,反正你都會吹了嘛,要不這樣啊,你把你的烤雞給我吃,以後我彈給你聽吧。”

極天宮窗前矗立的人,鳳影宮琴旁靜坐的人,腦中忽然都響起了那樣的對話,眼前都浮起記憶最初的畫面,那個少年初遇的年末寒夜,那棵老桃樹下,那堆篝火旁邊,那個俊雅沉靜的少年,那個清俊愛笑的少女,那一夜他們相依取暖,那一夜他們相談甚歡……那時候他們年少純真,那時候他們是初遇投緣的陌生人,那時候他博學溫雅,真實無欺,那時候她靈慧機敏,好吃貪玩,那時候的他們沒有日後的分岐,沒有今日的利害得失,那時候他們惺惺相惜、心心相近……

曲已終,琴已止,幽幽深宮重歸於寂,窗邊的人依然癡立,琴旁的人茫然失神。
  為什麼會記得?為什麼會在今夜彈出?彼此都不知道,又或是彼此都知道卻不願承認的?
  頹然伏於琴上,埋首於臂彎,深深的藏起,卻無法藏按住心底湧出的深沉悲哀!
  昔日無論多麼的美好,已不可能再回,今後無論艱辛坦順,已不可能同步,便是那些刻骨的回憶,今日的你我已不能再擁有,只能埋葬或……丟棄!

同樣的夜晚,同樣的時刻,隔著山山水水,隔著城池甲胄,硯城也有徹夜不寐的人。
  “嗒!”筆輕輕擱在筆架上,手順勢落回鋪著玉帛的桌面,那手仿以最好的白玉精心雕刻而成,修長潔凈,散發著柔和溫潤的玉澤,完美卻不真實!“終於完成了。”玉無緣長舒一口氣。起身走至窗前,推開窗,一股冷風拂來,侵入溫暖的室內,但也注入清新的空氣。
  閉目,深深吸一口沁涼清冽的空氣,神思頓時清爽,抬首睜眸,漆黑的天幕仿如最上等的墨綢,星子如棋,爭相輝映,映射著大地,山林屋宇,影影綽綽。“星辰已近,命會即始……”語氣輕忽悠長,眸子明澈如鏡,“又或是結束?”唇邊浮起一絲縹緲難捉的淺笑,負手而立,仿如一座白玉雕像,靜靜矗立,淡看天上星辰變幻。

“無緣。”低而沉穩的嗓音就在近旁響起,轉首,卻是皇朝。“怎麼還沒睡?”

“睡下了,只是睡不著。”皇朝推門而入,他僅在睡袍外披了一件長袍,顯是才從床上起來的。
  “傷又發作了?”玉無緣眉心一攏。那一次的箭傷極重,傷及心肺,本應好好調養,但皇朝忙於征戰,以至傷勢反反復複,一直未能徹底痊癒。

“沒有。”皇朝簡潔答道,走近桌旁,目光被桌上墨蹟未乾的帛卷吸引。
  “皇朝,天下之外偶爾也想想自己的身體。”玉無緣憂心的看著他。但顯然,對於他的勸告皇朝未曾入耳,他的心思已完全沉入卷墨之中。玉無緣無聲的歎息,移眸望向天宇,那墨海星辰,浩渺無垠,那世事變幻,盡在其中,天地萬物萬生,真的只能沿著命運的軌跡而行?無論怎樣的努力,都無法勝越天定嗎?
  王星已應天而生,將星也應運而聚,那些星辰的升隕飛落,都只為蒼茫山頂的那一局棋嗎?他們號為“天人”的玉家人,在這個風雲變幻的亂世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手不沾血的修羅?救生創世的聖人?這些都只是命定的嗎?

命定?那張永遠無波無緒的臉上首次浮起一絲嘲諷而略帶苦澀的笑容。眼眸無力的閉上,任身心都沉入那無邊無垠的虛無。所有的這些不都是世人向玉家人求解的嗎,而玉家人既被稱為“天人”,那自是最清楚這所有的一切的,只是,命運啊……那卻是他們玉家人最痛恨的!
  “或許你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靜寂的房中猛然響起皇朝沉穩有力的嗓音,那雙永遠明亮的金眸此時正灼灼的注視著窗前的人,“‘慧絕天下的玉家人’果然是慧絕天下!若玉家的人要這個天下,便如探囊取物!”

玉無緣回首看向他,皇朝手中的是他剛剛寫完的卷帛。“這份‘皇朝初典’在你登基之日便可公告天下。”淡淡的開口,轉身走回桌前,將卷帛仔細收好,“新王朝成建時你可照典而行……”說至此忽微微一頓,然後又接著說道,“或許……你就作參考罷。” “我想這世上不會再有比你的更完美,即便是那風、息兩王!”皇朝接過玉無緣遞與他的卷帛感慨的道。

玉無緣卻恍如未聞,走回窗前,目光穿透那茫茫夜空,“新的一年已開始了,不知蒼茫山頂上的雪可有融化?

“登上蒼茫山便可知了。”皇朝走至窗前與他並肩而立。“蒼茫山……蒼茫棋局嗎?”玉無緣的聲音低低的灑入風中,輕不可聞,“或許留為殘局更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01:52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3 AM 編輯

正文 四十九、天人玉家

新年的正月初二,帝都的百姓還未從節日的歡慶中醒來,便迎來了風王、息王王駕離都的消息,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由驚詫、失落。不明白兩王為何要在這樣的日子裏離都,同時心中也隱生憂患:風、息王走後還會回來嗎?雖只是短短的數十天,但百姓喜愛這兩位仁愛賢能的王更甚於一事無成的祺帝!“吾豈能因一已之逸而忘百姓之苦,吾志晏九州,豈能半途而折!” 百姓雖不舍,但風王、息王大義當前,又豈能阻,只有依依送別,以盡心意。於是帝都城內那一天道路阻塞,到處都擠滿了送別兩王的百姓,以至王車、衛隊皆只能緩緩而行。
  當兩王一行終出得帝都城時,已是近午時分。

“看來盡得民心。”寬廣舒適的王車中,久微透過窗簾望向那猶自遙遙目送的百姓微微揶揄著,“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們已無後顧之憂。”

“豐葦雖年輕,但以他之身份坐鎮帝都卻也是合適人選,確無後憂,只是這得民心者……這天下不只他一人有此能的,還有人……是更甚於他的!”惜雲微微歎一口氣。“哦?”久微眼眸一轉,然後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隱有一絲令人費解的意味,“你是說玉無緣嗎?”

“玉家的人……”惜雲的目光有些恍惚,思緒似落到了很遠的地方。“咚咚!”車門被輕輕敲響,緊接著響起徐淵的聲音,“王,息王吩咐將此卷呈你。”
  “進來吧。”惜雲淡淡應道。隨待在車內的女官五媚、六韻一左一右掀起車簾、打開車門,徐淵低首入內。王車內極為寬廣,鋪著厚厚的錦毯,軟榻、幾案、座椅、柚櫃等一一陳設,就如一間溫暖小巧的房間。
  “坐吧。” 惜雲接過徐淵呈上的卷帛,一邊展開細看,一邊示意徐淵坐下。而坐在軟榻另一邊的久微則從榻中的矮幾上斟一杯熱茶遞給徐淵,徐淵接過道謝。

“真不愧是玉家人啊!”惜雲看著卷帛,越看越驚心,“別說是皇朝那等奇才,便是一個稍有能耐的人,在玉無緣的扶持下,照樣能建立一個嶄新的王朝!”

聞得惜雲此言,車中幾人不由都看向他,這卷帛上到底所寫為何,竟能讓她如此感慨?
  “你們也看看吧。”惜雲將手中卷帛遞過。久微接過,匆匆掃視,卻只是淡淡一笑,抬手又遞與徐淵:“玉無緣……玉家的人有此能並不稀奇。” 而徐淵看過卻是面色一變,滿眼震撼的看著手中的卷帛。

一旁的六韻、五媚見他如此反應,也有些好奇,但她們只是小小王宮女官,是不得參與國事的,所以只得忍耐。惜雲注意到她們的好奇,微微點頭,示意可以閱看,兩人得到首肯,馬上一左一右走近徐淵,待看明卷帛上所書,頓時也是滿臉的驚歎。

“由此卷看來,那句‘只要玉家的人站在你身邊,你便是天下之主!’的話確非虛言!”惜雲聲音中包含著感慨、敬佩、隱憂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惆悵,“‘皇朝初典’……大局未定,可他卻已將築建新王朝的計畫、步驟一一擬定……好一個玉無緣啊!” “這些……怎麼到手的啊?”素來冷靜的徐淵此時卻無法抑止自己的激動。
  “這些都是蘭暗使者的功勞。”惜雲撫額感歎,“那些皇王在各城公佈的法典也還罷,可是連玉無緣的東西也能到手,本王也不得不佩服!看來這世上還真沒有他不知道的、沒有他不能辦到的事!”

“息王難道願意用玉無緣的東西?”久微似笑非笑的瞅一眼惜雲。“久微覺得如何?”惜雲不答反問。“無懈可擊。”久微一言蔽之,簡潔又平淡。“哦?”惜雲聞言笑笑,目光又轉向徐淵,“徐淵又如何看?”

“臣是武將,對於治國一套並不懂,只是……”徐淵垂首看著手中的卷帛,冷淡的雙目中少見的綻出灼熱的光芒,他似乎並沒意識中到十指將卷帛攥得緊緊的,似怕它突然飛走了,“只是若有此卷,臣覺得臣也能將一國治好,做一個很好的王!”

“嗯。”惜雲頷首,似也同意。徐淵繼續說道:“若將新的王朝比作一個新生的巨人的話,那麼新王朝初立時便僅僅只是立起了巨人的骨架,而這卷帛上---按這卷帛所做的---便是鑄就巨人的血肉經脈,這樣才能誕生活生生的巨人,這樣才是真正的建立一個根基牢固雄偉壯闊的新王朝!” 惜雲聞言微笑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徐淵一邊將長長的卷帛小心的卷好,一邊說道:“亂世的戰火將一切繁華、綺麗、奢靡、腐穢都焚化湮滅,而新的王朝便是要從那一片瘡痍之地上重建文明、重興百業。而這卷帛上---從田地的分配到農業的生產,從商貿的分行到各業的發展,從軍隊的編制到各城的守駐,從官制到律法,從賦稅到民責……粗靡巨細無一不到!更甚至已列出百年之計,每一階段所行之策、策後之局面、發展等等無一不設想周到!而更重要的一點是---比之前朝,這些對百姓來說---賦更輕,法更正!只此一點,便可得天下民心!民心歸者,則天下定矣。‘農以休生,商以興業,武以強國’予新朝實乃至理!有明君其上,有能吏其中,有良民其下,各司其職,各盡其責,何愁無盛世繁華!”
  說罷,將卷帛恭敬的捧於頭頂,重奉於惜雲。

惜雲伸手接過,眸光一轉,看著徐淵,似笑非笑道:“若如徐淵所言,這天下豈不定歸皇王?”
  徐淵一愣,竟無言以對,剛才為卷帛所動,一時心情激動盡舒已意而忘乎所以,此時平定心情,不由有些惶然:“臣……臣只是……”

惜雲擺擺手:“本王知道你的意思,你若見此無感,本王才要失望呢。”
  將卷帛擱在幾上,眸光一時也是幽深如海:“‘吾能天下之主,實玉師之功!’三百多年前始帝便說過此話,足可證玉家人之能!”

“玉家人……王,這玉無緣到底是何人?而您所說的玉家人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徐淵一語卻問出天下人的凝問。

玉無緣在武林中的名聲不亞于白風黑息,且與皇朝、蘭息這樣的王侯貴胄並列于四公子,更為皇朝這樣的傲氣霸主尊為“王師”,足可知其才慧無雙,可世人只見其風采絕倫,而其人、其出身卻如籠濃霧,無人能窺視一角,偏王的言行間卻似對其知悉頗多,甚至隱露其與帝家王室頗有淵源,便是甚少有好奇心的徐淵也忍不住開口詢問。“玉家的人麼……”惜雲目光轉向垂眸靜品香茶的久微,然後微微垂首,唇邊綻出一絲隱約的、神秘的淺笑,“普天或鮮為人知,但作為七王之後,卻是銘刻於心!” 徐淵、五媚、六韻聞言皆不由心頭一震,而久微,卻依舊靜靜的品茶,目光落在杯中,淡淡的看不出一絲情緒。

“每一個東朝的百姓都知道,東朝帝國是由始帝東始修與七將皇荻、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華荊台、風獨影、南片月這八人東征西伐歷盡千辛萬苦才得以建立,但是百姓們卻不知道,在這八人身後還有一個人,可以說,若無此人,那麼天下便不會有東始修,也不會有七將,更不會有東朝帝國!這個人便是‘天人’玉言天!他才是締造東朝帝國的最大功臣,是始帝及七將的老師,也是他們的再造恩人!他被始帝及七將尊稱為‘玉師’,而他的後人繼承他的遺志,相繼輔助過成帝、觀帝、言帝,因此玉家便也是帝師之家,玉家人只輔帝者,這在皇室及王室是不宣而照的定律!而玉無緣便是那個玉家的人!”

徐淵、五媚、六韻三人已是一臉的震驚與呆愕,但惜雲並沒有看,只是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十指相交,指尖冰涼一片。“只是這個玉家的人雖擁有無上的智慧與榮耀,但他們卻是隱身不出,不論亂世或太平,不論在朝在野,他們都立於人後,盡己所能,以仁輔天下。所以若說這天下有人能做到無私無欲,那便只玉家之人!他們是真正的稟著他們的家訓‘以天下之憂樂為己之憂樂’而行!”
  “世間有這樣的人嗎?”五媚明媚的水眸此時卻是一片迷茫。人心總有自私一面,無論理智、道德的束縛有多緊密,那內心的最深處總有著隱晦之處,可是這個玉家人有如此之能,卻數百年來都隱於人後,盡一切心力,卻不得分毫利益,這世間真有這樣的人嗎?“世間若真有這樣的人,那只能稱為聖人。”六韻也輕輕道。

“聖人嗎?”一直靜靜品茶的久微忽然抬眸,泠泠一片冷光,從那雙素來平和無波的靈眸中閃過,“這世間真有至仁至賢的聖人存在?”輕淡的問語,唇畔卻勾起一抹譏誚的淺弧。
  徐淵、五媚、六韻聞言不由訝然,這冷到骨子裏並隱含諷刺之意的話是那個素來溫和淡然的久微先生說出的嗎?

惜雲無語的看著久微,目光中有著包容、感懷以及一絲無解的內疚。“臣不知這世間到底存不存在聖人,只是……從天下人的傳誦中可感,這玉公子在天下人心中以臻完人。”六韻清脆的聲音打破車中的沉寂。“完人……”久微抬手遮住雙眸,卻無法遮住那聲音中的冷然。惜雲揮揮手,徐淵、五媚、六韻會意退下,車門關起,車內寂靜如水,久微依舊以手遮眸,臉上神情卻是風雲湧動!“久微。”惜雲輕輕的喚道。

“我沒事,夕兒,畢竟……那都是三百多年前的舊事,更而且,彼此都付出了……代價!”久微放下手,沖惜雲一笑,卻是複雜莫名。

惜雲無言的伸出手握住久微擱在幾上的手,那手冰涼透骨。“說來息王在新年之初即出征,也是因為這玉無緣嗎?”久微輕輕回握,惜雲的手此刻溫暖而堅定,給人安心的感覺。“嗯。”惜雲點頭,目光落在幾上的卷帛上,“你也看到了那些法典,皇王攻下城池後即行公佈。城破之時也就是舊法舊理破滅之時,在軍威之下,百姓們對未來正惶恐誠然、不知所措,而這時卻有‘天人’玉公子出現,更即時公佈這些于百姓有利的新法新典並真正執行,既安撫了民心,又做到了重建之功。時日久了,即便他日我們能打敗皇朝,那些百姓只怕不會對我們有絲毫感激,反心生怨恨。所以要在民心未定之時……否則即便是二分天下,那也是敗了!” “夕兒,你有把握贏那個玉無緣?”久微側目。

“贏玉無緣?”惜雲抬眸一笑,“對決的人可不是我,那麼辛苦的事我豈會做。”
  “呵,真像你說的話。”久微也笑,“那麼說是息王了,說起來……息王既得到了這份玉無緣擬定的初典,他會不會用呢?

“這個麼……”惜雲微微閉眸,臉上綻出一絲略帶趣味的笑容,“他是一個很喜歡借他人之手做事的人,只是這一次,我卻十分的肯定,他決不會用玉無緣的東西!” “哦?為什麼?”久微眨眼。“呵呵……”惜雲輕笑,“那是屬於王者的驕傲!”

“王者的驕傲麼……”久微眯眸一笑,“以實力來說,彼此旗鼓相當,只不過……”聲音漸漸消去。

惜雲側首看他:“不過什麼?” “你至今都未對息王解釋那憑空而現的五萬風雲騎,而他也未向你解釋遲到落英山的原因,這樣的你們是皇朝與玉無緣的對手嗎?”久微指尖輕輕叩在幾上,“咚咚”輕響,卻似響在心頭的聲聲警鐘。惜雲目光幽幽的看著那因車的行進而微微晃動著的簾幔,良久後聲音低低的飄蕩在車中:“解釋對我們來說……已經……不必了!”

清晨氣溫極低,寒風凜凜,淩空掃過,如冰刀般刮得人肌膚生生作疼。鐵騎大軍以一種從容的氣度快速的前行,蹄聲齊整,盔甲鏗然,高空上升起的那一輪紅日,灑下一層淡淡的薄輝,輕輕的鍍在堪亮的黑白鎧甲上,遠遠的望去,似是行走在天邊的神兵。三千護隊之後,緊緊擁簇著的是風、息兩王的王車,風王車窗幔嚴實,安靜雍容,息王車中琵琶之聲隱隱傳來,仿如金石斷玉,決然有力,車外的士兵聽得心情激昂,熱血澎湃,那寒意便也悄然而走。

兩王車後是四輛宮車,第一輛車中坐著風國大將徐淵、副將曉戰以及剛從王車中過來的五媚、六韻,第二、三輛車中卻是此次隨軍服侍兩王的十二名宮人、侍者,最後一輛車中則坐著任穿雨、端木文聲、賀棄殊三人。只是此時車中卻是分外的沉默,任穿雨翻著一本兵書,端木文聲、賀棄殊無聲的看著任穿雨,已有半晌,神色間欲言又止。

終於,任穿雨放下手中的書,抬眸看一眼對面的兩人,微微一笑,然後起身掀簾拉門,對著門外的車夫道:“賀將軍身體不大舒服,車別巔得太厲害了。” “是!”車夫慌忙答應。於是,車夫為著不巔到“身體不適”的賀將軍,放慢了車速,漸漸的便與前面的車輛拉開一小段距離。

“真夠狡猾的。”端木文聲看著任穿雨歎息道。

“我生病了嗎?”賀棄殊搖搖頭白他一眼。這人說一句話、做一件事其後總是緊跟著一個陷井。
  “相對而言,端木看起來要比你健康多了。”任穿雨狡黠的看著身形纖瘦的賀棄殊。
  “有什麼要和我們說嗎?”端木文聲雙手交握問道。“應該說你們有什麼要和我說的?”任穿雨目光洞悉的看著兩人。賀棄殊與端木文聲聞言同時眉頭一皺,相視一眼然後同時轉頭看向任穿雨。
  “呵,難以開口嗎?”任穿雨輕輕一笑,眸中儘是了然。“穿雨,我們只是不希望你的計算最後得出的是一個最荒謬、最差勁的結果!”最後賀棄殊開口了,語氣平靜,但神情端嚴。“嗯。”任穿雨笑笑,目光平和的看著他們兩人,手隨意的翻著幾上的兵書,“不單是你們倆,便是喬謹、穿雲也不能完全認同,只是……”翻著書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又繼續翻動著,伴著書頁嘩啦之聲,聲音輕忽,“我自有我的道理!” 賀棄殊目光看著那嘩嘩翻動的書頁,眉心一皺,一邊伸手抽走,一邊道: “你不覺得你操之過急了嗎?”

“操之過急?哼!”任穿雨輕輕一哼,伴著淡淡的諷笑,“想要大局已定之時再有所行動嗎?到那時便一切晚矣!”

“穿雨,你或只是杞人憂天。”端木文聲也開口,“風王自始至終未有異心,反是我們……”
  “端木,亂世之中休言婦人之仁!”任穿雨打斷她,“風王難道就真與王同心同德嗎?那如何解釋那憑空而現的五萬風雲騎?若真沒異心,那為何將此五萬大軍隱匿不出?若真與王一體,那為何從未告之王、告之我們此五萬風雲騎之事?”

見他們無語,任穿雨繼續說道:“別忘了她本就是一國之主,所擁有的本就與王旗鼓相當,加之她自身的才華,若到天下大定之時,她的聲勢只會更加壯大,到了那時……若有萬一,便不只是希、赦兩帝之事的重演!”

“前車可鑒!”任穿雨右手微握成拳,聲音又快又冷,“若當年希帝不予赦帝那麼大的權力,不讓他建那麼大的功勳,不如此重任於他,分功其他朝臣,赦帝至如其勢震主嗎?至於演至兄弟相殘嗎?所以……我要將一切可能扼殺於腹中!”最後一句冷然乾脆。“但是你不要忘了兩國已誓盟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賀棄殊道。
  “哦?難道少了風雲騎,我們就拿不下這個天下嗎?你們就如此沒有信心嗎?”任穿雨笑得有些陰晦,目光卻利得逼人,令端木文聲與賀棄殊一瞬間不由皆是一窘。可任穿雨卻不待他們答話,起身走至懸掛在車壁上的東朝地形圖前,以掌撫圖:“皇王所有的力量都擺在天下人眼前,但是我們的王卻非如此!豐國除了二十萬墨羽騎,國內隱遁的力量到底有多少,我想即算是你們大概也無法知悉個清楚!更而且,王十年江湖經營,你以為他只是得一個‘黑豐息’的稱號了,只是得一個武林第一人的名頭嗎?我們的王會用十年的時間做此等毫無實利的事情嗎?可以狂妄的說一句:這天下沒有我們豐國不及的地方!” 端木文聲與賀棄殊聞言默然。

片刻後端木文聲才道:“穿雨,你我十多年跟隨王,自應知他是何等樣人,未曾有絲毫旨意,你如此作為雖為忠意,但……”“我不怕!”任穿雨打斷他,斬釘截鐵道:“只要王能成大業,吾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車中一時靜默得一絲聲響也無,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端木文聲與賀棄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視著任穿雨,為他那生死不顧的意志所震懾。

“端木、棄殊。”任穿雨的聲音沉重而粗啞,目光亮如鬼火般瞪視著虛空中的某一點,“真正讓我不能放心的是:她對王的影響太大!女人影響一個男人不算什麼,但王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是帝者!”

習得了屠龍帝王術,自負一身才華,更逢這可大展拳腳的風雲亂世,更遇那才智、胸襟、抱負舉世難求的明君……如此機緣怎能錯過?!他要助他的王成一份無人能及的千古大業,令萬世仰慕銘記,以報那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而他任穿雨也要揚眉吐氣,成名流青史的一代名臣,讓昔日那些欺辱他與幼弟的人好好看一看!還有……心忽如被萬蟲噬咬一般痛苦難當……握緊雙拳---先祖以家族的榮譽前途及數十萬性命為代價也未能完成的大業便由他來實現吧!

護天下與戰天下誰為正道?並駕齊驅名滿天下的風息雙王與雄豪霸氣的皇王慈悲憐憫的玉公子誰為贏者?風墨大軍與皇華鐵騎誰更勝一籌?當世最為傑出的四人相會是血染江山還是英雄相惜?
  元月七日,一北一南兩路大軍相會於東旦渡,舉世睹目的王者、名將、精騎全聚於此,將這場天下之爭推至最高峰。

東旦渡非是地勢險峻之要塞,也非有秀麗風景之名地,只是蒼佑湖邊的一個渡口,因著這蒼佑湖的潤澤,這渡口也聚集了些人煙,漸成一個小集鎮,只是現今,卻是只見渡口而無人煙,百姓風聞大軍來至,早已逃亡去也。雖這東旦渡只是一個小渡口,但此刻它卻兩軍必爭之地!只因渡過這蒼佑湖便是蒼舒城,而蒼舒城便在蒼茫山下,有著當世唯一一條通往蒼茫山的官道!昔年始帝微服登山,蒼茫頂上放目而視,萬里江山、城樓要塞、百花蒼木盡在眼中,乃歎曰:仰可掬星月,俯可攬山河,足謂王者也!是以封此山為“王山”,著令萬民開鑿登山之道,卻只至山腰即止,並下“鐵詔”禁令在此山修建廟宇、築屋居住!鐵詔是承繼之帝也不許修改的詔命,因此這蒼茫山中自東朝帝國建立以來,無寺廟香火薰染,也無草廬煙火熏蹋,更因山高險峻,怪石叢立,藤樹橫生,甚少有人能爬上,是以唯有那野禽飛獸、山泉林花自在繁生。

兩軍皆是日夜兼程飛速賓士,都想在對方未至東旦渡之前截住對方,卻仿如天意一般,兩軍同時抵達東旦渡。主帥似有默契一般,在相隔五裏之時下令紮軍休息,而無俱對面的萬千敵軍。
  欲登蒼茫,先得蒼舒。這是雙方的共識。

這場天下之爭已至此境,彼此都已各得半壁江山,彼此皆知對方無論哪方面都與己旗鼓相當,那麼剩下的便是一會蒼茫山頂,看誰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天,無日未雨非陰。

風,吹過時,依能讓人一陣哆嗦。

蒼佑湖面寬廣浩渺,無水鳥飛渡,無渡舟半葉,冷冷幽藍的湖水倒映著翠墨的高山、湖岸邊乾枯的蘆草,以及那黑白紫金耀目鮮明的大軍,風蕩起,一陣黑白紫金藍浮躍著,綺綺綣綣如風中五彩的旌旗,卻卷得人心頭一陣顫悠。

營帳已紮好,整齊有序的羅列,士兵們安歇的、守衛的、巡羅的各就各位,而各軍的將領則依騎著駿馬在各營巡視。王帳中靜悄悄的,一個侍者也無,一顆碩大的明珠懸於帳頂,將帳內照得明晃晃一片,帳首華麗寬廣的矮榻上,惜雲與蘭息兩人各據一邊,盤漆閉目而坐。當夜幕悄悄掩起天光,東旦渡卻是在一片橘紅的光芒之中,那千萬束火把將那幽幽的蒼佑湖也映得緋紅,夜空中迎風飄舞的王旗則高高的俯視著渡邊的千軍萬馬。閉目調息的兩人各自深深吐納一周,然後緩緩睜眼,同時帳簾輕輕掀起,鐘離、鐘園各提食盒靜靜走入,將盒中佳餚一一擺好後又靜悄悄的退下。兩人下榻,惜雲掃一眼桌上的菜肴,似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不合心意?”蘭息淡淡的瞟她一眼。

“息王飲食之精緻是出了名的,息王的廚子做出的菜肴那自是人間美味,惜雲素來粗陋,豈敢挑剔,只是……”眼角一挑,側首斜視,“你非得頓頓這麼奢侈嗎?”

