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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古靈 - 親愛的千黛可屯【單】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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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蝦米?
她那死沒良心的親戚竟然辜負她娘所托
把她獻給那個
已經一腳踏進棺材的蒙古老將軍
做他的小老婆?
拜托!那個老將軍老到都可以當她爹了耶
她才不會笨笨的等著讓他老牛吃嫩草咧
于是她粉勤勞的早晚三炷香
祈救老天爺讓他早日成仙
好不容易,她的美夢成真
讓她變成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寡婦
可她卻得到一個噩秏──
原來,他們這些蒙古原始人除了財產之外
連老婆都是「代代相傳」,父親用完兒子用
兒子用完孫子用,孫子用完曾孫用
那A按呢?那她不是永世不得超生了嗎?
為了徹底斷絕這個比萬里長城還要長的噩夢
她只好犧牲色相
把自已裝扮成世界第一等丑女
讓男人看了自動放棄,可是
沒想到她那個新任的ㄤ不但身材健健美
連頭腦也是一等一的贊!
他不但沒被她的假面目給騙騙去
還要她當他今生唯一的美嬌娘
我的長生天哪!這下她該怎么辦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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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2-31 07:41 PM|只看該作者
  楔子

  北宋靖康二年(西元1127年),宋徽、欽二宗,以及其妻孥三千餘人、宗室四千餘人、貴戚五千餘人、諸色目三千餘人、教坊三千餘人,分七起被金人押解北上,全部成了金人的俘虜。在宗室之中,只有兩個人倖免,一個是宋哲宗的廢後孟氏,另一個就是當時尚出使在外的康王趙構。

  之後,康王趙構於應天府登基,重用主和的黃潛善、汪伯彥,一味避敵,朝綱廢弛。雖然留守東京的宗澤努力整治城池,力勸高宗回京,卻都遭到了拒絕,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高宗寧願輾轉在東南沿海各地躲避金人以求苟且偷安,直到紹興八年才正式定都臨安,南宋偏安局面於焉形成。

  雖然高宗一點兒也不想惹事生非,只想好好的睡個覺,可金兵卻似乎覺得這樣實在不好玩,依舊無聊時就往到邊來晃兩下,看宋廷雞飛狗跳的樣子就樂得哈哈大笑。而偉大的南宋高宗也不負眾望,始終維持懦弱本色,寧願向金低頭,屈辱地簽下紹興和議與隆興和議。

  直至宋寧宗時,權臣韓垞胄專政,力主抗金,於是在南宋開禧二年(西元1206年)五月,才正式下詔伐金,史稱「開禧北伐」。

  可惜時運不濟,轟轟烈烈的一場北伐不但無功而返,而且於嘉定元年(西元1208年)再次與金議和,訂立了第三次的屈辱媾和「嘉定和議」。然而,這一回卻又和前兩回有很大的不同,除了割地獻銀之外,又多了一項令親者恨、敵者快的條約。

  一、宋金為「伯(金)侄(宋)之國」

  二、宋輸金歲幣三十萬兩、布三十萬匹,並另給金犒軍錢三百萬貫。

  三、金歸還新侵的土地給宋,雙方維持原來的疆界。

  四、宋廷必須把主持伐金之宋將首級獻給金。

  看樣子,無論是多忠心、多盡責,只要是為朝廷做事,真的是隨時都得有掉腦袋的準備才行了!

  第一章

  南宋寶慶三年(西元1227年)四月,被大元軍圍困在中興府城中的西夏末帝,眼看城將被攻破,國亡在即,卻是一籌莫展。到了六月,西夏又發生強烈地震,一時間瘟疫流行。中興府城糧盡援絕,疾病蔓延,士卒喪失了作戰能力。末帝終於決定把同西夏文武大臣,奉圖籍向大元軍投降了。

  此刻,在中興府城南左門附近的一棟大豪宅後,千瘡百孔的破屋裡,一個清麗的八歲小女孩滿面憂慮的緊握著躺在破榻上的中年女人的手,那中年女人看起來孱弱憔悴得很,感覺上已是離死期不遠了。

  「黛兒,」中年女人虛弱地低語。「娘就快去見你爹爹了,有一些話雖然娘已交代過千百回,可這會兒還是要再重複一次,而這也是最後一回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聽清楚、牢牢地記住,明白嗎?」

  小女孩咬著下唇,強忍住淚水。「是,娘,黛兒會小心聽清楚,牢牢地給它記住的!」

  中年女人寬慰地笑了。「好,很好,娘知道你是個乖巧的女孩子,只可惜境遇如此淒慘,否則……」

  她神情突地轉為猙獰。

  「黛兒,記住,這一切都是那可惡的宋朝皇帝造成的!想你那可憐的爺爺和兩位叔叔鞠躬盡瘁地為朝廷拚命,可那宋朝皇上竟是如此昏庸無道、貪生怕死又寵信佞臣。當年你爺爺奉旨去討伐金邦,到頭來卻只換得人頭落地獻給番邦的下場,若非你爹始終堅拒踏入仕途,恐怕司家會就此斷了香煙了!」

  她咬牙切齒道:「還有那些忘恩負義的宋朝子民們也同樣摒棄了一心保衛宋朝的司家,只因為怕被連累,所以,你爹和你娘從此淪落天涯無人敢收留,連你兩位姊姊也因不堪跋涉的勞累而一一病逝了。」她黯然垂淚。

  「之後,在夏國這兒經商的表舅雖然收留了我們,但……」她苦笑著掃一眼幾乎擋不住風也遮不了雨的破茅舍。「他對我們可真好哪!」她嘲諷道,旋即歎了口氣。「可至少讓我們有機會又有了你,只是你爹因勞累過度而早逝,如今這會兒連娘也要……」她無限淒愴地撫掌著小女兒的臉蛋。

  「你一定要記住司家的教訓,記住從宋朝皇帝為求自保而砍了你爺爺和叔叔們的腦袋獻給金邦的那一天起,咱們司家就再也不是宋朝子民了,記住了嗎?」

  小女孩非常用力地點了一下腦袋。「記住了,娘!」

  「娘不會要求你替咱們司家報仇,但不管你將來要跟誰,無論是夏人、大元人或吐蕃人都無所謂,可絕對不能是宋人或金人,知道嗎?」

  「是,娘!」

  「雖然環境苛刻,但是娘知道你一向堅強,所以,娘還是希望你能立定信念,不要輕易放棄希望,更不要輕言屈服,盡全力去追尋幸福的未來,為司家留下一點血脈,也讓所有背叛司家的人知道,被他們背叛的人過得比他們還要好,這是娘唯一的期望,希望你不要讓娘失望。」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不會的,娘,不會的,黛兒絕不會讓娘失望的。」

  「還有,你的個性雖然堅強,但太愛哭了,凡事一哭就容易亂了分寸,所以你千萬要記住,以後無論碰到什麼事,不能只會哀嚎哭泣,一定要冷靜下來思考,明白嗎?」

  小女孩猛搖頭。「我不會再哭了,娘!」

  「不,你還是要哭,」中年女人搖頭道。「但是,你必須一次把所有的痛苦和悲傷全都發洩掉,之後就不能再哭了,懂嗎?」

  小女孩還是咬著唇,幾乎快咬出血來了。「懂。娘,我懂!」

  中年女人又笑了,笑得既淒苦又無奈。「最後,娘只想對你說聲對不起,丟下你一個小女孩獨自奮鬥,娘真是不捨,但是……你爹來接我了……我……不能不走了……黛兒,娘捨不得你呀!」語畢,她就緩緩闔上了眼!吐出最後一口氣。

  小女孩似乎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隨即愣愣地伸過手去探了探娘親的鼻息,而後慢慢地縮回手段,來無助地望著娘親盛滿苦澀的臉蛋半晌。倏地……哇!她猛然趴在娘親的胸膛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淚水彷彿黃河氾濫般洶湧而出,似乎有意為中興府在天災之外,再加上另一項人禍:水災!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如同開始時一樣突兀,她驀地收起哭聲和淚水,紅著眼大聲告訴自己,「好了,夠了,我不會再哭了!」

  可不過兩個月之後,她就再次哀嚎痛哭了起來。因為表舅為了自己一家人在大元統治下能夠繼續保有原來的安穩和優勢,毫不考慮地就把無數金銀財寶和才八歲的堂侄女呈獻給大元將領——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子!

  雖然她娘親說跟了大元人也不要緊,但是,從一個日近薄暮的老頭子身上她又能得到什麼幸福呢?

  她非常遵守娘親的遺言,哭了一晚之後就不再哭了,她冷靜地思考再三,決定用最溫馴的態度和大元軍隊離開,等他們鬆懈戒備之後,她就可以找機會逃走了!計劃實在很好,問題是……

  大元軍隊從不鬆懈戒備!

  不過還好,那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不知道是對幼齒沒興趣,還是怕辦事中途漏氣,所以始終沒有碰過她。之後回到了那個老頭子位於漠北高原的部落領地,雖然剛開始時,那個老頭子也曾經召喚她去做一些很噁心的事,可有一回她實在忍不住吐到他身上後,他就未曾再召喚過她了。

  於是,她更改了計劃。

  基於她對老頭子領地四周的環境陌生得很,恐怕就是逃走了也會迷失在廣大的荒漠中成為一具無名女童屍,或成為野狼血口下的午餐,所以她決定多花一點時間,等搞清楚東西南北之後再落跑。計劃還是很好,問題是……

  她是個標準的路癡!

  所以,她一直搞不清楚東西南北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

  南宋端平元年(西元1234年)

  年邁的大元河西王,亦是弘吉剌部落族長的按陳終於蒙長生天(蒙古薩滿教最偉大的神)召喚歸天,嫡長子斡陳不但接收了父親的族長之位,以及所有貴族封號,還依蒙古習俗接收了父親所有的妾侍——除了年紀太大的之外。

  不過,斡陳最有興趣的還是那個聽說父親從未碰過的小小妾侍——剛滿十五歲的千黛可屯(貴族夫人),所以,頭一夜他就找上了她,然而他只不過看了千黛一眼就差點吐了出來。

  「天哪!難怪額赤格(父親)不願意碰你!」他呻吟著把她趕出自己的斡兒朵了。

  此後,斡陳就再也不曾召喚過司千黛了。

  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男人絕對不可能帶給她任何幸福的!千黛暗忖,同時噙著一抹陰謀得逞的奸笑回到自己的斡兒朵裡。

  ※※※

  南宋端平二年(西元1235年)春鐵盔、皮甲衣、翎根鎖、黑色牛皮長靴,還有一刀一斧,一身凜凜戰袍的納岑才剛踏出窩闊台汗的大斡兒朵,迎面便遇上了美艷的葉裡迷失別吉(公主),他不覺皺起了劍眉。

  這位刁蠻別吉為什麼老愛來找他的麻煩呢?

  「葉裡迷失別吉,很抱歉,今天我沒有空和你囉唆,我大哥病逝了,他又沒有任何嫡子,所以我必須趕緊回部族裡安排一下,然後盡快趕回來加入貴由鴻泰吉(皇太子的的西征隊伍,因此……」

  然而,一向囂張跋扈的葉裡迷失僅是微微一笑,同時舉起小馬鞭阻止了納岑的滔滔不絕。

  「別急,我也是聽說斡陳去世了,所以特地來問候你一聲,順便通知你,既然你要接下弘吉剌部族長的位子,而早先嫁給斡陳的也速不花別吉也早已歸天了,所以,依照成吉思汗的遺言,你可以再娶一位別吉,而我呢!應該是最適合的一位了,對吧?」

  一聽,納岑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他當然沒有忘記,為感念弘吉剌部無怨無悔地追隨成吉思汗東征西討,而大皇后孛兒帖·弘吉剌更是盡心盡力地協助丈夫成就大業,因此,成吉思汗曾經有旨日:「弘吉剌氏生女世以為後,生男世尚別吉,每歲四時孟月,聽讀所賜旨,世世不絕。」

  所以,他父親才會被賜號國舅按陳那顏,又賜金印及錢二十萬縉,再賜封河西王以統其國族,而他大哥則賜娶也速不花別吉,成為古列堅(駙馬)。可若是要他將眼前這位美艷卻傲慢任性的別吉娶回家,他寧願終生不娶!

  媽的,就算叫他閹了自己也行!

  ※※※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人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邊侯騎,都護在燕然。

  唐王維(使至塞上)

  藍藍的天空飄著白白的雲,煙波浩淼的呼倫湖彷彿一面鏡子般鑲嵌在呼倫貝爾草原上,而無垠的綠茵裡,羊群似流雪,馬群又似海浪,駱駝更像一團團凝雲,於是,羊咩馬嘶伴隨著雄壯的叱喝聲,呼應著蒼狼白鹿的豪情。

  直至一勾彎月西沉後,綿延不盡的穹廬中開始出現點點篝火,悠揚的馬頭琴聲好似峽谷中的清泉,涓涓地流過牧人心頭。正當夜風吹拂,奶茶飄香的時候,豪爽的草原兒郎吟出動人的情歌,而情竇初開的少女則回以心中的戀曲,讓熱情瀰漫在清新愜意的夜晚。

  這兒就是弘吉剌部的領地,鄂爾古納河以南,哈拉哈河以北,呼倫湖以東的呼倫貝爾草原,而山巒蒼蒼的大興安嶺那一邊,還有嫩江流域的達呼爾狩獵區和嫩江平原,自金朝被滅之後也成了弘吉剌部的封地。

  一回到這兒,納岑便忙著處理斡陳的後事,接掌部落族長之位和所有的一切。焦頭爛額地忙碌了好些日子後,終於搞定了所有該忙的要務,如今就只剩下一件討厭的麻煩事了。

  初春的夜晚,殘雪猶存,褪下戰袍的納岑一身灑脫的貂皮帽、大襟長袍、套褲和短馬甲,錦制腰帶兩邊各掛著一個鑲金套環、小刀和精緻的褡褳,他背著手和部落總管霍駱金緩緩地漫步在閃爍著銀光的呼倫湖畔。

  「斡陳還不到四十,怎麼會這麼快就被長生天召去了?」納岑平靜地問。

  霍駱金無奈地苦笑。「簡單一句,斡陳王玩得太過頭了,尤其是收繼了老王的妾侍之後,他原來的妾侍為了爭寵,雙方都卯足了勁使出渾身解數來誘惑他。而他為了表現自己的英勇,竟然命令斡托赤(醫師)開藥給他!雖然斡托赤警告再三,他卻依然故我,直到最後……」他輕歎。「他還是死在女人身上了!」

  「至少他死得很爽!」納岑冷笑地嘲諷道。

  霍駱金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大漠男兒不是死在沙場上,而是斷氣在女人身上,這真是一件天大的恥辱,若是讓大汗知道了,恐怕連河西王的封號都要收回去了。

  沉默了好半晌,納岑突然停下腳步,他蹙眉凝望著閃閃發亮的呼倫湖湖面。

  「所有的妾侍都是那種樣子嗎?沒有一個配得上大妃的位子嗎?」

  霍駱金頓時瞠目結舌。「納岑王,你……你不會是想在那些妾侍裡找一個,正式迎娶做大妃吧?」

  「沒錯,」納岑毫不猶豫地說。「你知道我一向討厭在女人這方面浪費精神,所以我一直沒有任何妻妾。可如今斡陳死了,依照習俗,我必須收繼他的妾侍,既然如此,我何不索性立下大妃,省得將來再麻煩一次?」

  霍駱金瞭解地點點頭。「我明白了,那我立刻去找……」

  「不必另外再找了!」納岑毅然道。「沒有時間了,再過兩天我就必須出發回和林,否則就會趕不及貴由鴻泰吉的出征時間,所以,我只有兩天的時間成親。要是等你去找到什麼多好的對象,我早就在往西征的路途上了!」

  「那……」霍駱金為難地抓了抓腦袋。「不能等你回來再……」

  「不行!」納岑更堅決了。「如果等西征回來後再成親,恐怕就一定得娶那位可怕的葉裡迷失別吉了,那我寧願閹了自己算了!」

  霍駱金了悟地啊了一聲。葉裡迷失別吉是出了名的刁蠻潑辣,身份又高貴,想要制服那種女人恐怕不容易,而若是制服不了,當然就是得有覺悟要被她壓得死死的,想來沒有一個真正的男人願意如此吧!

