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時鏡 -【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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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4 06:47 PM

第六十章 甦醒的野心

  夜裡睡下,顧懷袖還是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他口風死緊,就是沒一句實話,連種種不要臉的花言巧語都出來了,可就是不說。

  「從無一名男子能討好所有的女子,又不令她們互生厭惡而相處和樂。女子也是很可怕的,所以這樣可怕的女子,有你一個就夠了。」

  顧懷袖知道張廷玉這話的意思,心跳微微一滯,可她只當沒聽見:「你大哥對你說的定然不是這一句。」

  問不出來,顧懷袖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心塞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是一股腦全忘記了。

  長安一下子沒了,府裡最近是風聲鶴唳,少有人知道長安是怎麼沒的,反正這麼一個活人消失了,也沒人敢問。

  主子們的想法誰清楚呢?

  前一陣還幫著大少奶奶管府裡的事情,現在說消失就消失。

  是死了,還是被發賣出去了,也就少數人心裡揣著明白。

  可到底,沒人敢說。

  顧懷袖也不往外說一個字,青黛自打進入張府之後,就越發地沉穩下來。

  顧懷袖這裡只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一切如舊。

  上官轅給陳氏看過之後,已經下了藥石無救的斷論,能活多久全看運氣,若是好生調理,興許還有個兩三年或是三五年,也可能哪天早上一起來就看著人已經沒了。

  馮姨娘醒過來,問遍了自己身邊的所有人,卻沒問道長安的下落,沒一個晚上就嚇成了個傻子,整日拘在屋裡不能出去了。

  吳氏似乎也終於意識到,這麼多年在自己身邊的到底是個什麼人,可到底她信任了長安那麼久,怎麼也緩不過勁兒來。於是,吳氏也病了,身邊丫鬟婆子雖然多,可說得上話的,也就一個王福順家的了。偏偏,每次看見王福順家的,還要想起故人來。

  今日還沒到中午呢,顧懷袖就看見院裡來人了。

  看到打頭過來的那一位,顧懷袖有些發愣。

  這不是王福順家的嗎?

  「青黛你去開窗戶,我看看。」

  「啊?」

  青黛一怔,這是個什麼意思?

  顧懷袖一瞧外面的日頭,只擰了眉頭:「太陽也沒打西面出來啊……」

  老夫人身邊堪用的也就王福順家的一個了,怎麼今兒王福順家的來了?

  她心裡還疑惑呢,沒料到王福順家的臉上雖然塗著膏藥,態度倒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老奴給二少奶奶問安,老夫人遣老奴來一趟,將府裡上下事宜的賬冊款事全托給二少奶奶打理。」

  顧懷袖差點一口茶給噴出來:吳氏腦子沒病吧?

  不,她現在是病了,可這事情……

  平白無故這麼讓出了掌家的權力,瘋了不成?

  顧懷袖只覺得不可思議,可轉念一想,這其實已經是無奈之舉了。

  現在的張廷瓚,怎麼也不可能將事情交給陳氏處理,這麼個玲瓏的人,還能活多久都是個未知數,根本受不得勞累。

  原本陳氏處理這邊的事情,就是長安給幫著,現在長安自戕被張廷瓚叫人挫骨揚灰了,府裡老夫人也病了,後院了可不就剩下了顧懷袖一個嗎?

  只是……

  依著吳氏對二房的厭惡,竟然也能做出這樣的讓步?

  顧懷袖不禁懷疑這到底是誰的主意了。

  她暫時沒說話,也不應聲,請了王福順家的進來。

  顧懷袖皮笑肉不笑道:「昨兒情況特殊,無意之間倒是衝撞了媽媽,還望您不要介意,懷袖給您倒茶賠罪吧。」

  她這一笑,可把王福順家的嚇得不輕,哪裡當得起二少奶奶稱這一聲「媽媽」,她哆哆嗦嗦地低下頭:「二少奶奶客氣了,昨兒是老奴不懂事,是老奴衝撞了二少奶奶,還望二少奶奶不介意才是。」

  這會兒,倒是識相了。

  正所謂是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

  怕是今兒老夫人讓她來之前,她也沒想到吧?

  不過,顧懷袖還真不是要找王福順家的麻煩。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看得出事情都要往二房的身上堆,在小陳氏沒進門之前,這家都要在顧懷袖的手裡握著。她要找王福順家的麻煩,什麼都可以。只是現在,問清楚情況,對顧懷袖來說更為要緊。

  關鍵時刻,還是要拎得清才成。

  她讓人給王福順家的倒了一杯茶,只道:「今兒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媽媽還是坐下來,好好說一回,不然懷袖這心裡是沒什麼底的。」

  王福順家的也知道這個道理。

  老夫人經過昨晚那件事之後,似乎一下就老了許多,一整晚夢囈都不知說的是什麼話。

  大夫看了,說是心神受到觸動,怕是一時半會兒不能緩過來。

  再說了,即便是緩過來了,張英也不一定贊成她繼續管著家。

  這麼個糊塗的老太太,往日糊塗糊塗著也就過了,反正家裡沒什麼要緊事,這麼多年來相安無事。可如今張英的官越做越大,甚至他大兒子也早已經邁入了仕途,問題也就慢慢地出來了。

  撇開張英不說,若要老太太繼續管家,張廷瓚怕是第一個不答應的。

  說這一對兒母子之間沒什麼隔閡,顧懷袖不會相信。

  王福順家的差不多說了說老夫人那邊的情況,也讓顧懷袖安下了心。

  現在這些賬本都是吳氏讓拿過來的,大房那邊也不說一句話,只讓掌事丫鬟汀蘭過來,交了賬本,帶了大爺的一句話,現在大少奶奶要養病,不處理府裡這些個事兒,讓把賬本收回。

  老夫人只能歎了一口氣,怔了半天,讓人把賬本給搬過來了。

  她又道:「……所以,老夫人叫老奴帶了些東西給您,說是二少奶奶您其實也是個穩妥人,往後這家裡的事情就要靠著您勞心勞力了。老夫人還說了,您進門這許多日,前些天實在是事情忙,脫不開身,老夫人記性又不好,一時竟然將給兒媳的見面禮忘了。」

  說著,王福順家的回身取出一隻錦盒來,捧給了顧懷袖。

  「這一對兒和田白玉的鐲子,還是幾年之前,大少奶奶要進門的時候,從一大塊和田玉的籽料裡挖出來,一起做的呢。老夫人說了,府裡四位爺,所以鐲子打了四對兒,兒媳進門都要給一對兒的。這是二少奶奶您的這一對兒。」

  顧懷袖接過了錦盒,心裡覺得諷刺。

  早幹什麼去了?

  給兒媳婦的見面禮都能壓下來,吳氏最開始得多不待見自己?

  現在把這玉鐲給了她,也未必見得就是喜歡自己了,只是她自己錯得離譜,也不好再每個什麼表示。更何況,現在府裡上下,除了顧懷袖也找不到什麼人來管家了。

  即便是要對外面做態度,也鐲子也得給。

  翻開錦盒,果真是一對兒很漂亮的白玉鐲子。

  顧懷袖捏在手裡,翻看了一下,臉上笑容不減,卻也不濃厚。

  她看著似乎是很喜歡這鐲子,笑道:「這鐲子真是漂亮,一會兒你回去為我謝謝婆婆。這鐲子,我很喜歡。」

  嘴裡說著喜歡,卻根本不往手上戴,也沒見顧懷袖手上戴著別的東西。

  這態度,還不夠明顯嗎?

  表面上要和和氣氣,沒問題,她給;想要她顧懷袖規規矩矩,往後繼續做孝順兒媳,受氣負累,做夢!

  一句話,只要吳氏不折騰,顧懷袖就給她面子不折騰。

  府裡上下人人面子上都能過得去,那才是皆大歡喜,大家都覺得好了。

  可若是……

  顧懷袖心裡冷笑,卻看王福順家的已經起身了。

  王福順家的將顧懷袖的態度看在眼底,琢磨著回去怎麼跟看老夫人說。

  吳氏叫她親自來送東西送賬本,就是要叫她看看顧懷袖的態度,很明顯,這二少奶奶心機深沉,又不是個軟柿子,該潑的時候潑,現在看著卻是端莊有禮,那一舉一動真是半分錯處都挑不出來。

  做人做到這份兒上,真是絕了。

  翻臉勝似翻書。

  王福順家的暗歎了一聲,躬身道:「老夫人身子不大好了,老奴還要回去伺候,若是二少奶奶對這府裡的事宜還有什麼不知道地方,儘管遣人來老夫人這裡或者是大房那邊問問。若是您這邊缺個人手,也儘管開口就是。」

  「若真是缺了,我會叫人來說的。」

  顧懷袖也沒一口拒絕掉,她其實還在斟酌這件事呢。

  到底是好是壞,也不是一時半會兒想得明白的。

  昨天的事情,看著是結束了,可其實……牽一髮,而動全身。

  馮姨娘肚子裡,到底又能生出個什麼來?陳氏又還能活多久?都是不知道的事情。

  顧懷袖這裡送走了王福順家的,青黛回來就皺緊了眉:「這許多的事情,怎麼忽然就到了您的手裡?」

  二房一向在府裡是個沒有存在感的地方,除了顧懷袖進門時候熱鬧過一回,誰還記得?

  懲罰浣花的那一次,也都是廚子鬧出來的。

  大多數的人都沒把二房放在眼裡過,畢竟是老夫人厭惡的。

  可變故橫生,大少奶奶撂挑子不幹了,或者說幹不成了,吳氏就是想幹也不能夠了,整個府裡的形勢,一下就將二房給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顧懷袖,就這麼在掌管了張家二十多年的吳氏、才管理了張家沒幾天的陳氏之後,輕輕地握住了張家得賬本。

  方案上,這些賬本並不厚,還有一些往來的事宜,都記錄在冊,連著送過來的還有府裡差事的對牌。

  顧懷袖摸了摸賬本,又撿起張府的對牌來,細細的一對兒,握在手裡真跟握簽一樣。

  可這,就代表了掌家的權力。

  青黛站在一邊,看著顧懷袖拿著那對牌的模樣,「少奶奶,您真的要……」

  「為什麼不要?」

  顧懷袖將對牌往空中一拋,又穩穩地捏在了手中,那姿態悠閒至極。

  青黛愣住了。

  自家主子的回答,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的。

  為什麼不要?

  可為什麼又要呢?

  顧懷袖壓根就是一個懶人,這些事情似乎不是她應該管的。

  只有顧懷袖自己清楚,在對牌送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刻,整個張家的天平也開始了傾斜。

  不知道,書齋裡的張二公子知道這個消息,會怎麼想。

  興許,除了顧懷袖還沒有任何人有這個意思。

  張廷玉這裡,還只是二房。

  所有人眼中,往後還是要看大房的,這對牌也只是暫時落在顧懷袖的手裡而已。

  太多太多人這樣想了……

  顧懷袖瞇著眼,又輕輕將對牌放在了桌上。

  她其實不知道,至少在摸到這對牌之前不知道,她竟然也是個有野心的人。

  天下誰沒有野心?

  只是有的人比較小,有的人比較大。

  顧懷袖這人活得比較真,她很清楚地意識到,那一刻從她心底冒出來的到底是什麼。

  在享受野心的同時,也暗暗警惕,不被這野心給蒙了眼。

  顧懷袖道:「回頭備一些補品,先給大夫看過了,再給大房那邊送去,晚些時候咱們再去大房那邊看。」

  青黛點頭。

  顧懷袖又讓人收拾老夫人那邊扔過來的種種東西,在碰到那一對鐲子的時候,青黛有些猶豫:「少奶奶,這個……」

  「扔箱子下面去,別讓我看見。」

  偏心的老太太,送個鐲子算什麼誠意。

  說給兒媳的就給兒媳的,偏生要讓王福順家的說這本該是見面禮,顧懷袖就算是心比海闊都會被她給膈應到。

  反正大家都這麼虛偽著,敷衍著敷衍著就是一大家子了。

  青黛將鐲子收拾到妝奩最下面的格子裡,放進去的時候她就在想,怕是進去了就不會又在拿出來的一天了。

  少奶奶就是這個脾氣。

  落井下石過的人,她往死裡記住你,就算你往後跑來錦上添花,她也依舊記得你往日給她傷口上添過的一刀。

  要接近顧懷袖這樣的人,其實也簡單,雪中送炭,她定然能一直記得這恩情。

  只可惜,這天下雪中送炭者,又有多少?

  青黛想得多了,又覺得自己一個做丫鬟得想那麼多不頂用,她回身來給顧懷袖斟茶,卻聽顧懷袖道:「我記得你當初跟青溪都是學過看賬本的,也學過管家,你本是我身邊的掌事丫鬟,往後要做的事還不少,越穩妥越好的。」

  青黛一下笑出聲來:「奴婢這麼個小丫鬟,往後也會成這府裡的大丫鬟,那可了不得了。不過……」

  「嗯?」

  顧懷袖沒料想,青黛竟然還長了心眼,這說話吞吞吐吐的。「有什麼?」

  青黛道:「奴婢總覺得吧,老夫人不是經過這麼一遭就要回頭的人,您聽聽王福順家過來說的那話,敷衍得厲害,也就是面子上能過去了,裡子裡著實難看。依著奴婢的想法……明年三月裡,大少奶奶堂妹小陳姑娘要嫁進來,怕還要生事的。」

  吳氏的偏心,連青黛這麼個丫鬟都知道了,還能說什麼?

  府裡是沒人能用了,顧懷袖才頂上來的。

  她們興許以為,顧懷袖也就是頂著這一陣,等合適的人來了,再讓顧懷袖交出這權力來就成。

  可顧懷袖不是個任人拿捏的。

  她輕聲道:「你家少奶奶我,是屬貔貅的。」

  明年?

  等明年小陳姑娘進門,這一杯羹就已經被顧懷袖吞進肚裡去了,想要她再分出去?

  呵呵,還是做夢來得比較快。

  青黛被顧懷袖給逗笑了,正想要接話打趣,沒料外面多福來報:「少奶奶,齊雲齋的繡娘說殺前次給您制的衣裳來了。」

  她什麼時候制過衣裳了?

  顧懷袖皺眉,那一位煞星爺怎的陰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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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4 06:48 PM

第六十一章 雞毛蒜皮

  白巧娘進來的時候,還不知道張府裡出了什麼變故,她只是帶著四爺的消息過來的。

  可進門就一不小心瞥見顧懷袖屋裡,那一堆賬本和擱著的對牌。

  白巧娘心裡尋思著,聽說張府裡除了大公子,別的人都不濟事,那張大公子才是家裡有學問有本事的,也有一個賢惠的妻子,怎麼這張府已經將對牌給了顧懷袖?

  顧懷袖坐著,不冷不熱地看白巧娘進來。

  白巧娘蹲身一禮:「二少奶奶好。」

  「巧娘不必多禮,起來吧。青黛,倒茶。」現在也不必事事都避諱青黛了,青黛逐漸知道更多的分寸,這時候就退到一邊去。聽是會聽,可不會往外面說。

  顧懷袖看向白巧娘,白巧娘只將那一件漂亮的紫貂皮的披風給顧懷袖看:「木蘭圍場上這些個小貂兒是最多的,主子前兒一陣說白得了一件大氅,讓巧娘新給你送一件來。這意思,巧娘也不明白。」

  顧懷袖一瞥這一件披風,就知道要緊的不是貴不貴,要緊的是人家這是木蘭圍場出來的。

  嘖,史上聞名的四阿哥,也就一矯情人。

  她懶洋洋的,不怎麼想搭理,只隨口道:「原這事兒我都忘記了,沒料想你那位主子爺記性倒是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時常記掛著。得了,你放下就成,還有什麼事兒?」

  白巧娘差點被顧懷袖這不客氣的一句話給噎死。

  她開始盤算著,回去四爺那邊要怎麼說?

  直說顧懷袖這話?

  白巧娘老覺得脖子後面發冷。

  四阿哥現在雖然是跟著太子,不大忙碌,可也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在惦記。若這事不要緊,又怎麼會一直惦記?顧懷袖這話,分明是去膈應四爺的啊!

  白巧娘不敢說什麼,只細聲細語道:「宮裡面的消息,想來您不是時時刻刻都能知道,四爺說……您該知道的,遲早都是要知道的。」

  ……

  顧懷袖掃了她一眼,靜靜聽她說完了,然後道:「你告訴你們四爺,往後不必派你來了。我膈應他。」

  「二少奶奶……」

  白巧娘眉頭一皺,雖近日來對顧懷袖客氣了許多,可好歹爺是爺,顧懷袖不過是個朝臣的兒媳婦,竟然敢對天潢貴胄撂下這樣的話來,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要說原來吧,顧懷袖還真是忌憚四阿哥得厲害。

  可現在呢?

  張英壓根兒不是皇帝一黨,張廷瓚就不說了,也不知現在是太子一黨還是四阿哥的人,顧懷袖擔心個什麼勁兒?

  更何況,若是沒了白巧娘說出來的這些消息,顧懷袖其實還是很願意跟四阿哥虛與委蛇一番的。

  可現在她是連番地被人膈應,先頭沒跟吳氏那邊來的人嗆聲,已經是她忍耐之後的結果。現在四阿哥這邊白巧娘又過來,這不是讓她更心塞了嗎?

  本知道白巧娘來興許沒什麼好事,可沒想到四阿哥真是個敢做事的。

  這樣的心機,也難怪是往後的雍正爺了。

  原本顧懷袖曾拖白巧娘帶回消息去,說了毓慶宮宮女求藥之事,本是想要借四阿哥的手為自己消除了危險。可四阿哥這樣的狠人,竟然袖手旁觀,壓根兒不理會這個曾經是他棋子的人的死活,放任甚至還推波助瀾了一把,讓宮裡面林佳氏瑤芳獲得了太子的喜歡,現在除了有身孕的李佳氏,就是她本事最大了。

  哈,要這樣繼續下去,她顧懷袖還敢跟四阿哥繼續玩?

  得了吧您勒,四阿哥您有本事,您敢玩兒火,我顧懷袖玩兒不起。

  咱就是一升斗小民,有野心,卻還沒個大的志向,朝堂上的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四阿哥如今也沒逮住我把柄,咱們合則兩利……

  不合?

  不合與我何干?

  反正我不吃虧就成。

  顧懷袖簡單粗暴的邏輯,順利地直接擊敗了白巧娘。

  白巧娘幾乎是跌跌撞撞走出去的。

  顧懷袖難得爽了這麼一把,見到白巧娘出去了,扶著門框笑得打跌。

  她回頭看見那擱在桌上的紫貂皮的披風,道:「這是件好東西,青黛你拿下去給丫鬟們改改,看看合不合二爺的身。」

  青黛為難:「那您呢?」

  「你當我敢穿?」顧懷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小命要緊,穿了雖不會死,可顧懷袖多多少少會有芒刺在背的感覺,「反正二爺不知道,讓他穿去,他也穿不出個什麼感覺來。」

  無知者,無畏啊。

  青黛瞬間無言,忽然想為張二公子掬一把辛酸淚。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去啊。」

  顧懷袖催了她一把,青黛這才忐忑地捧著紫貂皮披風出去了。

  顧懷袖又罵了胤禛一句「矯情」,這才進來看賬本。

  張英為官多年,在京城桐城兩地都有不少的宅院田產,府裡開銷的一小部分的錢來自張英的俸祿,大部分來自皇帝的賞賜,別的則都是外面莊子佃戶田莊之類的收效了。這裡面有沒有什麼冰炭銀或者更黑的錢,那就不是顧懷袖能知道的了。

  即便是顧懷袖知道,也不會覺得怎樣。

  從皇帝的賞賜就看得出張英到底有多受寵了,光是皇帝每年賞下來的銀子都夠一大家子吃了,也難怪一點也不缺錢,連府裡下棋的棋盤都用青玉雕。

  翻翻賬本,顧懷袖對府裡的種種情況也就更瞭解。

  她也不是玩玩,看得挺認真。

  張廷玉回來的時候,已經聽說這件事了,原本沒怎麼往深了想,畢竟這在大多數的人眼中那是趕鴨子上架,是不得已才叫了顧懷袖管家。可他剛剛從外面過去,沒打算打擾顧懷袖,可他注意到顧懷袖雖沒寫字,現下卻是左手捉筆,右手翻賬本。

  眼睛微微一瞇,張廷玉站在簾子外面久久沒說話。

  顧懷袖輕輕用筆桿子蹭了蹭額頭,又把那毛筆放下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伸了個懶腰,似乎餓了,又累了,便起身,隨後就瞧見了張廷玉。

  中間掛了一幅珠簾,顧懷袖目光跟他撞到一起。

  兩個人都沒說話。

  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走出去,撩開簾子:「今日回來吃?」

  張廷玉沒出聲,點了點頭。

  不過他同時也將一張請帖扔到了桌面上,顧懷袖走過去一看,明珠府的請帖。

  她還記得納蘭明珠那一回的事情。

  顧懷袖道:「上次……」

  張廷玉倒茶,「大阿哥跟個傻子一樣,被人忽悠得團團轉,以為萬歲爺在那邊忙碌許久,是病重了。」

  對,這一點顧懷袖記得,那一陣張英總是不回來,張廷瑑在家裡出了那樣的事情他也幾乎沒搭理,後來還是張廷瓚去請了,張英才回來揍了兒子一頓,又匆匆走了。

  那一陣,真不像是沒發生什麼大事。

  可……

  跟廢太子有關?這也太早了一些。

  「只怕是有人居中算計呢……」

  顧懷袖一面說,一面翻開了請帖,只請了張廷玉一個人去喝茶,還是以納蘭揆敘的名義發的。

  可這請帖上面的字跡,分明老道沉穩,以字觀人,透著一股圓滑,一看就知道不是納蘭揆敘這種年紀比較輕的人能寫出來的。

  寫這一封請帖的人,不是納蘭明珠的兒子,而是他本人。

  她還記得那一天這老狐狸跳上他們的車,被張廷玉半路扔下去,可欠了他們個大大的人情。

  顧懷袖合了請帖,在掌心輕輕擊打著:「你這是要去訛詐了?」

  張廷玉斜眼睨她:「我像是那等奸猾之輩?」

  「……不像,你就是。」

  顧懷袖一點也不客氣,她隨手又扔了那請帖,道:「你還沒把事情說完呢。」

  「無非就是大阿哥被人誤導,以為萬歲爺是身體不大好了,又不知哪裡來的風聲說要改立太子。大阿哥就趕緊跑去跟明珠商量,卻被太子抓了個正著。其實萬歲爺就跟大臣們說蒙古邊境那邊的事情,時不時有一回騷動,這都好了……誰知,大阿哥這麼能作?」

  張廷玉也覺得大阿哥腦瓜子不好使。

  這樣的人也想當皇帝,怕是剛剛坐上龍椅沒兩天,就要被人拽下來的。

  這一回之後,明珠徹底地失了寵,連帶著大阿哥被訓斥了好一陣。

  他平白無故跑到大臣的家裡,也沒個規矩。

  明珠則是一怒之下把滿園的梅花全部給砍了,大冬天的叫人改種了梨花,說來年改能吃梨,可把這京城內外給笑了一通。

  誰從這一遭事情裡頭獲益,誰就是算計大阿哥的人。

  即便不是太子,也跟太子脫不了干係。

  只是太子很得康熙的喜歡,連太子不學好,都是身邊人的錯,康熙哪裡捨得責罰他?只一味怪罪到別人的身上,這件事在太子這裡就輕輕地揭過了。

  明珠這兩天沒事兒都待在家裡,他還欠著張廷玉這邊一個人情,想著擇日不如撞日,乾脆直接叫人下了請帖了。

  現在顧懷袖猜張廷玉準備獅子大開口,也不是沒道理的。

  張廷玉不是善類,只是一時還沒找到機會而已。

  他手指敲著桌面,忽然道:「我只怕被明珠給算計了……薑還是老的辣,我這一頭嫩姜,還是慢慢地辣著吧。」

  一時半會兒地就想要跟明珠比,不現實。

  張廷玉考慮的是,明日要去跟明珠說什麼。

  他暫時,還沒有什麼用得上明珠的地方。

  顧懷袖就在張廷玉身邊坐下來,漫不經心地順嘴提了一下那紫貂皮得披風,張廷玉也沒在意,看了顧懷袖左手一眼,只微微地一彎唇,也懶得計較這些個細枝末節了。

  至於紫貂皮大衣?

  胤禛看著外面來的回信,差點被噎得吐出一口血來。

  他本就是喜怒不定,高興了整個身邊的人都高興,不高興了身邊人 都跟著倒霉。

  小盛子只覺得自己遞消息上來的時候,是提著腦袋的。

  胤禛看了,將那紙條燒了,心道顧懷袖暫時沒了利用價值,張廷瓚那邊最近也暫時低迷了起來,似乎是他府中出了什麼事。

  不過……

  什麼叫做整日裡惦記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胤禛冷笑,他惦記的都是干係重大的要緊事。

  小盛子戰戰兢兢道:「爺,外頭宮女們用雪堆了雪城,您要出去看看不?」

  「爺是那種玩物喪志的人嗎?」

  胤禛眉頭一皺,便斥了小盛子一句。

  小盛子嚇得一縮脖子,「那奴才立刻叫他們推倒了去!」

  胤禛一擺手,直接往外面走:「看看去。」

  小盛子:「……」

  爺,您這樣雞毛蒜皮、心口不一,咱們做奴才的真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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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4 06:48 PM

第六十二章 池中鯉

  其實想想,同明珠這樣的老狐狸鬥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張廷玉現在很平靜,他也說不出自己這樣的平靜從何處而來,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去的平靜。也許是太久的平庸,給予了他世人眼中太久的平凡,所以飲水自知,冷暖自嘗了。

  阿德跟在張廷玉的身邊,一直不怎麼說話。

  顧懷袖最近很忙,剛剛接手了府裡的事情,很多事情還很生疏。

  不過府裡也沒個什麼人能給她指點,吳氏那邊都是懨懨的,至於陳氏一直在修養之中,頂多提點顧懷袖一兩句,別的事情幫不上忙。

  偌大一個張府,幾乎裡裡外外都要顧懷袖來操持,也只有晚上的時候有張廷玉幫她出出主意。

  府裡的婆子丫鬟們多少還是有些怨言的,畢竟顧懷袖才進府多久?

  可真沒人敢站出來找茬,浣花與長安兩件事,一件太有威懾力,一件太神秘。

  到底府裡出了什麼事情,下面人都是蒙在鼓裡的。至於那些個知道的,無不諱莫如深。

  張廷玉問道:「少奶奶今兒還在府裡嗎?」

  「在的,不過眼看著要過年,說要遣幾個人回去問候,少奶奶還叫人給您做了件大氅呢。」阿德嘴巴甜,問的不過是少奶奶在不在府裡這個問題,他卻扯到了別的事情上。

  原本今日顧懷袖收到了李光地家小姐的請帖的,不過內事繁忙還真脫不開身去,昨夜睡的時候便只說了禮到人不到。看樣子,她還真是鐵了心要把張府上上下下給理順了。

  張廷玉聽了,只笑了一聲,再看的時候明珠府已經在前面了。

  主僕兩個遞了請帖,裡面便有專人將張廷玉引進去了。

  至於顧懷袖這邊,還被府裡一大堆的繁雜事鬧得頭疼。

  顧懷袖什麼本事最大?

  無過於看賬本,一看就看出一筆一筆的爛賬來。

  掌管了府裡的事情不過兩天,今年的賬本一本本堆起來,雜七雜八,至少有二尺。

  顧懷袖前天晚上開始看,基本上兩個時辰算一本。

  要瞭解一大家子的情況,從賬本上來看是最快的。

  府裡有賬房先生記賬,內院也有內院丫鬟記賬,各房各有各的賬本,顧懷袖手裡拿到的賬本是賬房跟內院這邊的。

  原本比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兒,一個月的開銷還好,慢慢對,現在挪到顧懷袖手上的卻都是整整一年的。

  賬房那邊記得比較簡略,普通賬本下來就特別繁雜。

  陳氏說,往年這樣的賬冊交上來,也多半都是掃一眼就放下去了,若是有什麼大的問題也不可能,畢竟兩邊各有一本帳,若是出了差錯,那是對不上的。

  既然陳氏這麼說了,顧懷袖原也沒在意,可她那一晚不過隨手翻了翻,竟然就翻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昨天她屋前走廊上站了一大撥僕婦,都是被顧懷袖叫進來問話的。

  人人都是表面平靜地站著,進去得時候有些忐忑,出來的時候都面有慼慼之色。

  要問顧懷袖跟她們說了什麼,又都是顧左右而言他。

  也不是顧懷袖自己賣關子,實在是這府裡上上下下就沒幾個乾淨的人。

  一看賬目,前後仔細一核對,出問題的人太多了。

  畢竟後園裡這些丫鬟,或者是負責採買的小廝婆子,也不都是讀過書識過字,更不是某些專門做假賬的賬房先生,頂多也就抹平一時的賬目,後面的賬本很容易看出問題來。

  「聽說往年的賬目都是長安跟王福順家的查的,叫人請老夫人身邊王福順家的來一趟。」

  顧懷袖左手撥了最後一枚算珠,右手在紙上記了一筆,然後發了話。

  屋裡屋外的丫鬟們這幾天已經平靜下來了,之前根本以為二少奶奶不過是閨閣之中的姑娘家,哪裡想到竟然還會擺弄算盤。

  一開始叫人拿了把算盤來也就罷了,自己撥弄了一會兒,丫鬟們都以為她是在玩,哪裡想到二少奶奶一撥就是一上午,整個屋裡那算盤珠子的碰擊聲根本就沒停過。

  上午撥了算盤,下午就找人清算一番,然後繼續打算盤,算完一本就找一群人來說話。

  原本二少奶奶管家,張府上下多少雙眼睛盯著,嘴上不敢說,心裡都盼著她出醜呢。

  誰料想,卻是個顧三姑娘把他們嚇得眼暈。

  青黛已經是歎了一口氣,自家少奶奶到底還會什麼啊,連這打算盤都能打得府裡上下人心惶惶的。

  反正被顧懷袖叫到的,來的時候都挺正常,出去的時候幾乎都是面如土色了。

  聽了顧懷袖已經要請王福順家的來了,青黛也是嚇了一跳,不過現在也只有去叫人。

  正所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顧懷袖是剛剛管家,總要敲打敲打這些人的。

  不殺幾個人,又怎麼能立威?

