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raemon3535 該用戶已被刪除 | 本帖最後由 doraemon3535 於 2010-4-9 10:15 PM 編輯
原日本書名:彩雲國物語.黃粱の夢 原日本文庫:角川Beans文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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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蘭花開時」
序前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被PIA,也沒那麽長,不過就是劉輝即位前14年的事情罷了……),有一個小美女,被人們稱爲“鈴蘭之君”,她的父親,常常對她說,要得到幸福哦,要比誰都幸福哦.
爲了讓她得到幸福,她的父親就把她嫁給了國王,入宮當了娘娘。不過呢,國王只寵幸過她一次,承澤恩露之後,鈴蘭很快就懷孕了,生下了個兒子,行二,取名清苑。因爲産後身體病弱,所以她被安排在離宮靜養,于是再也沒有見到國王的機會了。
這個孩子很是聰明,受到了多方贊譽,但是,這也讓這個生性膽怯的女子苦惱不堪。兒子太過出色,讓她受到了衆嫔妃的嫉妒。
兒子常常會來探望她,卻讓她覺得,好害怕這樣鶴立雞群的兒子,兒子的模樣,更讓她想起只有一次雲雨的夫君。不過即便如此,她卻還是依然努力,希望能夠維持表面上的母慈子孝。
雖然父親常常對她說,要比任何人都要幸福,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幸福,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樣的日子一直在持續,又到了鈴蘭綻放的春日。
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離宮裏,是第六妾妃的兒子,六公子劉輝。小公子因爲聽清苑說過,第二妾妃住在離宮裏,于是就想方設法來探望她了,帶著鈴蘭。她很喜歡這個小小的孩子,但是,當小劉輝詢問,是不是可以再次來探望她的時候,她卻拒絕了。
盡管如此,小公子還是會時不時送來自己畫的鈴蘭的圖畫。
就這樣,初冬來臨。
因爲父親謀反,所以她被抓了起來。
不久,他們母子被判以流放之罪,前往茶州,在路上,他們卻遇到了刺客襲擊。
在被殺的瞬間,她看見的是——
鵝毛一般的大雪,如同鈴蘭一般……
序
鈴蘭開了。
對于這位軟弱的母親,清苑自記事起,就是她啜泣的容顔。
母親不合適在後宮之中生存,並不祈望著能夠在後宮的爭奇鬥豔之間脫穎而出,也不祈望這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榮華富貴。
清苑害怕自己也會繼承到母親的柔弱,最終會導致自己的失敗。
但是畢竟不同,他作爲公子,他不可以軟弱。
他發現了在庭院一隅哭泣的劉輝,于是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
藍家的四公子來貴陽了,以監護人的身份。
外祖父一心想要拉攏藍家人,以鞏固自己的勢力,好推清苑坐上國王的寶座。
雖然清苑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周圍的人,還是會有所舉動。
外祖父出身于紫家旁系,想借此,回歸紫氏門楣。
清苑有個王兄,曾經一起玩耍一起學習,但是因爲清苑太過出色,所以在比較之下,王兄相形見绌。這惹來了王兄和他母妃的怨恨。
說實話清苑是希望王兄能夠繼承王位,畢竟就算天資不如何,但是按部就班地教育的話,王兄還是會成爲一個不錯的國王。
清苑老成的掛慮,卻讓別人更爲欣賞他。
在第六妾妃的寢宮,又是一幕虐童景象。劉輝不吭一聲團作一團,只希望母親這場發作盡早過去。因爲劉輝的出世,使得國王對她的恩寵日漸淡薄,所以六妾將之全部歸咎于劉輝,因爲他是自己的兒子,所以她可以爲所欲爲。
但是清苑擋住了她,救下了劉輝。
她只是出身妓女的妾妃,身份自然不及承襲了王家血統的劉輝來的高貴。
“如果你爲了容顔老去而煩惱的話,我可以從我的母妃那裏拿一些化妝品過來給你。”清苑這樣諷刺著,然後離去。
劉輝至今不想搬離六妃的寢宮。再如何被虐待,他最終還是會回到母親身邊。
說起母親的事情,劉輝詢問清苑的母親是怎樣的一個人,爲了不讓小劉輝的幻想破滅,清苑只能應以:啊啊,那是一個美麗又溫柔的人。並告知劉輝,母親被叫做鈴蘭之君。
在天真可愛的劉輝身邊,清苑身邊的黑暗才有稍稍減退,他想守護這個單純的孩子,在王宮這麽複雜的地方。
二
在去探望母親的時候,遇到了正巧在場的外祖父,外祖父又提起了藍四公子入貴陽的事情。但是清苑沒有理會,強行打斷話題,給母親送上了鈴蘭。
但是母親卻一如既往地膽怯畏懼。雖然跟劉輝學過,但是還是唐突了。
接著,他給母親剝了桃子。然後被梳妝台上的化妝品吸引了過去。
六妃最近的行爲益加變本加厲了,得想辦法制止她,否則劉輝會受更大的傷害的。
但是在此之前,他還有地方要去。
清苑去到王城外的小雜貨店,因爲劉輝的小球給六妃丟進湖裏去了,所以他很是消沈,爲了安撫弟弟,清苑特地來買一個一模一樣的小球給他。
在買了小球之後,清苑發現被人跟蹤了,而且這些人身手都不錯。
于是他閃進了小路,找了個有利地形以一對多。
但是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等等!你們這樣對待一個女流之輩難道不覺得丟人麽?”
這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人是個少年,他跑了過來,卻讓清苑啞然。
比他年少,帶著藍州的音的說話腔調,還有這很華麗的劍,讓清苑很快認出這就是傳說中的藍四公子。爲了試探藍四的身手,于是決定袖手旁觀。
卻發現——這個藍四,原來是個肉腳,盡是一些華而不實的招數,非但派不上用場,更礙手礙腳。
最後不得已還是清苑出手打倒了所有的刺客。
“莫非你不是女孩子?男人?”
藍四這一句話更是火上添油,讓清苑鄙視他到底。用長劍指著少年的鼻子,這白癡居然能夠把自己惹怒到這地步也值得褒獎了……
目送清苑離開,楸瑛被司馬迅嘲笑了“難得你那麽努力去救人,果然是漂亮的‘小姐’吧?”
這時候楸瑛怪迅爲什麽不從旁出手,但是迅卻回他,是你自己不要的,還說什麽看我用高超的劍技把那票歹徒打得落花流水,然後潇灑地救出美女共譜百年之戀,還哼著歌跑過去……
惱羞成怒的楸瑛吼著“煩死了!!!”
迅帶著評判的目光看著清苑離開的地方,第二公子果然很強。
然後他問楸瑛,想要侍奉誰爲主?
哥哥們說讓他隨著自己心意選一個公子。
但是迅卻站在青梅竹馬的立場上忠告楸瑛:
“喜歡和忠誠是兩回事,你不要搞錯了。”
這年,楸瑛十歲。這時候,他還無法理解迅這句話裏的意思。
三
回到宮城裏的清苑,卻發現劉輝在庭院裏哭泣。
卻發現一身濕的劉輝與父王。
老頭很不耐煩劉輝咩咩的哭泣,就跟小羊一樣。
原來是劉輝落水了。然後他指著紫戬華:
"是、是那個可怕的大叔救了我……"
黑線,小狗居然把自己這個被譽爲蒼玄王再世的老爹叫做“可怕的大叔”!
然後清苑詢問劉輝落水的原因,原來是他想去找被丟在水裏的小球。
“跟你說了我會買個給你的!!”清苑吼著。
這時候,紫戬華像提小貓一樣把劉輝揪了起來:“喂,小年糕~”
“我叫劉輝……”
“把手伸出來。”
然後把三個紅色小球放在劉輝的小小手掌上,卻掉了一只。
清苑撿起,那是一只樣式古老的手制小球。他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小球跟父親的形象完全不相稱。
“如果要小球的話就將就一下這個!”
“……這不是您很珍視的東西嗎?”
“不要說白癡話,要真是我重視的東西會這麽輕而易舉地給你麽?”
明明很重視的。
“聽好了,小年糕,我才不是溫柔的人。下次你要是再把小球弄丟了,就算被淹死我也不會來救你的。如果想下池子去拾小球,那麽就先去拜在半人魚門下。而且不要再把這個小球弄丟了,好好考慮下自己然後再行動!我最討厭白癡了,如果你想要保護什麽重視的東西的話,就先把自己保護好!”
紫戬華揪著小劉輝的臉頰。劉輝咬牙,乖乖地點頭:“謝謝你救了我,還有,你的小球我會很寶貝它的!”
“就算你明天弄丟了我也不會覺得奇怪的。”
“不、不會弄丟的。還有,不要對我作那麽過分的事情,好痛的說……”
這讓清苑有些吃驚,劉輝這是第一次對別人回嘴。
父王問起藍四的事情,清苑回道“預料之外的不中用。”
要怎樣對待他隨你便。把你懷裏的東西拿出來。
清苑把之前從街上買回來的小球交給了父親,然後紫戬華指著他手裏的紅色小球——作爲交換,這個給你。
“父王,缥家是否有什麽異動?”
“清苑,你還是有些愚蠢,明明生得那麽聰明。”
之後王去見了旺季。
“那個小球,是我姐姐的呢。”
“旺季,讓你當禦史大夫辛苦你了,你是來看劉輝和清苑的麽?”
旺季當上禦史大夫之後,暗中行動,將禦史大夫的地位擡高到尚書以上,並借著這權限以及自己的家世,拉攏了被王舍棄的貴族們,組成了自己的派系。
“你認爲清苑是否合適當王?”
旺季瞥了一眼跟劉輝一起玩小球的清苑,斷然否定:
“不,反倒是最不合適繼承王位的公子,在朝廷裏會更加麻煩。”
“你想做什麽都隨便你,是成是敗,就看清苑自己了。”
“陛下,那個小球……應該還有一個。”
于是王把還有一個小球從袖口中拿出,毫不造作地丟給了旺季:
“我正想著大概你也想玩吧?”
然後離去。
最後王去拜訪了一下仙洞省的羽羽大人。
羽羽發現了王身上的那個清苑買回來的小球。
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羽羽。
把幹將和莫邪從寶物庫中拿出來!
四
“請跟我比試。”
上殿看到清苑,楸瑛立刻就下了這個請求,希望能夠挽回一些名譽。
只是,完敗。
楸瑛流下了屈辱的淚水。
清苑微笑,然後冷笑:“傳話給你的兄長們——派不上用場的話就不必要了。”
楸瑛無言以對。
周圍圍觀的人卻發現——清苑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雖然說他還麽又注意到,但是這幾乎決定了清苑的命運。
明明在公衆場合不願拋頭露面的清苑,這次居然很少見地展露鋒芒。
這時候國王想起了那個比他年長、早已過世的青梅竹馬。
“寵孩子也沒啥不好的,戬華,我想看到的是孩子們能夠幸福生活的國家呢。”
王的手裏拿過兩柄寶劍——幹將與莫邪。
然後,向清苑走去。
——這位國王,的確有讓人生死相隨的魅力。
但是,也是位很隨心所欲的國王。
將兩柄劍,賜予了清苑。
清苑的外祖父眼裏綻放光芒,這莫非就是繼承下一任國王的指名證明?
藍雪那饒有趣味地看著王的舉動。
“接下來怎麽辦呢?楸瑛?回去麽?還是跟我們一起留在貴陽?”
“我馬上回貴陽,然後在司馬家特訓,下次……”
楸瑛並沒有成爲藍家的恥辱,反而與清苑公子的一戰,使得他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你們兩個都回去吧,不久以後我會回來看你練習的結果。”
但是這時候,楸瑛還沒有理解兄長這一番話當中的深意。
旺季留在現場,看著各人的種種神色。
丟了臉的第一公子滿臉詛咒地盯著弟弟,然後拂袖離去,其母親緊隨其後。與此相對的是,喜形于色地清苑公子的祖父。然後他看到的是第六妾妃。
旺季對部下指示道:
“注意第六妾妃的舉動,恐怕近期可能她會被人殺掉。把握住這證據,然後追蹤下去。”
半年之後的初冬,池子中,發現了第六妾妃的遺體,是劉輝發現的。因爲沖擊太過巨大,以至于劉輝全然不複當日的記憶。
她的面龐潰爛,是因爲化妝品裏混入的毒藥導致的,但是並非是致死的毒藥,死因被推測爲——因爲被毀容了,所以重視容貌的女人再也無法忍受于是精神錯亂,自己投湖自盡。
了悟了沒有追蹤證據的旺季,公布其死因爲“病死”,這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那個池子,也正是當年兄長諷刺時提起的地方,但是,這一點劉輝並不知道。
五
第六妾妃身亡?
聽見母親問起這個事,清苑有些吃驚,然後又聽母親提起昨天小公子劉輝前來拜訪的事情,這讓他更爲驚訝。
母親的死狀太過淒厲,以至于劉輝雖然忘記了,卻還是夜裏深受其夢魔。白天也不再哭泣,只是在那裏發呆。
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他在莫邪邊上就可以睡下,于是清苑就將莫邪送給了劉輝,讓它代替自己陪伴劉輝。
宮裏有異動,清苑討厭這感覺。想起了一年前看到的缥家的凶手。
莫非是缥家?
清苑想要讓母親看那只從父親那裏得到的小球,他下意識地把它當作了護身符了。但是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換了個話題。他問起外祖父的近期動向。
自從雙劍下賜之後,外祖父好像有恃無恐一般開始有了什麽行動。
母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軟禁在這離宮之中,好像是放棄了,如同知道這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一般,靜靜地接受這一切。
可以聽見崩潰的聲音,這一切似乎都脫序了。雖然想要得到善終,卻好像是齒輪的齧齒偏離了,居然向最壞的結果轉去。而且,至今清苑依然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誰。
但是父親還不到五十,身體依舊健康,王位相爭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所以清苑不明白,爲什麽在這紛紛組成派系的時候,這個人會沖著自己來狙擊?
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像孩子的表現,卻發現自己的挫敗,即使父王把雙劍賜予給自己。
于是告辭。
初次,清苑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而,終末的腳步聲近在眼前。
隨著歲月輪轉,秋天終于過去了。
然後這一次,清苑去看劉輝,卻發現劉輝在庭院裏開心的笑聲。
這讓他很吃驚,因爲劉輝自六妃死去之後,從來沒笑得那麽開懷了。
清苑揣測會是什麽人,原本希望是父王的,但是沒想到居然是旺季。
然後,旺季讓清苑交出劍來,雖然只有幹將,但是旺季並沒有說什麽。
清苑與劉輝親昵了一陣,在絮絮叨叨了一番叮囑了劉輝不要感冒,不要被火盆燙傷之類的話之後,被旺季帶走了。
劉輝以爲哥哥是外出公幹去的,于是不明就裏地奮力揮手作別。
其實,旺季是來押解清苑的。托他的福,沒有讓劉輝看到兄長被五花大綁帶走的樣子,也沒有讓清苑看見劉輝哭泣的樣子。
因爲這一天,清苑因爲受到外祖父謀反的牽連,被禦史台抓捕歸案。
六
清苑在寒冷陰暗的牢獄中玩弄著父王給他的紅豆小布球。雖然聽說紅豆是有祛邪的功用,但是,清苑已經墜入魔道萬劫不複了。
在牢獄中,清苑在思考,究竟是誰買通了缥家來做這一切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明白是誰了嗎?清苑。”
是父王紫戬華。
“爲什麽您要來這裏?”
“父母來看看孩子難道很奇怪麽?”
“非常不自然,父王。”
“是麽?”
對于這個忙碌的父王,在清苑的記憶裏,只記得他的背影和側面。但是爲什麽他會對這景象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父王,您知道我多大了麽?”
“不知道,我沒興趣。”
堂堂正正地馬上回答,完全沒有半絲愧疚。
“那麽請您離開,好歹讓我保有最後的尊嚴。既然旺季長官已經行動了,那麽我已經有覺悟,我已經被處以極刑了。”
被投入牢獄之中一個月了,藍家卻沒有任何行動,那麽再也不會有誰會爲了他采取什麽行動了。
清苑被舍棄了,輸了。
父王是過來宣判他的處罪的:
清苑,你跟第二妾妃被處以流放之罪。
爲什麽?“連坐不應該是極刑麽?”
“我利用我的權限將之改爲流放了。”
清苑並不爲此感到愉快——
“請不要開玩笑了!謀反是十大罪之一,就算是公子也一定會是死罪。如果您開了這個先例,那麽王家尊嚴將不複存在。之後貴族也會蠢蠢欲動。不管是誰,父王您都不應該這麽做!”
清苑很崇敬父王這王者之風。他並不想被父王特別對待,不像因爲是孩子而被他憐惜。父王是在手足相爭之後繼承王位的,若是爲了兒子而動用權利去減刑,貴族們官吏們會怎麽看待他?父王將會處于弱勢,肯定會爲了這一絲縫隙而受到他們的侮辱。
清苑討厭這樣的情形。
紅藍兩家與朝廷保持距離,沒有了清苑這個共通目標,妾妃們會將官吏也卷進這場混亂來,將朝廷吞噬。
清苑握著牢籠的格子門,聲嘶力竭地吼著:“不要,我不要這樣!請處我以極刑!父王!”
“已經決定了,流放。”
“爲什麽!!”
“因爲你是孩子。”
清苑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但這是他最不想聽到的話。
他不被父王所認同,這叫他情何以堪?
“清苑,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道你的對手是誰麽?”
清苑不知道。
“是麽?對方比你高明了不止一點,你輸了。”
“請處我以極刑。”
“流放之罪是不會更改的。若是你想要死的話就去死好了。我不會阻止你。反正你會被妾妃們偷偷送出宮的凶手給狙殺得,乖乖的受死就好了。”
妾妃——清苑對這個詞彙有所反應。
“你的人生你自己決定。我沒那麽好心,不會給你善終的。”
王離開,留下一句話……
“流放目的地是茶州,今晚就出發。”
王離開監牢,旺季就在那裏等著他。
“明白了嗎?清苑和鈴蘭被處以流放之罪。”
“就算連坐,謀反也必須處于極刑。他們都應該是死罪。”
“我已經決定了,不要違逆我!”
“我不認同你這個國王!”
王微笑,真是讓人懷念的話語呢。旺季從以前開始就不止一次這麽說的。
于是,王回以一貫的答案:
“——但是,我還是國王。你得朝我俯首稱臣、言聽計從。如果不喜歡這樣的話,那麽就來奪去我的王位好了!”