  他皺眉思索片刻。

  「是有一位千黛可屯,她不但從未加入爭寵的行列,甚至還避得遠遠的。聽說她雖然已歷經老王和斡陳王兩位,卻依然能保有處子之身,而且平日裡也總是默默的工作,從未有任何怨言或推卸的行為,是所有可屯裡最樸實勤勞的一位。可是……」

  「好,就是她了!」納岑立刻果斷地下了決定。「盡快準備讓我在明、後天正式迎娶那位千黛可屯,不能再遲了!」

  「可是她是漢人!」霍駱金急急的脫口道。

  「那更好!」納岑更滿意地頷首。「就算我可以再娶葉裡迷失別吉為正妻,但以她的個性,絕對不會願意屈居於一位漢人之下吧?」

  依照蒙古的習俗,雖然男人可以迎娶許多位正妻,但只有第一位正式迎娶的正妻才是嫡妻,她的地位和權力在所有妻妾之上,也唯有她的兒子可以繼承丈夫的一切(嫡長子得封號地位,嫡幼子守祖產),即使是大汗也不能否定她的地位。

  霍駱金呆了呆。「但是……」

  「除非那個千黛可屯是賤民,」納岑搶道。「可是,既然額赤格都收她為妾了,她就不會是賤民,對吧?」

  「是沒錯,可是……」

  「即使是葉裡迷失別吉硬要大汗找我的麻煩也不打緊,」納岑再一次打斷霍駱金的話頭。「別忘了,我是世襲答剌罕喔!」

  「答剌罕」是成吉思汗特別授與的尊貴封號,擁有此特別尊貴封號的人可以享受種種特權,如宴飲中仿宗王儀,允許其宿衛佩帶箭筒,圍獵時獵獲物可歸己有,出征時掠獲物歸己有,免除賦稅,隨時自由出入宮禁,有權自擇牧場等等,最重要的是:九次犯罪不罰。

  於是,霍駱金無話可說了!

  但是,納岑王,你可不要後悔啊!那位千黛可屯沒有被人碰過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她那副長相啊……實在是……實在是……惡……

  ※※※

  這是一座嶄新的斡兒朵,除了頂上加了一塊代表王族的花形大紅氈,和門前多了一個木製紅色小房間作為風門之外,大小和裝演之富麗更是其他斡兒朵遠遠不及的。

  在這座至少可以容納三十人的「喜房」內,白色的圍氈上掛著精緻的毛壁衣,還有莊嚴的紅底蟠金龍支柱和華麗的花紋地毯,後方右邊則是薩滿神像供奉處,中間對門之處是喜床,這張床永遠不會再更換,也永遠不會有任何外人坐在上邊,或是把物品放在上面。

  另外!沿著氈牆還放置了一整排的朱紅色櫥箱,在下方靠門處是放置燃材處,穹帳正中央是火架,火架的正上方是一個圓形天窗,那是光線入口和濁煙出口,而靠近火架與絨氈坐墊之間則放有紅色的長棹。

  然而此刻,在這喜氣洋洋的斡兒朵裡,高大英挺的新郎和矮小臃腫的新娘卻一點兒喜氣也沒有地瞪眼對峙著。

  面無表情的納岑高深莫測的眼光在上下打量新娘一番後,便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新娘那張「濃妝艷抹」的臉蛋,而頂著至少有兩尺高固姑冠的新娘也挑釁似的瞪回去,雙方皆是一副不瞪死不罷休的態勢。

  良久後——

  「天氣真有這麼冷嗎?千黛可屯。」納岑慢吞吞地開口了。「你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呀?」

  他居然注意到了!十六歲的新娘——千黛頗意外地眨了眨眼。過去每個男人只要一瞧見她這副德行,莫不立刻猛打哆嗦,並忙不迭地在她身上印上「不好玩」的標籤丟到破物堆裡去涼快,從此後就天涯海角永不相見了。

  而她這第三任丈夫居然只看兩眼就注意到有什麼不對了!

  懷著既詫異又好奇的心情,她不由自主地開始認真端詳起她的現任丈夫、前任小叔、前前任兒子來了。

  深邃俊逸的五官,豪邁瀟灑的氣勢,高大英挺的身材,似乎蘊藏著無窮盡的威力,左耳上的金圈璀璨寶石耳環不但無礙他的粗獷不拘,甚至更積極地襯托出他那狂野迷人的性感。老實說,這實在是一個相當亮眼的人物。

  這八年來,為了貫徹自己的計劃,千黛總是把自己裝扮成最醜陋的模樣,小心翼翼地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默默地工作、悄悄地學習他們的語言、生活習慣,暗暗默記附近的地形道路(雖然好像都不怎麼記得住),只待有朝一日能順利逃脫此地,按照娘親的遺言去尋找她的幸福。

  所以,除了那些護衛兵和日常頻頻有所接觸的幾位管糧、管材和總管等之外,她根本認不得多少人,更別提這位經年在外征戰的新任河西王了。如今仔細一瞧,她不由得暗暗讚歎,沒想到那個糟老頭子居然生得出這麼好看的兒子,而那個成天混在女人堆裡的好色鬼竟然會有如此威武的弟弟。

  原來她還認為那個糟老頭子和色鬼絕對不可能帶給她任何幸福,而既然她是王的可屯,在這兒當然也沒有其他人敢碰她,所以,如果她想要尋求幸福,自然一定要逃離此地才有機會囉!

  可她怎麼樣也沒料到她的第三任丈夫竟是如此出色!

  嗯……她不由得暗暗點頭,外貌氣勢都是一流的,看樣子也不是什麼風流痞子,或許這個人能夠帶給她幸福也說不定喔!

  正當她暗自竊喜不已之際,不意納岑卻倏地伸手替她摘掉了固姑冠,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住她,趁她還暈頭轉向、搞不清楚狀況之前,三、兩下便扯去她好幾件鮮艷的厚長袍,直到露出最裡面的紫色長單衣,柔軟光滑的綢緞忠實地洩露出她那玲瓏有致的曲線之後,他才滿意地放開她,而後隨手一揮。

  「去,把你臉上那些東西洗掉!」

  直到此刻,千黛才從震驚無措中回過神來,旋即慢半拍地驚叫一聲,雙臂掩在胸前,踉蹌地倒退好幾步。

  「你……你……你這個……」色狼!粗暴無恥的色狼!「我才不要!」她尖叫。

  這個人才不可能帶給她任何幸福呢!

  納岑的雙眉高高一挑,「不要?」他兩眼凶狠地盯住她那張塗滿白粉,紅唇好似血盆,還有好幾十粒疑似黑豆之類的疙瘩的「俏臉蛋」,「你敢說不要?」他兩條長腿開始威嚇性地朝她邁過去。

  「我……」千黛恐慌地凝視著他高大的身軀緩緩靠近,不由自主地抖著雙腿往後退。「我本來……本來就這個樣的嘛!」那個……那個……聽說他不曾有過半個妻妾,是不是都已經被他殺光了呢?

  納岑嘲諷地勾起唇角。「是嗎?」

  該死,他為什麼不像其他人一樣眼睛脫窗?

  當千黛既驚懼又懊惱地暗暗抱怨不已時,突然又發現自己好像已經……無路可退了?不會吧?她驚恐地悄悄往身後一瞄……苦也!那張嶄新豪華的大喜床正瞇著兩隻鳳眼默默地恥笑著她。

  千黛無助地收回視線,好不容易才嚥了口唾沫,「沒……沒錯!」她色厲內荏地叫道。

  納岑瞇了瞇眼,隨即露出一抹狡詐的微笑。

  「既然如此……」

  千黛才驚覺不對,他那有力的長臂便突然伸了過來,她正想往旁邊閃去,可就是慢了那麼一絲絲,她就被推倒在床上了。緊接著,她才剛尖叫一聲,納岑結實勁健的身軀便壓了上來。千黛下意識地繼續尖叫,並手抓腳踢的,活像小山貓似的掙扎不已。

  但基本上,女人本來就敵不過男人的力氣,何況他是那麼的高大,而她又是那麼的嬌小,所以,她尖叫著被抓住雙手壓制在腦袋上方,尖叫著被掀起長單衣,然後,她的尖叫聲被自己的長單衣掩住了。

  昏天黑地之中,她驚恐地感覺到他抓住她的褲頭,「不要!」她的長褲被粗魯地褪去了,「不要!不要啊!」她哭叫著被分開了雙腿,「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求求你啦!不要啊!不……啊!啊!好……好痛啊,不要,真的好痛好痛啊!求求你,不要了,真的好痛啦!真的啦……求求你,真的真的好痛啊!娘啊!黛兒好痛啊……」

  她開始嚎啕大哭,而且哭得快岔了氣,可是覆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根本不懂得憐香惜玉這四個字,儘管她哀求不已,他依然若無其事地兀自在她身上狠狠地烙印下屬於他的標記。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微弱,身上的痛楚似乎也逐漸麻痺了,千黛才感覺到他突然痙攣似的僵住了,跟著是一聲類似滿足愉悅又像痛苦解脫的呻吟,而後,他整個人就解體似的趴在她的身上。

  好半晌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來俯視著浮現在長單衣上的五官輪廓,「沒想到你真的是處子。」他喃喃低語道。「真是奇跡!」

  「我恨你!」還被蒙在長單衣下的千黛恨恨地說。

  納岑輕笑著離開她身上,並放開她的手,「無所謂,」他起身快速地整理衣袍,「反正有好一陣子你都看不到我了,至少要兩三年吧!所以,夠你慢慢恨的了。」說著,他大步走向氈簾,並隨意揮了揮右手。「我走啦!親愛的千黛可屯!」

  「你去死吧!」千黛尖吼著掀開單衣,無視於血跡斑斑,依然痛楚的身軀,她跳下床對著他的背影怒吼。「你最好不要回來了!」

  在氈簾前,納岑停住了腳,徐徐回過頭來,唇上掛著一抹慵懶迷人的笑容。

  「親愛的千黛可屯,你就這麼急著要找第四任丈夫嗎?」

  千黛頓時僵窒住了,於是,納岑大笑著離去了。

  這個……這個……這個王八蛋!

  她一定要逃,逃得遠遠的,發誓再也不要見到這個人了!

  ※※※

  南宋端平二年秋的廉理部(回師),遠途趕到的信差匆匆跳下馬,跑向遠征軍的納岑王斡兒朵內——

  「納岑王,弘吉剌部有書信到。」

  正在研究地形圖的納岑疑惑地接過書信打開,迅速地瀏覽一遍,旋即露出驚訝的神情脫口道:「咦?她懷孕了?」

  一旁,他最要好的安答(結拜兄弟、盟友),木華黎太師的長孫塔思好奇地湊過來,探頭探腦地瞄個不停。

  「誰呀?誰懷孕了?你嗎?」

  納岑瞪他一眼,同時收起書信。「我的大妃,千黛可屯。」接著拿出信紙,抓著毛筆開始攬眉思索。

  「這麼快?真厲害呀!」塔思喃喃道:「不過,你都二十四歲了,現在才有子息似乎不能算太快,像我,十九歲就有兒子了。」

  納岑沒理他。

  「斡陳好像也是十九歲左右就有兒子了吧?」塔思又說。

  「十八。」

  「咦?比我還早?」塔思訝然道。「庶子吧?」

  「嗯!他有四個庶子,最大的已經十歲了,」納岑漫不經心地應道。「但是沒有嫡子,所以,大汗才要我趕回去承襲爵位和族長之位,並安排一下族裡的事務。」

  「而你又是嫡幼子,所以,你父親所有的財產和軍力也早就全都由你掌管了,對吧?」

  納岑又沒聲音了,塔思不禁皺眉。

  「你到底在想什麼?」

  「名字,孩子的名字,霍駱金要我先把孩子的名字取好送去給他。」

  塔思立刻興致勃勃地想要「參一卡」。「男的還是女的?」

  納岑瞪他一眼。「你有毛病啊?現在才懷孕而已,哪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

  「對喔……」塔思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我太興奮了!」

  納岑不覺翻了翻白眼。「神經病,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跟人家興奮什麼?」

  「喂、喂!這可是你第一個孩子耶!」塔思抗議,「想想,要是個男的……」他突然住嘴,旋即緊張兮兮地又湊了過來。「喂!你已經有大妃了,說不定嫡子也快冒出來了,這樣一來,那個葉裡迷失別吉就不會再對你有興趣了吧?」