  大房沒人管顧懷袖,老夫人吳氏也直接甩手不幹,下面的人,是誰被顧懷袖傳到誰倒霉。

  只是誰也沒想到,竟然還能找到王福順家的頭上。

  王福順家的,多少年一直伺候在吳氏的身邊,是這府裡資歷很深的老人了。

  她被青黛通知到的時候,剛從吳氏屋裡出來,想跟丫鬟們說說老夫人這藥還要熬久一點的事兒,結果迎面就瞧見了青黛。

  青黛笑吟吟說了顧懷袖請她去,王福順家的倒是沒有多想。

  畢竟她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怕還在想二少奶奶找自己去,是因為有些解決不了的問題吧。 一路上,她還在跟青黛攀關係,言語之間一副自己是個府裡老人的樣子,讓青黛做事小心,又說了說府裡幾個主子的喜好。

  青黛都一一應了,卻不插一個字。

  等到王福順家的進了顧懷袖辦事兒的屋,就愣住了。

  「啪。」

  賬本被顧懷袖扔在了前面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那個地方沒鋪地毯,冷冰冰地。

  顧懷袖頭都沒抬一下,又扒拉了一會兒算盤,聲音平靜得很:「若是我沒記錯的話,媽媽還是能看賬本,也識幾個大字的吧?還沒老眼昏花的話,就看看這賬本,看完了,媽媽有社麼想法再慢慢跟我說。」

  王福順家的只覺得心口都涼了一下,彎身將那賬本撿起來,發現上面有幾項開支被人用淡墨的筆給圈了出來。

  這幾筆開支,王福順家的哪兒能不熟悉?

  「這是去年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買脂粉的開銷,有什麼差錯不成?」

  王福順家的只以為顧懷袖年底查賬是瞎貓撞見了死耗子,沒道理這麼巧就查到自己的身上。

  她還在嘴硬,顧懷袖卻已經笑了。

  打算盤的手指沒有停,顧懷袖右手掐著賬本上某個地方,免得自己打算盤打岔了地方,嘴上卻還在說話。一心二用的本事,這時候就顯露出來了。

  「老夫人身邊有幾個丫鬟?」

  王福順家的還在想,似乎有些拿不準主意。

  顧懷袖哪兒能給她時間想?

  她冷笑了一聲,已經催促她了:「到底幾個啊?你這伺候在老夫人身邊的竟然也不清楚,還是後面最得力的媽媽呢,就您這健忘的本事上來,還能伺候得老夫人?」

  這可把王福順家的給嚇住了,她連忙往地上一跪:「二少奶奶您說笑了,老夫人身邊丫鬟一共有八個,婆子三個,沒了長安統共加在一起也就十二人。」

  終於還是露出馬腳了。

  原本這賬本上記錄的東西就有些離譜了,顧懷袖真是算都不用算,就知道這一筆賬目有問題。

  「啪、啪、啪、啪……」

  算盤繼續撥動,顧懷袖的聲音夾雜在撥算珠的聲音之中,格外地清晰冷冽:「丫鬟一共也就十二個,即便是算上原來那一個不長眼的,不也就十三個嗎?胭脂水粉,哪個姑娘不愛用?可畢竟是個丫鬟,哪兒有丫鬟一個月就要用處三五盒的說法。天福號的脂粉用著,我一個月也就一盒粉,真不知老夫人身邊的丫鬟,得是有多大的臉,一個月能用出五盒來。」

  裡裡外外不少丫鬟都悶笑了出來,可王福順家的笑不出來。

  當時支了銀子出去採買,手頭緊了才挪用了一把,過後隨便將這一筆賬記到了丫鬟們的脂粉錢上,本來只是個細枝末節的小事,哪裡想到如今竟然被這個火眼金睛的二少奶奶給逮了出來?

  王福順家的真是有怕又恨,一時之間竟然急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只一個勁兒地詭辯:「這一筆賬約莫是老奴給報錯了……報錯了……」

  「哦,報錯了啊。」

  顧懷袖手上的動作一停,有些憐憫地抬頭看她。

  「媽媽,要不你再往前面翻翻?這一年也過去十一個月了,一個月能差錯了,兩個月還能有這個差錯不成?再有了,若是記錯了,那別的地方肯定也錯得多了。這賬面上是平的,若是這一筆銀子沒差錯,那缺的那些個銀子又哪裡去了?總不能是您一氣兒給記錯了吧?」

  「依我看,指不定真是老夫人身邊有個臉特別大的丫鬟,整日塗脂抹粉,涂出去好幾十兩銀子呢。您說是吧?要不,咱們去老夫人身邊找找?這麼個丫鬟養著,真是浪費咱家的銀錢。你說買個丫鬟才多少銀子?怎麼養她的脂粉錢,就要好幾十兩?天下真沒這個道理。」

  挖苦,諷刺,誰大臉?

  顧懷袖這話也真是絕了。

  她瞇著眼睛,對王福順家的友善極了。

  王福順家的哪裡還能感覺不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誰都沒想到,顧懷袖管家竟然會從查賬開始,一般不都是去下面看各自的事情嗎?她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準備,誰料顧懷袖真是出其不意又掩其不備,她們的腦瓜子哪裡能有顧懷袖轉得快?

  一查賬,雖不能說什麼都知道,可卻是拿住眾人把柄的好機會。

  誰有本事,敢跟捏著賬本的顧懷袖叫板?

  王福順家的也沒這個膽量,她此刻若敢得罪顧懷袖一句,下一刻就要被發賣出去了。

  王福順家的苦啊,滿臉都跟浸過黃連水一樣。

  她終於知道自己是碰上了硬茬子,前一陣還聽了吳氏的暗示,想要在二少奶奶這裡使絆子,給她一個下馬威呢。只是他們這邊的下馬威沒出去,顧懷袖這邊早已經把人擱在火上,就要烤起來了。

  王福順家的知道自己是鬥不過顧懷袖的,只顫顫巍巍下去給顧懷袖磕頭:「老奴……老奴……老奴求二少奶奶高抬貴手,老奴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還望二少奶奶看在老奴照顧了老夫人這麼多年的情面上,放老奴一條生路吧!二少奶奶是個善心腸的……」

  哈,是啊,善心腸的。

  顧懷袖這人喜歡別人誇自己,她算盤一抖:「算你伶俐,二少奶奶我啥都不好,就是心善。不怪人說,你王福順家的是個會看人的,有眼光,我特別喜歡有眼光的人。」

  真要整治這王福順家的,顧懷袖根本不會叫她過來,直接帶著人往老夫人那邊去膈應她了。

  到時候顧懷袖就說,要尋尋老夫人身邊是不是有個臉特別大的丫鬟,浪費咱府裡的銀錢,加劇了開銷,這還了得?咱們這樣不好,要儉省一些。臉大的丫鬟,若是沒什麼本事,還是攆出府去比較好。

  那時候,老夫人還不氣得七竅生煙?

  可顧懷袖沒這麼做,生意還是要往長遠了做。

  到底這張府是常青樹,一下子把棋全部下死了沒意思。

  有把柄,顧懷袖拼一把也不是不能弄死王福順家的,可弄死了之後呢?那就沒用了。

  能用的人,還是要利用起來。

  查一回賬本,喊打喊殺,她顧懷袖是威風了,可把手裡的把柄都扔出去了,以後還有什麼?明年繼續查賬,就不一定能見著這麼多的有趣的事兒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顧懷袖精打細算,連這些把柄都要用好了。

  單看她最近見了多少丫鬟婆子便知道,現在王福順家的,不過是她見過的府裡最體面的婆子罷了。

  顧懷袖特別喜歡有眼光的人?

  王福順家的能伺候老夫人掌管府裡的事情這麼多年,一雙耳朵滿心眼子,也不是白長。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通透了。

  她抬起頭來,看著笑容滿面的顧懷袖,又慢慢地低下頭去。

  天色還早,外面日頭出來,雪才剛剛開始化。

  王福順家的走出顧懷袖這屋子的時候,有些摸不準自己的心情了。

  她下了台階,回頭望了一眼,還覺得自己方才跪在那地板上,膝蓋骨有些發冷。連帶著那冷意,透過她雙膝,冷到了骨頭裡。

  也不是說顧懷袖有什麼陰謀打算,只這一份出人意料的心機,著實叫她有些錯愕……

  原本將張府交到顧懷袖的管,也就是老夫人那邊跟老爺服軟,似乎也覺得自己有錯,不該跟二房鬧得那麼僵,只是心裡還有心結解不開罷了。陳氏更不能插手這邊的事情……

  趕鴨子上架,也能被她變成了這樣風生水起的局面。

  王福順家的心裡暗暗歎了一聲,知道自己已經有把柄被人抓住了,往後可就沒那麼輕鬆了。

  她回了老夫人那裡,被問起去顧懷袖那邊幹什麼了,王福順家的只面不改色心不跳,一邊給吳氏捶腿,一邊笑著道:「畢竟是才出閣不久的,以前在顧府哪裡處理過咱們這樣大一家人的事情?還有些手忙腳亂,偶遇見了幾個問題,叫老奴去問問往日的處理方法罷了。」

  吳氏哼了一聲,懶洋洋地仰著:「這回還算是長了些眼色,咱們府裡跟別的府邸是不一樣的。她自己小心著些,那就是最好,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哼!」

  正屋這邊也沒個什麼事,王福順家的回了吳氏那裡,似乎就再沒有什麼事情了。

  顧懷袖則在自己屋裡打了個呵欠,她看了看自己手邊那一摞的賬本,只揉著自己的眼睛,讓青黛過來扶她起來:「我這腰都跟硬成了石頭一樣,趕緊過來搭把手,一會兒咱們出去轉轉,我這坐了兩天跟上刑沒區別了。」

  青黛過來,失笑:「外頭雪還厚著呢,您還是屋裡坐吧。二爺走的時候說了,沒事兒就別往外面走,正亂著呢。」

  這一個「亂」字,也不知說的是張府,還是朝堂。

  顧懷袖一想也是,大冷的天出去也沒意思。

  她擺了擺手:「那咱們就屋裡走走,你叫人看看讓誰回送些禮物去,上一回我嫂嫂那邊送了不少的東西來,還幫了大忙,咱們的人,跟大爺那邊的人一起走。」

  上次給陳氏看病的人還是孫連翹找來的,張廷瓚只謝了那大夫,卻還沒來得及謝孫連翹。這一回,正好顧懷袖要叫人過去看看,張廷瓚那邊拍板,兩邊的人一起走就是了。

  現在陳氏的身子,還是那上官轅來調養的,除了杏林醫館的大夫,張廷瓚誰也懶得搭理了。

  眼看著人都要出發回去,顧懷袖就想起了現在還在顧府裡的一干人等,她歎了口氣,正要說話。

  後面多福跑上來,便道:「二少奶奶,廚房那邊小石方師傅說當時走得急,落了一套特意打製的刀具在府裡,想要跟著一起回去取,再跟著一起來。」

  刀具?這也是。

  顧懷袖記得小石方那些刀,都是各有各的用處的,來這邊之後也不好再打造。

  當初那些,都是一把一把磨出來的,他惦記著也是應該。

  顧懷袖道:「他想去拿回來就拿回來,到時候記得跟人一起回來就成。晚上還等著他做吃的呢,叫他別忘記了時間。」

  「是。」

  多福趕緊下去通傳了。

  顧懷袖這邊一看天色,掐了掐時辰,卻道:「二爺定然已經在明珠府坐著了。」

  的確是坐著了,只是氣氛不大友好。

  張廷玉自己是早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了,可明珠沒想到。

  納蘭揆敘進來的時候也沒想到。

  他只是看張廷玉進去久了,自己的父親也還沒有任何的吩咐,有些坐不住了,就來書房這邊敲門。

  明珠那皺紋滿佈的臉皮一抖,只從牙縫裡將聲音擠出來:「什麼時候叫你敲門了?給我站遠點。」

  「這……」

  納蘭揆敘雖不如納蘭性德有本事,可好歹也是現在府裡二公子,將來也就他一個人繼承家業,明珠現在對揆敘還是挺上心的,從來不曾說這樣的重話。納蘭揆敘只覺得明珠是吃錯藥了,可也不敢反駁什麼,免得在外人面前丟臉,一躬身,便趕緊去了。

  「孩兒告退。」

  人走了,張廷玉的神情卻沒有任何的波動。

  明珠陰惻惻道:「你們張家,也真是臥虎藏龍,是個人挑出來都不一般。可是衡臣如今已經上了船,再下船,周圍可都是水了。這茫茫無際的江面,航道很寬,水卻更深。賢侄可考慮好了?」

  「廷玉不才,卻想問明相一句:廷玉何曾上船?」

  不過是隨手救了個快要過氣的老頭子,怎麼就敢說張廷玉要上他們這一條船了?

  張廷玉才是覺得有意思了。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竟然也沒有了之前交談時候那對著長輩的恭敬。

  張廷玉道:「明珠大人,廷玉不過是個沒功名在身的小子,只想從您的身上搾取利益,您若要在我身上下注,只有得不償失的份兒。」

  早知道這一次見面不會這麼簡單,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明珠被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張二公子給救了,心裡不踏實,想要早早地把這件事給定下來,奈何張廷玉也不是個吃素的?

  兩個大老爺們兒這麼兜兜轉轉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原點。

  明珠一摸自己那一把鬍子,倒是哼笑了兩聲:「你說話倒是也不客氣,不跟你那父親一樣彎彎繞,半天沒一句實的。可你這說的實話,都是不頂用的,這一點上,又是出自張英又勝過張英。到底是一窩出不了兩樣人,張家的爺們,個個難纏。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就說說,你幫了我這麼個大忙,想要得到什麼吧。」

  話攤開說,跟菜市口差不多。

  張廷玉笑了笑:「明珠大人您這一條船不穩,我也不敢乘。廷玉不過是還在岸上徒步的苦行者,您何必逼我選邊站?」

  「你幫我,若說無所圖,我不信。你只管開口,我解決了你這一樁事,也好沒了後患。」

  明珠敲了敲桌面,抬起眼來,一副老狐狸的神態。

  他老神在在,忽然想起什麼來,端起茶又放下,看了看張廷玉:「不對啊……莫不是……莫不是張英那鬼精鬼精的也想……」

  忽然之間像是明白了什麼,明珠簡直是眼皮子一跳。

  他自己是為他們這一族費盡了心力的,他自己支持著大阿哥,可同時也將張英籠絡著,雖然兩人面和心不和,可大面上大家都過得去,即便是太子登基了,他明珠也倒不下。更何況,現在康熙爺身體康健,下面的皇子也開始長大,未必不能有更好的人選。

  現在的大阿哥,已經逐漸讓明珠有些動搖起來。

  可畢竟古往今來,不是立嫡就是立長,算來算去,還是大阿哥這邊比較可能,更何況大阿哥還是融了他們這一族血脈的……

  不支持大阿哥,他支持誰去?

  可張英不一樣了,這老頭子是漢臣,看著是在太子的身邊做事,可很聽皇帝的使喚。

  他看著像是太子的人,可太子整天罵他。說張英是太子的人,有些不像,說他更聽皇帝的話,這倒是真的。

  但他兒子張廷瓚就不一樣了,供職詹事府,跟太子走得很近,這分明就是把注壓在太子身上。

  現在張廷玉忽然出手幫了自己?

  哎喲喂,這可了不得!

  什麼時候張英竟然也學會雙面下注,學會當莊家了?

  若是用顧懷袖的話來說,這明珠是給自己買了雙保險,現在又轉頭來懷疑別人也跟他一樣上雙保險。

  所以現在明珠看張廷玉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

  他盤算了起來。

  「反正你身上現在還沒功名,不如咱們慢慢談。畢竟日後的事情,是誰也說不清的。我想著,你家老頭子張英是個精明人,下面幾個公子基本也沒糊塗的人。雖然你父親現在看重大公子一些,可看二公子也不是什麼平凡人。後年就有鄉試,大後年會試……你若有意,我這邊也好使使勁兒……」

  明珠笑瞇瞇地,管張英是個什麼態度,先拉攏了張廷玉總是不錯的。

  張廷瓚是拉攏不來,畢竟人家早早就在太子爺的身邊了。

  有個張廷玉,聊勝於無。

  敢說他們這船不穩,這還是明珠見過的第一個。

  太子跟大阿哥,這登基的幾率可都是五五開出去的。

  張廷玉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沉默了一陣。

  ……

  等到他走出明珠府的時候,腳步似乎很輕鬆。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明珠看著張廷玉的背影,忽然歎了這麼一句,人走茶冷,他坐在屋裡,看見自家老二探頭探腦地過來了,頓時是氣不打一處來。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那得扔。

  納蘭揆敘還不知自己已經被嫌棄了,只好奇地上來問道:「阿瑪許諾了他什麼?」

  「我倒是想許諾,他卻是不要。」

  明珠暗道張家都是難纏的人,卻想著這人情真是難還,一面是不能除掉張廷玉,一面又還不了這人情把賬給兩清,明珠心裡真憋屈。

  納蘭揆敘道:「他算是個什麼非池中之物啊?我看著也就是個普通的。」

  明珠氣得敲著桌子,狠狠咬牙:「你這目光也就短淺如此了!珠玉掩於匣中,誰能見其珠光寶氣?你若能見著,我著一把椅子早給你坐了!」

  聞言,納蘭揆敘連忙噤聲,謹小慎微得很:「阿瑪教訓得是。」

  「教訓得是,哪裡又『是』了?你倒是說說,說不出來了吧?」明珠真想拿鞋拔子抽他,回頭一想張廷玉,又覺得張家二公子這路太難走,頓時慨歎一句,「不成器的東西,跟你大哥真是差遠了……唉,你看著天,沒亮之前,都是黑的。」

  天,沒亮之前,都是黑的。

  納蘭揆敘扭頭去看天,這不大白天的嗎?

  日頭正好呢,外頭也要開始化雪了。

  張廷玉已經被明珠府的下人送到了門外。

  他微微地一彎唇,本來準備上馬,可看見外面這寬闊大街上堆滿了的雪,卻忽然將韁繩一扔,自己順著長街往前面走了。

  日頭出來沒多久,堆滿了雪的大街上還很冷,清清冷冷地沒幾個人。

  張廷玉背著手,便一步步往前面走。

  溫暖的陽光,冬日裡呼吸之間的白霧,交錯在一起。

  恢弘紫禁城,就在天光雲影徘徊搖曳之間,京城街道上覆蓋著皚皚白雪,銀裝素裹,分外喜人。

  兩側是高門大戶的宅院牆,前面的街道很長,筆直地一條,沒入冬日的濃霧裡。

  這一刻,他忽然站定,腳下是開始融化的冰雪,眼底卻還平靜如水。

  他拒絕了站隊,也沒搭理明珠的種種要求。

  明珠說:依著你父親的心性,你不參加科舉也罷,即便是去,也有無數人等著給你使絆子,至於張英不能幫你分毫。

  可那又如何?

  大器,晚成。

  張廷玉微微地一閉眼,又繼續往前面走。

  他要將這一刻,記在心底。

  一年,兩年,三年……

  此刻的張廷玉不知道,八年之後,他又站在這一條街道上,是何等的感受。

  彼時,臥龍躍馬,猶記當年壯志凌雲;音書寂寥,卻改今日富貴逼人。物是人非,明珠府一落千丈。

  而他,一如今日——

  滿面霜寒,一腔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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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09:51 PM

第六十三章 首罪

  張府這邊,去顧府的馬車才剛剛備好。

  張廷瓚身邊的小廝特意來看過,還又給了許多的東西,讓一路小心著,這才收拾好了,又去報給二少奶奶,說這便出發。

  顧懷袖那邊叫小心一些,又特意囑咐了小石方,叫他小心一些,拿了東西就回來。

  小石方這邊接到了消息,聽到便點了點頭:「請二少奶奶放心,我回去一趟,很快就跟著大家一起回來,晚上給二少奶奶做杏仁佛手、合意餅,菜是花菇鴨掌、五彩牛柳,食材都準備好了,只管讓二少奶奶放心。」

  「石方小師傅就是這麼有心,那小的這就通傳回去。」

  看著人回去幫自己傳話了,小石方這才上了車。

  一路去顧府,人們都以為是來送年節之前的禮的,沒想到小石方竟然也回來了。

  這裡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臉上掛著笑,身板看著卻比原來結實。他在府裡原本是因為顧懷袖而被人知道,現在見著他倒是有許多人愣了一下,才把他認出來。

  小石方一一打著招呼過去,廚房那邊還有不少的師傅在忙碌。

  「小石方怎麼回來了?」

  「喲,小石方!」

  「哈哈……石方小師傅……」

  廚子們一見到他,便都上來了,臉上掛著笑,跟他打招呼。

  「你這是回來幹什麼啊?在張府那邊可還習慣?肯定那邊的廚子比咱們要厲害多了吧?」

  「還好……我只是順路回來,找一些東西罷了……」

  「一定是你那一套刀吧?我前一陣看見姑奶奶給你收起來了。」

  「姑奶奶?」

  顧姣?

  小石方聞言,皺起了眉。

  不過轉瞬,這一點皺緊的眉頭,又被他鬆了下去。

  他沒表現出什麼來,也就是這麼一笑,接著便跟廚子們聊了起來,也帶了一些小禮物,過後再去找姑奶奶。

  顧府不大,後面有個小門,廚房離這邊很近。

  當初小石方就是從這裡被顧懷袖救回來的,他盯著那老舊的門檻幾眼,正準備走,不料一名青衣丫鬟鬼鬼祟祟從外面進來,小石方下意識地往柱子後面得拐角一藏。那丫鬟沒瞧見小石方,小心翼翼地四下瞧了一眼,才快步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往裡面走了。

  小石方覺得奇怪,走了出來。

  府裡有丫鬟跟外面有交流,其實是很尋常的事情,管是管得嚴,但這種事情哪裡杜絕得了?

  他本來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哪裡想到腳下忽然有一聲輕響。

  小石方低下頭,撿起了那一支東西。

  如意連理纏枝犀角簪……

  簪頭上似乎還刻著什麼字。

  犀角簪?

  男女兩情相悅,謂之「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小石方本想隨手將這簪子給扔掉,不過想來若是扔掉也會惹人懷疑,不若暫時收起來。

  他沒怎麼多想,還想著自己那一套刀具,平白地被姑奶奶收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姑奶奶這個人,小石方沒什麼印象,只覺得顧瑤芳在府裡的時候,她貼顧瑤芳貼得老緊,等到這一位走了,府裡只有姑娘了,她又巴巴來貼顧懷袖。

  人,牆頭草,兩邊倒。

  小石方往裡面去,很快就找到了姑奶奶顧姣所在的院子。

  屋門口也沒幾個伺候的丫鬟,小石方意外地在這裡撞見了之前的丫鬟,頓時腳下一頓。

  那丫鬟從懷里拉了兩封信出來,竟然站在門口就遞給了顧姣,可是仔細摸了摸身上,卻露出一臉驚恐的表情。

  顧姣一臉笑意都在拆信,忽然聽見丫鬟說了什麼,面色大變。

  只是前面小石方已經來了,她趕緊將那信往袖中一藏,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石方小師傅?」

  小石方不敢朝裡面走,只站在院子外面,卻已經將之前的事情收入了眼底。

  他剛剛想開口,不料孫連翹恰好從一旁走過來,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們這院子一眼,又瞧著小石方:「這一位便是石方小師傅吧?你這是……」

  「石方往日做菜都需要一些好刀,當初去張府沒敢造次,這一回想帶著走。」

  廚房裡做菜的師傅,都有些講究。

  孫連翹早知道這小石方的大名,又知道他是被顧懷袖給捧著的,哪裡敢怠慢,只道:「這在風口上,你往裡面站一站,我去為你問問姑奶奶。」

  顧姣站在屋裡都聽見這話了,忙笑道:「當時小石方師傅走得急,我看著那一套刀模樣極為精巧,怕小石方還要來拿的,所以叫人收了起來。來人,趕快去把刀給找來。」

  「是。」

  人去找刀了,孫連翹這裡也要說事兒了,只道:「前面有些忙,我一個人是點不開的,正好要去後園吩咐些事情,前面還要勞煩姑奶奶去幫著看一下。」

  「少奶奶客氣了,我這就幫您看著去。」

  顧姣才是客氣的人,臉色有些不自然,不過似乎大多數人都沒察覺。

  小石方看著這裡似乎也沒自己的事情,接了那一套裝刀的牛皮袋就走了。

  顧府這邊忙碌了有一陣,顧貞觀那邊又順便給了一封信,要人交給顧懷袖,這才叫人送了張府這邊的人走。

  下午時候,他們就回來了,有人將信件給顧懷袖帶了回來。

  得知小石方已經去廚房做菜了,顧懷袖也就沒在意別的,她拆開了信看,寥寥數語,只是叫她保重身體。聽聞女兒如今掌管著張家的事情,他也算是老懷大慰。

  大約,這一位老先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其實也有這樣的本領吧?

  顧懷袖慢慢地將那信箋紙塞回去,讓青黛壓到箱底存好。

  「二爺好。」

  「少奶奶,二爺回來了。」

  顧懷袖心說這還趕巧了,連忙讓人將張廷玉迎進來,卻仔細地打量著他臉上的神情。

  張廷玉被她這太過直白的目光看得頭疼,「別一直看,有話直說。」

  「真要說了,你能打死我。」

  顧懷袖吐了吐舌頭,她想起自己最近在府裡干的這些事情也真是夠大的,不過張廷玉不過問一句,頂多幫她看看賬本,這讓顧懷袖有些挫敗。

  現在她幹什麼去關心他?

  張廷玉看她皺著眉頭,心裡發笑,卻道:「現在府裡的事情都是你管,廷璐成親的事情也是要你操持著的,沒幾個月了,又要過年又要迎新媳婦進門,這麼多的事情都堆在一起,我真怕你忙不完……」

  「誰說我忙不完的?」

  顧懷袖老輕鬆了,她往屋裡一坐,手一指旁邊那一堆的賬本,便道:「我已經看完了,你瞧好吧,我就是改善你生活質量來的。」

  張廷玉樂了:「這話倒是不假。」

  他隨意走到了書房書架前面,看了一眼架子上的書,只發現順序有些不對。

  「你看過?」

  「哦,之前無聊隨意翻過。」顧懷袖隨口說了一句,又道,「你讀書這麼用功,公公婆婆知道嗎?」

  「……」

  張廷玉沒言語,手指從這書架上一排排的書上游移過去,點在了末尾那一本《容齋隨筆》上,又整了整書的方向,才將書給放回來。

  他拍了拍手,道:「知道又怎樣?」

  「你憋,你繼續憋。」

  顧懷袖一看他表情就知道這人在別人眼底是平庸平凡根本沒幾把刷子的,可偏偏這人有蓋世才華,還要慢慢在黑暗裡磨。

  張廷玉背對著顧懷袖,只道:「我娶你進來,不是為了讓你受苦,我心因你而動,也盼著你好,盼著你開心。可在下如今,不過是一個坐在黑暗裡磨劍的劍師,興許劍還沒磨出來,就已經倒下了。你可等得到我,磨出這一把劍?」

  這說的是十年磨一劍。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顧懷袖歎氣:「還需要嗎?」

  張廷玉回頭看她,顧懷袖聳了聳自己肩膀,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霜刃已開鋒,藏刀劍於鞘中,只待出鞘。」

  出鞘。

  張廷玉一笑,隔著長方桌案,朝她一勾手指。

  顧懷袖有些愣,手一指自己,「叫我過去?」

  點點頭,張廷玉笑了一聲,依舊勾勾手指。

  顧懷袖只覺得他手指很漂亮,可是這動作怎麼有一種調戲良家婦女的感覺?

  她腦子裡眩暈了一剎,卻見張廷玉唇邊掛著笑,正在看她,頓時明白自己方才是走神了。

  「笑這麼好看是幹什麼……想出去勾引良家婦女不成……」

  皺著眉,顧懷袖還是走了過來。

  長方桌案也就一尺多寬,上面還壓著一把算盤,文房四寶皆在。

  張廷玉出其不意地一撈,已經隔著桌案摟住了她纖細的脖頸,兩個人隔著桌案一瞬間就親到了一起。

  顧懷袖整個人都懵了,他這是幹什麼?

  大白天的……

  相對而言,這男子要高上許多,俯身隔著這長方案吻她的時候也低著頭。

  張廷玉嘴裡有酒味,出去肯定沒喝茶那麼簡單。

  他舔吻著她兩片粉唇,又將舌頭探進去……

  顧懷袖臉紅心跳,也不知這人是吃了什麼藥,晚上也就罷了,那是在床幃之中,可這是在書房,若是哪個不長眼的現在進來,她剛剛樹立起來的張家二少奶奶的威信,這就要蕩然無存啊!

  這世道,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她腦子裡這個念頭剛剛一動,外面丫鬟就驚慌失措地往這邊跑。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聲音還在外面,顧懷袖聽了大急,一拳就捶在了張廷玉的肩上。

  可他只是輕笑了一聲,意猶未盡地將她放開,末了輕飄飄道:「不知死活的丫頭,外面候著。」

  來報信兒的多喜滿臉都是驚恐,原本是打算立刻進來的,可到了簾子外面就自動地停下來,聽見二爺一聲輕飄飄的責斥,卻是差點魂飛天外。

  她撲通一聲跪下來,磕頭,顫顫巍巍道:「奴婢……奴婢……」

  顧懷袖只瞪了張廷玉一眼,遞過去一個威脅的眼神,她抽了帕子將嘴唇一擦,隨口問道:「別廢話了,說那麼急,到底出了什麼事?」

  早說過了,別沒規矩地咋咋呼呼,這又是要幹什麼?

  多喜聲音裡帶著哭腔:「顧家那邊,姑奶奶……沒了……」

  姑奶奶,沒了?