“鴛洵回茶州對付殺刃賊了,棹瑜也去地方赴任了,紅藍兩家也無所行動。你居然能夠瞄准了這個機會,真不愧是你啊,旺季。如你所願,讓清苑自朝廷中消失了,可滿足了?”
“滿足了。……就眼下而言。”
“真像你會做的事情。在第六妾妃死去的時候你也有進行一番調查,爲什麽不檢舉呢?”
“沒有掌握確切證據。”
國王聳肩:“完敗,不論是我還是你。”
“……今天晚上派人尾隨著清苑與鈴蘭的馬車前去茶州,不管是誰,裝作是凶手也無妨,但是若是有一個缥家的凶手混在其中,我要你的命。”
七
國王一個人在王座上玩弄著那個從清苑那裏換來的小球。
這時候藍雪那進來了。
“你居然沒有判清苑公子死刑,真讓人覺得意外。”
“我也沒想到你們會對清苑見死不救。”
“旺季大人的判斷沒有錯,清苑公子無論是敵人或是戰友都樹得太多了。也沒有化敵爲友的器量,但卻也並非是那種簡單可以被擊潰的蠢才。雖非長子,卻出身最高貴。若不將他逐離朝廷,那麽長此以往只會引起政治爭端罷了。就他那性格,不管何時他的敵人都不會減少。作爲同伴,與其說是心醉于清苑個人,倒不如說是因爲利害關系而成就的派系。只會讓擅長爭權奪利的官吏和貴族人數激增,爲國爲民鞠躬精粹的官吏減少。如果趁現在把清苑公子排除的話,還能保有些許。其他的公子或者妾妃若有異動,倒隨時都能采取措施。”
“你難道因爲四公子丟人現眼了才會那麽生氣?”
“不,只有這一點讓我非常高興。所以我會遂了你的意思,在朝廷多待一年。”
對于清苑來說,決定性的東西還不夠。
清苑不知道該信任什麽人。對于參謀而言這也許會有些有益的左右,但是絕對不合適當作王。
如果一個人不信任別人,那麽誰都不會信任他。那麽也得不到可以委以重任的臣下,如果沒有利用價值的話很快就會給人不留情地舍棄。就如同藍家的行止一般。
“你會回藍州麽?”
“我有一些猶豫。”雪那閉起了眼睛,“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們三人服從你的話——”
王看著雪那。雪那也無法理解這樣的國王。殘酷且隨心所欲。雖然說看起來對誰都漠不關心,但是卻連一介小小兵卒的功績也了若指掌。淘汰了親族,即使旺季與棹瑜數次都有違逆他,他卻置之不理。明明覺得他只相信自己,誰知道他卻會很爽快地將事情全權委托給臣子。雖然對妾妃放任自流,但是卻還是很在意衆公子的事情。雪那也知道,雖然只一次,但是他還是會親自出手分別救下衆公子性命。盡管看起來很無情,但是長久以來卻不自覺地深愛著一位女子。這般矛盾這般混沌。
這也引來了藍家三胞胎的注目。
如果這個從來沒想過要藍家遵從他的王突然想要藍家服從自己的話……如果這位國王真的想要的話……就服從于他也不錯……
但是國王卻拒絕了,因爲太遲了。
通過莫邪,王可以感知劉輝咩咩的哭聲。
羽羽來了。拉過王的手,卷起了他的袖子
雙腕之間延伸開來的詛咒花紋。
感覺敏銳的國王將下了詛咒的小球換下,承受下了對清苑所下的詛咒。
對于缥家女當主直接布下的詛咒,就算是羽羽也鞭長莫及,盡力挽回也只剩下十年壽命。
“根據我們的約定,你不要叫華真來。咒術不是他的專長。”
“我已經決定只有一次。只一次,將那些孩子從窮途末路裏救出來就好了。清苑的那‘一次’,偶然就是這個了。”
就算藍家的三胞胎想要奉他爲主君,但是卻已經爲時已晚,在他已經將自己的性命給了清苑之後。
不經意地想起清苑喊叫著“請處我以極刑”的樣子。倒是很意外這麽要強的孩子居然這麽坦然地就接受了失敗,然後想要被極刑處置。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會想要越獄了。
並不是因爲覺得輸了而感到恥辱一心求死,而是因爲他的心高氣傲。
看到清苑偶爾顯現的真心,讓紫戬華覺得有趣。
他已經厭倦了在一邊旁觀的觀察。
時代已經緩緩在發生變化了。
又聽見了劉輝的哭泣聲,像小羊一般。
照顧小羊的人……莫非是牧羊人?
想起宋隼凱年輕時的確有做過這工作。
不管如何先把紅邵可從紅州叫過來吧,盡管這樣會引起波瀾壯闊的埋怨,不過他還是會爲了自己來貴陽的。最好的結果可以把兩只小羊都拜托給他。
清苑的確很難相信別人。但是……若是劉輝早些出世的話……若是清苑的母親不是那女人的話,旺季大概會采取別的決斷的。
王苦笑。——輸得徹底。
“就連旺季都無法抓住的證據都能夠捕捉到,比起在後宮,鈴蘭倒是應該被任命去當個官吏。肯定能成爲一流的政治家。
終
時間稍稍回溯。
在探晚清苑的監之後,紫戬華又來到鈴蘭的牢房。
因爲旺季的特別關照,她的牢房沒有清苑那般寒冷陰暗。
看到這個一如既往美麗的女子,紫戬華想起,他們只有一次同床共枕,在初夜,就有了清苑。之後她就因爲病弱而被送到離宮療養。
但是,她只是美麗,而王並不執著于美貌。即便最初有些驚豔,但也不過如此。
就算嫁入王室十年,她還是如少女時一般的清麗。
但是,誰也不會知道。
與缥家進行交易,將清苑的行動一一告知,並依賴他們咒殺清苑。送化妝品給六妃,然後迫使她自殺,卻嫁禍給了自己的兒子。借缥家的凶手還有侍女,一點一滴地掌握了其他妾妃的動向,最後利用自己的親生父親,假裝受到謀反,而被下獄。
雖然旺季早就注意到了缥家與鈴蘭的行動,卻沒有確切的證據。結果最後卻不得不與鈴蘭協力,旺季大概沒想過排除清苑的計劃最終會演變到這局面的吧?
在離宮的病床上,一個人安靜地比誰都慎重地運籌帷幄,鈴蘭勝利了。
鈴蘭也正等著王的到來。
“你給缥家的報酬,是我的命麽?”
“是的,不過即使只有清苑的命也可以。”
“讓第六妾妃發瘋,然後把劉輝的小球丟進湖裏的也是你了?”
一切都在鈴蘭的掌握之中。
“你那麽希望清苑死去麽?”
“不,只是,因爲他是對于你的政事有最大妨礙的孩子。即使清苑自己不願意,他還是會成爲紛亂的根源。只要有他在,世世代代相傳承的紛爭將會提早來到,後宮的爭端也無法制止,收拾起來也會更爲困難。所以我認爲將萌芽扼殺在襁褓中是最好的……”
這是與旺季還有雪那一樣的政治觀。政事與血親之間,無情地選擇了政事。
她並非是只有美貌的女子。
“爲什麽你會這麽想?”
她一點都不覺得父親所謂的幸福是幸福。
也不覺得自己的幸福會在某一處。
所以她試著思考,自己的幸福究竟是什麽樣的。
清苑來的時候,她會覺得害怕,但是還是會期待他的下次來訪。因爲只有借著清苑的容貌,她才能看到那只在新床上見到過的夫君的面容。
她很羨慕清苑與王能夠交談。對于不會給妾妃側目的夫君,如果是工作的話,應該會看自己一眼的。他會對她進行評價,然後認同她,她于是就能夠留在那位有著冷淡面容的人的身邊。
一次也是好的。
自己的容顔無法長久,但是還是希望一次也好,那個人會對自己投以注目。
爲了夫君,想要做些什麽,然後得到他的褒獎,這會讓她很高興。
所以她開始在離宮裏收集情報,雖然清苑會成爲目標完全是偶然。但是卻無法挽回,這是與國家未來有關系的事情。
“你希望我死去麽?”
坐擁後宮衆多佳麗,卻不曾賜予誰王後的寶座。
沒有一個妃嫔能夠抓住夫君的心。
她根據情報,知道了夫君只會關照孩子們。
給他們手玉小球,賜給他們寶劍,即便只有一次,他還是會在緊要關頭一一救助各位公子。
夫君的心裏有著一個女子,除了這個女人之外,誰都無法進駐丈夫的心靈。但是夫君還是會爲孩子們掛心,是的,夫君還是有心的。
“我希望得到您的心,否則的話,就算是性命也好。”拜托缥家下咒的人是鈴蘭,能夠解開這詛咒的也只有鈴蘭。
“您會給我您的心,還是您的性命?”二選一的答案。
“……你贏了,鈴蘭,我把我的性命給你,我的性命是你的了。”
直到最後,就算謊稱“我愛你”都不會的人。這樣殘酷的誠實。
鈴蘭只擁有了他一個晚上。
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愛著這個人的女子都是不幸的,但是即便不幸……還是想要留在他的身邊。無法對他斷念。所以無法離開後宮。
她知道,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這位霸王隨時都在招致混亂。
“您是、最差勁的丈夫了。”
“啊啊。”
“但是,我很幸福。”
幸福。鈴蘭的願望實現了。這樣一來,王會爲了自己而來,只爲了她一個,只對著鈴蘭投以注視的目光。
“那麽,您的詛咒不會被解開,您的性命,我謹然領受。”
“讓你嫁過來真的是個錯誤。”
你若是當我的臣下就好了。
這是這位霸王的最高贊譽,連藍家的三胞胎都不曾得到過的贊譽。
鈴蘭很是羨慕能夠留在他身邊以人生相殉的那些臣子與兒子們。
但是她並不後悔她提出那個希望殺死國王的要求。也不覺得自己厚顔。
最後,她想起了那個最小的公子。
“陛下,請您無論如何多少照顧一下那位最小的公子。”
“你爲何不擔心一下自己的親生兒子?”
清苑與自己十分相像。
若是依舊是這黑白分明的性格,那麽絕對不會有幸福的。但是這孩子如果能夠找到些許的幸福,就會滿足的。
如果他的母親不是自己的話,肯定會來得幸福的。
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母親就是凶手,那孩子還是會直到最後都保護她的。就好像那不間斷的探望一般,被冠以“義務”之類的名義。
他們並不相愛,也並沒有努力去相愛。他們太過相似,就連那最討厭的軟弱與天真都一模一樣,彼此都討厭,那麽在努力相愛之前就已經打住了。
不過清苑有在一點點地變了。從中,她可以偶爾看見他假面之下的真心。
留下清苑,就算不是她下手,別人也還是會下手的。如果他不在朝廷裏,不是公子的話,應該能夠走出自己的人生。
“那孩子有著很強的噩運,就算置之不理也沒關系的。”
這讓王大吃一驚,就連這睚眦必報的小心眼,也跟兒子一樣。
“你真的是鈴蘭一般的女子。”
白色清麗的鈴蘭,卻也是毒草。
將她強行摘入後宮果然是錯誤的。
如她所願,王大概會對她終身難忘的,所以是鈴蘭一個人最後獲勝了。
“真是完美……”
在臨死之時,她也不曾爲兒子祈求幸福,但是肯定會想起這花兒的,就算討厭,但還是會想起那個一直來拜訪自己的兒子,第一次送給自己的那朵鈴蘭花。
矜持高歸高,然而,這之後,清苑所墮落的地獄深不見底。
鵝毛般的大雪降下。
清苑看到母親臉上一如既往地畏怯表情.
也許在這裏被殺死,會比較幸福。
如果沒有自己這個兒子,她應該會是一個幸福的女子。
象征著公子身份的長發被切斷,母親也死去了,清苑已經什麽都不是了,也沒有什麽東西需要守護了。
但是下意識的,他還是把前來狙擊的殺手全部殺戮。
雪花翩然而下。
清苑跪在橫屍遍野的朱紅大地上。
爲什麽自己還是想要活下去?
口中滲出了鮮血。他看到的是被鮮血染紅的那只紅色小球。
他竭盡最後的力量,將小球握在手中。明明是沒有用的,但是還不肯舍棄,就如同自己。
他想起的是自己的父王,還有劉輝。
他肯定還會在庭院中哭泣的。
若是這樣,當時倒不如騙他,跟他約定就好了。
約定——“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鵝毛的殘雪普降。看起來就好像鈴蘭之華飄散而下一般。
之後,他墜入了真正的地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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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呼喚風的聲音」
楔子
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那是他無法忘卻的兄長們溫柔的聲音。
“你這孩子還真是調皮。真不知道你長大以後會成爲什麽樣的人。”
“呵呵,不如跟我一起做官怎麽樣?”
聽到二哥這樣問他,燕青點了點頭,說道,“好啊,一起做官!這樣我就能夠保護二哥啦!二哥身子那麽弱,而那些壞心眼的官吏肯定有好多心狠手辣的打手,根本對付不來。所以,我一定要成爲一個很能打架的官來幫助二哥。”
大哥聽了像是很吃驚似的擡起了頭,然而一向穩重的姐姐卻告誡他:
“燕青,你是淘氣大王就算了,但一定要成爲堅強而又溫柔的人,去守護自己重要東西啊。”
若說幸與不幸毗鄰,那操縱命運齒輪的神啊,你再次擺弄這齒輪的時候,是否對眼前的這片幸福光景露出了你那不屑的嗤笑?
然後便咣當一聲,讓它繼續的轉動起來。
——啪嗒,奇怪的聲音傳來。聞聲望向地板,眼前所見竟是——兄長和姐姐的首級滾落在血泊中,雙眼空洞無神。
緊接著,夢幻般的一切都結束了,隨之而來的,比惡夢還淒慘的“如今”。
隨著“哼”的一聲嗤笑,他驚醒了。
“十年,我記你十年,有這麽多時間足夠了吧?但是十年後我就會忘了你,浪家三男,浪燕青,到你15歲的時候。”
序章
(我要殺了你!)
眼前被一片鮮血染紅了。
燕青拖著他那滾燙的身體,用下颚和肩膀奮力的向山下匍匐著。他的四肢由于全部骨折而無法用力。渾身上下由于汗水似乎還冒著熱氣。
汗水流過了他左邊的臉頰,被浸濕了的傷口像是化膿般的開始疼痛。那片鮮紅的血色像是粘在眼睛裏一樣,久久不能散去。家族的慘景、殘骸、被當成玩物扔的母親大人的首級。
剩下來的,只有燕青和他臉上的刀疤。
(我要殺了你!)
他咬緊牙關,唇齒間還留有鐵鏽味。
『要成爲一個堅強優秀的男子漢喲。』
對不起了姐姐,我無法像你說的那樣了。
“我不想忘記。”
無論多麽悲慘的場面,對于燕青來說,他所擁有的只有這片記憶了。如果想帶著這些記憶活下去,他需要支撐。那就是複仇和憎恨。沒有這些支撐他——他會死去。然而現在真想一死了之!
(真想一死了之。)
突然,野獸的呼吸近在咫尺。擡頭望去,不知何時一匹銀色的狼就在數步之外對他虎視眈眈。
那是一匹過于巨大而美麗的狼,因此燕青以爲自己身處幻境。
(如果是這頭狼的話,被吃掉也算不錯吧。)
突然間,這樣的念頭閃過腦海。
這一瞬,他覺得疲憊至極。
(我,幹脆死掉算了。)
仔細想想,本來想一死了之,爲何還如此拼命地爬行。雖說想向那個男人報仇,可是連山都下不了。況且是一個人,又全身骨折。要說報仇比登天還難。還真有想幹脆被狼吃掉算了的想法。
(話又說回來,我畢竟才五歲啊。)
是了,才五歲而已。那個像鬼一樣的男人也說了『會等你到十五歲』,開什麽玩笑。再過十年我也不過才十五歲,若他不過是十五歲的哥哥那種程度,那麽即使是我也能夠取勝。如果不拜傳說中的武術老師爲師,複仇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好,決定了。還是死吧。我的人生將在今天結束。讓狼吃了吧。)
然而看到狼很快靠近自己時,他還是吃了一驚。離近了打量才發覺它還真是個龐然大物。
那狼開始一個勁兒地嗅著燕青的氣味。接著用鼻尖將燕青的身體翻了過來。燕青現在躺在地上,完全的與狼四目相對,冷汗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嚇、嚇死我了——!!)
自從燕青被遺棄在山頭上到現在,這還是他第一次實實在在感受到自己仍然還活著的事實。恐怖,太恐怖了。盡管對那個男人燕青談不上的恐懼,而眼前這個存在卻是壓倒性的,強烈得讓他連想要自殺的念頭都忘卻了。
看到它那張開的、鮮紅色的嘴巴,燕青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緊接著它伸出舌頭,舔了舔燕青的臉頰。然後就那個樣子一點一點的舔遍了他的全身。
燕青不堪忍受,終于一躍而起。
“你、你、你這個家夥——!你要吃就快點吃!我心裏害怕著呢!!诶?”
燕青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雙手雙腳明明被折斷了啊?
“……我怎麽站起來啦?”
狼卻像是完成了使命似的,慢悠悠轉向某個方向打算離開。燕青急忙撲上去抓住了它的尾巴。
“等等,你這家夥!想走的話吃了我再走!你這蠢貨,我、我本來是想死的!沒說讓你把我治好——!你治好了我——混蛋,我不就只能這麽活下去了!”
喊著喊著,燕青開始啜泣。
死去的理由已經蕩然無存,燕青流著淚。雖然根本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自己的身體已經好了。這個身體現在已經可以走路、下山、搜尋那個男人了。已經不能死了,他不得不活下去,在這個沒有親人的世界上,孤獨的活下去。
若是死了就能一如既往的陪伴在他們身邊了,可是已經不行了。
已經不行了。
燕青把狼的尾巴揉得亂七八糟,將鼻涕眼淚胡亂一抹。狼不勝其煩地想要將自己的尾巴抽出來,可是燕青卻抓住不放。這都是它惹出來了,抹點兒鼻涕又怎麽啦。
“你這個家夥要負責——!聽見了沒,你給我記好!因爲我腦子不好使,可能會忘。我的家族是這世間一流的家族。我過去很幸福。每天都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喜歡父親大人,也喜歡母親大人,最喜歡哥哥姐姐們,盡管老惹他們生氣。妹妹很可愛,雖然弟弟長得像個小猴子,可是也漸漸的出落成人的摸樣、變可愛了。絕對不會再有哪個五歲孩童能像我這般每天都充滿了幸福!!”