  納岑斜睨著他。「幹嘛?你有興趣嗎?要不要我替你去和大汗說說?反正你的正妻已經去世了,葉裡迷失別吉正好……」

  「我的長生天哪!」塔思立刻嚇得跌到地上去。「拜託你,納岑,我跟你沒有什麼大仇小怨吧?千萬不要這樣害我好不好?」

  納岑失笑。「那你又問她!」

  「我在替你擔心嘛!」塔思餘悸猶存地爬了起來,「誰都嘛知道那個葉裡迷失別吉纏你纏得死緊,就差沒找個月黑風高的夜裡偷溜進你的斡兒朵,再自己脫光衣服爬上你的床了!」他撫著跌痛的屁股坐回原位。「雖然她美是夠美,但是那副脾氣可真是教人不敢領教哪!跟著我又聽說她自己跑去跟大汗說要嫁給你,咱倆是好安答,可不希望你被女人折磨死,當然會替你擔心嘛!」

  納岑得意地笑了。「我就是看情況不對,所以趁大汗還未開口之前,趕緊在正妃的位子上擺上一個人,以葉裡迷失別吉的霸道個性,恐怕不會願意屈居在其他女人之下吧?」

  「說得也是,算你聰明,不過……」塔思困惑地抓抓脖子。「在這麼匆促的時間裡,你從哪裡找來的對象呢?」

  納岑聳聳肩。「她原來是額赤格的妾侍,後來是斡陳的妾侍,最後成為我的正妃。」

  「耶?」塔思頓時張口結舌。「那……那她不是大你很多,而且……」

  「不,她看起來還相當年輕,也許……連二十都不到吧?」納岑立刻駁回塔思的論點。「而且,在我碰她之前,她還是個處子呢!」

  「嗄?」這更不可思議了,歷經兩任丈夫,竟然還能保持處子之身?「她有那麼醜陋嗎?」

  「老實說……」納岑自己也覺得很可笑。「我不知道。」

  「咦?你不知道?」真是令人跌破眼鏡的答案。「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納岑無奈地歎了口氣。「因為她故意把自己搞得很醜陋,或許就是這樣,她才能保持清白至今吧!」

  只知道她有一身潔白如雪、細緻如瓷的肌膚,還有凹凸有致、玲瓏剔透的曲線,實在不相信會配上那麼一副噁心的尊容。特別是她那雙宛如夜空星辰般的翦水雙瞳,既純真又頑固、既堅強又溫柔,即使在最黑的黯夜裡,也是無法遮掩的光芒,教人不能不為之迷惑,令人不能不被吸引。

  塔思不敢相信地瞪著他。「把自己搞得很醜?」女人不都是希望自己越美越好嗎?怎麼可能會把自己搞得很醜?

  「是的,幾乎一看就想吐!」納岑很嚴肅地點點頭。「可當時我趕著要回和林,實在沒時間和她耗下去了,所以只好等待下回分曉囉!」

  「我也要去!」塔思立刻舉手自願當小跟班。

  納岑右眉微微一揚。「去哪兒?」

  「去看看什麼樣的女人居然會把自己搞得很醜。」塔思正經八百地說。

  納岑不屑地嗤一聲,「回去看你自己的妾侍吧!」而後轉過一邊去,不再理會他了。

  塔思瞇了瞇眼。

  不讓他去?

  沒關係,他自己想辦法!

  到時候就算躲進納岑的褡褳裡,他也一定要跟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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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2-31 07:5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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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南宋淳佑元年(西元1241年),大元西征軍入侵今中歐的勃列兒(波蘭)、馬扎兒(匈牙利)、奧地利、南斯拉夫等地,震驚了整個歐洲。可到了十一月,大元窩闊台汗在打獵後暴飲奧都剌合蠻所進貢的酒,導致舊病復發驟然病逝。

  於是翌年四月,當西征軍正準備在歐洲展開新的攻勢時,窩闊台汗駕崩的消息終於傳到統帥拔都那兒,拔都立刻下令全軍東返,大元第二次的拔都西征至此宣告結束。

  而先後接到消息的各路軍隊也開始陸續返回大漠,然而,直到淳佑三年(西元1243年)春天。

  大漠草原的五月是最富青春詩意的時期,油綠草原,花開似錦,在碧藍的天空下,白雲如畫,一對對的灰鶴帶著一對對的幼雛徘徊。在悠揚的歌聲中,紮著絲巾的女人忙碌地擠牝馬乳,同時,專屬於男人的全族祭敖包也開場了。

  十三座堆在高地的石堆,當中的一座最大,兩旁各六堆較小。在這些石堆之上,插著尖端向上的長叉、長矛或刀箭,周圍插滿樹枝,枝上懸掛各色綢布細條。從遙遠的地方望過去,它們是如此的巍峨。

  之後,在敖包的南面,蒙族擅長的各式競技比賽也如火如荼地展開了,博克(摔角)、賽馬、弓法、馬技,貴族的、平民的,大人的、小孩的,在陣陣歡呼聲中,一場場的優勝者高舉雙手接受眾人的讚揚。

  此刻,場中至少有百頭以上的賽馬正狂奔向終點,而馬上的騎士清一色是十五歲以下的少年。他們身穿衫褲,馬不備鞍蹬,只系一塊三角形的毛氈。他們在清晨博克比賽尚未舉行之前便已出發了,沿途有大人照管著把落馬的沮喪小騎師帶回來。

  不一會兒,一位模樣不到十歲的小騎師熟練地用一條腿鉤在馬背上,身軀驚險地向前伸,同時用短鞭在馬頭的旁邊一直搖晃著,他身下的馬兒似乎得到某種暗示,立刻飛開四蹄狂奔向終點……

  約兩盞茶功夫後,那個適才得到勝利的小小優勝者興高采烈地飛奔向最右邊的那座斡兒朵,莽莽撞撞地一頭就衝進去了。

  「額客(母親)、額客,我又贏了,我又贏了耶!」

  正背對著他,緊緊張張地準備包袱的少婦頓時被他駭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她拍著胸脯,清麗可人的臉蛋上淨是蒼白一片,如星月般的瞳眸嗔怒地瞪著已經衝到她面前來的男孩。

  「該死的斡羅岑,額客都快被你嚇死了!」

  男孩斡羅岑立時慚愧地低下頭去。「對不起嘛!額客,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說著,他忙伸出雙手,使出全身的力道把少婦扶了起來。

  少婦——千黛無奈地歎了口氣。「拜託,斡羅岑,瞧你這個樣兒,你不會又像去年那樣給我搞砸了吧?叫你帶額客到布爾克爾去,你卻把額客領到阿塔爾族的祭敖包典上去參加比賽!」她啼笑皆非地摸了摸斡羅岑的腦袋。「今年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斡羅岑,你是不是很想瞧瞧你額赤格(父親)是怎麼欺負額客的?」

  「才不要呢,額客!」斡羅岑猛搖頭。「你放心好了,額客,斡羅岑會保護額客的,這一回斡羅岑絕對不會搞錯了!」

  千黛欣慰地摸摸他的臉頰,而後蹲下來歉然地注視著這個比同年孩童要高大許多的寶貝兒子。

  「對不起,斡羅岑,其實這該怪額客不好才對,你才八歲而已,額客卻要勉強你承擔這麼艱困的任務,都是額客太笨了,十多年了,居然只記得住周圍的環境而已,不過多走幾步路就迷糊了,我……」

  「額客,」斡羅岑忙用小手摀住千黛的嘴。「不要這麼說嘛!額客,斡羅岑是男人,本來就應該保護女人的嘛!」

  「可是……」千黛猶豫地瞅著面前的小小男人。「你也有權利和你額赤格在一起的,額客卻……」

  「可是額赤格會欺負額客呀!所以,斡羅岑一定要保護額客的,以後有機會再回來看看額赤格就好了嘛!」斡羅岑理所當然地說:「我是男人,什麼都可以忍受的,可額客是女人,斡羅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額客的,即使是額赤格也不行!」

  千黛點點頭。「好,那麼等你再大一點,再回來看看你額赤格好了。」

  斡羅岑猛一點頭。「好!」

  千黛緩緩起身,然後拎起包袱,一手牽著兒子往門口走去。「記住,斡羅岑,見到漢人要說漢語喔!」

  「知道了,額客。」

  到了氈簾前,千黛先小心翼翼地探頭出去看了一下,斡羅岑立刻不耐煩地扯扯她的手。

  「額客,別看了,外面那麼多人,幾乎整個弘吉剌部族的人都到了,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的啦!所以額客才特意選這種時候的,不是嗎?」

  「也對,」千黛縮回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額客實在太緊張了!」

  「額客不用擔心啦,」斡羅岑反手牽著千黛的手,大步走了出去。「有斡羅岑保護,額客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啦!」

  為了避免別人起疑,他們還特地佯裝觀賞比賽似的緩緩往外圍移動,直到幾乎看不見人煙了,他們才開步快走,準備到布爾克爾再買兩匹馬代步。反正族裡的祭典至少要熱鬧三天才會結束,也就是說,三天後才會有人發現他們不見了。

  纖塵不染的藍天好似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滾滾雲霧宛如滔滔雪浪,一望無際的草原隨著清爽的和風搖來晃去,走得越遠,他們的心情就越輕鬆。

  斡羅岑雖然愛玩了些,可他真是個聰明又懂事的孩子,不到五歲就能明白千黛平常沒事時老是自言自語了些什麼。之後,每次有族人要到外地時,他就會吵著要跟去,同時,他練刀箭也練得比誰都勤,因為他認為只有自己才能保護母親。

  當時,她也沒有想到斡羅岑居然已經打算要親自帶她逃離弘吉剌部了,直到去年,他才突然告訴她,他已經準備好了。在震驚之餘,她還是興高采烈地趕緊包了包袱就和兒子落跑了,卻沒料到自信滿滿的斡羅岑頭一仗就鬧了個大笑話。

  只要能像去年一樣順利地離開就好了,千黛想,可這回千萬不能又跑到其他部落的祭典上去晃蕩,然後又那麼好死不死的被族裡某個認識的人給逮到了。若非斡羅岑當時正興奮地參加射弓此賽,否則真是很難對人家解釋他們怎麼會跑到那裡去的。可即使如此,那個族人還是堅持要隨身保護千黛妃和斡羅岑小主人,直到他們安全的回到部落裡,於是,一場逃亡大競賽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這回絕對不會再跑錯地方了!

  千黛拚命這麼告訴自己來為自己打氣,不一會兒,一向樂觀的她便又滿懷希望地讓斡羅岑牽著走了。

  慢慢的,日頭掛上了正中央……徐徐的,日影逐漸西斜……緩緩的,夕陽開始發出燦爛的金紅色光芒……然後,很突兀地,斡羅岑停住了腳步。

  千黛詫異地向他望去,以為他忘了路或什麼的,卻見他的小臉蛋凝重地望著遠處的地平線,抿緊了唇。

  「怎麼了?」

  斡羅岑不吭聲,只是盯緊了遠遠那一方,千黛正想再問,驀地,她感到一陣奇異的震動,彷彿整個大地都在震動一般。她立刻驚恐地朝兒子望去!斡羅岑也正好向她看過來,母子倆對視一眼,隨即同時往周圍掃了一圈再轉回來,兩雙眼睛默默告訴對方同樣的話——

  沒有地方躲!

  只要經歷過一次,任誰都知道這種奇異的震動代表什麼意義。母子倆只好互相緊握住對方的手,等待那未可知的命運。

  好片刻之後,地平線那一頭終於出現了一條黑線,逐漸的,黑線渲染為黑壓壓的一大片,大地的震動更為劇烈了,伴隨著彷彿雷嗚般的鐵蹄飛踏!讓人覺得好似天就要崩、地就要塌了。

  千黛的兩條腿不由自主地打顫,她知道在兒子逞強的外表下其實也隱藏著恐懼。雖然這是在大元的領土範圍內,可也不表示一定是安全的,連住在自家穹廬裡都會被打劫了,何況是在浩浩的草原上毫無護衛的獨行!

  鐵皮甲冑、白木馬鞍,長弓木矢,彎刀鐵斧,高大的騎士高踞在高大的馬匹上;彷彿泰山壓頂似的朝千黛母子倆圍攏了過來,直到形成一個大圈圈之後,一切突然靜止了,如此整齊、如此規律,彷彿千百騎是同一騎般。

  斡羅岑立刻拔出小彎刀,把母親推到自己身後,小小的身子挺得直直的,在這一刻,他不是小男孩,而是一個蒙古勇士。

  未幾,一匹白色鐵騎突然踏著慢步離開包圍圈獨自朝他們驅近,斡羅岑更是戒備地抬高了小彎刀。然而,隨著騎士的靠近,小彎刀卻越來越往下垂,斡羅岑臉上的驚訝之色也越加濃厚,就如同馬上的騎士一般。

  不一會兒,馬蹄停在他們前方僅幾步遠處,騎士慢條斯理地拿下鐵盔,雙目始終盯在那張仰視著他的小臉上。不必介紹,沒有懷疑,那張與自己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孔已經告訴他那個男孩到底是誰了。

  「斡羅岑?」

  斡羅岑的彎刀掉了。「額赤格?」

  納岑笑了。「我想,我們彼此都很難錯認對方吧!」

  斡羅岑卻依然不可思議地瞪著納岑。「額客,你怎麼沒有告訴我額赤格這麼像我?」

  額客?

  納岑立即將視線移到被兒子護衛在身後的女人,嬌軀婀娜、五官清麗,兩條垂在胸前的辮子又粗又黑,雅致的珍珠發網由兩鬢及腦後垂下,襯著深紫長袍、淡紫馬甲和珍珠雲肩更顯高雅端秀。

  然而,是那雙瞳眸,那雙有如星辰般耀眼的瞳眸,那雙八年來始終在他腦海裡縈繞不去的瞳眸讓他立刻認出她是誰。納岑笑得更深了,她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美。

  慵懶地將雙臂搭在馬鞍上,納岑笑吟吟地對滿臉驚恐的千黛點了點頭。

  「親愛的千黛可屯,你拎著包袱打算把我兒子拐到哪裡去呢?」

  ※※※

  納岑交抱雙臂,有趣地來回看著那對母子,千黛就坐在那張被他「欺負」過的床榻上頑固倔強地瞪著他,而他的兒子則擋在他母親前面,一副隨時準備來場父子相殘的態勢,實在是教人又好氣又好笑。

  他不禁歎息著搖搖頭,而後開口了。

  「親愛的千黛可屯,你到底想把斡羅岑帶到哪裡去?」

  千黛還沒開口,斡羅岑便搶著說:「不對,是斡羅岑要帶額客到布爾克爾去!」

  納岑皺眉。「不要為了護著你額客而說謊!」

  「斡羅岑沒有說謊!」斡羅岑憤怒地踏前一步。「額客根本認不得路,否則她早就自己逃走了!」

  「認不得路?」納岑懷疑地蹙著眉。怎麼可能?在這兒住了十多年還認不得路?