  顧懷袖不知為何,有些眼暈,她在屋裡站了一會兒,週遭寂靜無聲。

  天將黑了,她聽見自己浮萍一樣漂在水面上的聲音,有些找不到著力點:「什麼時候的事?」

  「申初初刻,自縊沒了的……」

  說完,多喜不知怎地哭出來了。

  顧姣。

  顧懷袖有些恍惚起來,事情怎麼這麼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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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01 PM

第六十四章 第二封信

  顧家姑奶奶沒得突然。

  這一位閨名顧姣的姑奶奶,當初也是位大美人,自打嫁人之後就走了「背」字,從沒順遂過。夫家一家子都沒了,偏她還好生生的,便被說是剋夫。好歹還是顧貞觀這裡跟她有些兄妹情誼,正好其髮妻亡故,家裡大姐兒病弱,三姐兒頑劣,讓顧姣管了家,這一管就是三兩年。

  原本以為,這一個寡婦大約就這樣了卻殘生,卻不想去得太快。

  聽下面丫鬟說,人被發現得時候,身子都涼了硬了,早不可能救得回來。

  顧懷袖知道了這事,也不好立刻回去,只派了人去看。

  她畢竟是已經嫁出去的人,只有等著顧姣出殯的時候才能回去看看,張廷玉似乎知道她心情不好,最近幾天也都沒什麼話。

  按理說,顧姣跟顧懷袖的關係真算不上是好,畢竟這一根牆頭草倒來倒去,她當初那些個落井下石的事情可沒少干,跟顧懷袖有一段時間也是針鋒相對。

  顧瑤芳厲害的時候,顧姣不也跟著她使勁兒地踩她嗎?

  現在顧懷袖覺得,自己不是憐惜她,只是覺得太突然。

  好端端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顧懷袖皺緊了眉頭,已經換了一身衣裳。

  今日是顧姣出殯的日子,到底她還要叫顧姣一聲姑姑,跟張府這邊說過,要跟著去一趟的。

  天沒亮,顧懷袖就上馬車走了,回了顧家。

  還要一會兒靈柩才會移出來,顧貞觀站在外頭抹眼淚,似乎不想讓人看見,可偏偏見著了顧懷袖。

  父女兩個對望了一陣,顧貞觀才歎了一口氣:「去看看你姑姑吧。」

  其實對生死這樣的事,顧懷袖不是很在乎,除了覺得突然之外,別的還真沒什麼感覺。

  她跟顧姣的感情一向是很淡薄,比不得顧貞觀跟她是兄妹。

  她也就趁著沒人,上了一炷香,燒了幾頁紙錢,便退出來了。

  道士們掐好的出殯的時辰到了,顧姣的出殯顯得很寒酸,無父無母,無兒無女,也沒有丈夫,只有一個兄長,一路從顧家這邊出去。

  按著規矩,顧懷袖他們是不能跟著走的,只是顧貞觀說,好歹送送。

  她也就悄無聲息地讓人趕著車,隔了半里路地遠遠跟著走。

  前面走不到多時,就停了下來。

  「前面怎麼停了?」

  顧懷袖坐在車裡,問了一句。

  顧府這邊的小廝去打探了一陣,卻道:「撞上前面皇宮裡的遊獵歸來的侍衛隊,說咱們晦氣,都讓避開,現在停著一會兒,等他們過了咱們再走。」

  皇宮裡的?

  顧懷袖才覺得晦氣呢。

  死者為大……

  罷了,又能大到哪裡去?

  顧懷袖索性往車裡一坐,看見坐在旁邊一動沒動過的孫連翹。

  「嫂嫂怎麼了?」

  孫連翹收回不知浮在虛空何處的目光,頭上一朵白花,只道:「我進門以來,雖不覺得姑奶奶是個什麼好人,卻也不覺得姑奶奶該這樣去了。」

  是上吊自殺的,至於各種緣由……

  她看了顧懷袖一眼,「我著人審過了丫鬟,說是外面送了兩封信來,又有人送了犀角簪,結果這丫鬟不小心弄丟了犀角簪,於是……姑奶奶自縊了。」

  犀角簪。

  顧懷袖聽見這一個詞就明白了,她問孫連翹:「父親可知道?」

  孫連翹搖了搖頭:「不敢告訴。」

  人都已經沒了,還敢說什麼?

  顧姣一個在家的寡婦,與人私通被發現,事情可不得了,顧家名聲都要敗光的。

  顧懷袖不像是在乎這些的人,更何況她有皇帝金口玉言下了的護身符,不像是孫連翹。相比起來,孫連翹只是個非常普通的後宅之中的姑娘家,或者說……

  婦人。

  顧懷袖心知人死如燈滅,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

  她只垂了眸:「那一枚犀角簪可找見了?怕是丫鬟弄丟了要緊東西,姑奶奶才一時沒想開,又急又怕吧?」

  私相授受的東西,若是被人發現,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顧懷袖心說顧家也真是絕了,可後面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孫連翹問:「那丫鬟……」

  顧懷袖一下抬眼,望著她,孫連翹許久沒說話。

  良久,顧懷袖又低下頭,輕輕地一勾唇,道:「嫂嫂怎麼想,就怎麼做吧。您才是顧家現在掌家的人。」

  她不過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道理還要對娘家的事情指手畫腳。

  更何況,這樣的事情……

  她不會反駁孫連翹。

  只是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事情,可孫連翹還不知顧懷袖的心思罷了。

  顧懷袖輕輕地將車簾扒開一條縫,卻見到一個可疑的影子,她沉吟了一下,又慢慢放下。

  出殯的人還停在半路上,小廝們去前面打聽消息。

  遠遠地,這出殯的隊伍停在後面,前面長街上卻有不少的人站著。

  腰上跨刀的侍衛們將長道清出來,宮裡的車駕在眾人的衛護之下進去。

  太子爺的車駕還在中間一點,後面則是妃嬪宮女和侍妾。

  半路上,車駕隊伍停了一下,靠中後的車上,林佳氏瑤芳正昏昏欲睡,她感覺這車沒搖了,只皺了眉:「碧秀,外頭怎麼了?」

  「聽說是撞上了出殯的隊伍,讓他們退出九里,咱們這裡才走呢。」圓臉丫鬟有些可愛,輕聲地說著,又笑道,「方纔奴婢聽外面走過去的侍衛們罵,說是什麼顧家的寡婦……」

  顧家的寡婦?

  顧瑤芳眉頭一動,一下坐起來:「可是顧姣?」

  「對對對,正是這個名字呢……」宮女有些驚訝,「您怎麼知道?」

  顧瑤芳掩飾地笑了笑:「我父親跟顧家的伯伯是故交……」

  死了?

  顧姣竟然死了?

  有些難以接受……怎麼可能……

  剛剛送了信過去,她就自縊?

  晦氣!

  還沒等這車裡再說上兩句話,前面又開始走著了,一路上都是人,那送葬的隊伍遠遠地,瞧不見。過了大半個時辰,前面的人才過去了,輪到顧府這邊出殯的過來的時候,太陽都出來了。

  顧懷袖跟孫連翹一直沒出去過,就在車裡待著。

  大約又過去一個時辰,這才調轉了車頭,回了顧府。

  看樣子,顧姣已經下葬了。

  一直等回到顧府,顧懷袖跟孫連翹這邊才聽人說:因為在路上耽擱了大半個時辰,沒趕上下葬的好時辰,幾乎是擦著一個凶時下葬的。那時候,日頭都被烏雲遮了一半,真是嚇死個人。

  不等顧懷袖發作,孫連翹已經道:「要過年過節的日子,滿嘴瞎扯什麼呢?要嫌話不夠你說,直接攆你出去當乞丐,沿街唱他個三天三夜的蓮花落!」

  那小廝連忙告罪,一路磕頭,喊著少奶奶恕罪。

  孫連翹哪裡肯饒他?只叫人拖下去打,末了又叫扣了半個月的月錢,這才作罷。

  本來年節之前死人就很不吉利了,還是在府裡自縊的,風言風語不少,可因著孫連翹把丫鬟那邊吐出來的話給壓著,一直沒人知道,所以也沒什麼出格的話出來。

  現在說什麼下葬的時候逢了凶時,本就是觸人霉頭,孫連翹能放過他才怪了。

  眼見著嫂嫂心情不好,顧懷袖只能歎氣:「嫂嫂別往心裡去,這樣的事情從來不能當真的。」

  姑奶奶說去就去,府裡又少了一個人,走在路上竟然感覺出一種冷清來。

  走到屋前,孫連翹道:「估摸著你也要回去了,折騰來折騰去,都折騰了這麼一陣,不過你之前說的處理那丫鬟,我……」

  「嫂嫂去吧,我這邊也準備回去了。」

  顧懷袖沒打算插手,畢竟這些都是顧家的事情。

  她起身,便跟孫連翹告別。

  這樣的決定,其實也在孫連翹的意料之中。

  她送走了顧懷袖,這邊才回來,一路去了柴房。

  犯了事兒的那個丫鬟就在這裡,是顧姣的貼身丫鬟。

  叫人開了柴門的鎖,孫連翹走進去了。

  光線不大好,裡面比較暗,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那不是孫連翹熟悉的藥味兒,而是陰濕的霉味。

  「取出來。」

  塞口的抹布。

  孫連翹站在被綁住的雲兒前面三步遠的地方,沒說話。

  雲兒嘴巴剛鬆下來,就連忙叫喊起來:「少奶奶,奴婢什麼也不知道,奴婢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求您饒過奴婢,饒過奴婢……」

  「……我哪裡有逼迫你的意思?」孫連翹微微地一笑,可眼底不見笑意。

  而後,她從袖中取出之前那一封在屋子裡搜出來的書信,連帶著信封一起放在了雲兒的面前:「我記得你是說過,信是你送給姑奶奶的吧?」

  「是,是,奴婢是送了兩封信給姑奶奶,可是奴婢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是姑奶奶叫奴婢去取信的,她是因為犀角簪丟了所以才上吊的……少奶奶,求您饒過奴婢……」

  孫連翹暗歎了一聲,承不承認都是這樣了。

  她又從袖中取出了一瓶藥,倒了一顆裹著紅色丹皮的藥丸,交給自己身邊的丫鬟,只道:「喂給她吧,義僕殉主。」

  說完,孫連翹轉身便出去了。

  那丫鬟只叫了兩聲,沒一會兒就制住了,然後吞下了藥去。

  孫連翹仔細地看著自己腳面前的台階,走著路,似乎生怕踩死了一隻螞蟻。

  她捏著自己的手指,慢慢走了出去,她忽然一捏自己袖中的信封,心頭一凜。

  一封信?

  兩封信?

  孫連翹快步走回去,剛想開口問「人死了沒」,便見那丫鬟已經七竅流血地躺在地上了。

  斷了。

  孫連翹許久沒說話。

  「少奶奶,怎麼了?」

  擺了擺手,她道:「按照先頭的計劃,安葬了吧。」

  說完,她便走了。

  顧懷袖這邊的車才剛剛離開顧府,她想起了孫連翹。

  當初在明珠府上見到被年羹堯射落的那一隻鸚鵡,也嚇得不輕,可今日心狠手辣隨意處置了一個丫鬟,哪裡又是仁善之輩的模樣?

  「藥,可醫人;也可殺人。」

  都說醫者仁心,可也許並不一定都對。

  顧懷袖琢磨了一下,她撩了簾子的一角,忽然道:「停下!」

  「吁——」

  前面的車把式嚇了一跳,只問道:「少奶奶?」

  顧懷袖卻道:「立刻把前面那個穿藍袍的給我抓過來!」

  這話說得是又厲又急,讓人摸不著頭腦,可下面的家丁都去了。

  這街上沒幾個人,顧懷袖他們的車靠邊停著,周圍也沒人停下來看。

  那人被抓過來的時候,眼睛都還是紅的。

  顧懷袖坐在車裡沒下去,孫連翹之前搜到的那證物也給她看過,男女之間書信的往來。

  在這人被抓到車前來的時候,顧懷袖已經猜到他身份了:「之前送葬的時候,就是你在路上跟著悄悄走,悄悄哭的吧?」

  之前他們的車在後面跟著悄悄地走,不合規矩,可這後面竟然也有人跟著走,倒是奇了怪了。

  顧懷袖那時候就留心多看了一眼,不想回來的時候竟然還碰見了,哪裡能讓這人走了?

  下面那是一個男人,看著年紀也不是很大,穿著藍袍,一副書生破落相。

  「你們……你們顧府,欺人太甚!一定是你們逼死了她!」

  「……呵……」顧懷袖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冷笑出聲,「青黛,上去摔他兩巴掌,摔完上車,咱們走人。」

  青黛嚇了一跳,可看到顧懷袖那不善的面色,還是下去照著那人臉上就是兩巴掌。

  趙州山完全蒙了,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乍聞顧姣自縊的事,只覺心如刀絞,如今卻恨得咬牙切齒。

  「仗勢欺人!你們仗勢欺人!說,是不是你們害了她!」

  顧懷袖有些頭疼,若不是顧及著此刻場面,早讓人亂棍將這人打死。她只冷笑道:「你叫趙州山吧?那一根犀角簪被弄丟了,往日的事情你也忘記了吧。別給我姑姑惹麻煩了……」

  不管怎樣,人都死了。

  且讓她,去個清淨。

  顧懷袖閉上眼,感覺到青黛已經上來,馬車重新開始往前,這才慢慢緩過勁兒來。

  顧姣在大年前面下了葬,活著的人還是繼續準備著過年。

  顧懷袖是不緊不慢就過來了的,操持著相應的事宜,還要幫著給府裡準備迎娶陳玉顏的事情。

  三月初,小陳氏便進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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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03 PM

第六十五章 二嫂

  北地春遲,小陳氏進門的這一天算是風和日麗。

  北京城的冰雪都化了,什剎海一片春波微皺,和煦春風拂過千家萬戶,到張府的時候就變得熱烈了起來。

  送親的隊伍已經過來多時,顧懷袖在後面張羅,懶得去前面湊熱鬧,現在吳氏在那邊守著,顧懷袖不去也沒事兒。

  看得出,老夫人對小陳氏進門這一件事是很滿意的。

  顧懷袖剛剛從廚房那邊回來,讓婆子小廝們擺好席面,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只低聲咕噥道:「別人進門來,事兒還都是我操持,這進來的不是個倒霉催的嗎?自己給自己添堵,我也是本事人……」

  可不是嗎,前一陣小陳氏進門的準備,都是顧懷袖在操持,老夫人不過面子上問兩句。

  料定顧懷袖也不敢在裡面做什麼手腳,老夫人樂得看顧懷袖忙裡忙外。

  反正吳氏覺得顧懷袖是兒媳,管家權是在顧懷袖的手裡,可她說的話,顧懷袖敢不聽?一個「孝」字就能把這兒媳壓得死死的。

  故而,這也過去一個冬天了,吳氏除了偶爾有些不舒服之外,也沒把顧懷袖管家的事情放在心上。

  而整個府裡的情勢,其實早已經發生了變化。

  現在顧懷袖沿著走廊走了兩步,就發現前面陳氏也往外面走了。

  如今是她的堂妹嫁進來,陳氏就算是身子骨不好也要出去一趟的,免得娘家人那邊說她才是不好。

  顧懷袖走上去,很自然地拉了陳氏的手:「大嫂近來可好些了?」

  陳氏許久沒往外面走了,顧懷袖忙著處理府裡的事情,也沒太多時間往那邊走。陳氏的臉色比往常紅潤了一些,她說道:「好倒是好了一些,不過就是感覺恢復得慢了一些。這大夫,卣臣說好,可我倒是沒怎麼覺得……」

  感覺上自然是這樣的。

  顧懷袖心知這才是正常的調理法子,講究的是一個循序漸進,要跟以前一樣感覺自己立刻就好了起來,再反反覆覆,那才是庸醫。往日見效快,不過是下藥猛,卻很傷身體。若是這一次依然跟往常一樣,陳氏怕就是沒救了。

  只是這話不能跟陳氏說明白了,顧懷袖只勸慰道:「大嫂你瞧你現在,雖然恢復得慢了一些,可卻沒有反反覆覆過,如此方為穩妥。怕是大爺也被你這病情給嚇住,所以不敢找那些個下猛藥的大夫了。」

  「這也是。」陳氏自己也有感覺,她並不多言,相信大爺自有大爺的打算,「我往席間去,你呢?」

  「我還要去張羅事情呢,來來往往人多得很,我倒是忙暈了頭。」顧懷袖忙擺擺手,明顯是要忙別的去了。

  妯娌兩個別過,各往各的路上走。

  青黛看顧懷袖已經有些累著,只扶著她上了台階,道:「少奶奶您也是的,何必這麼盡心力?左右那人也不得咱們喜歡,還害過小石方……真真是個噁心人的。」

  顧懷袖瞇著眼笑:「不擔心,也不打緊,進門來有得她難受。」

  「二少奶奶好。」

  「給二少奶奶請安。」

  「二少奶奶。」

  ……

  一路走過去,人人都停下來給顧懷袖請安。

  顧懷袖也不搭理,直接一抬手就走過去了。

  大多數都是被顧懷袖握了把柄的人,這種感覺……真是說不出地好。

  人人都因為這樣的把柄而敬著你、畏著你、躲著你,生怕你一個不高興將他們給發落了。

  越是如此,顧懷袖就越覺得自己不該有把柄落在別人的手上,往後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乾淨漂亮才好。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問道:「二爺也在前面?」

  「聽說三爺大喜,現在正被人灌酒呢,三爺也是能耐,誰來給他敬酒,他也不管,直接一口喝乾。前院裡,大爺幫著三爺擋酒,可有點費心。咱們二爺就坐在一邊,時不時出來擋一杯罷了,還是大爺喝得多。」

  青黛是剛才聽人說的,這會兒也當做笑話說了。

  當初顧懷袖進門的時候,不知道外面是這樣的情況,現在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上,卻覺得很有意思。

  她道:「三爺也是奇怪了,往日看著沒怎麼長大的一個人,現在竟然一下喝起酒來,一會兒叫人看著一些,別沒辦法進洞房才好。」

  青黛偷笑:「二少奶奶如今要擔憂的東西越發多了,臻兒姑娘的賀禮您還沒給準備下呢。」

  對。

  顧懷袖忽然一拍自己的額頭,「是了,臻兒小姐那邊的賀禮還沒上去呢。」

  納蘭婉容等著進宮選秀,李臻兒卻是漢家女,乃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兒了。

  大家都在想花落誰家呢,誰料李光地忽然拍板,看上了那個堪稱「臭名昭著」的周道新,死活要把李臻兒嫁給他,兩家現在已經說好了親事,甚至連迎娶的吉日都定下來了。

  據說李臻兒死活不肯,最後拗不過李光地,也只能嫁。

  顧懷袖知道李臻兒不願意,畢竟當初李臻兒親耳聽見周道新說過那些可怕的刑罰,心裡是牴觸的。她跟納蘭婉容似乎都不怎麼看得起這一位周道新。

  只有顧懷袖,其實還挺欣賞這一位狠人。

  不過別家的事,她也就是聽個熱鬧,還不知道李臻兒嫁給周道新是個什麼結果呢。

  顧懷袖一路走,一路盤算著事兒,又去張羅著事情了。

  酒席的排布,賓客們的迎送,還有禮單的查收……件件都要顧懷袖來。

  等到忙得差不多,卻已經是天黑了。

  賓客們逐漸地散去,到現在,顧懷袖也就遠遠見過小陳氏一回,還是遮著蓋頭的。現在新娘應該已經在新房裡了,張廷璐卻不知哪裡去了。

  「三爺呢?」

  「誰瞧見三爺了?」

  「今日三爺喝得有些多,誰看見三爺了?」

  「莫不是喝到桌子底下去了吧?」

  「趕緊找找……」

  「哎喲,可別誤了時辰,一會兒老夫人問起來又要出事……」

  張廷瓚也站在前面,聽見這話頓住腳步,他剛剛轉身,便看到了也站住的顧懷袖。

  「弟妹?」

  顧懷袖聽見聲兒,這才望見張廷瓚站在屋簷下頭,她過去斂衽一禮,皺緊了眉頭:「三爺不見了?」

  張廷瓚欲言又止,末了搖搖頭:「沒見到人,今日席間我便怕他喝多了,所以一力為他擋酒,結果現在還是找不見人。」

  「家裡家丁丫鬟們都在找,倒是不擔心。左右還在家裡的……」

  顧懷袖心說別這最後的時候出岔子,聽說小陳氏那邊還等著洞房呢。現在新郎不見了,這不是找事嗎?

  原本準備立刻去找人,不過顧懷袖聞見張廷瓚身上的酒味,沒來由想起張廷玉來。

  「大爺可看見二爺了?」

  張廷瓚道:「你二哥也來了,這會兒在後面涼亭裡一起喝茶醒酒呢,這倒是不必擔心,等弟妹忙完了去尋人便可。」

  「那我這邊先著人去尋三爺,外頭春寒料峭,大爺您滿身都是酒氣,也早些回去歇吧,外面的事情有我呢。」

  她說這話的底氣也蠻足,張廷瓚自然知道近日來顧懷袖的本事。

  別人看不出她賬本那一手玩的手段,張廷瓚是門兒清,只是這種事情張廷瓚也不會出來拆穿,他巴不得顧懷袖把這張府管理得妥帖,背後推波助瀾才是正理。

  近日他多喝了一些,都是因著陳氏。

  現在身子看著是開始好了,可底子太差,補不起來,頂多多活兩年罷了。

  張廷瓚點了點頭,便轉身順著走廊回屋了。

  這台階上也就顧懷袖一個,她身邊也就留了一個青黛,只道:「你去後院那邊問問,有沒有找見人,暫時別讓老夫人知道這個消息,免得橫生枝節。」

  青黛點頭,「那您路上……」

  「放心去吧,燈籠給我,我回去。」她從青黛的手裡將燈籠接了過來,讓她去看找三爺的事情如何。

  青黛去了,顧懷袖也順著走廊離開。

  這倒是怪了。

  顧懷袖對張廷璐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她只是想起當初在桐城的時候張廷璐就因為陳氏的關係見過小陳氏了吧?兩個人成親,本該是件高興的事情,可張廷璐這反應……

  如果不是高興過頭了,那肯定只能說是不高興了。

  成親有什麼不高興的?

  即便是娶的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對男人們來說其實也不是那麼要緊的事情。

  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有雲,洞房花燭夜,四喜之一。

  一路提著燈籠往前面走的顧懷袖並沒有注意到,拐角的花架旁邊依著一個穿大紅衣服的人,只因為外頭光線不大好,所以看不大清晰。

  張廷璐就提著酒壺坐在後面,酒氣沖天。

  別人是高興才喝酒,他是得意之時最失意,所以喝酒。

  到底今天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而自己想要的卻早已經被他人得到。

  借酒澆愁愁更愁,哪裡還高興得起來?

  別人是喝著喝著就醉了,他是喝著喝著就醒了。

  張廷璐也覺得無奈起來,越來越清醒,也就越來越不想進洞房。

  他又灌了一口酒,那酒液灑了出去,濺落在泥土裡,春日裡落下的繁花已經被埋進泥土之中,混在一起。他只低頭一看,便笑了出來:「倒是落得早……」

  「三爺?」

  一道清越的聲音,忽地從前面的小徑上響起來。

  張廷璐抬眼,便見到一團模糊的光亮朝著自己靠近。

  那是顧懷袖提著的燈籠。

  顧懷袖原本只是從這裡路過,要回屋去,哪裡想到半道上遇見張廷璐?

  她抬聲就想要喊人來,把張廷璐給扶起來,疑心他是喝醉了,所以倒在這花架邊。

  不想,張廷璐忽然道:「二嫂。」

  聲音平靜,淡然,甚至是清朗。除了那瀰漫著的刺鼻酒味,別的都好。

  顧懷袖眉頭緊皺起來:「三爺是喝醉了吧?我讓人來將三爺扶回去,這大喜的日子,雖該喝酒,卻也當注意著。」

  好歹張廷瓚苦心擋了那麼多酒,怎的他還是喝得爛醉?這不是白費了別人一片苦心嗎?

  她說完,又想要回頭去喊人,這一回張廷璐伸出手來,半靠在花架邊,抬起臉來雙眼迷離地看著顧懷袖。

  他的手,抬了起來,無巧不巧地拉住了顧懷袖衣袂的袍角。

  顧懷袖嚇了一跳,「三爺自重,你當真是喝醉了。來人——」

  她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不想張廷璐竟然輕笑出聲,他仰坐在花叢裡,枕著花架,聲音軟綿綿的,卻驚心動魄:「二嫂,你別喊,你若真喊來了人,我就敢當著他們的面親你。」

  「……」

  顧懷袖完全愣住了,她還沒想到別的地方去。

  張家這些個兄弟,怎麼個個都不一樣?

  張廷璐現在未免也太異常了……

  喝醉了酒的人,根本是不講道理的。

  顧懷袖往後面退了一步,不想還是被他拉著袍角。她有些著急,只叫張廷璐放手。

  若是三公子這時候發酒瘋,那可就倒霉了。

  她竭力壓抑住自己的怒意,跟喝醉酒的人沒道理能講:「三爺,新房那邊等著你洞房呢,您還是別在這裡發酒瘋的好。」

  張廷璐勾著唇,雙眼卻是明亮的,他終於還是輕輕地鬆了手,卻道:「二嫂,別叫人好不好,我想坐在這裡靜一靜。二嫂你看……」

  他抬手,仰頭指著天上億萬星辰,「此刻伴著我的,也就只有它們了。我的心意,二嫂可明白?」

  這話聽得真是驚心動魄,又根本沒有個頭尾。

  顧懷袖心道這樣聽下去要惹麻煩,再退了一步,就準備立刻走。

  她不言語,剛剛轉過身,就感覺自己身後有什麼動了一下。

  接著,卻是誰上來一下將她抱住。

  「二嫂,懷袖……」

  酒氣熏天,顧懷袖不用回頭都知道這是誰。

  她心裡又亂又怕,竭力掙脫,「三爺,你瘋了!」

  張廷璐心裡難受的很,他也說不出這一刻是什麼感覺,若是能這樣不管不顧倒也好了。

  原本沒那麼要緊的,可那種求而不得,被人橫刀奪了心頭愛的感覺,卻一日一日鐫刻在他心底,一日一日地加深。

  誰知道他今日喝下每一杯酒,腦子裡浮現的每一個畫面,都不是他要新婚的妻子呢?

  那個被他刻在心底的人,是自己的二嫂,一名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女子。

  他本以為看見她的時候自己是在做夢,可知道那幽香飄進心底,才知道竟然成真。

  可她是他二嫂,禮義廉恥倫理道德都邁不過去的一道坎兒。

  更何況,還有兄弟手足之情?

  說不清對二哥,他是個什麼感覺,可兄弟裂痕早已經存在。

  他不過是想表白其心,可她不願聽,她要走。

  而他,不願她走。

  興許這輩子就輕狂這麼一次了呢?他憋得難受,被今日飲下的女兒紅,燒得心口都燙了。

  「二嫂……」

  張廷璐的聲音,因為烈酒而帶著嘶啞,低沉而暗昧。

  顧懷袖咬著自己的下唇,感覺到那灼燙的呼吸噴在自己脖頸邊,又急又怒,連帶著一雙手都抖了起來。她慌亂之中直接踩了他的腳,卻轉瞬趁機脫出來,一把推開他。

  張廷璐頭腦是清醒的,可喝多了酒,有些站不住。

  滿園都是花香,蟲聲細語,盡皆入耳。

  「二嫂,我……」

  他抬手想去拉她,恍惚之間感覺到自己是做了什麼錯事。

  顧懷袖雙唇緊抿,那燈籠早已經掉在地上,燭火沒能燒了外罩,卻直接滅了。

  這裡昏暗得厲害,只有那一輪勾月在天,素白的光落下來,輕紗似的落在顧懷袖的臉上,煞白的一片。

  她不敢再被張廷璐拉著,理智告訴她她現在該忍,可這三爺怎生這樣糊塗?

  忍無可忍,在張廷璐往前又走了一步的時候,她親手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臉上。

  「啪!」

  一個耳光,張廷璐徹底蒙了。

  他彷彿才醒悟到,自己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二嫂……」

  「來人,三爺在這裡發酒瘋呢!還不快給扶回房去!」

  顧懷袖已經警惕地退開了很遠,朗聲叫著周圍得下人。

  很快,就有幾個丫鬟小廝過來了,他身邊的小廝阿智才是急得滿頭大汗:「三爺您這是哪兒去了啊?這滿身都是土,這竟然還有花瓣兒!快給三爺拍拍,這還要進洞房的呢,別誤了大事。」

  張廷璐就站在那裡,一下就被人圍住了。

  下人給他整理衣裳,而他只木然站著,望著滿面冰霜的顧懷袖。

  她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自己,興許只有在看見二哥的時候,那眼底的霜雪才會化去那一些吧?