“哦?”蘭息頭一轉,看看桌上,“平常菜肴而已。”

惜雲看看桌上那可抵小康之家一年花銷的菜肴,再看看身則一臉稀鬆平常的人,終只是輕歎一聲,走了過去。兩人落座進食,若是以往,白風夕必是一邊狼吞虎嚥一邊高聲讚美,黑豐息則是一邊笑看一邊諷刺,可此刻,身著王袍的兩人皆默守“食不言”之則,動作優雅從容。只是偶爾一抬眸,看著對面的人,會有那麼一絲恍惚,這個人是誰?為何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十年走來,彼此何曾如此安靜相處過!那一刻,心頭百味陳雜,卻又在神思一轉間,恢復平靜冷淡。

餐畢,鐘離、鐘園靜靜入帳,奉上香茶,又輕手輕腳收走餐具,然後帳內再次恢復靜然。
  “此次會戰,息王有何打算?”一杯茶後,惜雲開口問道。

“嗯?”蘭息轉首看她一眼,“未想會在東旦渡相會,這或是天意,也或是人意。”
  “東旦渡周圍幾乎全是平地,於此處作戰,無機可借。”惜雲十指翻轉著茶杯,目光追著杯緣,頭也不抬的道。“風王智計百出,難道無良策?”

“要良策,息王應該問軍師。” 惜雲笑笑,略帶諷意。

蘭息不以為忤,眼眸望向帳頂光華奪目的明珠,唇際微微勾起:“無險地可借,無妙計可施,那便只有硬戰一場,兵法、佈陣、戰力、勇氣……看看到底我們誰更勝一籌。”末了,轉首側看惜雲,似笑似問:“正面相會便要正面迎戰方為勇士,不是嗎?”

“鬥兵法、佈陣?”惜雲轉著茶杯的手一頓,抬眸問道:“息王學兵法之時學的是什麼?”
  “第一本學的是《玉言兵書》,然後才是家傳兵法,這是王家家訓,不得違背。”蘭息據實答道。

惜雲聞言不由莞然:“看來你我都是一樣的,我們的祖先無論文武皆學自玉家,為著記恩,後世子孫學文開蒙之篇是《玉言仁世》,習武先背《玉言兵書》,而今,你我面對的便是傳授的玉家人,學生與老師的對決,勝算有多少呢?”

“不是有一句人人皆知的‘青出於藍勝於藍’嗎?”蘭息盯住惜雲的雙眸,似要從中探測什麼,“又或風王認為玉無緣公子才慧冠絕天下,他人休言班門弄斧?”

惜雲搖頭:“息王胸有成竹,惜雲豈會輕視,只是……”輕輕一頓,將手中茶杯擱在桌上,目光看向蘭息。

“只是什麼?”蘭息追問一句。惜雲淺淺一笑:“雖說你我也非照書搬兵之人,但論到兵法佈陣,這世間確實少有人能與玉家人相比。” “如風王所言,那此刻吾等豈非掉頭即逃,退避三舍?”

“非也。”惜雲擺擺手,看著蘭息,目如幽潭,“‘更因如此我們才非得一戰,看看我們七將之後能否超越玉家人,三百多年的時間,我們是依只是玉家的學生,還是已脫胎換骨獨立門戶!’息王心中不正是如此想嗎,所以才要正面對決嗎?”

“與皇朝、玉無緣的對決,學生與老師的對決,皇座誰家的對決……多有意思的事……”蘭息淺淺笑開,長眉輕輕揚起,沉靜如海的黑眸微起波瀾,晶亮的光芒似比帳頂的明珠更為燦目,“如此難得的盛會,如此難得的對手,你我卻可相遇,又豈能負上蒼這一番美意!”

惜雲看著對座的人,如此的興奮,如此的期待,如此的自信……更甚至眉宇間綻放出一種少年的意氣風發!這樣的蘭息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為這場對戰而興奮,他期待對面那兩個絕倫的對手,他自信著自己的能力!怔怔看著他,半晌後,她垂眸,輕輕彈響桌緣上的茶杯,和著茶杯清脆的清音,雲淡風清的笑:“無回穀中,惜雲已會皇王,此次便無需現醜,只需一旁觀看息王與玉公子冠絕天下的武功即可!”
  話音落下時,帳門被輕輕叩響,然後各將軍魚貫而入。

在皇華大軍的王帳中也有著類似的談話。“無緣,記得在無回谷之時,你曾說過‘無回穀不是你們決戰之地’。”皇朝閉目臥於榻中,淡淡開口。帳中飄蕩著輕輕淺淺的琴聲,與榻相距一丈之處,玉無緣正撫著古琴,聽得皇朝的話,卻依未停手,只是抬首看一眼皇朝。“玉家人號稱‘天人’,精於命算,那這東旦渡便是我們命會之地嗎?”皇朝沉厚的嗓音夾在琴音中隱約幾分飄忽。玉無緣未有作答,只是悠閒的撫著琴,琴音清清的響著,簡簡單單,卻自然流暢,令人聞這即心神放鬆。

“這一戰便是我們最後的決戰嗎?那麼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登上蒼茫山的是一人還是兩人?”
  “欲登蒼茫者,豈可勢弱於人,既終有一戰,又命會東旦,便放手一搏!”琴音中,玉無緣的聲音淡得仿如蒼穹落下的天語,縹緲無捉卻清晰入耳,十指輕輕挑動著琴弦,低垂的眸看不清神色。
  “命會東旦,放手一搏……”皇朝睜開眼,看著帳頂上雲環龍繞的花紋,目光漸漸灼熱,“風惜雲、豐蘭息……當世罕見,而這一次卻可與他們真真正正的一戰,真是令人期待!”抬起手,手指正微顫著,那是激烈的興奮所致!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

猛然間只聽得玉無緣和著琴音輕輕吟出,抬首看向帳頂的宮燈,橘紅的燈光透過水晶燈璧輕柔的瀉下,灑滿一帳的明亮與暖意。當最後一字念完之時,琴音也就止了。

皇朝轉首,定定的看著玉無緣,燈下他正細細的以白絹包起古琴,神色間無絲毫變化。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皇朝一字一字的靜靜念出詩的最後一句,目光不離玉無緣,似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為何會在此刻念出這樣的詩來。可玉無緣卻是一派平和淡然,抱起古琴,看看皇朝:“與息王這等智計冠絕瞬息千變之人對戰,與其費盡心力思計謀策,不若隨機而動以不變應萬變。是以今夜摒盡思緒,好好休息。”說罷即轉身離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02:27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4 AM 編輯

正文 五十、東旦之決

夜已深,喧鬧的東旦渡此刻也安靜了大半,除巡羅的士兵外,所有的人都早早的入睡,畢竟明日大戰在即,養精蓄銳方能全力上陣殺敵!但並不是人人都能安然入眠。

帳中一燈如豆,昏黃的光線中,映著一道瘦長的身影,單薄孤寂,靜靜的坐在燈前。
  帳簾輕輕掀起,一道人影無聲無息的走入,看著燈前孤坐的人,無聲的歎息。
  “久微。”輕輕的喚著,腳下適當的發出輕響。

燈前的人影回首,似有些茫然的看著來人,片刻後那無神的眸子綻出一絲光亮:“夕兒。”
  “睡不著嗎?”惜雲在他身旁坐下,看著那張瘦削蒼白的臉,看著那雙複雜而痛苦的眼眸,心頭一絞。這都是他們的錯,這都是他們的罪,是三百多年前,他們祖先種下的罪與因!
  久微唇角一動,似想笑笑,卻終是未能笑成,目光蒼桑而疲倦的看著惜雲:“無需瞞你,也瞞不過。我只要想到眼前的情況,腦中便有如千軍萬馬在廝殺,擾得我心神不寧,畢竟……眼前的局勢是多麼誘人!”

惜雲沉靜的看著他,目光柔和如月深廣如海,可包容所有錯與罪,可容納所有的因與果。
  與惜雲溫柔的目光對視著,良久後,久微終於勾唇一笑,有些無奈,有些妥協,有些認命:“畢竟是積怨了數百年啊,夕兒,面對毀家滅族之仇,面對數百年無法申訴的冤屈,再平和寬容的人,也無法一笑了之!我們久羅族……我們久羅族的人也是人啊!”最後那一句,夾著無法訴出的酸楚與悲憤,輕輕的吐出,沉沉的沉入人的心底最深處,重如千斤之石!“久微,我明白,久微,我明白的!”

惜雲伸手輕輕的握住久微的手,那雙手在顫抖著,那雙手指間絲絲縷縷的青色靈氣在激烈的纏繞環飛著,似要將雙手緊緊束縛,又似要脫出這雙手的掌控沖嘯而出!久微……我是真的明白的,明白著這是為什麼……這是激憤,這是傷痛,這是愧疚……為著三百多年前那滿族的無辜性命,為著這經歷了數百年的冤屈,為著這累積了數百年的恨、累積了無數冤魂的怨……她是明白的,也正因為明白,所以她負疚深重!她--感同身受!

“夕兒……”久微看著那雙緊握自己的手,看著眼前那雙明亮如水的眼睛,那如被亂麻絞成一團的心忽然松解開來,指間纏飛的靈氣慢慢消散,最後安安靜靜的躺在惜雲的掌中。
  “若說這世間還有誰能真正的瞭解久羅族人的痛苦,那麼便只能是你!也只有你了!”
  “是的。”惜雲執起久微的手,燈光下兩手皆是十指修長,膚白如雪,青藍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因為我們流著相同的血!”

“原來你真的知道。”久微歎息。

“我當然知道。”惜雲笑笑,夾著無法掩藏的悲哀,“久羅族雖已被滅族,且數百年以來皆是東朝帝國的禁忌,但我們風王族族譜上清清楚楚、明明正正的記載著‘鳳王風獨影,夫久羅山久遙’,我們是鳳王與久羅族之後!”

“哈哈哈……”久微忽然大聲笑起來,不顧這笑聲是否會驚擾沉夢中的人,他仰首大笑,“哈哈哈……當年始帝親下鐵旨‘久羅者殺無赦!’,可是卻眼睜睜看著鳳王與久羅遺族成婚而不能阻,對著流著久羅族的血的風王族卻不能下滅族之旨,歷代的東朝皇帝對著風王族呈上的族譜也都要視而不見一般忽過久羅之名嗎……哈哈哈……多麼可笑啊……東始修……原來你也有不能不敢之事啊!哈哈……多麼可笑啊!又是多麼的可憐!多麼的可悲啊!哈哈哈……卻要換得我久羅族數萬條無辜性命……讓我久羅山染盡鮮血……讓我久羅孤魂永無歸日!這就是你當年的一怒之果啊!可是……你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呢?你最後還不是憾恨終生,死不瞑目嗎?!哈哈哈……你這可憐的皇帝啊……你這可悲可恨的皇帝啊!哈哈哈……”

久微無可抑止的放聲大笑,笑得全身顫抖,笑得聲嘶力竭,笑得淚流滿面!那笑聲在這寂靜的夜、在這空曠的帳分外的淒涼、悲慟!那燭火似也為笑聲所感,昏黃的光和著帳壁上的影,搖搖淌淌,沉浮不定!“久微……”惜雲攬住他,緊緊的抱住他,抱住那顫抖的肩,抱住那悲傷的靈魂,“久微……”溫柔的喃喃喚著,直至那悲憤的笑聲漸消漸歇。

“夕兒,我很恨!我很痛!”久微抱住惜雲,嘶啞著聲,悲慘著笑,“我們久羅族世世代代深居久羅山中,從不與外界接觸,從不與外界起爭端,可為什麼……為何要遭遇那種悲劇,數萬的無辜生命一夕間便全沒了,蒼鬱的久羅山一夕便化為血山,只餘那無數不能平息怨恨的孤魂,數百年來隻留一下罪惡禁忌的族名,數百年來無人敢提,數百年來慢慢消逝在人間……為什麼這樣?!我們久羅的遺族數百年躲躲藏藏隱宗匿名偷得殘生,可這些仇人……他們安坐帝位王座,他們安享榮華富貴,他們子孫百代……我恨……我恨……我要他們家國破滅,我要他們血流成河屍陳如山,我要他們嘗盡我們久羅族這數百年來嘗盡的所有苦痛!夕兒……我可以做到了……我可以一雪我們久羅族這數百年來的怨恨!還有……還有那個玉家人!那個擔著‘天人’的美名、那個披著仁善慈悲之皮卻助紂為虐的玉家人……那個害得我一族全滅永不見天的玉家人!夕兒,我恨啊……我真的想……想殺盡他們這些仇人!”

惜雲抱著他,閉目不語,心頭卻是痛楚難當,久微……久微……“夕兒,現今天下兵馬盡聚於此,而他們實力相當,他們要全力一戰無暇他顧,我可施手段讓他們玉石俱粉,我也可用……夕兒,我可以讓他們盡歸於這蒼佑湖,讓這蒼佑湖堆滿屍首,讓這湖水化為血水永不褪色,就如當年的久久湖一般!” 久微的目光灼亮瘋狂,可惜雲卻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那清澈的眼眸如漆夜中最亮的星,明亮的光芒似可照射至天之涯、心之底,可看透世間的一切!

在她的注視中,久微輕輕搖頭,歎息著,無奈著:“是的,我做不到的,我做不到視數十萬人命於草芥,我做不到視蒼生於無物……所以我……”眼睛看著惜雲,那歎息與無奈便更深一層,“夕兒,為何你不肯爭奪這個天下?為何你肯放棄這所有的一切?你若肯要這天下該多好啊,那我便可理所當然的站在你的身邊,助你得到這個天下,我可以毫無顧忌的用我久羅族的靈力為你除去所有的障礙……可是你偏偏……夕兒……”無力的、失望的長長歎息。

“久微,不要妄用你的靈力,所施與所受從來一體!”惜雲放開久微,目光緊緊的盯住他,抬手捉住他的雙手,“不要讓你的手沾上鮮血,你要幹幹凈凈的、平平安安的等待那一天的來臨!”
  “夕兒,我不怕報應的。”久微無所畏的笑笑,笑得蒼涼而空洞,“久羅族不過餘我一個,最恐怖的報應也不過取了我這條命去,這有什麼好怕的,一個人啊……還不如早些去。”
  “久微,不只你一個的,還有我啊。”惜雲抬起久微的手放在臉頰上,溫熱那雙冰涼的手,溫柔的笑著,“久微,我們是親人,我們是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最後的親人……”久微喃喃的看著惜雲,苦澀的、悲哀的笑笑,“是啊,久容已經死了,風王族也只餘你一人,這世上只有你我血脈相連,我們是這世上最後的、唯一的親人!”
  “久容……”提起久容,惜雲心頭一痛,無法再語。

久微想起那個純真害羞卻又勇敢無畏的久容,眼角一酸,“我們久羅族以忠貞為榮,久容能救你,他心中必定是很幸福的。只是……”深深吸一口氣,似要壓下心口的那股酸澀與痛楚,“當年久羅王共有三子,那一場大禍之後,族人幾近全滅,三位公子中三公子為鳳王所救,長公子即我先祖跳崖得武林高人所救,只有二公子生死不明。初見久容時我便凝心,一直未能確認……但久容能用靈血救你,那他必是久羅王族,定是二公子後人。好不容易有一個親人,可……”相執的手心滴落一滴滾燙的淚,那是誰的?

“當年鳳王雖救得三公子性命,但其代價是舍去了一身靈力,王族之血流失殆盡,是以我風王族後代並無遺傳到久羅王族之靈力,代代皆為普通人,雖從不忘久羅,但數百年也未再遇久羅人。我與久容相處十多年,竟不知他是久羅族人,最後……最後……”語聲哽咽,不能再繼。
  修久容傾懷相護,佑她安然而歸,卻也用他的死在她心頭留下一道傷痕,是她永生難愈的痛!
  起身而立,深深呼吸,抬目四視,平息心緒,片刻後才道:“死的人已經很多了,從帝國初年的久羅滿族到數百年後現今的亂世,已有無數的無辜性命慘遭屠戮,所以……久微,不要再弄髒你的手,無論當年始帝與七王出於何因而滅掉久羅,無論當年那場悲劇如何的慘烈無辜,但現在,東朝帝國已將消亡,那就讓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隨著帝國的湮滅而結束!”

抬手撫在久微的肩上,聲音平靜悠長:“我承諾的我已經做到了,所以你要好好的活著,等著久羅族重現於世的那一天,等著久羅族可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下的那一天!那時,你要重回久羅山,以久羅王之名召喚流落天涯的久羅人,重歸故里,重建家園!”

“你承諾的?”久微猛然轉首看著惜雲。

“是的。”惜雲點頭,抬手一招,“折笛。” 話音一落,緊密的帳簾忽開一角,一股冷風灌進,瞬間又被隔斷,未及眨眼,一道人影便立於帳中,那是一名著銀灰長袍的年輕男子,身材挺拔,五官端正,外表並不突出,但看一眼卻對之心生親切,想來是因他那一臉笑眯眯的神情,這帳中也因他的笑臉而瞬間明朗起來。

“你?”

“風王護衛折笛見過久微先生。”折笛微微躬身行禮。“折笛……”

久微剛一開口,卻見折笛向前三步,然後屈膝跪於久微身前,以頭俯地,朗聲道:“風國王衛折笛奉王命向久羅之王呈此丹書!”說罷,雙手一舉,一封帛書便呈於久微眼前。
  久微訝異折笛之舉,看向惜雲,卻見她點頭示意,當下接過。

“折笛,你任務已了,回去吧。”惜雲淡淡吩咐道。誰知折笛卻不理會惜雲的吩咐,依舊跪於久微身前,抬頭看著他,眨眨眼睛道:“久羅王,你缺不缺護衛?要不要我當你的護衛,我保證可護得你毫毛不失!要知我折笛精通十八般兵器,會二十八種掌法,懂三十八門內功心法,曾敗四十八名一流高手,並與五十八名劍客於淺碧山論劍六十八天,最後獨創七十八招‘碧山絕劍’而一舉奪魁,也因此收了八十八個聰明伶俐的徒弟,正打算娶九十八個老婆,似我這般天下無二的人才可不多見,所以你應該快快把握機會,請我當你的護衛吧!”說完,再次眨眨眼,笑眯眯的看著目瞪口呆的久微。

“你……”久微一生也可謂遍遊天下,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可是眼前這個口若懸河、喜歡眨眼、並一個大男人把眨眼這等小兒女的情態做得自然瀟灑的人卻是頭一次見。

“怎麼樣?決定了嗎?請我當護衛嗎?只要你請我當你的護衛,我可以考慮每天付你十銀葉,並且可以考慮從我那八十八個徒兒中挑選最美麗的一名女徒兒當你的侍女。”久微的話還沒說出口折笛又開口了。“我……”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你讓我這個護衛隨時跟隨在身隨時可出手保護你就可以了。你絕不可以像某人一樣,我當了十五年的護衛,卻從頭到尾只幹了一件跑腿的事情,十多年來把我丟在淺碧山上,不聞不問不管不顧任我自生自滅孤苦伶仃艱難度日,那簡直不是人過的活,以至我終日只能將各門各派的武功翻來複去的練,閒時也只能四處找找無聊的人打打架比比武,順便偷偷少沖寺的寶卷搶搶武龍山的靈丹,可因為身份神秘所以只能藏面隱身,威名不得顯于武林,讓我這等文武雙全的英才空埋荒山,即要懷才不遇而鬱鬱而亡!”說完連連眨眼,淚盈於眶卻未奪眶而出。
  “我……”

“我平生夙願就是做一名真正的王衛,若你請我,我必會克盡己責,嘔心瀝血在所不惜!你若想學什麼蓋世武功我都可教你,便是想要學戚家的可以讓人應永遠年輕英俊的鬼靈功我也可以教你,還可以讓你吃遍各門各派的的靈丹妙藥,養精補體,延年益壽,多妻多妾,多子多孫……”聲音忽然止住了,但並不是他自願的,只是因頸上突然多出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劍。

眨眨眼睛看看久微,再看看執劍的人,然後再眨眨眼睛看看袖手一旁的主子,最後滿臉憂傷歎息著:“原來你已經有宵眠當護衛了,那樣的話,我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上便不能搶自家兄弟的活,因此我只能忍痛割愛揮淚拜別……啊……”頸前的劍尖忽然前進了一分,已貼在肌膚上,如冰刺骨。

“很吵,烏鴉嘴!”宵眠冷峻的臉上浮起一絲不耐。

“烏鴉?”折笛笑眯眯的臉一陣抽搐。宵眠點點頭:“再吵割了你的舌頭!” “我俊美無匹玉樹臨風……啊……”

劍尖已毫不留情直取咽喉,久微一聲驚呼還未出口,身前跪著的人卻已沒了影兒。
  “君子動口不動手!”

剛驚詫著,卻見惜雲的身後露出一顆笑眯眯的腦袋,“久羅王,你什麼時候不喜歡那根木頭而想念起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幽默風趣古今第一的我時請捎信給我。”

“折笛。”惜雲回頭瞟一眼。

“在!”折笛馬上應道,一臉巴結垂涎的看著惜雲,“王,你終於知道我很走俏了,決定將我從那蠻荒之地的淺碧山召回來了嗎?”

“是的。”惜雲點點頭,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著他,“似你這般能幹出色的人世所難尋,若不用實是浪費,可又怕事小屈了你,不如這樣吧,你說說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您的貼身護衛!”折笛毫不由豫的答道。“哦?貼身護衛能做些什麼?”惜雲眼珠一轉。“可以做的多著呢!”折笛頓時眉飛色舞,“貼身護衛顧名思義即是時時刻刻都緊隨王身,我可以為王赴湯蹈火,可為王披荊斬棘,可為王辣手無情,可將所有對王有不軌之圖的壞蛋全部以無影掌拍到九宵雲外,我還可以侍候王吃飯穿衣沐浴睡覺……”正說得興起,忽又啞聲了。
  “怎麼啦?”惜雲問道。

折笛看看惜雲,又看看帳頂,再看看一旁的久微、宵眠,眉頭忽然糾結在一塊:“稍等,稍等,讓我考慮一下,嗯……我雖然精十八般兵器,會二十八種掌法,懂三十八種心法,打敗了四十八個高手,也獨創了七十八路高超的劍法,還有八十八個徒兒幫手,並且還摸到了少室山掌門的光頭,也扯了武龍山牛鼻子一把鬍鬚,可是……”看看惜雲,最後頗有壯士斷腕之決的痛聲道,“可是這所有的加起來似乎還是敵不過息王的一招‘蘭暗天下’,那麼侍侯王吃飯穿衣睡覺沐浴時我便會有危險……所以……唉,我還是回淺碧山上修煉得更厲害一點時再說吧。”目光憂傷的望著惜雲,“王,不是折笛不想念您,而是這世上雖有無數的珍貴之物,但所有的珍貴之物加起來也抵不過性命珍貴,所以折笛只能揮淚拜別您。當然,如果您能保證息王不會對我用‘蘭暗天下’,那麼折笛願捨命侍候王吃飯穿衣……”

“噗哧!” 不待折笛話說完,久微已忍俊不禁,便是宵眠也目帶笑意,只不過笑中略帶諷意。
  折笛聞聲回頭,然後移步走近,卻是一臉正容,雖依是滿臉微笑,卻已是大家的雍容風範,恭恭敬敬的一禮:“折笛拜別久微先生,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久微起身回禮,盈盈淺笑。折笛仔細的看看他,複又嬉笑:“雖然面相沒有我英俊,不過笑起來卻有著惑人的魔力,久羅人果然不可小看!”話音一落,人已飄走,“什麼時候想請我當護衛時可前往淺碧山,記住,是淺碧山,而不是什麼深碧山濃碧山的!”音未消,人已遠。久微啞然失笑,回頭,卻已不見宵眠。

“風國將臣皆對你恭敬有加,倒是少見如此有趣之人,應是十分合你脾性。”
  折笛的一鬧,掃淡了帳中沉鬱氣氛。惜雲一笑:“折笛之性合白風夕之意,但不合風國女王,是以長年守於淺碧山,以護‘體弱多病’的惜雲公主。” 久微聞言歎一口氣,看看手中帛書:“這是什麼?”

“這是我登位之日以風王身份做的第一件事。”惜雲目光掃視帛書。

久微聞言打開帛書,當看清帛書之時,那一瞬間,心頭百感交集。祈盼了數百年的願望卻在這一剎那實現,可他心頭卻辨不出是何滋味。是苦?是酸?是辣?是痛?是悲?是喜?是想大笑?還是想大哭?似乎全都有又似乎全都無,以至只能是呆呆的看著,模糊的看著,未能有任何反應。
  “這份丹書蓋有風國鳳印、豐國蘭印、皇國焰印、玉家天印,你、我、息王、皇王、玉公子五人各一份,這天下不論握於誰手,這一份丹書在登位之日即公告天下,還清白于久羅!這是我們四人的承諾!這也是我們還三百多年前的一筆債!”惜雲伸手握住久微有些抖的手,“無論誰勝誰負,都不會傷害於你!無論成敗,我都已做到!久微,你不可負我一番心血!”

“夕兒……”

“久微。”惜雲抬手制止,目光看向那一盞搖曳不定的燭火,“無論明日一戰是否能分勝負,但蒼茫山上必有結果!蒼茫之會後,無論結果如何,都請你離開,請回久羅山去靜待新天下的到來……那時候……無論我是生是死,無論我是坐於朝堂還是魂散天涯……久微,我都由衷高興。所以請你平安的回到久羅山去,宵眠會代我守護你一生。”

“原來……你早已安排好一切!”久微忽然明白了,手一伸抓住惜雲雙肩,“難怪你派無寒、曉戰、斬樓為齊恕、程知、徐淵副將,那與其說是副將,不若說是護衛!無論成敗你都不許他們有失!你……你將我們護得周全,可是你……你……”久微眼睛通紅,緊緊的逼視著惜雲,一剎那間,心頭忽然酸酸軟軟,胸口堵澀難舒!“久微!”惜雲拍拍肩膀上抓得骨頭生痛的手,“你太小看我了,要知道我不但是風國的王,無數士兵護衛護著我,而且我還是白風夕,以我的武功,這天下有誰人能傷得了我?所以你儘管放心,我絕不會有事,我只是需要你們的安全來安我的心,懂嗎?!”