  千黛趕緊低叱一聲,「斡羅岑!」不要掀她的底呀!那樣很沒面子的耶!

  斡羅岑卻以為千黛也在責怪他說謊,「是真的嘛!」他大聲抗議。「去年讓額客試試看帶我到呼倫湖去,結果繞了一個大圈圈,最後居然往山裡去了。而且,如果不是有我帶額客回來,額客根本就回不來了,這樣還不叫認不得路嗎?」

  納岑愕然,千黛則尷尬地用力扯了一下兒子。

  「你少胡說了,額客不是迷路,是……是中途改變主意要到山裡去的嘛!」

  「哪是!」斡羅岑不服氣地獗起了嘴。「那今年冬末時那一次呢?是額客自己說要試試去海拉爾看看馬市,結果繞了一整天卻繞回自己家裡來了,別說是馬了,連隻狗也沒瞧見。」

  納岑失笑,千黛更尷尬了。

  「額客……額客不想去了嘛!」她沒好氣地說。

  「還有啊!」斡羅岑再接再厲。「才上個月而已,額客要求試試最後一次,看看額客自己找不找得到去布爾克爾的路,結果呢?額客卻帶著我往泰赤鳥部那兒去,中途又拐向豁裡禿麻部,接著再轉向塔爾部,然後……」

  「閉嘴!」千黛終於老羞成怒地叫了起來。「你這個不肖子,就這麼想看額客在你額赤格面前丟臉,好玩嗎?嗄?」

  「咦?」斡羅岑愣了愣,隨即恍悟地哦了一聲,同時瞟一眼抱著肚子悶笑不已的納岑,然後歉疚地縮了縮脖子。「對不起嘛!額客,不是故意的啦!斡羅岑一時忘了這是很丟臉的事,不小心就全都說出來了。不過,額客放心,額客那些更丟臉的事我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什麼跟什麼嘛!這麼一樁就已經夠丟臉的了;為什麼他一定要再「通知」那邊那個笑得很沒氣質的男人說她還有更丟臉的事?

  千黛已經氣到快沒力了,「還說你要保護額容呢!這會兒不都是你在糟蹋額客的名譽嗎?」她喃喃地抱怨。

  「哪有!」斡羅岑委屈地咕噥,為了挽回名聲,他隨即轉向納岑,擺出最凶狠的表情警告道:「額赤格,斡羅岑警告你喔!以後有斡羅岑保護額客,所以,額赤格別想再欺負額客了!」

  納岑聞言,慢慢的收起笑容,慢吞吞地先瞟一眼既欣慰又驕傲的千黛,再回到兒子凝重的小臉上。

  「哦……原來是你額客告訴你額赤格欺負她了,所以她……不,你才要帶她離開這兒嗎?」

  斡羅岑立刻很嚴肅地點點頭。「沒錯,額客說她又哭又叫的求額赤格放過她,可是額赤格還是欺負了她!」

  納岑無奈的輕歎,他承認那回對她真的是太粗魯了些,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他吧?當時時間那麼緊迫,而且他又沒碰過處子,只聽說過女孩子的第一次都會害怕,又很痛的,所以對他而言,不理會她的哭叫哀求,用強迫的手段硬上似乎是最快、最方便的辦法嘛!

  他無意識地捏捏鼻樑,而後搖搖頭,跟著放下手又瞧瞧配合著爬滿一臉控訴神情的千黛,最後再看回斡羅岑臉上。

  「斡羅岑,這個嘛……第一,你額客已經嫁給額赤格了,所以,額赤格有權力對她做任何事。第二,就算你額客認為是額赤格欺負了她,可額赤格可以保證,以後額赤格絕對不會再讓她認為那是額赤格在欺負她了,而且……」他突然對千黛曖昧地擠了擠眼。「如果不是額赤格欺負了她,哪會有你的存在呢?你說對不對啊?親愛的千黛可屯?」

  「耶?」斡羅岑立刻疑惑地轉頭看著滿臉通紅的千黛。「額客,真的嗎?如果額赤格不欺負額客,真的就不會有斡羅岑的存在嗎?」

  這個……這個混蛋傢伙!

  千黛又羞又氣地囁嚅著,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兒子的問題比較好。

  納岑又搶著說:「沒錯、沒錯,而且如果你想要有弟弟或妹妹,你額客必須再讓額赤格多欺負幾次才行!」他甚至還一臉嚴肅正經的模樣,好似千黛若不給他欺負,連斡羅岑都會縮回千黛的肚子裡去似的。

  斡羅岑似乎更困惑了。「怎……怎麼會這樣呢?」這樣額客不是太可憐了嗎?

  納岑笑著來到兒子身邊蹲下,然後湊在兒子耳旁不曉得嘰哩咕嚕了些什麼,只見斡羅岑驀地驚訝的睜大了眼。

  「真的?」

  納岑點點頭又說了幾句,斡羅岑立刻往外衝。

  「好,我去問!」

  千黛頓時傻了眼。怎麼搞的?她的盾牌怎麼自顧自一溜煙地跑掉了?他不是信誓旦旦的說會保護她到死的嗎?這叫哪一號的蒙古勇士啊!

  跟著,就在她瞪眼盯著還在飄動的氈簾,無措地暗忖該如何是好時,突地驚覺納岑已經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了,她反射性地立刻往後退到牆邊。

  「你……你想幹什麼?」

  納岑凝視她片刻,而後歎了口氣。

  「你真的這麼怕我嗎?」

  「我……我才不怕你呢!」千黛逞強地昂起細緻的下巴,「告訴你!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傻傻的小女孩了,我……」她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趕緊抬起右腳,從靴統裡拔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指著他。「就算斡羅岑不在,我也可以保護自己的!」

  納岑卻似乎毫不意外地對著那把匕首笑了笑。「親愛的千黛可屯,就算你不怕刺殺王的罪名,難道你願意讓斡羅岑有個殺死額赤格的額客嗎?」

  千黛窒了窒,隨即辯駁道:「我……我不會殺你的,我只是……只是傷你,讓你不能欺負我而已。」

  納岑失笑。「傷我?我看是先傷了你自己吧!」

  「你不要看不起我!」千黛憤怒地大叫。「別忘了我也是在這兒長大的,這兒的女孩子會什麼,我就會什麼,就連拉弓射箭、無鞍騎馬我都會,耍個小刀子又算得了什麼!」

  納岑點點頭。「可是你傷過人嗎?嗯?真正的傷過人,而不是野獸動物,或者比畫比畫而已。」

  千黛咬了咬唇。「沒有,可那並不表示我就不敢!」

  「是嗎?」

  納岑微微一笑,而後突然脫下靴子爬上床,千黛立刻緊張得跪坐起來,並用兩手握住匕首對準了他。

  「你……你想幹什麼?不……不要過來喔!我真的會傷你喔!」

  納岑依然兀自盤膝坐在她面前,對那把顫巍巍地指著他的匕首視若無睹,然後雙手分別抓住兩襟,猛然一扯,寬闊健壯的胸膛立刻袒露在千黛的眼前。

  「想要讓一個有心傷害你的男人不能動你,僅是傷手傷腳是沒有用的。」納岑以彷彿老師在授業解惑般的語氣,納岑慢條斯理地說。「而如果你不想真正的殺死對方,那麼你就不能碰這些地方……」他指指自己的胸部、胃部和腹部。「所以,剩下的就只有這些地方……」他再指指兩肩和腰部,「不過,這邊必須盡量靠外面肉多的地方才行……」他抓了一把腰部結實的肌肉。「這樣明白了嗎?」

  呃?明白了嗎?明白什麼了?明白該怎麼傷他了嗎?不是吧?千黛傻傻地看著他,已經搞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了!

  「不過,還是這裡比較好……」納岑說著,指指雙肩,「少了一條手臂要辦事總是很不方便,所以……」他對著她露齒一笑。「選一邊吧!」

  嗄?嗄?選……選一邊?什麼選一邊?千黛茫然地望著他。

  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納岑不禁搖頭歎了口氣。「你怎麼這麼遲鈍呢?我這是在告訴你,以後我還是會欺負你,而且就從今天晚上開始,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被我欺負的話,就趕快選個地方讓我受傷,這樣我就動不了你了呀!」

  千黛有一剎那的困惑,她迷惑地猛眨眼,可不過兩個呼吸間,困惑驀地轉為驚恐,千黛嚇得倒抽了口氣,差點把匕首給扔出去了!

  傷……傷他?真的要傷他?不會吧?他真的……真的要她傷害他?他的腦袋有問題嗎?打仗打癡了嗎?

  納岑有趣地看著她。「怎麼?不知道要選哪一邊比較好嗎?」

  選哪一邊?千黛手足無措地瞪著他。不對,現在……現在不是這個問題吧?

  納岑誇張地喟歎一聲。「好吧!那我幫你選好了……」

  啥?哈?幫她選?幫她選什麼?

  千黛還沒搞清楚問題呢!納岑便突然抓住她握著匕首的手,「以你的手勢,應該是這邊比較順手吧!」說著,他抓著她慢慢地往他的左肩刺去。

  嗄?他……他究竟想幹什麼?

  腦筋已經打結的千黛直到看見第一滴血冒出來,她才驚醒過來,而且尖叫著想要放開手,「不要!」

  可是納岑的大手緊緊的握住了她,她根本無法放開。於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把匕首往旁邊挪開,卻沒想到這樣反而在他的肩頭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納岑終於鬆手了,可他卻完全無視於自己的傷勢,順勢將一把扔開匕首、正想探看他的傷勢的千黛撲倒在床。

  千黛仍是驚恐地瞪著他的左肩,「你…!傷、傷……血、血……」她結結巴巴地語不成句。

  納岑輕輕一笑。「這點小傷可阻止不了我的喲!」

  呃?咦?耶?

  短暫的錯愕之後,千黛終於發現自己危險的處境了,「不要!放開我!放開我呀!」她尖叫,又開始手推腳踢做徒勞的掙扎了。「我要告訴斡羅岑,我要告訴他你又欺負我了!」

  「親愛的千黛可屯,是你傷了我的吧?」納岑笑咪咪地說,「不過,你放心,這一回我不會再讓你有所抱怨了。」他緩緩俯下腦袋,熱燙的雙唇誘惑地在她頸間游移。「這一回我會讓你求我,求我欺負你,求我一次又一次的欺負你……」

  「不,死也不!」千黛發誓般的怒吼。

  ※※※

  一般而言,遊牧民族的生活是以遊牧和狩獵為主的,而大部分的人都以為農耕才是比較進步的,其實並不盡然,因為無論是技術或觀察和知識上,種植植物的農耕的確比較單純,而遊牧動物需要考量的因素則複雜多了。

  譬如,家畜的增值率和自己最低的消費量,取乳時必須要顧及到仔畜的營養,剪毛時還得注意到家畜的御寒能力,還有,哪一種動物需要哪一種牧草,何處又是牧草最好的供應地等等。因為得考慮到這些,所以遊牧民族的生活就必須到處遷移,這一點也比農耕生活辛苦得多了。

  至於遊牧民族的另一個生產手段——狩獵,不但是彌補家畜消耗的方式,也可作為軍事訓練的基礎,同時又可以獵得珍貴皮毛換取農作物,甚至還可以作為娛樂項目,所以,草原上的民族大都在三、四歲的孩童時期就開始接受騎馬射箭的訓練了。

  但基本上,遊牧民族每天一切的活動還是以家畜的繁殖碩壯為主要目的,所以,天剛破曉的時候,便得起床把家畜趕出去,尤其是羊群,有露珠的草是它們最好的食糧了。當然,婦女們就得更早起來做早餐,因為這是她們的職責。

  雖然以千黛的身份來講,她並不需要這麼辛苦,但自從她被帶來這兒和弘吉剌部的人一起生活開始,她就習慣和大家一起工作了。當然,為了要熟悉環境,到處工作更是必要的。

  即使她成為納岑的大妃之後也一樣,她不但不要人伺候,而且照樣跟著大家一起做飯、擠奶、操持家務,把乳類製品製成各種食品,或把氈子加工製成穹廬的鋪墊、門簾及外圍,用牛車從遠方井上湖裡運水,揀牛糞準備燃料,照顧在家的幼畜等等,從不推諉,也不曾遲到。

  不過這一日清晨,她似乎晚了些。斡羅岑已經在斡兒朵前來回踱了幾百趟之後,她才匆匆忙忙地跑出來,他立刻迎上前去。

  「啊!額客、額客,額赤格是不是又欺負你了,所以你才這麼晚起來?」

  他是真的很關心,如果不是有人慎重警告過他,額赤格回來之後就不能隨隨便便闖進額客的斡兒朵的話,他早就衝進去探個究竟了。可沒想到,千黛卻刷一下整張俏臉頓時紅得好似要滴出血來了,這種反應實在很可疑喔!

  「呃!呃……那個……那個……」

  該怎麼說?說「不是」嗎?

  可的確「是」啊!

  但要說是「是」嘛……好像也是她……呃、呃……求他的,而且是一再地……哦,天哪!真是有夠丟臉的!

  千黛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匆匆說了兩句「我來不及了,別來煩我」,然後就溜之大吉了。

  斡羅岑錯愕地望著額客跑得比飛還快的身影,不覺喃喃道:「上回打獵碰上熊在追她時,額客好像也沒跑這麼快嘛!」語畢,他搖搖頭,準備進去問額赤格。沒料到一進去,就看到額赤格正裸著上身在包紮左肩上的傷,他更是愕然。

  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額客被欺負嗎?!怎麼是額赤格受傷了呢?

  「額赤格,你……你怎麼……」

  納岑抬眼一瞧是兒子,「啊!斡羅岑,是你啊,來,快來。」他忙招手要兒子過去幫忙。「幫額赤格扎一下,明明是你額客傷了額赤格的,可她居然說不管額赤格,額赤格只好自己來,可是一隻手實在不方便嘛!」

  斡羅岑呆了半晌……「我放棄!」他咕噥著過去幫納岑紮好繃帶。

  「雖然這麼點小傷扎不扎都無所謂,」納岑起身套上長袍、腰帶。「可要是不小心讓人知道了,總是很難解釋。」

  斡羅岑聳聳肩跳上床,而後盤膝撐著雙手支住下顎瞅著額赤格。

  基本上,斡羅岑本性就是一個非常活潑外向的男孩子,幾乎碰上任何人都能立即和人家打成一片,何況納岑和他又是那麼的相似,一個人大概很難去討厭一個和自己很相像的人吧?而最主要的是,千黛沒事就跟他提起納岑,說他有多高大、他有多霸道、他有多野蠻……老天,聽得他都煩了!