  張廷璐的酒,似乎都醒了,他長身一拜,聲音有些微的凝滯:「廷璐……勞二嫂費心了……」

  顧懷袖沒有接話,只讓人扶著他回去。

  她站在原地,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風一吹,才覺得渾身都發冷。

  腿有些發顫,攏在袖中的手也抖著,她氣息都是亂的。

  抬手一抹自己鬢角,顧懷袖只覺得有些眼暈,彎身下來撿那落地的燈籠的時候,卻有人在她身邊,忽然伸手扶了她一把。

  顧懷袖嚇了一跳,扭頭卻看見了張廷玉。

  他手掌溫暖,只將她扶穩了,又彎下腰撿起了燈籠,往身邊一遞:「阿德,提著燈籠,你送二少奶奶先回去。」

  「……」

  顧懷袖抬眼望著他,卻發現走廊上那些燈籠的微弱燈光,根本過不來,即便是過來了,也只能映照出張廷玉的輪廓來。

  看不清他的表情,眸光在黑暗之中也是隱約的。

  顧懷袖心跳得厲害,嘴唇一張,卻不知該說什麼,只顫著聲,喊了一聲「二爺」。

  張廷玉微微一彎唇,只道:「你先回去,今天也累了,路上當心著一些……阿德,去吧。」

  「是。」阿德躬身,在前面給顧懷袖引路。

  顧懷袖終於還是垂眸,一句話沒說地走了。

  張廷玉站在原地看著,手指一根根地掐緊,又鬆開。

  他望了望天,這一夜,與那一夜一樣,也是星月高懸的好天氣。

  轉過身,一步步踩著腳下逐漸融為一體的花與泥,張廷玉上了台階,順著走廊下去了。

  三房這邊,等待已久的小陳氏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聽說三爺喝醉了,擔心極了。

  而今聽見外面人傳,說張廷璐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連忙將蓋頭又給遮好。

  張廷璐在門外站了約莫有半刻鐘,才推門進去。

  洞房花燭夜……

  「吱呀……」

  終於還是將那一扇門給推開了,張廷璐看著高燒的紅燭,只覺得礙眼極了。

  他道:「燒那麼亮幹什麼?撤下去幾根……」

  小陳氏一愣:「三爺……」

  剩下的話,終究沒說出來,她不過是進門的新婦,自然是爺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張廷璐站在外面,許久沒進來。

  他往前面走了一步,剛剛想要撩開簾子,外面卻忽有人來報:「三爺,二爺請您出去一趟。」

  張廷璐頓住腳步,又慢慢將珠簾放下,微一閉眼,轉身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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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03 PM

第六十六章 就是要坑你

  她不記得昨晚張廷玉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了,反正她已經在被窩裡昏昏欲睡。

  張廷玉鑽進來的時候身上也帶著燥熱的酒氣,熏得她也滿面通紅起來。

  他抱著她,跟她說:「早些睡。」

  「叮。」

  一聲輕響。

  顧懷袖猛地回過神來,看見手裡差點滑下去的茶杯蓋子,熱氣氤氳上來,暈成一片水霧。

  她抬眼看向自己對面,張廷玉正端端正正坐著,瞧不出一絲異樣來。

  堂中站著張廷瓚夫妻,往後這就是府裡的三房了。

  不過……

  現在事情出了那麼一點小問題。

  吳氏驚詫地看著,直接站了起來:「老三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臉上怎麼了?」

  張廷璐眼下有一塊烏青的痕跡,他低下頭,面無表情,僵硬道:「不過是沒注意磕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吳氏只覺得心都要被揪下來一塊,「傻孩子,說的這是個什麼話?也不知道小心著一些,好好一張臉你也能磕著!」

  除了吳氏,別人都多多少少感覺到了不對勁。

  小陳氏站在堂屋裡,一向喜歡她的老夫人見了張廷瓚臉上的傷,壓根兒就跟沒見到她一向,本來已經彎了半個身子下去,可因著吳氏沒搭理,只好不尷不尬地悄悄起身了。

  張英的位置空著,小陳氏來得不巧,今日叫大起,張英老早就上朝去了,只留了個位置,擺了一盞茶,讓張廷璐夫婦拜。媳婦兒茶,擺在他位置上,盡個孝心就成。

  小陳氏沒料想自己進門遇到的竟然樁樁件件都不是什麼好事,一時之間有些委屈起來。

  昨日三爺明明已經進來,可外面竟然說二爺來找他了,所以張廷璐竟然直接出去了。

  小陳氏也不敢聲張,只坐在屋裡等。

  紅燭都燒了一半,直到半夜,三爺才回來。

  小陳氏見他不想動,主動伺候了張廷璐休息,誰料今日一早起來卻見著他臉上帶著烏青?

  現在,這情況竟然被吳氏發現了,小陳氏忐忑了起來。

  吳氏卻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她數落著張廷璐,只說他這麼大個人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

  那邊的張廷瓚端著茶碗,看了那邊老神在在、沒事兒人一樣的張廷玉,終究還是很沒說話。

  昨夜老三忽然不見了,又忽然被找到,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廷璐就算是喝醉了酒,走路也不能把臉給磕著。

  虧得吳氏從來不往這邊想,更不覺得張廷璐會被這府裡誰誰誰給揍一頓,所以張廷璐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這個話題,還是早早地跳過了比較好。

  張廷瓚道:「母親,不過是些許的小傷,回頭叫大夫開些藥就成了,也不必太在意。倒是父親昨晚交代了,說馬上是您的壽辰,要府裡操辦一下。不如讓二弟妹給準備著。」

  吳氏心裡還念叨著張廷璐臉上的傷,這會兒新媳婦該見的禮都已經見了,吳氏目光落在顧懷袖的身上,頓覺掃興。

  這一位兒媳辦事是不錯,可她就是不喜歡。

  長安的事情雖然是大兒子一手查出來的,可當時顧懷袖那囂張給她氣受的模樣,吳氏還記得清清楚楚。現如今,吳氏對著大兒媳氣短,可對著二兒媳就是氣得要發瘋。

  好歹這幾天已經學會調整自己,好了不少,可一見到顧懷袖,那氣就忍不住地冒。

  吳氏不冷不熱道:「年年壽辰不都是在府裡辦嗎?能辦出個什麼花樣來?我看老三媳婦兒才進門,倒是很會討我開心,要不……」

  小陳氏面上一喜,剛剛進門就被婆婆委以這樣的重任,她當然是求之不得。

  「兒媳願意為——」

  「婆婆,玉顏年紀畢竟還小,又是剛剛進門的新婦,府裡連個人都不認識,您的壽辰也就在一個月之後,她哪裡能把事情給辦好了?到時候若是耽擱了事情,還要勞動二弟妹來收拾爛攤子,兒媳想,玉顏怕是也過意不去。」

  誰也沒想到,就在小陳氏要答應的時候,陳氏竟然出來說話了。

  打從她坐在這裡,便沒說過兩句,可這時候竟然急得咳嗽了起來。

  顧懷袖含著笑,微微地抬眸,不動聲色掃了陳氏一眼,又看了小陳氏一眼。

  她還記得自己剛剛進門那一天,見著小陳姑娘,這小半年都要過去了,不想這小陳姑娘的心眼子都是倒著長的,人啊……怎麼就能越活越回去呢?

  怕是終於嫁進了張府,所以覺得萬事大吉了?

  看看陳氏跟小陳氏,這差距……忒大了。

  小陳氏還不明白,這樣出風頭的機會怎麼能讓出去?

  更何況,這還是要讓給顧懷袖?

  二少奶奶是個什麼德行,小陳氏還不清楚?

  她當初就想要討她一個廚子用用,竟然就被損成了那樣,還被自己堂姐責罰,送回了江南。如今好不容易又嫁進來,不跟顧懷袖死磕到底,小陳氏心裡這堵的!

  她出言想要反駁,自己接下這件事來,「大嫂說笑了,玉顏之前也在府裡住過一段時間,頗認得幾個人,為老夫人盡力是玉顏的福分,也是婆婆對玉顏的看重?即便是千難萬險,玉顏也要為婆婆把這件事給辦好了。」

  可想而知,若是這一件事辦好了,府裡三房這邊說話的權力就大了。

  進門之前,小陳氏就已經聽說張府的現狀了,作為大少奶奶,陳氏體弱多病,權力都放給了顧懷袖。作為陳氏的堂妹,小陳氏覺得自己應該把權力從二少奶奶手裡搶過來。

  並且府裡二爺也不是什麼受寵的人物,一看張廷璐臉上的傷,小陳氏心裡就有些氣憤。

  昨天三爺出去,為的就是見二爺,若說他臉上的傷跟二爺沒關係,小陳氏才不信呢。

  她現在心裡憋著氣,就想要好好揚眉吐氣一把,憑藉著老夫人的喜愛,很快踩在顧懷袖的頭上,看她還敢不敢跟當初一樣,給自己下馬威!

  顧懷袖對著小姑娘的心思也算是摸得很透,礙於陳氏的面子,她當場不好發作。更何況,這還有老夫人在,雖然二房跟這邊早已經撕破臉,但現在面子功夫已經重新做了起來,顧懷袖更要給個面子了。

  她沒說話,看看這小陳姑娘伶牙俐齒還說得出個什麼來。

  陳氏那邊卻簡直要被小陳氏給氣暈了,張廷瓚本來不想插手這件事,可小陳氏才進門就這樣心急,想接手顧懷袖手裡的權力,卻是有點讓人反感了。

  更何況……

  張廷瓚看了看張廷玉,又掃了一眼張廷璐。

  吳氏原本看小陳氏這樣會說話,打算把事情交給小陳氏,就這樣藉著這一次操辦生辰宴會的事情,讓小陳氏在府裡站穩腳跟,之後就可以說她辦事得力,順便讓顧懷袖把一部分事情交給小陳氏處理。

  如此一步一步,就可以將顧懷袖最近積攢起來的人脈給消耗下來。

  只可惜,吳氏算錯了顧懷袖。

  她打下去的人脈樁子,可是以把柄為前提的。

  這世上,最不可靠也最牢不可破的關係,便是利益關係。

  對那些個被顧懷袖逮住了把柄的人來說,只要這把柄一天沒有暴露,那麼他們的利益關係就還要存在一天。

  即便是把這件事放給小陳氏又如何?

  她若是能辦好,那才是奇怪了。

  當下,只聽吳氏道:「難道遇見個這麼有孝心的兒媳,我啊,這件事就交給你——」

  「娘,三少奶奶剛剛入府,不過是個不經事的小丫頭,這樣的大事給她,若是辦砸了就不好。您別隨意做這些決定,依著兒子的意思,這事情還是給……給……給二嫂吧……」

  這一次說話的是張廷璐,他實在是有些煩了小陳氏。

  畢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更何況顧懷袖心思剔透,本就勝過這站在他身邊的蠢婦無數呢?

  小陳氏要跟顧懷袖爭,無非就是不自量力而已。

  可小陳氏根本不明白,怎麼除了自己的堂姐,連丈夫都出來反對自己?

  她眼眶一下紅了,委委屈屈地。

  吳氏一見還不心疼?

  她「哎」了一聲,「這剛進門的,你怎地就眼睛都紅了?廷璐,你也是的,怎麼能對自己媳婦兒說這樣的話 ?人家還不是一片孝心,我這一輩子有你們兄弟幾個,又有幾個給我盡盡孝心?好不容易來了個玉顏,還活活被你們給氣哭了!」

  吳氏嘴裡抱怨著,卻是罵他們不孝了。

  這裡坐著的人不知多少,竟然只誇小陳氏一個,別的人都忘乾淨了。

  別說是原本就對吳氏印象不好的顧懷袖了,就是張廷瓚臉色也不大好,陳氏更是低下頭,攥緊了手裡的絲帕。

  吳氏一無所覺,輕聲安慰著小陳氏。

  前面不說還好,小陳氏只是有些委屈,覺得張廷璐對自己冷淡,整個張家竟然都像是要針對自己一樣,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言幫自己。在家裡的時候,即便是家裡不是很寬裕,也都是順著她的,她要什麼有什麼,父親母親從來不拒絕,沒料想嫁進這樣的高門大戶來,卻是要處處受氣。

  也就一個吳氏還捧著自己,別人竟然都無視她!

  憑什麼她就不能幫著吳氏辦壽宴了?

  這麼一想,小陳氏的委屈一下就被放大了,她竟然飲泣了起來。

  顧懷袖輕輕地放下茶杯,纖長的手指伸出來,輕輕一壓自己的額角,卻是面容沉靜。道:「我原想著三弟妹剛剛進門,府裡的事情都還沒熟悉,辦這壽宴可能不大得力。老太太這可是四十八的壽,要緊得很。既然三弟妹有這個心,不如直接交給三弟妹全權辦了,兒媳想著,她辦老夫人也高興。」

  青黛嚇了一跳,張廷玉也抬眼看顧懷袖。

  原本看顧懷袖對著管家的事情那麼上心,還以為顧懷袖其實很喜歡管理家裡的事情,至少這個權力她是願意握在手裡的。可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輕飄飄的一句己扔出去了。

  張廷璐眼神複雜,他很想開口拒絕了,可想起昨日自己諸般舉動,只羞愧得想要挖個坑埋了自己。

  他說不出話來,小陳氏卻是兩眼放光,忽地輕蔑一笑,卻假作欣喜天真:「二嫂此話當真?」

  她本以為即便是客氣,顧懷袖也會跟她客氣兩句。

  沒料想,顧懷袖竟然直接端起了茶杯,又喝了起來,埋著頭似乎根本沒聽見這句話。

  無視而已。

  顧懷袖深得其中精髓,對方越把自己當一回事兒,她就越不把對方當一回事兒。

  喝完茶,乾脆地一口乾了,末了,她才放下茶碗,起身一禮:「時候不早,今兒還要著人將時興的緞子給發下去,媳婦下去張羅著了,這便告退。」

  張廷玉自動起身,也跟著一拜,轉身便走了。

  屋裡眾人都有些發怔。

  自打跟吳氏這邊鬧僵,二爺跟二少奶奶就越發地不顧忌這些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愛說就說,不愛說就閉著嘴。

  現在二房的日子,看著是越來越瀟灑。

  二爺也沒事兒,整日讀書便罷,有時間還回來跟二少奶奶出去看看花,游遊湖,或者拿著二少奶奶的算盤幫著扒拉兩下……

  至於二少奶奶,府裡現在哪個沒長眼的敢跟顧懷袖叫板?純屬吃飽了沒事兒干,撐的!

  現在張廷玉顧懷袖兩人這樣根本不搭理小陳氏直接離開,也就說明一些態度了。

  顧懷袖的意思是:壽宴你想辦就辦,是死是活全與她沒什麼關係。

  人,是老夫人挑的;事,是陳玉顏辦的。

  末了,事情辦成什麼樣,顧懷袖可管不著。

  吳氏見了他兩人的背影,真要氣得老病復發,立刻就使勁兒地罵二房的人。

  張廷瓚聽不下去,索性帶著人走了。

  眼看著轉眼人都沒了,吳氏也不好多留小陳氏,畢竟人家夫妻兩個新婚燕爾,還是多培養培養感情的好。

  她怕了拍小陳氏的手,看著她腕上那一段玉鐲,只道:「我心裡極喜歡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廷璐,這小子從小那伶俐勁兒別提了。唉,你跟廷璐趕緊去吧,往後可記得來請安。」

  「是。」

  小陳氏羞紅了臉,又吞吞吐吐道:「那壽宴……」

  「壽宴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你去辦吧,我可等著你。」吳氏心裡高興,覺得小陳氏一張嘴能把自己哄得這樣開心,壽宴肯定也一樣,所以放心大膽地交給了她去辦。

  這算是得了老夫人的首肯,小陳氏立刻高興起來,跟張廷璐行了禮便走。

  剛剛到了外面,小陳氏便想去拉張廷璐的手,笑了一聲:「廷璐,我厲害吧?」

  張廷璐只覺得這話有些違和,他道:「我未及冠,而今無字,但你莫要直呼我名。」

  其實是對一個人心生了厭惡,所以怎麼看她怎麼不好。

  張廷璐想要平復心緒,然而不能夠。

  他興許已經做了最大的錯事,可已經無法挽回。

  小陳氏卻像是一下受到了什麼打擊,又停下來,垂泫欲泣。

  「你一定是嫌棄我了……可我心疼你啊,你臉上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我……」

  「閉嘴!」

  張廷璐眼底的寒意頓時冒了出來,他厲聲呵斥了小陳氏。

  小陳氏根本不知道自己觸犯到了什麼禁忌,嚇得不輕。「我……我……」

  張廷璐心煩意亂,直接抬步往前面走去,卻是直接丟下小陳氏去書齋了。

  小陳氏雙腿都發軟了,有些站不住,她掩面哭起來,身邊的丫鬟也嚇得厲害,勸她道:「三少奶奶,您別哭啊,若是叫人瞧見,又有麻煩了……」

  「我為什麼不哭?」

  小陳氏滿腹的委屈,以為嫁進來是享福,她一直以為張廷璐肯定喜歡自己,可他為什麼是這個態度?小陳氏真不甘心,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還是剛剛嫁進來的第一天,往後指不定怎麼難熬呢。

  這樣一想,她哭得更大聲了。

  遠遠地,這哭聲傳到另一邊的花園裡去,顧懷袖跟張廷玉才走到水榭外面。

  她腳步一停,嘴角一彎,卻道:「才進來就開始哭……」

  張廷玉卻懶得管,他淡淡問道:「你怎麼捨得將經營了這麼久的東西,輕輕放掉?」

  說的是掌管張府的權力。

  顧懷袖與他早已經不需要更多的話,便能明白過來。

  她道:「我捨得扔,敢扔,那也要有人敢接,並且接得住。有的人沒那個力氣,偏要接我這重擔,那就是自討苦吃。她願意出醜,我就幫她出這麼一回。」

  不吃點痛,往後是老實不了的。

  張廷玉笑,看著屋簷邊的浮雲,聲音輕鬆,「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置乎?」

  顧懷袖隨口接道:「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寒山拾得兩個和尚的偈語罷了。

  顧懷袖伸手過去拉他的手,兩個人踏進院中。

  她道:「我不是那忍得、讓得、避得、由得、耐得、敬得的人。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我只坑她、坑她、坑她、坑她、坑她、坑她,坑不死她!再過幾年,你且看她。」

  張廷玉聞言,不由愕然。

  坑她、坑她、坑她、坑她、坑她、坑她,坑不死她!

  這一回,顧懷袖是非要把小陳氏往死裡坑不可。

  原不打算跟著新進門的小陳氏計較,可她今日在吳氏面前也太能作。

  闔府上下,誰不是顧懷袖眼線?

  她一句話下去,誰敢冒著被逐出府的危險,便儘管去幫著她小陳氏吧!

  顧懷袖倒要看看,有幾個硬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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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04 PM

第六十七章 顧式打臉

  府裡的大事小事還是顧懷袖操持,唯獨老夫人壽宴這一件事情給了小陳氏辦。

  小陳氏剛剛進門,連顧懷袖這二少奶奶都沒給老夫人辦過壽宴,按理說她們都沒經歷過,而今應該是妯娌兩個一起辦這事。可是現在,吳氏指了小陳氏來辦,這不是在整個張府面前削她的面子嗎?

  也不知這一位老夫人,到底是真不懂這些個彎彎繞,還是故意要噁心顧懷袖。

  她們想要辦好這件事,給辦風光辦漂亮了,顧懷袖這裡還堵著心呢。

  若是讓小陳氏把這件事順順利利給辦下來,不說顧懷袖面子往哪裡放,平白被剛進門的新婦給踩了一臉腳印子不說,剛剛握熱乎的掌家算盤和對牌,怕是很快就要到別人的手裡了。

  「我看這府裡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看著她風光了小半年,三少奶奶一進門,還不是要乖乖把手裡的東西放出去。」

  「話可不敢這麼說。」

  「我說你也是,怎麼還忌憚著二少奶奶?」

  「你是不知道……反正二少奶奶的小話你少傳,背後議論主子們的事情,可是要割舌頭的。」

  「你崩嚇唬我,背後說句話還怕她?」

  「……罷了……趕緊走吧。」

  ……

  丫鬟們的議論,顧懷袖也不是頭一次聽見了,總是要聽見那麼一兩句的。

  她並沒有停住自己的腳步,直接從走廊上下來,穿過中間的石板小徑,就要回屋去了。

  府裡上下,不知多少人等著看戲呢。

  不過啊,顧懷袖不慌不忙,也根本不露出任何的端倪來,彷彿她這樣的姿態才是常態。府裡的權力眼看著就要給別人,也不見她有什麼心焦。

  轉眼已經過去了五六日,這天外面採買了幾匹緞子,顧懷袖讓丫鬟婆子們通知到各房,一屋領了兩匹自己做衣裳去。她這就是從庫房出來,不過走到半路上,多喜就小步跑著追了上來。

  「二少奶奶,庫房那邊出了些棘手的事情……」

  「嗯?」

  顧懷袖頓住腳步,她前腳剛走,能出什麼事情?

  有的東西是府裡統一採買,記錄在冊,再下發到各房的,規矩極嚴。

  今日顧懷袖那邊說了,一房拿走兩匹緞子,按理說是誰也不能多拿。

  可今日三少奶奶小陳氏收了知會,也過來挑緞子。

  「這緞子就要挑好看的,來得遲可就沒有了。」

  小陳氏想著自己帶過來的衣裳不多,今年聽說京城裡那些大家閨秀又換了時興的款式,她也想重新裁上一兩件,這才迫不及待地來挑。

  幾匹布擺在桌上,小陳氏走進來,咳嗽了一聲,第一眼就瞧見那江水藍的蘇杭織花緞,瞧著特別漂亮。

  她一面朝著那江水藍的匹緞走,一面卻問道:「都有誰來挑過了?」

  「回三少奶奶的話,二少奶奶的早就送過去了,大少奶奶剛才著了汀蘭姑娘來挑,餘下的都沒來。您若是挑好了緞子,小的給您記上就成。」

  哼,看樣子都是別人挑剩下的了。

  小陳氏就看中那一匹江水藍的緞子,可又覺那藕荷色八寶紋的漂亮,還看中旁邊秋香色的一匹,其實都不錯。

  伸手便直接點了這三匹,「茴香,把這三匹給拿走。」

  那管庫房的老頭立刻有些發愣,提醒道:「三少奶奶,這……每房只能拿兩匹,這是二少奶奶說過的話……」

  「什麼二少奶奶說過的話?合著她說的話你們就都聽著,我說的話便不算是話了嗎?都是府裡的少奶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就是一匹緞子嗎?茴香你給抱好了,不許放下!」

  小陳氏一下就怒了,她現在在張府也感覺到了壓力,畢竟顧懷袖不是她想像之中的那麼好對付,應該怎麼辦,還沒個想法呢。

  可現在若是放下了,她的面子往哪裡放?

  還不如一橫到底。

  小陳氏想著,根本不搭理庫房這邊幾個小廝的震駭表情,帶著自己貼身丫鬟茴香,便揚長而去。

  這邊的顧懷袖聽著多喜把事情給說明白了,也已經到了二房的院裡。

  青黛掀簾子,顧懷袖進了屋,坐下來,整了一下淺紫色的薄綢緞衫,舒了一口氣,才慢悠悠道:「現在三少奶奶還沒回去吧?我記得她每天這時候都要去看看大少奶奶,一會兒見她過去了,你們便去庫房那邊找個嘴皮子利索的去討緞子,庫房裡的緞子就那麼多,誰若是多拿了一匹,別人就沒有了,到時候又從哪裡出?」

  多喜躬身,又道:「您先頭說那一匹江水藍的緞子最好,留給老夫人,可……也被三少奶奶拿走了。」

  顧懷袖聞言簡直要笑倒,平日裡有什麼好東西都要早早地去,免得被人搶先了。

  可那緞子,那麼漂亮,任是誰去都是第一眼便看見了,可小陳氏也真傻,喜歡就拿走了,也不想想為什麼別人都把這些緞子給留下來。

  再沒長心眼,也該知道這是專門留給別人的,她一來就這麼不懂規矩。

  不,與其說是不懂規矩,不如說是從來沒人教過。

  顧懷袖聽說,陳縣令的兄弟也就是個教書先生,沒什麼本事,平日裡他夫人卻總是念叨姑娘家要富養,什麼都給慣著寵著。只可惜,家境不好,即便是富著養,也不會養出大家閨秀來。

  依著顧懷袖的意思,往後她若有了孩子,該怎麼養就怎麼養,斷不能跟著陳家一樣了。

  她擺擺手,坐到炕上去擺棋盤。

  一盤棋陸陸續續研究了小半年了,顧懷袖有些累。

  她打了個呵欠:「只說那緞子的事情就成了,那江水藍的緞子,我可管不著。」

  好歹也是老夫人最喜歡的兒媳不讓她穿好的,她顧懷袖可沒專門撿漂亮的緞子拿。

  嘴唇一勾,顧懷袖已經開始擺棋,下面丫鬟知道她這半天肯定不會怎麼說話了,都退到外間去候著。

  多喜忙往庫房那邊找了個人,是個叫易白的,平日裡跟著賬房先生學算賬,是先生的徒弟,也是口齒最伶俐的。如今聽說二少奶奶要傭人,易白趕緊打了包票,就往大少奶奶這邊走。

  一家四位爺,大爺二爺在東邊住,三爺跟小四爺在西邊住,每天三少奶奶都要穿過個大花園往東邊來。她一來就是熱熱鬧鬧的,二房這邊想不聽見也不成。

  往日裡,丫鬟們都很厭惡那邊的做派,如今卻覺得她一來就熱熱鬧鬧的正好,聽見消息咱們就趕緊過去搗亂了。

  易白只站在外面,讓人通傳了一聲,裡面陳氏就叫人進來。

  她身子好了不少,現在又有小陳氏來陪她說話,日子沒那麼乏味。

  二少奶奶的丫鬟說有事找玉顏,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陳氏最怕的就是玉顏闖禍,更何況現在管著府裡上下事務的都是顧懷袖,不能輕易給得罪了。她知道張廷瓚在府裡雖是一枝獨秀,可下面三個兄弟之中,最在乎的怕還是二弟,若是妯娌之間起了什麼矛盾,兩兄弟也難處理。

  一直以來,陳氏都扮演著一個賢妻良母的角色,她半倚在榻上,已經看見小廝進來了。

  一進門,易白就停下了,在外間利落爽脆地行了個禮:「給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問安,奶奶們好。」

  「趕緊起來吧,不必多禮,二少奶奶讓你來,到底是有個什麼事?」

  陳氏開口問了一句,旁邊的小陳氏卻哼了一聲,掃了外頭站著的易白一眼,就直接轉開了臉。

  只是她沒想到,這府庫的小廝開口竟然就跟自己有關。

  「這事兒倒也不是找大少奶奶的,而是尋三少奶奶來的。府裡的布匹銀兩茶葉包括胭脂水粉,都是有定例的,該拿多少拿多少,採買的時候便是記在了賬本上,各房有各房的數。方才府庫那邊的記賬先生發現三少奶奶這裡拿走了三匹,所以,別的房那裡就沒了。」

  易白其實心裡也是打著顫的,二少奶奶這分明就是要在全府人的面前打三少奶奶的臉啊。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一般來說,府裡誰誰誰多拿了一盒胭脂水粉或者一匹緞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不是那些個不懂事的丫鬟鬧騰,庫房這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方纔三少奶奶拿走東西的時候,先生那邊也沒說什麼。往日有這種事情,二少奶奶也是不說話的,權且任了他們去。

  可現在……

  二少奶奶直接叫人要緞子來了,傳到整個府裡去,三少奶奶這面子可就沒地方放了。

  別說是易白自己,就是陳氏聽見這話也是一怔。

  可她隨即就看向了自己的堂妹,如今已經成為妯娌,是她弟妹。

  小陳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立刻站起來,將茶杯往桌上一砸,怒道:「什麼小肚雞腸?庫房那邊就缺這麼一匹緞子嗎?我不過是多拿了一匹,就要這樣斤斤計較?不知道的還以為張府窮成什麼樣呢!」

  「玉顏!」

  陳氏才是氣不打一處來,怎麼覺得自己這個堂妹,不遇見顧懷袖的時候還覺得嬌憨可愛,可一跟顧懷袖對上,就覺得愚不可及!

  這些話竟然也敢拿出來說,也真是夠了。

  陳氏原本是想訓斥了小陳氏,把這件事給壓下來,免得給陳家丟臉,沒想到小陳氏根本不領情。

  最近小陳氏身邊的人都捧著她,說大少奶奶身子弱,不能管家,二少奶奶又不得老夫人的喜歡,現在就看著一個剛剛進門的自己。只要辦好了這壽宴的事情,讓老夫人開心了,往後府裡的對牌還不是手到擒來?

  如今拿了一匹緞子又算得了什麼?一匹緞子才幾兩銀子?

  那府庫的人,多半還是請示過了顧懷袖,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來為難自己。

  她是根本不會去想自己的行為會讓別人為難的,一時之間,小陳氏冷笑了一聲:「堂姐你一個大少奶奶,還怕她不成?我就不明白了,咱們府裡也不是就缺這一匹緞子,她竟然還敢支使著庫房的人來拿了!」

  易白沒想到這邊的三少奶奶都這麼不好惹,可又覺得這三少奶奶著實沒道理。

  他一頓,生硬道:「三少奶奶,府裡有府裡的規矩,規矩就是這樣的,壞不得。」

  「你!你不過就是一個下人,竟然也敢跟我抬槓?!」小陳氏自己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一時有些得意,哪裡想到忽然出來個小廝也敢反駁自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府裡往後誰說了算,還是不一定的事兒呢!」

  「現在誰說了算,小的是不知道的,可庫房有庫房的規矩,還勞煩您莫要破壞這規矩了,回頭大家都難辦……」

  這話都是客氣了,換個不客氣的說法,除非你是老夫人發了話下來,或者老爺准了,能把規矩給你改改,否則壞了規矩那就是你的錯。

  沒有二少奶奶那把規矩提溜在手裡使喚的本事,就別出來壞了規矩又甩臉子。

  當了這麼多年的下人,刁橫的主子見過不少,可哪個又長久了?

  易白心裡也是不明白,跟著師父算賬那麼久,一直覺得大少奶奶陳氏是個頂好的人,怎麼換到了她堂妹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好了,別鬧了!茴香呢?」

  陳氏聽得頭暈眼花,原本才修養好沒幾天,被他們這一鬧,又覺得疼起來。

  為了匹緞子,小陳氏竟然這樣目光短淺,她手裡也不是沒有私房能給小陳氏買匹緞子,犯得著跟庫房那邊計較嗎?

  最近幾日,小陳氏也是著實太囂張了一些。

  她那二弟妹根本不是什麼能忍能讓的好人,前面忍你讓你,那多半還是看著陳氏的面子。可是隨著玉顏言行越來越過分,儼然覺得自己才是府裡掌家的了,顧懷袖的底線,估計也要到了。

  陳氏根本不知道,顧懷袖老早就準備坑小陳氏,才沒有什麼底線不底線的問題。

  茴香趕緊進來跪下:「奴婢在。」

  「立刻扶著你家少奶奶回去,把多拿的那一匹緞子給庫房退回去。」

  陳氏語氣很重,一點也不顧及在場人的臉面。

  如果不是現在有那麼多奴婢在,她早轉過臉就把小陳氏罵個狗血淋頭了。

  小陳氏難以接受,覺得自己堂姐是糊塗了:「堂姐你把這緞子退回去,我的面子往哪裡放?」

  「你若是知道規矩,又點見識,眼皮子深上那麼一些,就不會做出這些丟臉的事情來。現在你還操辦著老夫人的壽宴,且警醒著一些,跌了跤我也是扶你不起。」

  陳氏老覺得小陳氏遲早要闖禍,可她有什麼辦法?