叫嚷著,燕青突然倒在了地上。
是啊——自己是何等幸福啊。
“但是,對于如此充溢著幸福的自己,今天也要說聲再見了……”
腦海裏閃過了那個男人嗤笑他的面孔。
他明白,那剛開始消失的仇恨開始蘇醒了。
在心靈的某個地方,他似乎聽到了自己轉變的聲音。那是一種斷絕的聲音。隨之萌發了與那和善的家族即將分道揚镳的一種感情。
——好吧,那就去殺了那個男人吧。
“哼”地一聲,燕青的嘴角微微上揚。是至今爲止不曾浮現在燕青臉上,略顯陰暗的笑容,若是在此之前的燕青,絕不會這種露出的、陰暗的笑容。
我要讓你後悔留下我這一條命。
“……那家夥等著瞧吧……十年後,我一定殺了你……”
他昏昏沈沈的念叨著,跟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複仇的序幕開始了。
那就是自己的人生,燕青覺悟了。
在力氣還沒完全喪失之前,還可以在哭一會兒。
爲了和深愛的親人永別,以及,哀悼那個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自己。
狼看到他這個樣子,不久後仿佛要守護他一般,將這個悲傷的男孩緊緊擁入懷中。
第一章
八年後——
燕青單手持棍,在山裏疾步如飛的追趕著野豬。
“喔啊啊啊,正好有機可乘!”
扔出的棍正中目標,野豬一個倒栽蔥倒在地上。准備立刻上前捕獲獵物的燕青,卻被一匹巨大的狼擋住了去路。
“喂!別礙事,銀次郎!這家夥可是我和師父的晚餐。”
這被燕青喚爲銀次郎的山之主人,即使對現在已經身爲十三歲少年的燕青來說,其身軀的大小也絲毫不減當年。
“怎麽了,銀次郎……哦哦(嘿——)!”
看過去,倒在地上的野豬身旁,有幾頭小野豬四散著聚了過來。
“大概是野豬媽媽吧……”
之前還一直拼命逃竄的野豬媽媽,現在卻爲了守護孩子和燕青對峙。
“可惡,竟然小野豬也跟著跑了出來……好了,放你一條生路吧”
與此豪言壯語相反,他的肚子卻有如雷鳴。原本想著今天可以飽餐一頓的可是現在只是覺得肚子更是快要餓扁了。咕噜咕噜,燕青肚子裏的蛔蟲叫得震天響,就連銀次郎對此也不禁畏縮。
“可惡,晚飯又要吃魚了。我要吃肉——”
冷不防銀次郎用鼻尖靈巧的一頂,燕青砰的一下落在它背上,它就這樣馱著燕青疾馳而去。燕青正在不解之際,野獸的咆哮聲傳入耳中。而且還有一個是……
(人的氣息——)
燕青重新握緊了棍子,與此同時,銀次郎猛地一個勁躍,燕青的下方出現了一頭野生熊的身影,以及與之對峙的人影。薄暮之中,隱約可見男人手中的刀刃閃著白光。
“蠢貨!怎麽能對著熊拼命呢!!快點退下!”
燕青從銀次郎的背上一躍而下,將高舉過頂的棍子擊向熊的眉心。手心傳來熊的頭蓋骨碎裂的震感。
熊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同時背後傳來收劍的聲音。
“多謝相救。”
燕青猛地回過頭來。
“喂!住在山腳下的村長大叔應該告訴過你吧,太陽落山之後不要進入這山中。”
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男人是個高貴之人,站立的姿勢也是無可挑剔。雖然不像是本職,不過對于用劍似乎也頗有心得。所以才說,怎麽居然會笨到對熊拔劍相向。
正在那時,有什麽東西突然從男人的身後鑽了出來。燕青不由得瞠目結舌。
“……這不是小野豬嗎。是剛才那頭野豬媽媽的崽子吧?走散了吧——”
燕青面部一陣抽搐。難不成——
“……你難道是爲了救這一頭小野豬才對熊拔劍相向的?”
男人撓著腦袋,目光遊移。
“你不是也爲了救我一個人而和熊對戰嗎?”
“我沒關系啊!我很強又年輕!老年人什麽的就別勉強自己了!”
男人有些難爲情的轉換了話題。
“剛才那匹銀色的狼是這山的主人嗎?”
“銀次郎?啊,可惡,我都忘了。那家夥竟然扔下我就走了。”
分明是如此巨大的野獸,卻相當擅長于如同溶入空氣之中一般消失無形。
“銀次郎?銀我能理解,可是爲何是次郎呢?太郎又在何處?”
了不起的貴人竟然鄭重其事的詢問這種事情,對此燕青覺得很是滑稽。真是個奇怪的家夥。
“過去我家所種的梅樹叫梅太郎,所以那家夥排行第二就叫銀次郎。”
燕青將已死的熊打橫背上。從背面看上去仿佛他的頭被熊一口咬住似的。男人正准備問他打算如何處置那頭熊之時,燕青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來,有如擂鼓。
“大概是要當晚飯吧……”
還未問出口他就明白了,因此他不再詢問。總覺得像是見著了友人宋隼凱,不知不覺之間他笑了起來。
“真是的,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我是來拜訪傳說中的武藝名師南老師的”。他回答道,接著自報家門:
“我的名字是——茶鴛洵”
“太好吃了!老爺子做菜可真有一手!”
在銀狼山頂的家裏,燕青一個勁兒的扒拉著茶鴛洵作的熊肉火鍋。這還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熊肉火鍋。
“我還以爲官差終于來抓捕師父了,啊,太好了!”
對于自己實際上是“中央官吏”一事,茶鴛洵覺得還是保持沈默爲好。
“爲何?老師幹了什麽?”
“不……師父只是稍微缺乏一些常識罷了……”
實際上可不只是“稍微”。
燕青已經算是相當的粗枝大葉了,然而師父從根本上而言就不懂得做人的常識。對于金錢極其沒有概念,擅自盜竊山腳的村子裏飼養的牛羊,拔走田裏的蘿蔔,像猴子一般將蘋果田裏的蘋果隨意糟蹋。還揚言說:“聽好啦——燕青,今天我就教你怎樣快速學會在山中舒適的生活。”認爲理所當然要跟著老師混的燕青聽了,不由得深受打擊。
(又不是山賊!!)
說什麽山中舒適的生活方式!
山腳的村民以村長爲首,多是無憂無慮之人。“燕青小哥,沒關系沒關系。這座山是山主大人的,我等不過是暫借山腳一用而已。一切的收獲都任由山主大人處置”,諸如此類,把銀次郎和師父當作地藏菩薩一般供奉,放任不管,雖然如此,大概還是最終有人忍無可忍請來了官差吧。
“附近的村民,全都對南老師和你感恩戴德哦,感謝你們將盜賊一掃而光。”
“啊……這樣……”
“怎麽愁眉不展的。”
燕青停下筷子,一臉的悶悶不樂。
他說服師父不要像山中盡給人添麻煩的猴子一般任意妄爲,要多助人爲樂。由此他們開始了保镖的工作,這已是很長時間之前的事情了。
的確附近的村子裏已經看不見盜賊的身影了,然而——
“還不是什麽都沒有變。官府和盜賊相互勾結,就算被捕也很快就會被釋放。如果不能改變官府的觀念根本談不上什麽。”
鴛洵微微睜開雙眼。
“燕青……你多大了?”
“嗯?十三。”
他的回答讓鴛洵想起了同歲的另一位少年。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還真是完全相反呢。”
“咦?我嗎?和誰?您孫子?”
“不,是這個國家的第二公子。”
“公子!?那是什麽?”
鴛洵微微笑了。和燕青正相反,一切冷如冰霜的公子,優秀得過了頭的第二公子。
……然而,他也不在了。突然湧上心頭的痛苦回憶,讓鴛洵緊咬雙唇。
鴛洵只有一個,即使無法阻止第二公子被流放,至少也必須達成返回茶州的目的。
“我來此是有事委托銀狼山的保镖。”
燕青從飯碗裏擡起頭來,到此爲止,燕青還一如既往的無憂無慮,輕松惬意。直到他聽到下一句話之前。
“委托內容是,殲滅‘殺刃賊’。”
那一瞬,燕青表情驟變,親眼目睹這一切的鴛洵,渾身頓時不寒而栗。
如陽光般的明朗已經蹤影皆無,如同取下面具一般,所有的感情都剝離殆盡。
幽深的雙眸變得冷漠而虛無,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獄,轉瞬間即沈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鴛洵察覺到自己無意中打開了沈眠于他內心深處,絕不能開啓的箱子。
燕青突然看向大門。隨其視線看過去的鴛洵,對于突然有人出現吃了一驚。
“師父!真稀奇,您竟然回來了。沒有滿面通紅的逃掉。”
“你在說什麽。我也要進步啊。我是師父,比起你這個身爲弟子的來,我可是以每天進一步退三步的速度成長著!”
“那不是退化了嗎!”
鴛洵一眨眼的工夫,男人已經隔著熊肉火鍋坐在了他的對面。他是個讓人印象極爲深刻的男人。高大而勻稱的體型,一雙眼眸讓人不由自主聯想起野獸,長及腰部的銀發裏,垂下僅有的一縷绯紅。年齡莫測,無論說是三十來歲還是五十來歲,都不會讓人感到驚訝。
“啊,師父!!好不容易才做成的熊肉火鍋,您不要轉瞬就一掃而空啊!!”
诶?鴛洵看向鍋裏,一秒鍾之前還應當分量十足的熊肉火鍋眨眼間竟然已經不剩一滴殘湯了。
怎麽可能。他明明才剛落座。
燕青忿然用湯勺敲著空空如也的鍋。
“我是無所謂了,但是鴛洵老爺子只顧著給我盛飯,還一口都沒有吃過呐!這樣對待客人太失禮了吧。”
“是嗎?那麽,承蒙款待,我回去了。”
“師父!這麽晚您還打算回去啊!這人是前來委托你辦事的。”
南老師有些不勝其煩的掏著耳朵。
“燕青,你去外面和銀次郎一起玩。”
然後他竟然單手抓起燕青的頭,將他像皮球一樣從窗口扔了出去。燕青“啊”的一聲慘叫,連同自己攜帶的棍子一起飛了出去。
鴛洵冷汗直流。雖然已從宋隼凱那裏聽說了,不過還真是個下手毫不留情的老師。
南老師晃動著有如鬃毛一般的銀發,一旦被那雙眼睛直接盯住,仿佛真的面對著一頭野獸。
“真是不速之客啊。不過既然你救助了小野豬,那麽你就成了這山中的貴客。沒辦法,我就聽聽你的請求好了。”
如果說銀次郎是山的主人,那麽他就宛如是山之神。鴛洵如是想著。
被扔出去的燕青躺在幹草堆上面,枕著銀次郎擡頭仰望著夜空。
“——委托內容是,殲滅‘殺刃賊’。”
撲通,心髒跳動不已。視野裏是一片血染的赤紅。渾身微微顫抖著。
左頰上的傷口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灼痛過了。燕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冷不防,銀次郎猛地一個起身,把燕青從它的雪白肚皮上甩落下來,面朝地一頭紮進了幹草堆中。將他拽了起來的那雙手,並非來自師父。
“鴛洵老爺子,怎麽了?”
銀次郎就那樣溜達著不知去往何處了。銀次郎也和師父一樣,一旦有人前來,就會突然隱去身影。
“沒什麽,只是南老師說如果要睡就去外面的幹草堆上睡。”
“師父真是的!我把床讓給你睡!”
“不,不用了。這裏很舒服。”
鴛洵和燕青一起,在幹草堆上隨意仰面躺下。幹燥的草堆散發著陽光的味道,鴛洵閉起了雙眼。
“……委托撤回,忘了這件事吧。”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燕青一句話也沒有說。正在鴛洵覺得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之時,耳邊傳來有些不自然並略帶嘶啞的聲音。
“……你從師父那裏聽說了吧,關于我的事情。謝謝您了,老爺子。但是我會去哦。”
看向燕青,他的側面看上去有如砂石一般脆弱的不堪一擊,帶著一張哭泣的笑臉。
“……我呐,還真是愚蠢。就算忘記了親人,但那個男人的面容和聲音、以及所有的一切都依然深刻在腦海裏。我是笨蛋吧。和別人完全相反。但是,愚蠢的我現在還擁有的,也就只剩這個了。所以我會接受你的委托。現在該是我離開這座山,返回我的世界的時候了。”
已經完全變得模糊不清的“親人”的記憶。
甚至連在睡夢之中,不知從何時起,他們的面孔也不再清晰可辨了。——曾經以爲只有這點是自己萬萬不願忘懷的。
連親人的面容都遺忘了的現在,那已經不是爲了任何人了。僅僅是爲了自己。燕青要離開這個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但也毫無意義的世界。
燕青無聲的笑了。如此悲哀的笑容,鴛洵從未見過。
“就算你阻止,燕青也應該會去的吧。就算只有他一個人。因爲他察覺到了,不是你,而是命運在呼喚著自己。”
縱然後悔也來不及了。鴛洵無話可說,只能緊緊的抱住燕青。
在那溫柔的臂膀之中,燕青閉上了雙目。一滴淚水自眼角滑落。
在這山中,與師父和銀次郎共同度過的八年,保護了燕青,然而,卻非屬于他的世界。不,是他無法把這裏當作自己的世界。
對于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燕青終是無法背棄。一度冰封的憎恨依然無法融化。燕青的內心一隅,始終潛伏著被凍結的黑暗。就算裝作遺忘,到最後一刻也不曾消失。
(對不起,師父,銀次郎。)
沒有選擇他們的燕青,離開了這座山,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連同最終也無法放手的憎恨。
南老師在懸崖頂端觀看著星星。一頭銀色的狼悄無聲息的隨侍在他身後。
“銀次郎,爲何你要將燕青帶來這裏?”
銀狼的本名原不是這個,然而現在幾乎所有人全都這樣喚著它。
片刻之後,響起渾厚的聲音。
(……因爲他很可憐)
這確是發自銀狼的話語,那聲音仿佛直接回響在頭腦中般令人不可思議。(所謂可憐,究竟爲何種感情,大概在那個時候,屬下才第一次有所了解,我主。)
“一覺睡醒就向正在燒烤著的烤全牛飛奔而來,一口咬了上去,接著屁股著了火,哇哇大叫著到處亂竄,最終一頭倒栽進河裏,然後頭撞到河底暈厥過去。這種小孩到底哪點可憐了?”
(……是啊,的確那個時候我還以爲自己看花了眼)
再次把和魚一起在河裏亂撲騰的燕青從河裏打撈上來的是銀次郎。這實在是笨得可以的小孩讓他目瞪口呆,只顧看著,事後才發覺又不由自主的救了他。
然而,那並非錯覺。
(……燕青即將崩壞之時,屬下遇見了他。在他崩壞前一刻讓屬下記住他是多麽幸福。因爲他自己也許會忘記。)
那時,銀次郎窺見了,年幼的少年被憎恨完全浸染的那一瞬。
也許當時殺了他比較好。時至今日銀次郎仍然時時會如此想著。那時也是,去那裏實際上就是打算殺了他。異常的殺氣甚至讓野獸也退避三舍,他本打算除掉那個連日來讓這山騷動不安的外來者。一時心血來潮救了他之後,銀次郎也對那個孩子漠不關心。
然而,被救的孩子哭了。質問他爲何要救自己。如此一來就只能活下去了——他這樣說到。
只能活下去了。如此說著,燕青就如陶器變回爲單純的土塊一般,無聲的崩壞著。
(將他帶來這裏……我也許在爲此後悔。)
“……銀次郎,事實上,燕青的壽數也就到那天爲止。”
(是我……改變了這一切嗎)
“不,改變命運的一直以來都是燕青。將你喚去那裏也是,改變了你的想法也是。燕青的太陽之星能夠照亮並改變四周,但是卻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太陽。”
然而,准確而言燕青的命星是太陽的脫軌。
這八年,燕青依靠自己變得很強。尤其對劍有著無與倫比的執念。
一開始只是看見劍,他就會變得面無血色,不停的抽搐並嘔吐不已。即便如此他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拿起劍來。雖然一天只有相當少的時間用于練劍,然而他似乎把全副身心皆投入其中一般,進步神速。不對,正確來說並非劍術,而僅僅是殺人技術一躍千裏。
練習完之後他趕緊將劍塞進稻草之下,飛快的偷看一眼之後就一腳將其踢開。即使如此,他每三天仍要在這稻草之上睡上一宿。
燕青這八年,就是如此度過的。
劍就是所謂燕青的“瘋狂”。
明明覺得是錯的,明明很厭惡,卻無論如何也沒法放棄的東西。
南老師仰望著滿天星鬥。那裏有一顆暗淡的星,像是僅余一縷殘息,明滅不定。
“呼喚我弟子的,是那個嗎……”
如同燕青曾呼喚著銀次郎一般,也有人在呼喚著燕青。若是燕青現在不下山,那顆星就會隕落。然後終其一生燕青都無法遇見那顆星的主人了吧。
去了也好,但是,之後呢?
“師父……我的眼前一直是一片赤紅,好像血流不止一樣。”
僅有一次,無論如何也沒法放下手中的劍,燕青邊哭邊問。
“我知道我錯了,我是如此的痛苦。但是不這樣還能怎麽做呢?”
連極端痛苦中得出的答案,他也知道是錯的,這樣的孩子,八年來幾乎都在陽光下笑著度過。只有那拉長的影子,沾染上了暗夜的黑。又有誰能說這是錯的呢。與燕青那即將崩壞的心具有相同分量的“正確答案”,又有誰能告訴他呢。
南老師無法回答,不管哪一點。
只有,許下承諾。
“……若是有一天你失去了自己,我會親手讓你舒舒服服的沈睡過去。將你埋葬于你家那棵梅樹之下,在你化爲塵埃之前我會每天和銀次郎一起去逛逛。”
于是,仿佛內心的枷鎖被打開了似的,燕青笑了,放下劍沈睡過去。
……只是,如果你不在了,我和銀次郎都會非常悲傷吧。
南老師如此喃喃自語著。
第二章
“茶鴛洵大人行動了嗎……”
在“殺刃賊”巢穴總壇——梁山的最深處,男人聽取了瞑祥的報告。這名排位第三,憑著出類拔萃的頭腦在談笑間即可驅兵遣將的男人,被稱爲“智多星”。
“智多星”的聲音溫柔至極,到哪裏都顯得鎮靜自若。雖然與他相識已有十載之久,但是瞑祥還是喜歡不了這個男人,因爲根本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不過既便如此,瞑祥也承認他確實是少數幾個可以正常對話的對象。
“那麽,就算那個叫茶鴛洵什麽的家夥去了銀狼山,那又怎樣?你想不過是去了小小的銀狼山又能成什麽氣候?”