  所以,雖然他一出生就沒見過納岑的面,可一見面不過半晌,他就覺得好像已經跟納岑相處很久了似的,一點隔閡都沒有,特別是當他要質問納岑時,他更不懂得什麼叫客氣。

  「額赤格,你昨天晚上有沒有欺負額客?」

  納岑瞄他一眼,然後繼續拉靴子。「你額客又說我欺負她了嗎?」

  斡羅岑歎了口氣。「額客要是說了還好,可她不但什麼都不說,還一張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似的逃走了,這樣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嘛!」

  納岑笑著摸摸他的頭,「那就表示你額客不覺得額赤格欺負她了嘛!」他也跟著盤膝坐上了床。「哪!這個不重要,額赤格想問你別的事。」

  「啥事?」

  「你額客到底打算把你帶到哪裡去?」納岑垂下了眼。「回她中原的娘家嗎?」如果是的話,情況可就不太妙了。

  「那怎麼可能嘛!」斡羅岑嗤之以鼻。「額客根本沒有娘家呀!額客說她的親人全都去世了,還說她們司家被宋朝皇帝害得好慘,額客的額客也對額客說,她們司家已經不再是大宋子民了,將來嫁雞嫁狗都隨意,就是不能嫁宋人和金人。」

  「咦?」納岑意外地楞了愣。「是這樣啊?」

  「是啊!」斡羅岑曲起雙膝抱著。「額客說,不但是宋朝皇帝,連那些宋朝子民也是一樣,甚至司家的一些親戚都冷眼旁觀他們司家落魄淒慘,卻沒有一個人肯伸出援手。所以啊!額客說,她既然生了我這個大元人,那她以後就是大元人了,大宋是好是歹都與她無關!」

  「這樣嗎?那就好。」納岑悄悄漾出一抹微笑。「不過,她到底打算帶你到哪裡去呢?」

  斡羅岑聳聳肩。「還沒一定啦!本來額客是想逃離這裡,隨便找個地方住下來,看看能不能嫁個好男人之類的平平安安地過完下半輩子。可是後來有了我,她就改變了主意,只想和我一起平靜度日。」

  納岑點點頭沒說話,斡羅岑卻歪著腦袋又盯住他。

  「額赤格,你到底是怎麼欺負額客的?為什麼額客會怕得想要逃開呢?」

  納岑又笑了。「你額客是怎麼說的?」

  斡羅岑翻翻白眼。「她呀!就光會說額赤格欺負她,可怎樣都不肯說清楚額赤格到底是怎麼欺負她的,所以我才來問額赤格的嘛!」

  納岑失笑。「所以,你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額赤格,就指著額赤格的鼻子臭罵,這樣不太公平吧?」

  「好,」斡羅岑立刻坐正身子,擺出一副聆聽指教的神情。「那我現在聽額赤格的說法,這樣可以吧?」

  納岑笑著搖搖頭。「昨天我不是叫你去問霍駱金的嗎?他怎麼說?」

  「他呀!還不是跟額赤格說的一樣,」斡羅岑懶懶地說。「什麼每個女孩子一輩子都會這麼哭天喊地一次啦!什麼額赤格不欺負額客就不會有我啦!還有,以後額客就不會再說額赤格欺負她啦!就這些,跟額赤格說的都一樣嘛,也沒有多說兩句新鮮的!」

  「因為事實就是那樣嘛!」納岑笑著又摸摸他的頭。「好了,等下次額客再說額赤格欺負她的時候,屆時額赤格一定會全部告訴你,這樣行了吧?」

  斡羅岑聳聳肩。「不行也得行呀!反正我又不能扒著額赤格的嘴一定要額赤格說,對吧?」

  「知道就好!」

  話落,納岑就要下床,斡羅岑忙抓住他。

  「額赤格!」

  納岑訝然的回頭。「幹嘛?」

  斡羅岑放開手,繼而有點不知所措地搔搔腦袋。「呃……那個……」

  納岑又坐了回去。「說吧!」

  「那個……」斡羅岑扯扯嘴角。「額赤格是因為征戰不方便,所以才沒有剃婆焦的吧?」(婆焦:把頂上的頭髮剃光,四周短髮垂下或編成辮子)

  納岑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長髮。「沒錯,不過我待會兒就要去剃了。」

  「這樣啊……」斡羅岑似乎有點為難。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納岑奇怪地問,隨即發現兒子似乎也沒有剃婆焦。「咦?你怎麼沒有剃?」

  正中下懷,斡羅岑立刻大聲說:「因為額客討厭,她非常非常討厭那種半光頭!」

  納岑頓時愣住了。「呃?」

  「因為……因為……」斡羅岑遲疑了下,繼而下定決心似的挺了挺胸膛,「因為當年額客剛到這裡的時候,那個……」他又猶豫了一下,旋即想到其他代用詞。「那時候的王有好幾次都叫額客去摸他的光頭,後來還要她……還要她……」

  納岑明白了!「別說了!」

  斡羅岑垂眼望著自己的腳.「這事兒我本來是不知道的,是去年馬沖宴時,額客喝醉了才哭哭啼啼的告訴我,她說那時候她才八歲,那個……那個王卻老是要她去摸他的頭,然後那個王就會露出一副很噁心的樣子,她每次都差點吐了!」

  納岑濃眉緊攬。他沒有想到額赤格會有那種怪異的性癖,難怪額赤格會收下一個小女孩做妾侍。可是,既然千黛當時是額赤格的妾侍,他也實在不能說什麼,雖然他能理解一個不解人事的小女孩碰到那種事時會有多恐懼。

  「額客說,剛開始那個王只是要她摸他的頭,所以,她只要咬緊牙關還是能忍受得了,可是幾次之後,那個王居然要她摸……摸……咳咳!結果額客就當場吐給他看,後來那個王也就再沒有再叫她去了,可是額客說,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王叫她摸他的頭時那種噁心的感覺。」

  「我明白了,」納岑靜靜地說。「以後我都不會再剃婆焦了。」

  ※※※

  自從納岑回來後,千黛就幾乎見不到兒子,因為兒子老是跟著納岑到處跑!又是巡營,又是參加比賽的,好像已經忘了她這個額客的樣子。可是,每當她開始感到有些寂寞傷感時,那個寶貝小鬼又會把他和納岑贏來的獎品統統搬到她面前來,甚至連他哈得要死的那匹白馬都奉獻出來了。

  「可是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千黛既欣慰又感動地說。

  「額客比較重要啊!」斡羅岑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額赤格有了,額客當然也要有嘛!等下一回再輪到我就可以了啦!」

  嗯!兒子果然還是她的!

  歡樂時光總是消逝得很快,三天的祭典活動很快就過去了,第四天又恢復了日常生活,在伺候男人用過早餐之後,男人們便拿起他們的套馬竿上馬離去,而女人們就開始整理家務,這也是女人們在一天當中最清閒的時段。

  可千黛才剛開始整理衣物沒一會兒,納岑便突然闖進斡兒朵裡來,嚇了千黛好大一跳。

  「你……你不是說要去扎只剌部嗎?怎麼又跑回來了?」

  納岑瞟一眼她正在折疊的袍子,隨即背對著她住鋪墊上一坐。

  「我的頭髮太長了很不方便,幫我處理一下。」

  頭髮?

  千黛的臉色頓時綠了。「你……你要、要剃、剃……婆焦了嗎?」

  聽得出她的聲音已經在發抖了,納岑不由得歎了口氣。「要剃我早就剃了,還用得著等到現在嗎?」

  聞言,千黛不覺又感到有些茫然。「你是說……你不剎婆焦了?」

  「除非你要我剃,那我就……」

  「不要!」千黛失聲尖叫。「不要剃!永遠都不要剃!」

  「我沒有耳聾,不用叫那麼大聲。」納岑滑稽地扣扣耳朵。「要我不剃也行,可是你要負責幫我梳理,這麼長真的很麻煩耶!」

  「好、好,」千黛立刻抓著梳子跳了過來。「我幫你梳,我幫你梳,你千萬不要剃呀!」

  「不過剪短一點總行吧?」

  「可以,可以,你要多短,我幫你剪!」

  「隨你高興吧!」

  「哦!」

  片刻之後——

  「千黛,你剛剛在做什麼?」

  「咦?剛剛?折衣服啊。」

  「之後?」

  「之後?大概是去幫忙做馬鍾(馬奶酒)吧!幹嘛?」

  「哦!沒事,只是問問。」

  又過了一會兒——

  「我把斡羅岑帶去可以吧?」

  「可以啊!幹嘛問我?」

  「沒什麼,只是問問、只是問問。」

  唔……看來她暫時還沒有再次逃跑的計劃吧!

  ※※※

  在遊牧民族的部落裡,通常是由族長居住在正中央,他的從屬族民則環他而居,再把車子排在外面四方,構成一種防衛勢態,這就是遊牧民族特有的營寨——「古列延」。

  當春秋季需要遊牧移動時,一聲令下,所有的穹廬會一塊兒拔營,挪到夏營或冬營地紮下同樣的古列延,簡直就像是一座活動的城市。

  自然,如果部落族群夠龐大的話——譬如弘吉剌部,何時遷移、遷移到何處,或是如何在遷移當中控制著不出亂子,便是加倍沉重的責任和學問。

  而足足有八年時間沒有族長在的弘吉剌部,虧得有一位既精明又忠心的總管霍駱金主持一切族務!否則,搞不好這個弘吉剌部早就被某某部給吃了也說不定。就算族長納岑回來了,也只不過是由著霍駱金帶他到處巡視一下,好讓納岑明瞭族裡的現況而已。

  想當然耳,納岑很快就瞭解到他根本沒什麼好操心的,往後也只要像過去那八年一樣,把一切都丟給霍駱金去煩惱即可。至於他呢!只需要處理一件事就夠了。

  「老王大部分的可屯們,我都另外安排好她們的生活了。」霍駱金終於報告到最後一項。「除非納岑王也有意收繼她們做……」

  「不必!」納岑忙道:「她們年紀也大了,就讓她們平平靜靜的過完餘生吧!」

  「是。那還剩下三位,再加上斡陳王的八位,總共有十一位。」

  「我……」納岑皺起眉。「一定要全都收了她們嗎?」

  霍駱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事實上,真正還安分地等待納岑王回來的只有兩位,其他九位都陸陸續續因捺不住寂寞而暗中和男人勾搭上了。」

  納岑冷笑一聲。「叫她們滾出我的斡兒朵,然後就交給你了,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不必再問我。」

  「是,那剩下那兩位呢?」

  納岑沉吟片刻。

  「就收了她們吧!不過,我現在都會住在千黛妃那兒,所以你叫人好好整理一下千黛妃隔壁那座斡兒朵給斡羅岑住,免得他老是到處打游擊。再過去那座才給那兩位可屯和她們的孩子住,她們有斡陳的孩子了吧?」

  「兩男一女。」霍駱金回道。

  納岑點點頭。「那其他可屯呢?」

  「老王的其他庶子都已分了些財產各自獨立去了,女孩子也都嫁了,至於斡陳王的其他可屯則有兩男五女,我建議交給老王的可屯們照顧。」

  「就照你說的去安排吧!」納岑毫不考慮地說。「還有其他問題嗎?」

  「有,最重要的一件,」霍駱金很嚴肅地瞪著納岑。「千黛妃不會再逃了吧?」

  納岑愣了一下,繼而仰頭大笑。「行了、行了,我不會怪你的,以後千黛妃的問題交給我自己處理就好。老實告訴你吧!霍駱金,雖然她是我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蒙著眼隨便挑上的王妃,我們實際相處也不過十多天而已,然而,不只這八年來我從未忘記過她,甚至如今的每一天,我都感覺得到自己是越來越寶貝她了喔!」

  「看得出來,不過以千黛妃的個性和容貌而言,很難找得出不想寶貝她的男人吧?」霍駱金很老實地說:「雖然族人們被她瞞騙了那麼多年,可一旦知道千黛妃原來是那麼標緻的姑娘,性子又比誰都善良勤勞,而且從不擺架子,就沒有人想到要去抱怨她或者責怪她,甚至很高興她是我們的大妃。也許她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力量,只是傻傻的和大家一起生活、工作,但事實上,大家對她的喜愛也是弘吉剌部很重要的向心力之一喔!」

  「我明白。」納岑拍拍霍駱金的肩頭。「所以呢!她是我的問題,無論如何,我不想讓其他男人有機會覬覦她,明白嗎?」

  霍駱金眨了眨眼。「那麼,請千黛妃打扮回以前的樣子如何?」

  納岑呆了呆,旋即不敢領教地猛搖頭。「天哪!別提醒我!雖然我不是很在意女人的外貌,可那副德行也實在太……太……」

  「恐怖?」霍駱金好意的提供一點形容詞。

  「差不多了!」納岑喃喃道,隨即回身向後轉。「不行,我得去警告她一下,千萬別再弄成那副樣子了,嚇著我不打緊,要是嚇壞斡羅岑的話,就夠她後悔的了!」

  嚇壞斡羅岑?