  如今她也感覺出來了,有個新來的弟妹這樣背後說自己,她若是顧懷袖也忍不住的。

  也罷,小陳氏跌了也就跌了。

  興許二弟妹看在她的面子上,能不讓小陳氏跌得那麼難看。

  小陳氏這邊畢竟是陳氏命令著的,又是委屈,又是不甘的,她跺了跺腳,直接掀了簾子跑回了自己的屋裡。

  自打她嫁進來,一向被人說是讀書不怎麼用功的三爺張廷璐,竟然整日地不回屋,就待在書齋裡,有時候甚至在書房過夜。

  人人都誇三爺娶妻之後一下成熟懂事起來,知道用功,也算是要成家立業了。

  可只有小陳氏知道,那種獨守空閨的辛苦。

  偏生這幾日跟老夫人說話,老夫人竟然說她能耐,能把三爺勸回正路。

  小陳氏只有將滿腹的委屈和心酸往肚子裡咽。

  閨房之中的事情不如意也就罷了,好歹還有面子上的風光,可現在連這面子上的風光都要被人剝奪去,小陳氏不甘心,一點也不甘心!

  她回了屋,叫人將那三匹緞子抱出來,沒捨得那江水藍的漂亮一匹,只將藕荷色的那一匹放在桌上。

  「茴香,倒茶來。」

  小陳氏冷聲喊道。

  茴香嚇了一跳,以為她口渴了,立刻給倒了一杯茶來。

  誰料小陳氏竟然直接將手中那一杯茶給潑到了緞子上,然後扔了茶杯,笑著道:「就把這一匹緞子給送回去吧。」

  茴香只覺得腿都軟了,怎麼也沒想到自家少奶奶竟然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連忙勸阻:「少奶奶,咱們這樣肯定是要被人笑話的,您別這樣,若是捨不得那江水藍的緞子,咱們換那秋香色的給庫房那邊送去可好?」

  「呸!你個小蹄子也要質疑起我來了?讓你拿去你就拿去,廢那麼多話幹什麼?賤蹄子,你若不去,我打斷你的腿!」

  這聲音頗高,外面站著的丫鬟都能聽見。

  窗下一個丫鬟本來是在修剪花草,聽見裡面的動靜,卻是眼珠子一轉,將剪子放下,往二房那邊去了。

  顧懷袖這邊很快收了消息。

  那丫鬟到了多福這裡說了事兒,多福很熟練地塞了一粒銀錁子到她手裡,笑得甜甜得:「辛梅姐姐受累了。」

  叫辛梅的丫鬟摸著那銀錁子,只覺得手都暖和了起來,又怕被人發現,連忙地去了。

  多福見人走了,便進來跟顧懷袖說。

  顧懷袖一聽,差點笑倒,她指了多歡道:「去看看庫房那邊還剩下幾匹新緞子,若是還有人沒拿,便讓人給別的房裡送去,你就順便把賬本給我拿回來。」

  多歡有些不解,卻不明白意思。

  等她剛剛交代了顧懷袖的意思,庫房這邊立刻就將緞子往四公子那裡送,至於老夫人一向是最後挑的,畢竟誰都知道老夫人這習慣,要把最好的留給老夫人,沒人敢搶。

  可這次不一樣了,三少奶奶那邊多拿了一匹,缺了啊!

  怎麼辦?

  暫時不鬆了唄,等著三少奶奶把江水藍的緞子退回來就是了。

  誰料想,三少奶奶的緞子也真是送回來了。

  只可惜,不是江水藍也就罷了,竟然還是一匹被茶水弄髒了的!

  管事們可嚇得不輕,這都是今年的新緞子,拿去年的舊緞子來湊,可會惹得老夫人不高興的。

  王福順家的不慌不忙進來,只準備領了緞子走,沒想看管事們都吞吞吐吐,不知道在猶豫個什麼。

  她一問,才知道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王福順家的還有把柄攥在顧懷袖的手裡呢,如今看小陳氏這麼不懂事,也不會刻意幫襯著小陳氏。

  她想著,小陳氏著西風是壓不倒顧懷袖這東風的,她不若別生什麼壞心思,還是跟著顧懷袖走的比較好。這一位少奶奶是個聰明人,跟了她也不虧的。

  當下,王福順家的暗歎了一聲,只冷著臉叫人將兩匹緞子抱走了,回去給老夫人覆命。

  吳氏想著最近老三的變化,心裡別提多高興了,越想越是覺得老三媳婦兒好,說話甜,討人喜歡,看著也是個富態能生養的。

  娶媳婦,就得要這樣娶。

  她正高興,王福順家的便已經進來了,不過臉色不大好。

  「不是去庫房拿緞子了嗎?這是怎麼了?」

  王福順家的一臉的為難,長歎了一口氣:「老奴不敢說……」

  這一下,吳氏有些坐不住了,皺眉道:「有話你便說,我身板也只有你一個得力的了。」

  王福順家的這才將事情給說了出來,末了道:「……本來前面的奶奶們都喜歡那江水藍的緞子得緊,可規矩就是好東西留給老夫人您,結果三少奶奶大約是不怎麼 懂規矩,看著喜歡就拿走了……可……可她還多拿了一匹,您這裡不就缺了一匹嗎?鬧了半晌,好不容易從三少奶奶那裡退了一匹回來……可是……」

  說到這裡,她將那藕荷色的緞子拿出來,上面一大塊顯眼的茶漬,難看極了。

  吳氏臉一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

  「這天下,對一般人來說,都是兒媳讓著婆婆的……」

  顧懷袖數著棋盤上的格子,跟青黛說著話,「你說,現在老夫人是個什麼表情?三少奶奶這樣的好兒媳,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見的,慢慢來……我且讓她看看,這兒媳多讓人滿意……哎,還是沒算出來這該怎麼走,圍殺呢。」

  青黛抿嘴笑,顧懷袖那一副假惺惺的杞人憂天模樣,真是……

  憋著說不出的壞!

  打臉,何必自己動手?

  讓傻子們相互打就成了,她若自己動手,還嫌手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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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09 PM

第六十八章 氣暈了

  她一直覺得張廷玉跟他大哥下棋總是輸,可他棋力不低,不像是會輸的人。

  問了那圍殺之局幾次,可偏偏張廷玉嘴緊,愣是一個字不說,顧懷袖就自己慢慢鑽研著。後宅日子無聊,除了小陳氏也只能這樣打發時間了。

  下棋到中午,又吃了頓飯,中午睡了一會兒覺,還沒起身,顧懷袖就聽見人在外面喊了。

  「二少奶奶,三少奶奶那邊準備壽宴,有事請您定奪。」

  顧懷袖一下就笑了,她讓丫鬟給自己穿好衣裳,動作慢條斯理,一點也不急。

  外頭來的是三少奶奶的貼身丫鬟茴香,已經站了許久了,可依舊沒見顧懷袖出來,於是又喊了一聲:「二少奶奶?」

  多福就守在門簾前面,頓時皺了眉:「別喊,二少奶奶剛起,你等著。」

  茴香哪裡想到二少奶奶就竟然這樣不緊不慢的,怎麼說都是三少奶奶那邊操辦壽宴的事情,也不知二少奶奶這是不是故意的。

  她在外面等了約莫有兩刻鐘,裡面才傳來了倒茶的水聲。

  顧懷袖接過茶,動了動手指頭,似乎覺得有些僵硬。

  她掀了茶蓋,輕聲道:「叫人進來。」

  多福聽見了,這才示意茴香進去。

  茴香也不知怎的有些害怕,在外面站上一刻也就罷了,可是站久了,二少奶奶還是不搭理人,那可就嚇人了。

  她戰戰兢兢地進去,蹲了個身:「給二少奶奶請安。」

  顧懷袖側對著她,漫不經心得很:「什麼事這麼急?」

  茴香出了一頭的冷汗,低聲道:「三少奶奶那邊想用紅色的綢緞在老夫人壽辰當天佈置一下,著人吩咐庫房那邊提東西,可是庫房的人說,現在拿什麼東西都要得到您的首肯,所以叫奴婢同您請示。」

  話說得是很客氣,可背地裡是不是這樣想得那可就難說了。

  顧懷袖慢慢道:「拿紅綢緞佈置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用了多少都要登記在冊,用多少拿多少,沒用完的記得送回庫房去。青黛,拿對牌給她。」

  青黛去後面取了對牌,遞了一支給茴香。

  「沒什麼別的事情就去了吧,若有什麼為難的地方,也請你家少奶奶來問我。」顧懷袖喝了一口茶,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讓茴香走了。

  茴香不過是為了這件事來一遭,取了個對牌,前後也不過就是兩句話的時間,卻在外面站了兩刻鐘,她走出去的時候就覺得心裡不舒服。

  去庫房把三少奶奶的事情辦了,回去就紅了眼眶。

  小陳氏也憋屈著,上午緞子的事情還沒說清楚,下午要籌備著壽宴,還是件件事情都要請示顧懷袖,不然下面的人都不給辦。

  問了人,怎麼都是一句話:沒有二少奶奶發話,您說什麼咱們也不敢給辦。

  辦個壽宴而已,還要處處受制,小陳氏氣得在屋裡來回地跺腳。

  見著茴香一臉晦氣地回來,小陳氏頗不耐煩:「誰短了你的吃穿不成?怎麼這一副喪門星的表情?就問一句話的事情,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都快過去大半個時辰了!」

  茴香小聲道:「奴婢在二少奶奶門外等了許久,二少奶奶身邊的多福告訴奴婢,說二少奶奶剛剛困了覺起來,待奴婢進去已經過了兩刻,只同二少奶奶說了兩句話就出來了。」

  「困覺?讓你在外面等了兩刻?!」

  小陳氏的聲音頓時就拔高了,她手都發抖起來了,「這時候她倒還好睡!我辦事兒急著呢,竟然讓我的人在外面等了足足有兩刻鐘,她以為她是誰啊?」

  不必說,只這麼一個細節,小陳氏已經發怒了。

  只是她還不敢跟顧懷袖翻臉,按理說這只是小事情。茴香算什麼?再體面也不過是一個丫鬟,就算是顧懷袖讓她在外面跪著等上兩個時辰,也不敢有人說什麼。畢竟顧懷袖才是府裡的正經主子,困覺著讓下面丫鬟等等又怎麼了?

  若小陳氏是旁人也罷了,偏偏這是她的貼身丫鬟。

  俗話說,打狗看主人,顧懷袖能讓她的丫鬟等上這麼久,難不成不是拂了她的臉面?

  世上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早幾個月,妯娌之間就有了齟齬,現在是仇恨更深。

  小陳氏強壓著怒氣,讓外面的婆子進來說話。

  這一次的事情還需要小陳氏操辦,她現在沒本事跟顧懷袖叫板。等她忍過這一陣,把事情給辦妥當了,老夫人必定讓二房的交出對牌跟賬本來,等到那時候她要拿捏顧懷袖真是易如反掌。

  小陳氏閉了閉眼,在茴香驚詫的目光之中,竟然將這一口氣給忍了下來。

  外面的婆子進來,跟小陳氏商量辦壽宴的事情。

  一個婆子道:「這壽宴一定要喜慶,老夫人的年紀也逐漸大了,開始喜歡熱鬧,越熱鬧越好。」

  另一個婆子道:「正是這個理兒,必須要喜慶,一年也就辦這麼一回,越是盛大越能顯示三少奶奶對老夫人的孝心。」

  小陳氏也是這樣想的,她在屋裡踱了幾步,只道:「往年我在江南的時候,只看見大戶人家用紅珊瑚當擺件,喜慶得很,咱們府裡不如也擺紅珊瑚。還有廚子跟席面,一定要做最好的,府裡的廚子不成,就去外面請。正如你們所言,心意是最要緊的。」

  小陳氏意思是不錯的,只是紅珊瑚擺件,各房裡雖有不少,可那都是各房的,聽說大少奶奶屋裡就有一座,可要處處都擺出來,一兩件小的是肯定不成。

  又有人道:「這些東西還要到庫房裡去找。」

  還是要去庫房找?也就是說還要問顧懷袖!

  現在真是使喚個廚子要找她,一針一線要問她,不管是緞子還是紅珊瑚擺件,想要?成啊,二少奶奶同意咱就給。

  小陳氏一想起那些人的嘴臉,真是五臟六腑都跟著疼了起來。

  可是不問顧懷袖,這事情就辦不成,於是又差了人去問,磨磨蹭蹭又是下半個時辰,這才慢慢去準備著了。

  她們這幾個人在屋裡談了一下午,沒一會兒就有一個人出去二房問,顧懷袖每次都是那幾個字「三少奶奶說好,就去辦吧」,聽著真是要死不活,別提多讓人生氣了。

  一次兩次還好,老是去問,每一次傳回來消息的時候,小陳氏就想到自己現在是被顧懷袖給壓制著的,若不是面前還有幾個老資歷的婆子,早就破口大罵了。

  天將暮時,那幾個商量壽宴事宜的婆子終於離開了,小陳氏正待進去,卻不想那邊走廊上過來了王福順家的。

  這可是老夫人身邊的人,小陳氏頓時眼前一亮,以為老夫人有什麼事情找自己,熱情地贏了上去:「媽媽怎麼有空往這邊來,趕緊進來坐,茴香倒茶去。」

  王福順家的低著頭,臉上平靜,不像是有什麼喜事。

  她和順地一笑,只回頭看了一眼道:「三少奶奶不必麻煩了,茴香姑娘歇著吧。老奴只是來為老夫人辦事而已,今兒府庫那邊分下來一匹新緞子,老夫人疼惜您是新進門的媳婦,總要格外優待一些,所以叫了老奴來,將分到她手裡兩匹緞子之中的一匹,送給您用。」

  小陳氏萬沒料到,老夫人竟然這樣貼心。

  她臉上起了紅暈,感動地兩眼都濕了,忙握了王福順家的的一雙手,「婆婆真是疼我,還特意勞煩您將這一匹緞子送過來……」

  王福順家的不動聲色,回身叫了丫鬟上來,又笑道:「三少奶奶您收好了。」

  小陳氏還沒覺出任何異樣裡,一面叫茴香上去接了東西,一面自己扭頭掃了一眼,這一掃卻讓她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這……」

  這一匹緞子,乃是藕荷色八寶紋,眼熟得緊,上面還有明晃晃得一片茶漬,不是自己上午退回庫房的那一匹,又是哪一匹?

  剛剛……

  剛剛王福順家的說,這一匹緞子,是從老夫人從庫房那裡分到的兩匹緞子裡拿出來的,可……

  老夫人肯定是知道這是自己做的了,不然怎麼可能讓王福順家的特意走這一趟?

  小陳氏心亂如麻,聲音也哆嗦了起來:「媽、媽媽,這、這……」

  「哦,您是說這茶漬嗎?」

  王福順家的一副不打緊的表情,只摸了摸小陳氏那皮膚軟嫩的手,歎道,「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竟然敢在給老夫人的緞子上弄了這樣的污漬,不過這茶漬很容易就洗乾淨了的,緞子還是一匹好緞子,您……莫不是嫌棄了?」

  「不不不……媽媽說笑了,玉顏喜歡還來不及,怎麼敢嫌棄?」小陳氏嚇得連忙擺手,然後斥茴香道,「沒眼色的東西,我高興壞了,忘了事兒,你怎麼還不上去把緞子給接下來呢?」

  茴香平白無故遭了斥責,也不敢反駁,慌張告了罪,然後上去接了那一匹髒污了的藕荷色緞子。

  王福順家的這才滿意,又道:「老奴這就回去覆命了,這緞子還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還望三少奶奶莫要辜負了。」

  小陳氏打著顫,害怕得不得了。

  在她看來,這府裡最大的人就是老夫人,一個顧懷袖不足為慮,只要老夫人發話,顧懷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所以現在,她一直費心籠絡著吳氏,就怕惹了老夫人不開心,往後在府裡的日子難過。

  哪裡想到,千小心萬小心,竟然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出了差錯。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王福順家的離開,等著人一出了月亮門,小陳氏就一下跌坐在地,有些起不來了。

  「少奶奶,少奶奶,您怎麼了……」

  小陳氏看著茴香懷裡抱著的那一匹緞子,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

  「暈了過去?」

  顧懷袖才是差點笑暈了。

  這小陳氏也太不禁嚇了。

  她身邊有耳報神,消息來得很快,這會兒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就看見張廷玉的影子出現在了窗戶邊。

  青黛又細說了兩句,便往一邊站。

  顧懷袖彎唇:「王福順家的是越來越有眼色了,我就喜歡這樣的人。回頭找個大夫,好好給瞧瞧,千萬別嚇病了。」

  「誰病了?」

  張廷玉進門就聽見這話,有些疑惑。

  顧懷袖心情好,湊上去,促狹道:「三少奶奶嘍,也不知怎麼就暈了過去……我這不是叫人去瞧嗎?」

  張廷玉看了她許久,又望見那棋盤,只道:「你還在擺?」

  「等你個死摳門的告訴我怎麼下,還不如我自己想,無聊死了……」也就打發時間,顧懷袖拉他進來坐下。

  「無聊?」張廷玉挑眉,看了看外面景色,乾脆道,「要不……踏青去?」

  顧懷袖眼前一亮:「明日就去?」

  「春將盡,再不去就遲了,擇日不如撞日,那便明日吧。」

  張廷玉也覺得該鬆鬆骨頭了,說了這麼一句,就把顧懷袖高興得瞇眼笑了。

  這家裡,待著也真是越來越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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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10 PM

第六十九章 牛嚼牡丹

  第二天一早,顧懷袖就跟張廷玉出去了,只跟房裡人打了聲招呼,別的一概不管。

  反正二房是整個張府裡最瀟灑的,愛走就走,愛玩便玩,旁人管不著。

  顧懷袖這一走,小陳氏就為難了。

  昨天被嚇得不輕,今天昏昏沉沉起來操辦老夫人壽宴的事情,遇見什麼事情都要問二少奶奶,結果派了人去,竟然被告知:二少奶奶跟二爺出去踏春了。

  小陳氏差點摔了杯子:「現在事情這麼忙,她竟然還出去踏青,到底有沒有把老夫人放在眼底?她這樣哪裡有半分的孝心!」

  下面丫鬟們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接,只聽著小陳氏罵罵咧咧。

  可是罵完了,事情卻還是要辦的,顧懷袖不回來,事情就卡住了。

  不得已,小陳氏只能派人去找老夫人要了話,事情暫時由小陳氏來做主,等顧懷袖回來了再說別的事情。

  老夫人那邊對她弄髒了緞子的事情,除了昨日派人送緞子回來,竟然也沒有了別的表示。

  小陳氏現在不敢去老夫人那裡,只盼著自己辦好了如今這件事,再討好了老夫人。

  今天老夫人還繼續支持著小陳氏,就證明並沒有厭煩她。

  所以,小陳氏略略地安了一點心,還是辦事兒去了。

  顧懷袖這邊就已經走遠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才剛剛亮,張廷玉帶她去景山看了日出。

  也就是一個小土包,吊死過崇禎皇帝,不過是找了個合適的地方看景色而已。

  上午又去逛了集市,一起吃了餃子。

  張廷玉對京城很熟悉,走到哪兒都能說出個道道來,而且文采極佳。

  不過,下午時候地方就換了。

  原以為是出去游春,看看外頭的景致,顧懷袖沒想到,早上出去晃了一圈,這會兒竟然就直接出了宣武門,到了京城一個著名的地兒——琉璃廠。

  她倒是頭一回來這裡,聽說過的時候多了。

  原本顧貞觀是漢臣,曾有過一處居所就在附近,但是一直沒機會出去看看。

  一些官位普通的漢臣,文人,還有想要上京趕考的舉子,一般都會在這裡居住,所以久而久之就多了客商在此出售文房四寶,甚至是各種文玩,燒窯的地兒也在。

  除此之外,各地商賈的會館也都聚集在琉璃廠,可以說是魚龍混雜,百態眾生都在這裡了。

  來這裡的都是男人多,可張廷玉竟然直接帶著顧懷袖來了。

  「你來這裡幹什麼?」顧懷袖四下裡看著,「準備買些東西嗎?」

  張廷玉只是道:「四處走走,老看山水也沒意思。逛廟會,到處都是人……」

  現在這琉璃廠也是熱鬧得很,兩邊大街上幹什麼的都有,因為會館在附近,夾雜著各地口音的方言你來我往,便是南腔北調。

  有人沿街賣字畫,不遠處也有茶樓,偶爾還能看見河北來的手藝人拉洋片。

  顧懷袖有點想去,一看見那西湖景就走不動了。

  西湖景,拉洋片的木箱,裡面裝著幾幅圖,都是西湖的好景致,下面有六個小孔,供人觀看。

  客人們看的時候,手藝人就在一邊唱。

  繩子一拉,就換一幅景兒,配著那唱腔,還算是新奇。

  張廷玉早年這些東西都是玩遍了的,只是最近兩年收了心,根本不碰。

  瞧見顧懷袖那腳跟黏在地上了一樣,他笑了一聲,問道:「想看?」

  顧懷袖心裡說「不想看」,脫口而出的卻是「想」,說完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麼大個人了,說什麼想看拉洋片的,可真是丟臉了。

  說話的時候,張廷玉已經過來了。

  三個銅板就能看一回,張廷玉直接給了二十文,讓顧懷袖一個人看。

  她在前面看,張廷玉就抄手在一邊站著。

  「小時候沒人管,我常常跑出來,揣著幾枚銅板,在這外頭一晃就能晃半天,先生也不出來找我。那時候,我父親也住在這宣武門外,這裡有故宅……」

  張廷玉隨口說著,想到哪裡說到哪裡,說著說著又停下來了。

  顧懷袖眼前亮亮的,光亮就在那一幅畫的背後,是一副斷橋殘雪圖……

  西湖景致,一張張地過去,她忽然歎了一口氣:「這麼看著,倒是更饞了……」

  「你這看得到底是西湖景,還是西湖的醋魚啊?」張廷玉頓覺無奈。

  顧懷袖瞇著眼睛看完了,才悠閒道:「你猜。」

  「只可惜琉璃廠這邊並沒有什麼好的酒樓飯店……茶,還是有的。」

  張廷玉忽然想起來一茬,竟然拉了拉她:「看完了?」

  顧懷袖起身,那拉洋片的老伯和善地看著她,往旁邊讓了讓,又把洋片箱子往街邊挪了挪,不擋著過往的轎子。

  顧懷袖往張廷玉身邊走,一雙明眸望著他,有些奇怪。

  琉璃廠畢竟是顧懷袖不熟悉的地方,只能跟張廷玉一起走。

  他毫不避諱地牽著顧懷袖的手,順著長街,也沒理會兩邊的古玩攤販,有人叫他名字,他也只是微微擺擺手就走過去了。

  「你跟這裡的一些人,似乎很熟?」

  「走多了,還算是認得。」張廷玉那架子上擺了許許多多的書,很多都直接從琉璃廠淘來的。

  有人能在這裡,把一對玻璃珠子當琉璃玉給賣出去,自然也有人能把一本書做舊了當古籍孤本賣出去。

  張廷玉在這裡蹲過不少的時間。

  其實自打跟吳氏的關係開始淡薄之後,張廷玉也就不怎麼喜歡待在家裡了。

  他喜歡上午在學塾上了課,下午就直接溜出來,在琉璃廠周圍晃蕩。

  看得出,他看這裡的一切的眼神,都帶著一種很親切的自然。

  顧懷袖甚至覺得,他對這裡的感情興許比家還深。

  兩個人在一間茶樓前面停下,裡面進出的人不多不少,算不上熱鬧,卻也不能說是冷清。

  就是這樣的悠然意味兒,不鹹不淡,不冷不熱,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似這般恰到好處才是合適。

  前面一塊匾額,上書「一壺」二字。

  一壺?

  一壺茶,還是一壺酒?

  答案,在顧懷袖聞見裡面飄出來的茶香的時候,便已經有了。

  她一笑,舉袖掩唇,卻道:「你喜歡的地方?」

  張廷玉點點頭,同她一起進去了。

  櫃檯裡面站了個中南男人,帶著個瓜皮帽,倒是那一塊碧玉翡翠的帽正惹得顧懷袖多看了一眼。

  光是這帽正就值一筆錢了,這掌櫃的似乎非富即貴。

  她念頭還沒轉完,掌櫃的便將手裡的茶葉放進了茶盅裡,歎了口氣。

  抬頭來,竟然瞧見張廷玉進來,頓時「哎喲」了一聲,「張二爺倒是好久沒見了,掐著手指頭算算,怕是去年才見過了。您老位置?」

  說完話,掌櫃的就暗暗打量了顧懷袖一眼,不由得眼前一亮;好一位標緻的夫人。

  想必這就是張廷玉的夫人了。

  茶樓老闆是杭州人,叫廖逢源,乃是一名茶商。他來往與南北之間,專門做的茶葉生意,有生意的時候就南北兩地順著運河跑,沒生意的時候只管坐在京城茶樓裡面談天侃地。

  眼看著今年這春快盡了,江南的新茶也該出來了,只是他站在這茶樓裡面,卻是一點也不想回去。

  想著都是心酸,索性不管了。

  廖逢源將張廷玉引進去,上了樓便是靠窗的小雅間。

  他認識張廷玉有幾年了,早年看著張二爺也就是十五六,揣了幾枚銅板就要進來喝茶。

  廖逢源那時候還想著,哪家的孩子這樣不懂事,不過他說自己逛街累了口渴,討了一杯茶,從此以後就算是認識了。

  「二位請坐。」

  廖老闆笑了笑,發福的雙下巴看著格外可愛。

  「此乃拙荊。」張廷玉看了顧懷袖一眼,前半句話是在給廖逢源介紹顧懷袖,下一句是對古槐徐道,「這一位是廖掌櫃的,別看他現在開著茶樓,其實是個茶商,有名著呢。」

  廖逢源摸摸自己的下巴,卻連忙擺手:「張二爺說的這是什麼話?二少奶奶在這裡,您這不是笑話我嗎?杭州幫那麼多人,可沒輪到我。今兒您喝什麼?現在可沒有今年的新茶,只有去年的了。」

  新茶還沒上,怕是剛剛從茶樹上摘下來,還沒放進鍋裡。

  張廷玉只看顧懷袖:「懷袖喝什麼?」

  顧懷袖隨口道:「既然廖掌櫃的是杭州人,那喝西湖龍井是最合適了。」

  廖逢源頓時笑了一聲,給顧懷袖比了個大拇指:「張二少奶奶真是有眼光,咱一壺春最有名的就是這一口,敝人這裡還有去年的明前茶,您可以嘗嘗。今年的茶若是能到,您跟二爺可也記得來喝上一壺。」

  聽著這廖掌櫃的說話,倒覺得是個精明的生意人。

  顧懷袖抿著唇,點點頭,卻沒說話了。

  廖掌櫃的又跟張廷玉說了兩句,這才下去安排。

  他剛走,顧懷袖就皺緊了眉頭:「你認識的人,竟然挺多?」

  原以為張家二公子有本事是有本事,可畢竟認識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進了張府的門之後,就沒見張二公子怎麼出過府,可是現在一出來,幾乎滿街都是張廷玉的熟人。

  而且張廷玉行事其實也挺大膽,敢拉著顧懷袖到處看,畢竟漢家的姑娘都避諱一些的。

  他站了起來,到窗邊去,手指輕輕叩擊著窗欞,有輕微的「篤篤」地聲響。

  張廷玉悠然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識萬面人。」

  人,用「面」字來數,倒是有一些奇怪的意思。

  千奇百怪,形形色色。

  顧懷袖問道:「我看著廖掌櫃的似乎不簡單,販茶的?」

  張廷玉答道:「這邊不遠,往外頭走兩里,就是茶商萬青會館,還是廖掌櫃的牽頭成立起來的。「會館始於明朝,現在倒是更興盛了,南來北往的商人在京城五處建造會館,以供來往的士商居住停歇,趕考的舉子們自然也是要在這裡歇腳,又從各省來的官員,自然也有相應的會館。

  徽商晉商勢力相當大,杭州江浙一帶的商幫也不弱,在琉璃廠附近可謂是此消彼長。

  不過萬青會館只是茶商們的會館,按照行業來分,別的地方還有別的會館。

  可能坐到萬青會館二把交椅,廖逢源也堪稱人如其名,是個左右逢源,手段圓滑的人物。

  「廖掌櫃的當年還不知道我是張府二公子,我每天就拿三枚銅板來到這裡喝遍好茶……」

  說起來,這聲音裡沒有什麼懷念,多的導師一種很奇怪的寒酸和唏噓。

  張廷玉自然是不缺錢的,只是有時候他寧願自己只揣著幾文錢出來,看看市井之中這些人是怎麼生活的。

  「有時候,不出身官宦之家,也是一件幸事。」

  「剛剛上來就聽見衡臣兄又開始傷春悲秋,真是可恨,可恨啊!今兒的好茶,定然又被廖掌櫃的留給你了,周某必是要來討一杯喝的。」

  一個揶揄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那人竟然是直接認出了張廷玉,朝著他這邊走。

  不過隔著外面簾子,似乎看見裡頭有顧懷袖,便沒往裡走了。

  顧懷袖一聽,老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細一想,這不是那一日在明珠府吟梅宴上見識過的周道新嗎?

  怎麼……

  她頓時有些迷惑起來。

  張廷玉歎了一聲,先給顧懷袖解釋了一句:「認識的。」

  認識的?