“可是……”

“沒有可是!”惜雲斷然道,眉峰一凜,那一剎那,她是風國的女王,王者的自信與氣勢肅然而現,令人不敢違抗。“久微,相信我。”惜雲放柔語氣,將肩膀上的手拿下,緊緊一握,“無論成敗,無論生死,無論是天各一方……我們都會有感應的!我們是這世上唯一血脈相系的親人啊!”
  久微深深的看著她,看著眼前這一張沉靜自信的臉,一顆惶然的心忽然安定下來,“夕兒,我相信你,所以我在久羅山等你!無論多少年,我都等你來吃我為你準備的久羅佳餚!”
  “好!”惜雲笑,放開久微的手,“已經很晚了,該睡了。”說完轉身離去。
  “夕兒!”久微喚住那個離去的背影。“還有什麼?”惜雲止步回首。

“為什麼?為什麼明日一定要戰?要奪天下有許多時間有許地方有許多方法,可為何定要在東旦渡一戰?為何明日一戰即要定局?一戰的成敗並不足以分出真正的勝負,可為何你們只要這一戰?”久微問出心中最後的一個問題。

惜雲看著他,沉默良久後道:“以息王為人本不應有東旦之會,但……”微微一頓,然後再道,“蒼茫山下一戰他似乎期待已久。”看看久微懷疑的眼神,不由笑笑,“或者是有某種約定,關於蒼茫山頂的那一局棋。” “蒼茫山的棋局……難道真要以那局棋來定天下之歸?”久微猛然睜目,哪有這樣的天下之爭,簡直有些荒唐可笑。

“‘蒼茫殘局虛席待,一朝雲會奪至尊。’這一句流傳久已,而山頂之上的那盤殘局想來你也看過,那確實存在著,所以以棋局勝負來定天下歸屬也未必無可能。”惜雲卻是滿不在乎的笑笑,這一刻白風夕的狂放又隱隱回來,“敢以一局賭天下那才是真正的豪氣!”

“那可是萬里江山,不是區區金銀財物,輸者若真就此放棄,那必是瘋子!”久微不敢信。縱觀歷朝歷代,為著那一張龍椅,哪一個不是血流成河屍陳如山才得來的,而哪一個敗者不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到萬機盡失萬念俱毀時才肯放棄!“一定要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者才是瘋子!”惜雲冷聲接道。久微無語,半晌後才道:“若在東旦大戰一場,以目前情況來看,極有可能是……”後面的話忽然咽下,看看惜雲,“以兵家來說,康城才是必奪之地。”

“康城……黥城……”惜雲眉頭一跳,“康城還有……”卻說到一半又止,低首似陷入沉思。
  久微也不打斷她的思緒。

半晌後,惜雲似已想通某點,才抬首看著久微道:“若真以棋局定天下才是最好的結局,否則……”眼中一片沉重,“那必是哀鴻遍野,千里白骨!” 久微聞言心頭一跳,怔怔的看著惜雲。“久微,你看現今天下百姓如何?”惜雲問道。

“雖戰亂不止,但皇華豐風四國素來強盛,再加四國各結同盟,是以四國百姓還算安樂,只白、南、王域百姓飽受戰亂之苦,不過皇王與你們皆非殘忍好殺之人,雖攻城奪地,卻軍紀嚴明,又常有救濟之舉,所以百姓之苦已算降至最低。”久微答道。

“唉,雖是如此,但是戰亂中死去的又何止是士兵,禍及的無辜百姓又豈止是成千上萬! ”惜雲歎息,想起每進一城時,沿途那些惶恐畏懼的鄉民,那些為失去親人的呼天慟哭,那些絕望至極的眼神,一顆心便沉在穀底,“自我登位以來,便是戰爭連連,入目儘是傷亡,而我自己親手造成的殺戮與罪孽怕是傾東溟之水也洗不凈!所以若能在此結束這個亂世又何嘗不好……”說著忽然打住,自嘲的一拍額頭,“一國之主竟然有這種天真的想法,真是……幸好是久微。”
  久微聞言卻不答話,而是奇異的看著惜雲,那樣的目光令惜雲渾身不自在,因為極少極少有人會用這種目光看著她,那裏面有著刺探、懷疑、研究……以往那只黑狐狸偶爾會這樣看,但她往往選擇忽略,但久微卻不同,她不能將之視而不見,但依希望他可以停止這種眼神。
  “夕兒,你在乎的並不是這個天下至尊之位落入誰家,你在乎的是天下百姓。”久微緊緊盯住惜雲的雙眼,不放過那裏面的任何一絲情緒。

“那至尊之位有什麼希罕的,不過就是一張無數人坐過的髒破椅子。”惜雲在久微那樣的目光中忽生出逃走的念頭,心頭隱隱的感知,似乎下一刻,她便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既然你不在乎王位帝座,那你為何不相助于皇王,以你們三國之力,再加你們三人之能及帳下名將,息王再厲害那必也處於弱勢,亂世或便能早些結束,可為何你卻毫不由豫的站在息王這一邊?以你之性又或可直接將國相托于皇息王中任何一個,然後飄然遠去,可你為何明知會為家國王位所縛卻依留下,更甚至訂下婚約?”久微雙眸明亮又銳利,如熾芒直逼那雙毫無防備也來不及防備的眼睛,從那雙驚愣的眼直射心底。惜雲臉一白,張口欲言卻啞然無聲,呆呆的不知所措的看著久微。久微不給她喘息整理的時間,緊緊又落下一句:“白風夕瀟灑狂放,對任何人、事都能一笑置之,可她唯獨對一個人卻百般挑剔百般苛求百般責難!風王惜雲雍容大度,對部下愛惜有加,對敵人辣手無情,可即算那個人讓她愛如己身的部下命喪黃泉,即算那個人做了許多讓她失望、憤怒、傷心的事,她卻依然站在那個人的身邊,從未想過要背離那個人,更未想要出手對付那個人、報復那個人、傷害那個人!夕兒,你說這些都是為什麼?!”

仿佛是雷霆轟頂,震聾發聵,一直不願聽入的此刻清晰貫入!仿佛是萬滔襲卷,擊毀堅壁鐵牆,將一直不願承認的直逼身前!仿佛是雷電劈來,劈開迷迷濃霧,將一直不願看的直攤眼前!那一刻,無所遁形!那一刻,對面那雙眼睛那樣的亮,如明劍懸頂,直逼她仰首面對!
  她面色蒼白,她渾身顫抖,她惶然無助,她踉蹌後退!

這是她一直以來從未想過的,這是一直以來她從來不去想的,這是一直以來她從來不敢去想的!因為她就是不肯不願不敢!那是她最最不願承認的!那是她最最不可原諒的!
  可是此刻,無論願與不願,無論敢與不敢,它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呈在她的眼前,印在她的心頭,以巋然之姿要她正面而對!一步一步的後退,微顫著身,瞪大著眼,慘白著臉,一直退到帳門,依靠著,平息著,半晌,抬手,指著對面的人:“久微,你欺負我!” 簾一卷,人已失。

“到底是你欺他還是他欺你又或是自己欺自己?”久微輕輕鬆松的坐下來,安安靜靜的笑著,“你也該看清了,該決定了!你要以我們的周全來安你心,那我也要你的周全來安我心!

元月八日。天晴,風狂,鼓鳴,旗舞。黑白分明,紫金耀目,刀劍光寒,殺氣沖天。東末最後的、最激烈的、最著名的一場大戰便在這東旦鍍上展開,後世稱為“東旦之決”。
  “這一戰,我想我們彼此都已期待很久,期待著這場決定命運、決定最終結果的決戰!”皇朝對著身旁的玉無緣道,金眸燦亮的望向對面的對手。

“玉無緣位列四公子之首,這一戰便看看他能否當得這‘天下第一’的名號,看看我們誰才能位列‘天下第一’的皇座!”蘭息平靜的對身旁的惜雲道,黑眸遙遙望向對面的對手。
  王者的手同時揮下,那一刻,戰鼓齊響,如雷貫耳!戰士齊進,如濤怒湧!旌旗搖曳,如雲狂卷!

“喬謹!齊恕!棄殊!徐淵!”蘭息召喚。“在!”四人躬身。“東、南、西、北四方之首!”手指前陣。“是!”

“金衣騎與數月前已不可同日而語,皇朝禦兵之能當世難尋!”惜雲目光看向戰場上銳氣凜然的金甲士兵感歎道,“今日方是真正的四大名騎之會!”

“端木!程知!穿雲!後方三角!”蘭息再喚。

“是!” 惜雲轉頭看看他:“你如此佈置我倒真不知你打算以何陣決戰。”

“何須死守一陣,戰場上瞬息千變才可令對手無可捉摸。”蘭息淡淡一笑道。
  惜雲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不怕任是千變萬化也逃不過一座五指山?”

“正想一試。”蘭息側視。

“皇雨!”皇朝目不移前方。“在!”皇雨迅速上前。
“去吧,中軍首將!” “是!”皇雨領命。“雪空!九霜!” “在!”雪似的長髮在風中飛舞,黛色的羽箭裝滿弓袋。“左、右兩翼!” “是!”

大軍雙方的陣式已展開,各軍將領已各就各位,兩邊高高的瞭臺上屹立著雙方的王,決戰即始!
  “傳令,北以弩門進發!”墨色的旗下發出號令。

“是!” 傳令兵飛快傳出命令,剎時,北方的風雲騎陣形變幻,仿如箭在弦一觸即發的長弓快速前沖,首當其衝的金衣騎頓時被“弩箭”射倒一片!“中軍弧海禦敵!”紫色的焰旗下傳出命令。“是!”

傳令兵馬上傳令,位居中軍的金衣騎中首頓時疾退,片刻便化為弧形深海,如弩箭而出的風雲騎便如石沉大海,被深廣的金色海水吞噬而盡!

“傳令,東軍雙刃!”蘭息對戰場的變化淡然一笑。“是!” 傳令兵傳下命令,東邊的墨羽騎剎時化為一柄雙刃劍,配以墨羽騎當世無以匹敵的速度如電而出,位居左翼的爭天騎被刺個措手不及!“傳令,左翼空流!”皇朝迅速發令。“是!” 左翼的爭天騎化為滔滔江流,墨羽騎之劍直穿而出,卻刺個空處,爭天騎已兩邊分開,有如江流拍岸而上,再紛湧而圍墨羽騎,墨羽騎頓時有如劍歸鞘中,動彈不得!“傳令,穿雲長槍!”蘭息絲毫不驚。

“是!” 剎時只見右角之墨羽騎如長槍刺出,鋒利的墨色長槍劃過紫色的劍鞘,頓時飛濺出血色的星火!而鞘中的墨羽劍則橫割而過,衝破劍鞘直逼中軍金衣騎,將陷入金色弧海的風雲騎解救出!
  “傳令,中軍柱石,左翼風動!”皇朝下令。“是!” 中軍金衣騎陣前頓時豎立無數盾甲,仿如擎天支柱,任風雲騎、墨羽騎如潮洶湧,它自巋然不動,壁堅如石!左翼則化為風中紫柳,墨羽長槍刺來,它自隨風隱遁!“皇朝名不虛傳呀。”蘭息笑贊,卻也迅速下令,“東、北暫無大礙,西軍陣雨!”
  “是!”

軍令方下,位居西方的墨羽騎已長弓如日,軍首之將賀棄殊大手一揮,剎時一陣墨色的箭雨疾射而出,右翼的爭天騎未及反應便被射倒一大片!“爭天騎右翼的將領似乎是那個有著神箭手之稱的秋九霜,那她率領的右翼軍必也精於騎射。”蘭息看著陣中那飄揚著的有著鬥大“秋”字的旗幟微笑道,“但制敵須取先機,我倒想看看皇朝該怎麼破這一招,看看這與你齊名的女將有什麼作為。” “論到箭術,秋九霜……已當世無二了!”惜雲看著戰場,墨羽騎的箭如陣雨連綿,雨勢如洪,無數爭天騎在箭洪中掙扎倒地!蘭息聞言看她一眼,眸光一閃,似要說什麼,卻終只是垂眸移首。

“傳令,右翼壁刀!”皇朝洪亮的聲音隔著這遙遙數千米也隱隱可聞。

“是!”

當令下之時,右翼爭天騎中忽一箭射出,如黛青長虹飛越千軍,直射向墨羽騎陣中,迅猛無擋,還來不及為這一箭驚歎,一頂墨色的頭盔已飛向半空,“咚!”的被長箭緊緊釘在有著“賀”字大旗的旗桿上!

“將軍!”墨羽騎陣中傳來驚呼,瞭臺上蘭息眉峰隱動,但眨眼卻是了無痕跡的平靜。
  “我沒事!不要亂動,守好陣形!”伏在馬背上的人起身,除失去頭盔外,並無半點傷痕,抬眼遙望對面,暗自咬牙:好你個秋九霜!若非躲避及時,此刻釘於旗桿上的便不只頭盔而是他賀棄殊的腦袋!

墨羽騎因這一箭而軍心稍動不過是片刻之事,但對面的爭天騎卻已趁機變動陣勢,當墨羽騎回神之時,爭天騎陣前已齊列全身甲胄的戰馬,戰馬之前是厚實長盾,密密嚴嚴整整齊齊一排,墨羽騎射出的箭全部無功而墜。而爭天騎在長盾的掩護之下步伐一致的向墨羽騎衝殺而來,箭已無用,墨羽騎迅速拔刀迎敵,兩軍相交,墨羽騎的刀全砍在了長盾之上,而爭天騎盾甲之中忽伸出長長一排利刃,剎時,墨羽騎戰士血淋淋的倒下大片!“挫敵先挫其勢!好,秋九霜不負名將之稱!”蘭息贊曰,眉峰一凜,“端木錘刀!”
  “是!”

左角墨羽騎聞令而動,直沖爭天騎,即要相會之時,迅速變陣,頭如錘,尾似刀,爭天騎還未明其意之時,那墨色鋃錘已夾雷霆之勢錘向堅實的長盾,尾刀伏地掃向戰馬甲胄披掛不到的四蹄,“啊呀!”之聲不絕於耳,爭天騎兵紛紛落馬,堅實的盾壁頃刻間便被瓦解!

“除風惜雲外,我未曾遇如此強敵,豐蘭息不愧是我久待之對手!”皇朝沉聲道,目光炯炯的望向敵陣,眉間銳氣畢現,“傳令,右翼疏林,中軍傾山!” “是!” 軍令下達,右翼爭天騎前後左右疾走,頓時散如疏林,鋃錘揮下,觸敵寥寥!中軍重騎縱馬飛躍,不顧一切沖向敵人,有如金色山石砸向那一波一波襲來的銀洪墨潮,無數石落,阻敵於外,殲敵於內!

“傳令,北軍鷹擊!” “傳令,左翼豹突!” “傳令,東軍狼奔!” “傳令,右翼虎躍!” 一道一道的命令從雙方的主帥口中下達,下方大軍迅速而分毫不差的執行。
  兩軍陣式變幻莫測,戰場上塵沙滾滾,戰馬嘶風,刀劍鳴擊,喊殺震天!那一戰從日升殺至日中,又從日中殺至日斜,無數的戰士沖出,又無數的戰士倒下,放目而視,銀、黑、紫、金甲的士兵無處不是,倒著的,站著的,揮刀的,揚槍的……一雙雙眼睛都是紅通通的,不知是血光的映射還是吸進了鮮血!風狂卷著,風怒吼著,吹起戰士的長麾,揚起血濺的戰旗,卻吹不熄場上的戰火……血飛,血落,聲揚,聲息,風來了,風過了,戰場上依然鼓聲震耳,依然刀寒劍冷,依然淒嚎厲吼!
  “傳令,左翼五行封塞!” “傳令,西軍八卦通天!” 瞭臺上的主帥依然頭腦冷靜,依然反應靈捷!為這場決定最終命運的戰鬥、為著這世所難求的對手,雙方都傾盡一生所學、傾盡己身所能!皇朝目光赤熱,劍眉飛揚,談笑揮令,傲氣畢現!玉無緣無緒淡然的臉上此刻一片凝重,眉峰隱簇。惜雲負手而立,靜觀戰局,神情淡定。

“傳令,中軍蛇行……”

“不可!”一直靜默而觀的玉無緣忽然出聲,“中軍指峰,左翼龜守,右翼鶴翔!”一氣道完後轉首看向皇朝,“息王是一個讓人興奮、沉浸的好對手,但不要忘了他之‘隱’性,南軍、後角至今未動!”

“是。”皇朝頷首,長舒一口氣,有些自嘲,“這樣的對手太難得,以至忘形。後面你來吧。”
  “若論行軍布戰,你並不差他,但若論心計之深,思慮之密,這世上難有人能出其右!”玉無緣深思的看著下面,雙方陣勢已是數變再變,彼此深入,複雜至極,稍有不慎便會一敗塗地!
  而對面蘭息見爭天騎之舉動不由訝異的微挑眉頭,但隨即淡淡一笑:“東軍鰈遊,西軍龍行!”
  “難道他……”玉無緣一驚眉頭一跳又攏,“右翼四海,左翼八荒,!”聲音俐落而沉著,一雙縹緲難捉的眼眸此刻卻是亮奪寒星。

“唔,被看穿了嗎?”蘭息輕輕自語,看看戰場上的陣勢,複又自信一笑,“但已晚了。”
  “傳令,後角極天,” “好一個老謀深算的豐蘭息!”玉無緣看著兩軍的陣勢感歎著,“他果然早有計劃!左翼無為!” “南軍星動,結了。”蘭息輕輕舒一口氣,志得意滿的一笑。“中軍歸元,成了。”玉無緣輕輕舒一口氣,展開眉頭。但下一刻,看著陣勢的兩人卻同時一愣,然後齊齊苦笑。惜雲看著戰場,側首歎道:“若此為下棋,該叫死棋還是平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03:38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5 AM 編輯

正文 五十一、孰重孰輕

“五星連珠!只曾在古書上見過,寥寥數筆無跡可尋,卻不想竟真有人能擺出此陣!豐蘭息可謂當世第一人!”玉無緣遙望對面瞭台深深歎息,對面之人是他第一次傾盡全力以對。
  “本以為五星連珠世無所知,誰知竟為識破並以三才歸元相禦,玉無緣不負天下第一之名!”蘭息望著對面瞭台深深嘆服,這也是他第一次佩服一個人。

“五星連珠,八面相動。” 古書雖有記載,但此陣複雜兇險,無論擺陣、破陣之人數百年來從未有過,而今它卻出現在這東旦渡,便是玉無緣那樣淵博之人也要驚詫不已!“三才歸元,天地相俯。” 這是《玉言兵書》最尾記載之語,世人熟讀此書者不計其數,卻從未有人能擺出此陣,久了,便只當是兵書結語,而此刻,它也真正的出現在世人眼前!“五星連珠、三才歸元此等絕世之陣今日竟同時而現,真叫人大開眼界!”惜雲清亮的眸子此刻更亮了,但是習兵者見此兩陣都會心動,“只是如此一來,豈非僵局?”

“怎麼可能!”蘭息目視對面,“平手之局毫無意義!我想對面之人也是同感!”
  “那麼五星連珠與三才歸元都要在這東旦渡一顯神威嗎?”惜雲目光一冷,“那麼極有可能便是兩俱敗傷!”

蘭息聞言默然,目光緊緊盯著戰場,最後沉聲道:“五星連珠陣我也是第一次擺出,其威力如何我也不知,但……事已至此,避無可避!” 惜雲聞言心一寒,咬唇看他,然後轉首:“這種不計後果之行不似你所為!”
  蘭息看她一眼,然後移目遙視對面,幽深的眸中少有的射出灼光:“皇朝這樣的對手不盡全力是不可能獲勝!而今日世所罕見的五星連珠與三才歸元同時出現,任何一位元習兵者都會想一試,看看這兩陣孰更勝一籌!我若錯過今日,再去哪里尋此對手!而玉無緣……”

聲音微微一頓,目光一冷,無端的生出一股怨氣:“我就要試試他的仁心與能耐,看看玉家的人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

那最後一句令惜雲一愣,似不敢相信這種任性之語會出自永遠冷靜自持的他,呆呆的看著他半晌,咬牙道:“若是玉石俱粉,你便從蒼茫山頂跳下去罷!”

“放心,我絕對會拉著你一起跳的!”蘭息馬上接道,話一脫口,兩人同時一驚。
  惜雲側首看他,四目相對,那墨黑的幽海中一片驚瀾,昭示著同樣的震撼。心頭一跳,剎那間,腳下千軍萬馬全都消逝,整個天地安靜至極,耳邊只有從對面傳來的細微呼吸,眼中只有對面那雙墨玉眸子,怔怔的、定定的看著,看著這雙她看了十年也未能看清未能看透的黑眸!
  而下方的兩軍未得王令皆只是嚴陣以待,未敢有絲毫妄動。

“五星連珠對三才歸元嗎?”皇朝看著下方,“無緣,誰勝誰負呢?” 金眸湛亮,有著躍躍欲試的期待。“不知道。”玉無緣目光清亮,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五星連珠從未有人能破,最後或許會是最不願意看到的兩俱敗傷,只是……”話音一頓,抬首望向對面,目光變得朦朧幽遠,“此刻我竟然會想知道,這種絕不可行之為,我竟會隱盼著結果!豐蘭息啊,你是否有著魔力?真會被你拉下地獄去!”

皇朝看著他,金眸利光一斂,變得深邃沉靜,仿是要把眼前之人看著透徹。
  “無緣,我們也相識近十年了吧?這些年來你所作所為無愧玉家仁名,只是……”素來清朗如日的聲線變得幽沉,“今日……這場決戰理智告訴你絕不可兩俱敗傷,可你……是想與之同歸於盡吧?”伸手按住玉無緣的肩膀,力透於指,指似鐵鉗,“無緣,你的內心深處隱藏著的自毀之心你自己也沒發現嗎?可我絕不允許的!豐蘭息有風惜雲相伴一生,那麼你和我也會相伴一生!這世間……離我最近的也只有你!”這一刻,這個向來狂傲自信的霸者身上也湧現出落寞孤傷。
  玉無緣的目光依然遙遙落在遠方,似未曾聽入皇朝之語,雖人在此,神魂卻已不知飄向何處。
  “皇朝,你多心了。”良久後,玉無緣才開口,轉身握住皇朝的手,平靜溫和,那雙眸子依是無波無緒的淡然,“現在是對著你此生最強大的對手,不要分心。”

“嗯。”皇朝目光移回戰場,看著僵持著的兩軍,然後傲然一笑,“任是你智計深遠,我依要贏這一戰!傳令,火炮!”

“是!”傳令兵揮動令旗,然後便見下方四輛戰車推出,正對著戰場。

“火炮!那是華國的火炮!”剛剛登上瞭台想一探究竟的任穿雨一見不由驚呼,同時也驚醒了對視中的兩人,“難道皇王想用火炮破陣?但此刻兩軍連結一處,它必會誤傷己軍!”
  蘭息與惜雲的目光也被火炮吸回戰場,彼此皆是面色一緊。“想不到皇朝竟還留有這一手!只是即算他可看清陣勢,但士兵卻無此眼力……”
  惜雲的話還未說完,皇國中軍最後方擁聚一處的士兵忽微微散開,然後露出藏於陣中的一輛戰車,車上緩緩升起一座小小的瞭台。那瞭台做得十分精巧,桅桿以精鋼築成,並可折疊,此刻一節一節升起,竟高約十丈,四面也以精鋼封壁,只餘一個一尺見方的小窗,下方士兵緩緩轉動戰車,瞭台即也跟著轉動,將整個戰場盡收眼底。“原來早有準備!”蘭息黑眸一眯,“以此瞭台為准,炮手便可知距離,瞭台中人縱觀全場發令指示方向,便不會誤傷己軍。”

“瞭台中人想必也是武功一流者,否則無此膽識顯身於萬軍之中,且定是頭腦冷靜的將領,否則無法將兩軍陣勢識清!”惜雲看著戰場上空的小瞭台,皇國軍中武功一流的將領,莫非是……
  “棄殊!”蘭息的聲音遠遠傳出。

話音剛落,戰場中一箭射出,直取瞭台前方的小窗,但箭未及窗口便不知被何物所擊,直墜而下。“果然是高手!”蘭息眉一皺,盯著陣中小瞭台,未及再下令,小瞭台的窗口伸出旗幟,但見那旗一揮,蘭息心頭一跳,即知那是火炮指令。
“五星連飛!”那一刻,蘭息的聲音又快又急又響,卻也清清楚楚傳出。
  剎那間,陣中的墨羽騎、風雲騎忽然發動陣勢,情況急劇變化,連帶的爭天騎、金衣騎也無可避免的跟著變動。也就在那一刻,小瞭台窗前旗幟再次快速一揮,同時響起一聲如雷暴喝:“轉向!”
  火星已燃的火炮被炮手急劇一轉,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皇國右翼右則五丈遠處塵土飛濺,高高揚起,幾遮住了半壁天空,久久才落下。

“可惜。”蘭息看著遠處半空中的塵土有些惋惜。剛才這一炮若非小瞭台之人下令及時,那麼他們便要自食其果了!“好險!”任穿雨輕輕鬆一口氣,“只是若每一次皆以如此行動避其火炮,那我軍會消耗大量體力,反之敵軍則可以逸待勞!而且火炮威力奇大,一刀一劍再利再狠也只可殺一人,而它卻可一擊毀人千百!” 而就在此時,小瞭台的窗口忽然伸出四面旗幟。

“這人不但反應極快而且聰明!這一下便連他是何時發令,哪一旗才是真令也難知了!”任穿雨看著不由瞪眼。

“軍師素來多策,不知此刻該如何對付?”惜雲轉頭,似笑非笑的看著任穿雨。
  “觀陣勢均力敵。五星連珠在其絕、險,三才歸元在其深、隱,以陣對陣鹿死誰手猶不知,但若其有炮相助,我軍必敗!”任穿雨看一眼惜雲然後垂首道,“而其炮之威得其瞭台指揮,若毀此瞭台,則我軍還有五成勝算。” “毀去瞭台?”惜雲笑笑,“此瞭台四面精鋼,刀砍不進,箭射不穿,更何況高高其上,士兵無人能及,這如何毀得?難不成軍師得了神通,可揮手間移山碎石?”