確實曾經預謀的打劫被銀狼山的保镖妨礙了好幾次,但是,反正那不過是幾只蝦兵蟹將而已。
“智多星”沈默了片刻。
“……只是有點,有點介意罷了。請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瞑祥輕挑了下眉頭,這樣輕易地放棄反駁,反而讓人氣不順。瞑祥粗暴地扔來竹簡的卷軸。
“這個月新進來的。”
看到這麽厚的卷軸,“智多星”不禁皺了皺眉。
“……新進的人,好多啊”
“不補充點兒沒辦法。因爲每天都有人陸續不斷地被‘小旋風’砍了啊”
“智多星”的眼神第一次變得淒厲起來。瞑祥的嘴角微揚,略略冷笑。
“不是我哦,向大家許諾能斬‘小旋風’者將被提升爲頭目級別、以及賞金百兩的可是首領啊。”
確實如此。不過煽動大家,然後又像看雜耍似的袖手旁觀並樂在其中的卻是瞑祥。
瞑祥退下之後,他又一次重新閱看竹簡,在某一點上停下了視線。
在年齡一欄裏,記載著一個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寫錯了的異樣年輕的數字。
——十三歲,而且是從最難一關——武藝門進來的。就是說他是輕而易舉地戰勝了十名中幹部級別的猛者而脫穎而出的。
“出生地是……有梅太郎的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名字是,浪燕青。
他口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诨名?”
燕青跟在這個帶路兼教官兼大哥的男人後面走著。
“嗯,哪個有閑工夫一個一個去記人名,蠢蛋多得不得了。昨天也是不知道哪個誰多吃了一條魚,造成大火拼呐。結果讓我說了一句‘笨得要死,第二天看看哪個大便大得多不就一目了然了嗎!?’給解決了。本大爺可算是頭腦一派的呐”
不知怎麽燕青覺得自己也可以被歸類爲頭腦派了。
“說到頭腦派,那就要數‘智多星’呐。”
“‘智多星’?”
“排行第三的大幹部喲,好像是因爲腦袋瓜靈光而取了這個诨名,名字忘記了。看吧,诨名方便不是?忘不掉。”
確實如此,爲了這個老大,诨名是有存在的必要。燕青開始慢慢覺得自己其實是頭腦派了。可喜可賀起碼比沒注意到自己完全是笨蛋軍團其中一員的這位老大更適合當“頭腦派”。
“也就是軍師,聽說大買賣全部都是‘智多星’計劃後實施的喲!”
燕青佯裝並不感興趣地試問道。
“真強——是怎樣的家夥?”
“是個謎一樣的家夥。雖然確是個老手,但好像頭目級別的人物也沒有見過他本人。大概頭腦派考慮太多心情不爽躲在家裏吧?我也有體驗。下雨天穿的雨鬥篷有吧?在得出——它的由來准是‘雨和河童’沒錯——這一曆史性發現的結論之前,我可一晚上沒睡好覺呐!
(注:“雨鬥篷”的日語發音是amagappa,“雨”的一種日語發音是ama,“河童”的發音是kappa,所以某笨蛋才把這兩樣東西湊一塊兒了)
燕青左思右想……是、是這樣嗎?
(不是……別的漢字嗎?)(譯者注:剛剛“雨鬥篷”在原文中用的是假名,沒用漢字)
總覺得不像是“雨河童”。但是光看字的話好像又覺得確實是這幾個字沒錯。
被這篇“雨與河童之爭”弄得頭昏昏,險些把“智多星”的名字給忘了。這位老大真可怕!果然應該是頭腦派呢!
“老大你也有诨名嗎?”
“那還用說。本大爺的可是超酷的噢!說了嚇死你,本大爺的诨名是——”
這位大哥傲氣十足地宣布——
“短命二郎!”
“短命二郎!?”
燕青聽了確實嚇了一跳。
短命二郎!?
(我……我該接什麽話才好!?)
姑且說很強?確實很強……
誰給他取的這個名字真讓人好奇,姑且拍個手先?起碼可以混個時間嘛。姑且說很酷?演技最重要啊。
“短命二郎”老大誤以爲燕青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所以心情大好。有了個可愛的小弟。
“好吧好吧,遲早你作爲我的小弟會賜給你‘短命三郎’這個诨名的。”
燕青嚇得差點蹦起來。
才不要呢!那種笨得要死又不吉利的诨名!
“老大!我和老大不一樣我還想活長點兒,所以我想要別的诨名行嗎!”
“混賬小子!少咒我短命!是‘遇到我你就完蛋了,你的死期到了’的意思!短命的是碰到我的對手!是對手!”
“真是容易混淆!”
“少啰嗦!你不能說這是別具一格嗎!”
“砰”的一聲,燕青被揍了一拳。不管怎樣,這是個與頭腦派還相當有些距離的诨名,果然頭腦派應該不過是老大的自稱而已,重要的是老大只是個火夫怎麽會用那種诨名呢。
“嘛,聽說不立點兒讓人大吃一驚的大功勞,是很難有诨名的呐。比方說,打倒‘小旋風’什麽的。”
“小旋風?”
老大突然嚴肅地回頭看著燕青。
“……喂,三郎,不管誰說起‘小旋風’的事你也不要搭理他喲!”
“诶?”
“你小子確實很強,擺平了十個中級頭目確實很了不起。不過,別靠近‘小旋風’!曾經有上百個沖著賞金去挑戰他的猛者被他殺得一幹二淨。現在也是這樣。那個小鬼是魔鬼……不是人!”
老大冷冷敘述的同時,強風吹過,樹梢劇烈搖晃起來,燕青望向蒼穹……爲什麽,總感覺有誰在呼喚著我呢。
從在銀狼山的時候開始,一直。
“活下去。”
是誰,在耳邊如此喃喃細語。
全身身受重傷,是誰在輕輕地爲我治療、卷著繃帶。
“活下去,哪怕墜落到地獄的深淵也要活下去。”
……爲什麽?爲了什麽?
——清醒之後,他數度考慮這句話的含意。
地板上躺著五具屍體。
又有誰被押了進來。
與到現在爲止的五人不同,蒼白的臉頰,不斷地顫抖。粗陋的裝束,纖細的身體,好像只是個被掠來的村民。
村民一邊不斷顫抖,一邊看向地板上躺著的屍體和面前的孩子。還不過是個少年,兩個腳腕上戴著枷鎖,而且還被鎖鏈鎖在鐵床上。
只要殺了這個孩子就可以回家——那個叫瞑祥的副首領是這樣保證的。
村民緊緊握住別人給他的柴刀。
慢慢逼近後,少年擡起了雙眸。在那雙如同魔鬼一般沒有任何情感的雙眸的注視下,村民手中的柴刀掉落了下來。少年的手腕機械性地運動,下個瞬間,村民身首異處。少年連眉頭也沒動一下。只是,從那個村民的首級處有什麽東西吧嗒一聲掉下來時,少年的視線稍稍轉了一轉,是一個僅有小指粗細的玩具笛子。
馬上下面一個犧牲者被押了進來,屍體在瞬間變成了八具,就算是“小旋風”,現在呼吸也變得不規則了。
瞑祥冷笑著袖手旁觀,小心翼翼地在鎖和劍夠不到的地方。
瞑祥的右手迅速地動了起來。
雖然條件反射地舉起了劍,但是還是慢了一拍。飛刀刺入了右肩,雖然沒有刺穿,但足夠使“小旋風”的意識與腳步一起變得搖搖晃晃。他跪了下來。
聽見瞑祥邁步的聲音。
在朦胧意識的深處,聽到了一個聲音。
“活下去。”
……爲什麽?爲了什麽?
腐爛的血與死亡的氣味,跟光鮮輝煌的朝廷泛著同樣的惡臭。可是,這裏更加赤裸裸,一股腥臊味兒,如同陰溝一般。
瞑祥的腳步聲漸行漸近,這個無與倫比准確地、毫不留情地蹂躏、折磨、碾踏他的驕傲並以此爲樂的男人。
身處這如同地獄一般的陰溝之底,說“即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意義爲何?
緊握劍的手積蓄著力量,注意到這一情況的瞑祥停下了腳步,這頭野獸就算只剩一點點體力都會比火藥還要危險。
正是此時。
“唔——,他就是傳說中的‘小旋風’啊?”
瞑祥轉過身,怒上心頭。
“你這該死的小猴子,又是你!來搗什麽亂!”
一般來說副首領的瞑祥不可能記得新人的樣子,但是這只小猴子例外。
剛進來沒半個月,對瞑祥想怎樣就怎樣。既不可愛,又不懂什麽叫尊敬,每次每次都觸怒瞑祥的神經。最重要的是,一看到這個小鬼就覺得神經的深處在刺痛。
瞑祥忽然計上心來。
“要挑戰試試看嗎?小猴子”
燕青瞧了瞧地上躺著的八具屍體,又瞅了瞅“小旋風”,只見他全身沾滿了幹透的血汙,腳腕上套著枷鎖,還被鎖鏈鎖著。一個一個確認了這些之後,燕青又看到這名少年緊握的劍刃被血汙和油脂腐蝕卷曲了起來。“那個我說啊,”燕青吸了口氣道:“你還是早點兒和那把劍說再見比較好哦,還是說,你離不開它嗎?”
第一次,“小旋風”擡起了臉。
二人的視線第一次相遇了。
“小旋風”略顯驚訝地皺了皺眉。對面的這個少年的眼中,毫無責備、憐憫、嘲弄和侮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用堅強而直接的眼神凝視著他。
這是他自從出世以來第一次遇到的眼神,沒有任何的算計,只是充滿擔心的眼神。不過他沒能理解那句話以及那個眼神的意義。
除了唯一的弟弟之外,決不向他人敞開心扉的他不能理解。
燕青也留意到了這件事,隨著一聲歎息,他撓了撓變長的頭發。
“……真是沒辦法呐,離不開的話,就讓我來代勞好了。”
拿起斜靠著的棍子,輕輕揮動。
“小旋風”瞪大了眼睛,好強!和至今爲止的破落戶完全不同。這個人正統武藝的基礎登峰造極,一副武藝滲入骨髓後的坦然自若。
此時,燕青愉快的老大“短命二郎”突然臉色大變飛奔過來。
“喂!三郎!!你竟然跑來見‘小旋風’!你要給我聽話點兒好不好!”
聽到了消息,好事之徒一個跟一個聚集而來。如果誰能殺了“小旋風”,到現在也都是在“殺刃賊”中可以得到英雄禮遇的大“功”一件。
燕青輕聲嘀咕著。
“……差不多該恢複理智了吧,我來幫你。我可是超強的哦,你小子絕對殺不死我的,不錯吧?”
這時,“小旋風”確實在無意識的某個角落中稍稍放了點兒心。
“活下去”——不知是誰說過的話。
並不是要遵從這句話。
只是,能夠聽得見。
“我,我很寂寞”
——那個聲音,給了他揮劍的動力。
在如同陰溝之底的地方,也要生存下去,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每天不斷殺人,殺得舉不起手臂,一旦不能動就被瞑祥按倒,將像喂狗一樣拋來的食物放進嘴裏。
(爲什麽?)
在這永遠不斷重複的地獄深淵之中,不覺自己仍想著要活下去。爲了什麽?
……但是,已經結束了。
這樣就已經,不用再殺任何人了。
突然,又聽見了弟弟的哭泣聲。
好像與心中的思緒背道而馳似的,神經變得敏銳,手腕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又一如往常地從體內湧出一股求生欲望。
燕青仿佛看見自己似的苦笑了一下。
“……你的願望就讓我來幫你實現吧。”
第三章
持續不斷的,有誰在替自己輕輕擦拭著傷口,隨後小心翼翼的包紮起來。清苑睜開了眼睛。習以爲常的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陽光的味道。映入眼簾的,是不曾見過的簡陋棚頂。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然而,“哇”的一聲大叫,那個正在包紮傷口的人慌慌張張躲了開去。
“三郎!他醒、醒、醒了!!”
燕青踏著輕快的腳步進來了。他隨意的看著那張清苑躺著的床,沒有任何防備之心,而那位二郎大哥則以公事爲由逃之夭夭。
“喲,你還好嗎?能不能坐起來?要不要吃點什麽?鍋裏還有些粥。”
清苑盯著那張神氣活現的臉。雖然對方手裏沒有拿著棍子,然而清苑卻記得他左頰上的那道刀疤。
“爲什麽?”
和那張俊秀的臉一樣,他的聲音也相當好聽,然而卻不帶任何溫度,就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一樣。
(好像幽靈——)
明明人就在那裏,卻感覺不到生氣。
“沒有殺了我。”
燕青稍微費了一點功夫才把他說的支離破碎的話語拼湊起來。理解到那句話的意思後,燕青猛地揚起眉毛。
“你又不笨,自己稍微想想吧,要是還不明白我就來告訴你。”
宛如幽靈的少年火大的皺起雙眉。那副表情仿佛在說,有生以來還沒有人敢說他笨。
“你要是想死在我的手裏,就給我好好的吃飯,勤加鍛煉。總之很久以前就有人不停的對我唠叨著說決不能欺負弱者——”
突然,燕青閉上了嘴巴。
(是誰說的?)
刹那間,燕青露出了一副哭泣的笑臉。
燕青此時的表情,給清苑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那表情就像是找回了記憶中某段失落已久的寶貴碎片。
正在清苑即將聯想起什麽之時,燕青重新調整好心情後問他。
“你叫什麽名字。”
已經開啓了稍許的門扉又再度緊閉起來。清苑面無表情的橫過臉去,明顯是拒絕一切的表情。
燕青也不是很介意。
“沒有名字嗎?那麽,就由我來給你取好了。叫你五郎怎麽樣?很好,以後你就是五郎了。”
五郎!?他無法再保持沈默了。
“什麽,你在耍我嗎?竟然取那種名字。”
“我可沒耍你。梅太郎、銀次郎、大哥叫我三郎,而四郎聽起來總覺得不怎麽吉利,所以才叫你五郎。”
“不要。”
“怎麽了。難道你想要個外號?那麽就叫‘一蹦十丈高五郎’怎麽樣。”
前公子殿下覺得自己才更想一蹦十丈高,有生以來首次遭到此種恥辱。
“我到底哪點像五郎了!”
“那麽叫‘逃家五郎’。”
“不許再叫五郎!!”
無可奈何之下,燕青又提出了不少方案,諸如“小芥子”、“豆芽寶寶”、“青葫蘆”、“大少爺”等等。無一例外全被清苑否
決了。(注:小芥子是日本東北地區的一種圓頭圓身的木制人偶)
“你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那麽,就叫你‘不可一世’。”
清苑不禁有些畏縮。有了覺悟之後還敢面對面和自己說話的家夥,他還是第一次碰見。
“啰、啰嗦!說起來你這家夥到底有什麽權利擅自替我取名字!”
“沒有嗎?我,沒有選擇‘殺了你獲得獎賞’,但取而代之的,是得到了你的所有權。”
清苑的態度眼見著變得強硬起來。
“……誰會聽命于你這家夥。”
“我對這點不抱任何期待。但是,既然你成了我的小弟,我會供你吃住,也會替你療傷。現在你就好好睡吧。”
“……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好處?沒有什麽好處。你有沒有撿到過小鳥小狗之類的?”
(注:すずめ本指麻雀,わんころ則是一種寵物狗,直譯的話感覺範圍太窄,所以寫成了小鳥小狗。)
“小旋風”不知不覺的喃喃自語。
“……弟弟的話……倒是有撿到過。”
“弟弟!?難道是從天上掉到你家的?”
真不愧是一蹦十丈高五郎……不過算了。
“對于像頭受傷的野豬崽子那樣的家夥,會有誰期待他報恩。等他傷好複原之後,我一定會大呼小叫的趕他回去大自然。”
——回去?
何處可去。
清苑不禁自嘲。如今的自己的確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但是他也不會愚蠢到去相信這種過于天真的話。迄今爲止他都是這麽一路走過來的。
“——有誰會相信你說的話?”
“無所謂,隨你的便。”
回答幹脆得讓他感到失望,清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怎麽了?
“書——齊?”(注:這個名字就是後來的叔齊。)
突然間,燕青念叨出一個名字。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這個名字是——
“……就叫你清吧。不願意的話就告訴我你的本名。我叫燕青,浪燕青。”(注:清和齊的發音都是セイ)
被賦予“清”之名的前第二公子挑了挑眉。他的父母是知道那個典故才給他取了這個名字嗎?
“總之我先給你盛點粥來吧。大哥是負責夥食的,所以飯菜可是很好吃的。”
燕青往竈台去了。清苑感覺自己的胸前好像放著什麽東西。看了看,他發現自己的脖子上掛著一根和小指尖差不多大小的笛子。
這小小的笛子是那個被他殺掉的無辜村民隨身攜帶的。然而,燕青對此卻不發一言,眼裏也不曾露出過絲毫的責備。
“……我來實現你的願望。”
……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如今還有什麽願望,難道說他燕青知道?
“喂,粥來了。我重新熱過了。”
清苑緊緊盯著遞到眼前的碗。喝了這碗粥,就意味著要活下去,在這無底深淵繼續活下去。如果不吃的話,那麽總有一天可以死去。
“你要是端不住碗,那我來喂你?”
似乎是死不掉了,了解到這一點的清苑馬上一把搶過碗。瞅著將粥喝得一幹二淨的清苑,燕青笑了。對了,自己的親人也是像這般將飯菜吃得幹幹淨淨的。
“要不要再來一碗?”