  還沒等顧懷袖反應過來,張廷玉便道:「承舊兄笑話了,廷玉不過信步而來,若知承舊兄要來,定然不敢造次了。」

  承舊,周道新的字。

  周道新站在外面,恰好廖掌櫃的已經親自提著一壺茶進來了,「喲,今兒周公子竟然也來了,不如一起喝茶來?」

  張廷玉看了顧懷袖一眼,顧懷袖表示自己不介意。

  她只是微微一側身子,坐在了張廷玉的身邊。

  掀了簾子一起進來的便是廖掌櫃的跟周道新了。

  顧懷袖此前還沒見過這周道新,而今粗略地一掃,卻忽然明白為什麼李光地一定要李臻兒嫁給他了。一表人才自是不必說,眼底透著一股子難言的桀驁,自有一股書生的狂氣,很不一般。

  同張廷玉珠玉內斂的氣質不同,此人乃是完全表現在外的,似烈火烹油一樣瞬間讓人為之震懾。

  只有廖逢源抖著自己肚子前面一塊肥肉,已經歎了一口氣:「聽聞周公子也要娶李光地大人家的姑娘了,往後就有紅袖添香了……張二爺有了少奶奶,也不往老夫這茶樓跑了,也真是寂寥。」

  顧懷袖失笑,情知張廷玉與這廖掌櫃的多半是往年至交,便道:「掌櫃的說笑了,我與衡臣在屋裡也悶得慌,若是掌櫃的不介意,定然每日都來喝茶的。」

  張廷玉則慢吞吞的在袖中摸了摸,然後寒酸地拍出三枚銅板來,一枚一枚按在桌上:「一、二、三,瞧我這記性,看樣子今日又要勞承舊兄破費了。」

  周道新冷笑一聲,直接往張廷玉前面一坐,倒是為著避嫌離顧懷袖最遠。

  他道:「陰險狡詐虛偽故作,你就裝!今兒我也一分錢沒帶,喝不起。」

  這兩個人竟然還槓上了?

  顧懷袖抿唇竊笑了一聲,只覺有意思。

  無奈的,是廖掌櫃的:「你倆左一個一句,又一個一句,無非是擠兌我,又哭窮,今兒給你們白喝一頓,我請!」

  周道新立刻瞇瞇眼笑:「掌櫃的好人一生平安啊!」

  張廷玉不語,也微笑。

  顧懷袖嘴角微微抽搐,同情地望了廖掌櫃的一眼。

  廖掌櫃的倒是不介意,他慢慢地泡了一壺茶起來,動作很純熟,別看人胖,手卻很巧,燙壺,洗茶……

  一點一點,講究得很。

  等到那一杯七分滿的茶杯遞到顧懷袖手裡,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她用中指抵著杯底,輕輕扣著茶杯的邊緣,聞了聞香,才分作三口將茶飲盡。

  廖掌櫃的一見,便沒忍住一拍大腿:「喲,今兒見著高人了!我這茶總算不是牛嚼牡丹了!」

  顧懷袖一怔,她抬眼看了看張廷玉跟周道新,難道品茗不都如此?

  周道新與張廷玉卻是對望了一眼,各自一口喝乾了茶,一點不顧及這茶何等名貴。

  別說是廖掌櫃的,就是顧懷袖那心都揪了一瞬間,暴殄天物,牛嚼牡丹啊!

  她正想說些什麼,不了張廷玉手中掂著那空了的白瓷小茶杯,在她耳邊輕聲道:「少奶奶,再不敢說你不學無術了……不過掌櫃的有錢,不在乎牛嚼牡丹……」

  他眼底氤氳著暗光,唇邊帶笑,卻是難得地溫暖。

  那邊,廖掌櫃的已經開始數落周道新,直斥這二人是來搗亂的。末了,他卻湊上來跟顧懷袖說:「二少奶奶才是品茶的高手啊,這兩個人看著風雅,不過是大老粗。」

  周道新哼了一聲:「牛嚼牡丹有牛嚼牡丹的妙處,掌櫃的若是能不心疼這茶,一口飲盡了,那才是人生得意之快事。」

  張廷玉點頭表示贊同。

  顧懷袖這邊卻是不明白他們打的啞謎。

  她號稱是不學無術,對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卻頗有研究,所以品茶時候有自己的習慣,而今……

  聽著這二人說得如此愜意,她忽然也想試一試,一口飲盡了是什麼感覺。

  顧懷袖沉吟了片刻,端了茶杯,道:「可否勞煩掌櫃的再賞一杯?」

  廖逢源當然高興了,此人愛茶如命,每每見了張廷玉與周道新二人之才,便生愛惜之心,可這二人喝茶從來都是牛飲,常常氣得廖逢源將他們趕出去。

  如今來了個二少奶奶,似乎可以同自己論茶道啊。

  現在顧懷袖有要求,廖逢源想也不想,便斟上一杯。

  顧懷袖端起來,還是方纔那嫻雅姿態,而後端起——

  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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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10 PM

第七十章 秀色可餐

  廖逢源忽然覺得這兩口子壓根兒就是來坑自己的。

  他胸前憋了一口氣,若顧懷袖是男子,還是他熟悉的人,只怕現在早就被他罵個狗血淋頭。

  周道新這人看著古怪,可現在一見這情況,頓時笑了出來,指著廖逢源道:「廖掌櫃的,這天下大家都這樣喝茶,乾脆果斷一些,豈不省事?二少奶奶亦是位妙人……哈哈哈……」

  顧懷袖不過忽然起了心思,覺得廖掌櫃的這人有點意思,並非存心捉弄。

  她表情裡帶了一點天然的無辜,望了張廷玉一眼。

  這罪魁禍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真是動也不帶動一下的,老神在在,用手指輕輕轉著茶杯,也裝模作樣地歎了一聲:「廖掌櫃的別生氣了,怎麼喝進肚裡不是喝?總之沒灑一滴,牛嚼牡丹,重在一個『嚼』字,品茗品茗,不過也只是『品』而已,品字有三口,這可比咱們一口喝乾麻煩得多了!」

  你也知道「品」字有三口啊!

  三口喝茶跟一口喝茶,差距可大了去了。

  顧懷袖忍住了沒駁他,只等著廖掌櫃的的反應。

  掌櫃的氣悶了好一陣,乾脆地一甩袖子:「這年頭,小犢子們也真是越來越讓我糟心了……你們自己喝,自己喝。」

  說完,人已經出去了。

  雅間裡就剩下張廷玉、顧懷袖與周道新了。

  顧懷袖還有有些奇怪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她沒說話,端著茶便站在窗邊去了。

  周道新看了顧懷袖一眼,也沒在意,開口便對張廷玉道:「我剛進來的時候,聽見人說江寧學政換人了。」

  換人了?

  張廷玉一怔,「換了誰?」

  學政管理的便是平常的鄉試,現在是康熙三十一年,鄉試是三十二年秋,會試則是三十三年春,一般皇帝重視的地方會指定一些大臣擔任鄉試主考官。張英、李光地便是漢臣之中頻頻被點中的人,只是每一年負責的地方都不一樣而已。

  現在時間沒到,怎麼平白換了人?

  要緊的是,如果換的人不是關係重大,周道新沒道理拿出來說。

  周道新早就住到琉璃廠旁邊,跟張廷玉是在一次買徽墨的時候認識的。畢竟周道新性格古怪,張廷玉也不是什麼性子正常的人。

  兩個人算是不打不相識,竟然也成了至交。

  在明珠府的吟梅宴上,卻只是有意無意裝作不認識而已。

  張廷玉不想在張廷贊在場的時候,讓人知道自己其實還認識別人。

  平日裡跑出去浪蕩也就罷了,結交周道新這樣的奇人異事,怕還不被府裡理解的。

  周道新也覺得張廷玉這人有點意思,別人都說張二公子不成器,可周道新就樂意結交這樣的人。

  人說奇才鬼才都是各有各的想法,周道新跟張廷玉雖性格差距挺多,可內裡風骨卻有共同之處。

  知趣相投,才可結為知己。

  周道新只一笑道:「江寧學政趙子芳,與張英老大人乃是同一年的進士,只是一個步步高陞,一個外派出去做了多年的官。我聽聞,這個趙子芳與張英老大人素有仇怨,早幾年便狠參過張大人幾本,只是沒了消息罷了。」

  現在這個跟張英有仇的趙子芳忽然被提拔上來,也不知道是哪一邊搞的鬼。

  沒人在皇帝跟前兒吹風,那是不會有這個結果的。

  周道新興味得很:「若我沒記錯,衡臣兄說,明年要去江寧鄉試,我看是棘手了。」

  顧懷袖站在窗邊聽著,也不知為什麼心緊了一下。

  這周道新的一張嘴,真的挺毒,可不得不說這人說話是說到點子上了的。

  顧懷袖也記得有這件事,張廷玉明年要參加鄉試,若是過了,那就是後年的會試,順利地進入仕途。可若有這麼一檔子事兒,科考舞弊案年年都有,每年都有人莫名其妙地落榜。

  這倒也罷了,好歹張英也常常是主考官,可問題是……

  張英願意讓張廷玉考中嗎?

  現在府裡就一個張廷瓚撐著,張英此人則深諳韜光養晦之道,忌諱著樹大招風,本來漢臣在朝中就處於弱勢,要是一門出好幾個進士,那風頭蓋過滿人,定然要樹敵的。

  皇帝也未免忌憚下面臣子勢力太大,要出手打壓。

  到底君心難測,張英是步步為營。

  這趙子芳若真要為難張英,怕是張英也只能認了這個虧,出於種種考慮而不會與同僚趙子芳撕破臉。

  顧懷袖這麼一推測,真是驚心動魄。

  她沒忍住轉過身,看著周道新,這人肯定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否則不會跟張廷玉說。

  張廷玉又怎麼會不明白?

  他端著茶杯的手頓時握緊了,又慢慢將茶杯放下,擱在了桌上。

  「若真是遇上,也是無奈之事。」

  周道新歎了口氣:「我只是想衡臣兄有個準備。」

  好事多磨這樣的話,真不是這時候能說得出來的。

  兩個人只管喝茶,又聊了聊外面的事情。

  說到去年因為字好被點成了狀元的戴有祺,聽說已經隱居去了,倒是那黃叔琳等人混得風生水起。

  張廷玉道:「當今聖上喜歡寫得一手好字的人,可光有一手好字也是不行。」

  一手好字可登高,一剎失足跌萬丈。

  有得必有失罷了。

  周道新道:「我這會兒要去李光地大人的府上,不多聊,先告辭了。」

  「慢走。」

  張廷玉起身,又看周道新躬身走了,這才回頭看顧懷袖。

  顧懷袖握著一杯茶在窗邊,她綰著墮馬髻,顯得細瘦高挑,一襲秋香色百蝶穿花馬面裙,透著春意的明媚,外頭微風吹進來,卻是眼波流轉。

  她抿了唇,不知說什麼。

  原以為這周道新來,應該是件好事,畢竟這人除了愛好奇怪之外,說話似乎也很風趣幽默。

  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說了這樣一個消息。

  顧懷袖心裡都不舒服了,可張廷玉面色如常,他只朝她伸手,拉她過來:「萬事皆有定數,強求不得。趙子芳此人我聽說過,陰鶩刁鑽,遲早出事,不急。」

  她還沒想好怎麼回話,張廷玉便忽然道:「我看府裡是越來越亂,不如找個機會回了江南去住,反正鄉試也在那邊。三年一回地跑,累得慌。」

  「去江南?」

  這倒不是不可以,只是……

  張府這邊,怕還沒那麼容易。

  顧懷袖心知他也是不想在這府裡待了,只笑他道:「明明是你自己想往江南去了,卻又要賴上我,這樣的張二爺我倒是頭一回見著。」

  張廷玉悠然道:「天生沒臉沒皮,好游名山大川,江南好風光,不如擇日而去?」

  「那便擇日吧。」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顧懷袖也不喜歡張家,不過這機會還要慢慢找。

  夫妻兩個只要一條心,往後的事情就好辦了。

  分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張廷玉必須要顧及著張廷瓚的面子,更何況他雖跟吳氏關係不好,到底還是個孝順的人,不能不管不顧地走。若真是拋開一切走了,回頭怕是千夫所指。

  顧懷袖估摸著是之前看西湖景的時候,張廷玉就轉著這心思了。

  一壺茶見底,張廷玉也不在這裡多坐,出來就往樓下走。

  廖逢源竟然又站在了櫃檯後面,拿著一直茶杯,裡面裝著一些干茶葉。

  他就用自己微微透著富態的手指,一根根輕輕搓著手中的茶葉,一臉凝滯的憂慮。

  來的時候就見著這一幕了,回來的時候也見著,張廷玉就起了好奇:「掌櫃的近日似乎有憂愁之事?」

  廖逢源之前看周道新下來了,還沒料想張廷玉也下來了。

  他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茶葉這生意真是越來越難做了。」

  「年年南來北往,這茶葉過一趟大運河就要翻個三五倍的價,又怎會難做?」

  更何況,廖逢源還是萬青會館的副會長?

  蘇杭一帶的商人,都聚集在這裡,一般來說,會形成一個小地區的商幫,眾商人聚在一起的時候便能相互探尋價格成本,直接定價,保證了各茶行茶葉標價的穩定和大致相同,這樣大家做生意也正好。

  一般來說,到了廖逢源這個位置,不可能擔心茶葉生意難做。

  可張廷玉現在看到的,竟然是廖逢源的滿臉為難。

  「唉,我私底下給您一句話。」

  廖逢源白白的手指上全是漂亮的茶葉,一根一根裹著的,一看便知道是好茶。

  他這一回用了一個字,「您」。

  這可不一般,至少說在說這件事的時候,廖逢源沒把張廷玉當做一般的茶客。

  他五根手指來:「從江南那邊運茶葉過來,成本不說,算上咱們茶行這邊還要再翻個一,過來咱好歹要賺錢吧,又是一。張二爺您要也看見了,這還有三呢?」

  他數出一個「一」來,就掰一根手指下來握住,最後剩三根手指豎著。

  廖逢源眼底帶著些微的嘲諷,又是歎氣又是好笑:「剩下的這三,都是過河錢。」

  過河錢?

  顧懷袖沒聽說過,頗覺新鮮。

  若是照著廖掌櫃的這樣說,一文錢的茶葉,從茶農的鍋裡出來,再運到北邊,就要變成六文錢,其中一文是茶錢,兩文是茶行賣茶給茶農的利和茶行本身的利,剩下的一半在哪兒?

  就過河用了。

  這就跟顧懷袖知道的過路費一樣,收得可真黑。

  可這過河錢,是怎麼出去的?

  張廷玉也知道應該有下文,可廖掌櫃的看了看張廷玉,嘴巴一張,末了卻又緊閉,道:「張二公子怕還是不知道的好,唉,我就自己一個人糟心吧。」

  看掌櫃的這樣,應該是不想說了。

  張廷玉也不強求,與顧懷袖辭別了廖逢源,這才出來。

  遠遠地,阿德跟青黛站在馬車旁邊,一個坐在車轅左邊,一個在右邊,朕百無聊賴地四處看呢。

  顧懷袖與他一面往那邊走,一面道:「不問清楚,不要緊嗎?」

  張廷玉搖搖頭:「廖掌櫃的這話說了一半,未必是什麼簡單的事情。不能告訴我,那也就是與我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關係了。你可知道過河錢怎麼收嗎?」

  顧懷袖不懂,她搖了搖頭。

  張廷玉背著手,已經走到了馬車旁邊。

  阿德一下站到地上,躬身喊了聲「二爺二少奶奶」,青黛也已經起來了。

  張廷玉與顧懷袖直接上了車,到現在似乎也沒有什麼繼續往下面逛的必要了,兩個人坐進車裡,顧懷袖便問他:「怎麼收?」

  張廷玉手放在膝蓋上,手指指節輕輕地叩擊著,「大運河從南到北,分成各個河段,有時南高北低,有時西高東低。水流方向並不一致,要緊的是商船過往,只能通過閘門調節各個河段的水深,此河乃因漕運而興盛,除了運輸漕糧之外,如今卻是商船來往頻繁。所以,每過一個閘門,便有河道衙門來收過路錢,過大運河,便叫做過河錢。」

  這個閘門調節水深,只是用於某些特殊的河段,更多的時候這些閘門只是為了治理水患。

  河工之事頗為巧妙,康熙也一直很重視,幾次南巡,都是把河工放在首位的。

  可過河錢這事,卻是皇帝根本管不到的。

  每個河道總督上任都要收錢,這一任河道總督名為靳輔,乃是一位治河能臣,可為什麼廖掌櫃的會說過河錢已經三倍於茶葉本身價值?

  過河錢每年都收,所有商旅都習慣了,可唯有今年的生意難做,難保不是運河上出了什麼差錯。

  可這件事跟張廷玉有什麼關係?

  即便是廖掌櫃的將這件事告訴張廷玉也未必有什麼影響,可他說了一半便不說了。

  張廷玉頓覺微妙起來:「這一位廖逢源可是精明人,若不是真的半路才想起來不該告訴我,那就是故意說了一半,卻又不說完,引我去查的。」

  顧懷袖舉袖掩唇,卻是竊笑一句:「看樣子你張二公子還有那麼些許的利用價值,能被廖掌櫃的青眼相中。好歹也是本事人,卻不知如今你要怎麼做呢?」

  「廖掌櫃的與我相識多年,又不會坑我,這件事必定關係重大……靳輔,乃是王新命死了之後頂替上去的……不知道這一位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廷玉左思右想,卻不明白這其中關竅。

  顧懷袖忽然眼皮子一跳,王新命?

  她手指一抖,差點連呼吸都滯了一下。

  王新命賄賂太子,還想要向太子檢舉四阿哥有異心,結果翡翠扳指平白落入顧瑤芳的手中,由此引發了顧懷袖連著兩年的隱忍。王新命一計不成,以為敗露,沒敢繼續在太子面前說四阿哥如何如何。可在顧懷袖將翡翠扳指裡面藏著的字條,交還給胤禛之後,王新命便在獄中離奇死亡。

  這人便是河臣,也當過河道總督,他賄賂太子的錢,乃是貪墨治河銀,可這裡面未必沒有下面私收上來的過河錢。

  到底王新命是怎麼死的,顧懷袖心裡門兒清。

  四阿哥心狠手辣,弄死一個王新命算什麼?

  表面上還能說是給太子做了遮掩,只怕不知道真相的太子,在此事之後更加信任自己這四弟了。

  皇家的事情,都是這麼不明不白的。

  太子胤礽若只簡簡單單將四阿哥當成了自己身邊養著的一條狗,不消說,沒兩年就要被四阿哥給剝皮拆骨。

  對顧懷袖來說,那都是大人物們之間的爭鬥,她的日子在交出翡翠扳指之後就應當平靜了下來。

  可她沒想到,竟然會從張廷玉的口中再聽見「王新命」三個字。

  靳輔此人剛直,乃是一代治河名臣,敢跟皇帝叫板,後來王新命的事情一出,即便康熙爺心裡厭惡這人做事沒眼色,也只能叫靳輔頂了上去,收拾江南治河的爛攤子。

  王新命剛剛出了事,現在大運河的過河錢又平白翻了上去,若追究下來,靳輔必定逃脫不了干係。

  朝廷每年下撥的治河銀不少,可貪墨的風險實在太大,一不小心就跟王新命一樣死了。

  唯有過河錢,乃是河道上默認的灰色收入,就跟鹽茶道的冰炭銀一樣。

  怕是有人在「過河」這兩個字上大做文章,狠狠撈錢了。

  張廷玉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回過頭來卻瞧見顧懷袖走神了,頓時覺得有趣起來。

  「你又想到什麼了?」

  顧懷袖心說這事兒怕是有些棘手,只道:「若是我沒記錯,當初那河臣王新命,治河不力,貪墨治河銀,乃是公公親自將人抓起來,押進刑部大牢的?」

  張廷玉點點頭,沒接話。

  顧懷袖又道:「聽聞靳輔乃是個硬骨頭,油鹽不進,接替了這個位置之後,未必會聽憑原本王新命背後的人的擺佈,他不肯做事不肯收錢,所以……」

  這一番推論,堪稱是入情入理。

  只是自己這妻子,知道得未免也太多了。

  張廷玉知道那翡翠扳指的事情,可不知道四阿哥在這裡面的作用,只以為四阿哥是幫太子爺辦事。

  所以對於王新命的事情,張廷玉還真沒多想。

  王新命沒了,誰給太子送錢?

  管著河道的靳輔不給,自然要找下面或者是與靳輔平級的旁人來收,按照往常收便算是合適,可現在竟然直接翻了三倍起來,事情一旦鬧大,倒霉的只能是統管一切的靳輔。

  這靳輔……

  當初怕也是當初張英提上去代替王新命的人。

  一連串地牽帶下來,問題可就大了。

  他看了顧懷袖一眼,只誇讚她道:「你想得倒是很深遠,為夫不及啊……」

  「就會貧嘴。」顧懷袖也就只能分析了,要緊的是,她還沒鬧明白這到底是誰做的手腳。

  若是太子做手腳,那四阿哥應該是幫兇;若是四阿哥做的手腳……那就有意思了,不知道四阿哥這一個坑,到底是給誰挖的。

  表面上看,張英是太子老師,也難怪廖掌櫃的會在張廷玉的面前吞吞吐吐了。

  也有可能,是廖掌櫃的想要藉著張廷玉,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他刻意說了一半留了一半,為的就是留個餘地。張廷玉猜得出來把事情辦了,那是廖掌櫃的承了張廷玉的情;若是張廷玉無能為力,便可以只裝作根本沒聽懂沒在意這件事,大家還能繼續品茗論道,不必尷尬,還是朋友。

  說廖掌櫃的是個有計較的,果真不假,可算是面面俱到了。

  事情這麼一分析,張廷玉與顧懷袖也不在街上逛了,直接回了張府。

  兩個人剛剛過了二門,張廷玉便頓住腳步,他看了看張廷瓚那屋子,有些猶豫。

  顧懷袖推了他一把:「好歹關係到咱們家,你還是趕緊去吧。就算是牽連到大哥,也是不好的。」

  張廷玉歎了一聲,撫摸了她秀髮一把,只道:「大哥這時候應該已經從詹事府回來,我先與大哥商量一番,再作定奪。青黛,先送二少奶奶回去吧。」

  青黛一俯身:「青黛聽見了。」

  顧懷袖笑了一聲,只看著張廷玉轉身下了台階,轉了迴廊角,朝著大房那邊去了,她才跟著轉身回去。

  剛剛回去,就聽見了一件詫異事。

  「什麼?」顧懷袖有些沒想到。

  多福道:「今兒二少奶奶出去游春,府裡的事情暫時都擱下了,小事大家心裡都有數,不怎麼勞煩您。只是三少奶奶那邊,有關壽宴的一大堆事兒都要請示您,原本今早還來了幾趟問問,沒想到問了兩次就沒人了。聽前院的婆子說,三少奶奶問老夫人要了特許,府裡但凡有操辦壽宴的事情,都交給三少奶奶。老夫人說,您不必插手了。」

  顧懷袖才是忽然之間笑出了聲,差點拍桌,不是氣得,分明是樂的。

  「好呀,終於將這爛攤子給扔出了,這一回就算是她捅破天,事情也與我無關了。」

  顧懷袖忽然覺得張二爺壓根兒就是聽說了自己坑三少奶奶的事情,專門挑了今天,在小陳氏籌辦壽宴的時候帶自己出去。

  小陳氏忙得焦頭爛額,事事都要經過顧懷袖的手,現在顧懷袖不見了,這就是逼著小陳氏去找吳氏。

  正好小陳氏有野心,吳氏也願意成去了小陳氏這野心。

  雙方真可以說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別提多默契了。

  只是後果嘛……

  那就是顧懷袖對此完全不知情,不管往後出現什麼,她都沒插手過這件事分毫,要追究什麼差錯也追究不到她的身上來,一瞬間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至於小陳氏,這件事辦好了是她的功勞,她的本事,辦不好……

  嘖,罪過可就大了。

  青黛給顧懷袖捏肩膀,又道:「現在府裡什麼事兒都聽她的使喚,庫房裡的紅珊瑚擺件不夠,竟然叫人出去買,現在已經擺在了堂上,看著真是晃眼……」

  顧懷袖差點一口茶噴出來,愚蠢,愚蠢至極!

  今兒晚上就有好戲看了,不知道平素節儉低調、清廉為官的張英,見了那富貴逼人的紅珊瑚,會是個什麼心情。

  想想就要笑翻,顧懷袖忍得辛苦。

  張廷玉去張廷瓚那邊許久沒回,倒是天擦黑的時候,張英結束了自己在禮部的種種事務,終於回來了。

  可剛剛走進門,就覺得眼前什麼東西晃著。

  他還以為自己是最近操勞過度,所以傷了眼,結果一走近,竟然在屋裡瞧見一座一座的紅珊瑚擺件,閃閃逼人艷麗極了,看著倒是喜慶。可張英這一顆心真是受不了啊!

  他是個清官,整個朝中都聞名的清流啊!

  即便是皇帝賞賜得多,可每日小心謹慎,萬不敢讓人說自己奢靡,否則那就是仗著皇帝的寵信作威作福了。

  所以,府庫裡不是沒銀子,但張英從來不用。

  一干吃穿用度,小輩們那裡可以鬆快一些,可輪到張英自己,卻是嚴謹得堪稱苛刻。

  這種事,捕風捉影都能被參上好幾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歷朝歷代哪個皇帝不多疑?

  張英萬萬沒想到,一直以來這樣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生怕行差踏錯丟了頂戴跟腦袋,如今回來竟然看見這樣富貴奢侈的場面。

  他抱著自己的頂戴花翎站在屋裡,直愣愣許久沒反應過來。

  光是他隨便一掃,就能瞧見四盆紅珊瑚,連聽風瓶上頭都隔了一件,真要嚇死個人!

  他進來,吳氏是知道的,現在吳氏正高興呢,還是小陳氏會討自己歡心,這幾件紅珊瑚擺件一放,整個屋裡都富貴亮堂了起來,她好歹也有一種尚書夫人的風光干了。又趕上自己的壽辰,堪稱是時機絕妙。

  吳氏滿以為張英見了也會高興,看也沒看張英臉色一眼,便走出來笑道:「你看看三兒媳婦多會辦事?我這壽宴還有大半個月呢,就早早地叫人擺了許多紅珊瑚來,說是開運,來年可有個好兆頭的。看著紅紅火火的,多好?」

  好?

  張英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咬牙道:「三兒媳婦讓你給擺上的?」

  「可不是,我喜歡得緊,道士說過,就是這東西才開運,來年你也一定步步高陞,我這一場 壽宴,可是要大擺特擺的。」

  吳氏笑得瞇了眼,洋洋得意。

  有這麼個兒媳婦,就是好,誰說婆婆跟兒媳一定處不好的?那也得看人,大兒媳病歪歪沒用,二兒媳這種蛇蠍喪門星,卻是不必理會的,唯有這三兒媳,是她一手挑起來的,怎麼看怎麼順眼。

  張英走到門口聽風瓶旁邊,抬手摸了摸那紅珊瑚。

  他似乎隨口便問道:「我記得萬歲爺也就賞過兩回紅珊瑚擺件,還是遇上了萬歲爺的大壽。咱們府裡,哪兒來的這麼多擺件?」

  吳氏絲毫沒覺出張英的冷淡和壓抑的怒火來,捏著絹帕,捏著嗓子歎了一聲:「三兒媳婦有心,查了府庫裡紅珊瑚的數兒不夠,特意找人去府外高價採買回來的。」

  採買,還高價?

  張英伸手端起那紅珊瑚,道一句「好東西啊」。

  吳氏剛剛想接一口,也贊同「當然是好東西」,便看見張英將那一盆紅珊瑚狠狠往地上砸去!

  「啪」地一聲脆響,整個擺件全碎在了地面上。

  吳氏嚇壞了,驚聲尖叫了一回。

  張英已經氣得發抖,之前壓抑著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在朝廷裡就有一大堆的事情,原以為吳氏蠢是蠢一些,可這些大是非應該還拎得清,哪裡想到在整個朝廷都在徹查貪污的時候,她還要大肆擺壽宴!

  他張英是行得端,坐得正,可眾口鑠金啊!

  就算最後不出什麼事情,對他張英沒損害,可何必要折騰這麼一遭?

  蠢婦,蠢婦啊!甚至還是越來越蠢……

  張英也氣得沒脾氣了,看吳氏已經嚇得縮在一邊,頓時心灰意冷。

  「叫人趕緊把這紅珊瑚給我清出去。你記住了,咱們府裡,漢臣,清流,這些富貴的東西就不要往家裡擺。你的壽宴,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你見過我哪年擺了壽宴了?」

  張英是從來不擺壽宴的,頂多就是幾個朋友在一起聚聚,怕的就是官場上你來我往。

  他只跟吳氏說了:「你這壽宴,跟往日一樣就成,越儉省越好。什麼三兒媳婦,淨會瞎辦事兒,你何時挑過什麼好人?你喜歡她,這件事辦過了就成,也給夠媳婦兒面子,給夠老三面子了,回頭府裡的事情,老大媳婦兒身子好了就給她,不好了還給二兒媳婦管著。」

  吳氏哪裡甘心,「哎,老爺!」

  張英擺手,不搭理她,直接往屋內走了。

  反正張英一句話擱在這裡,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上房這邊的事情,很快就傳了出來,大晚上開關府庫,動靜可不小。

  顧懷袖聽說了張英叫人把紅珊瑚收回去,還摔爛了一座,便是笑得打跌。

  「三少奶奶那邊如何了?」

  「噗嗤……」丫鬟們都笑了出來。

  勉強還能說話得是多喜,她道:「聽說是個膽子小的,平日裡只會討好老夫人,哪裡見過老爺發火?她進門到現在,還沒以媳婦兒的身份去見過呢,心裡惶恐得很,聽說一聽見這消息就嚇得坐在地上了!」

  張廷玉進來,便看見一屋子人都要笑倒,顧懷袖眼角帶著淚,笑得滿面通紅,真是開懷極了。

  他也聽說了,覺得好笑:「原不是什麼大事,瞧你高興得這樣。」

  顧懷袖讓丫鬟們出去,屋裡只有張廷玉一個,她上去就雙手圈住張廷玉脖子,把自己掛在他身上,像是沒骨頭一樣,湊上去就親了他一口:「二爺才是好算計,你是沒聽說,真真笑死我也……」

  張廷玉沒動,懷中溫香軟玉,顧懷袖鬢髮微亂,眼波流轉之間含情帶喜,雙唇微啟,兩頰帶了點紅暈。若是他記性還好,他的二少奶奶剛才主動親了他一口。

  顧懷袖垂了垂眼,彷彿覺得自己這樣掛在他身上得舉動過於曖昧,輕輕咳嗽了一聲:「還沒傳飯呢……」

  「秀色可餐,美色在前,何必食那五穀雜糧?」

  張廷玉拈了她一縷秀髮,卻是氣息低沉,聲音瘖啞。

  二人臉挨著臉,呼吸相交,彼此眼神都帶著隱晦,可又藏著一股子熱切。

  這時候哪裡還管什麼傳飯不傳飯,直入繡花帳裡,共數苦短春宵千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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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11 PM

第七十一章 打啞謎

  小陳氏畢竟年紀還小,見識也淺,算計她真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撩閒而已,對顧懷袖來說真只能算是打發時間。

  她現在盤算著的事情,也唯有張廷玉科舉一件。

  到底張二公子去江寧趕考,自己是跟著去,還是不跟著去呢?