任穿雨習慣性的抬手撫著下巴,有些苦笑著道:“風王無需開穿雨玩笑。人當然無法毀得此瞭台,若我方也有一門火炮又或……那自能毀之,只可惜啊,穿雨無能,實是慚愧!”說罷小心翼翼的看看惜雲,卻見她遙視前方,並未追問他那“又或……”,不由微微有些失望,但又有些松了一口氣,至於為何松一口氣,他自己也說不個清。

“軍師,若有一個武功高強之人持神兵利器冒死一擊,是否能毀此瞭台呢?”
  正疑慮間,忽聽得惜雲此言,任穿雨不由心頭大跳,抬首看去,卻只望得一個修長孤峭的背影。
  “這……”含在口中的肯定答語這一刻竟然猶疑起來,心頭一時竟是五味雜陳,看著那個孤峭得有些單薄的背影,忽然有些酸澀,不知是為著以往那些毫不猶豫的算計,還是為著此刻無法斷然的決定。

“軍師也不知嗎?”惜雲回首一笑,平靜寬容,“我倒是想試一試。”不待任穿雨作答,轉身看向蘭息,從容淡定,“五星連珠有‘絕陣’之稱那必應不敗,無需顧我,做你該做的罷。”話音一落,人已躍上欄桿,足尖輕點,身形飛起時複又回眸一笑,恬靜如水,“我一直認為,作為帝王,你是十分優秀的!” 人已遠去,笑已模糊,只留那清晰的話語輕輕繞在瞭台。“你……”蘭息抬手,卻只抓得一手空氣,握拳回手,再抬眸時,依是那個冷靜雍容的息王,“傳令,若敵軍瞭台之旗膽敢妄動,便……五蘊剎化!”那一刻,聲音是徹骨的冷厲,黑眸是暗夜最洶湧的潮!身後的任穿雨清清楚楚的看著,明明白白的聽著,卻只是無言。風王此舉到底是為著陣中那數萬將士的性命還是為著王?那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會如何!

目光追著那道化為白鶴飛向戰場的身影,千軍萬馬的虎視也無損於她的鎮定從容,這樣的女子啊,不應屬於這個鮮血淋漓的塵世!回眸看著身旁的王,十多年的相處自能窺得此刻那眼眸深處的悸動,這樣無情的人終也不能逃脫嗎?張口欲語,最後,終只是深深一歎!

半空中飛掠的那一道白影頓時吸住戰場上所有的目光,有讚歎的,有驚羨的,有畏懼的,有憂心的,也有淩厲的!“她終於出手了嗎?!”皇朝目光緊鎖半空中那仿如禦風而行的身影,“她似乎更適合武林中那個第一女俠的身份,而作為一國之君她卻是不合格的!一國之君,所有包括自身的性命都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國,豈可於萬軍中有如此輕率之為!”眸光一閃,神情複雜,“只是……能得她如此相待,豐蘭息又是修了幾世之福?!” “長恨此身非我身,何是忘卻營營。”玉無緣目光空蒙的遙望著那越飛越近的身影,以清洌無波的聲線輕輕念出。“長恨此身非我身……”皇朝喃喃念著,這一刻,他似乎隱隱明白了那種感受。無論是她,是他,還是己,此身已非我身!

“她即已出手,那麼皇雨便險矣。”玉無緣垂眸,無意識的抬起手掌,眸光落在掌心,然後緊緊攏起。

“她非嗜血噬殺之人,目的只是瞭台,況且皇雨也非弱者。”皇朝淡淡的道,只是看著陣中忽然心頭一動,抬手招來侍衛。爭天騎右翼陣中,無數長箭瞄準了半空之人。“射!”一聲輕喝,箭如蝗雨飛出。“王!” 陣中風雲騎發出一片驚呼。箭在疾射,人在疾飛,彼此已只隔一尺,有人閉上眼不忍目睹。“啊!”驚歎四起,卻見那白影猛然下墜,頓時,那瞄準她的箭雨便全部射空,遠遠飛去,力竭而墜。“王!”

提到嗓眼的心還未來得及放下,又被緊緊提起,一支黛青的長箭淩厲而出,那一箭之猛,那一箭之快,決非前面箭雨可比,空中之人避無可避!

“叮!”但見半空中劍光一閃,長箭化為兩截墜落,而白影半空中足尖互踏,身形猛然前飛,然後輕盈的落在風雲騎陣中。“王!”馬背上端坐著的的徐淵在這寒天卻已是嚇得大汗淋淋。惜雲抬首一笑,拍拍徐淵的馬頭:“別擔心。” 目光環視周圍以敬服之目光注視著自己的風雲騎士兵:“記住,此刻是在戰鬥,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必遵軍令,不可妄動!” “是!”徐淵垂首,眾士兵以目光答應。

“那就好!”惜雲輕輕躍起,落在徐淵的馬背,抬首遙視前方小瞭台,長長深呼吸,“徐淵,助我一臂之力!”

“是!”徐淵伸掌平攤,惜雲足尖一點,輕飄飄的落在他的掌心。“去!” 徐淵一聲輕喝,長臂揚起,掌上惜雲騰空躍起,雙臂平張,衣袂飛揚,仿如展翅鳳凰,翱翔九天!“射下她!”爭天騎右翼陣中秋九霜厲聲喝道,眉峰緊鎖,目光焦銳,而同時,手中長箭已離弦而去。剎時,無數飛箭跟隨著黛青長箭飛射向半空的鳳凰,也就在那一瞬間,風雲騎陣中飛起三道銀影,半空中劃起一陣銀芒,斷箭如雨,箭雨落盡,三道人影落回陣中,千萬士兵也無人看清他們的面貌。

而空中的鳳凰此刻離小瞭台已不過數丈,卻身形微滯,顯是力已將竭,正擔心著是否墜落,卻見她左手微揚,一道白綾飛出,縛上臺頂一角,手一拉,身形再次飛起,直向瞭台而去。
  “射下她!絕不可讓她靠近瞭台!”秋九霜的聲音此刻已是淒厲惶然,雙目赤紅,手緊緊拉開長弓,弦上三枝長箭,銀牙一咬,三箭如雷電射出,黛青的光芒劃過上空,撕裂長風!
  爭天騎左翼中冰雪般冷徹的男子猛然抬首,滿頭雪發在風中狂舞,目光追著那劃空而過的長箭,一雙眼眸慢慢變化,化為純凈透明的雪空,盈盈似雪欲融!

風雲騎陣中的三道銀影再次躍起,上、中、下三柄長劍在空中一閃,剎那間,士兵只覺得冷電炫目,一陣刺痛,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迷糊之中似有金石之音不絕於耳,再睜眼之時,看到的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半空中小瞭台前不知何時多了四名男子,手中長劍帶著熾日的金輝直刺那迎面而來、卒不及防的鳳凰!千鈞一髮之際,墨羽騎陣中四支長箭飛射而出,可那四人卻不躲不避,長劍依然疾刺,竟是拼死相阻,以命庇護那瞭台中人!眼見四劍即要刺中之時,白影左手一抖,白綾擊在台頂,人已借這一擊之力身形猛然後退,右手一揚,鳳痕劍出鞘,手腕一轉,劍鋒一劃,半空中與四劍相碰,執劍的四人卻是下定決心要在這一擊取她性命,是以這一劍均夾千斤之力,並未被阻住,反以更大的衝力直刺而來,但她也並未打算這一劍得手,反是借這一碰之力,身形再次高高躍起,令四劍刺空,然後翻身、旋腰、張臂,從高而下,如鳳凰臨空直撲向那四人。“鳳嘯九天!” 一聲清叱,白綾飛舞,風嘯長空,長劍揮出,匹練蔽日!

那一刻,底下的人只見半空中長綾飛卷,如狂龍掃空,勢不可擋,銀虹燦爍,如雪鳳耀天,氣衝霄漢!那一刻,空中仿佛有兩個太陽,金芒白光,交輝映射,炙膚刺目,淩厲的勁風淩空橫掃,沙塵暴起,人立不穩,似隨時都會被卷上空去!

“下去!” “叮叮!”扣擊之聲,劍芒散去,白綾止飛,四道人影和著斷劍從半空墜落。
  “收台!”爭天騎右翼陣中傳來急切的命令。

瞭台下驚呆了的士兵終於回神,急忙要將瞭台降下,卻一下手慌腳亂,反將瞭台搖得團團轉,而瞭台中人狂自一身武藝此刻卻也撞個鼻青臉腫,咒駡連連,只可惜無人聽到罷。
  而空中白影一閃,盈盈落在高高的瞭臺上。長身玉立,銀甲在陽光下閃著燦目光芒,白色的披風、黑色的長髮被風卷起,在身後交纏飛揚,任瞭台如何轉動,她自巋然不動,抬目四視,前方青山碧湖,腳下雄獅百萬,剎時一股豪情充沛胸襟,一朵傲然的微笑便這樣輕輕綻放。那一刻,戰場上數十萬士兵目不轉睛,所謂的風華絕代不外如是!

“王,弓箭到!”紫焰旗下,侍衛恭敬的捧上弓箭。皇朝看著弓箭,接過。“你……”一旁的玉無緣忽然伸手搭在長弓上。皇朝回頭看著玉無緣,眼中光芒閃爍,時熾時冷:“我只有一次機會!”
  那目光中似在燃燒著什麼,炙熱得令人窒息,又無情得令人絕望!玉無緣的目光與他對視,如極淵之處的冰那般空明,也如極淵之處的冰那般遙遠,穿越冰層,是一片茫茫虛空,貧瘠得連一絲雲彩也無!終於,玉無緣鬆開了手,抬手,陽光下那手掌晶瑩如雪玉雕成,完美得無一絲瑕疵,卻也完美得令人悚然而懼。一旁的侍衛怔怔的看著那手,然後又慌忙的移開視線,卻對上了玉無緣的眼,那雙眼睛看著他輕輕淡淡的一笑。如此完美無瑕的容,如此淡然出塵的笑……可那一刻,那名侍衛呆呆的站著,兩行眼淚就這樣流下,自己卻渾然未覺。“你會後悔的!”卻不知是說他還是說己!“我絕不後悔!”絕然而堅定!

 抬手,一漲秋水中蕩漾著的一線輕紅,指尖輕彈,劍鳴似鳳。

抬手,金色的長弓,金色的長箭,那是驕陽的顏色。

劍舉起,如虹炫目。箭搭弓,弦張如日。最後看一眼她。即算這麼遙遠,隔著千軍萬馬,隔著濤濤流湍的時光,隔著他們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卻依然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她,看清她白色的長衣,看清她黑色的長髮,看清她額際那彎瑩瑩雪月,看清她清亮如星的眸,更甚至她唇畔那一絲淡淡的、滿不乎的微笑……那是無論時光如何流逝、無論滄海如何幻變也不會忘卻的!鳳凰高高躍起,長劍高高揚起,瞭台還在搖晃下降,銀虹已從天而貫!

那一劍的光華令天上的朗日黯然!那一劍的鳴嘯令爭天騎右翼陣中發出絕望的淒叫!那一劍是傾盡畢生功力而揮!那一劍是為她所關注的所有的人而擊!那一劍必不失手!“砰!”兩米高的瞭台被銀虹一劈為二!台開,她看到台中的人,台中的人看著她。她訝異,他震驚。一雙大眼正瞪得不能再大的、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那是一個朗朗男子,毫髮無傷。
  她不由展眉綻顏一笑,笑如春日的清風。然後那人也揚眉一笑,笑如夏日的燦陽。無論他們是敵人還是仇人,此刻他們一笑相逢。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半空中身影交錯,一個失力而墜,一個力盡而落。“風夕!!!” 揚聲呼喚,手中拉得緊緊的弦同時鬆開!那一聲呼喚令戰場上所有的人耳膜一陣雷鳴,抬首的瞬間,只見一支金箭如流星劃過天際,拖著耀目的金芒,穿越千軍萬馬,穿越蒼穹大地,撕裂虛空氣流,夾著射破九天的氣勢,如一道掩目不及的閃電直直沒入空中那力竭無避的白鳳凰!

剎時,戰場上一片寂靜!

“唔……”那一聲痛呼極低極淺,可戰場上的萬千士兵卻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一瞬間,那一箭似射在了自己身上,還未來得及感覺到痛楚,空中那道白影便無力墜下,白色的披風高高揚起,若鳳凰被折的羽翼,白色的鎧甲在陽光下閃著銀光,仿佛是折翼鳳凰發出的最後光芒,在那最後的璀燦中慢慢隕落!
  “惜雲!!!” 這一聲呼喚是那麼震驚與不信!是那麼的激烈與驚懼!夾著一絲深沉的、無法掩飾的、仿佛是撕裂一個人的心肺一般的劇痛!也刺痛了戰場上每一個人的心!聲音未落,一道黑影從大軍的上空飛掠而過!比閃電還要快!比疾風還要迅猛!空中的鳳凰即將墜落於地時,落入了黑影張開的懷抱中!

“砰!”重物墜擊地面的巨響,塵土飛揚中,落在下面的黑影緊緊抱住懷中的白影!
  “皇雨!”

爭天騎陣中也飛出一道身影接住了另一個從天而降的人。懷中那身體的觸感是溫熱而充滿活力的!這一刻,手不由收緊,淚不由潸然。
  “嘻……我現在知道了,原來我真的很重要呢。”皇雨嬉笑的看著緊緊抱住自己的秋九霜,雖剛自閻羅殿前回轉,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高興,“而且你竟然也會有眼淚,看來你還算得上是個女人。” “怎麼你還沒死!” 惱羞成怒,秋九霜一拳狠狠揮出,正中目標,本以為他會很快還手,誰知卻見他目光望向空空的天空,輕輕歎息:“那便是風王惜雲嗎?” “惜雲!惜雲!惜雲!”

蘭息呼喚著懷中的人,輕輕的搖晃著緊閉雙眸的人,從未有過的緊張、恐懼、顫慄緊緊的將他攫住!是的,這一刻他害怕!從不知畏懼為何物的息王此刻非常非常的害怕!害怕得心臟都痙攣著、抽搐著,似隨時都會停止跳動……他害怕懷中這個人再也不會睜開她的雙眼,那發白的唇畔再也不會對他吐出嘲諷之語!

“惜雲!惜雲!”溫柔的、輕憐的撫拍著她有些發白、有些微冷的雙頰,“惜……”
  忽然懷中的人猛然睜開雙眼,眼中分明藏著戲謔,那唇角淺淺的上揚,勾起一抹熟悉的訕笑。
  “我現在承認你的‘蘭暗天下’比我的‘鳳嘯九天’快啦!”的20f07591c6fcb220ff
  耳邊清晰的響起獨屬於她的清越嗓音,蘭息有些不確定的看著,有些遲疑的開口:“你……沒事?” “嘻嘻……多虧了這顆寶石。”惜雲輕輕一笑從胸前拔出那支金箭,箭尖帶出本嵌在銀甲上的紅寶石,手一晃動,寶石碎如粉沫落下!“嘖,這一箭好大的勁道!”惜雲咋舌道,並且在蘭息懷中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
  蘭息定定的看著她,定定的看著良久,猛然間,毫無預警的將她往地上一扔,然後自顧站起身來,轉身便往回走。才走一步,卻發現雙腿竟虛軟得無法使力,抬起雙手,竟還在激烈的顫抖著,慢慢的握緊成拳,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平息全身流竄的氣息,平復狂跳不止的心,這一刻竟是無法訴說的喜悅,喜悅中卻又夾著一絲酸楚半分惱怒。一甩袖,抬步而去。

“黑狐狸,你……”耳邊聽得惜雲輕輕的呼喚,甚至帶著一絲溫柔的挽留。她已經很久不曾如此喚過他了,不由自主的轉身回頭,回頭的那一瞬,卻令他驚恐的睜大雙眼!“你……我……”惜雲右手微伸,似想拉住離去的他,左手輕抬撫在胸口,嘴角溢出絲絲鮮血,一張臉慘白如雪紙,“我……”口才一張,鮮血便如噴湧的泉,瞬間染紅她一身!
  “惜雲!”蘭息跨前一步,雙臂伸出。“……”惜雲張口,卻終是未能講出話來,眼眸一閉,無力的倒入蘭息懷中,嘴角微微上揚,似想最後再對他笑笑,卻終未來得及。仿若一朵雪曇花,開得最盛時,卻毫無預警的敗去,帶著萬般不舍的依戀,絕豔而淒哀!“惜雲!!!!!”

咆哮聲響徹整個戰場,仿佛是重傷垂死的猛獸發出最後的狂嘯,慘烈淒厲!讓每個人的心神為之震撼!

“他們傷了王!他們傷了王!為王報仇!” 戰場上的風雲騎狂怒了,發出了震天的怒喊,刀劍揚起,殺氣狂卷……卻依然未敢有絲毫妄動,只因他們的王曾親自下令,未得軍令不可妄動! 在那一聲咆哮響起的同時,玉無緣全身一顫,瞳眸無神的盯著虛空。而皇朝,在那慘烈的咆嘯聲過後,他手中已被他握得變形的金弓終於掉落。“傳令……”

皇朝的聲音令玉無緣清醒過來,抬手抓住皇朝的手,那力道令皇朝痛得全身一顫:“不可!”
  “現在豐蘭息心緒已亂,理智已失,正是一舉擊潰他時!”皇朝看著他一字一頓的道。
  “那裏……”玉無緣抬手遙指對面瞭台,氣息虛弱卻語意堅定,“那裏還站著一個人,那個人不簡單,他站在那裏,便等於息王!你若妄動,他必會摧動五星連珠陣,此刻我……此陣連我也無把握破解,若你們在此兩俱敗傷,那還能有何作為!”

“下令收兵!” 猛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任穿雨一跳,轉首,卻見久微就站在身旁,竟不知他是何時登上瞭台的。
  “收兵?怎麼可以!”任穿雨一聽差點跳起來,“若他們趁機攻擊……”
  “不會,那邊有玉無緣!” “但是此刻風王她……嗯……受傷,所謂哀兵必勝,若趁此我們定可……”
  “下令收兵!”久微的眼光又亮又利,如劍逼頸。兩人目光對視,互不相讓。“如若你死了,那麼以此刻息王的心境來說,你們必敗!”久微的手抬起,指間青色靈氣帶著森森寒氣直逼任穿雨,離額一寸處停住,“是選收兵還是一敗塗地?” “你!”任穿雨狠狠瞪他一眼,然後轉身:“傳令,收兵!”

“不但收兵井然有序,且一直保持雙翦陣,若遭襲擊便可隨時反擊。收兵之後,中軍以橫索為守,左翼以隔岸為觀,右翼以亂鷗為窺。”高高瞭臺上將下方情況一目了然,玉無緣依是面白如紙,眼神卻已複清醒,“墨羽騎的軍師任穿雨果也非泛泛之輩,即算此刻風息兩王不在,他也決不容你渡過蒼佑湖!”

“傳令秋將軍,命領三萬爭天騎前往康城,勿必於五日內攻下此城!”皇朝轉頭吩咐。
  “是!” 侍衛領命而去。康城嗎?”玉無緣目光一閃,側首,“黥城離康城更近,。”  “沒關係!”皇朝移目此刻空曠的戰場,似想從中找尋著什麼,“剛才你也聽到了,此刻他根本無暇顧及。為著這一戰,我們雙方所有的將領都已調至此處,黥城也不過一些守軍,康城那裏……師父曾說過,即算能上蒼茫山,但若失東旦、康城,那便已先輸一著!所以康城我決不能讓與他!”
  玉無緣默然,半晌後才開口:“那一箭真能……奪她性命嗎?” 聲線飄忽,如秋葉飄落幽幽深潭蕩起的回音。

“她必死無疑!”皇朝合上眼,“那一箭若在平時,以她的功力最多重傷,但……她以全力劈台,力盡之時護體之功便也散盡,那是她最脆弱之時,那一箭含我二十年的功力,必讓她五臟俱裂!”“是嗎?”玉無緣的聲音輕蕩蕩風一吹便散。皇朝雙手骨節緊得發白,緊閉的雙眼閉得更緊,似不想看到任何東西,良久後,他才輕輕吐出:“是的!” 這一句話吐出,心底深處仿佛有著什麼隨著最後一字吐出,瞬間散於天地間,心頭只覺一片空蕩蕩的。

“我親手……殺了她!”低低念著,仿佛是為著加強心底的信念,只是……那破碎的聲音中怎麼也無法掩藏那一絲痛楚與憾恨!

玉無緣無言,移目遠視,那雙蒼茫的眼睛此刻已與這蒼茫的天地一體。“但願你永遠無悔!”輕輕丟下這一句,移步下臺。留下皇朝依然矗立於瞭臺上,背影挺拔,卻不知為何顯得那樣的孤冷。日已西墜,天色漸暗,眼前已開始模糊,看不清天,看不清地,也看不清底下的兵馬!周圍似乎很吵鬧,耳膜一直嗡嗡作響,但又似乎很安靜,耳中什麼都沒有聽到。“王!王!”

有什麼在拉扯著他,茫然回頭,卻見蕭雪空正握住他的左臂,他似乎握得很用力,手臂骨頭都是痛的,直痛到心頭!

“王,三軍回營,正在等您……”蕭雪空的話忽止住了,震驚的看著皇朝的臉。
  “你領一萬大軍前往徑城,徑城已無強兵,三日內即可取下,取城後往康城助九霜。
  “是!”蕭雪空領命,走前回頭看一眼皇朝,“王……”

“聽令!”
“是!”蕭雪空止言離去。王,難道你自己都沒發覺嗎?!想起半空隕落的那道白影,心頭一陣絞痛,當下加快腳步,疾疾往台下沖去,只想快快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東旦渡!

“雪菩薩,你被火燒了嗎?跑這麼急幹麼!”

窄窄的梯臺上迎面走來的人撫著被撞疼的肩膀狠狠的瞪視著這走路不用眼的人,卻忽然被那雙藍空似的瞳眸中那深絕的悲慟嚇了一跳。“雪人,你……你怎麼……”話未說完,耳邊一陣冷風刮過,眼前的人已不見了。
  “該死的雪人,竟敢不理我!”皇雨轉身恨恨的瞪視著疾步而去的人影,然後繼續登臺,可一登上瞭台,不由當場驚呆!“王……王……王兄,你怎麼哭了?啊……不……不是……是你臉上為什麼有眼淚?是不是受傷了?很痛嗎?誰……誰竟敢傷王兄?我要為你報仇!” 笨蛋皇雨,你真是……自求多福吧!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音,蕭雪空暗暗歎道。

“王,現皇王也已收兵,雙方皆不敢輕渡蒼佑湖,那我們應趁此時派黥城的墨羽騎攻向康城,只要將康城拿下,到時可兩面夾攻,皇王必敗無疑!”

風墨軍營前,任穿雨急急的追著蘭息。而蘭息卻是抱著懷中風夕直奔王帳,對於任穿雨的話充耳未聞。“王!”任穿雨擋在他身前,“請下令攻取康城!” “讓開!”蘭息眼睛冷冷的盯著任穿雨,短短的吐出兩字,卻散發著森冷的寒意。
  “王……”

 任穿雨還要再勸,卻聽得蘭息猛然一聲暴喝:“滾開!”

任穿雨聞聲心一顫,不由自主的側開一步,臉上冷風刮過,再回神時,蘭息已行很遠。
  “你們怎麼不勸勸他?”任穿雨猛地對身後跟著的那一大幫人喝道,有絲挫敗的握緊雙拳,這麼好的時機,卻……“任公子,你此時說任何話都沒用的。”聞訊而來的鳳棲梧輕輕的道,目送那匆匆而去的背影,“他現在心中、眼中只有風王!”

“可是這個天下比風王更重要啊!”任穿雨望著那個背影喊道,可那個背影一個轉身便消失在眾人眼中。“你還不明白嗎?”鳳棲梧看著他,冷情的臉上浮起一絲嘲笑,夾著一絲自憐,“現在整個天下加起來也不及他懷中重傷的風王!” “不行……不行!我決不能讓他一時的感情用事而毀了這十多年的辛苦!”任穿雨同樣聽不進鳳棲梧的勸阻,撥步追去。鳳棲梧看著那跟在任穿雨身後心急如焚的風雲騎大將,以及那不知如何是好的墨羽騎大將,微微歎息,卻又不由自主的抬步跟去,垂首的瞬間,一行清淚劃過臉頰,滴在地上,嘴角卻勾起一絲淺笑。

“鐘離、鐘園,守住帳門,任何人都不得打擾,違者格殺勿論!”王帳前,蘭息冷冷的看著追來的任穿雨他們,聲如霜雪。

“是!”鐘離、鐘園垂首。“王!”任穿雨上前想要拉住蘭息,回應他的卻是緊閉的帳門,他抬手想推,雙胞胎卻一個伸手格住,一個伸手將他推開。“王!康城決不能被皇國奪得,那連著蒼茫山呀!蒼茫山是王山,決不能失!”任穿雨不顧雙胞胎的推阻猶是焦急的喊道。

忽然全身一輕,然後身子被空移三尺,“叮!”眼前寒光一閃,兩柄寶劍架在他頸前。
  “軍師,請不要再擾,否則我們便執行王命!”鐘離、鐘園一人一劍逼視著任穿雨。
  “你們想誤了王的大業嗎?!讓開!”任穿雨目中怒火狂燒,就要上前。
  “大哥,你就別再費勁了!”任穿雲上前拉住哥哥,“鐘離鐘園只從王命,他們真的會殺了你的!”

