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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午戰爭不是明治天皇本意
文|宗澤亞
「日清戰爭非朕的戰爭」是明治天皇睦仁戰前所講的一句名言（日本稱甲午戰爭為「日清戰爭」，編者注）。天皇在閣僚製造的外交形勢面前，迫於群臣「國家利益」的壓力，最終承諾和宣佈了這場「不本意」的戰爭，流露出日本皇權最高地位者當時苦悶的心境。日清開戰後，明治天皇作為國家的象徵和國軍統帥積極參與戰爭，又給歷史對天皇人格的認識留下諸多矛盾的印象。
1889年2月，日本公佈《大日本帝國憲法》，起草者伊藤博文在憲法綱領中定義了天皇的君權，在法律上賦予天皇最高的權力。《帝國憲法》的出台，實際上縮小了民眾權益的基本範圍，君主立憲制中國家議會權力也被削弱。《帝國憲法》第11條規定，「天皇為日本陸海軍的統帥」。第12條規定，「天皇決定陸海軍的編制及常備兵額數量」。第13條規定，「天皇有宣佈戰爭與締結和平等諸般條約的權力」。伊藤博文在所撰《憲法義解》中，註釋了「統帥權」、「編成權」、「戰爭與和平權」的概念。
（1）統帥權乃至尊之大權，是帷幄大令專屬的權力，由參謀總長、軍令部長輔佐天皇行使的權力，統帥權非屬內閣及國務大臣之職責。
（2）編成權乃至尊之大權，是帷幄大令專屬的權力，由責任大臣輔翼天皇行使的權力，議會不能干涉。
（3）作為天皇專屬的君權，有宣佈戰爭與締結和平等諸般條約的權力，議會不能干涉。
帝國憲法將國防計劃、作戰計劃、用兵計劃等軍事大權從國務權力中獨立出來，軍部大臣可以直接帷幄上奏、呈請敕裁，內閣會議不能干涉軍政事務。這種人為構造的兩重外交、兩重政府體制，使議會失去了外交機能，助長了內閣少數人的秘密外交，增長了國民在不知情中捲入戰爭的危險性。
日清戰爭是近代日本天皇立憲制下的戰爭，戰爭在無視這一憲法的情況下發生和展開。
6月15日和7月1日內閣兩次重要會議的決定，在上奏天皇之後均未獲得裁可，加大了天皇和內閣之間的裂痕。
8月1日天皇裁可的宣戰詔敕公佈後，內閣決定在宮中三殿（賢所、皇靈殿、神殿）的伊勢神宮、孝明天皇后日輪東山陵（先帝陵）舉行祭典式。土方久元宮內大臣向天皇詢問派遣敕使的人選，天皇答道：「其儀式實無必要，今回的戰爭不是朕之本意，諸群臣等將國家導向戰爭，違背朕意迫朕許諾，朕若去神宮在先帝陵前奉告會甚苦內心。」土方勸諫：「陛下放棄鎮魂祭儀會招致眾議。」天皇大怒：「汝觸朕心頭之痛，朕不想再看見汝！」土方喪膽退出。天皇憤然道出了對伊藤首相和陸奧外相逆自己本意引導戰爭的不滿。
翌日，明治天皇雖內心不悅，但仍作出向宣戰奉告式典派遣敕使的人選，由九條道孝掌典長前去伊勢神宮，岩倉具綱掌典前往孝明天皇陵，鍋島直大式部長代拜大典，天皇本人仍然拒絕出席8月11日宣戰奉告的主祭儀式。
明治天皇
天皇與閣臣之間出現嚴重對立的原因，歷史研究者始終沒有定論。一種說法根據《明治天皇》一書認為，長期以來天皇勤學來自大陸的儒學，主張溫、良、恭、儉、讓的儒家思想，忌避武力流血的殺戮。
1877年的西南戰爭，日本內部相互殘殺已經使一萬兩千人失去生命，貧瘠復興中的國家沒有戰勝東方大國的能力，戰爭必定導致與清國交惡，使日清兩國的關係破裂，天皇因而反對把維新國家的人民帶入戰爭中去。力圖和平環境、維新政治的明治天皇不讚成戰爭，拒絕出席宣戰奉告祭天典禮，在進退兩難的狀況下只能以公的代表國家的天皇「明治天皇」和私的代表自己的天皇「睦仁天皇」來表達君主的兩種立場。作為「明治天皇」，在維護國家利益的立場上，即使不願意參加宣戰祭天儀式也得派特使代替本人祭天。作為「睦仁天皇」，在宮中三殿公開表明不出席宣戰奉告典禮的個人立場，體現與歷代天皇不同的個性。睦仁天皇的成熟，燃起他督導國家維新政治的願望，但是日本天皇立憲制的國憲，決定了天皇被虛擬神化的傀儡地位。
另外一種說法認為，天皇是伊藤博文為首的一代政治家樹立起來的君主，在國家政治中僅僅是象徵，沒有實質的政治軍事權力。為了使國家軍隊擁有精神上的支柱，統合軍人服從命令的意識，日本政府於1882年1月4日發佈了《軍人敕諭》，提出「忠節」、「禮義」、「武勇」、「信義」、「質素」五德，確立軍人必須具有的精神，強調天皇在軍人心中至高無上的位置。敕諭同時明示，天皇作為大元帥統帥日本的陸海軍，僅代表軍人的精神地位和服從軍紀的根干，天皇不得干預政治。
睦仁天皇16歲繼位，日清戰爭時已經是43歲的壯年。睦仁經歷了從青年天皇到壯年天皇的時代，努力想成為一個擁有個人意志，不被他人支配的真正天皇，試圖實現日本「大帝」的夢想。天皇志趣的表露加大了他和伊藤、陸奧之間的距離，使他們有意疏於向天皇報告戰前事態。