  昨日張廷玉說的什麼「去江南」的事情,不可否認,顧懷袖有那麼一點心動。

  京城這個地方,很好,很繁華,可這一大家子人……

  吳氏和小陳氏雖然蠢,可總歸見著就要糟心,別的幾個都還好,往日也不是不能忍,可自打三爺成親那一日,顧懷袖遇見了事情,她就覺得待在府裡有些憋悶了。

  張廷玉知道這事情,張廷璐臉上的傷肯定也是他幹的,可是之後卻什麼也沒說。

  他像是知道什麼,可懶得跟顧懷袖解釋,顧懷袖也根本不問,兩個人在這件事情上異常默契。

  現在小陳氏把事情給辦砸了,討了吳氏的歡心,卻直接得罪了上面的公公張英,往後也翻不出什麼浪來了。

  顧懷袖捏著自己的袖子,雙手放在窗欞上,看著窗外一枝斜過來的桃花。

  她忽然道:「這會兒明珠大人府上的梨花應該都開了,過幾個月就能吃梨了……」

  純粹找不到事兒干,所以在這裡看著。

  顧懷袖順嘴問了一句:「三少奶奶那邊在幹什麼?」

  「回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今兒去了廚房,說既然不能大辦,那席面上的飯菜總是要最好的。奴婢琢磨著,石方小師傅怕又有麻煩了。」青黛說著,便偷笑了一聲。

  早先小陳氏被陳氏送回家,就是因為她平白無故使喚顧懷袖的廚子,顧懷袖也估摸了一下,小陳氏對她的廚子指不定有什麼執念。

  不過放著小陳氏都翻不出什麼風浪來,只跟看著跳樑小丑一樣。

  顧懷袖壓根兒不搭理,只道:「讓小石方做菜是可以的,不過,我聽說三少奶奶不是出主意了嗎?一房獻上一道菜去,我還在想做什麼呢……」

  讓小石方費心給吳氏做一道菜,顧懷袖還真心疼得緊。

  有時候,不能給了人好臉色。

  顧懷袖現在心都不在京城了,只盼著去江南走走看看,若是跟張廷玉一起,怕是自在得很。

  到底還是名山大川對她的吸引力更甚。

  還想著到底要怎麼走,還有張廷玉昨天去找張廷瓚,又是個什麼結果……

  事事都沒理出個頭緒來,小陳氏那邊的破事兒又來了。

  顧懷袖想著,這一位壓根兒就是個攪家精,閒不住的。

  直接問道:「她在廚房幹了什麼?」

  「奴婢……不好說,她跟小石方師傅套了一會兒近乎,問小石方師傅想要做什麼菜給老夫人。小石方師傅還沒得了您得準兒,不敢說什麼,只說還不知道您讓不讓做。三少奶奶是個什麼表情,奴婢們就沒見著了,似乎是氣呼呼地走了。」

  平白無故地打聽小石方要做什麼?

  顧懷袖覺得有點意思,她不介意再坑這一位一把。

  勾了勾手指,顧懷袖直接道:「多歡過來,你就直接跟小石方說,菜可以做,但是要做就做最好的。做開水白菜,然後讓他告訴三少奶奶,除了做法什麼都告訴她,若是能誤導一二,算他本事。我倒是要看看,這一位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開水白菜還是顧懷袖跟小石方說的菜色,做法其實很簡單,就是需要耐心而已。

  一般人聽見開水白菜四個字,大約就自己退了,不知道小陳氏是個什麼反應。

  顧懷袖等著看好戲,自己卻施施然去了陳氏那裡串門。

  陳氏正在院子裡修建花草,張廷瓚不在,她一個人閒著就在院子裡走走,也不走遠了,算是散散步。

  顧懷袖才一進圓門,她便瞧見了,連忙將手裡的剪子遞給丫鬟,上來同顧懷袖見了禮。

  妯娌兩個來往一番,陳氏才道:「今兒你是貴人登門,不知是有什麼要緊事?」

  顧懷袖道:「只是略有些無聊罷了,索性沒事兒干,出來走走,再不出來,身上骨頭都要斷掉了。」

  她笑著說話,卻跟陳氏一起在園子裡走。

  陳氏種了不少的花,只是前些月身子不好,沒時間打理,調理了一個冬天總算是好了不少。張廷瓚叫人把花種花苗都給陳氏準備好了,她今年初春便將這些花種子埋進了土裡,也將花苗給放了下去。

  現在只看著滿園都是勃勃生機,花香襲人,令人心情愉悅。

  小陳氏怎麼折騰,陳氏也不想管了。

  她現在是無事一身輕,張廷瓚也暗示過她,小陳氏不像是個能中用的,反正這個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也輪不到自己來處理,更不會波及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陳氏也就放開了。

  小陳氏自己折騰得高興,是死是活跟陳氏無關。

  因著沒了小陳氏這一層關係,陳氏對顧懷袖的態度就正常了許多,往日肯定是很複雜,現在放開便成。

  「你是稀客,我還在琢磨用什麼招待你呢。很快就要到老夫人的壽宴了,說什麼讓下面的媳婦一人準備一道菜,府裡普通的姨娘都要準備東西,我看馮姨娘的肚子大了,怕也準備不起。」

  陳氏很心平氣和地說著馮姨娘的事情,似乎當初被這個女人氣得吐血的事情早就成為了過去。

  她作為原配,賢妻良母,很輕而易舉地接受了姨娘得存在,甚至也接受了她肚子裡那個孩子的存在。

  顧懷袖竟然覺出一種悲哀來,去年時候分明沒這麼驚心動魄。

  馮姨娘現在的身孕已經有五個月,約莫是今年八月九月就能生下這張府裡頭一個第三輩的小子來,張廷瓚也算是有了子息。

  不過,這個馮姨娘生下孩子之後會是個什麼下場,真不得而知。

  顧懷袖沒往深了說,只道:「可是三少奶奶那邊已經說了,人人都要準備,馮姨娘若是不準備……」

  「哪兒能讓她準備?我來為她準備不就好了……只盼著你們到時候莫要揭穿,免得老夫人不高興,府裡難得有這麼一件喜事,老夫人壽宴之後,沒幾個月馮姨娘也該生了。」

  陳氏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彷彿覺得馮姨娘生下一個孩子來,是多好的事情一樣。

  說著,陳氏忽然停住腳步,擺手讓丫鬟走遠了一些,握住了顧懷袖的手,「弟妹也進門這許久了,雖說年紀輕,可正是生養的好時候,你跟衡臣……」

  這是要問顧懷袖跟張廷玉的事情了,床幃之中的事情夫妻兩個自然都是沒問題的,可顧懷袖一直覺得肚子要是有消息才是奇怪了。

  一來她自己沒想那麼早有孩子,身子骨受不住,太年輕;二來本身也沒有,張廷玉不著急,顧懷袖也不急,兩個人從來不談這話題。

  床上談的,都是什麼風花雪月……

  顧懷袖想起來,臉竟然紅了紅。

  不過對著陳氏,不可能實話實說,她只道:「我聽說,孩子這種事是看緣分的,強求來的那不是自己的,生下來也不貼心。」

  隨口胡謅而已。

  顧懷袖也就能唬得住陳氏。

  生孩子這個問題上,顧懷袖還是想順其自然。

  原本她對陳氏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在經歷過去年的事情之後,可如今看她竟然能容忍了馮姨娘,還能容忍了馮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又不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感覺。

  她比顧懷袖要輕鬆得多,因為顧懷袖嘴上說「隨便你去納妾」,可張廷玉真要出去納妾了,她也不會管自己是不是喜歡這男人,轉身收拾東西帶了嫁妝,就周遊名山大川去。

  君若無情我便休,沒什麼放不開的。

  顧懷袖跟陳氏,有本質上的差別。

  有的人一開始不能忍,可是慢慢地就能忍了,甚至會慢慢地妥協,去包容,比如陳氏;可有的人看上去能忍,實則一個字都忍不了,更別說一個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顧懷袖的東西就不是別人能碰的,她絕不包容,絕不忍耐,也絕不妥協。

  外面看著溫溫和和,內裡就是個倔脾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所以現在陳氏忽然說起子嗣這個問題,顧懷袖難免有些牴觸。

  這很正常,不過陳氏完全沒有察覺,她苦口婆心地說著:「女人終究還是要靠著兒子的,若是你能生下個男兒,往後誰還能撼動了你的地位?到底出嫁從夫,往後是夫死從子。你若肚子里長久沒消息,婆婆那邊怕是要過問的。」

  過問?

  說吳氏會過問張廷玉這邊的事情?

  顧懷袖從來不覺得。

  她搖了搖頭,有些不大相信。

  陳氏莞爾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可礙著闔府上下的規矩,她作為婆婆,見你久無子嗣,終究是要敲打的。與其讓她來,不如你先堵上她的嘴。」

  顧懷袖卻不以為然:「大嫂,女人有了孩子,懷胎十月,這期間不是也要安排通房丫鬟的嗎?有,與沒有,並無不同。」

  「……」陳氏沒想到顧懷袖竟然說了這一茬出來。

  她跟顧懷袖說的重點,似乎都沒拼湊在一起。

  顧懷袖似乎更重視姨娘、通房丫鬟一類,可陳氏說的是子嗣。

  她拍了拍顧懷袖的手,只道;「甭管你怎麼想,早些有個孩子是真的,你注意著調養好身子,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片好心,顧懷袖不能拒絕了。

  她點了點頭:「我記著呢,回頭找人看看。」

  嘴上這樣說,心裡想的卻是不急,不急。

  才十七呢,這麼早生孩子,不要命了差不多。

  顧懷袖簡直有種眩暈的衝動,她正跟陳氏在園子裡轉,外面忽然有人通傳:「三爺跟四爺來了。」

  張廷璐跟張廷瑑?

  顧懷袖一愣,陳氏也愣住了。

  因為畢竟人在園中,所以那邊兄弟兩個一進來就見到了陳氏與顧懷袖。

  顧懷袖看了張廷璐一眼,眼底結了霜雪,將眉頭擰了起來,不過又覺得這樣太露痕跡,於是緩緩將眉頭舒展開。

  張廷璐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見顧懷袖,於是停住了腳步,他有些走不動。

  倒是跟他一起過來,甚至被他牽著的張廷瑑笑嘻嘻的,似乎一點也沒在意。

  更難得的是,這孩子缺心眼,壓根兒沒瞧見顧懷袖。

  他是為了吳氏的壽宴,想要來陳氏這裡討一盆牡丹的,可……

  剛剛往前面跳了兩步,張廷瑑便愣住了:「二、二嫂……」

  現在張廷瑑對自己的二嫂都還有心理陰影,如果不是因為二嫂,他不會見識那麼多。

  可因為張廷瓚訓斥過,所以張廷瑑也算是明白了道理。而今見了顧懷袖,他忽然便不敢放肆,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同張廷璐一起上來喊了一聲。

  顧懷袖淡漠地點了點頭,「一家人何必多禮,想必你們都是來找大嫂的吧?」

  陳氏站在前頭半步,指了一下張廷璐,又將手指晃到了張廷瑑的身上,便笑了一聲:「想來肯定不是三爺找我,而是四公子找我吧?可有什麼事?」

  張廷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只道:「過半月便是母親德壽辰,廷瑑想送娘一盆牡丹,只是廷瓚那裡沒有,所以想厚顏從大嫂這裡討一盆……」

  牡丹,陳氏這裡很多,不過花期有些趕不上,她只道:「這牡丹都是四五月開的,你若從我這裡拿走一盆,也未必能開的……」

  張廷瑑連忙搖頭:「不打緊,即便是半開的,沒開的,娘也會高興。我問過三哥了,說心意要緊。」

  顧懷袖相聞言,唇邊頓時掛了分嘲諷的笑意。

  她不經意轉過眸光,卻瞧見張廷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她收斂了臉上表情,卻不欲搭理張廷璐。

  張廷璐這才回過神,知道自己失禮,又是失落又是赧然。

  外頭有人來跟顧懷袖說庫房那邊賬本過來了,請她查查,顧懷袖便趁機走了。

  張廷瑑見她走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被人領著去挑園裡的牡丹,張廷璐背著手看了一會兒,心裡卻惦記著方纔那一瞥之下的驚艷。

  不動聲色地,張廷璐順著院牆走了過去,抄了近路,半道上截了顧懷袖。

  「二嫂。」

  顧懷袖見他從一旁的花叢裡出來,倒是嚇了一跳,不過她對張廷玉這三弟沒有好感,只生冷道:「三弟有什麼事?」

  「……」張廷璐有些不知說什麼,他垂下眼,眼下卻有一點烏青,只道,「那一日是廷璐唐突,還望二嫂……莫怪……」

  「唐突?」顧懷袖毫不掩飾冷笑了一聲,「若是人人都跟三爺一樣唐突,這世道還不亂了?酒後醉行,最是難分真假。只不知是三爺在夢中,還是我在夢中了。酒,喝多傷身,喝大了傷命。三爺怕還是清醒一些,莫要害人害己。」

  說完,她竟然直接轉身,換了一條道,避開張廷璐回去了。

  半道上,顧懷袖臉色鐵青。

  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回,才穩住了胸中壓抑的怒氣。

  「小陳氏呢?」

  這一回頗不客氣,竟然直說是「小陳氏」了。

  青黛聽見方才顧懷袖跟三爺打啞謎,也不敢胡亂猜測,她只道:「現在還不知,方才人來傳訊的時候,似乎已經到了老夫人那裡。」

  如今,只有別人不痛快,她才能痛快了。

  現下便是小陳氏倒霉了。

  張英昨兒回來狠狠訓斥了吳氏一頓,吳氏雖嘴上還叫小陳氏操辦壽宴,心裡卻已經有了疙瘩。她不會尋找自己的錯處,只會覺得是小陳氏考慮不周,如今剛剛坐到炕上,就聽人說小陳氏過來請安。

  想著自己往日對小陳氏的熱絡,吳氏不好甩臉子,只能僵了一張臉,勉強擠出個笑容來。

  她心裡計劃得好好的,可在看到小陳氏的那一瞬間,頓時氣得一口氣悶在胸口。

  今日小陳氏穿的,便是她最喜歡的一身江水藍緞子做成的衣服,這不就是前幾日她拿走的緞子嗎?

  好哇,竟然還敢穿到她面前來!

  小陳氏笑吟吟往前一拜:「兒媳給婆婆請安。」

  「……」

  吳氏半晌沒動,她手邊有一杯剛剛倒出來的茶,也不知那一刻是什麼新仇舊恨添在一起了,握了茶杯便潑了小陳氏一身一臉的茶水!

  「啊——」小陳氏嚇呆了。

  臉上頭上包括新制的衣服上,都是茶水,還燙得很。細嫩的皮膚頓時紅了一大片,脖子窩裡的一片更是紅得厲害。

  她驚恐地抬頭看吳氏,只以為吳氏中邪了,昨日都還好好地,今日怎麼?

  吳氏咬著牙,想著張英昨日對自己一番訓斥,還說自己沒眼光眼界窄,又見小陳氏穿著那沒規矩搶來的江水藍緞子,氣不打一處來。

  她狠聲道:「王福順家的,給三少奶奶說說咱府裡的規矩。」

  王福順家的無聲無息走上來,一躬身:「是,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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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12 PM

第七十二章 夫妻詩話

  「自古天下孝為先,人人都知道應該將好的東西留給長輩。咱們老夫人最不喜歡與人爭,可是老夫人不爭,下面的人卻都明白什麼叫做孝敬。但凡府裡進了什麼好東西,都是把最好的放著留給老夫人,從來沒有人敢拿的。」

  王福順家的那聲音捏得尖尖的,很自然地透出一種教訓的意味兒來。

  小陳氏愣了一下,有些不懂。

  她還不知道那江水藍緞子的事情,腦瓜子轉了半天也沒轉到點上去。

  吳氏看著她身上那緞子就來氣,又去訓斥王福順家的:「說啊!」

  王福順家的也委屈了起來,她怎麼覺得這件事是說不清呢?

  三少奶奶這壓根兒一副一頭霧水的模樣,王福順家的還能怎麼把話往明白了說?都已經說得這麼白了,可小陳氏還是一副懵懂的模樣,唉,就是人太蠢。

  其實吳氏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自打長安沒了,王福順家的一個人也沒辦法把吳氏給勸住,又因為她本身投靠了二少奶奶,看見吳氏犯蠢也不會上去阻攔,現下這府裡還不知道要怎麼變呢。

  王福順家的換了個說辭:「且不說這孝心一事,三少奶奶您是替老夫人操辦的壽宴,老夫人是什麼人啊?咱們老爺又是什麼人?清流之中的清流,萬不該做出大辦壽宴的奢侈事情。您昨兒也該知道了,那紅珊瑚擺件已然被老爺摔了一座,就是厭惡這等鋪張浪費之事。咱們老夫人跟老爺,乃是夫妻一體,怎麼可能喜歡這樣靡費之事?三少奶奶啊,您作為老夫人的兒媳,應該體恤著老夫人啊……」

  小陳氏面色已經變了好幾次,她想要為自己辯解:「不是的,兒媳記得曾與婆婆說過紅珊瑚擺件跟壽宴的事情,您分明很高興——」

  「胡說八道!」

  王福順家的打斷了她,厲聲呵斥:「竟然還有兒媳婦敢污蔑老夫人的?三少奶奶可掂量清楚了,您本就做錯了事,若是還敢污蔑長輩,這就是罪加一等了!」

  吳氏聽到小陳氏反駁那裡,差點站起來再潑她一杯茶。

  還好,王福順家的厲聲喝止了。

  聽著王福順家的抑揚頓挫地數落小陳氏,吳氏這心裡總算是舒坦了。

  她哼了一聲,只道:「我也不是說要追究你們下面的小輩,只是做小輩的,要知道孝敬長輩,還要會審時度勢。府裡是個什麼情況,你若是不懂就來問我,別擅自做什麼決定。壽宴還是簡簡單單操辦一回就是了,略微精細一些就成。」

  小陳氏眼底一下濕了,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卻還不敢掉下來。她哽咽著道:「多謝婆婆肯指點,兒媳記住了。」

  「好了,看你委屈成什麼樣?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嗎?別在我跟前兒礙著我的眼了,趕緊走吧。」

  吳氏嫌棄地擺了擺自己的手,趕小陳氏走了。

  王福順家的這時候也去扶小陳氏起來,語重心長得很:「您說您這是何必呢?有錯認了就是了,咱們老夫人可是寬宏大量的人,從不小肚雞腸,對懂事的孩子一向很寬容。三少奶奶您不過是一時念頭岔了做錯事,何必這樣執拗呢?」

  小陳氏不敢反駁,只低頭稱是。

  末了,王福順家的這才把小陳氏給送出去,一直到走廊上,王福順家的看她這樣可憐,卻也只是歎了一口氣,叫她走了。

  小陳氏轉過了迴廊,往庭中走,本是想要回自己的屋裡的。可她今日受了這般的委屈,真是口中含了片黃連,怎麼都吐不出,苦到了肚腹之中。念頭一轉,小陳氏便歎了口氣,朝著東邊走去。

  哪裡想到,剛剛走入南北向的長廊,就看見顧懷袖迎面過來。

  妯娌兩個都停住了腳步。

  顧懷袖才從陳氏那邊來,心裡憋悶著,抬眼看見小陳氏淚眼汪汪的樣子,真像是條哈巴狗,怪惹人疼的。

  想必是被吳氏給訓斥了一頓,這方向只能是從上房回來的。

  小陳氏現在也不敢惹顧懷袖了,連著在這府裡吃了幾回的虧,任是她心高氣傲,如今也不免英雄氣短起來。現在見了顧懷袖,便跟耗子見了貓一樣,只巴不得躲到一邊去。

  她打小便是那撿著軟柿子捏的人,遇到硬茬兒,也就把自己變成了軟柿子。她小聲同顧懷袖見禮:「二嫂。」

  「弟妹這是怎麼了?」

  顧懷袖明知故問,覺得有點意思。

  她一直沒有怎麼刻意針對小陳氏,都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

  要顧懷袖來看,小陳氏跟張廷璐還真挺般配,都跟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一個做事不計後果,一個天真無邪又畏首畏尾。

  小陳氏被顧懷袖這麼一問,眼淚差點決堤。

  她強忍住了,衣服上還有茶漬,整個人出來的時候擦過臉了,可頭上頭髮也都是濕的。這樣大的屈辱,她何曾受過?

  「沒怎麼……」

  聲音細得跟蚊子一樣,小陳氏哪裡又敢在背後編排吳氏?

  吳氏是個蠢人,可她身邊的王福順家的卻是個厲害的。

  早先有長安,如今還剩下個婆子,好歹吳氏的日子還算是過得去。

  顧懷袖也不能多問,只道:「我方才從大少奶奶那裡回來,恰好遇見三爺跟四公子在那邊,大少奶奶正在招待呢。」

  小陳氏一怔,沒明白顧懷袖怎麼會告訴自己這些。

  她腦子不靈光,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她這副尊容要怎麼過去見人?

  已經走到半道上,怕只有折回去了。

  顧懷袖懶得搭理她,直接往前面走了,不過眼見著要下台階,又停住腳步:「老夫人最喜歡的便是江水藍的緞子,聽說今年沒分到合適的呢。」

  偏生還是缺了一匹的。

  顧懷袖說完,就笑瞇瞇地去了。

  她覺得自己是個很善良的人,死也讓對方死個明白。

  話已經說得這樣明白,甚至可以說這樣直白,小陳氏再蠢也該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原來自己身上穿著的這一匹緞子,竟然是老夫人最喜歡的。

  當時她強拿了那緞子,庫房管事的表情便不大對,可沒來得及阻止……

  後來叫人把緞子退回去的時候,小陳氏又只退了那弄髒的藕荷色的緞子,這不是已經讓婆媳之間生了嫌隙嗎?

  只是小陳氏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而已,結果加上昨天的事情,老夫人憋屈了幾日,也終於爆發了。

  一切的一切,終於有了因由,小陳氏不禁暗罵自己活該,竟然闖了這樣的晦氣。

  她原地跺了跺腳,氣得直往回走。

  一步,兩步,三步,忽然頓住——

  小陳氏看向台階前面,那一條長長的石徑上,顧懷袖的影子已經去遠了,身邊一個丫鬟,後面跟著兩個,一襲的蒼綠色襦裙穿在她身上半分不覺得老氣,顏色太深,本是她這個年紀的人壓不住的,可穿在顧懷袖的身上竟然無比適合。

  沉穩,大氣,走出去每一步,都是踏在實處的,不緊不慢。

  小陳氏忽然有些迷惘起來:怎麼顧懷袖忽然發了善心,來提點自己?

  手指繳了繳綢帕,小陳氏面色也忽然複雜了起來。

  到底這個府裡,跟原來的家不一樣了。

  經過了這幾日的事情,她才明白過來……

  不是人人都是她的父母,萬事都遷就著她,若是在這張府裡,她遷就不了別人,忍不了別人,那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跌跟頭倒霉了。

  小陳氏一埋頭,眼底強忍了許久得淚,終於掉了下來,大顆大顆地,砸在地面上。

  汀蘭一看,著了急,「少奶奶,您怎麼了?」

  小陳氏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反正這一刻什麼亂七八糟的情緒都上來了。

  她就在這走廊上抽抽搭搭地哭著,張廷璐之前截了顧懷袖,這時候也慢慢地往前面走,沒心思再待下去了。

  結果,剛剛走過來,就聽見小陳氏在哭。

  張廷璐皺了皺眉,本不欲搭理,可瞧見她哭得實在淒慘,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是怎麼了?」

  小陳氏也是沒想到會在這裡接連碰見顧懷袖跟張廷璐。尤其是張廷璐,小陳氏在外面驕縱,可在屋裡的時候卻是事事以張廷璐為大的。她只盼著自己這丈夫罵她打她,也別這樣跟她一句話不說地冷落她。

  「我、我、我、我沒事……」

  小陳氏連忙擦了擦自己的臉,勉強笑了笑,道:「我剛才聽二嫂說三爺在大嫂那裡,怎麼一下回來了?」

  張廷璐聽她提「二嫂」兩個字,又見她滿面都是淚,還是問那一句:「怎麼了?」

  「沒……就是忽然想起許多事情來,有點想家了……」

  小陳氏胡亂找了個借口,這時候也不敢在張廷璐的面前訴苦,她眼巴巴地望著他,像是望著自己的天和地。

  張廷璐也不多問,只道:「外面風冷,你早些回去吧,我去給四弟尋些東西。」

  「是,三爺您慢走。」

  小陳氏站在原地,看張廷璐離開了,這才忽然破涕為笑,拉著汀蘭的手道:「聽見沒,三爺關心我了……」

  遠遠地,顧懷袖站在對面的長廊上,枝叢將她的身影掩蓋,那邊的小陳氏是看不見她的。

  青黛笑道:「少奶奶現在心情似乎又好了?」

  顧懷袖道:「我只是方才看見小陳氏的時候,又忽然明白了過來,其實夫妻夫妻,也無非就是湊在一起過個日子,開心是過,不開心也是過,小陳氏巴望著的也不過一個張三爺,至於我……」

  至於她?

  顧懷袖低下頭,輕輕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而後抬起頭來,繼續朝前面走。

  左手撫摸著右手食指,顧懷袖心湖微亂。

  與其想著水中月鏡中花,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知張二公子,現在又在何處?

  顧懷袖慢慢轉到了學塾外頭,站了約莫有一刻鐘,又讓青黛扶著自己回去了。

  裡頭的阿德有些奇怪,他老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少奶奶跟她身邊的丫鬟,可這眼前一晃,人又一下不見了。

  阿德搓了搓自己眼睛,摸著腦門,納悶了起來。

  手裡端著茶盤,阿德往這邊走,張廷玉看他表情有異,問他道:「怎麼了?」

  阿德放下茶盤,將茶壺跟茶杯都翻出來,道:「剛才怕是眼花了,竟然像是瞧見二少奶奶跟她身邊的丫鬟了,結果一晃眼又不見了。想是小的眼岔,二少奶奶沒事兒來這裡幹什麼?」

  他自己反問了自己一句,又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張廷玉聽了卻微妙起來,他將手裡一把還沒畫好的折扇扇面前後看了看,低頭在上頭題了一首詩,吹乾了墨,又將折扇合起來,道:「跑一趟,把折扇給你二少奶奶送去。」

  阿德識得幾個字,可張廷玉將折扇合起來了,這是不準備給自己看。

  他老覺得這裡頭有什麼貓膩,怎麼平白無故自己眼能岔了呢?

  不過還是給二爺跑腿兒要緊,他「哎」了一聲,便緊趕慢趕地去了。

  顧懷袖那邊慢吞吞回去,剛剛坐下來喝了口茶,阿德便到了門外。

  那扇子地進來,顧懷袖展開扇面一看,沒作畫,只是題字。

  「閨中少婦不曾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她一見,先是一怔,隨即卻脫口而出:「臭不要臉的!」

  外頭的阿德還想聽聽有沒有回話呢,乍聞顧懷袖這麼一罵,嚇得一激靈,幾乎頭皮都炸了起來。

  還沒解釋,裡面顧懷袖便道:「你家二爺就是個爛心腸!誰為他愁了?要他在那兒矯情……你且告訴你二爺,他就是在學塾裡頭懸樑、錐刺股,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我亦不憐惜他半分!你家奶奶我就是個喜歡著功名利祿的,恁地教他打趣我,回頭來只教他別回來睡!記得跟你二爺說,書房屏風後頭的塌給他留著的。」

  阿德何曾聽過這樣一番辛辣刁鑽的話?

  他愣了半天,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懷袖有些不耐煩:「還愣著幹什麼?滾去回你家二爺!」

  這一回,阿德聽懂了,他忙不迭地一躬身:「小的告退。」

  「回來!」

  顧懷袖忽地又想起什麼,返身拿著扇子去了書房,提筆便在畫扇上頭叉了一筆,然後將自己歪歪扭扭的字,順著那一行詩的縫隙給填了進去。

  最後,顧懷袖尤覺不足,往上面畫了個大王八,熟練地吹乾墨跡,才讓青黛把扇子遞出去。

  阿德這一回可以走了,顧懷袖也沒再叫他回來。

  扇子重新送回張廷玉手中,他卻是頗感興趣,一面接過來,一面問:「二少奶奶可有什麼反應?」

  阿德有些為難,不過還是如實道:「二、二少奶奶說……說您是個爛心腸。」

  張廷玉的手指頓時一頓,他抬頭起來看阿德,爛心腸?

  眼睛微微一瞇,張廷玉聲線揚起來一些:「沒有別的了?」

  「有。」

  阿德說完,就感覺到自己頭頂上張廷玉那目光跟刀子一樣,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二少奶奶還說沒為了您曾,說您矯情。少奶奶讓小的告訴您,您就是在這兒頭懸樑、錐刺股,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她也不憐惜您半分……」

  說著說著,阿德就說不下去了,他都快哭出來了。

  你說說這兩口子,干的這叫做什麼事兒?

  一個叫自己送扇子也就罷了,本以為是好差事,結果被二少奶奶那邊給罵回來。

  現在他這不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嗎?