“只要王恢復理智,拿去我這條命又如何!”任穿雨卻無懼,一甩手想將弟弟甩開,耐何書生之身,力氣根本比不上武功高強的弟弟,雙臂被鉗得緊緊的,當下不由又急又怒又恨,“穿雲放手!”
  “哥,你怎麼還不明白,風王不醒,王又如何醒?!”任穿雨抱住自家哥哥,不讓他不要命的往前沖去,因為那對雙胞胎手中的劍決非唬人的,他們自小受教于王,年紀雖小但武功卻遠勝於他們四將,只要再進一步,必會血濺三尺!任穿雨聞言不由呆住了。“穿雨,你何時見過這樣的王?”身後的喬謹抬步上前,拍拍任穿雨的肩膀,目光看向緊閉的帳門,深深歎息。這樣的王……是的,他從未見過!他們兄弟可說自小即伴著蘭息一起長大,十多年了,從幼童至而今的一國之主,他從來都是雍雅高貴,淡定從容,那臉上無論遇何人遇何事總是掛著盡在於掌的微笑,任你是天崩地裂也不能令他變色,任你是十年相隨還是初次相識,他永遠不露一絲一毫的情緒,毫無弱點,所以完美無缺完美無敵!而此刻……這個王是從未見過的!他動怒變色,他疾聲厲語,他驚恐惶急……

“果然……”任穿雨恨恨的開口,目射怨毒,“都是風王!我果然沒看錯,她便是要毀了王的人!女人禍水,千古至理!早知道今日,我便是拼著被王碎屍萬段也要取她性命!”
  “再對王不敬,那便拼盡兩國分裂便得千古罪名我也必取你性命!”徐淵冷冷的逼視任穿雨,腰間長劍直指他額前。

“任軍師,你道風王禍水,毀你息王,可你怎能肯定息王不是心甘情願的?”聞訊而來卻一直靜觀的久微終於出聲,抬手推開憑徐淵的長劍,目光平靜的看著任穿雨,隱隱的慧光閃現,“就如你為息王大業願肝腦塗地、百死不辭,那麼……息王為風王也願傾國以護、傾城以許!”
  “那怎麼可以比……千古大業與兒女私情孰重孰輕,是人便可明瞭!”任穿雨大聲道。
  可在久微澄靜如湖的目光中,他只覺得希望破滅,大勢已去,可卻猶是心有不甘,心不能平:“王是要成大事的明主,怎麼可以舍大取小……怎麼可以為一個女人而失理智……十多年,十多年的心血啊!我們為著今日費了多少神思,不惜以手沾血,不惜負孽於身……可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的生死便要毀了這一切嗎?!”聲至最後已帶嗚咽,雙目赤紅的看著帳門,身形搖搖欲墜。
  所有的人都看著他,這一刻,風雲騎諸將也不忍苛責,墨羽騎諸將同感同痛。
  “穿雨。”端木文聲上前,扶著他,“你不要急,並非一切都完了啊!半壁天下不是已經打下了嗎,現在只是稍等一下,等王治好了風王,我們再動不遲。” “是啊,”賀棄殊也上前安慰,“虧你還是一軍之長,怎麼可以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天下還在我們掌中呢!”

“穿雨,別忘了,現王與風王不在,你便是軍中之首,數十萬大軍可在你的掌握中,怎麼自己便先驚慌失措起來!”喬謹也沉聲激道。

“哥,你先回帳休息一下,許多的事還在等著你處理呢。”任穿雨上前牽起兄長的衣角,就如兒時尋求依賴庇護一般。久微也摒棄前嫌,微笑點頭。這一刻忽不覺這人有多可憎,只覺得自有他的可敬,又有那麼一絲可憐可歎。“是啊,便是半壁天下我也得為王守住!”任穿雨回過神來,目中精芒閃爍,抬腳疾步往自己的營帳走去,“你們全部隨我來!皇王休想得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04:53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5 AM 編輯

正文 五十二、以江山相許

緊閉的帳門,帳內靜默無息,帳外焦銳不安。從帳門緊閉日算起,已兩天兩夜過去。風雲騎、墨羽騎的將領雖然忐忑不安雖想守於帳前,但都被任穿雨一句“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與責任”喚走,只是每日依有一人輪流前來,待看到帳前靜立的久微與鳳棲梧後便心沉穀底。

  而任穿雨卻自那日後便不再前來,只因為著守住東旦渡他已費盡心力,對面是他此生未逢之強敵,不敢有絲毫大意,也因他的坐鎮,暫失主帥的風墨大軍才未軍心渙散,依嚴陣以守,銳氣不減,令對面的皇朝也不由對其刮目相看,一方面因其嚴守難破是以未攻,另一方面因靜待康城消息是以未動,東旦渡兩軍暫相安無事。第三日的清晨,帳內終於傳出聲音。

“參!” 簡短的一字,卻讓守在帳外人如聞天音。鐘氏兄弟源源不斷的將參湯送入帳中,而帳外的人從久微、鳳棲梧至聞訊而來的風墨大將卻依舊不得入帳,一個個瞪視著帳門,滿眼的焦灼,程知這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甚至目中蓄淚,不住的合掌向天,祈求老天爺的保佑!

日升又日落,月懸又月隱,朝朝複暮暮,煎煎複焦焦,度日如年但總算也有個盡頭。
  第五天的清晨,帳內終於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頓時讓帳外的一干人等振奮不已。
  帳門終於開啟,金色的晨曦斜斜射在門口的人影,銀甲泛起燦目的光輝,惑人雙眸,一瞬間幾疑這人是否幻影。

門口靜立的是一個完好無損的、神情平靜的風王。“王!您終於……”

“風王,王他……”

眾人急切的圍攏上去,道著各自最為關心的。惜雲手一擺,目光掃視一圈,那一刻惶然的、激動的、焦銳的眾人不由自主的禁聲。目光最後落在久微身上,移步,伸手:“久微,他就拜託你了!” “我定盡我所能!”久微躬身道。只是他一貫平穩的聲音此刻卻透著一絲沉重,因為從那緊緊抓著他的手可以感知她此刻的心情!

惜雲目光再掃過眾人,然後抬步而去:“風雲騎、墨羽騎所有將領隨我來!”
  眾人相視一眼,然後皆無語的跟隨惜雲而去,剎時帳外恢復寂靜,只餘久微、鳳棲梧、笑兒及鐘氏兄弟。

“鳳姑娘先回去休息吧,息王我會照料好的。”久微微一點頭,然後跨入帳中。
  “久微先生!”鳳棲梧喚住他,“請讓我看一眼他。” 久微回頭看看鳳棲梧,良久後微微一歎:“好。” 兩人走入帳中,繞著玉屏,挑起珠簾,拂開床前絲幔,露出床榻中閉目的人。那一刻,兩人心中同時轟然巨響,有什麼倒塌而堵住了胸口,心頭被沉沉的壓住,讓他們一瞬間窒息,心頭一片疼痛!那一刻,鼻不知為何酸,眼不知為何朦!那個人啊,那個臥在榻中的人真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雍容高貴的息王嗎?真是那個俊雅無雙、風采絕世令天下人讚歎傾慕的蘭息公子嗎?榻中的那個人,蒼老了三十歲!

那曾經如美玉一般的容顏此刻佈滿細紋,曾經白皙光潔的肌膚此刻枯黃無澤,那曾經如墨綢般的黑髮此刻已全部灰白,那曾經如幽海一般懾人心魂的眼眸此刻已黯然合上,那任何時刻都飛揚雅逸的神采早已消逝無跡,只是死氣沉沉的臥在塌上,若非胸口那一絲微弱的起伏,幾讓人以為這只是一個死人!

“為她,他竟至此!” 鳳棲梧伸出手來想要碰觸榻中之人,卻終是半途垂下,接住無聲落下的淚珠。
  海枯石爛天荒地老從來仿如絢爛的神話,可美麗的神話此刻是如此的蒼白無力,眼前的蒼顏白髮卻已是永恆!“仿佛一塊最完美的墨玉一夜之間被風霜刻下一生的痕跡!”久微看著榻中的人不由不動容,眸中水光閃爍,“‘雪老天山’原來真存於世間,‘天老’傳人便是他嗎?!”
  鳳棲梧抬首,“雪老天山”是什麼,“天老”又是什麼人,那與她無關,她只在乎:“他會如何?”

“‘雪老天山’是天老的絕技,無論傷勢如何重,但有一口氣在便可救活,只是他一身的功、氣、精、神全部傳于風王,而他……”或許是鳳棲梧的眼光太過冰冷太過尖銳,令久微後半句話便卡在喉嚨。“他會如何?”鳳棲梧眼中的堅冰已化為盈盈冰水。“他便只剩一月壽命。”久微輕輕道。一個踉蹌,鳳棲梧跌坐於地,目光無神的移動著,最後落在塌上的人:“只有一月?”
  “是的。”久微點頭,看看地上的鳳棲梧,卻並未伸手相挽。“一月……怎麼可能……”鳳棲梧捂臉哽咽,“怎麼可以這樣!” 久微看看鳳棲梧,再看看榻中人,喟然而歎:“他既肯對風王如此,又是‘天老’傳人,那我便要救他。‘天老地老---天地雙仙’在蒼茫山頂留下的那一盤棋可還等著他去下的!”
  說罷脫去鞋,盤坐於榻上,扶起蘭息,一手覆胸,一手覆額,碧青的靈氣剎時籠罩著蘭息全身。

而在風王帳中,惜雲卻下達一個令全將震呆的命令。“王……”性急的程知立刻開口,卻被齊恕制止。而其餘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王座上的女王,不明白她為何要如此下令?而此令意義何在?
  “任軍師!”惜雲目光炯炯落在任穿雨身上。“風王,王他……”“本王與息王夫妻一體,兩國臣民俯首從命!敢有不從者,本王以血祭劍!”風聲颯颯,寒光一閃,鳳痕劍顫悠悠插於書案上,爍爍的劍光提醒著眾將。“臣等恭令!”帳中諸人躬身。“好!”惜雲頷首,明利的目光掃視俯首的眾人,“任穿雨聽令!” “臣在!”任穿雨上前。“告曰全軍:風王駕崩!”惜雲面無表情的道著自己的死迅。

“是!”任穿雨垂首。

“喬謹、任穿雲聽令!”目光轉向另兩人。“臣在!”喬謹、任穿雲上前。“挑選四萬最精悍速度最快的墨羽騎待命!”撥下案上的鳳痕劍,“噌!”的收劍入鞘。
  “是!”兩人領命。“其餘諸將聽令!”目光如電,亮亮的利利的掃視著。“臣等在!”那樣的目光令諸將提起十二分精神。惜雲以無波有力的聲音敍述著:“要以全軍悲憤之氣為風王復仇,復仇之戰聽從任軍師調度!”
  “是!”諸將垂首。惜雲滿意的點頭:“任軍師暫留,其餘各自準備!” “臣等告退!”諸將退下。帳中只余任穿雨與惜雲,一個靜坐于王座,一個靜立於帳中。

“軍師當知本王心意。”惜雲目光平靜的看著任穿雨,海一般深,星一般亮,水一般凈。
  “臣心悅誠服。”任穿雨躬身。無論眼前這個人曾讓他如何的計較、擔憂、憤怒,無論他曾如何的費盡心思想讓眼前的人退卻、消失,但此刻他們心意相通,目的相同!

“康城……現為皇國哪一將所守?” “應是寒霜將軍與掃雪將軍。”

“是麼。”惜雲點點頭,“那麼本王不在之時,東旦渡一切便交給你了。”
  “臣定不負風王之意!”抬首看著眼前的風王,雖容色依舊,神情平靜,但他不會錯看那眼眸深處的那一絲堅忍。第一次心甘情願的對眼前之王深深俯首,為她此刻的捨命相搏!
  “另外……”惜雲抬手敲敲椅臂,“以皇王之筆以皇國星火令送封信給秋將軍,記得把握好時機。”

“是!” “退下吧。” “臣告退。”  任穿雨退下後,偌大的帳中便只餘惜雲一人,靜悄悄的,空蕩蕩的。深深吸一口氣,牽動了胸口的重創,不由眉心一緊,抬手撫胸,閉目調息,良久後才睜開雙眸,從懷中掏出一枚墨玉雕就的玲瓏蘭花。“暗魅。”唇動,無音,以精氣凝結一線遠遠送出。片刻後,一道模糊的黑影悄無聲息的飄入帳中。“暗魅拜見風王。” “將此物送往康城,身為蘭暗使者當知如何處理。”惜雲攤開掌心。“是。”掌心的墨玉蘭輕飄飄的飛入黑影中,“暗魅告退。”黑影如來時般靜無息的消失。

元月十四日,風墨軍營掛起白幡,全軍縞素,白鳳旗倒掛於空!東旦渡的千軍萬馬在那一刻都明白了---王旗倒掛,君王駕崩!那一刻,處於敵對位置的爭天騎、金衣騎莫不震動!風國的女王死了?!那個似鳳凰般耀眼的女子真的死了嗎?同日,皇華大軍接令,全日整備休息!士兵們明白了,王即將要發動最後的攻擊!
  十五日,一直採取守勢的風墨軍陣營發生變化,仿如醉獅猛醒,臥龍猛躍,氣勢逼人,銳氣沖天。爭天騎王帳中皇朝聽著稟報淡淡的道:“風墨軍終於要動了!” 閉目盤坐於軟榻中的玉無緣睜開眼睛,明明休養了數日,可他的神氣卻似十分衰竭,眉宇間隱隱倦意,仿似已在這萬丈紅塵中歷盡了三生。而與神氣想反的卻是他的容顏,反越發的煥發,白凈的膚色竟隱透玉澤,瑩潤剔透,便是那號為東朝第一美人的華純然也無此如玉肌骨,一眼看過,似一尊白玉雕就的人兒,倒真應了他那“玉公子”的稱號!“蒼舒城有昔年始帝登蒼茫山封山而集萬民挖砌的官道,可謂一條“王道”,一條通往“皇座”的王道,所以決不可讓他渡過蒼佑湖。”玉無緣起身下榻,“若風王逝,其軍必哀,哀兵必氣盛,是以這幾日你應避鋒芒,采守勢。士氣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避其鋒芒?”皇朝金眸中利光一閃,“他倒要以為我心虛氣弱了!” “皇朝,你是要以帝者之身成大業,而非以武論英雄!”玉無緣少有的提高音調,頗帶責難之意,“你擁有為君者之識人之目用人之量待人之度,但唯一的缺點便是好戰好勝,為亂世霸主此未嘗不可,但天下初定之後必要懂休生養息!” 皇朝聞言嘴動動似想反駁,但到底是止聲沒有說了,可眼一轉卻又道:“自小至大,便是父王也不曾如此呵叱於我,倒偏是你說的我卻不能反駁,還得心甘情願的認錯!”說罷不由輕輕笑起來,“所謂一物降一物,便是如此罷。”

“你是我選的。”玉無緣卻似理所當然的道,抬眸看著眼前這朗日般耀眼的男子,平淡的道,“你心智堅定,自小至大,認定了目標便全力以赴,無畏艱巨無視道旁,更兼你的才智慧力,所以……”微微一頓,然後繼續道,“人道玉家人乃帝之輔者,無論那是否謬言又或真是玉家人之天責,我玉無緣只認定你為天下之主。”

皇朝看著他,良久後又笑起來,卻笑得有些意味深長:“記得當日武夷臺上你曾說‘雙王又豈能同步’,風息兩王難以共存,而你我一為王者一為輔者是以可同步而行?”“天地是如此廣大,萬生萬物營營於此,天地又是如此之狹小,僅便是兩個王也不可共存。”玉無緣眼中又現那種蒼茫之色,似看盡那紅塵倦事,又似穿越那紅塵萬丈,“如你不容息,如息不容你,又更何況是那樣的兩個人。白風黑息江湖十年卻敵友難分,更何況處於一國之王如此險高之位。他們糾纏牽絆,早已分不清彼此,也分不清自己的身份,這樣又如何能清晰看清自己之為。如若只存其一,那與你便要二分天下,可彼此不分的兩人若去其一便等舍己身,一痛俱痛,一亡俱亡,所以我才不阻你……”話音消去,不能為繼。

“所以你才不阻我那一箭。”皇朝卻自是明白,“風王若亡,息王便失半身,更兼智亂心痛,如此便不堪一擊!” 半晌後玉無緣才輕輕開口:“是的,時間已不多了,我說過要助你握住天下,那當然會實現諾言。”

“什麼時間不多了?”皇朝心頭一驚,金眸猛然盯住玉無緣。“哦……”玉無緣輕渺一笑,“時間久了,蒼茫山頂的雪說不定便融了,我想看看第一高山上的雪。” “哦?”皇朝仔仔細細的看看玉無緣,並未發現他有何異常才放下心來,“聽說蒼茫山頂上長有蒼碧蘭,為蘭中極品,等我們登上山后,便可賞雪品蘭,那般景致,應是人生無二!”
  “蒼茫山頂蒼茫雪,蒼茫雪中蒼碧蘭,蒼碧蘭畔蒼茫棋,蒼茫棋待蒼茫主……蒼茫之主啊……”玉無緣將那滿眼的蒼茫倦色傾於雲帳,然後輕輕合上雙眼,“蒼茫山頂的蒼茫主我會看到的。”
  皇朝看看他,然後起身喚道:“來人!” 一名侍衛馬上掀帳而入。皇朝走至案前,鋪紙抬筆,一揮而就。“派人將此信以星火傳予康城秋將軍!” “是!”

十六日,風墨軍以風雲騎為首發動攻勢,白幡如雲,縞衣如雪,鳳旗翻卷,殺氣騰騰!失王的風雲騎誓為主報仇!

皇華軍以金甲陣堅守,未敢迎其鋒。十七日,風墨軍依以風雲騎為首發動攻勢,其勢迅猛,如潮狂卷。皇華軍依以金甲陣堅守,未有出擊。十八日,風墨軍仍以風雲騎為先鋒發動攻擊。皇華軍以九輪陣為守,未有出擊。同日,秋九霜、蕭雪空于康城收到皇王星火之令,告曰風王駕崩,令其謹守康城。
  十九日,風墨軍未有出擊。皇華軍靜待其動。二十日,風墨軍聯合出擊,大有一舉擊毀敵軍之勢。皇華軍終於迎擊。

兩軍交戰一日,依是旗鼓相當,不分勝負,各有小小損傷。二十一日,秋九霜再接皇王星火令,風墨軍於東旦渡連續展開攻擊,復仇之軍攻勢猛烈完全不顧己身,頗令人頭痛。是以令其領兵攻往黥城,以圍魏救趙。秋九霜領三萬爭天騎出發,蕭雪空與一萬大軍留守康城。二十二日,天寒。清晨推開門,發現竟下起了小雪,細細絨絨,飄飄蕩蕩,為大地染上一層淺淺的白。
  伸出掌來,想接住從天而降的雪,便看到了樹梢的人。白衣黑髮,迎風而立,綽約如仙,似真似幻。那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是不可抑止的狂喜!
但下一刻卻寒冰覆體,心醒神清,剎時耳際金戈鐵馬,眼前漫天風雪狂舞。
  她未死!九霜離城,她在此刻現身!那只代表一件事:康城危矣!

“雖然下雪,可是我知道天空是從未有過的湛藍。”樹梢的人仰望天空,聲音極輕,但滿天風雪中卻清晰入耳,“有藍空,有白雪,還有從極北冰峰吹來的最潔凈的風,雪空……這樣幹凈的日子,很適合你呢,今天的雪是為你下的嗎?”

握住腰間的佩劍,一寸一寸輕輕拔出,晶亮的劍身映照著飄舞的雪花,幻美迷離。
  “你只要不踏出此院,我便不會出手。”惜雲低眸看著院中的人,如劍挺峭,如雪靜寒。
  “已經攻城了嗎?”蕭雪空的聲音如冰墜地,清脆鏗然卻無溫。“是的。康城不但是兵家必爭之地,同時對於息王來說還有另一種意義,所以昔年他與我一起踏平斷魂門後他即在城中為今日留下了備軍。而今,我出現在此,你當知你已全無希望。”惜雲平靜的說著,這些本無需解釋,但她卻還是說出,或許她依然希望他能放下他的劍,雖然明知不可能。
  “王說康城有另一條通往蒼茫山的通道,乃他恩師地老昔年上山與天老觀星斗棋時所留,乃通往蒼茫棋局之道,是以決不能失。”蕭雪空也平靜的道。爭天騎雖雄,但主將不見,墨羽騎倍多,康城自難守。”惜雲伸出手掌,接住眼前飄落的雪絮,看著它靜靜的融化在手心,“雪空,你便與我在此靜靜的看雪罷。” 爭天騎雖雄,但主將不見,墨羽騎倍多,康城自難守。”惜雲伸出手掌,接住眼前飄落的雪絮,看著它靜靜的融化在手心,“雪空,你便與我在此靜靜的看雪罷。”“可以與白風夕一起賞雪,那實是雪空無上的幸事!但是……”眉峰一揚,慨然而道,“我位居皇國掃雪將軍,士兵奮勇拼戰之時豈有為將者不出之理,且我乃皇王之臣,為臣者當為君盡力盡忠!”長劍“噌!”的出鞘,佇立於風雪,凝然不動。“即使知道結果是滅亡?”語氣輕柔,說出的卻是決絕之語。

“是!”答得斬釘截鐵,澄澈的眸子中風雪如聚藍空隱納,“而且能與當世才慧武功絕代的風王一戰,雪空無憾!” 惜雲看著那一劍一人,半晌後喟歎道:“掃雪將軍之‘掃雪劍法’當世罕見,惜雲一生懶惰未能於劍上下功夫,是以無與將軍可比之招。”微微一頓,然後又道,“我國王衛折笛雖未曾出世,但其武藝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數,隱居淺碧山十年,獨創‘碧山絕劍’未有敵手,今日我便以他之碧山劍會將軍之掃雪劍,也算不辱將軍。”手腕一揚,鳳痕劍出鞘,漫天的風雪也不能遮那一線輕紅。
  雪似乎下得大了,風似乎更急了。一人靜立庭院,一人盈立樹梢。一劍晶亮如冰,一劍澄亮如水。一個凝眉冷峻,一個靜然無波。雪絮紛紛揚揚落下,寒風橫飛掃蕩,但無損那兩人筆直身姿,一個劍佇如山,一個橫劍如帶,風雪飛卷,卻未有一瓣落在兩人身上,便是長劍也未沾分毫。遠處隱隱傳來廝殺聲,刀劍相擊聲,人的淒厲呼痛聲……再來便是急促的腳步聲,急劇的喘息!“砰砰!將軍!將軍!康城被攻破了!將軍!將軍!你在不在?砰砰!”
  門外有人使勁的捶打著門板,嘶聲呼喚,奈何門任你如何敲打推拉也無法開啟,門內任你如何叫感也無人答應。“將軍!將軍!你到底在不在?城內有內奸,他們裏應外合,墨羽大軍攻進來了,兵力懸虛,我們根本無法阻擋!將軍……”聲音忽然消失了,門外“咚”的有什麼倒落,或許是兵器,或許是人!
  院中凝眉不動的人終於忍不住動了,一剎那間,人如劍飛,劍如電射!

樹梢的人也動了,看著迎面而來的劍光,那一瞬間,輕輕歎息,而手中長劍也輕輕揮出,輕鬆寫意的一招,卻如山般穩實,將所有的攻擊全部封阻!

冰雪般的長劍卻凜烈如火,秋水般的長劍卻瀟灑如風,無論是如火還是如風,一劍揮出,裂石穿雲,風被斬裂而發出厲吼,雪被切割而發出淒叫!那一刻,小院中風雪狂舞,寒光爍爍,人影如魅,劍氣縱橫!那一刻,無人能靠近小院,只餘那漫天飛舞的雪花與那籠罩天地的劍意!忽然間,一縷清亮的歌聲劃開劍氣,衝破風雪,在天地間悠悠蕩起:

“劍,刺破青天鍔未殘。長佇立,風雪過千山!劍,悲魂血影渾不見。鞘中鳴,霜刃風華現。劍,三尺青鋒照膽寒。光乍起,恍若驚雪綻。” 院中雪芒飛射,劍氣如穹,可那歌聲卻於風雪劍氣中從容唱來,氣息平穩,不急不緩。
  當一句“恍若驚雪綻”時,風雪中綻開一朵雪蓮,蓮心裹著一線紅蕊,於院中輕盈一繞,剎時滿院的雪花紅蕊,再也看不見其他,眼花繚亂驚豔不已時,“叮!”的一聲清脆的劍鳴,然後清亮的歌聲停止,滿天的風雪靜止,滿院的劍氣消逝,一切都歸於平靜!

雪地中倒伏著一個與雪融為一體的人,雪中慢慢的有殷紅的血暈染開,在那潔白中綻開一朵血色的蓮花!

站立著的人凝視著劍身的那一縷鮮血,看著它凝成一線,凝聚於劍尖,然後滴落雪地,劍身便如一泓秋水,澄澈明亮。“醉裏挑燈麾下看。孤煙起,狂歌笑經年。” 一聲聲慢慢吟來,一寸寸慢慢移開目光,那聲音清如澗流,偏輕綿如空中飄落的雪絮,空蒙而悵然,微帶一絲歷盡滄海的淡淡倦意。“無寒。”輕聲喚道。

“在。”銀衣武士悄然而落。

惜雲的目光從天空移向雪地中倒臥著的人,移步走近,蹲下身來,伸手,托起雪地中的人。
  拂開銀髮,那張如雪花般美麗的臉此刻也真如雪花般脆弱,似一碰即化,唇邊溢出的血絲分外豔紅,那曾經澄澈的眸子此刻黯淡的看著她,眸子深處卻隱著一抹幽藍,那樣深沉的、魅惑的看著她,似乎有無數的話藏在其中,又似什麼都沒有的空明。“送他去品玉軒吧。” “是!”

無寒移步抱起地上的人,然後一個起縱,身影消失,只餘一朵血蓮猶自在雪地中怒放。
  待無寒走後,惜雲身子一晃便坐倒在雪地中,撫住胸口,尖銳的痛楚令她鎖起長眉,屏息靜氣,片刻後那痛才漸漸消去,輕輕一歎:“到底不比從前了。”抬首,遙望那屹立天地的蒼茫山,“你以性命相許,我便回報這一條通往皇座的王道吧。”

起身,輕躍,越過牆頭,遠遠的便見一隊玄甲雄騎風速般馳來,當先的一人白袍銀槍。
  “風王,康城已取下。”任穿雲躍馬躬身。“嗯。”淡淡頷首,“喬謹那邊如何?” “他說雖截住了秋九霜,但未能全功,被其領主力逃走,退回徑城。”任穿雲道,他這次未費什麼大力便取下康城,心下正輕鬆,所以有啥便脫口道來,“想來女人就是膽小些,逃命的功夫厲害些!”話一說完,忽憶起眼前就是個女人,當下不由心慌口結,“臣……風王……臣不是……不是說您!”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甚是辛苦,更兼急得面紅耳赤,沒有半分剛才英勇殺敵的豪爽勁,令身後一干將士看得忍俊不禁。

惜雲輕輕擺手示意不必在意,心下倒是有些奇怪任穿雨那等心機深沉狼顧狐疑之人倒是有個這等爽利明朗的弟弟,只是再想想也就明白了,或就因有那樣的哥哥,所以才有這樣的弟弟。只因哥哥能為弟弟做的已全部做盡了!