  霍駱金不由得竊笑不已。

  如果納岑王知道斡羅岑最感興趣的事就是把千黛妃化妝成各種各樣的畸形人,不曉得他會不會把斡羅岑抓起來狠狠地抽一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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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2-31 07:5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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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從五月到九月初,是草原上最美的季節,遍地油綠,野花盛開,家畜由瘦弱轉而肥壯,這也是它們繁殖生養的好季節。

  而八月更是秋高氣爽,牛羊肥壯,戰馬尤其精力充沛。同時,在農業地區,這也是稼禾方熟,人們必須在野外工作的時候。所以自古以來,遊牧民族的戰士總是趁秋高馬肥的季節,襲擊農業國家的邊陲,擄取他們需要的食糧、物質,和「子女玉帛」滿載而歸。

  因此,這也是草原民族舉行「招福」的季節,也就是招徠福氣和豐盛的意思。通常是用一支箭,那箭越古老越好,在它的上端繫上哈達及各色的綢條,由家主或子嗣持著這支箭到穹廬外,自左向右的一邊搖轉,一邊不斷的說「聚來!聚來!」,有點類似漢人的牽魂那樣,這時,畜群也必須集中在這裡,之後並舉行馬鍾之宴,大家邊唱邊喝,盡量的喝,直到喝醉為止。

  跟著,蒙古各部落族長會聚在一起舉行忽勒台大會,除了制定法規和決定部族重大事件之外,還要舉行規模較大的那達慕(蒙語娛樂、遊藝的意思),內容主要是射箭、博克和賽馬比賽。

  每逢此時,牧民們便會穿上嶄新的服裝,騎著馬、趕著勒勒車,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在綠茵草地上搭起穹廬,熬茶煮肉,整個草原炊煙裊裊,人歡馬叫,一片歡騰。

  納岑是弘吉剌部族長,他當然要去,而且他決定要帶著千黛和斡羅岑一塊兒去參加這場五至七天的盛會。

  此刻,納岑和霍駱金正在做出發前的最後巡視,而斡羅岑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至於千黛,她早就坐上黑車帳輿(黑色篷車,車上置室,可坐可臥,多為女人乘用)了。要是以前,她寧願騎馬,可這會兒她並不想冒險,因為,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恐怕她又懷孕了。

  一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萬分窩囊!

  那個粗魯的男人第一次見面就搞得她哭天喊地的,教她恨得想立刻逃得遠遠的,再也不願見到那個混蛋了,可沒想到她還沒逃出半步,就先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天哪!居然讓她懷了一個陌生人的孩子,老天爺開的這個玩笑實在是一點也不好玩,好吧!至少這個孩子真的很不錯,人要懂得感恩,日子才會快樂,所以,就姑且算是老天爺特地賜給她的好了。

  可是,老天爺也實在太愛惡作劇了,就在她十六年嘔心計畫、八年辛苦養成之後,以為終於可以順利逃脫魔域!擁抱自由的那一剎那,卻當面被那個混蛋逮個正著!

  這算什麼?玩捉鬼遊戲嗎?接下來是不是輪到她做鬼了?

  好、好、好,就算是老天爺刻意要她留下來好好地認識一下那個混蛋,斟酌看看是不是能讓寶貝兒子不用與他的額赤格兩地分隔,大家皆大歡喜一下好了。

  可為什麼就在她剛剛發現那個混蛋好像並不是太霸道,也沒有那麼可惡,雖然他似乎特別喜歡戲弄她,但也滿體貼的,甚至有時候也會表現出一點溫柔來吊人胄口,也就是說,她開始認為那個混蛋男人好像並不是那麼混蛋,她似乎可以慎重考慮接受他的時候,她居然又懷孕了?

  這擺明了老天根本不給她選擇的機會嘛!

  更過分的是,算算他回來也才三個多月而已,兒子的心就被他輕而易舉地偷去了一半,也不過就是馬技超炫,箭術更精,博克也沒有人能贏得過他而已嘛!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也會啊!

  雖然她的馬術不過爾爾,箭術也是馬馬虎虎,博克就更別提了,可她至少是「會」了嘛!為什麼就沒見兒子用那種崇拜的眼光看過她?也不想想他是喝誰的奶長大的,又是誰教他寫字唸書的?她不是也很了不起嗎?就這麼幾天功夫,他就全忘光光了嗎?

  真是有夠嘔人的!

  算了、算了,反正男人都是這麼忘恩負義、沒良心的,不管大的還是小的都一樣!所以,這一回她一定要生個女兒,一個貼娘心的女兒!

  對,就這麼決定!

  「額客!」

  千黛聞聲抬眼一瞧,原來是那個小沒良心的。

  「幹啥?」

  黑車旁,斡羅岑高騎在灰馬上,兩眼困惑地直打量她。「額客不是比較喜歡騎馬嗎?怎麼今兒個坐起黑車來了?」

  注意到納岑也騎著他那匹大白馬過來了,千黛不由得沒好氣地說:「你管我,額客這會兒就是喜歡坐車,怎麼樣?不服氣嗎?」

  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斡羅岑詫異地猛眨眼,隨即聽見玩伴不兒罕在叫喚他。

  「斡羅岑、斡羅岑,你在哪裡?」

  他趕緊回應了一聲,再匆匆對千黛說:「額客,我去找不兒罕了。」語畢,不等千黛回答,他就扯著韁繩跑開了,剛好和納岑錯身而過。

  看到納岑也跟斡羅岑一樣停在黑車旁打量她,千黛更是火大。

  「看什麼?」

  「聽說你並不喜歡坐車的,不是嗎?」

  她下巴一揚,「你聽錯了,我不喜歡走路、不喜歡騎馬,就是喜歡坐車,怎麼樣?不可以嗎?」她傲慢地說。

  同樣挑釁的口氣,可納岑的反應卻和斡羅岑完全相反,他既不生氣也不困惑,只是眼神莫測地瞧了她片刻後,突然往下瞄向她的肚子。

  咦?不會吧?他不可能會知道的吧?現在還看不出來呀!

  想是這麼想啦!結果她還是忍不住欲蓋彌彰地拉了拉長馬甲,還往旁邊側了些以避開他的視線。此地無銀三百兩!這麼一來,納岑反而恍悟地笑了。

  「可以、可以,那你就坐車吧!我會盡量放慢速度的。」

  該死!他知道了!

  ※※※

  遠水蜿蜒的鄂爾渾河鴻鷺翩翩、跳魚悠悠,一望無際的闊天碧地綠草茸茸、野花叢叢,大大小小的斡兒朵和穹廬遍佈在草綠花紅的山坡上,人歡馬嘶、牛畎狗吠,那達慕尚未正式開鑼,草原兒女的熱情幾乎就要沸騰到頂點了。

  納岑才剛到不久,正忙著和其他部落族長打招呼時,那個原本打算躲在他的褡褳裡跟他回家的塔思就遠著他了。

  「你這個混蛋,不是叫你等我的嗎?」塔思狠狠地在他背部揍了一拳。「結果我好不容易被額赤格嘮叨完畢出來,你早就落跑了,太不夠意思了吧你!」

  納岑聳聳肩。「我回家看我老婆,你跟來幹什麼?不怕你老婆捻酸吃醋嗎?」

  「她們敢!」塔思啐了一口。「以後就別想再讓我光顧她們的斡兒朵了!」

  「是啊、是啊!看你能忍幾天!」納岑嗤之以鼻的道,隨即用下巴指一指跟在塔思身邊的少年。「老大?」

  塔思瞥了一眼,立刻跩起來了。「沒錯,他叫碩篤兒,如何,很像我吧?」

  納岑點點頭.「是很像,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種了。」

  塔思得意洋洋地笑了笑,繼而左顧右盼的。「耶?你的呢?沒帶來嗎?」

  納岑也瞧了瞧身邊。「誰知道,剛剛還跟在我身邊的,大概又跑去看馬了吧!」

  「哦!那……」塔思曖昧地嘿嘿兩聲。「你的大妃呢?也來了嗎?」

  納岑受不了地翻翻白眼,隨即轉身就走。「想看就跟來吧!」

  塔思面色一喜,忙跟了上去,和納岑在大小穹廬及人群中轉來拐去的往某個方向走去。

  「喂、喂,能不能先透露一下,你那王妃的真面目到底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噁心得很,還是另有一番風貌?」

  納岑微微一笑。「你自己看了不就知道?」

  「小氣,」塔思喃喃道,隨又神秘兮兮地用肘子撞撞納岑。「喂!你知道葉裡迷失別吉也來了嗎?」

  納岑的雙眉立刻皺了起來,旋又展開,「來了就來了,怕她不成!不過……」他瞟一下塔思。「她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古列堅吧?」

  「有,不過……」塔思搖搖頭,「說到這一點,我就真的很佩服她了!」他喟歎道:「聽說她始終堅持不肯嫁別人,非要等你回來不可,而窩闊台汗似乎也拿她沒轍。可是窩闊台汗一去世之後,乃馬真後(窩闊台的皇后,在窩闊台崩殂後稱制擾國達五年,權傾朝野、為所欲為,深受國人痛恨。)為了拉攏有權勢的大臣,就硬把她嫁給高唐王君不花了。」

  「可憐的高唐王。」納岑喃喃道。

  塔思噗咽失笑。「這下子你可以安心了!」

  「那可不!」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弘吉剌部的穹廬不遠處,納岑舉手指了一下最右邊那座白色的斡兒朵。

  「哪!就在那兒了,她可能……」

  「額赤格!額赤格!」

  「呃?」聽見熟悉的叫聲,納岑很自然地放下手朝左邊看過去。「斡羅岑,是你呀!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只見斡羅岑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而且緊張兮兮地問:「額赤格,你有沒有看見額客?」

  納岑呆了杲。「她不在斡兒朵裡嗎?」

  「沒有!」斡羅岑猛搖頭。「她不在,而且這附近我都找過了,都沒看見她的人影!」

  「嗄?不會吧?」

  納岑頓時傻眼,和斡羅岑面面相覷片刻後,兩人突然同時轉身向後就走。

  「我找這邊!」斡羅岑說。

  而納岑則往和兒子相反的另一邊而去。

  「我找這邊!」

  塔思愣愣地又跟了上來。「那是你兒子吧?跟你好像喔!不過……發生什麼事了嗎?」

  納岑一面快步走,一面東張西望的找人。

  「我那王妃有個毛病……」

  「嗯、嗯!什麼毛病?」

  納岑歎了口氣。「她是個大路癡,如果沒有人去把她找回來,恐怕她一輩子都會在這兒晃來晃去找不到自家的斡兒朵。」

  「這麼誇張?」

  「一點兒也不誇張,是事實!」納岑又歎氣。「她在弘吉剌部住了十幾年,可直到現在,她依然只要一踏出古列延,就找不到路回去了!」

  「哇!那……那不是很慘嗎?」塔思喃喃道。「一個很容易搞丟的老婆是很累人的耶!」

  「喂!這……這怎麼找啊?地兒這麼大、人又這麼多……我看要分開來找比較快吧?哪!告訴我你那王妃長什麼樣子,有什麼特徵,我和碩篤兒也分開來去幫你找。」

  「特徵?」納岑亳不猶豫地說:「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馬甲,而且,她是你所見過最清麗淡雅的女人!」

  淡青色?天哪!今天什麼顏色都有,隨便說個顏色隨手一抓都有好幾十個,光只說個淡青色有啥用?

  而且還文謅謅的說什麼清麗淡雅?說白一點不就是個美麗的女人嘛!一樣啊!美麗的女人到處都是啊!瞧,現在剛從右前方走過去的那個不就是個一流的貨色了嗎?

  塔思不覺歎了口氣。「拜託,這算什麼特徵?不能多說一點嗎?」

  「不用,」納岑很肯定地說:「我保證你一見到她就會認得的!」

  塔思忍不住翻個白眼,隨即轉身就走,同時揮手叫兒子找另一邊,一邊還咕噥著,「好,我就把所有穿淡青色衣服的女人統統拉來給你,看你怎麼處理!」

  說是這麼說啦!可他當然不可能真的把所有穿淡青色衣服的女人統統抓過來吧!搞不好那達幕還沒開幕,他就先給亂棒打死了!於是,他只好專注在那些讓他能「一見到就會認得」的女人上。

  嘖嘖!還真不少耶!不過……那個只有一條辮子(未婚女子綁一條辮子、繫腰帶,已婚女子則是不繫腰帶的,而且綁兩條辮子還外加一件長馬甲。),不對……那個是大紅色馬甲,也不對……那個太普通了,還是不對……那個簡直像個母夜又,是夠引人注目的,但是……不可能是她吧?

  驀地,他煞住了腳,因為他突然聽到一個很恐怖的聲音,他立刻轉頭望去……不好,真的是那個麻煩的葉裡迷失別吉!塔思頭一個反射動作當然是轉頭落跑,可他才剛跑出兩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只見他疑惑地攢眉半晌,再掙扎片刻後,終於又回過頭去了。

  就在葉裡迷失別吉身邊,有一個抱著小娃娃的女人,就是那個女人拉住了他的腳步。

  那真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水色長袍,粉青色馬甲,銀絲發網、銀絲雲肩,小巧的耳墜上綴著兩個細緻的銀環,未施脂粉的臉蛋是如此清麗娟秀。與其他那些鮮艷裝束、濃脂厚粉的女人一比,她實在是淡雅飄逸得彷彿水中仙子一般,教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然後一看再看,看到捨不得移開眼。

  淡青色裝束、清麗淡雅,難不成……難不成就是她?可是,她為什麼和葉裡迷失別吉在一起,而且還一臉無措地抱著一個小娃娃?

  他攢眉苦思半天,最後終於發現,就算他在這兒想破了頭也不能確定任何事,最好的辦法就是上前去搞清楚。可是……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就把皮繃緊一點,去會會那只一不開心就會甩皮鞭抽人的母老虎吧!

  一走近,塔思立刻扯出他那副號稱最英俊迷人的笑臉免費贈送給偉大的葉裡迷失別吉。「葉裡迷失別吉,好久不見了,最近可好?」真是賠本生意!

  「咦?啊!塔思,我正想找你呢!」正在和另幾位別吉聊天的葉裡迷失轉眼一看是他,立刻一把揪住人,好像怕他跑了似的。「你有沒有看到納岑?他應該有來吧?你們是安答,要是他來了,應該會先找你吧?」

  塔思馬上注意到那個抱著小娃娃的女人在聽到葉裡迷失的話時,立刻詫異地看看葉裡迷失,再瞧瞧他。

  「我是見到他了,不過……」塔思對著那個女人擠擠眼。「他正忙著找他的大妃呢!」

  話一說完,那個女人就無聲地啊了一下,隨即尷尬又緊張地朝四周人群望去。

  「他的大妃?」葉裡迷失幾乎是尖叫了。「他哪兒來的大妃?」

  「咦?葉裡迷失別吉不知道嗎?」塔思露出一臉很誇張的驚訝表情。「納岑在八年前出發西征之前就成親了呀!」

  「騙人!根本沒有人告訴我他成親了!」葉裡迷失還是尖叫。「而且,他怎麼可以跟別的女人成親,我不是告訴過他我要嫁給他的嗎?」

  塔思又很誇張地歎了口氣。「葉裡迷失別吉,你都嫁給高唐王了,又怎麼去嫁給納岑呢?」

  「可是……」

  「納岑是在西征前回部落時成親的,因為很倉促,所以沒幾個人知道,你沒聽說過也不算奇怪啦!」

  塔思搶著說,「不過這個不重要,我倒是想請問一下,」他轉向正滿臉好奇地打量他的女人。「這位不知道是哪位可屯呢?」雖然他已經有八成肯定了,但還是證實一下比較好吧?