  阿德心裡苦,囁嚅著說不動了。

  張廷玉低頭,一面繼續慢慢展開扇子,詩句露出來一句,兩句,三句,他嘴裡道:「繼續說啊。」

  阿德聲音發抖:「二少奶奶說,她就是個喜歡著功名利祿的,您今兒打趣她,您就別回去睡……說,說……說書房屏風後頭的榻,已經給您備下了。」

  第四行,也終於出來了。

  張廷玉忽然覺得頭疼,也不覺得阿德說的那些算什麼了。

  刁鑽狠毒果真不愧對「刁民」一詞的批語,更不用說這扇面上顧懷袖的傑作了。

  原本這是王昌齡的一首《閨怨》,說閨中少婦因見枝頭楊柳色,而想起自己那從軍遠征的丈夫,後悔讓他去追究封侯拜相的事。

  方纔阿德說在外面一晃眼瞧見了顧懷袖,這春日裡頭可不是正合適嗎?

  張廷玉順手就給題了上去,哪裡料想,現在這詩……

  已然被顧懷袖給改瞎了。

  只改了兩字一句,整個意思就完全翻了一轉。

  「閨中少婦愁白頭,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君怎還非萬戶侯?」

  張廷玉真是哭笑不得,這一句詩後面,還畫了只大王八,活靈活現的。

  「真真是要氣煞我啊……

  他歎了一口氣,卻珍而重之地將這一把畫扇給收了起來,放進狹長的檀香盒子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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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13 PM

第七十三章 開水白菜

  顧懷袖跟張廷玉這大宅門裡的小日子,是笑笑鬧鬧地過。

  甭管院子外面發生什麼事,屋裡一直平靜不起波瀾,頂多就是張廷玉跟顧懷袖兩個時不時說不到一起吵嘴,惹得丫鬟小廝們紛紛退避,生怕被攪進這兩位主子的火氣裡。

  只是不管吵得多厲害,沒兩個時辰又在一起說說笑笑了。

  到底二爺跟二少奶奶之間是怎麼回事,怕是只有這兩位說得清楚。

  興許,便是這二人也沒個明白的。

  轉眼,便是半個月過去,吳氏的壽辰也到了。

  四月裡,春花落盡,綠樹初見濃蔭,張英說過了不必辦得太過鋪張,所以也就略佈置了一下,白天闔府上下都吃廚房做的壽星包子,到了晚間老夫人傳飯,重頭戲就開始上了。

  小陳氏最近規矩了不少。興許是因為顧懷袖那不算提點的一句提點,讓她一下醒悟過來。小陳氏回去就換了那一身江水藍的衣裳,又用自己的體己銀錢出去叫人買了兩匹緞子,給送到了吳氏那裡,也總算是合了吳氏的心意,日子漸漸好過起來。

  雖說張廷璐對她還是不冷不熱模樣,可小陳氏相比起剛剛進府時候那種驕縱蠻橫,已然收斂了不少。

  一則是不敢,二則是不能。

  可到底老夫人的壽宴還是她在操持著的,計劃跟原先的沒什麼差別。

  各房都要出一道菜,給老夫人賀壽。

  此前顧懷袖吩咐了小石方,做一道開水白菜,這消息也放給了小陳氏。

  據說,小陳氏聽了這開水白菜之後,叫人做了許多道「開水白菜」,愣是什麼也沒研究出來。

  顧懷袖早先聽說她研究這道菜的時候,差點笑得背過氣去。

  這小陳氏簡直是活寶一隻,但凡聽見她一些事,能讓顧懷袖從早笑到晚。

  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顧懷袖跟張廷玉好歹也要上席面。

  她早早叫小石方那邊準備好,只等著今日給那些人開開眼界,不給吳氏面子,也要給張英面子。

  宴席就擺在花廳裡,前後的綠窗紗都掛了起來。

  窗外從江浙移栽回來的點地梅,已經開了星星點點的淺紫色花朵,隔窗望去稀疏一片,倒是漂亮。

  眾人落了座,一家同席。

  張英與吳氏在前面,一左一右,吳氏右手邊是張廷瓚和張廷璐,張英旁邊是張廷玉和張廷瑑。

  顧懷袖因是家裡二兒媳婦,所以坐在張廷玉的身邊,左手邊就是怕她怕得要死的張廷瑑了。原本顧懷袖自己沒什麼感覺,小石方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浣花都死了,顧懷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張廷瑑竟然還這麼怕她。

  現在坐在顧懷袖身邊,小廷瑑只覺得跟坐在刀尖上一下,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遇見顧懷袖這麼厲害的嫂嫂,也是張廷瑑倒霉了。即便是他往後再不是如今這貪生怕死模樣,也忘不了年幼之時,從二嫂這裡得來的恐懼。

  吳氏見了張廷瑑打哆嗦的樣子,下意識就想將張廷瑑叫到自己的身邊來,可礙於眾人都在,不好這麼丟臉,只強忍了。

  這一桌只有張英和吳氏,下面的四個兒子和三個兒媳,別的人都是沒資格過來用飯的。

  原本張英就說過了不能鋪張,現在這裡只坐著這幾個人,像是普通的家宴。

  吳氏不是很高興,可畢竟是自己的壽辰,不好不好高興,臉上只掛著幾分笑意,問小陳氏道:「這次的壽辰是你操辦的,現在可該上菜了。」

  廚房那邊準備了一些菜色,先端了上來,擺了半張桌子,後面就是府裡一些體面的丫鬟和各房的姨娘準備的吃食,同樣端了小半桌。

  後面就該是各房端菜上來了,張廷瑑沒娶妻,免了;剩下的,卻是誰準備好了,誰先端上來。

  大兒媳陳氏,準備的乃是一道江南那邊出了名的紅燒鐵獅子頭,顏色鮮亮,應該是、花了心思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現在看著還是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兒媳本想為婆婆生辰多準備一些東西的,只是身子還沒大好,也沒能親自動手給婆婆做。只盼著來年歲歲今朝,兒媳還有許多給婆婆做壽的機會的。」

  吳氏見了那菜,倒想起當初陪張英趕考的日子來。

  貧賤糟糠裡出來,而今大富大貴,卻也要這樣小心著,不要行差踏錯,連個壽宴都越來越寒酸。

  吳氏一面堵心,一面又高興,畢竟往日不比今時,該有的全都有了。

  她讓丫鬟扶著陳氏坐下,只道:「你一個病歪歪的身子,操心那許多幹什麼?有這個心意就成了,府裡要什麼沒有?如今有你堂妹幫襯著你,你只管養病。」

  張英也道:「玉珠你也別操這個心,我看近日來你身子已經開始好了,到底往後家裡還是要靠著你,這一時半會兒不急著。」

  張英吳氏夫妻兩個,話聽著是一樣的,可細細一琢磨,可有點不一樣。

  吳氏這裡,直接說是三少奶奶小陳氏幫襯著吳氏,讓陳氏「只管」養病;可到了張英這裡把話一圓,那就是「到底往後家裡還是要靠著你」,這是一面肯定了大兒媳在府裡不可動搖的地位,又強調著家裡大房的要緊。

  到底張廷瓚還是家中嫡長子,吳氏那話說得太過偏頗。

  張英就這樣不動聲色地一圓,整個宴席上還是和和樂樂看不出什麼來得。

  就是陳氏自己都沒有多想,可下面顧懷袖卻聽出味道來了。

  張英是個精明人,糟糠之妻不可棄,也不能當那陳世美,只能撥了個長安,又撥了個王福順家的去幫襯著吳氏。這麼多年來,馬馬虎虎也沒出過什麼大事。

  吳氏這邊更不能聽出什麼端倪來,她目光從張廷玉身上略過,故意忽略了,至於二兒媳婦更是看都沒看一眼,等到了張廷璐這裡才高興了不少。

  「這一回,不知道三兒媳準備了什麼?」

  小陳氏這裡羞答答地站起來,兩頰暈紅,先看了張廷璐一眼,才看向吳氏。

  她這一回可是精心準備過的,上次是想從顧懷袖的廚子那裡得到些秘法,結果只打聽出個什麼開水白菜來,那算是什麼珍饈?根本拿不上檯面。

  小陳氏從外面找來了大廚,一起做了這一道姜絲八寶珍奇鴨。

  「這是用姜絲將整個洗乾淨的鴨身上的皮給塗抹了一遍,去掉鴨子所帶著的腥氣。同時,大廚說生薑有活血暖胃祛邪的功效。以八寶,紅棗、杏仁、核桃、栗子、蓮子、百合、桂元肉、葡萄乾,一起塞進鴨肚之中,而後放進籠中蒸烤,事先用煸過姜絲的油給澆一遍,這個皮兒邊脆了,然後再進行烤制。等到出來的時候,便是盤中這一道姜絲八寶珍奇鴨了。」

  這種吃法不算是新鮮,就是有點費工夫而已。

  顧懷袖看了看端上來的那一隻填鴨,色澤油紅,火候剛好,算是難得的一道佳餚。

  她頓時想要動筷,張廷玉不動聲色地坐在那兒,手肘一拐,正好捅了捅顧懷袖得手肘,讓她已經摸到筷子的手指鬆開了。

  表面看上去,顧懷袖還是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唇邊帶著笑意,矜持又雅然。

  可若是看桌子底下,顧懷袖狠狠一腳踩在張廷玉的左腳上,而後施施然收回。

  張廷玉吃痛,偏生不敢叫出來,也不能發作,只硬生生坐在那兒扛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這一腳,顧懷袖可是用了狠勁兒的,這都能忍,張廷玉真算是個狠人。

  顧懷袖心裡暗暗擔心今晚回去會不會出什麼事兒,卻沒想到席間的重點轉眼已經從八寶鴨落到了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吳氏從哪裡得知的消息,竟然主動道:「我聽說二兒媳婦也為我準備了一道好菜?」

  二兒媳婦這個稱呼,顧懷袖還在適應階段,聽得稍多的乃是「二少奶奶」,乍一聽吳氏這樣喊,她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過旁邊已經有人提醒了她,顧懷袖連忙抬頭:「也準備了一道,好菜不敢當……」

  「哼,當然當不起了!」吳氏沒等她說完,便直接截了她的話,一聲冷笑,「府裡都傳開了,說你要為我做一道什麼開水白菜,這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我這生辰雖不是鋪張奢靡,可也沒窮酸到吃糠咽菜。老二,你倒是看看你這什麼媳婦兒!」

  真是萬萬想不到……

  顧懷袖只是愣了一會兒,便差點要笑得腸子打結。

  開水白菜,這名字相當迷惑人。

  此乃後世一道名菜,是從四川那邊傳過來的上幫菜,不知情的人一聽見「開水」和「白菜」的組合,怕是根本想像不出這是怎樣的一道菜。

  不是什麼小蔥豆腐白玉湯,而是一道工序複雜得讓人想撞牆的菜。

  小石方做這一道菜可費著工夫呢。

  外面還沒人進來通傳,顧懷袖也沒想到之前他們端菜上來這麼快,這會兒小石方怕還在廚房忙碌,掐著也就是這一段時間就能端上來了。

  顧懷袖也沒介意吳氏那十分偏頗的話語,淡淡道:「婆婆稍安勿躁,兒媳這一道菜的確叫做開水白菜,可各有各的做法。」

  張英是見識過顧懷袖那廚子的本事的,連康熙那樣被御廚們養刁了的舌頭,都能在小石方這裡得到滿足,更不要說是他們這些人了。

  吳氏就是對二兒媳有偏見。

  張英胸中憋了一口氣,礙著是吳氏今日生辰,不好拂她面子,是半帶著訓斥道:「二兒媳婦是那種拎不清的人嗎?你當皇上誇獎過的廚子是白來的嗎?等老二媳婦端上菜來不就清楚了嗎?」

  一旁的小陳氏,在庫房江水藍緞子事情過去之後,就主動地忌憚起了顧懷袖,一直避著走,最近也沒覺得太針鋒相對。

  不過落井下石的事情,人人都會幹。

  小陳氏也不例外,她竟然主動道:「前兒一陣,我也聽說了這件事,還叫廚子試著做了做這所謂的開水白菜,不過水煮白菜,這也太難吃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喂……那個什麼呢……」

  她似乎臨時想起,覺得說那個字不大好,所以才換了一種說法。

  可她真正要說什麼,不是不言而喻嗎?

  吳氏的的臉一下就綠了,她看向了顧懷袖,差點氣炸。

  顧懷袖這是個什麼意思?

  張英咳嗽了一聲,輕而易舉地喚醒了吳氏,吳氏氣悶得厲害,若沒老頭子給這二兒媳婦撐腰,吳氏早收拾她了。

  偏生顧懷袖還是那不緊不慢急死人的樣子,她笑道:「三少奶奶做不出來也是常事,若是知道一道菜的菜名就能做出菜來,那哪裡還有什麼偷師的說法?人跟人不一樣,廚子跟廚子不一樣,本質是腦瓜子的差別。三少奶奶,這些事不必強求,您也也不比要求您的廚子能跟我的比。」

  說話相當不客氣,這一段拋出去活像是一堆刺球,扎得小陳氏滿身都是窟窿。

  張廷璐斜了小陳氏一眼,拉她坐穩了,不讓她說話,他自己卻抱歉得很:「二嫂莫怪,玉顏就是小孩子心性,若是哪裡衝撞了二嫂……」

  張英在這裡坐著,顧懷袖哪裡好說什麼重話?

  她不冷不熱地:「三爺這話就言重了,我可不是那種記仇又小氣的人。」

  我是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記仇,又特別特別特別特別小氣的人,光是普通的記仇和小氣,怎麼能形容我呢?

  這才是顧懷袖的潛台詞。

  只可惜,一般人聽不懂。

  張廷璐也聽不懂,所以他埋頭沒說話了,算是默認了。

  席間安靜一片,時間也是剛好,廚房那邊一道開水白菜終於端上來了。

  嫩黃綠的白菜芯子躺在廣口深底白瓷盤裡,周圍一圈清水一樣的湯液,乍一看上去當真如同開水泡著白菜一樣。

  看若是仔細地聞,便能嗅到空氣裡瀰漫開的鮮味兒。

  顧懷袖這才慢慢道:「此菜名為開水白菜,實則這開水乃是極為難得的上湯,用母雞、母鴨、火腿、干貝、肘子這些上好的料給吊出味兒來,必得要湯色清亮如同清水一樣,才可選用。而後選小白菜去掉外面兩層老葉,留下芯兒,下面白菜幫泡進湯裡,一面將滾燙的上湯一層一層澆淋上去,由生而熟,一面要用細細的銀針穿刺白菜,使之完全熟軟……」

  眾人聽著這複雜而精巧的種種工序,都是目瞪口呆。

  如此精奇刁鑽的吃法,果真也只有顧懷袖這一張挑剔的嘴有福享用,又只有小石方這麼個任勞任怨的廚子,才能做出來了。

  一鍋湯澆完了就要換上新的一鍋上湯,澆過白菜的上湯是不能再用的,規矩極嚴,唯恐白菜芯吸收不到上湯精華,以至於味道有變。

  如此道道工序,苛刻地要求下來,最後才有端上來得這一道開水白菜。

  這樣一道「開水白菜」,哪裡是開水,不是上湯嗎?

  吳氏皺著眉:「明明是上湯白菜,何必起這麼個普通的名兒,這不是讓一般人誤會嗎?」

  反正顧懷袖怎麼做,她都能挑出錯兒來。

  顧懷袖心裡說這可不是自己決定的,她帶過來的就是這樣的名字,祖宗定下的,改不得。

  還好這時候張英說話了:「開水白菜,精緻奇巧,吃得是一個難得。明明是上湯精製,卻起名開水白菜,乃是反一般菜往厲害起名之道而行之,歸於簡樸,瞧著上湯在盤中只如開水一般,哪裡不是開水白菜呢?」

  張英這麼一說,誰還敢反駁?

  不管是吳氏,還是小陳氏,都悻悻閉嘴了。

  張廷瑑已經有些按捺不住,聽著顧懷袖說得那麼複雜,這一道菜應該不是自己想像之中的那麼簡單。

  顧懷袖也已經摸了筷子,卻礙於長輩們不起筷,自己不好動。

  她看了看張英跟吳氏,等看著這兩個人起筷了,才上去迅速地夾了一根白菜到碗裡吃。

  鮮,鮮得讓人咬舌頭了。

  顧懷袖一面吃,一面感歎著小石方廚藝又精進不少。

  這一道菜,真把吳氏給吃沒了脾氣。

  張英也沒想到顧懷袖這裡竟然還藏著好菜,一時之間倒有些同情康熙爺,在小石方這裡吃了好菜,回去再吃御膳房,那滋味真是天上到地下,難怪去年時候萬歲爺面有菜色,不是病的,那是餓的啊!

  可憐大阿哥因此斷定康熙病重,豈不冤枉?

  心裡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張英卻已經端了一碗湯來喝。

  待到這一頓飯吃得差不多,吳氏的壽辰也過了,大家都準備請安告的時候,張廷玉卻忽然頓住腳步。

  他躬身對張英一拜:「父親,孩兒有一事,想與父親商榷。」

  張英疑惑:「何事?」

  吳氏素來不喜張廷玉,可今日這一頓吃得真高興,臉上也還算是和樂,不過沒插話。

  沒幾個人在意張廷玉的話,只有顧懷袖嗅出了一絲不尋常。

  張廷玉微微一笑,似乎自己在說家常便飯的小事。

  「孩兒想帶著懷袖,回江南桐城大宅去住,還望父親准了。」

  眾人全部愣住,張廷玉瘋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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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7-12-29 10:14 PM

第七十四章 狠毒計

  張英是怎麼說的?

  顧懷袖已經不大記得了,她想過相關的事,卻沒料想張廷玉會直接在今天說出來。

  今日是吳氏的生辰,他作為吳氏的次子,怎麼能在吳氏生辰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

  即便這只是一個已經做好了的決定,可也不該……

  要說張廷玉對吳氏沒有半分的怨恨,顧懷袖往日可能還會相信,這一日卻是不可能了。

  這一天晚上,張英與自己二兒子張廷玉在書房裡談了很久。

  顧懷袖在屋裡原本準備等著張廷玉回來再睡,不過一直到第二天都沒見人回來,沒撐住,半夜裡睡著了。

  張廷玉是三更過半才回來的,只摟著被窩裡的她,跟她說:「挑個順風順水的日子,便可以出發了。你若有什麼事,也可盡快地辦了。」

  她本是睡著了,可張廷玉微涼的身子一鑽進被窩她就醒了。

  兩個人蓋著同一床錦被,躺在同一隻枕頭上,看著同一片帳頂。

  顧懷袖道:「張老大人跟你說了什麼?」

  張廷玉道:「也無非功名利祿那些小事兒,完了我說反正往後都要往江寧趕考,桐城那邊大宅也沒人住,我回去正好合適。」

  「那……他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同意了?」

  顧懷袖有些詫異。在她看來,張英應該是很重視整個家的人,到底他對自己別的兒子是個什麼態度,其實很難說。

  不是不愛,也不是不管,相反,張英很重視對自己孩子的教育。

  可是府裡至今只有張廷瓚一個人算是已經出人頭地,他有自己的考量,有時候必須為了一些東西而犧牲另外的一些東西。

  顧懷袖不知道,張廷玉本身,在不在此列。

  張廷玉側過臉看她,她也轉過來看著他。

  他道:「准了。」

  就是不知道吳氏是個什麼態度了。

  兩個人再也沒什麼話,卻在被子下面將手指勾到一起,握緊了,才閉眼睡去。

  顧懷袖管著家裡的事情這麼久,如今說放就放也是瀟灑。

  她叫人將賬本抄錄了一份,也不擔心這府裡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要收拾的東西有不少,張廷玉有些書也要帶走,顧懷袖這邊則是想著還要帶走小石方。

  早早地令人去雇了一條大船,又把府上的事情都交給了陳氏,顧懷袖走了,小陳氏資歷太淺不能辦事,還是要交給陳氏,至於實際上是誰要辦事,卻不是顧懷袖能管的。

  反正她手裡把柄還在,就算是再過三五年回來,也不擔心事情。

  張廷玉明年趕考,若是順利,後年春天就要回京城來參加會試。

  府裡人都完全沒想到事情是這麼個發展。

  原本以為二少奶奶在京城張家大宅裡混得風生水起,不料現在說走就走,移交事務的時候那個乾脆果斷,一點也沒有拖泥帶水。

  吳氏也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堵心了起來。

  她往日是巴不得二兒子走的,可現在真要說二兒子要走了,她又唉聲歎氣起來。

  顧懷袖聽說這件事,只冷笑一聲,罵她假惺惺了。

  張廷玉是心冷,快成了個冰石頭,哪裡還能捂得熱?早幾年幹什麼去了?

  她修書一封給了娘家,又問候了二哥二嫂跟自己的父親,回頭來早早備下了給周道新和李臻兒的賀禮,提前讓張廷玉送了去。

  張廷玉則去琉璃廠轉了一圈,與好友們道別。

  如此事無鉅細地一路辦下來,過去了約有半月,張廷玉便跟顧懷袖出發了。

  她將書房裡幾本書都放入了書箱裡,那一本《容齋隨筆》靜靜地立在角落裡,顧懷袖沒將它帶走。

  初夏天兒還不算是很熱,知道今日是府裡二爺二少奶奶回江南的日子,很多人都出來了。

  人群裡有不少被顧懷袖逮著把柄的人,見到顧懷袖走了,心裡真是說不出地高興。

  有顧懷袖在一日,他們就提心吊膽一日。

  但要說脫出了顧懷袖的掌控,那是不可能的。

  一枚枚棋子蟄伏在原來的位置上,顧懷袖這執棋人不過是先離開了而已。

  小陳氏也出來送行,現在自然是春風得意,因為前一陣事情的歷練,看著倒是成熟了不少,說話圓滑了一些。

  不過人一得意,難免就有些忘形。

  「二少奶奶您放心走,府裡的事情有我照看呢。公公婆婆我也會好好侍奉的,你們到了江南也別忘記寫信回來,多通通氣兒,別淡了感情。」

  小陳氏說著千篇一律的客套話,顧懷袖則是輕輕地一擺手,「三少奶奶不必送了,回了桐城我與衡臣會修書回來保平安的。」

  一抬眼,遠遠便見著王福順家的站在門裡,沒出來。

  顧懷袖微微一笑,轉身踏上了車,掀了車簾便進去。

  那一邊,張廷瓚沒想到張廷玉說走就走,接連地歎氣:「我素知你有自己的志向,即便是厭惡了這宅院之事,家總還是家的。到了那邊也記得當心著一些……」

  至於到底要當心什麼,張廷瓚卻沒有明說。

  張廷玉點點頭,卻道:「時辰差不多了,渡口那邊船還等著,廷玉拜別。」

  張廷瓚拱手,看著張廷玉也上了車,也不知心底到底是什麼感覺。

  怕是不知多少人覺得張廷玉這是寒酸地去,畢竟江南再好,也不能與京城繁華相比。更何況京畿重地,張英又在這裡做京官兒,張府一大家人,自然地走了一個張廷玉,往後也不一定能融入進來。

  可這些,都不是張廷瓚能阻止的。

  衡臣不想待,想去江南,他心裡舒坦就成。

  更何況,張廷玉也的確是要到江寧趕考,回桐城無可厚非。

  卻不知,這一去什麼時候能回來。

  去時暗沉隨馬,歸來之日卻是光華滿身了。

  車軲轆壓在石板地面上,聲響不小,後頭還跟著幾個丫鬟,不多的東西,到了碼頭便換船。

  不消說,小石方也被顧懷袖帶走了,除此之外還有半屋子的丫鬟,桐城張家大宅那邊也有不少人的丫鬟婆子,所以顧懷袖他們還算是輕裝簡從。

  站在碼頭上,一眼望去水波茫茫,顧懷袖忽然又有一種奇異的迷茫。

  這水,溝通大江南北,可是不是能成全了她身邊這男子滿腔的抱負?

  她扭頭看張廷玉,張廷玉卻直接上了船,站在上頭朝她伸出手:「來。」

  來。

  顧懷袖一下笑出聲來,把手遞給他,小心翼翼地踩著木板上去。

  這船不小,船艙還是上下兩層,待到人上來,將錨從江底起出來,船便離岸越來越遠了。

  頭一次走水路上下往來的時候,顧懷袖還喜歡東看看西看看,但這兩年看過了不少,一點也沒興趣。

  原以為這一路只有跟張廷玉下棋比較有意思,結果半道上竟然出現了一條商船。

  兩條船一前一後一起走了有三天,偶然一次張廷玉到外頭去吹風,才見到那邊船的船頭上站著個富態的中年人。

  一看,這不是廖逢源嗎?

  兩個人這才知道,他們竟然前後腳離開京城的。

  廖逢源請張廷玉跟顧懷袖去喝茶,他們那是下江南的商船。

  今年的新茶早出來了,江南那邊的事情還很棘手,下面人辦不好,廖逢源只能自己去打點了。

  他請張廷玉夫妻二人坐下,老朋友見面,自然是分外和樂。

  略敘舊了一會兒,廖逢源便又唉聲歎氣起來:「我這一路過來,五六道關卡,船上帶了些京城的土宜,北方的特產,已經出去七八十兩銀子。個個都是要剝皮拆骨、吞肉噬血,去時尚且如此,甭說到時候運茶回來了。」

  這是前幾日說到的過河錢。

  張廷玉卻不怎麼在意了,這件事他已經跟張廷瓚說過。

  至於怎麼處理,張廷玉卻是不知。

  他只安慰廖逢源:「朝廷的事情錯綜複雜,即便是要查也不是三五日的事。過河錢敢這樣收,回頭來茶葉絲綢浮價,京城那邊自然知曉。作惡多端的,哪兒能那麼簡單就被放過去了?」

  運輸的成本增加了,商戶們為了保證自己賺錢,自然要抬價,這一抬肯定要出事的。

  廖逢源愁得直撓頭,「等查清楚,今年怕是要入不敷出了。」

  上頭有人,哪裡是那麼好查的,不過敲山震虎的法子倒是有的。

  「您是茶行萬青會館的副會長,您說一句話,江南這邊的茶商都是要聽的。」

  張廷玉不疾不徐,慢慢地說著,他手一指這茶碗之中沉到杯底的根根茶葉,道:「若是您肯捨得一身剮,直接聯合著眾茶商抬價,屆時自然有人來查。」

  「好個狠毒的法子!好一條膽大包天的妙計啊!廖掌櫃的有這樣一位摯友,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張廷玉說完,外頭就有個聲音大笑了起來。

  本來廖逢源也被張廷玉這一番話嚇得不輕,哪裡想到竟然還有人敢聽牆角?

  他一下站起來,邁著大步子便朝外面走,「哪裡來的宵小之輩!」

  簾子一掀開,竟然是個穿著寒酸的文士,手裡拎著個酒壺,臉上還有鬍渣,看上去落魄得很。只是這人一雙眼睛卻透著精明,他坐在前面甲板上,晃著酒壺,不慌不忙喝了一口酒,掃了氣急敗壞的廖掌櫃的一眼:「與這天地相比,何人敢稱頂天立地?何人不是宵小之輩?廖掌櫃的何必如此急躁,沉得住氣,才能辦大事呀。」

  他本是無意之間聽了牆角,聽說船上來了位貴公子,沒料想竟然給廖逢源出了這麼一條毒計。

  是個有意思的人啊。

  這寒士看向張廷玉,「不知尊駕怎麼稱呼?」

  張廷玉原本有些不悅,不過聽這人說話倒是頗得妙趣,怕與周道新這種古里古怪的人是一路。他不動聲色,自報家門:「姓張名廷玉,字衡臣,祖籍安徽桐城。」

  那人懶洋洋道:「敝人姓鄔,名思道,字王露,祖籍紹興。」

  一旁一直靜觀事態發展的顧懷袖差點一口噴了出去。

  鄔思道在康熙三十一年竟然是這種狀態?逗她?!

  她強忍住抹冷汗的衝動,憋住了沒說話。

  方纔張廷玉說的那一條計,可說是關係到殺頭之罪的,廖逢源請張廷玉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叫人看過周圍了,結果這鄔思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躲在哪裡,竟然沒有被發現。

  現在他站起來,看著張廷玉,似乎在掂量著什麼。

  鄔思道也就是個落魄文生,苦恨一身才幹無處得用,乃是求著人,搭了條順風船上來的,本沒想偷聽,他也不是那多嘴的人,可誰料想裡頭竟然談這麼驚天動地的話題?

  哄抬茶價絲價,若引得民怨沸騰,什麼大事都能出來。

  可若是因此引得上頭人注意,那妥妥一條妙計。

  到時候追查下來,也就有了做文章的機會,現在上頭不查,下面怎麼著急也沒用。

  鄔思道站在原地想了想,又道:「敝人惜命,想來這件事,敝人還是半個字沒聽見的,我也不曾在這船上出現過,還望廖掌櫃的與張公子不要介意。哦,旁邊還有一位夫人,也請您裝作沒聽見。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諸位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說完,他一拱手,一溜煙地跑了。

  廖逢源氣樂了,這鄔思道除非立刻跳下船去,不然還不是任他拿捏。

  他跺跺腳,走進來,只問張廷玉:「您看?」

  張廷玉沒怎麼在意,聰明人多得是,「這人不是個眼皮子淺的,倒像是有大才之人。倒是有點意思……至於我的主意,我何曾說過什麼主意?方才廷玉一直與廖掌櫃的品茶論道呢。」

  廖逢源頓時愕然,只有顧懷袖會心一笑。

  說過的只當是沒說過,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可面兒上——我就是沒說過。

  張廷玉隨口出計策,也能隨口否認。

  上面要查,還不知拖到幾時,為了嘩啦啦出去的銀兩,廖逢源敢不敢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拼一把,那就看他自己了。

  有了狠毒的計策,也得要個狠毒的人,才能把事情給辦好了。

  廖逢源狠不狠毒,張廷玉可不知道。

  他張廷玉啊,就是游手好閒公子哥兒一個,外頭躺著曬太陽的鄔思道,也就是流浪落魄寒門書生一介,都不足道的。

  而顧懷袖,心知肚明極了。她就看著張廷玉站在船頭,鄔思道裹著寒酸的破衣服縮在船尾,茶行商船破浪而去,江風冷冽,她卻莫名覺得心底有些微微的發熱。

  回頭來,張廷玉給她披上披風,道:「冷了?」

  顧懷袖搖搖頭:「江南這氣候,恰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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