清苑一言不發的將碗遞出去。他還真不是一般的目中無人。也罷,只要還有吃飯的力氣就行了。
“你看上去一副腦子很好使的樣子,會不會寫字?知不知道‘雨荷語’怎麽寫?”(譯者注:此處燕青只知道讀音,所以采用諧音字代替。)
雖然一點都不想理睬這個家夥,但是竟然被他當成白癡,這絕對是莫大的恥辱。這麽想著,清苑從燕青手裏奪過勺子,用勺柄再地上寫著。
“雨合羽。”
燕青目不轉睛的盯著,不停的點著頭。
就是這個,而不是“雨和河童”。
(大哥果然不是一個頭腦派)
“太厲害了,你腦子真好。”
“不會寫的家夥才是笨蛋。”
清苑冷冷的吐出一句話之後,凝視著燕青。他實在是單純的讓人難以置信。
“你……爲何會在這裏。”
燕青的答案非常明確。
“當然是爲了殲滅‘殺刃賊’了。”
——第二天,清苑因爲吃壞了肚子,在床上整整翻騰了三天三夜。根源就是在夏季一直放在鍋裏的粥,然而身爲罪魁禍首的燕青竟然還說什麽“那是因爲你實在太弱了”。于是清苑下定決心,在狠狠揍燕青一頓之前絕對要活下去。
“他得了‘小棍王’的诨名嗎?”
得知這個消息的“智多星”笑了。
瞑祥很不開心。燕青非常漂亮的打敗了“小旋風”,當場就得到了那個诨名。勝者可以得到他所希望的獎賞,這是鐵的准則。如果新人希望得到的是重金或是地位,難免會引起糾紛,然而他的願望只不過是“小旋風”而已,那麽任誰也不會嫉妒——除了瞑祥。
“‘小旋風’理應被處死。”
“事到如今你才說這種話?要殺的話早應該趁著他還被關押著的時候就殺了他。而且我看護‘小旋風’可不是因爲他是你的玩具。說到底‘小旋風’是不能殺的‘客人’吧,聽說他是‘暗夜’交給你和頭領代爲保管的。”
瞑祥的半邊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關于向“殺刃賊”提供巨額資金的“暗夜”一事,同伴之間也只有晁蓋和瞑祥知道,位列第三的“智多星”也只不過是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而已。
“……他也沒說不能殺了他,只是讓我隨自己喜歡去飼養。”
那副口吻根本就像是將“殺刃賊”當作手下使喚,“智多星”在心中冷笑不已。
“回到正題,瞑祥。……山寨裏有奸細。”
瞑祥眼中的焦躁瞬間消失了。
“確定?”
“很有可能……最近各地部衆遭受州軍掃蕩的概率在急速增加,有可能情報洩漏了。”
尤其現在正當茶鴛洵回鄉之際。也收到他前往銀狼山的情報。
“剛好在這節骨眼上。我有些介意。”
“……銀狼山嗎?”
“那個尚不清楚。不過,和州軍有所聯系確有其事。有勞你調查一下。”
瞑祥緊緊盯著“智多星”,不放過奚落他的機會。
“……你已經徹底淪落爲‘殺刃賊’了嘛。”
“因爲這是我和頭領定下的‘約定’。”
瞑祥的臉有些扭曲。
“智多星”是晁蓋帶回來的男人。他的出身、姓名全都是謎。晁蓋說過,只要他敢耍一點花樣就格殺勿論,然而“智多星”至今爲止依然活著。即便如此,呆在“殺刃賊”近十年的歲月,也沒能讓這個男人溫和沈穩的的眼神有所改變,瞑祥至今都沒法相信他。
“最近你好像完全沒有做事嘛。如今茶鴛洵正在到處亂轉,你也該發揮你的能耐了。你是位列第三的軍師吧。”
瞑祥純粹是出于諷刺罷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智多星”沈思片刻之後,點頭答應了。
“……明白了。等我和頭領商量過後,只要他同意,那麽我會親自指揮這次任務。”
如果一切順利,那麽在隔了很長時間之後,這會成爲“智多星”親自經手又一件重大任務。由他策劃的偷襲至今爲止不曾有過任何一次失敗。若是能夠擊敗茶鴛洵,這將成爲“智多星”的功勞。然而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撤回前言了。瞑祥略顯焦躁的轉身離開了房間。
最近這段時間,沒有一件事情能讓他稱心的,不管是對“殺刃賊”漠不關心的老大,還是“智多星”,還有就是“小旋風”“逃掉”一事。
一切的一切,都讓瞑祥非常不爽。
……瞑祥離開之後,空氣中隱隱飄來一陣酒香。“智多星”擡頭往上看去,一個高大的男人如同影子一般突然出現在那裏。他總是心血來潮想來就來,而且每次都出現的無聲無息,只用酒的香味來告知他的到訪。
“歡迎光臨,頭領。”
晁蓋將酒瓶隨手一扔,突然悄無聲息的就到了“智多星”跟前。這個男人有如深重的暗影,他的影子比他的臉更讓人記憶深刻。
“要不要來下一盤棋?”
晁蓋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在棋盤一側坐了下來,“智多星”用手指將排列整齊的棋子一個個撿了起來。
“看來快要開戰了。這次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鬧吧,讓我來策劃好了。”
晁蓋緊緊盯著“智多星”,那雙眼睛由于酗酒之故顯得有些混濁,然而眼神卻有如刀劍般銳利。
“……行啊,不過你可別忘了‘約定’。如果你敢耍一點花樣——”
“智多星”和晁蓋目光交錯。“智多星”的眼神裏從來不曾流露過絲毫屈服,而這次,他亦用如此眼神緊盯著晁蓋。
“明白了,我不能死。所以,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因爲“約定”而在這裏苟且偷生的男人。
晁蓋愉快的笑了。
“真是個聰明的軍師。‘殺刃賊’裏最可怕的殺人魔鬼是誰,你知道嗎?”
哐當,棋子相互撞擊的聲音從“智多星”的掌中傳來。
“知道,”他答道,“——是我。”
晁蓋開懷的笑了。因爲這位軍師的策劃而送掉性命的人,很輕易就超過了死在晁蓋手中的亡魂數量。即使他沒有離開過這間狹小的屋子半步,他也是“殺刃賊”裏最強悍的殺手。
罪孽最爲深重,身處十八層地獄的智者。
夜風中,燕青猛地睜大了雙眼。
又來了,似乎有誰在呼喚著自己。
不知道爲什麽,這呼喚聲,一點點的喚醒了自己遺失的記憶。
“我想起來了……兩位姐姐的名字,萼凰長姐和女英二姐。”
腦中回響起曾經遺忘的願望。
“你要成爲一個強大而溫柔的孩子哦。”
對不起,燕青無聲的流著淚。
對不起了,二姐。
我一定無法實現你的願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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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旦到了深夜,燕青似乎每晚都會溜出去。有一天晚上,清苑跟了上去。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有些擔心。然後他發現燕青坐在樹根上,緊緊按住自己的右臂。
清苑感到驚訝……他應該沒有受傷才對。
突然,燕青緩緩的睜開了閉著的眼睛。顯露出來的那雙眼眸,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清苑屏住了呼吸,不由得汗毛倒豎。
凍結著暗黑之色的眼神,以及陰森逼人的氣勢,籠罩了整個場地。
燕青的表情前所未見。
完完全全沒有任何表情。
不知爲何,清苑感覺似乎看見了他右手裏握著的劍——連劍柄也沾滿了鮮血。
燕青極其緩慢地仰頭望向天空。如同祈禱一般沐浴在月光之中。晚風揚起他的頭發,隱去了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據說月亮上,有座長著月桂樹的宮殿,裏面住著一位美女,是吧。”
刹那間,清苑並不明白他說了些什麽。回過神來的時候,燕青已經面對面看著他笑了。表情與往常無二。
“那個傳說,是真的嗎?”
燕青還是緊按著手臂。那張臉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然而那只不過是他試圖露出一如既往的表情罷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那稍觸即發的緊張,刺得人火辣辣的疼。
燕青爲了不讓清苑靠近才和他說話的。清苑卻滿不在乎的闖入他的地盤。
“不睡的話頭腦會變得更笨的。”
“這不是沒辦法嗎?睡不著啊。”
很想問他是否每晚都如此,卻沒有說出口……這和自己又沒有什麽關系。
這麽想著,清苑折下附近的樹枝,用其尖端在地面上寫著字。
“姮娥,這就是住在月亮上的仙女的名字。”(注:嫦娥原爲恆娥,俗作姮娥,後避漢文帝劉恆諱,改爲常娥,《搜神記》作嫦娥。)
“唉——是這個啊?我本來還很自豪,姐姐的名字和月上的仙女有著相同的漢字。”
對于“姐姐”這個稱呼,清苑眉毛輕揚。實在太不像平時的他了……不,也許不是那樣。清苑試著問到。
“你姐姐叫什麽名字?”
“萼凰和女英……大概。”(注:此時燕青不知道字的寫法,故用諧音字代替。)
清苑不禁目瞪口呆。萼凰和女英?他寫下了漢字:娥皇、女英。
“……”
“……這是神話傳說中嫁給帝舜爲妃的一對美麗的姐妹花的名字,兩人皆是著名的賢後。”
“耶——那麽我呢我呢,有什麽典故?”
清苑陷入了沈默。
“浪子”燕青。遠古神話和英雄傳說中皆不見記載,卻是人們最樂于親近的名字。
精明強幹、風流倜傥,搭弓則百步穿楊,握拳則萬夫莫敵。待人至誠、智勇雙全,亦是好琴之雅人。目如點漆,一朵鮮花斜插入鬂,腕間玉镯晶瑩剔透,可謂是英姿飒爽。從不求榮華富貴,只是一味的鋤強扶弱。
這就是“浪子”燕青。
無名火起的清苑,選擇了一個雖然正確無誤,卻相當敷衍的說法。
“那個人以什麽都能幹聞名于街坊。”
“啊,老爹是怎麽回事啊。只有我的名字這麽偷工減料!”
不過的確,銀狼山的保镖對于附近的村民而言就是萬能勞力,老爹太厲害了。
“你家裏人到底是做什麽的?”
燕青的雙親不可能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爲何燕青會待在這種地方。
“他們睡著了哦。”
燕青笑了,他自己也如同快入眠一般閉上了雙眼,並再一次強調。
“大家,都睡著了。”
仿佛,天一亮就會醒過來。
清苑從燕青身上移開了視線。
他足夠聰明,但並不擅長顧慮別人的心情。不曾有誰值得他如此去做。因此他也從不曾爲出言不慎而後悔過。
“爲了殲滅‘殺刀賊’啊。”
……燕青的親人慘遭殺害,無一幸免。恐怕就是“殺刀賊”幹的。
就算了解了這樣的事情,他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一直站在那裏。
清苑現在總算明白了燕青剛才那冰冷的眼神。同時,也有無法理解的部分。
“……對于你來說,那種事已經能做到了吧。”
他已經具備了複仇成功的能力。然而爲何至今仍然沒有任何舉動。
燕青張開了雙眼。
“是啊,”他點著頭,“我能夠辦到。但是,那樣是不行的吧。”
清苑訝異的颦起一雙秀挺的眉。
“殺了晁蓋,殺了瞑祥,見誰殺誰,就算殺到精疲力竭,得以滿足的……不是也只有我自己嗎?”
意識到這句話含義的清苑,一下睜開了眼睛……不知燕青是否發覺,他那句話的真正價值。
“因爲我……會失控。一旦拿起劍,大概連你也會被我殺掉。我頭腦又不好,只能像這樣活下去。只要失控一次就再也不會恢複原狀,因此我決定僅失控一次就夠了。只有這點,不能說是錯的。”
靜蘭想起了剛才燕青的雙眸。那裏是萬年不化的黑暗。以及埋葬于深不見底的眼神最底端,不容人開啓的箱子。還有那被緊按住的右手。
他如同祈禱一般擡頭仰望著月亮。
就算身處深深的黑暗之中,燕青依然是太陽。他決不會打開那個箱子。他會憑借堅強的意志一直緊閉蓋子,若是有朝一日力竭……他大概會在毀了什麽人之前先毀掉自己吧。
這種男人,清苑無法理解。
“我說,清,你撿到的那個弟弟——”
清苑的下巴尖猛地抽動了一下。
“他一定在等著你呢,所以你就早點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對吧。”
看著清苑的表情,燕青笑了。
“不過,如果你真的是無處可去,那就跟著我來好了,走吧。”
“……去哪裏?”
“能讓你笑起來的地方,能讓我熟睡的地方……不需要殺掉任何人的地方。”
去尋找這種夢境一般的地方。
一起去。
既然燕青這麽說了,那麽縱是如此荒謬的夢,似乎也可以實現。
清苑很想嗤笑,然而卻笑不出來,不知道爲何。
清苑吹起了掛在胸前的玩具笛子。
那是一首簡單卻優美的搖籃曲,燕青閉上了眼睛。意識開始朦胧,很長時間以來,他都不曾沈浸在如此令人心情愉快的睡意之中了。
“呐,清……”
聆聽著笛聲,燕青喃喃低語。
“……要是能一起去就好了”
在清苑聽來,那仿佛不是在說他,而是在說著燕青自己的將來一般。
清苑身體複原了,即使如此,他依然什麽也不做。然而,只要燕青提出來,他雖然一臉嫌惡還是會替他吹奏笛子,燕青就在他身邊睡了過去。
燕青對清苑毫無隱瞞。滿不在乎的在他身旁繪著要塞的陣圖,寫下人數、配備、兵糧、武器以及裝置,向清苑請教簡單的漢字。不久後清苑恢複了健康,燕青對偷偷前來的南老師自作主張的介紹“這是新弟子”。
南老師對燕青完全沒有伸手相助。他隨心所欲的在梁山溜達著,不知爲何拉著清苑到處亂轉以鍛煉他。清苑難以忍受而提出抗議,燕青大笑起來。
“是不是感到氣味相投?我覺得你們是同類,不善應酬,也沒有朋友。”
清苑頓時失去了語言。
站在燕青的身旁偶然擡首仰望,透過繁盛茂密的林木間的縫隙,可以看見绀碧的夏空,如同置身于深深的井底一般。就算同樣身處十八層地獄,呆在燕青的身旁卻不可思議的能夠看見天空,而非黑暗。
“要繼續活下去。”
冰封的內心裏,考慮著那句話。
……一旦移開視線,燕青似乎就會死去。一切全部結束之後,燕青並無意活下去。因此,自己
也許是爲了見證這一切而留下來的。
清苑時常在搜尋著說出那句話的人,卻無處可見。
不久之後,幹部似乎正在搜查內奸的消息也傳入了清苑的耳朵,與此同時,燕青和被稱爲“短命二郎”的大哥,一起被瞑祥傳喚了去。
瞑祥嗤笑著:“總算是來了,州府的走狗。”
——他指向燕青身旁。
“‘短命二郎’阮小五。”
第五章
燕青猛地看向阮小五。
阮小五面無怯色。
“聽說你以前是州府裏的官吏嘛……在‘殺刃賊’裏忍辱負重了兩年也挺有能耐麽。”
燕青一時膽戰心驚,州府的官吏?!要是那樣的話,他必須得通過那難對付的會試而且中榜才行啊。
(頭腦還真是好使啊,大哥!!)
燕青張著嘴巴一臉傻樣,這樣一來,起碼在場的所有人相信了他們不是一夥的。
“不過還真是可惜呢,”瞑祥接著說,“你的一舉一動早在‘智多星’的掌控之中。”
聽聞此言,阮小五方才神色大變。
“莫非……我得到的情報是假的——”
“你幹的不錯嘛,‘短命二郎’。不跟你啰嗦了,現在就把你解決了。”
說罷,暝祥揮刀襲來。
阮小五自始至終沒有看燕青一眼。
(……大哥他,知道我的事了嗎?)
如果說阮小五當真與州府有聯系,那麽鴛洵很有可能會將自己的事情告訴他,所以燕青才能不
被牽涉進來。然而現在又說不用管他,自己先逃。燕青閉上了雙眼。
瞑祥的大刀突然落下,燕青身子一蹲,用棍子一檔,瞑祥被彈了回去。
就在這一瞬間,瞑祥與燕青的四目相對。看到這雙眼的同時,瞑祥一下子想了起來,這雙桀骜不馴雙眼的主人——浪燕青,冒充畫師去浪家時見過的——
(——浪家三男!!)
燕青將瞑祥一下子彈到屋子的另一側之後,一把抓住了阮小五。
“——快逃,大哥!”
他們轉身向外跑的時候,一個手下與他們擦肩跑進了屋子。
“大事不妙!!西邊的糧草庫失火了。”
燕青聽了嗤笑了一下,就那樣扯著阮小五逃出了中央要塞。
“是清幹的嗎?真是幫了大忙了——”
燕青邊想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不知道是因爲糧草庫滅火忙不過來,還是他們沒想到燕青會堂而
皇之地回家。
阮小五怒不可遏,叱道:
“三郎,你這蠢貨!叫我怎麽說你——”
燕青掏掏耳朵,以爲自己聽錯了一般。
“我說大哥——誰是蠢貨啊,怎麽會被瞑祥識破了呢?”
“這下好了,兩人一起暴露了!”
“那種情況已經不適合讓你偵察了,瞑祥不是也說了嗎,‘不跟你羅嗦了’,瞑祥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阮小五低頭沈默了片刻,語重心長地說道。
“鴛洵大人正在召集討伐隊,准備在東華郡府集合……由于不能使用州裏和茶家私有的軍隊,恐怕只能召集各地方郡的有志人士組成少數精銳隊伍而已。”
現今的茶州州牧已經對茶家和“殺刃賊”惟命是從。正是爲此,因此阮小五才脫離了州府。不能指望州軍或者茶家,瞑祥十分擅長安排自己的眼線,那些內情他老早就知道了吧。
“在討伐隊被召集于東華郡府之前,瞑祥早已在周邊的村子裏安排了他的襲擊部隊,打算一齊襲擊。這樣一來,東華郡府由于救援而不得不分散。”
東華郡周邊的各個村子以及街道相距較遠,即使是能夠鎮壓,要再集結起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況且東華郡常年與殺刃賊抗爭,已經相當疲憊了。
“就是說,救援會導致郡府缺少人手,然後晁蓋手下的那些頭目們再趁機偷襲麽?那麽,大哥所透露的假情報上說是何時何日了嗎?”
“……對呀,就是……十天後。”
“也就是明天行動嗎……那還真是夠嗆。”
十天的差太大了。東華郡府別說人手,應該就連准備工作都沒准備好。
“……大哥,茶州的郡府有沒有可靠的水軍隊伍啊?”