  葉裡迷失隨便瞥了一眼。「大概是哪位千戶或百戶的老婆吧?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她無所事事的在那兒閒逛,我就叫她來幫我抱抱孩子了!」

  你自己不也是無所事事!

  塔思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葉裡迷失別吉沒有侍女跟著嗎?」

  葉裡迷失哼了哼,「在忙著扎斡兒朵呢!結果君不花就叫我抱著,然後他自己卻一溜煙地跑了!」她不滿地說。

  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連抱抱都不願意就叫別人抱,還好意思這麼說!娶到這種老婆還真是倒了八輩子楣喲!

  塔思暗暗搖頭,隨即把孩子抱過來放回葉裡迷失的懷裡。

  「你最好還是自己抱著吧!葉裡迷失別吉,剛剛我好像看到高唐王在找你呢!而且……」他轉眼對那個清麗的女人笑了笑。「這位可屯的丈夫也在找她呢!對吧!千黛妃?」

  千黛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葉裡迷失又叫了起來。

  「耶?你叫她什麼?」

  塔思悄悄扯了扯千黛的袖子示意她快走,自己也趕緊隨在她身後頭也不回地落跑,同時丟下兩句話給那隻母老虎——

  「千黛妃,她就是納岑的大妃千黛妃!」

  「什麼?!」

  ※※※

  一見到千黛,斡羅岑就用那種「你無藥可救了」的眼神瞄她兩下,然後對納岑交代說:「交給你了,額赤格,看好她呀!要是再搞丟我可不管了!」之後就逕自跑走了。真是麻煩的女人!

  而滿頭大汗的納岑則是先誇張地鬆了一大口氣,然後很客氣地對她說:「親愛的千黛可屯,拜託你下次要走遠的時候先通知我一聲,讓我替你繫上狗鏈或鈴鐺之後再離開可以嗎?」

  千黛臉一紅,輕啐一聲便轉身進斡兒朵去了。

  塔思則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難怪你說我一見到她就會認得,她真是與眾不同呀!在一大堆艷麗的女人當中,她彷彿一陣微風吹過,教人感到無比輕柔舒暢,簡直是……哇!你幹什麼呀?!」他齜牙咧嘴地撫著肩頭叫道。「很痛耶!」

  納岑笑咪咪地收回剛剛狠狠地拍了塔思一掌的手。「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念詩詞了?」

  塔思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剛剛才會的!」

  納岑失笑,隨即拉著塔思一起進入另一座斡兒朵內。

  「你在哪兒找到她的?」納岑和塔思一塊兒坐下並問。「我繞了一大圈都沒看到她呢!」

  「這個嘛……」塔思倏地揚起一抹類似興奮的笑容,裡面幸災樂禍的成分佔大多數。「我想你最好要有一點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

  「嘿嘿!我是在葉裡迷失別吉那兒找到她的,我想葉裡迷失別吉很快就……」

  「納岑!你在哪裡?納岑!」

  一聽那傲慢囂張的呼喚聲,納岑立刻低咒一聲,跳起來衝出去了,塔思則慢條斯理地爬起來再晃出去。

  「嘖嘖!來得還真快!」

  納岑和千黛先後一步來到門口,只見葉裡迷失先看看這邊的納岑,再瞧瞧隔壁斡兒朵門口的千黛,繼而指著千黛對納岑命令道:「告訴我,納岑,告訴我她不是你的大妃!」

  納岑卻很鎮定地走過去攬住千黛。「可她的確是我的大妃呀!葉裡迷失別吉。」

  葉裡迷失頓時柳眉倒豎,「不允許,我絕不允許!你是我的,怎麼可以有大妃?」潑辣的性子立刻就爆發出來了,如果不是抱著孩子,恐怕早已是馬鞭滿天飛舞,哀嚎陣陣、屍橫遍地了。

  納岑受不了地翻個白眼。「葉裡迷失別吉,我想你大概搞錯了吧?高唐王和你懷裡那個小娃娃才是你的吧?」

  葉裡迷失窒了窒。「那又不是我願意的,父汗答應我可以等你的,可母后卻逼著我……」

  「就算是那樣吧!但是無論如何,」納岑立刻打斷了她。「葉裡迷失別吉總還是嫁了吧?」嫁都嫁了,哪還那麼多囉唆!

  可她就是還有話要說,而且還是跺著腳說的,大概是用腳代替馬鞭吧!

  「那都要怪你,誰教你不早點娶我!我不管、我不管,你要補償我,你一定要補償我!」

  天哪!這種話她都說得出口!納岑不由得暗歎一聲。這別吉就算嫁了人,好像也沒進步多少嘛!

  「葉裡迷失別吉,還是讓高唐王補償你吧!他……」

  「額赤格、額赤格,」納岑話才說一半,斡羅岑興奮的叫聲又遠遠地殺回來了。「你要贏、你一定要贏啊!」一衝到納岑身邊,斡羅岑就拉著納岑的手直搖。「博克,博克,博克你一定要贏,獎品是一匹白色牝馬喔!那是我的、是我的!」

  喘了口氣,他又接著說:「還有弓箭比賽你也一定要贏,獎品是銀貂馬甲和翠玉雲肩,那是給額客的。馬技比賽就隨你了,如果你喜歡那個金龍鞍馬帶,就隨便贏一下好了。」

  隨便贏一下?

  納岑啼笑皆非地瞪著兒子。「斡羅岑,我已經有點搞不清楚了,到底你是額赤格,還是我是額赤格?」

  「咦?你搞不清楚了嗎?」斡羅岑無辜地眨著眼。「那裡糟糕,我也有點糊塗了耶!不曉得誰能替我們分清楚呢?」

  「我!」塔思立刻自告奮勇地舉起手。「我是納岑的安答,所以我最清楚了,納岑是不肖子,而斡羅岑是他可憐的額赤格,對,就這樣!」

  話一說完,千黛便噗哧一聲趴在納岑胸前悶笑不已,斡羅岑則放肆地捧腹大笑,納岑是一半憤怒、一半也覺得很想笑,而塔思更是洋洋得意的,只有葉裡迷失不敢相信地瞪著斡羅岑那張和納岑一模一樣的小臉蛋,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突然……

  「他是哪裡來的雜種?」

  笑聲驟逝,納岑臉色一沉,正要發火時,千黛卻搶先掙開納岑,踏前兩步和葉裡迷失面對面飆了起來。

  「葉裡迷失別吉,請你自重一點,斡羅岑是我替納岑生的兒子,不是雜種,麻煩你說話客氣些。別忘了,你是堂堂大元別吉,又是高唐王大妃,請不要像個市井鄙婦一樣粗俗、失了該有的體面!」

  好極了,這下子可搗翻了馬蜂窩了,葉裡迷失哪裡受過這種指責,就算要指責也輸不到她,更別提是她搶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又搶先替他生了兒子,這真是雙重仇恨,簡直快要到了不共戴天的境界!

  葉裡迷失是個想到就做,甚至沒想到也要做的女人,她馬上有所謂的反射性動作回報過去。

  「啪!」一聲之後是一句惡毒的咒罵,「你這個賤女人,」

  呼應著巴掌聲,千黛一個踉蹌,捂著臉頰呆住了,而納岑則是怒吼一聲衝向前要甩回葉裡迷失一巴掌,塔思反應極快地上前抓住納岑,斡羅岑則趕緊把千黛拉離戰場。

  看見納岑為了那個賤女人竟然想要對她動粗,葉裡迷失更是失去理智地想要追上前去再補上兩巴掌……

  「葉裡迷失,你想做什麼?」

  突然一聲低吼,葉裡迷失立刻煞住了腳,有點慌張地回過頭去,只見高大魁梧,身長腳短,有點類似人猿的高唐王君不花正滿面怒容地對著她快步走來,她立刻心虛地倒抽了一口氣,旋即又挺起胸脯迎向前去。

  「我只是來和納岑他們聊聊嘛!」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拿母后沒轍,而且對這個個性粗暴的男人有點畏懼,因為她凶,他比她更凶!她任性,他就比她更蠻不講理!她喜歡動鞭,他的嗜好卻是動拳頭!

  她去向母后告狀,母后反倒要她忍著點兒,因為君不花是支持她掌握朝政最有力權臣之一。簡單一句,她壓不過他!

  「用巴掌聊嗎?」君不花冷冷地說。

  葉裡迷失窒了窒。「呃……那……那只是她的臉不小心碰上了我的手而已啦!」

  真會掰!君不花哼了哼,隨即轉向正在察看千黛傷勢的納岑。

  「對不起,要緊嗎?」

  「不要緊,不過……」納岑臉色陰鬱地瞥著葉裡迷失。「希望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我保證不會了,」君不花也跟著瞟了自己的老婆一眼。「在她有把握控制自己的脾氣之前,我不會再讓她離開家裡了!」

  葉裡迷失頓時臉色一白。「君不花……」

  「閉嘴!」君不花冷喝。「走,回去,在我沒有允許之前,不准你踏出斡兒朵半步!」

  望著君不花粗魯地拖著葉裡迷失離去,塔思不禁歎道:「真是一物降一物,還好娶她的不是你我,否則下半輩子可不好過了!」

  納岑則兀自憐惜地撫掌著千黛開始紅腫的臉頰。「對不起,不過我一定會補償你的。你想要那個銀貂馬甲和翠玉雲肩嗎?如果你想要,我一定會贏來給你的!」

  千黛還沒來得及表示意見,斡羅岑又跳了過來。

  「要、要,額客當然要!還有我的白馬,額赤格!別忘了我的白馬!」

  納岑雙眉一挑。「你的白馬?」

  「是、是,我的白馬,」斡羅岑一臉的諂媚笑容。「別忘了呀!額赤格!」

  納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誰理你!」隨即摟著千黛進斡兒朵去了。

  斡羅岑頓時傻眼。

  「咦?不理我?怎麼這樣?啊!額赤格,不要這樣啦!額赤格,你忘了斡羅岑是你的寶貝兒子了嗎?額赤格……」

  ※※※

  漠北草原上的初春(陰曆四月)一向是最差的季節,枯草遍地、殘雪猶存、風力甚強、飛沙揚塵,同時也是家畜經過嚴冬的消耗,體力極弱的時期。通常牧民會乘機在炎熱的夏季來到之前,找個地勢較高、空氣涼爽的地方過夏,稱之夏營。

  而到了秋天之後,家畜肥碩,草籽結粒,牧民則會趕緊讓他們的家畜盡量多吃好草,以應付嚴冬酷寒時的消耗。然後在嚴冬來襲之前,先找個山陽或低窪較為溫暖的地方居住,是為冬營。

  所以到了十月(晚秋),納岑就領著族民遷移到冬營地,接著就開始進入最佳狩獵期了,十月和十一月通常是狩獵的好時光,一來,這時期野性的絨毛最好,二來.在雪地上也比較容易找出它們的行蹤。

  同時,這也是族民在家畜消瘦之前宰殺牛羊,製成肉乾以便儲存的季節。因此,這時期不但是野獸遭殃的日子,也是家畜大難臨頭的日子,然而很不幸的,這一年的狩獵季才剛開獵,納岑便發現自己也成了被狩獵的對象了。

  在某個薄雪初落的日子裡,當納岑正準備帶隊上大興安嶺狩獵時,突然接到乃馬真後的懿旨,要他立刻出發去把阿昔倫別吉娶回來。很顯然的,納岑被她鎖定為這一回籠絡的對象了。

  因為不久前,反乃馬真後最力的拔都在俄羅斯建立欽察汗國,他始終堅持反對讓乃馬真後的兒子貴由即汗位,所以,乃馬真後必須盡快再找些助力才行。其實,納岑一向就不太贊成乃馬真後濫施淫威的做法,但既然此刻的監國是她,就算再怎麼不願意也得去應卯吧?

  除非他不想要腦袋了!

  千黛無法知道納岑在想什麼,因為他什麼也不肯說,只感覺得出來他似乎很不爽,一張臉冷冷淡淡的毫無表情,跳上他那匹白馬就帶著一隊人上和林去了。

  老實說,納岑多幾個女人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至少到目前為止,那對住在第三座斡兒朵裡的妾侍始終很安分守己的專心照顧她們的孩子,從未鬧過什麼糾紛或麻煩,即使納岑從未去找過她們,她們也毫無怨言,甚至根本不在乎。

  就像她們私底下告訴她的,她們只希望能有個安穩的環境撫養自己的孩子,等將來孩子長大之後,若是納岑能分給他們一些財產,讓孩子帶她們出去獨立生活就行了。而納岑的原意也正是如此,根本沒有打算要去騷擾她們。

  可這回他要娶的是一位別吉啊!

  就算她是嫡妃,恐怕在那些別吉眼中也只是一隻螞蟻而已吧!而且,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位野蠻的葉裡迷失別吉,任性又霸道,要是納岑娶的也是那麼一位母老虎別吉,那她在這兒還有得混嗎?

  搞不好三,兩天就被解決掉了,思來想去,千黛發現她似乎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拎著包袱逃命去也!想到就做,千黛立刻開始準備細軟,要是太慢了就逃不掉啦!

  而斡羅岑一見她在收拾包袱就愣住了。「額客,你在幹什麼?」

  「額客要走了!」千黛頭也不抬地說。

  「為什麼?」

  「因為你額赤格這回要娶的是位別吉,你有看過哪位別吉像個好姊姊或好阿姨的模樣嗎?」雖然她見過的別吉不多,不過應該部差不多吧?