“收拾好康城,靜待息王王駕吧。” “是!”

而在墨羽騎奪得康城之時,東旦渡對峙的皇華、風墨大軍也發生轉變。二十二日,數日來一直採取守勢的皇華軍忽然發動攻勢,以全部兵力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風墨軍全面發起攻擊。“氣竭之時便是擊潰之時!” 皇王親自出戰,皇華大軍氣沖宵漢!“真是糟糕,老虎頭上拍了幾巴掌便將它擊怒了。”任穿雨聽得稟報不由喃喃苦笑道,“發怒的老虎不好對付啊。”

“嘮叨完了沒,該下令了。”賀棄殊白他一眼。

“知道了。”任穿雨一整容,“全體將士聽令,全面迎戰!” “是!”各將領兵出戰。
任穿雨也爬上馬背,望著前方翻滾的沙塵風雪,問著身後的侍衛:“王還未醒嗎?”
  “已派人探過,久微先生說王至少要今日申時才能醒。”侍衛答道。

“申時嗎?但願……”廝殺聲響起,將任穿雨的話淹沒於聲海中。

“軍師說什麼?”侍衛生怕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的命令。“迎敵吧!”任穿雨回頭看他一眼,書生白凈的臉上有著男兒的慨然無畏。
  戰鼓擂起,喊聲震天,旌旗搖曳,刀劍光寒!風墨軍以左、中、右三軍迎戰,左軍端木文聲、徐淵,右軍賀棄殊、程知,中軍齊恕,三軍聯成連雲陣,此陣攻守兼備,更兼軍師任穿雨指揮得當,陣形調動靈活,當是行如連雲輕飛,攻如百獸奔嘯,守如鐵壁銅牆。

而皇華大軍則是連成一線,如洶潮狂湧,連綿不絕,大有氣吞山河之勢!待到兩軍即要相遇之時,狂潮忽化為無數劍潮,鋒利的劍尖如針般插入風墨大軍,剎時在猛獸之身刺穿無數小洞,待風墨大軍剛痛醒過來轉以鐵壁堅守時,劍潮忽退,又成一線洶潮,咆哮著窺視著眼前的獵物!
  風墨大軍當不會坐以待斃,迅速轉換陣形,以中軍為守,左右翼齊發,皇華軍迅速作出應對,洶潮急速後退,其速竟不亞於以快著稱的墨羽騎,待風墨軍左右翼出擊之勢力竭之時猛然又化為萬劍齊發,直直插入風墨軍左右翼,剎時狂潮中血色翻湧!

“傳令,左右翼龜守,中軍橫索!” “是!” 傳令兵迅速傳令,頓時風墨軍立刻變陣,收起所有攻勢,全軍以守,將萬道劍潮擋於陣外。
  “竟然無法抵擋與皇王的全力一擊嗎?”任穿雨看著前方。雖已將皇華軍攻勢阻住,但其攻如潮,前赴後繼,一次又一次的以萬道劍潮沖向堅守的風墨大軍,那劍潮不但多,且密又利,再堅硬的鐵牆也會被刺穿針洞,而漏洞出現之時,便有潮水湧進,更何況是那越湧越猛的洶潮!

“那是氣勢的不同!”

猛然聽得身後有音,回頭卻見齊恕提劍而來。“皇國爭天騎素來以勇猛稱世,更兼皇王親自出戰,其士氣高昂,鬥氣沖宵!而我軍連續幾日攻敵,士氣早已消耗,再兼兩王不在,士心惶然,是以不及皇華軍之英勇!”齊恕一氣說道,目光坦然的看著任穿雨,“而且你我也非皇王對手,無論佈陣、變陣皆不及皇王迅猛果斷靈活,而且皇王有著一種傲視天下的霸氣,可令將士毫無理由的信服追隨!” “喂,決戰中別說這種喪氣話,而且身為中軍主將,不是該立于最前方嗎?”任穿雨沒好氣的看著他。

“非我說喪氣話,而是你之心已動搖,面對氣勢雄霸的皇王,你已先失信心!”齊恕目光堅定的看著他,手一番,一枚玄令現於掌心,“我來乃傳王令:非敵之時乃退!”

任穿雨臉色一變,眸光銳利的盯著齊恕,而齊恕毫不動搖的與之對視。“我知你對息王忠心,決不肯失此東旦,但你若在此與皇王拼死一戰,或能守住這半個東旦,但我軍卻會傷亡大半!”齊恕一字一頓的鄭重道,“若至此你又何有面見息王!”
  任穿雨緊緊握拳,緊緊的盯著齊恕,半晌後才鬆開雙拳,吐一口氣。齊恕見之即知目的達成,策馬回轉,忽又回頭:“任軍師,你之才華大家有目共睹,東旦能守至今日你已功不可沒,但……若兩王在一,自不會有今日局面,是以你當知,臣守臣道,臣盡臣責!”
  二十二日未時,風墨大軍退出東旦渡五十裏。皇華軍渡過蒼佑湖,進駐蒼舒城。申時末,息王醒,風墨軍大安。次日,東旦失守與風王未死、康城失守的消息分別傳報至康城與東旦,那一刻各自一笑,苦樂參半。

“所謂有得便有失。”玉無緣站在蒼舒城的城樓上,眺遠幽藍的蒼佑湖平靜的道,似乎對於這一結果他並不驚訝,“圍繞蒼茫王山有四城,你得蒼舒、徑城,他得康城、黥城,以王山為界你與他真正的各握半壁天下,各得一條王道,這就如當年天老地老所觀之星象,就如蒼茫山頂那一局下至一半勢均力敵的棋局。”

皇朝默然不語的仰望頭頂的蒼茫山,白雪覆蓋,仿如玉山,巍峨聳立,一柱擎天!
  “皇朝,去蒼茫山頂吧,那裏會給予你答案,那裏有你們兩人都要的答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05:23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6 AM 編輯

正文 五十三、蒼茫之局

元月二十五日,風墨大軍移師黥城。二十六日,康城。“以上就是康城目前情況。”書房中喬謹正一一將康城整頓情況稟報。“嗯。”惜雲點頭。

“王今日辰時動身,當後日未時可抵康城。”任穿雨則將剛收到的消息報上。
  “嗯。”惜雲再次點點頭,“辛苦你們了,下去罷。”

“是!”喬謹、任穿雨退出書房。待兩人走後,惜雲起身推窗,外面已是暮色初上,只是前些日下的那一場小雪還未化完,白皚皚的殘雪映著天光,天色倒也未顯得陰暗。“冬日裏最後的一場雪也要盡了。”惜雲幽幽一歎,“再來該是春暖花開了吧。”
  目光落在庭院中的一樹寒梅上,或也因花期將盡,梅瓣和著風吹簌簌飄落,殘雪中落紅如雨。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不知不覺的念著,不知不覺的憶起當年與蘭息一道踏平斷魂門的光景。那時正是三月春光無限好的時節,桃開如雲如霞,兩人各攜一壇美酒,一路折花而歌,仿佛只是去踏春遊賞,而非去那令武林人士畏之如虎的斷魂門。那時年少春衫薄,那時少年意氣相惜,那時無拘無束瀟灑恣意,但而今……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抬手接住一瓣隨風飄蕩的梅花,“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一個清而輕渺、淡而無塵的聲音接道。
  抬眸望去,一個比殘雪更白更潔、比落梅風姿更寂更倦的身影悄然立在院中。
  “好久不見。”兩人同時一句。這輕輕淡淡的一語令兩人恍如隔世再逢,天支高峰上兩人把酒言歡也不過年多時光,此刻回想,卻仿如前世一般遙遠,那時心惜意通,而今日卻是敵我不同。
“想不到這最後的殘雪落梅竟可與天人同賞。”惜雲輕輕一歎,看著眼前如玉出塵的人,眸中是遺憾,是傷感。

“能于高山峰上同賞一輪月,能于康城同賞一場落梅殘雪,但是人生聚散無常年華盡逝,無緣已覺無憾。”玉無緣抬手從枝上拈一撮雪,手腕輕輕一揚,那雪便正落在惜雲掌心,紅梅白雪,輝映成畫。

“今日來的是高山峰上的那個玉無緣還是皇王尊師的天人玉無緣?”惜雲看著掌中梅雪輕輕的問道。

“風國女王風惜雲與武林名俠白風夕你可能清清楚楚的分開?”玉無緣淡淡反問道,“息王與黑豐息你可又能兩者不同相待?” 惜雲無言。“所以高山峰上的玉無緣與天人玉家的玉無緣又有什麼區別。”

惜雲看他,那雙眼眸是可看透紅塵的明澈凈色,又是那穿越紅塵的空茫倦色。這個人,無論何時何地,於她,總是心生一股痛惜,無由無解。

看倦了紅塵,看淡了世情,所以他心湖無波無緒,所以他瀟灑去來無尋,可那雙柔和的眼眸深處為何會刻有一絲悲哀,那樣的深切,那樣的濃郁!世人敬仰他,戀慕他,依靠他,可世人又何曾看清他!那滿心滿身的疲倦……寂寥……
  無緣……深深吸氣,垂眸,斂起所有的情緒:“那麼玉公子此番前來有何貴幹?”
  玉無緣看著她,良久後伸出手來:“我來找你下一盤棋。” 惜雲一震,抬眸,盯住對面那雙眼眸。 映透了萬物滌清了萬物偏還無情無塵。玉無緣抬手握住惜雲的手,連著那落梅殘雪一起握於掌中,兩人的手都是雪一般白雪一般冷。
  凝眸相視,四目相近,平靜的一字一字的輕輕吐出:“玉無緣與風惜雲為天下蒼生下一盤棋———下蒼茫之棋!”

“蒼茫之棋?”惜雲怔怔的看著他。“對,下蒼茫之棋。”玉無緣雙眸緊鎖惜雲,那樣的目光似從她的眼看到她的心底,“非以你之智,而以你之心!以你之心下一局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棋!下出你心中最想要的!”
  以你之心下一局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棋!下出你心中最想要的!那一語輕淡無波,卻如驚雷響徹,轟得她雙耳陣陣嗡鳴,擊得她心跳如鼓!什麼是她真正想要的?什麼是她心中最想要的?她……二十多年來,她是否曾停步細細思索?她是否曾認真確認?她又是否曾如實回答?又或是她從未發問?可是眼前這人為何要這般問她?可是……為何覺得一切在他眼中無所遁形!他看穿了她所有不自覺的隱藏,他看透了她所有不自覺的希翼!

白風夕是知道她真正想要的,可風惜雲不會有她真正想要 !白風夕知道她最想要的,可風惜雲不可能擁有她最想要的!“以你之心為自己、為蒼生下這蒼茫之局吧!” 那聲音近在眼前,如耳語輕淡低柔,那聲音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如暮鼓晨鐘直叩心門!

二十七日,寅時將盡。淡淡的晨曦中,喬謹輕輕放開韁繩,馬兒便稍稍走得急了,蹄聲在人煙未起的清晨顯得格外的清晰。康城已巡視完畢,該前往向風王報告諸事兼請安了。才至康城府邸前,喬謹偶爾一個抬頭,不由心頭一跳,韁繩不自覺拉緊,馬兒一聲嘶鳴,停下步來。“將軍?”身後跟隨的士兵發出疑惑的呼聲。喬謹一定心神,下馬,將韁繩交由侍從,道:“你們前往換班。” “是!”

待所有的士兵皆走後,喬謹輕輕一躍便飛上屋簷,幾個起縱,便落在府中最高的歸燕樓屋頂上,一道白色身影正倚坐於屋頂上,微寒的晨風拂起她的衣袂長髮,她卻毫無知覺一般,只是怔怔的看著前方,那清亮的眸子似要穿透茫茫虛空望到極遠極遙之處,又似早已望到盡頭,所有已盡在眸中。
  “風王,風寒露重,請保重身體。”喬謹微微一躬身。早就聽穿雲說過風王昔日化名白風夕行走江湖時是如何無忌的一個奇女子,只是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喬將軍。”惜雲目光依望前方,“這世上你有沒有最想要的東西?” “呃?”喬謹一怔,似未想到惜雲會有此一問。“將軍未曾想過嗎?”惜雲回首,那眸子仿是天幕上未隱的寒星,是這世間最亮的光源,“將軍跟隨息王多久了?” “臣自十四歲跟隨王,已十四個年頭。”喬謹恭敬的答道。“十四年麼?”惜雲一偏首,淡淡一笑,“這麼多年啊,那即算不能瞭解透徹,那應該也略知一二吧。將軍知道息王最想要什麼嗎?”

“王最想要的?”喬謹一愣。“嗯。”惜雲點頭,微笑的看著他。王最想要的是什麼呢?喬謹一時竟答不出來。是江山帝位嗎?看似應該是的。“我帶你們,將這萬里山河踏於足下,讓你們名留青史!”

那是多遠前王說過的話?那時的王還只是一個弱冠少年,可他說出此話時他們未有一人置疑,他們都相信那個淡吐狂語的少年。只是此刻想來,他只是要將萬里山河踏於足下,讓他們名留青史,這便算是他最想要的嗎?

目光調向眼前的女王,不過一襲簡單的白色長袍,黑髮直披,隨意的倚坐於屋頂上,卻依是風華清絕!當日東旦渡大戰中那一箭後王的失智之行又一一浮現於腦。這世間,什麼才是王最放於心中的?似明瞭,又似模糊。“臣愚昧,未能知王意。只是……”喬謹深深躬身,“臣知,風王于王,不低這萬里江山!”
  “呵呵……呵呵……”一陣清越的笑聲便這樣輕輕蕩開,隨著晨風散於天地。
  喬謹依躬身不敢抬頭,這笑聲如此好聽,但……他辨不出是喜是悲!笑聲漸漸消逝,屋頂上一片靜寂,很久後,才響起惜雲幽幽的清歎。“不論哪一樣才是最重要的,我成全他。” 喬謹一震,可還未等他想明白,身前風動,抬首,已無人影。

二十八日。午時剛過,康城城門前便湧出大批士兵,夾道兩旁,整齊矗立,城樓上風王靜立,身後並立著喬謹、任穿雲。早早便有人傳報,息王王駕已近,是以康城內墨羽騎振奮不己,待聽得風王下令迎駕,一個個便是爭先恐後,但依緊守軍紀秩序。早早便有人傳報,息王王駕已近,是以康城內墨羽騎振奮不己,待聽得風王下令迎駕,一個個便是爭先恐後,但依緊守軍紀秩序。“啊呀!” 一道白影從城樓上翩然飛下,輕盈如白蝶,令眾將士發出一陣驚歎。

然後所有的將士便看到他們眼中雍容清豔的風王竟然從城樓上直接跳下來,穩穩的落于一匹白馬上,一抖韁繩,白馬便飛蹄馳去。

“風王……”將兵們驚呼,但城樓上的兩位將軍卻擺擺手,示意無需驚怪。
  白馬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張開四蹄,風馳電掣般,不到片刻,前方已見煙塵,輕輕一拉韁繩,馬兒慢慢緩速,然後止步于平原上,靜靜的等待,風吹起那白衣長髮,似欲隨風飛去,那風姿意態畫圖難書。

蹄聲如雨落,銀、黑甲的將士如淺潮般快速漫延,鋪天蓋地似的淹沒整個平原,待看到前方那一騎之時,慢慢緩速,隔著三丈之距齊齊停步,於馬背上躬身行禮,然後兩旁分開,露中潮中的王車。
  前方獨騎靜立,潮中王車靜駐,隔著那不遠也不近的距離。這一刻,雖千軍萬馬齊立,卻是安靜至極,天地間只聞風動之聲。“囁吱!”一聲,王車的車門開啟,鐘氏兄弟走出,然後一左一右打起簾子,躬身恭候車內的人。一道墨黑的人影靜靜的、從容的走出。

那一天的天氣極好,碧空如洗,絲絮似的浮雲在空中飄遊,朗日高懸,暖暖的陽光灑落,天地間一片清朗。隔著那不近也不遠的距離將陽光下的那人清晰看入眼中。已不是容顏如玉,墨絲如綢。明朗的陽光為那人灰白的長髮鍍上一層淺淺的銀華,銀華里裹著一張風霜淺淺刻畫的臉,可是那人氣度雍容如昔,意態雅逸如昔,那些蒼桑痕跡無損於他的神韻風骨,更顯那雙眸墨海幽深古玉溫潤,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柔靜目光看著她。陽光下,他淺淺的微笑,如蘭開香湧,眼角細長的笑紋中綻著一抹紅塵盡攬的恣意風華。
  陽光下,他是安好的!

那一刻,潸然淚下!那一刻,方知何謂失而復得!那一刻,方知天地雖廣萬生萬物雖多,最在意的原不過眼前之人!那一刻,願傾所有,無怨無悔!馬車上的人跨下車,一步一步從容走來,白馬上的人靜靜的、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距離在縮短,身影為何更模糊?風吹過,面上一片清涼,眨眼,終於看清。
  他就站在馬下,張開他的雙臂,臉上是那雍容優雅的笑,眼眸明亮的、溫柔的、繾綣的看著她。那一刻,毫不由豫的、毫不顧忌的張臂,飛身,撲入那張開的懷抱!灰白的發、墨黑的發在風中交織!白色的衣、黑色的衣在風中相逐!修長的臂、柔軟的臂在風中緊纏!

“啊!” 那一抱驚震萬軍!那一抱驚豔天下!“王萬歲!王萬歲!” 無視禮法的相擁,無視天地的相抱,無視萬生萬物萬軍的相依震懾住所有的人,撼動所有的心!
  下馬,屈膝,俯首,山呼!為眼前這一體的雙王!王萬歲!!!”

康城的城樓上白鳳、墨蘭旗並揚風中,城中十萬墨羽騎、風雲騎和睦相處,經過了與皇華大軍的數場決戰,同生共死中已令風墨軍將士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也真正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王連日來車旅疲憊,還是早些休息,臣等先行告退。”康城府邸大殿中諸將向兩王報告所有事務後即行告退。

“下去吧。” 惜雲揮手令諸將退下,轉頭看看面有倦色的蘭息,若是以往,便是再勞累斷未見有此神情,而今……這副身子到底也是不如從前了!以眸示意雙胞胎送蘭息回房休息,而自己則將未完之事一一處理。華燈初上之時,案上已整整齊齊,推開窗,一股冷風撲面而來,不由一個激靈,可卻不想關窗,靜立窗前,仰望窗外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掛著疏淡的星月,地上的燈火都比之要來得明亮。
  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抬手撫額,幽幽長歎,這暗淡的星月,這冷冷的寒夜,似暗示前路,前路啊……可視不可逐!
  “王,該用膳了。”門被輕輕推開,六韻、五媚各捧一盒。“先放著罷。”惜雲淡淡道。

“王,早過了用膳之時了。”六韻卻固執的將盒中飯菜一一擺在桌上,然後和五媚各自一躬身,“請您用膳!”

“好了,好了,年紀輕輕的怎麼像個老媽子似的。”惜雲無奈的擺擺手,走至桌前坐下。
  六韻與五媚聞言一笑,齊道:“老媽子才能管著您。”

 惜雲啞然失笑,拾起碗筷。“久微哪去了?”吃罷飯,問道。“先生在為息王煎藥。”五媚答道,一邊收拾著碗筷。“哦。”惜雲點點頭。“王,香湯已備好了。”另一邊六韻從內室出來。“嗯。”惜雲點點頭,走入內室,熱氣繚繞,暗香湧動,“弄這麼香乾麼,真是麻煩。”喃喃抱怨著。

“王,您雖然是一國之君,但請您別忘了您還是一個女人。”一旁的六韻義正詞嚴,“女人當然要好好保養!”

“知道了,老媽子。” 惜雲歎一口氣,剛要動手解衣,一旁六韻、五媚早就伸過手來了,剛想要說話,可一看那兩雙滿含告誡的眼睛,忙罷手:“記得,不但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國之君,所以等著別人服侍就是了。”
  六韻、五媚滿意的點頭。“六韻,若你不當宮中女官,你最想做什麼?”泡在熱熱的香湯中,一身的寒意頓消,骨酥筋軟,白霧繚繚中,惜雲不由舒服的輕閉雙眸。“臣自小即進了宮,此次若不是有幸隨王出來,幾都忘了宮外的世界是什麼樣了。”六韻動作輕柔的洗著惜雲一頭烏絲,淺淺的笑著,“若臣不當宮人了,便想做個女先生,收一些女學生,將臣這些年收集的王所作的詩文廣傳於世,讓世間也多幾個王這般奇絕的女子!” “呵……做女先生的想法不錯,只不過所傳之道卻是選錯了。”惜雲淡淡的笑道。
  “她就是愛訓人,若當個女先生不正好名正言順嘛。”一旁的五媚取笑道。

“多嘴!”六韻瞪她一眼。“嘻嘻……難道說錯了?往常宮裏那些人沒少挨你訓的,一個個見著你呀就似鼠見著了貓,逃命似的閃!”五媚輕笑,知道礙于王在,她絕不敢怎麼樣的。“那都是那些人心虛!”六韻正氣凜然道。“嗯。”惜雲眼眸微微睜開一條縫,“那五媚想做什麼?”

“臣呀……臣就想嫁個如意郎君,相夫教子過一生。”五媚眨眨眼道。

“不知羞!”六韻屈指一彈,彈得五媚滿臉的水霧。“這有什麼羞的,男婚女嫁,人倫常情。”五媚甩甩頭,一雙巧手一刻也不閑著。
  “女先生、賢妻良母……嗯,都不錯。”惜雲點頭,重又閉上雙眸,微微一笑道,“本王會成全你們的。” “咦?”六韻、五媚不由一怔。但惜雲已閉目,神色靜然,已不欲再語。兩人當下按下心頭疑惑,專心服侍。室中頓時一片沉靜,只余嘩啦水聲,迷蒙熱氣,幽幽暗香,以及那藏於朦朧水氣中的激湧思緒。
  當一切完畢後,迷霧中緩緩睜開的雙眸湛亮如星,清輝滿室。“替本王著朝服,再宣齊恕、程知、徐淵三位將軍。” “是!”

“按這藥方,早晚各一,三月不斷。” 一間華雅的房間裏,久微將一紙藥方遞給雙胞胎。鐘離躬身接過,目光卻掃向半臥床榻的蘭息。“多謝久微先生。”蘭息淺笑頷首。“不用謝我,你不過沾了夕兒的光罷,若非顧著她,你的生死與我無關。”久微卻毫不領情,直言不諱。

“嗯。”蘭息也不以為忤,微笑點頭道,“先生說得是,息無需謝先生。想先生那紙丹書可也有息一份功勞,先生都沒謝過息,不如就此兩相抵銷罷。”

“你……”久微瞪目看著眼前這個笑得雍容雅氣的人,不由暗自嘀咕難怪夕兒要罵他是狐狸,只不過面上倒也不表現出來,自自然然的綻開一抹淺笑,也是笑如春風,“息王果是公正明理。”這話半真半假半笑半譏。

“彼此,彼此。”蘭息雅笑溫文,好不和氣。“哪里,哪里。”久微淺意盈盈,好不親切。這一邊的兩人話裏藏刺,笑裏藏刀,另一旁的雙胞胎卻是聲色不動,各自忙著手中的活。
  久微瞟一眼道:“這兩小子雖小,若放出去也是一方人物。” “那當然,強將手下豈有弱兵。”蘭息理所當然。抬手掠掠眼角的發絲,只是看到那灰白的發,眉心一皺。“應該說是什麼樣的主子便教出什麼樣的屬下!”久微譏道,待看到蘭息撫著發的動作,不由翻翻眼,“一個大男人不用這麼在意容貌吧?!” 蘭息瞟一眼他,然後悠悠然道:“聞說那醫者本領只三分者越是架子高,醫時也只盡那一分力,治好三分標,留下七分根,好讓病人越發的唯諾,越發的貴禮相待。”

久微聞言那隱慧的雙眸寒光一閃,但馬上又恢復溫和平靜,和氣的笑著道:“想昔日那蘭息公子乃天下傾慕的美男子,與風國惜雲公主可謂才貌相當,璧人一對,只是如今,風王依是容華絕世,息王卻是蒼顏白髮,可真是天差地別呀!唉……真為我的夕兒心痛!”平和的語氣,偏偏在“我的夕兒”這四字上重重咬音,滿意的看著對面那人面色一僵。

蘭息那一僵也不過一瞬,馬上又雅笑盈盈,但一雙墨眸卻似冰潭般寒意森森,目光如劍,偏語氣還是那般溫雅:“息雖已不再容顏如昔,但可換得惜雲性命無憂,實也心慰無悔。而且……”劍鋒似的目光掃視著久微的臉,似要在上面刮下一層皮來,“總比某些藏頭隱面不敢見人的傢伙要強些!”
  久微聞言是一氣一愣一怔,頓時僵在那裏,緊緊的盯著蘭息,目光也利如劍鋒,似想將對面那人一切兩開,好看清那腦袋裏到底是什麼構造,那心是不是真比別人多一竅!“我倒不知你們兩人竟也‘意趣相投、言語相悅’!”清清亮亮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兩人移目望去,正見惜雲拂簾而入,面上似笑非笑。“夕兒!”久微馬上迎上去。

溫柔的笑,溫柔的語氣,頓時讓身後的人不自覺的推倒了醋壺,什麼‘夕兒’的,真是刺耳!
  “久微。”惜雲目光停在久微的臉上,“說真的,我也好奇你真正面貌是何樣呢,這世上大概沒有人見過真正的你吧。”

“呃?”久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夕兒想看?” “當然。”惜雲點頭,眼眸一瞬間變得晶亮,那神情似發現了什麼稀奇好玩之物。
  “還是不要看了。”久微卻似有些為難的道,只可惜滿眼的詭笑,“我擔心某人會自卑得想撞牆。” “我想自卑的另有其人吧。”蘭息卻是不溫不火的道,“若不是自卑、妒忌,又怎會不肯完全的治好本王!”