“水軍?沒有,慘的是‘殺刃賊’的水軍可是有著最嚴格、周密訓練的隊伍。”
他們行船猶如操縱戰馬一樣的熟練,有時會運送軍需,有時候會去找回逃跑的夥伴,然後處理掉他。梁山之所以久攻不破,有很大原因也是因爲敵不過他們巧妙地使用水路。
聽到這些,燕青不由的想法牢騷。這樣的話,好歹也要想出辦法才行。
“大哥,我師父有所准備,你就盡早去鴛洵老爺子那兒吧。”
“啥?做什麽准備?讓我把你留下來自己走,這怎麽可能。”
在這個梁山上的殺刃賊從從頭目到小喽羅總共有一千人,一個人留下來怎麽能行。
“我留在這裏牽制住核心頭目,東華郡府不能留他們一個活口。兩天,我會堅持兩天,到時會將全部關卡打開等著你來。”
阮小五聽了差點要揮胳膊打他。
“說什麽蠢話!鴛洵大人會讓一個像你似的孩子去死嗎?絕對不可能!!”
(確實說過如果情況危急,一定要先走……)
“我還有事要做,而且……聽到的聲音……”
一直以來,燕青一直能聽到有人在呼喚他。似乎有什麽人正在等著他。
所以燕青非留下來不可。
“師父,大哥就拜托給你了。”
“你說什麽——三郎——啊!”
阮小五還沒說完,南老師就從他身後出現,猛地將阮小五打昏了。接著就像是背貨物一樣將燕青的大哥甩到肩上,然後看了看燕青。
燕青會心一笑。
“快走,師父。”
迄今爲止,有不少人希望能拜托南老師去做一些事,這些事有好有壞,可是只有燕青什麽也沒
有要求過他。
想幹的事如果不通過自己努力去辦到的話,對燕青來說是毫無意義的,所以也不能勸他停下。南老師盡管很不願意似的,但對燕青念叨了一句:
“……去,與你的宿命相會吧。”
在南老師消失不久,門口傳來聲音。燕青轉身一看,是清站在那裏。遂說:
“嘿!老弟,辛苦啦——幫忙點了糧草庫,真是讓我省時又省力啊。”
“你真打算要獨自去面對那一千人嗎?”清苑說道。
“真是超——級蠢貨呀你!”
“不是一般的蠢,是愚蠢之至!”
“你聽清楚了,老弟。”燕青說。
“誰是你老弟!!”
當務之急的兩件事是攻下分布在這山上的水路八個要塞以及逮住那些主要頭目。
清苑眯起雙眼想,確實如此,擒賊先擒王,只要能將指揮官捉到,他們的戰鬥裏就會折損一半。接著,如果這八個關卡失守的話,那麽這主要的城池也將不複存在了。這樣一來別說是攻占村落,就連襲擊部隊也不得不從中途折返回來,然後鎮壓軍也可以反身對其進行追擊。
“而且在我看來,鴛洵老爺子也不會盲信大哥的情報……”
清苑像是被挑動了哪根神經似的看向燕青。
鴛洵?鴛洵來了嗎?
清苑陷入沈思。在王都被捕的時候,茶鴛洵才不過剛剛回鄉,距今已經過了半年多了,即便回鄉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那還剩下四個月——
但是,單憑燕青一人能幹什麽。
“……在下可不會幫忙的。”
“嗯,你逃離這裏吧。”
一瞬間,清苑的表情變得很暗……
“你說什麽呢笨蛋!人手和時間真的不夠了,所以幫幫忙吧老弟!”
清苑頓感無力,這算什麽呀。
“你這家夥吃得好睡得香的,稍微也有點感激之心對我有點回報吧。當小豬也給我當得差不多點兒吧!”
清苑一聽火冒三丈。小豬!?但是燕青第一次有事拜托他的時候,清苑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是從父親那裏接過他手上那塊玉的時候一樣。
話雖如此,清苑是個脾氣別扭的人。
“哼!給我都馊了的粥,誰會對你感恩戴德,求人就把姿態給我放得再低點兒。”
“拜托啦——可以走了吧,搭檔。”
“搭檔……?!”
燕青拉起了清苑的手腕,放下到房頂的梯子。清苑也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嘈雜聲,摻雜著大量兵器的聲音,是追兵。
上了梯子,看到了夏天的天空,近的就像是伸手可觸。並沒有一起要去的理由,可燕青像是連想都沒有想似的對清苑豁達一笑,說:
“走吧!”
一起走。
只是爲了這句話,清苑握住了他的手。
注解1:瞑祥將十日後進攻的假消息透露給阮小五,開頭一段阮小五說“莫非……我得到的情報是假的”,阮小五誤信以後將十日後才進攻的消息透露給了東華郡府那邊,但其實真正的進攻時間應該是明天,所以才說東華郡府人手和准備工作都來不及做好。
第六章
東面、南面和北面的糧草庫都起火了!!正趕上滅火,把火藥、油、硫磺還有硝石零散的。
在忙于滅火的時候,將他們的船底鑿破,讓水流進來。在稍大一點的中型船只上面放上油壺,再將火箭射出,這樣即使用一支火箭就能讓船大範圍的燃燒起來,致使沈沒。
到了晚上,將幹草裏混入巴豆,導致數百匹馬通通的倒下。殺刃賊如果沒了船和馬,別說是襲擊東華郡府了,即便是行軍、聯絡和補給也沒法進行。
這接二連三的失利讓瞑祥的眼前像是充滿了火一樣。
(——浪燕青!!)
讓首領擅自放走的那個小鬼,沒想到竟然能活著來到這裏!
——已經過了八個春秋了!
“二當家,我們應該如何是好——?”
即使調集全部人手,可能早晚也會被“小棍王”一一擊退吧。但是,爲了什麽呢?沒有理由爲了那小子一個人而調集手下所有的頭目。如此沒士氣、沒前途的戰鬥根本沒有心情去打。
(是機會到了嗎?)
瞑祥在做出了適當的指示之後,去了幾個地方。然後又牽了兩匹馬到了船上。現在對于瞑祥來說,“殺刃賊”等等的一切已經無關緊要了。
“之後就是攻陷那八個關卡,還有與那些小頭目們對抗了嗎?”
不是因爲孤軍奮戰,是因爲對勝敗根本不關心,即使是戰鬥也一樣。燕青一直在思考著“在這之後”要做什麽。
“不管是晁蓋、瞑祥、‘智多星’還是他們手下那些小頭目,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之後可能還要接連不斷的幹同樣的事情。”
……使用不以勝敗爲目的方法,這是只有文官才有的本事。
(……討厭,自己只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怎麽會想到了文官那邊去。)
要是有個有能力的人在一旁輔佐就另當別論了。
燕青朝清苑的臉上扔了個梨,說道。
“對了,清,你就到這裏吧。之後的事情就我一個人去做了。你絕對不能出來哦。”
“……稀裏糊塗的撿到個梨就成了笨蛋裏的天才了嗎?沒吃更好。”
“你給我認真點聽,五郎——!”
“誰是五郎呀!!”
“給我聽好了——你這家夥,還不能拿劍。”
燕青一臉嚴肅的表情。這和他本人很不相配。
“這是我的戰鬥,像你這樣的家夥沒有理由一起參加。現在你要是拿劍的話,便會失去理智爲了殺戮而殺戮。”
燕青的口氣簡直就像是十分清楚清苑的身體似的,繼續說。
“所以,千萬別這樣。不要爲了殺人而殺,直到出現什麽值得你去守護的東西的時候,否則絕對不要拔劍。你還來得及。”
清苑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一瞬間,感覺像是鐵的腳鐐又被重新帶上了似的。血腥味、腐臭味還有瞑祥的那張臉一下子又重現腦海。胸前掛著的笛子變得又冰冷,又沈重。……這到底是,誰的笛子?
“……來得及?”清苑答道,“已經太遲了。”
“說什麽太遲了啊!”
“太遲了!!!我已經爲了殺人而去殺人了!事到如今,我還能怎樣!”
“你怎麽這麽蠢!!”
燕青抓起清苑的胸口,說道。
“那個時候你是爲了保護自己而戰的啊!!不管對手是誰,只要你不殺了他,就會被殺死的。
你還不明白嗎。你即使那樣做了,畢竟你還活著!到底是爲了什麽,你去問問你自己。不過無論是爲了什麽,只要是爲了活下來。爲了這個——我是認可的。我會在你身邊支持你的。”
燕青的臉距離清苑近到幾乎要碰到了鼻尖,如此看著燕青的雙眸,是清苑從未感受過的距離。之前從未有人能跨進一步與他說話,也從未有人能如此的接近他。
清苑的睫毛震動了一下。
“別說得好像你什麽都知道似的……!”
燕青像是太陽般能融化一切。然而清苑卻像是至寒至冷的冰一樣。如果被融化,便會消失不見。什麽也剩不下。對清苑來說,就什麽都沒有了。他的名字,他的自尊,他要守護的東西,一切的一切都將會離他遠去。還有那個親眼見到母親被殺的下雪的日子。
“你知道什麽!我跟你不一樣。”清苑說道。
你能爲了將地獄的底層和無盡的黑暗照亮,去尋找明亮的住所,我與這樣的你不同。
從遠處傳來了馬蹄的聲音。燕青轉過身。能聽到一些火把燃燒和馬蹄的聲音。
將馬集合起來,在夜裏對山腳下的村子進行突襲,估計是爲了要籌集糧草等東西的吧。
燕青一把抓起棍子,背對著清苑,似乎稍微猶豫了一下,轉過身來。
“我很羨慕你。不惜一切代價的活了下來,對你來講,一定有更重要更值得去拼命的東西存在。——你好好想想是什麽吧。”
……燕青說完消失在黑夜裏,清苑聽了他所講的話,表情慢慢的凝重了。
有一個地方是他不得不去的。
在那個朦胧的記憶中,究竟是誰在對他說話。
“一定要活下去。”
……到底是爲了什麽呢?
一直都想問問這個人。
他應該在那個地方沒錯。
燕青在夜色中風一般的奔跑著。
(不殺人的話,應該做到怎樣最好呢。)
不管自己是否能做到,他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了。應該還沒有搞砸。
——現在,還沒有。
“是‘小棍王’,快追——!!”
這場終結之戰開始了。
“大哥伯夷,二哥叔齊。弟弟浪季劄,還有我浪家三男,浪燕青。記起這些名字的我都要打,記不起來的我也打。你們交租子的時候到了,覺悟吧!!!”
“小棍王”快速的襲擊十分的猛烈,別說是阻止他了,到了早晨,八個關卡裏的三個已經被大火燒毀而陷落了。
小頭目們知道三個關卡在一瞬間傾覆之後,嚇得渾身發冷。州府的內線將州軍引進來的傳聞不斷擴大,逃兵接連不斷地出現。到處也到不到瞑祥。
“對了,有‘智多星’啊。我們根據他的指示來挽回局面吧!!”
他所參與的戰鬥從沒失過手。即便不用出面,只要有他,多少會幫我做些什麽的。快點下令把他叫來。
“智多星”變了神色。……是什麽人的腳步聲在台階上突然的中斷了。
這個人可能不知道他住在什麽地方。
像幽靈似的沒有腳步聲的主人,小心翼翼的將門打開了。
看著站在那裏的少年,“智多星”懸著的心放下了,似乎稍稍有一點抱歉的表情。
“……太好了,你的傷痊愈了呢。”“智多星”沖著清苑微微一笑。
第七章
“我一直在等你呢。是來拿回這個的吧。能趕上太好了。”
“智多星”的手伸進袖子,從裏面拿出了什麽,沖清苑張開了手。他的手上拿的是一個小小的布包。是以前父親送給他,他與劉輝人手一個。
(說明:“お手玉”是日本小孩的一種玩具,形狀像小布包。)
但是清苑始終呆呆的站在那裏,臉色蒼白,一動不動。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智多星”。這個人很年輕,看上去不過才二十多歲。長相與他那柔和的聲音一樣的清秀。除了這些還有就是——
(他的聲音。)
由于和那個人的口氣完全相反,因此他不曾把兩者聯想到一起。但是現在清苑明白了。他呆呆問了一句,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似的。
“……你的名字是,齊……叔齊?”(注:齊與清是一個音)
“智多星”沒有點頭,反而給了他一個淡淡的微笑。這種表情,像是除了自己以外已經被人淡忘的名字,過了上百年至今又被人提起似的。
“……嗯,是的。”
用與燕青相同的聲音回答。
一樣的雙眸,一樣的嘴唇。
“智多星”在點頭承認之前,已經用相似的外貌證實了自己是燕青之兄的身份。
——但是,有一點不一樣的是。
……他的雙腿,膝蓋以下什麽都沒有了。
本應在那裏的雙腳,像是被斧子砍斷了似的,什麽都沒有了。
連逃跑都不可能的待在地獄的最深處。
這位身處地獄最深處的賢者。
“一定要活下去,即使是在地獄的最底層。”
曾經無數次的對自己說,要是找到他一定好好的揍他一頓,竟敢說出這種話來。
——你知道那種地方嗎?肮髒醜惡的陰溝之底,沒有盡頭的無底深淵。
在那種地方,究竟爲了什麽要活下去。
……是的,自己原本是想這樣對他說的。
然而,無法說出口。怎麽可能說得出口。與清苑相比,這個人在這無底深淵度過的歲月要長久得多,久到已經快麻木了。
雙腳被砍斷,關在這地獄裏,太陽、天空甚至是夏天的微風都無法感覺到。
即便被弄成這樣,“智多星”還爲慘殺他家族的敵人賣命。
“……這是爲什麽?”
爲什麽都成這樣了還能繼續活下去。
“智多星”沒有回答他。只是輕輕地將小布包放在了清苑的手中。
無論前方有怎樣殘酷的命運在等著他,只要有這個絕不會丟棄的小布包就能活下去。正是因爲這樣,“智多星”才將它拿走。這樣,清苑一定會爲了取回這個小布包而保住自己的性命。
“……快走吧。去到這個小布包的主人那兒去。即使現在不能,總有一天可以的。你什麽也沒有失去。瞑祥無法從你那裏得到任何東西,一樣都不會得到。所以,一定要活下去。你還有比你自己更重要的人存在,單憑這個就有足夠活下去的理由。而且,這也是爲了那個人才對。爲了那個一直等待著有一天會和你再度重逢的那個人。”
清苑用雙手緊緊握住小布包。
他將其緊緊貼于胸前。盡管他咬緊了牙關,可是眼淚還是像雨點一樣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他還從未這樣哭過。
清苑的頭被那細細的手指輕輕的攬在懷裏,這種感覺同燕青的溫度一樣,暖暖的。
他哭泣的聲音在耳邊環繞著。
“……很、很寂寞。”
爲什麽?
只有這一個理由就很充分了。
還想再見他一面。所以不能死。想活下去。——一直都想活下去。無論是怎樣黑暗的地獄,無論要殺掉多少無辜之人。
還想,再見劉輝一面。
縱然是再也沒有這個資格,清苑也還是僅憑著這個願望活著。
“智多星”輕輕地搖了搖清苑,說道。
“……好了,你應該走了呢。現在的梁山已經空了。只要你別插手晁蓋的事就能夠逃掉了,對吧。”
清苑止住了淚水。
“……梁山,空了?”
“智多星”答道:“……那些頭目們應該是按照我的指示,集合起來向東華郡府出發了。”
清苑躊躇了一下,幹巴巴的對他說。
“燕青現在正單槍匹馬要去阻止他們……”
“——那個孩子怎麽能做傻事!”
沒有雙腳的“智多星”著急的想要站起來,身體卻無力的倒了下去。棋子到處散落。清苑急忙扶住了他。
“智多星”握住了清苑的手腕,對他說。
“請你快去。快去,就是押著他的脖頸子也要把他給我拉出來。逃出去之後——好好的活著。”
看著清苑要反駁的樣子,“智多星”伸手制止了他,說道。
“我不會走的……你也知道。”
用來逃跑的雙腳,“智多星”已經失去了。
“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況且我也沒有辦法逃走。雖說是‘約定’,可是我已經犯下了太多太多的罪。但是燕青還好好的活著……因此我不後悔。我會將一切都承擔下來。”
約定?
在那一瞬間,清苑的腦海裏像是受到啓示一樣的閃過了一個念頭。
燕青一直認爲自己全家人都已經死了。按照晁蓋的手段,不會留下活口。然而燕青不知道的是,那次殺戮中,活下來的是兩個人。
——兩個人。然後有了“約定”。
清苑被震撼了。難道是——
(協助殘殺自己家族的仇人爲非作歹,盡管墮落卻仍然堅持活下來的理由是——。
“以此爲交換,讓燕青活下去?”
在燕青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候。
爲的是一直守護著燕青。
“智多星”忽然笑了一下,說道。
“不,我是爲了自己噢。”
多麽美麗的謊言啊。
“好了,快點走吧。”
清苑的意志像是被眼前這個人的意志所壓倒似的,他站了起來。
“智多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燕青他,長成什麽樣子了呢?”
燕青又笨又蠢,而且總是強行蠻幹,……無論何時何地都與碧空隨行。而且一次又一次的向清苑伸出援手。
直到最後的最後,簡直就像是——
“……是個堅強,溫柔的家夥。像是‘浪子’燕青那樣。”
“智多星”聽了,微微的點了點頭。
燕青。這個名字不是父母取的。而是他們四個哥哥姐姐頭聚在一起商量著給取的名字。
伯夷和叔齊,娥皇和女英。這次並沒有替他取古代聖賢的名字,而是取的大家都喜歡的一個名字。
那位堅強溫柔,對弱者從來都出手相助,被大家深愛著的民間英雄。
希望他能像“浪子”燕青一樣。
清苑第一次看到他那穩重的面孔泛起愁容。看上去又像是要哭泣,又像是在笑。那樣子簡直就像是這世界上他所盼望的一切都實現了的樣子。
“你還有著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存在,僅僅這點就足以成爲讓你活下去的理由。”
讓所有的美夢皆得以成真。
這是清苑最後一次與他見面了。
近處的樹叢飒飒作響,心不在焉走著路的清苑回過神來。
擡頭看,太陽已經上升到頭頂。……燕青他,可能已經死了。清苑呆呆的想。
無論清苑說什麽,燕青都會在這裏等待茶鴛洵直到最後一刻的。
“那樣,不可能吧。”
茶州真正等待的是能匡複正義、驅逐邪惡,將賊寇一網打盡並能守護茶州的國家的力量。
若非如此,賊寇等人還會層出不窮,令人生畏。
因此燕青才沒有去找晁蓋,也沒有當場殺掉暝祥。現在也是僅憑一人之力拖延著時間,努力堅持到最後一刻。
援軍大概快到了吧。除了“智多星”以外,“殺刃賊”裏面沒有人認識茶鴛洵。
……但是,燕青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去吧。”
這是清苑有生以來頭一次,什麽都不想便開始行動。以至于他轉身跑出去的時候,沒有發現身後的樹叢再一次傳來飒飒作響的聲音,也沒有發現從那個地方有一個人影悄悄地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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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就在視線因流下的汗水而模糊的那一瞬,燕青手中的棍子被擊落在地。周圍一片歡呼。
“他沒有了棍子,打敗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那群喽羅看見燕青失去了棍子,爭先恐後地圍了上來。
燕青沒有去撿掉在地上的棍子,而是用手擦了擦汗。並在那極其短暫的時間內調整了呼吸。
“……你們說打敗誰不費吹灰之力?”