7月19日，德大寺向陸奧轉達天皇對政府干涉朝鮮內政以及對大鳥公使的不滿時，陸奧對天皇的不滿保持沉默，甚至在沒有向天皇奏請裁可的情況下，獨自向清國發出5日期限的最後通牒。日本對清國的通牒文發出後，21日遭到英國政府的抗議。由於反駁英國的抗議書必須奏請天皇裁可，戰爭事態因此再也無法對天皇隱瞞下去。22日夜伊藤和陸奧不得不向天皇上奏並通知樞密院議長，報告日本向清國發出最後通牒以及大鳥公使斷然包圍朝鮮皇宮對朝開戰的事實。
天皇知道國家已經被拖入戰爭的邊緣，對伊藤和陸奧故意違反憲法中天皇擁有外交大權和戰爭大權的條項充滿憤怒。可是現實中，天皇沒有能力公開反對內閣群臣的決定，國家需要安定團結，天皇不希望因此失去家族在國家的地位。伊藤和陸奧聯合內閣大臣署名，以逼宮之勢上奏對清宣戰書，迫使天皇陷入沒有迴旋餘地的境地，天皇和伊藤、陸奧之間從此產生了隔閡，埋下了不信任的伏筆。
1894年8月1日，日本政府發佈天皇裁可的對清宣戰詔敕，伊藤和陸奧完成了全部戰爭必需的軍事、外交、法律上的準備，以及天皇對戰爭的認定。明治天皇在清日戰爭問題上與內閣存在分歧，但是作為一國之君，國家利益永遠高於個人的感情，戰爭伊始，睦仁天皇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戰爭中去。
日本近代史上，明治天皇給世論留下「軍人天皇」的印象，理由是日清戰爭期間天皇親臨廣島大本營，督導了整個戰爭的過程。戰爭初期，「大本營」最高指揮機關設立在參謀本部內，8月5日大本營移至宮中正殿，9月15日移至廣島。從1894年7月17日大本營召集第一次御前會議至1896年3月30日召集最終會議為止，大本營共召開過90次御前會議，平均6.9日一次。天皇常駐廣島大本營的舉措，給全軍樹立了天皇陣前指揮戰役的國君軍人形象，鼓舞全國軍民一致對外，支持戰爭。
日清開戰之前，在主戰派煽動下，民眾掀起對清開戰的狂熱情緒；宣戰後，沒有底氣的民眾開始出現厭戰情緒。士兵心情淒涼，懷著赴湯蹈火的悲壯情感出征，大名華族（貴族）也開始表現出不支持的態度，伊藤內閣受到輿論的批評，面臨倒閣的困境。此時，明治天皇主動出現在大本營，挽回了大名華族和舊藩主對戰爭的支持，也喚起民眾的擁護，反對黨勢力停止了對在野黨的攻擊，舉國上下形成效忠天皇一致戰爭的局面。
1894年9月15日至1895年4月26日，天皇親駕廣島大本營7個月有餘，全國各地彙集而來的數十萬部隊，在天皇的感召下從廣島周邊軍港向朝鮮和清國大陸出征。大本營設在廣島城內原第五師團司令部一棟二層木造結構的小樓內，明治天皇生活在二樓一間48畳（約79平方米）的臨時御所。室內只有椅子、桌子、書架、屏風，以及為臣下預備的三把椅子，就寢時把桌子合併起來圍上屏風就組成了寢床。天皇為體驗戰場士兵的生活，每日穿著自己並不喜歡的軍服正裝與臣下共事。侍臣欲為天皇尋找一張舒適的安樂椅，天皇認為前方將士正在艱苦環境下作戰，制止了侍臣的好意。冬日暖爐前烤著冰冷的雙手時，他想到的是身在滿洲的將士忍寒受凍的情形。天皇作為日軍統帥，親臨全軍陣前日夜辛勞，在精神上鼓舞了全國軍民勝戰的士氣。天皇雖然親臨陣前，實際上並不參與作戰計劃的制定和決定戰鬥過程的細節。天皇主動出席大本營御前會議，主要是聽取戰況報告，關注軍隊傷亡，共享勝利的捷報。
日清戰爭中，明治天皇主持監修了多首軍歌，成為激勵出征軍人的動力。著名軍歌《豐島之戰》、《黃海之戰》、《平壤大捷》、《成歡之役》、《勇敢的水兵》、《婦人從軍歌》，在前線部隊中掀起傳唱的熱潮。天皇最忠實的追隨者是一條美子皇后，戰爭中她身先士卒，全力支持天皇的軍政事務。皇后在宮中開設一間包帶製作所，身著白衣督勵女官們努力為前線醫院製作包帶，把御成婚25年進獻的28貫目真棉賜予前線；還為在滿洲戰場凍傷失去手足的士兵賜予假肢。2月和3月，皇后連續巡迴東京、廣島的軍人醫院，慰問負傷士卒，寄予勉勵慰語。國民高度讚揚皇后的德行，稱其為「國母」，為明治天皇仁慈博愛的形象奠定了牢固基礎，得到日本國民發自內心的謳歌和愛戴。明治天皇作為國君、大元帥指導戰爭，對日本取得戰爭勝利產生了深遠影響。傳統的日本武士道精神和武士對天皇的忠誠，造就了近代明治軍隊強大的戰鬥力。
原載《清日戰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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