“妒忌?你以為你是誰呀?!”久微猛然回首,瞪著床榻上躺得無比舒服的人,本想好好罵一通,不過怎麼也不能失了顏面風度,強壓怒氣,力持平淡,只不過吐出的話語卻不再好聽了,“你這只狡猾的狐狸憑什麼要我來耗盡靈力療你這張臭皮囊?!我剛才肯給你藥方讓你調氣複容已對你仁至義盡了,我可是給了夕兒天大的面子,你再給我忘恩負義,再傷害到夕兒,我就讓你變回那活死人!”

“久微,你錯矣。”蘭息還未有反應,惜雲倒是輕笑著牽起久微的手,“剛才那話你該以雷霆之力道來,那才有氣勢!要知道狐狸皮厚,你這樣溫柔的人這樣溫柔的話給他搔癢也不夠呀。”
  “女人的胳膊果然是往外拐的。”蘭息喃喃道,抬手掬起肩膀上的白髮,“定是因為這頭華髮呀!”幽幽長歎,無限傷懷。

“你……”久微瞪目張口的看著他,再回頭看著惜雲,“世上怎麼有這麼臭美惜容的男人?!”
  “平常看他的挑剔勁就應該知道了呀,久微。”惜雲卻很是理所當然的道,說著擺擺手,“別管他,久微,讓我看看你的臉嘛。” “雖然不能保證,但可以試試。”久微卻似沒聽到惜雲的話,眼眸對著屋頂,“千年何首烏,百年雪蓮子,九九靈芝草,十年人參珠,桃源雪蘭根,玉谷赤玄霜。” “鐘離,都記下了嗎?”床榻上的人漫悠悠的道。“王,都記下了。”一旁的鐘離正將筆放回書案。

“那便去取藥罷。”

“是。”鐘離躬身而去。“久微,快讓我看看你的臉。”那一邊惜雲不依不饒的念著。久微卻依是充耳未聞,將望著房頂的目光收回,放在惜雲的臉上,手一伸,搭在脈膊上,專心號起脈來,半晌後一聲輕歎,眼前的人倒沒怎麼在意,床榻上的人卻是緊張萬分,豎起了雙耳。
  “久微,你的臉。”惜雲此刻心心念念的是久微的真容。本來以你們兩人的修為,活個百歲也是易事,只是而今呀……”長長歎息,“雖都性命無憂,但到底都傷體、傷氣、傷神,老來說不定還要疾病纏身!” “庸醫!”床榻上的人乾脆俐落的丟下兩個字。

久微似沒聽到,牽起惜雲的手,“夕兒,和我回久羅山去,我保你百歲。”
  “好呀。”惜雲答應得十分乾脆,“先給我看你的臉。”

床榻上的人卻是一驚,眸光剎時幽深,如暗流洶湧,危險萬分。“聽說久羅王族之人都懂妖術。”片刻後,蘭息淡淡的開口,“所以也都容顏妖異,人鬼皆非!” “這哪里是狐狸,簡直是毒蛇!”久微怒目而視。“久微,臉,臉!”惜雲一概不管,只有一個目的。“唉!”

久微無奈,在軟榻上坐下,閉目盤膝,不一會兒便見他面上浮起淡淡的青色靈氣,然後越來越濃,漸漸將整張臉都籠蓋住,房中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片刻功夫後,那濃郁的靈氣又慢慢轉淡,漸漸的露出眉眼肌骨,直至靈氣消盡,久微張眸,那樣一張曠世之容便顯現於室,便是久見佳顏的兩人也不由一震!

如若說蕭雪空之容如雪般凈美,修久容之容如桃之俏倬,皇朝之容如日般燦華,玉無緣之容如玉般溫逸,蘭息之容如蘭般幽雅,那麼眼前之容便如琉璃明徹。只是雪容太過冷峻,令人不敢靠近,桃容太過嬌柔,需細心呵護,日容太過炫目,永遠高高其上,玉容太過出塵,遠在雲天之外,蘭容太過矜貴,孤芳自賞,不若眼前之容的凈無瑕穢,靈蘊天成,令人望之可親。

“久微,你好美呀!”惜雲驚歎著,“聞說久羅王族之人皆是神仙品貌,果然不假!”
  伸手,捧臉,俯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那琉璃通透、未染纖塵的臉上印下響亮一吻。
  “哈哈……久微,我肯定是第一個親你的女人!”

惜雲得手便退,那臉上的神情就似偷了腥的貓一般得意洋洋。“夕兒,你親錯了。”誰知被偷親的人毫不驚奇,只是出聲加以指點,那靈氣凝聚的雙眸賊亮賊亮的,長指指指唇:“這裏才是最親密的!” “真的?”惜雲眼睛一亮,就似貓忽又發現了更肥的魚。床榻上的人生氣了嗎?沒有!他是瀟灑從容的蘭息公子,他是雍容優雅的息王,怎麼可能會有生氣這種有失風度體面之舉!所以……“鐘園。”淡淡的聲音從容響起。“在。” “久羅妖人施展妖術迷惑風王,替本王將妖人哄出去!”床榻上的人優雅的換了個姿勢,躺得更舒服了。

“是。”鐘園移步向久微走去,“先生,夜深寒重,請讓鐘園送你回房休息。”說罷伸手挽起久微的胳膊,沒有多餘的動作,可久微就是不由自主隨著他起身移步。

“夕……”久微才待開口,鐘園指尖一動,便讓他閉上了嘴。“久微,明天我再去找你。”惜雲不在意的揮揮手。

人走後,房中便只剩兩人,剎時靜寂如默。

一個半臥床榻,一個靜坐軟榻,一個目光看著帳頂,一個凝眸盯著茶幾,彼此的神思竟都有幾分恍惚,目光偶爾的相對,卻是迷離如幻,如置夢中。“惜雲。”很久後,才聽得蘭息輕聲相喚。

“嗯。”惜雲應聲,目光看向床榻中的人,那樣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在床沿坐下。
  蘭息執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溫暖柔軟,輕輕歎息:“我們都還活著!”
  一句話,安兩心。

是的,都還活著,活著才有無限的未來與可能,若死了,那便只余終生悔痛憾恨!所以,慶倖,活著!“世人皆道你我聰慧,可我們又何其愚昧!我們可以看透人生百態,卻看不清自己,看不透對方,定要毀滅了方才能清醒!”蘭息摩挲著交握的手,有些嘲弄的笑笑。“我們相識十年,從初會之始便未坦誠相待。”惜雲低首看著相纏相扣的手,淺淺的微笑著,“彼此隱瞞,彼此顧忌,彼此防憊,卻又彼此糾纏,到而今……人生沒有幾個十年,也沒有幾人能有你我這般的十年,所以……這些日子我總在想,我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清楚,有很多事要解釋清楚,可是……此刻我卻覺得已不必再說。”“嗯。”蘭息淺笑相應,十指扣緊,眼眸相對,這一刻,無需言語,彼此的眼睛便已說清一切!
  不再是以往的幽深難測,不再是以往的譏誚嘲諷,不再是以往的算計猜疑,不再是以往的躲閃逃避,從未如此刻這般澄澈坦然,這般心心相印,這般靈意相通!

又何需再提以前,又何需再來解釋,江湖十年隱瞞身份的打鬧,落英山前猶疑的遲到,五萬風雲騎暗藏的防憊……那些都是傷痛都有怨恨,可那些在那一箭擊中時、在那以性命相救時、在那無顧己身的相搏時已全部煙消雲散!

是的,已無需再言,他們早已以彼此的生命為語,訴盡一切!這一刻,四目相對,兩心相依,便是天荒地老!左手交纏相扣,右手輕抬伸出,撫向那灰白的發,撫著那風霜細畫的容,眸中柔情似水,胸中柔情四溢。“黑狐狸,你以後得改叫老狐……”一個“狸”字生生咽在喉中。唇畔相碰,鼻息相纏,雙眸輕合,婉轉相就。此時正星月朦朧,此刻正良宵靜謐,此時正良人在前,此刻正情濃意動!
  且將那翡翠屏開,且將那芙蓉帳掩,且將那香羅暗解,且將那鴛鴦曲唱!
  唇掃過是火,手撫過是火,那輕語如火,那歎息如火,那呼吸如火,那火從四肢百骸燒來,炙熱的似要將身融化……心卻如水,柔軟的、繾綣的蔓延,蔓過炙火滴滴水珠滑落,激起一片清涼的顫慄……伸出手,緊緊的抱住,頸項相交,肌骨相親,心跳相同,任那火燃得更炙,任那水暗湧如潮,任那水火交纏,任那顫慄不止,只想就這麼著……就讓此刻永無休止,又或此刻就是盡頭!
  ………………

晨曦偷偷的從窗逢裏射入,透過那輕紗薄帳,歡喜的、欣慰的看著那相擁而眠的人。
  發與發糾結,頭與頭相並,頸與頸相依,手搭著肩,手摟著腰,那面容是恬靜的,那神情是恬淡的。

眼微微睜開,慢慢的適應房中的光線,轉首,癡癡凝視那睡容,輕柔印下一吻。輕巧的起身,下床,著衣。開啟那緊閉的窗兒,燦爛的冬日朝陽剎時便瀉了一室,暖暖了金輝中,微寒的晨風灌進一室的清爽。眯眸,任那晨風拂起披散的長髮,任那清風撫過臉頰,留下一片冰涼。“這麼好的陽光,這麼好的天氣,很適合遠行呢。”不回首,卻已知身後有人。
  身後的人目光幽沉的看著她,心頭千思萬緒,可看她那一身白衣,那隨意披著的長髮,卻已是心知意明,剎時,胸中如萬流奔湧,狂瀾起伏……面上卻是神色不驚,鎮定從容。
  “我要走了,你應該知道,也應該明白。”

窗邊的人回首,一臉無拘的燦笑,一身恣意的瀟灑,朝陽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淺輝,似從九天而降,又似瞬息便融九天。

蘭息無力的在軟榻上坐下,微微合上眸。“知道與明白是一回事,可不可以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半晌後,房中才響起蘭息略有些暗啞的聲音。惜雲微微側首,眸光如水的看著他:“我本應早早便離去,那樣或許多的事便不會發生,我明明知道那樣互疑的兩人是不可能同步同心,可我卻依然留下。那一半是緣於我的懷疑與防憊,一半其實是緣於我的不舍,我捨不得你!” “而今卻要舍了嗎?”蘭息抬眸看著她,面上的淺笑有幾分慘澹,“其實……這麼多年,我明明能察覺到我們之間的牽絆,可我卻一直不能確定也不敢確定,我想那是緣於我的害怕。我害怕當一切都清晰的擺于眼前之時,那便是你離我而去之時,我害怕你的離去!”

“黑狐狸……”惜雲輕輕歎息,走至軟榻前,抬手撫著那已不自覺緊簇一處的長眉,“你說風王、息王再並肩走下去,結果會如何呢?”

蘭息凝望她,望進一雙明澈如水的瞳眸,那雙眸子將所有的都顯露其中,也將所有的都一一看進其中!“你我都清楚,那有無數無數的可能!”惜雲指尖抹開那糾結的眉心,憐惜著那眼角的細紋,“那無數的可能簡單的分為好與不好,可不論是哪一個,你知我都不會開心!”
  “無論是風惜雲也好還是白風夕也好,人骨子裏的東西總是不能改變的。而以往那些死過的人、那些流過的血是無法抹去無法忘記,更甚至以後還會有更多我不願看到的生離死別血濺魂飛!我無法與你待那萬骨成灰之時並坐皇城,笑看萬里江山,我……終只合江湖老去!”
  惜雲俯首,那雙墨玉的瞳眸便在眼下,那眸中的千言萬語,那眸中的萬緒千思她都一一看進,那一刻,心是柔軟的,心是酸楚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必立意堅定!

“風國與風雲騎我全部託付予你,以他們待我之情,必不違我令,以你之能,必不負我托!而我走後,你才是真正的毫無顧忌與牽絆,自可放開手腳,將這天下擁入懷中!”
  “黑狐狸,無論我在哪,我都會看著你!這一生,我都念著你,都看著你!”指尖輕輕撫著那張令她心痛萬分的容顏,目光朦朧,低首相近,呢喃輕語,“此刻,此刻是……你我……最美的時候!” 唇溫柔的吻上那雙墨玉眸子,將眸中那萬千情意輕輕吻進,便是心如刀絞,便是萬箭穿身,她也已決定!

一室的靜寂,一室的空蕩,只有那寒風依不停的吹進,拂過那窗稜,拂過那絲幔,拂過那灰白的長髮,拂過那癡坐的人,拂過那暗淡失神的眸。

抬首四顧,如置夢中。這……剛才一切是否都為幻想?剛才一切都未發生?剛才一切皆可不作數?
  可是胸膛中傳來的痛卻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真的!相伴十年的人,真的抽離了他的生命!昨夜相擁入懷,昨夜頸項相交的人真的棄他而去!從今以後消逝於他的生命,永不再現!
  胸膛裏的痛似乎麻木的,然後便是一片空然,風吹過,便是空寂的回音。
  那陽光是如此的陰沉,那窗外的天地是如此的暗淡,那隱約入耳的是如此的噪呼……那所有看入眼的為何全無了顏色?那所有聽入耳中的為何全無了實義?隱約間似明白了,隱約間一股怒焰渤然而生!“該死的臭女人!”一聲暴喝直沖九霄,震懾了康城。那是俊雅的蘭息公子,那是雍容的息王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毫無風度的大吼怒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薄葉石薺 發表於 2009-2-2 05:24 PM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3-19 09:18 AM 編輯

正文 五十四、且視天下如塵芥

二十九日,康城息王寢室外,鐘離、鐘園聽到息王一整天都在罵“該死的臭女人!”。他們不大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竟能讓王如此震怒,昨夜與風王不是處得好好的嗎?不過他們並不想去弄明白,只是小心翼翼的侍候著王。而除了王一反常態外,康城諸人基本上都安然無事,只是齊恕、徐淵、程知三位將軍面有異色,神情悲楚。三十日,息王終於不再怒駡,但依整日閉門未出,城中諸事自有諸將安排妥當,所以也就沒有什麼事需要雙胞胎冒著生命危險去敲開那扇門。而以雙胞胎有限的目光所得的便是風王似乎不在城中,可城中似乎都知道。雙胞胎並不管這些,依只是小心的侍候著他們的王。

二月一日,清晨。康城是平靜的,雖屯聚十萬大軍,但城中軍民相安。風雲騎也是平靜的,雖然他們的王現在未在城中。在息王抵康城的第二日,風王即派齊恕將軍詔命全軍,因傷重未愈,須返帝都靜養,是以全軍聽從息王之命!墨羽騎、風雲騎對於這一詔命都未有絲毫懷疑。那一日風王中箭息王驚亂之景、那一日初見為救風王而一夜蒼顏白髮的息王之容、那一日兩王于萬軍之前相擁之情,依清晰刻於腦中!
  所有的人都相信兩王情深意重,兩國已融一體,榮辱與共,福禍相擔!這一天,息王終於啟門而出,雙胞胎頓時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侍候。不過這一天的息王很好侍候,因為他基本上都待在書房,非常忙碌,至華燈初上,雙胞胎恭請他回房休息時,書房中一切井井有條。

二月二日。蘭息照舊一大早便入了書房,雙胞胎侍候他吃過早點後便守候在門外。“鐘離。”半晌後聽得裏面的叫喚,鐘離馬上推門而入。“著人將此信送往蒼舒城,本王邀皇王明日辰時於蒼茫山頂一較棋藝!” “是。”鐘離趕忙接信退下。“鐘園。” “在。”鐘園上前。

“召喬謹、端木、棄殊、齊恕、徐淵、程知六位將軍。”

“是。”鐘園領令而下。

待書房中再無他人之時,蘭息看向窗外,正風清日朗。“該死的女了!”脫口而出的又是一聲怒叱。窗外的明麗風景並不能熄滅他滿腔的怒火,而書房外守著的其他侍者對於王此種不符形象的怒駡在前幾日見識過後,便也不再稀奇了。片刻後,門外傳來敲門聲。“王,六位將軍已到。”

“進來。”蘭息平息心緒,端正容顏,在王座上從從容容的坐下。畢竟該來的總不會遲,該面對的總不能跳過,該做的總是要擔當。
二月三日,皇息兩王蒼茫山會。那一日,晨光初綻,一東一西兩位王者從容登山。那一日,碧空如洗,風寒日暖。那一日,蒼舒城、康城大軍翹首以待。那一日,康城六將全都面色有異,神情複雜,卻又無可奈何。那一日,天地靜謐如混沌初開之時。那一日,午時,蒼茫山上一道黑影飄然而下。那一日,康城墨羽騎、風雲騎靜候息王王詔,但只等來息王淡然一笑。

所有一切已全部安排完畢。長長歎一口氣,似將心頭所有憾意就這一次全部舒出。“暗魅、暗魈。”凝音輕喚。清天白日裏卻兩道鬼魅似的黑影無息飄入。“恭候王命!”

“去黥城。”蘭息微眯雙眸,他現在心情並不痛快,偏生這陽光卻和他作對似的分外明媚,好得過頭,“將穿雨、穿雲敲暈了送去淺碧山,並留話與他們,從今以後可大大方方的告訴世人,他們是寧穿雨、寧穿雲。”

“是。”黑影應聲消失,從不質疑王命。“暗魍、暗魎。” 又兩道黑影無息而來。“恭候王命!” “將此兩封信,分別送往豐都王叔及帝都豐葦!”蘭息一手一信。“是。”黑影各取一信無息離去。“該死的女人!”不由自主的又開始罵起來。這一去便已是真正的大去,好不甘心啊!真恨不得吃那女人的肉!“嘻……你便是如此的想我嗎?”一聲輕笑令他抬頭,窗臺上正坐著一人,白衣長髮,恣意無拘,可不正是那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嗎?!

這時他滿腔的怒火忽都消失了,滿心的不甘頓時化為烏有,平心靜氣的,淡淡然然的瞟一眼道:“你不已逍遙江湖了嗎?怎麼又在此出現?”

窗臺上倚坐著的人笑得一臉的燦爛:“黑狐狸,我走了後發現我少做了一件事,而這事我若不能做成,那我便是死了也會後悔!” 蘭息慢悠悠的看著她,笑得雲淡風輕的:“難得呀,不知何事竟能令你如此重視,重視到死不瞑目呀!” 窗臺上的人拍拍手跳了下來,站中屋中纖指一指他,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說道:“我要把你劫走!” 話音一落,白綾飛出,纏在了對面人的腰間。“黑狐狸,你沒意見吧?”笑眯眯的看著被她纏住的人。

“我只是有點疑問。”被白綾纏著的人毫不緊張,悠悠然的站著,倒好似就等著她來綁一樣,黑眸黑幽幽的看著她,“你劫了我做什麼?”

白綾一寸一寸收緊,將對面的人一寸一寸拉緊,待人至面前之時,輕輕的、鄭重的道:“招為夫婿!” 白綾一帶,手一攬,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便從窗口飛出,牆頭一點,轉瞬即消。
  遙遙望著那遠去的身影,鐘離、鐘園難得的歎了一口氣。“唉……我們也該行動了是嗎?”齊聲長歎,齊聲互問,然後齊齊相視一眼,再齊齊笑開。

風墨大軍此刻齊聚於教場,只因喬謹、齊恕兩大將軍傳令,要于此頒發王詔!
  那時日正當頭,天氣雖有些冷,但明朗的太陽照下,令人氣爽神怡。十萬大軍整齊的立於教場中,黑白分明,鎧甲耀目。目光齊齊落于前方高高的城樓,等待著兩位頒召的將軍。只是……他們等待的人還未到,卻有兩道身影臨空而降,高高的樓頂上,一黑一白並肩而立,風拂起衣袂,飄飄似從天而來的仙人。萬軍還來不及反應,一個清亮的聲音帶著盈盈笑意在康城的上空清晰的響起:“風雲騎、墨羽騎聽著,聞你們的息王雅俊無雙,今日得見果是名不虛傳,是以我白風夕劫之為夫,特告天下。膽敢與我搶奪者,必三尺青鋒靜候!” “你還真要鬧得全天下都知呀?”搖頭歎息的看著這個張狂無忌的女人,似是薄腦,似無奈,心頭卻是一片欣喜。“嘻嘻……讓天下人都知道息王被我白風夕搶去做老公了,不是很有趣嗎?”風夕眉眼間全是笑。

“啊?”底下萬軍頓時譁然驚愕,放目望去,雖距離遙遠,但依稀可辨那是息王與風王。可風王不是回帝都去了嗎?何以又出現在此?何以如此放言?而息王又為何任她如此?
  卻見黑影手一抬,萬軍頓時止聲。

“吾蘭息於此詔命:墨羽騎、風雲騎緊從喬謹、齊恕兩位將軍所頒王詔行事,並聽從喬謹、齊恕兩位將軍安排調度,敢有不從者,視為忤逆之臣!” “好了,你們都聽清楚了,敢有不從者,視為忤逆之臣!”風夕清清亮亮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刻進每一個人耳中。“現在我們走罷。” 回首一笑,伸手相牽,前方江湖浩渺,前方風雨未知,從今以後,你我相依!
  那黑白身影翩然飛去,消失于風墨大軍眼中,消失于康城上空。萬軍還未從震驚癡愣中回神,喬謹、齊恕已捧詔書登上城樓。“奉兩王詔命………”

自那以後,便有許許多多的傳言。有的說,白風夕愛慕息王的俊雅,強搶為夫婿。有的說,息王為白風夕之風姿所折,而棄江山追隨而去。也有的說,白風黑息其實就是風王息王,他們不過因懼皇王軍威,所以棄位逃去。還有的說,風息雙王非懼皇王,乃不忍蒼生之苦,是以才雙雙棄位,歸隱于山林,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

傳說有很多很多種,無論是在刀光劍影的江湖還是在柴米油鹽的民間,總是有關於那兩個人的許多故事,總是有關於那一日的許多描述,只是那些都只能當作傳說。那一日,記入史書的不過一句話:仁已十九年二月三日,風、息兩王于康城留詔棄位而去。
  傳說也好,史書也好,精彩的、簡約的、誹議的,讚譽的……那些都比不上當日新眼目睹兩人離去的十萬風墨大軍的感受!那樣瀟灑無拘的身影、那樣飄然輕逸的風姿豈是“逃遁”一詞所能輕辱的!

那湛藍的天空,那明麗的陽光,那兩人一條白綾相系,仿如比翼鳥齊飛,又如龍鳳翱翔!
  “東旦一戰,雄兵奇陣,折吾于武。蒼茫一會,治世論道,吾遠不及。皇王雄者,定為英主。區區名利,何傷士卒?既為民安,何累百姓?吾今遠去,重任於皇,心實愧怍!望麾之士,體察蒼仁,共擁皇主,共定太平!”

這是息王親筆寫下的棄位詔書。這一番話大義在前,大仁在後,普天莫不為息王之舉所感,便是千年之後,人們翻起《東書‧列侯‧豐王蘭息篇》時,也都要贊息王一個“仁”字!
  皇朝登基後,著史官撰錄《東書》,嚴正的史官記下如此一筆:風、息兩王才德兼備,兵強將廣,已然二分天下之勢,然兩王體蒼天之仁,憐蒼生之苦,不欲再戰,乃棄位讓鼎,飄然而去,此為大仁大賢也!讓鼎!那史官竟不怕當朝皇帝降罪,也要記下兩王風骨,足見其鐵骨錚錚!
  而一代雄主皇朝,卻也未降罪于史官,更未令其修改,任史書記下這個“讓!”字,無畏後世譏他“讓”得天下,其胸襟氣魄令後人撫掌擊歎!而那離去的兩人,不論是白風黑息也好,還是風息雙王也好,無論是當世還是千百年之後,那樣的兩個人都是比傳說更甚的傳奇!這些都是後話。

不提康城萬軍的茫然無主,不提天下人的震撼激動,遠離康城數十裏外的小道上,一黑一白兩騎正悠悠然的並行。此刻他們已不再是雄踞半壁天下的風、息兩王,而只是江湖間那瀟灑來去的白風黑息。

“你放得下心嗎?”豐息看看身旁那半眯著眼似想打盹的人道。這女人一脫下王袍,那貪睡、好吃、懶惰、張狂……所有的壞毛病便全回來了,那高貴凜然的女王形象不過是裝裝罷,骨子裏呀……唉……罷了,罷了!這一生已無他法!“放心。”風夕隨意的揮揮手,打了一個哈欠,才道,“風雲騎從不會違我詔命,況且極為敬重齊恕、徐淵、程知他們,康城有齊恕在絕不會有事。而徐淵則攜詔回國,朝裏那些異臣我登位之時便趕盡了,馮京、謝素皆是見慣風浪的老臣,素來仁心愛民,當不會不顧風國百姓之生死而妄起干戈。說到底,百姓最看重的不是寶座上到底坐著誰,而是能讓他們生活安康安穩之人。皇朝又不是殘暴無能之輩,而且我給三將下過王令,即算要離,至少要待兩年之後,那時風雲騎應早就折服於皇朝了。”說罷轉首笑看豐息,“倒是你呢,墨羽騎可不比風雲騎。”

豐息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論忠貞四大騎中當推風雲騎,但墨羽騎有一點卻是值得誇獎的,那就是完全服從王命軍令,決不敢違!喬謹他們是良將,並無自立之心也無自立之能,而王叔那老狐狸他巴不得可以拋開這些令他躲之不及的棘手之事,好好頤養天年,豐葦那小子有王叔在,不用擔心。至於我那些個‘親人’嘛……哼,若想來一番‘作為’,沒權沒兵的且憑他們那點能耐,不過正好讓皇朝來個殺雞儆猴罷!”最後那笑便帶上了幾分冷意。

“吶,要不要猜一猜皇朝會如何待他們?”風夕眨眨眼問道。“無聊。”豐息不屑的瞟她一眼,“他若連這些將士都不能收服,何配坐擁這個天下。他若是敢對這些人怎麼樣,哼哼,他這江山便也別想坐穩了!” “嘻嘻……黑狐狸,你後不後悔?”風夕笑眯眯的湊近他。“後悔又怎樣?不後悔又怎樣?”豐息反問。“嘻……不管你後悔也好不後悔也好,反正這輩子你已被我綁住了!”風夕指了指至今還系在兩人腰間的白綾。

豐息鳳目微挑,俯首靠近她:“女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玉無緣的那一局‘棋’!”
  風夕聞言,抬手輕纏:“你知道又如何,還不是乘乘跳入。”

“呵……”輕輕一笑,攬她入懷,輕輕咬住她白生生的耳垂,呢喃道:“普天之下,萬物如塵,唯汝是吾心頭之珠。滲吾之骨,融吾之血,割捨不得!”