他猛地降低身形。
“沒了這些累贅我就完全無敵了。我最拿手的可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懷古的全身格鬥術!!”
他迅疾如風地沖向對手,下一秒鍾,那個男人已經被他一拳打飛出去。
“這又稱爲‘男人們的必需品’!!”
“不就是打架嗎。”
隨著話語聲,有什麽東西從身後直飛而來。
燕青接住一看,原來是竹筒,裏面裝滿了水。一刹那,燕青完全變回成動物,毫不遲疑的一口氣喝光了其中的水。然後,他大吃一驚。
“哇!?清!?這不是水嗎!”
已經遲了。于是一切都亂了套。
清苑撿起燕青的棍子,在那一刹那他猶豫著該不該告訴燕青“智多星”的事情。
(……現在,還不是時候。)
反正那個人不能行走,那麽就只會成爲負擔。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
“我來幫忙。早點解決他們。”
“我說過的話你還真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啊!”
“我不用劍,這樣總可以了吧。”
“?你難道也打算赤手空拳上陣?”
“笨蛋。要我用那種邋遢的招數,還不如讓我進老老實實的補給隊伍。”
诶,怎麽這樣?燕青有些生氣。那可是俺的拿手好戲欸。
“你的棍子借我一用。使棒可是武術的基本,雖然很久沒有用過了,但總能起點作用。”
片刻之後,燕青燦爛地笑了,如同陽光。
清苑和燕青背靠背嚴陣以待。
“——那好,我們上吧。”
沒有棍棒束縛的燕青可以盡情一展所長,他一拳就打得對手毫無招架之力。而拳頭所不及之處則有清苑揮棒助他一臂之力,合兩人之力,他們一舉攻下了八座關塞中的六座。
還剩下陸上的兩座關塞。
清苑掛念著“智多星”。
“燕青,我們分頭行事吧。這樣快一些。”
“……怎麽不見暝祥。真奇怪。”
“應該在剩下的兩座關塞中的其中一處吧。”
燕青眉毛上挑……對清而言,這樣敷衍的回答也太漫不經心了。
然而此時的燕青也與往常大不相同。
他擡頭仰望著梁山山頂,心潮洶湧澎湃。雖然不清楚晁蓋和“智多星”的藏身之所,但是燕青可以確信晁蓋一定在那裏。對一切袖手旁觀,邊冷笑邊等待著燕青。等待著他爬到自己所在之處。
燕青一直都在等待著這一刻的來臨。
——絕不會讓任何人妨礙自己。
事實上他心中某一個角落很明白應該先擒住瞑祥和“智多星”,……然而與冷靜相比,年僅十三歲的焦躁卻占了微弱的上風。
“……好,知道了。我倆分頭行動,我去山上的關塞。”
“那麽我去山下,稍後再見。”
于是,兩人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分道而行。
……事後燕青不止一次地感到懊悔。爲什麽,當時沒有和清一起。爲什麽,要把那個笛子給清。
和清苑分別的燕青,一鼓作氣攻陷了位于梁山最高處的關塞。
爲了不使之逃脫,他將那些大頭目們緊緊綁了起來並翻倒在地,正在那時,他的心髒“咚”地跳了起來。
呼吸不再順暢自如。
(……來了。)
那個猶如魔鬼一般的男人。
燕青瞥了一眼地面。一把劍映入眼簾,寒光攝目。
……一直以來,他就下定了一個決心。
和那個男人對陣之時,他既不用拳也不用棍。沒有狠狠揍他一頓的必要。
——殺了他才是自己唯一的目的。
劍入手的一瞬,全世界頃刻間鴉雀無聲。燕青的眼裏所有的感情全部剝落殆盡,只剩下萬年不化的黑暗深淵。
有腳步聲響起。
這八年來,一直左右著燕青的男人。
通向山頂的門開了,如山般高大無比的男人出現在眼前。即使不再記得親人的音容笑貌,但只有這張臉燕青片刻也不曾忘記。
這個有如濃黑暗影的男人。
“——我依照約定來了,晁蓋。我可受不了你忘了我和我的親人。”
記憶中的男人,表情仍與記憶中無二,微笑著揚起嘴角,由衷地感到開心。
往山下的關塞而去的清苑陷入了苦戰。一失去燕青的掩護,他平日鍛煉不足的缺陷就全面暴露出來。不習慣用棍也是原因之一,而且原本清苑也沒有足夠頑強的意志一對多打拉鋸戰。即使如此,他憑借頭腦和速度也解決了不少人。
靠目測他確定差不多解決掉半數的人之後,終于喘了口氣。只在極爲短暫的一瞬間,他的精神稍有松懈。
近在身後的樹叢突然飒飒作響。
他回轉身去,不見任何人影——就在他如此認爲之時,出其不意地,他的側腹突然一陣悶痛。
清苑低頭看去,有一個小小的黑色腦袋,正及他的腰部之高。對他而言,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熟悉了。
他的幼弟,一直如此。
(小孩?)
那真的是個不過五、六歲左右的年幼少年。
“把爹爹還給我,你這個殺人凶手!!”
清苑看見少年的胸前掛著小小的笛子。
和清苑胸前的那支笛子一模一樣。
孩子咬緊牙關,拔出短刀,再一次刺向清苑。
那眼神裏滿是深深的怨恨。
“一到晚上就能聽到笛聲,所以我還在想爹爹還活著!我本打算來救爹爹的,爲什麽這個笛子會在你那裏。爲什麽你拿著它啊!把爹爹還給我。”
燕青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因爲那是爲了生存下去。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認可。”
……不對,燕青。我無法原諒自己。
清苑所做的,和晁蓋曾經對燕青所做的事情沒有什麽區別。奪走他的父親,摧毀他那幼小的心靈,將他推入憎恨的漩渦。
突然,一個“殺刃賊”出現在孩子的身後,高舉大刀,向他和孩子一起砍來。清苑竭盡全力將其擊飛出去。同時,他的側腹傳來一陣激痛,一時間他頭暈目眩,像是有血噴湧而出。
大刀飛了起來,插入清苑腳旁。
回過神來之際,他已經陷入包圍之中。
殘余的賊衆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不斷聚集上來。清苑凝視著顫抖不已的孩子。就算讓他一個人逃掉,也無法活著抵達山腳下的村子吧。他會被新入寨的喽羅抓住並殺掉的。
用棍,無法保護。
清苑看著插在身旁的大刀。
“不要拔劍。”
他和燕青曾有約定,不會拔劍。
“殺刃賊”呐喊著一齊攻了過來。孩子一聲慘叫。
小孩的哭聲。如同受那哭聲驅使一般,清苑親手選擇了命運。
一瞬間,清苑的臉極度扭曲。
“一起去吧”
……已經,無法和你一起去了。
(不能去了。)
下一秒鍾,清苑猛地扔掉手中的棍子,電光火石間,他拔出身側的大刀。
全身頓時不寒而栗。
眼看著即將重返那陰溝之底,不對,一開始自己就不曾脫離過那裏。
然而燕青讓他看見了天空。
……因此他産生了錯覺,認爲兩人處境相同。
也許兩人能夠一起走,他曾如此夢想。
然而,刀光一閃之間已有兩人命喪黃泉,此時,他發覺自己又聞到了來自那無底深淵的氣味。
“燕青。”
燕青回過頭來,剛才似乎清在呼喚著他……清?
夾帶著嗚嗚作響的不吉之聲,兩柄板斧猛地襲了過來。燕青反射性地飛速後退,驚出一身冷汗。
(——好強!)
對這份強大他印象深刻。僅僅是爲了殺人的強大。和燕青的劍沒有什麽兩樣。
“你是來見我的吧?別東張西望的。我可是一直在等著你呢。”
燕青閉上雙眼。他自己也有著同樣的瘋狂,所以完全能夠理解。
“你……一直以來都活得不輕松吧。”
燕青是由于劍而瘋狂,對于晁蓋來說殺人卻是生命的唯一意義。他不可能溶入任何一個地方。
就仿佛是錯生爲人類一般。然而他並不值得同情。只要能夠說出口,既能得到理解也能夠抑制自己。只是這個男人一開始就放棄了努力,任憑自己受欲望支配而活,舍棄了成爲一個人類。
燕青吸了口氣,再次舉起劍來。一眼也不眨地緊盯著面前這個有如暗影一般的高大男人。
晁蓋似乎很開心地吊起嘴角。
——對了,就是這雙眼睛。
除了瞑祥和“智多星”以外,已經太長時間沒有人能夠直視著晁蓋和他說話了。也沒有人前來造訪他。沒有誰敢看他一眼,和他說話,任何人只要一見到他就立刻逃之夭夭。明明有著衆多手下,晁蓋卻僅僅是孤單一人。
他感覺不到自己活著,他渴望著有個人能夠坦然直面他,證明他還存活在這個世上。那個人一定要從內心深處認真地看待他。
自己沒有白白等待,晁蓋很滿意。
“——很好,來殺我吧。”
那也就是短短一瞬。
晁蓋舉起板斧就往下砍。燕青揮劍以對,將其中一柄斧頭彈開,劍也因此脫手。隨後他躲過另一柄攻過來的斧頭,一拳打在一擊不中的晁蓋的手背上。他降低身形狠命向晁蓋懷中攻去,晁蓋的五髒六腑皆遭受燕青的拳頭的重擊,那股力道甚至穿透前胸直達後背,震碎了他的內髒。晁蓋踉踉跄跄站穩了腳跟,卻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燕青脫手的劍從空中直落下來,燕青完全沒有擡頭看一眼,一把就抓住了劍。
晁蓋不由地放聲大笑。鮮血從他嘴角汩汩流出,他似乎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一直笑個不停。
“……好本事。你真的變得很強,小鬼。這八年,你一定是日日夜夜都只想著要殺了我而過來的吧。”
此時此刻,燕青的腦子裏的確是空白一片,清的事情也好其他任何事情也好,早已蹤影皆無。
酷熱之夏,眼前是一片赤紅。一切又重回到八年前。連同他的心。
“你和我沒什麽兩樣。強大到這種程度,已經不能稱爲人類了。你再也不可能回到安穩平凡的生活中了。在你被別的什麽人殺掉之前,你都只能活在不停的殺戮之中。”
就如同自己一般。不然的話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他不可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那也太讓人生氣了,因此晁蓋詛咒著燕青的命運。
“你一定會重蹈我的命運。就像你殺了我一樣,終有一天你也會被別的怪物殺掉——這就是你的人生。”
燕青一拳擊飛了晁蓋的頭顱。
晁蓋直到最後一刻仍在不停地笑。
燕青低頭看著鮮血淋漓的劍。
只能殺了他。只是爲什麽聽起來像是借口。
自己分明是想扔掉劍的,然而卻猶如被它牢牢吸住一般,無法放手——燕青的心一片冰涼。
視野漸漸開始變得赤紅。明明已經打倒了晁蓋,卻沒有任何改變。一切都沒有變。
劍擅自動了。燕青大叫著。
“師父!!約定!我不要。不要和那個家夥變得一樣。絕對不要——”
師父不可能會在這種地方。但是正在那時,真的有什麽人從燕青身後猛地打了他一掌。有如野獸鬃毛般的銀發在風中飛揚。
燕青右手的手指被一根根掰開,劍掉落在地。赤紅之色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南老師撫著燕青,好言安慰著他。
“……別再這樣做了。和你一點也不相配。你不是晁蓋,這一點也不適合你。”
燕青幾乎涕淚長流。
幸好自己被棄置于銀狼山上,被扔在銀次郎和師父所在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是男人的話,就靠拳頭活下去!燕青!”
“好!不好——清呢!!”
清醒過來的燕青一下變得面無血色。現在不是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回轉身來,師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燕青不由得目瞪口呆。雖然他一直就覺得師父不是個普通人——現在看來果然沒錯。
“他是‘不可思議的山中師父’!”
于是收拾妥當之後,燕青向清所在之處猛奔過去。
第九章
距離清應該所在的關塞越來越近了,但不知爲何,卻是一種可怕的沈寂。
像爲了除去夏天沈悶的熱氣一般,風從山上吹來了一陣刺鼻的臭味,燕青詫異的睜大了眼睛。
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死屍的臭味——好不容易走到的燕青,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景象,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
清就那樣半跪著,在這些淒慘和靜寂的死屍中間,全身染上了腥紅的鮮血。
“——清!”
隱約間,清苑看起來似乎有了些反應。
跑至近前,一看便知是受了致命的重傷,正確的說是滿身傷痕,腹側雖然受的是輕傷,不過,出血很多。
“清——笨蛋五郎,到這種地步爲何還要戰鬥,爲什麽沒有逃走?”
清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了燕青,于是便安下心來松開了手中的劍。在附近繁茂的草叢猛烈地搖曳著,燕青轉頭看到了一個年幼的孩子,顫抖著蹲在那裏。
“小孩子!?爲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怪物!!!”
孩子臉色慘白,大聲哭喊著。
“這個家夥不是人,是妖怪!那樣的東西才不會是人!,父親就是被那個妖怪殺死的!!把笛子還來!!”
孩子的胸前有個似曾相識的笛子搖晃著。跟燕青交給清的笛子是一樣的,那孩子緊緊地攥著沾了血的短刀,手指用力到僵硬的程度。
在明白發生了什麽的時候——眼前一陣眩暈,燕青險些想打死這個孩子。
“你知道在這之前是誰保護了你嗎!這家夥就算是自己被刺也還把你保護到最後的!甚至變成這樣………”
身體也好——心也好即使都已經被傷透了,也還在保護你。
沒有對孩子動手,而是緊緊地抱住了清,燕清淚如雨下。他更想打自己一頓。
“對不起清……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留下了你一個人。只想到了自己的事,卻沒能來得及保護你”
一邊抽泣著淚流滿面,燕青一邊把清苑的頭輕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起走吧,清。”
一起吧。
“與我和老師在一起吧。即使你討厭我也可以喲。我的心胸超級寬廣,完全不會介意的呐。因此一起去吧,我怎麽忍心把你一個人扔在梅太郎下面睡覺而不管呢。”
清苑腦中回響著燕青的聲音。
在燕青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
在這裏清苑可以不用戰鬥,也沒有受傷那回事。只要擡起眼,越過燕青的肩膀便可以看到青碧的藍天。
上天簡直要把那傻話當真一般,以至夏日蒼穹,萬裏無雲。映現出的便是燕青之青。
“……全部……都結束了嗎?……”
“都結束了喲,已經沒關系了。別說話了,現在得馬上帶你去老師那裏療傷呐”
沒有那樣的時間了,燕青應該去的還剩一個地方,就是他哥哥的身邊。
清苑想了想,接著斷斷續續的說道。
“……先帶我趕到中央要塞去……”
“中央要塞!?爲什麽啊?”
“那裏面……有止血的藥劑和繃帶。”
清苑故意那樣說道。
“原來是這樣,要止血啊!我們到處放火,只剩下那裏沒燒了。好的,出發!”
清苑用盡全力將自己胸前的笛子扯了下來,遞給那個孩子。孩子的臉頓時扭曲了,他不覺得有誰會像自己爲父親的死而哭泣那樣去爲清苑流淚。
和自己最小的那個弟弟同齡的孩子啊。不知道怎麽的,總覺得他的臉與劉輝的是那樣的相似。
因爲保護了他,所以感到很安心。
“……沒能給你被我親手殺死的機會,真是抱歉呐。”
孩子咬著嘴唇,一把奪過笛子。燕青想要打他,想了一下最終還是停住了。
燕青心裏也很明白。
這個孩子的憤怒、憎恨和殺意,全部都是清苑應該承受的東西。
不過,燕青也另外有權利糾正。
“小子,是清拼命守護你的,我也會把你藏在身後保護你。但是如果你還是想要刺殺這個家夥的話,那麽我會成爲他的保護者一直保護這家夥的”
燕青把清苑背在自己身上,轉身離開那孩子的時候,聽見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其實,我是知道的。父親並不擅長吹笛子。但在聽著笛聲的時候,我卻能感覺到他在活著。本來要是不去尋找,只是聽著就好了,但還是見面了。”
這才看到拿著笛子的不是父親,可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了。等清醒的時候,手裏已經握著旁邊的這把短刀。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不可以死啊。”
清苑在燕青的背上,聽到了那個孩子的聲音。
燕青回頭看著那個孩子。這家夥正在努力接受父親已死的事實時,卻偶然招來了如此的不幸。
燕清從孩子手中拔出了那把短刀,怨氣仿佛消散了一般,離開了。
眼看快到中央要塞,燕清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中央要塞失火了。
“喂,等一下。是誰放的火!?”
清苑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睛。是“智多星”。
“還有事情要完成。”智多星曾經這麽說過。
最後的工作。但是,那個人的話,總是優先考慮別人,死亡自然不是他的目的。
火焰。黑煙——黑煙。
狼煙引來了官兵,與此同時,在任何人的眼裏都清楚分明的看到了“殺刃賊”的末日。
這就是那個人最後的工作,但是他沒有那雙在火焰燒起時能夠逃跑的腳——會一起同歸于盡。
“清,在這裏等一下。火勢還沒有蔓延到倉庫,那裏大概還有留下的藥和繃帶。”
燕青忽然看到了那把短刀。
刃,複仇。
已經不能再想這個了。再這樣下去,清便會面臨死亡,所以暫且把仇恨都沈到心底的最深處吧。
“……清,我……不想和晁蓋成爲同樣的人。”清,讓你離死亡如此之近真是不好意思。我左臉頰的傷,給我消失吧!
清苑慢吞吞的看向燕青。這是一種看起來少有的,又相當壓抑的表情。
清苑想起經常嘟哝自己很失敗的燕青。
在月光下,可以看見右手上沾滿了鮮血的劍和按住那條手臂的燕青。
(與晁蓋是一樣的?)