“嘻嘻……我要把這句話刻在風氏宗譜上。”

“是豐氏。”

“不都一樣麼。”

一黑一白兩騎漸行漸遠,嬉笑的話語漸遠漸消。

蒼茫山上,暮色沉沉中,秋九霜、皇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上山頂,卻只見皇朝一人臨崖而立,負手仰望蒼穹,似在沉思著什麼。

“王,該下山了。”秋九霜喚道。皇朝卻恍若未聞一般,矗立于崖邊,任山風吹拂著衣袂。皇雨與秋九霜對視一眼,不再說話,只是站在他身後。

良久後,才聽得皇朝開口道:“他竟然說,若贏得天下而失去愛人,那也不過是個‘孤家寡人’。玉宇瓊樓之上的寶座、萬里如畫的錦秀山河,都比不上懷抱愛人千山萬水的雙宿雙飛!他竟然就這樣將半壁天下拱手讓人,就這樣揮手而去!你們說他到底是聰明還是愚昧?”

兩人一聽不由皆是一震,實想不到本以為是一場激烈的龍爭虎鬥,誰知竟然是這樣的一個收梢!
  皇朝回身移步,走至那石刻棋盤前。

石盤上的棋子依然如故,未曾動分毫,只是石壁之上卻又增刻了兩句話:且視天下如塵芥,攜手天涯笑天家!

“蒼茫殘局虛席待,一朝雲會奪至尊!”皇朝念著石壁上左邊原已刻就的兩句話,心情沒有慷慨激昂而是帶著幾分迷茫與失意,“明明是奪至尊,可那傢伙卻是‘且視天下如塵芥,攜手天涯笑天家’,這個人人夢寐以求的天下竟然如此簡單可棄?!” 垂首攤掌,左右手心四枚令符,一邊是主帥象徵的墨羽令與飛雲令,一邊是王者象徵的玄墨令。
  皇雨與秋九霜相視一眼,隱約間似能懂得兩分。“你們明日隨我走一趟康城。”皇朝聲音已恢復冷靜。“需點多少大軍?”秋九霜問道。“不必。”皇朝卻道。“王……”秋九霜欲阻。“本王若連這點膽量都無,又何配為風雲、墨羽雄騎之主!”皇朝揮手斷然道。

“喬謹、端木、棄殊,你們跟隨於我,是因為我識你們之才,重你們之能,讓你們一展抱負。而今我去,你們無需阻攔更無需跟隨。皇王其人胸襟闊朗更勝於我,實為一代英主,必不虧待於你們。你們若念我這些年待你們之情誼,那便不要白擔了墨羽騎大將之名,要好好領導他們,守護他們!從今以後忘記舊主,全心跟隨皇王,打出一個太平天下,以不負你們一身本領志向,也不負我這一番苦心!”

“我此翻離去,必不再歸來。或天下人皆譏我膽怯,又或日後於史書留在笑名,但我終不悔!”
  康城城頭上,喬謹抬首仰望蒼穹,夜幕如墨,星光爍爍,不期然的想起那雙墨黑無瑕的眼眸,似乎偶爾在他極為敞懷之時,那雙幽沉的眸子便會閃現如此星芒。

康城慌亂的大軍在他與齊恕的合力之下總算安撫下來,而黥城,有棄殊、程知去了,以棄殊的精明、程知的豪氣,想來也已無事。只是……此生可還有機會再見到那令他們俯首臣服的兩人?
  “不論哪一樣才是最重要的,我成全他。”

風王,這便是你的成全嗎?若王選江山,你以國相遺,助其得位。這是成全其志!若王選您,則失山河帝位,但得萬世仁名,但有您一生相伴!這是成全其心!合眸握拳,默念於心:王,請安心,喬謹必不負所托!而康城另一位大將齊恕卻沒喬謹大將軍城樓賞星的閒情,他此時正站在往所門口,有些頭痛的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去。唉,還不去找喬將軍兩人擠一擠吧。最終他歎一口氣,打算去找喬謹搭窩睡一宵,可腳剛抬起,門卻“囁吱”一聲開了。“將軍,您回來了呀!快進門呀,我已做好飯呢,就等將軍回了。”一聲嬌媚的歡呼,門裏走出一個明媚女子,滿臉溫柔甜蜜的笑容,可不正是風王的女官五媚嘛。“我……我……”

“有什麼話也先進來再說呀,外面黑漆漆的又冷,我已給你溫好一壺酒了,快喝一杯驅驅寒意。”

齊恕還來不及推辭,已被五媚一把挽進了門內,迎面而來的是一室的溫暖及飄香的飯菜。
  默默歎一口氣,不由想起王臨走前的話:“齊恕,五媚本王視之如妹,本應為她找個好夫家,但此刻已身不由己。所謂君有事,臣盡其責,所以你便代本王為她找個良人吧。”
  唉,這哪里是要他找“良人”,王分明就是要他做“良人”嘛!

不同于齊恕的哀聲歎氣,康城百裏外的一家客棧中,天字型大小的雅房中卻是一片溫馨寧靜。
  柔和的燈光坐著一個著淡黃宮裝、手捧書卷的秀雅女子,她的對面則坐著一個容貌平常,卻氣韻靈秀的青衣男子,正端著一杯熱茶,輕輕吹開茶葉,微燙的水入喉,心肺都是暖的。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去時裏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邊城流血成海水……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果然!戰事即為禍事!難怪自起兵始,難得見王歡笑,每次戰後更是長眉緊鎖,她是在為這些流血送命的戰士傷心!”秀雅的女子一邊吟著詩一邊慨然發言,末了抬首望著對面的男子道,“所以王才會棄位而去,其實她是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戰苦!”

“嗯。”對面的人點頭微笑,“夕兒看似狂放豁達,實則心腸最軟。”

看著燈下看書的女子,不由想起離城前夕兒詭異的笑:“久微,六韻在風王宮可也是學富五車的才女,你回久羅山后,族人團聚開枝散葉,總要聘個教席先生嘛,所以六韻就拜託你了。”
  呵,教席先生嗎?久微悠然一笑,是緣便躲不過,無緣對面也難求。

同樣的夜晚,蒼舒城中的皇華大軍則是一片歡躍。

不同於將士的歡喜,皇朝卻靜坐於書房中,出神的看著牆上一幅煙波圖。
  “咚咚!”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然後不待他回應,門便被輕輕推開。
  能隨意進出他房間的當世只有一人。移首望去,果見一襲皎潔如月的白衣飄然進來。
  “還在想嗎?還未能想通嗎?”玉無緣在皇朝對面隨意坐下。“我想通了,只是無法理解。”皇朝輕輕搖首,“他那樣的人本不應有如此之為,卻為何偏偏如此行之?”

“情之所鐘,生死可棄。”玉無緣淡淡的道,“你若同行之自能理解,但你若理解,那這天下便不是你的。”

“情之所鐘嗎?”皇朝喃喃輕念,眸光有一瞬間的迷茫與柔和。“嗯。”玉無緣淺笑點頭,“他能如此,你我只能羨之。” “羨慕嗎?或許也有。”皇朝淡淡一笑道,“將這天下視如塵芥的瀟灑千古以來也只他一人!所以啊,這天下之爭算你我贏了,但另一方面,你我卻輸他!” “何須言輸贏,但無悔意便為真英雄。”玉無緣凝眸看著皇朝,心安於他堅韌的金眸。
  “昔年師父預言我乃蒼茫山頂之人,可他定料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皇朝有些悵然道。
  “當年,天老地老雖觀星象得天啟,但是……他們下山太早。”玉無緣淡笑道,“所以他們未能見到最後的奇異天象。”

“哦?” “王星相持,異星沖宵。光炫九州,剎然而隱。”玉無緣仰首,目光似穿透那屋頂,直視那茫茫星空。“這顆異星便是風夕。”皇朝了悟道,“只是……”劍眉一挑,有些奇異的看著玉無緣,“當年你才多大?” “十歲。”玉無緣老實的答道。

“十歲?”皇朝驚憾,然後又笑起來,“果然呀……玉家的人!” 玉無緣一笑而對。片刻後,皇朝端容道:“明日我與皇雨、九霜三人去往康城,不帶一兵一卒,你可有異議?”
  “康城可放心的去。”玉無緣看著皇朝,目光柔和,微微一頓後又道,“明日我不送你,你也無需送我。” “砰!”皇朝猛然起身,撞翻身前的矮幾,“叮叮噹當!”幾上的壺、杯、玉雕便全墜落於地,可他此刻顧不得這些,只是本能的伸手抓住玉無緣的手,厲聲道:“無緣,什麼‘無需送我’?”
  “你我相識以來未曾見你如此慌亂過。”玉無緣卻撥開他的手,彎腰將矮幾扶起,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無緣……”皇朝看著玉無緣平靜的收拾著東西,胸膛裏一顆心上下跳動,這麼惶然的感覺此生第一次!

“皇朝。”玉無緣收拾好東西抬首看著他,看著他那雙不再平靜犀利的金眸,心頭不由也是一番感動一番歎息,抬手撫在他的肩上,“皇朝,記住你的身份,萬事于前,應巋然不動。”
  皇朝此時卻已無法做到巋然不動,凝眸緊鎖著玉無緣:“你我相識也近十年,我敬你為師,視你為友,雖非朝夕相伴,但偶爾相聚,偶爾書信相傳,你我情誼我自信不輸‘生死之交’四字,每有事之時你必至我旁……我以為……你我會一生如此……難道……難道你也要離我而去嗎?”
  似乎無法直視金眸中那灼熱的赤情,玉無緣微微轉首,目光卻落在了牆上那幅煙波圖上,看著那朦朧的山湖霧靄,那一剎那,他的眸中浮起迷蒙的水霧,可眨眼間卻又消逝無痕。
  “我們玉家人被世人稱為天人,代代皆被贊為仁義無私,可只有我們玉家人自己才知道我們無心無情!”玉無緣的聲音縹緲如煙,臉上的神情也如如霧靄模糊,“我一生無親,能得你這一番情誼也不枉此生,若是可以,我也願親眼看你登基為帝,看你整治出一個太平盛世,與你知己一生,只是……我已命不由己,我的時間已到盡頭!”

“什麼意思?”皇朝目射異光,緊扣住玉無緣的手。“‘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壽’?”玉無緣回首看著皇朝,臉上是嘲弄的笑,“當日在華都之時豐息曾如此問我。”“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壽?”皇朝驚愕的重複。“哈哈……”玉無緣笑,笑得淒然,笑得悲哀,將雙手攤於皇朝面前,“皇朝,你看看我的手,你竟還未發現,還未知道嗎?我已壽數將盡!”

皇朝垂眸看著手中緊扣的那一雙手,那一刻,腦中轟然巨響,剎那間一片空白!片刻才回過神來,看清那一雙手,那一刻,懊腦、悔恨、心痛、恐懼等等交夾在一起,一時間,只覺心頭激流奔湧般混亂,又空空然似什麼也無。那雙手是白玉雕成!那樣的完美,沒有一絲瑕疵,可就是這一份完美才令人恐懼!人的手再如何保養,再如何的白凈細嫩,也絕不會真的化為玉,總是有柔軟的皮膚、溫暖的熱血,可眼下這雙手……這雙手當然沒有石化為玉,可那與玉已無甚差別,冰涼的,透明的,握在手中,感覺不出那是手!可是還有讓他更震驚的,那雙手……掌心的紋路竟是那樣的淡,淡得看不見!那樣的短,短得什麼都來不及展開!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榮辱成敗,盡在其中,可他的……莫若說一切都短都無!
  為什麼?為什麼他從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從未發現?他說他敬他為師視之為友,可他為何竟未發現他的雙手已生變化,未發現他掌心的秘密?!

“無緣……”皇朝抬眸看著面前的人,此刻才發現他那張臉竟也如玉瑩亮,可眉宇間的神氣卻已衰竭,那雙永遠平和的眸子中此刻是濃濃的倦色,為何他未發現?!手在抖,聲音也在抖,“無緣……我不配為你友!”

“傻瓜!”玉無緣將手抽出,拍拍他的肩膀,“這又不是你的錯,這是我們玉家自己所造的罪孽。” “罪孽?難道,當年……久羅……”皇朝猛然醒悟,心頭一沉,“可是……可那不是玉家的錯,始帝與七王又何曾無錯,可為何承受的卻是玉家?這不公平!我……”玉無緣一擺手,阻止他再說,“七王之後應都知棲龍宮當年的悲劇,只是知玉家人承受血咒……當年在場的只有蘭王豐極,想來他將此事傳與了後人。當年那場悲劇雖起于鳳王,卻結於玉家,由玉家承擔所有的罪孽,是玉家人心甘情願的事。三百多年來,我們玉家雖未有一代能活過三十歲,但無一人怨極七王,一代一代都是毫無怨悔的走至命終。”

“我們七王之後安享榮華,竟不知這些都是玉家人代代以命換得的!”皇朝笑,笑得悲痛,“可是都這麼多年了,難道玉家都不能解開血咒嗎?”

“久羅王族的血咒是無法解開的。”玉無緣淡然的一笑,“久羅全族的毀滅只以一個玉家相抵,其實是我們賺到了。所以……日後你為帝時必要好好侍久羅族人,以償還我們祖先當年造下的罪孽!”

“我為帝……我為帝……我為帝之時還有什麼是不能做的!無緣,你留在我身邊,我必尋盡天下靈藥,必訪盡天下能人,必可為玉家解去血咒!無緣,你信我!”皇朝急切的道。
  玉無緣平靜的看著皇朝,看著他一臉的焦惶,忽然覺得全身一松,似乎一切都可就此放下,再無牽掛了。即算命即將終又如何,即算終生無親無愛又如何,不是還有眼前這個朋友嗎?不是還有他這一份赤情嗎?所以……玉家人心淡寡欲,對一切要求都很少很少的,所以有這些真的足夠了!
  “皇朝,始帝當年又何曾不是想盡辦法,三百多年來玉家人又何曾不是用盡心思,只是啊……”玉無緣一笑,笑得雲淡風清,笑得灑脫從容,“玉家人是很相信天命之說的,當年始祖明明知道鳳王會引起的悲劇,明明知道玉家將遭受的劫難,但他卻沒有在初遇鳳王之時便殺掉她,以避劫難,而是讓一切應驗命運。他有他的理由,或為當年亂世不可少一名英才,或為始帝,或為他們的情誼……而我玉無緣,雖無力改變玉家的命運,但我卻不想再依命運而行,我要讓玉家的命運就此終結!”
  “無緣……”皇朝聞言一震,心頭劇痛。他怎可如此輕鬆如此淡然的笑著說,世人仰慕的天人玉家從此將絕跡於世……

“鳥倦知返,狐死首丘。”玉無緣輕輕的握住皇朝的手,“皇朝,獸猶如此,況乎人。玉家的人從來不會死在外面,我們……都會回家的!” 皇朝緊緊的抓住手中的那雙手,就怕一松,眼前的人就會消失,可是他即算如此的緊抓,他就不會離開嗎?他的身邊,註定不會有旁人嗎?“我走後,你……”玉無緣輕輕一歎,“只是,寂寞……是帝王,是英雄必隨的!”

二月四日。皇朝領皇雨、秋九霜單騎入康城,喬謹、齊恕恭迎。那一日,皇朝高立城樓,獨對腳下十萬大軍,那一身凜然無畏的大氣,那睥睨間雄視天下的霸氣,令風墨大軍心折。那一日,在遠離康城百里以外鬱山腳下,風、息兩人騎著馬正漫悠悠晃蕩著,忽從山道上傳來馬車駛過的聲音,片刻後便見一隊車馬悠悠然的向他們行來。待走近一看,領頭的不正是鐘離鐘園兄弟嗎?風夕正詫異間,卻見鐘離、鐘園向前,向豐息一躬身道:“公子,已全按您的吩咐所辦。”
  “嗯,不錯。”豐息滿意點點頭。

“黑狐狸,你到底搞什麼鬼?這些是幹麼的?”風夕疑惑的看著那一隊車馬,長長的隊伍,少說也不下五十輛。

“不過都是些我日常需用的東西罷。”豐息卻淡淡的道。“日常的東西?”風夕瞪目,日常的東西需要五十輛馬車來裝?目光轉向鐘離,目下之意是速速招來。不想鐘離竟也十分識趣,馬下躬身向她彙報:“回夫人,這五十車除有二十車是金銀外,其餘三十車確實全是公子日常用物。十車是公子的衣裳冠帶,十車是公子素來喜看的書籍,五車是公子平日喜歡的古玩玉器,三車是公子日常的飲食器皿,一車是公子素日用過的琴笛樂器,還有一輛空車乃供您與公子休息所用。” 鐘離那邊才一說完,風夕已是目光定定的看著豐息,還未及說話,那邊鐘園一揮手,便又數十人走近,“這些都是侍候公子的人。”轉頭對那些人道,“請各位自己跟夫人介紹一下。”
  話音一落,那些人便一個個上前,在風夕馬前一躬身,依次報上名來:“夫人,我是專為公子縫衣的千真” “夫人,我是專為公子採茶的藏香。” “夫人,我是專為公子釀酒的掬泉。” “夫人,我是專為公子養蘭的青池。” …………

或許太過驚奇,風夕竟沒發現這些人對她的稱呼。

當那些人全部自我介紹完畢後,風夕抬首仰天長歎:“我上輩子造什麼孽了,今生竟認識這麼個怪物!” 可豐息卻似還嫌不夠似的,道:“此去旅途不便,只得這麼些人侍候,等你我尋得佳境定居後,再多收些僕人罷。” “啊?”風夕此時已是啞口無言。而其他們則是悄悄打量著眼前這令他們主人拋江山棄王位的女子。半晌後風夕才回過神來,看看那長長的車隊,道:“你帶這麼多東西招搖上路就不怕有搶劫的?”

“搶劫?”豐息眉一場,“我倒想知道這天下有誰敢來搶我的東西?便是皇朝他也得掂量掂量!”

正在此時,忽一陣琴音從山頭飄來,清幽如泉,淡雅如風,令人聞之忘俗。“這是……”風夕凝神細聽,這琴音聽來耳熟,且如此飄然灑逸,絕非常人能彈。“這是那一晚……”風夕猛然醒悟,這不就是那一晚在高山峰上玉無緣隨心隨手所彈的無名琴曲嗎?頓時,她掉轉馬頭,迎向鬱山。那琴音此刻也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似乎彈琴者已下山來。山下一行人都靜靜的聽著這清如天籟的琴音,一時間都已心魂俱醉。只有豐息則是平靜淡然,看一眼欣喜於形的風夕,略略一皺眉頭,但卻也未說什麼。終於,一個皎潔如月的人飄然而現,於閒庭漫步般悠閒走來,卻是轉眼就至身前,一張古樸的琴懸空於他的指下,長指輕拂,清雅的琴音便流水般輕瀉。當一曲終了之時,玉無緣抬首,一臉安祥靜謐的淺笑。

“聞說喜事,特來相賀。”目光柔和的看向風夕,“那一晚高山峰所彈之曲我將之取名《傾泠月》,這張無名琴也隨此曲名,一起相贈,以賀你們新婚之喜!”

風夕看看玉無緣,看看他托在手中的琴與琴譜,下馬,上前,伸手,接禮,抬眸綻顏一笑,如風之輕,如蜜之甜:“多謝!” 玉無緣一笑回之,“這《傾泠月》中記我一生所學,閒暇之時,或能消遣一二。”
  “嗯。”風夕點頭,凝眸專注的看著玉無緣,“此一別,或再會無期,保重!”
  此生無緣,唯願你一生無憂無痛。“保重!”玉無緣亦深深看一眼。此生無緣,唯願你一生自在舒心。目光越過風夕,與豐息遙遙對視一眼,彼此淡然一笑,化去所有恩怨情仇,從此以後,相忘江湖。彼此合掌躬身,就此拜別。

眺首目送玉無緣的背影消失,風夕回頭:“我們該上路了。”

豐息一頷首,兩人並肩行去,長長的車隊隔著一段距離跟隨在後。從今天起,開始他們新的旅途,天涯海角,且行且歌。而一座山坡上,有兩道纖細的人影遙遙目送他們離去。玉無緣走出半裏後,倚座於一棵樹下,閉目調息,半晌後才睜眸起身,遙望身後,已無跡影,從今以後,真真是再會無期!

無聲的歎息一聲,然後將所有的紅塵往事就此拋卻!

“玉公子?”一個冷凝的聲音似有些猶疑的喚道。轉身,卻見一個冷若冰霜的佳人和一個滿臉甜笑的少女立在一丈外。真是快至盡頭了,人近一丈都不能發現。面上卻浮起溫和的微笑:“是鳳姑娘呀,好久不見。”
  “想不到竟還能見到玉公子,棲梧真是有福。”鳳棲梧冷豔的臉上也不由綻出一絲笑容。
  一旁笑兒則是滿眼驚奇的打量著玉無緣,雖隨公子江湖行走,卻是第一次見這位列天下第一的人,果是世間無雙,只是……何以氣色如此衰竭?

玉無緣看著笑兒頷首一笑算是招乎,轉頭又看向鳳棲梧,“姑娘是來送行嗎?”
  “嗯。”鳳棲梧點頭,抬眸望向早已無人影的地方,有些微的悵然道,“只是想送一送。”
  “姑娘想通了。”玉無緣有些讚賞的看著眼前人,果也是慧質蘭心之人。
  “棲梧愚昧,直至風王受傷之時才想通。”鳳棲梧略有些自嘲的笑笑,“窮其一生,棲梧之於他不過一個模湖的影子,又何苦為難別人為難自已,何不放開一切,輕鬆自在。”
  “好個輕鬆自在。”玉無緣點頭,“姑娘以後有何打算?”

鳳棲梧回頭看一眼笑兒,道:“棲梧本是飄萍,到哪便是哪。只是蒙公子憐惜,令笑兒相伴,豈能讓她隨我受那風塵之苦。所以想尋個幽靜之所,兩人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
  “哦。”玉無緣目光掃向笑兒,但見她雖滿臉甜笑,卻目蘊精華,自是有一身武功的,所以豐息才會放心鳳棲梧,只是兩個纖弱女子,漂泊江湖總是不合,去那異地,也難謀生,終輕輕一歎,道:“姑娘既只是想尋個幽居之所,那便隨無緣去吧。” “嗯?”鳳棲梧疑惑的看著他。“我將玉家的居地送給姑娘吧。”玉無緣目光輕渺的望向天際。“啊?那如何使得!”鳳棲梧聞言趕忙推辭。

“姑娘無需顧忌。”玉無緣看著風棲梧淡淡的道,只是那目光卻穿越了鳳棲梧落向另一個虛空,“我已不久于人世,玉家將再無後人,幾間草屋,姑娘住了正不浪費。”

“什麼?”鳳棲梧一震,瞪目看著眼前如玉似神般的人,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剛才所言。
  笑兒則知玉無緣所言不假,看著這才第一次見面的人如此輕描淡寫的說著自己的生死,心頭不知為何竟是一片淒然。玉無緣卻依是平靜的道:“姑娘的人生還長著,以後招個稱心的人,平平淡淡安安樂樂的過一生未嘗不是美事。” 說罷,移眸九天,抿唇長嘯。那一聲清嘯直入九霄,那一聲清嘯聲傳百里!那一聲清嘯哀哀而竭,那一聲清嘯嫋嫋而逝!
  遠遠的半空中,有白影飄然而來,待近了才看清,那是四個白衣人抬著一乘白色軟轎禦風而來。
  “終於……要回家了。” 輕輕的合上雙眸,天地就此隔絕!放鬆全部身心,所有束縛與堅持就此放開!身輕飄飄的,心也輕飄飄的,一切都遙遙遠去。“玉公子!”朦朧中隱有急切的呼喚。無需呼喚啊,亦無需悲傷。有些人生無可戀,死為歸宿。

正文 五十五、尾聲

四月,天下一統,新的王朝建立,皇朝登基為帝,年號“昔澤”,封華純然為後。
  在登位同一日,皇朝丹書鐵詔,複久羅族號,詔令久羅族人重歸故里。

四月十日,皇朝發詔天下,公佈“皇朝初典”,並融玄尊令與七枚玄墨令,鑄寶劍“龍淵”!

  四月中旬,皇朝命巧匠,以世所罕見的鳳血玉雕刻一方棋盤,以蒼山白玉、九侖墨玉為子,親布一局棋,存于昱龍閣。曾有幸目睹棋局之臣皆曰:那是一局絕世之棋!那棋之絕非在棋子之妙,也非佈局之險,而乃其黑白雙子皆未殺一子,雙方深入對方腹地,最後黑白相融,共存於盤,乃一局絕世仁棋!

  新的王朝開始邁開它的第一步,天下百姓以期待的目光看著,看著皇城寶座上的新帝,看著他金殿上那齊聚各國賢才的文臣武將,看他們如何整治一個太平盛世!

而此刻在蒼茫山頂上,有兩位老人正立于巨石前。“臭小子,我老道一生不近女色,誰知竟教出了一個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徒弟,真是丟盡我的老臉了!倒是你這酸儒,年輕時自命風流,也曾惹下不少情債,怎麼教出的徒弟卻是鐵石心腸?”
  看著山頂上那依然保持原樣的棋局,黑衣的老者不由喃喃罵道。“哈哈,老道,這棋到現在還沒有下完,你我是否還要繼續?”白衣的老者卻暢然大笑問道。
  “廢話!再下還有何義?”黑衣老者大袖一揮,便要將那棋盤棋子全掃落萬丈懸崖之下。
  “慢!”白衣老者也同樣大袖一揮,化解了黑衣老者的勁道,“‘且視天下如塵芥,攜手天涯笑天家’,能棄天下而取愛侶,這又需何等深情?皇朝寧擔被後世譏為‘讓’ 得天下也都不肯毀它,你又何必?留著它吧,它也算是這一段傾世之戀的見證,百世不得出一!” “也罷。”黑衣老者也有些感歎的道。

“現今天下大定,你我也可無牽無掛結伴逍遙了。”

“哼,你先陪我去找那臭小子,我不敲他幾下,難解心頭之恨!”黑衣老者卻是咬牙跺腳道。
  “哈哈哈……”

山頂傳來歡快的大笑。

(完)

注:吾人粗笨,不學無術,未識平仄,為應情景,瞎奏曲歌,若礙君目,忽之略之。見諒見諒!
  另:文中“別離、劍、人自飄零、杯酒失意、昨夜”五篇乃友人白衣所作,借用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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