這個笨蛋到底想到哪裏去了,他和晁蓋是完全不同的。
清苑沒有說話,卻一把奪過短刀,只是手腕使勁的一閃而過。燕青臉頰上的一字形就變成了十字形。
血一下子冒了出來。
“小子,你還真夠狠的!連我的眼珠也差點一起劃掉了!!”
“哼……我有那麽遜嗎……”
“精神很好嘛——明明快死了的樣子————好好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清苑只是挽留了燕青一下。
“……哎,去……晁蓋臥室的……床下……有通往地下的暗門……從瞑祥那裏聽說過。
清苑隨便撒了個謊,燕青便打算前往一看。聽起來的確很可疑呢。晁蓋是完全沒有使用過自己的臥室的,也許那裏是瞑祥收留好東西和做壞事的證物的地方。
“好的。那麽我去啦。
燕青頭也不回的飛奔過去。
……又是獨自一人了,清苑看向天空。
純淨而深藍色的天空。安靜的山。
唧——咕咕咕……鷹的叫聲在遠方回響著。
“一起走吧。”
……看來是不行了。
在那家夥的身邊,感覺真是太美好了。好到連自身的罪孽深重都要忘記了一樣。
“殺人犯。”
清苑已經連頭一起都浸泡在無邊的黑暗裏了。雖然一再一再的被你肯定了,但是,自己的罪孽自己知道。
……孩子的父親是赤手空拳的,清苑承認那時斬了他。
就這樣,那時用這雙手殺了很多人。不是瞑祥奪去的,而是自己舍去了一切。
無論是榮譽、自尊還是人的內心,或許所有可能帶來幸福的東西都不配擁有……就連和燕青一起走的資格也沒有。
清苑這時第一次深深體會到,以前的自己是多麽的自私,冷酷而傲慢;是一個能毫不在乎傷害他人的畜牲。
因此被藍家也棄之不顧了。
誰也不幫助自己。猜疑、輕視他人,沒有寬容慈愛之心的自己怎麽能稱得上適合做皇帝呢。
正是這種深深的陰溝之底,才是真的適合清苑的地方。
(燕青。)
是個與自己正好相反像太陽一樣的家夥。
燕青就算是吃苦頭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返回來搭救清苑,就像是給已經枯萎的盆栽拼命澆水一般。
“一起去吧,去一個能讓你開心的笑的地方”
這裏只留下了那如同笨蛋般的溫暖的話語。
清苑慢慢的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只回頭看了中央要塞一眼。
然後,清苑的身姿消失在夜色裏。
平靜的等待到最後的“智多星”,在一陣熱鬧的喊叫聲中睜開眼睛。
“嗚哇——火勢太大止不了了!”
“智多星”瞪大了眼睛。這個聲音是……伯夷兄長?
經常有人說,自己和哥哥的聲音很相似。
……可是,哥哥已經不在了。
那天,“智多星”——浪叔齊因爲領取准試以首席及第的報告而晚歸的時候,家裏已經被血海淹沒了。
那麽,這個聲音莫非是……燕青?
剛在尋思是誰突然闖了進來,那人已經一頭撞上了棋盤停了下來。
……叔齊沈默了。
確實是弟弟沒錯。可是,行動與五歲的時候簡直完全沒有變化。
對面的少年站了起來。
“痛啊!!真是的又碰又撞的。爲什麽棋盤放在這裏————”
大概是感覺到後面有人的跡象,燕青便回頭而視。
看到那樣的身姿,叔齊笑了。真是長大了呀。進而又差點哭了出來。
最初,燕青只是在眨巴著眼睛,好像是在哪裏見過這張臉的,扭過頭才注意到,與洗臉時看到的自己的臉很相似。
……而且,在那之前。
在燕青的腦海裏閃現出了幾副畫面。
家族裏每增加一個孩子都會爲之繪像的父親。燕青每天遊玩的時候都會看到那些排列在回廊裏的畫像。那之中的——
砰砰、心髒立刻很大聲的跳動起來。理應沒有活下來的了。
應該被晁蓋全都肢解了。
……對了,那時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屍骨,燕青確實並沒有確認全體家人的臉。
再次回家的時候全體家人都已經被埋葬了,墓碑也立了起來。
哥哥、微笑著。與那時畫上的表情一樣。
“燕青”
那個瞬間,燕青理解了。在那遙遠的夢中,而且是在銀狼山的時候,一直呼喚著燕青的聲音。
在看見兄長的雙腿空空如也的時候。
燕青的臉扭曲了。用力的咬著牙。兄弟姐妹中頭腦最好的兄長。
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現出真身的參謀“智多星”。
沒有詢問過他爲何這麽做,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心地善良、正義感最強的二哥。
二哥成爲“智多星”的理由。
“二哥……”燕青輕喚著,也那樣確信著,“是爲了我,才來到這裏的。”
……除此之外,那個兄長應當再沒有在這裏生活的理由了。
叔齊語塞,本以爲燕青會問自己爲什麽在這裏,可是燕青卻在自己的沈默中將事實全部說了出來。
“不……不是。我是爲了我自己,才和晁蓋做了交易呆在這裏的。”
“什麽樣的交易?”
燕青帶著一種悲怆的神情竭力冷靜下來,仿佛已經知道了答案一樣。
“爲“殺刃賊”出謀劃策,只要有一絲懈怠就會痛下殺手……所以我……“
“哼……不過那個,如果說有遺漏的話,正確地說是‘只要有一絲松懈就立刻殺了[浪燕青]吧’。”
叔齊這次完全無言以對。燕青閉上了眼睛,想起了不知何時的往事。
“二哥……那天,是什麽時候回家的?”
“……”
“不是什麽考試的結果出來的日子嗎?因此,二哥也晚歸了”
“……不是……”
“說起來那天將一切終結後,晁蓋在等一個人。他那時可是這麽對我說的‘總算等到你回來了啊……’”
的確,燕青回家時,晁蓋就是這樣說的。
“最後一個人終于回來了嘛……哼。”
二哥你注意到了我還在什麽地方貪玩而沒有回家。因爲那樣吊兒郎當的就只有我了。
因此哥哥才和晁蓋做了交易。
斬盡殺絕的晁蓋,是不會有例外的。因爲哥哥明白,即使以自己的死作交換懇求他放過我,這樣做也是沒有意義的。
叔齊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自己曾說過的話。
雖然被毆打,和家人一樣被砍斷了雙腿,但既然知道了弟弟還活著自己就不能死。
“我爲‘殺刃賊’工作,爲你引誘到大的獵物,絕對不會逃跑也不會手軟,更不會自殺,所以……”
所以,不管如何只要你放過燕青。
叔齊擠出一絲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
“什麽啊……當時我甚至連你是不是活下來了都不能確定。本來晁蓋那種人能否遵守承諾就很令人懷疑。”
燕青也明白,當時晁蓋根本不把自己的死活當回事情。
“嗯,二哥的確不能確認晁蓋是否放過了我。”
大概,……那時你已經沒有了雙腿。因此,才不能進行確認吧。
燕青的眼裏浮現出了當時那悲慘的一幕。
在那個到處是血的府邸的某個房間裏。被切斷了雙腿平躺在那裏的哥哥,聽到了我回家時開門的聲音。
然後是我被晁蓋折斷手足絕望的叫喊聲……還有他一定是流著眼淚一邊祈禱著聽著。
“晁蓋對你說留下了我的命,哥哥當時只能相信他的話。”
因此……哥哥成爲了‘智多星’”
雖然不知道弟弟是否活著。但是確實的說,在叔齊違背約定的瞬間,說不定在什麽地方好好生活著的燕青,會再次被晁蓋殺掉。
僅只一點點的可能,也沒有被哥哥放棄,所以籌劃時候一次也沒有懈怠。
作爲“智多星”在這裏生活了整整八年。
僅僅只是爲了燕青。
有著比任何人都強的正義感的溫柔善良的這位兄長……舍棄了自身。
叔齊終于放棄了掩飾自己。
如果鴛洵行動了的話,“殺刃賊”的末日就到了,那時將是自己的死期。
爲了彌補自己的罪孽,主動拉下了“殺刃賊”的帷幕等待被捕。
絕對想不到偏偏在這關頭看到了自己的弟弟,而弟弟也沒有料到會遇到自己的哥哥。
在燕青面前,兄長的神情松懈了下來,閃過一絲微笑。
“是啊,既然你還活著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已經不需要遵守那個約定了。所以,沒事了燕青……即使不爲了你而活……也可以了……”
即使不爲了你活也已經沒關系了。
燕青的臉色大變。
“二哥身子那麽弱,而那些壞心眼的官吏肯定有好多心狠手辣的打手,根本對付不來。所以,我一定要成爲一個很能打架的官來幫助二哥。”
哥哥就算是被抓住了也會繼續保護燕青的。
……沒能保護,也沒能幫助哥哥。
燕青卻日複一日地只想著向晁蓋複仇。
于是,問也問夠了。
燕青也殺了晁蓋,現在我只想在梅太郎底下睡一覺。太累了,一直以來已經疲憊不堪了。
想要好好地睡一覺,在一個沒有殺戮的地方。
——不過,兄長所受痛苦之甚,是燕青所不能及的。
燕青緊緊地抱著兄長。
沒有了腿的哥哥,看起來比燕青還要小很多。燕青抱著哥哥那細小的身體大聲的哭泣著。
叔齊也緊緊地抱著弟弟。總覺得看到了已經長久未見的夏日之空。
“永別了……燕青。”
燕青抽泣著,又同時猛吸幾口。爲了能回應哥哥的話語。
“很累吧?已經足夠了。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好好休息吧,二哥”
叔齊微笑著,回應到——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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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二個月後
天空,隨著從夏到秋的推移,而變化萬千。
有什麽人在爬著銀狼山。燕青躺在稻草堆中,直望著天空。
一張面孔卻倒著映入眼簾——原來是鴛洵。
“徒弟要是這麽一直無精打采的話,南老師也會沒精神的喲。”
“嗯……啊……能聽到老爺子說話,真是太好了。”
鴛洵一見到燕青就擺出一幅猙獰怪異的表情,二話不說先給了他一拳。
“我不是說過,遇到危險的話就逃走麽?爲什麽不相信我而擅自行動?!”
據說,鴛洵用少數人馬僞裝而集結起來的軍隊,正是阮小五所說的“難以置信的最強軍”。
這是由宋隼凱,黑燿世,白雷炎,司馬龍,另外還有許多可謂“超超超級厲害人物”組成的一支軍隊。
確實,見到宛如怒濤般的大船隊湧來之時是足以令人驚駭的。而且,因爲鴛洵看上去對于“依靠水軍”這事滿有自信,于是衆人便紛紛推測大概是有別動部隊。
(出色的把部隊帶到這裏也是略見一斑。)
而且,據說,這全部是由茶鴛洵的一封書信而召集來的,憑借著個人的關系.
他們用數月時間重新組織東華郡府的軍隊,徹底重新進行鍛煉。周邊村落及街道上的襲擊事件屢次失敗,不是其他原因,正是軍隊不斷變強的緣故。
當然,除了阮小五之外,還有許多密探被分配到梁山進行偵測,那時也做好了迎擊的准備。
然而,燕青卻過于相信自己的實力,不信任鴛洵而擅自行動……結果,兄弟也好,朋友也罷,對誰都沒有守護住,失去了這一切。
“燕青,那個時候打架是不對的。但沒有傳達到全部的消息也是我的過失。”因爲指揮其他部隊而離開此地的鴛洵,回來時從阮小五那裏聽說到只剩下燕青時已經是早晨了。
鴛洵頓時面無血色,帶領全軍奔向山上之際……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宋隼凱,司馬籠,黑燿世,白雷炎,他們面對此情此景只覺啞口無言。所剩之處,僅爲如山的屍體以及充斥耳際的哀號。
僅僅一天,梁山便陷落了。
此後每天,燕青都處于彷徨失落之中。日複一日,他在梁山及其周邊尋找著那個被認爲失蹤了的朋友。
“老爺子,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很抱歉……”
從一個關塞那裏倒是傳來的一份相似少年的報告,但其中提及少年和雙親以及小女孩三人在一起,所以應該是認錯了人。
“這倒是不錯呀。師傅說[要是沒有找到屍體的話,那便是還活著。]所以我相信,什麽時候一定可以再次見面的。”
然後,不會再次孤身一人。
不會再次……
“我說,老爺子,今天有什麽事嗎?”
“啊……燕青,從今以後就以當官爲目標試著學習吧,以文官爲目標……”
自從聽到燕青說“不改變現在官吏的話,那是不行的”這話之後,鴛洵便決定了。
“要是有幹勁的話,我就會培養你的。我會偶爾回來的,到時候就來看看你的學習,怎麽樣?”
“嗯!我要做。我會去做的!”
成爲文官的話,便會像鴛洵一樣,能夠用很大的權利來守護很多的東西。下次就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便能守護自己重要的東西。
而且,成爲戰鬥的官吏的話,便可以幫助哥哥。這也是和小哥哥的約定。雖然繞了個大彎,但還是回來了!回到了那個地方……
“我,雖然很笨,但是會努力的!”
“沒關系。即便很笨拙也能提供可靠的輔佐。最重要的是現在這樣的你。”
“……老爺子,這話怎講?”
鴛洵暗含笑意,拂袖而歸。
那之後,南老師便待在了身邊。
“燕青,去阮小五那裏玩吧。”
“又去?爲,爲什麽呀?”
“去借錢嘛,那個,是沒問題的吧……”
自從和阮小五上街用錢買東西之後,師傅便對“商店”産生了濃厚興趣。好像是因爲人們都微笑的彼此攀談,不管是誰都會向付錢之人報以微笑。
然而,在商店買東西是需要錢的。于是,師傅便學會了“借錢”。
“……喂,我說,師傅,錢在借了之後,是要還吧?還有,蘋果的話,一旦摘下來再埋上,樹木便可以很好的生長,就不會是亂糟糟的了,懂了嗎?”
“白癡呀,這樣的事情我當然知道啦。不就是變成了搖錢樹嘛。”
“什麽啊?那不過還是樹而已。”
“在銀狼山上難道不能種樹嗎?”
就這樣,十年後,師傅和徒弟弄得債務滿身。
燕青仰望天空。
秋天的天空,微微泛白,天際若在咫尺。
季節幾次遷移,又一次到達相逢之日。
要是一直看著同樣的天空就好了。燕青如此思量。
在茶州的一方小小寒村之中,某天,一個年輕人作爲新任官吏赴任而來。自從那名官吏到來之後,轉眼間,村莊便變得豐裕。蠻橫的敲詐不見了,盜賊也消失殆盡。那是因爲在他身邊有一只銀色的大狼,總是輕輕的趕走盜賊。
每逢巡視,他總是騎銀狼而來,因爲他沒有腳。
那只銀狼,成爲了那名年輕有爲的官吏的腳。村民們便按照官吏所叫,稱呼那狼爲“銀次郎”。
忽然,有一天,他對著銀次郎笑了。
“這樣可以嗎?被燕青如此叫著,而現在,你卻一直在守護著我。”
銀次郎佯裝不知,做出一副睡眠的樣子。的確,雖然未曾言語,但不知爲什麽,他一直確信銀次郎能夠明白他的語言。
……那是銀次郎和燕青的約定。
那便是,感受幸福。
所以,銀次郎守護著他。燕青作爲一顆太陽之星而改變了他的命運,在守護著他;而他又是守護了燕青幸福全部的一個人。
就活了太長時間的銀次郎而言,僅僅數十年,在小小的村落裏,代替人類之足這樣的事情不過是轉瞬之間。
“銀次郎,請聽著。會有些過分的。因爲說過可以長眠,我一說晚安的話,你就打我,讓我暈倒。然後扛著我迅速溜走。”
“銀次郎,聽我說。我是認真的哦。因爲燕青說了可以睡覺,要是我說了想休息的話,你就把我打昏,然後扛著迅速開溜就好。”
“想休息的話就讓自己躺下吧,好好睡一覺就夠了。” 當時那家夥竟然如此說了一番。真傻……替我這樣的罪人編造溫柔的謊言。
那是因爲,燕青希望他能活下去……
““智多星”已經枭首示衆了,誰都不知其面貌,而這就足夠了。重要的是,“智多星”誰也不是,“智多星”已經死了。“智多星”已經消亡……浪叔齊也是。在很久以前,被晁蓋分屍而死去。所以……你不是我的哥哥。”
燕青在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微微皺了下臉龐。
“所以,你可以一直活著了。你已經誰也不是,所以,你也沒有罪。”
可是,他握緊了拳頭“這樣的事情是不被允許的。即使誰也不知。”
“我,知道我的罪。”
“那麽,我來裁斷吧。這樣如何?有罪。判決書如下:作爲處罰,從今以後,你要作爲文官到各個地方爲其重建而踏實效勞。作爲殘疾補助,給你銀次郎一匹來代替雙足。”
銀次郎?他稍微搖了搖頭。
“不可以的。那樣不足以抵消我的罪孽。”
“那麽,一輩子,和我再也不能見面。”
慢慢地,他看著燕青。
“再也不能和我見面。那樣的話,能活下去麽?你覺得,可以這樣活下去嗎?”
……就算知道燕青還活著,也不能相見。一輩子一次也不能相見。
——那樣的話,這懲罰的代價,就足夠了。
“我知道了。我接受。”
“竟然馬上就答複了。要討價還價嘛。比如,過10年就可以見面呀,生病的話就可以見面之類的……”
他微笑著,用手摸了摸燕青的臉頰。
而燕青閉上了眼睛,他心領神會。
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燕青。既然覺得我可以活下去的話,相應的懲罰是必須的。所以,我們不會再見面。一生都不會。明天,從你在這裏走出一步開始,我們就不會再次相見。”
“真是幹脆……”
“但話說回來,你心裏是明白的吧?”
燕青當然明白。因爲那就是燕青所熟知的哥哥。不管如何思量,對燕青而言都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
……然後,那一晚,他們一起度過。之後,燕青便離開了。僅僅停下一次腳步,卻沒有回頭。
于是,他們就此分道揚镳。
“可是啊,銀次郎,正因爲是那個孩子……”
所以,在遙遠未來的某時某地,我們還能再次相會。
“此生我們不再相見——也不一定啦”,既然他這麽說了,就有可能還會再來見我的。
……他時時作著那樣的夢,沈浸在幸福之中。
何時何地,他都會仰望青空,遙看那綿亘遠方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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