  斡羅岑很努力地想了一下。「沒有!」

  「那就是了,想想看,人家是別吉耶!理當坐大妃的位子才對,可這會兒卻被額客占走了,你想人家會開心嗎?當然不會!」千黛自問自答。「何況額客還是個漢人呢!堂堂大元別吉要屈居在漢人底下,任誰也不願意吧?所以額客猜呀!不是乃馬真後一開始就先賞我個莫名其妙的罪名讓我死死去,就是讓那位別吉到了之後再慢慢折磨額客到受不了,乾脆去跳呼倫湖為止。那樣的話,倒不如額客現在就把位子讓出來,免得活受罪,對吧?」

  「不對!」斡羅岑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額赤格會保護你的啦!」

  「那樣就更糟糕啦!」千黛放下折了一半的袍子。「你再想想看,要是額赤格為了護著額客而惹火那位別吉的話,那位別吉肯定會向乃馬真後告狀,屆時,不但你額赤格護不了我,恐怕連他自己都會有麻煩呢!要是再糟糕一點,搞不好整個弘吉剌部都會被我們給連累,這樣不是更慘?」

  斡羅岑呆了呆。「那……那怎麼辦?」

  「怎麼辦?我不是正在辦嗎?」千黛塞了好些昂貴的首飾進包袱裡,這些都是納岑送給她的,大部分都沒戴過,現在卻成了她的逃亡資金了。「只要額客離開,就什麼麻煩也沒了!」

  看了半天的斡羅岑終於狠狠地一把壓住包袱。「好,額客要走我不反對,可是,為什麼額客沒有把斡羅岑的衣服放進去?」

  千黛凝視他片刻後,才輕輕歎了口氣說!「因為額客不打算帶你一道去。」

  「為什麼?」斡羅岑怒叫。「為什麼不帶我去?」

  千黛憐惜地撫摸著他的臉頰。「額客不忍心讓你們父子倆分開呀!你很喜歡你額赤格的,不是嗎?而你額赤格也很喜歡你呀!為了額客而害你們分開,這是很不公平的嘛!」

  斡羅岑瞇起眼盯著千黛半晌,倏地放開手,很爽快地說:「好,就依額客的,不過……」

  千黛反倒有點意外了,還以為得眼兒子拚上三百回合的說。

  「不過?」

  斡羅岑突然跳下床,踱開兩步背對著千黛。「若是那位別吉也生了個兒子,說不定她會認為應該讓她的兒子做未來的族長才對,不過,有斡羅岑在的話就很難囉!對不對?所以,將來額客要是聽說斡羅岑很早就死了,而且死得很莫名其妙,額客千萬不要太傷心啊!」

  言罷,斡兒朵內突然陷入一陣陰沉的靜默中,有好一會兒工夫,只聽得遠處傳來幾許淒涼的狗吠,還有他們兩人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周圍的空氣沉重得令人幾乎要窒息了。

  突然……

  「快,去把你的衣服拿過來,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得跟額客走!」

  背對著千黛的斡羅岑立刻咧出一朵大大的勝利笑容,同時一聲不吭地衝了出去,迅速奔向自己的斡兒朵。

  開玩笑,若是讓額客自己出門,不用半天,她準會迷失在冰天雪地中團團亂轉了!

  而這一回,他們終於逃脫成功了!

  因為霍駱金怎麼也想不到千黛居然敢挺著五個月的身孕,在嚴寒大雪即將到來的前夕表演脫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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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2-31 07:52 PM|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人生最大的不幸是什麼?

  是少年的時候離開了父親,中途的時候離開了馬!

  這是蒙古人的諺語,然而,在斡羅岑這種半蒙半漢的混種身上似乎就沒多大的印證效果了。

  人家都說駱駝是沙漠之舟,卻沒想到它們在雪原上更有用武之地,這些身材高大的傢伙拉著扒犁在雪地上奔跑,雖然速度不敵駿馬,可氣勢上卻要更勝一籌。於是,在這廣闊無垠、冰雪連天的世界裡,只聽得大男孩的笑聲揚得大老遠,一身雪裘的斡羅岑騎著雙峰駱駝奔騰在茫茫的雪原上與馴鹿互相追逐,彷彿一隻在雪白天地裡自由飛翔的猛鷹。

  到了夜裡,在林海雪原中,他們用幾支樺木支撐起骨架,用氈子圍成一個上尖下圓的小天幕,點燃一簇火,凝望著纖塵不染的原野,銀裝素裹的林木似乎要刺破星空,這潔白如詩般的世界靜默得令人屏息、令人感到幾許寂寥孤單。

  不曉得為什麼,千黛居然開始想念起納岑來了,而且越想越念,越念就越難過,難過到後來竟然有種心酸酸、鼻酸酸,淚河即將決堤的感覺。

  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認那個男人其實滿不錯的,雖然一開始欺負過她,可是八年後再見面,他給予她的卻淨是關懷與寵愛,即使他沒事老喜歡戲弄她,可又總是教人在氣憤之餘卻更有另一種甜蜜蕩漾在心頭。

  然而,因為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實在太差了,所以她總是用一種再審核的態度看待他,只想看他夠不夠格做那個給她幸福的男人,而從未注意到其他更深層的感情變化。

  如今,在如此深刻的思念折磨之下,她才發現,無論他夠不夠格,她都願意待在他身邊,只因為在不知不覺當中,她早已屈服於他那既霸道又溫柔的寵愛裡,而變得那麼那麼的喜歡他了。

  追根究柢,她之所以會主動離開,考慮的也僅是他的處境,不是嗎?說是為了自己才匆匆逃開,其實都只是藉口而已。不想見到他為難、不想見到他為了她而惹上麻煩,這才是她會離開的真正原因吧!

  以前的她都只希望某個男人能帶給她幸福,現在的她卻只想看到他幸福,只是,沒有想到離開他竟然會這麼痛苦!她實在很懷疑,如果斡羅岑不在她身邊的話,她是不是會縱容自己放肆地大哭一場呢?

  「額客,」不知何時,斡羅岑悄悄地倚到她身邊。「你想哭嗎?」

  「想,」千黛老實地說。「但是額客不會哭,額客已經不再是小女孩了,怎能動不動就哭呢?」

  「哦!」斡羅岑撥了撥火。「那麼,額客,咱們到底要上哪兒去?」

  千黛沉默了一會兒。

  「太近的地方容易被發現,遠一點嘛……額客也不想到大宋的地盤,所以……到中興府吧!至少額客在那兒住過,多少還有點印象,感覺上似乎也比較不會那麼惶恐無措。」

  「額客的表舅也在那兒不是嗎?」

  千黛聳聳肩。「都那麼多年了,也不曉得還在不在,就算還在,額客也沒有想到要去找他們,或許他們曾幫過我們一點,但後來還不是把額客當禮物一樣送出去了,額客對他們實在生不出什麼好感來。」

  「沒關係,額客,斡羅岑會照顧你的。」斡羅岑豪邁十足地拍拍胸脯。

  千黛笑了,她欣慰地摟過兒子。「我知道,斡羅岑,我知道你會保護額客的,額客就靠你了!」

  「行,額客,咱們先到上都去,至少到那兒我都熟,然後再問路,或跟著商旅到中興府去,這樣應該沒問題的。」

  「好,那我們睡吧!明天早點起來多趕些路,免得被你額赤格追蹤上了。」

  「那倒是,聽霍駱金說,額赤格在這方面是很厲害的,只要有點蛛絲馬跡,他就能追你到死,很可怕的!」斡羅岑嘴裡說著很可怕,臉上卻是一副崇拜得要死的樣子。

  千黛抬眸往上看看。「不過,這些天都有下雪,有什麼痕跡也應該都被遮掩得差不多了吧?」

  「好像是。」斡羅岑好似有點遺憾。「真想試試額赤格的追蹤術到底有多厲害。」

  原來是這麼回事。

  千黛受不了地搖搖頭。

  「睡吧!」

  ※※※

  雖然一向勞動慣了的千黛並不覺得挺著大肚子趕路會特別辛苦,但他們中途還是必須時常停下來躲避大風雪,所以,當他們母子倆到達中興府時已是冬末近春了,也就是說快到「采瓜」的時刻了。

  於是,千黛趕緊變賣了些首飾,在城裡租了間小小的土屋,才剛把一切都準備妥當,過了兩天,她便產下另一個白胖的兒子了。

  長這麼大總算升格為大哥了,斡羅岑簡直開心得快瘋了,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長大了。因此,不過九歲的他不但一肩扛起裡裡外外所有的瑣事,甚至還能幫著照顧弟弟……不!應該說他搶著要照顧弟弟,而且疼弟弟疼得不得了。

  「額客,要叫他什麼呢?」斡羅岑凝望著懷裡的弟弟,漫不經心地問。

  「帖木兒,」千黛不假思索地說出一個名字。「當年額客懷著你的時候,你額赤格選了好些名字給我挑,帖木兒也是其中的一個。」

  「還有啊?」

  「嗯!還有蠻子台、哈海和托歡。」

  「哦!」斡羅岑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呃……額客,那個……我在想……」

  千黛淡淡地瞟他一眼,隨即把孩子抱回來放在床上讓他睡覺,然後拉著斡羅岑到一邊去坐下。

  「有什麼問題說吧!」

  斡羅岑抓抓腦袋。「也不是什麼問題啦!只是……我在想,雖然額客說等帖木兒滿月之後就要出去找工作,但我覺得額客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好,否則就算我能照顧帖木兒,可我又沒有奶給他喝,所以……」

  「我懂了,」千黛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但問題是,如果額客不出去工作的話,難道要坐吃山空嗎?額客雖然帶了不少首飾出來,可總有用完的一天吧!到時候怎麼辦?」

  「我可以去工作啊!」斡羅岑傲然道:「昨兒個我上街買肉時,恰好碰上一匹馬在發瘋,我輕易地就把它給制伏了,結果那個馬主人就要我去幫他照顧馬(蒙族小孩八、九歲就開始訓練競馬了),而且管吃住的喔!當然,我也跟他們說我有額客在,但他們說沒關係,可以一起去,要是他們府裡有客人時,額客還可以去幫幫忙,也會算薪餉給額客的。」

  「這樣啊……」好像滿不錯的樣子。「是哪位巴顏(富商財主)嗎?」

  「不,是總管府的阿黑塔赤(總管馬群的官)。」

  「咦?」千黛詫異地睜大了眼。「達魯花赤(蒙古對被征服的民族和地區,雖然委命當地人治理,卻又派達魯花赤監臨,是地方、軍隊和官街的最高監治長官。)的總管府嗎?」

  「沒問題的啦!額客,」斡羅岑立刻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這兒又不是額赤格的封地,達魯花赤也不是大元人,好像是契丹人的樣子,不會有人認出我們的啦!」

  「這樣啊……」千黛略一思索。「好吧——我們就到總管府去吧!」

  反正兒子愛馬,在弘吉剌部時就天天與馬為伍,這會兒讓他做兀剌赤(養馬人)可不正是恰得其所?

  於是,他們搬進了達魯花赤的總管府內,分配到一間小小的瓦屋。平日裡斡羅岑上馬圈去工作,千黛就在家裡照顧孩子,順便做點針線女紅,打算需要的時候可以拿出去賣。

  就這樣到了四月春,達魯花赤努鳥兒的寵妾所生的兒子滿月,努鳥兒大肆宴請賓客,名為慶祝,實則是通知各位巴顏大人們該是巴結送禮的時候了。

  於是這一日裡,絡繹不絕的賓客塞滿了原是西夏皇宮的總管府,府裡上下忙成一團,千黛也背著小兒子上陣殺敵……不,上廚房幫忙了。

  蒙古遊牧民族一向以肉類為主食,而且是以羊為主,牛為副,魚再次之,祭祀時才用馬。而這種大宴客,當然少不了手扒肉、烤羊腿、羊背子、扒駝掌等,再加上炒米、奶皮子,還有馬鐘。

  在大草原時,一般的蔬菜大都只是挖些野生的韭菜和蘑菇來食用,但這兒有農耕地,因此,蔬菜產量也增多了。此刻,她就拿了一籃子洗好的配菜正要進廚房,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喂、喂,你在廚房工作的是吧?!來、來!幫我熬一下這個,三碗水熬成一碗,明白吧?」

  千黛回頭一瞧,原來是一對近五十歲的中年夫妻,兩個錦衣玉帶的漢人,而且……好像很面熟!

  適才說話的中年人正遞過來一個紙包,卻中途就被中年貴婦截了回去。

  「不對,是兩碗水煮成一碗!」

  「不是,藥鋪掌櫃的明明說是三碗煮成一碗的呀!」

  「你聽錯了啦!是兩碗煮成一碗才對!」

  「錯了,錯了,是三碗煮成一碗!」

  「那裡是,是……啊,秀如?」中年貴婦突然指著千黛大叫,一臉的不敢置信。「你是……秀如?」

  這一聲秀如終於喚回千黛久遠以前的記憶,就是那個女人提議要把她送給大元將軍,而那個男人毫不考慮地附議了——她的表舅和表舅媽。

  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千黛感覺很平靜。「我不是秀如,表舅媽,我娘已經過世了,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的,不是嗎?」

  記得當初娘病倒時,她還曾經跪在地上要求表舅媽請個大夫來幫娘看病,但是表舅媽卻叫她自己想辦法。或許娘的病真是沒救了,因為染上瘟疫的人似乎沒一個活得了,可至少也要盡份心力呀!

  中年夫妻柳大然和翠娟一聽千黛這麼說,似乎有些尷尬地互觀一眼,而後柳大然才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問:「你……呃!是千黛?」

  千黛頷首。「我是,表舅。」

  「哦!那你……怎麼會在這兒呢?還有……」柳大然瞟一眼千黛背後的嬰孩。「那是你的小孩?」

  千黛把裝著配菜的籃子朝他們揚了一下。「我在這兒幫忙,孩子也是我的沒錯。」

  「咦?那你怎麼會在……」翠娟突然扯了一下丈夫,同時猛朝他使眼色,柳大然愣了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大概是……啊!沒關係、沒關係,你記得你大表姊海若吧?她現在是努鳥兒大人的寵妾喔,今天開的宴席就是為了她替努鳥兒大人生的兒子而請客的……」

  「是啊、是啊!努鳥兒大人很疼她的喔!」翠娟又興奮又驕傲地接著說道:「雖然先前她生的兩個都是女兒,但是努鳥兒大人還是很疼她,所以她現在才有機會生個兒子,如此一來,她的地位就穩當得多了,現在只要她肯幫你說一聲,你就可以輕鬆一點了。」

  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放過嗎?千黛暗歎。她記得大表姊長得相當美,就是傲慢的有點令人受不了,真不曉得大表姐怎麼會願意委屈自己去當契丹人的妾室呢?

  「不用了,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千黛冷淡地說。「我並不奢望過多好的日子,安安穩穩的就行了。」

  「那怎麼行呢?好歹也是親戚是不是?」翠娟一副好心好意兼悲天憫人的樣子。「我們怎麼忍心看你獨自吃苦呢?哪!這樣吧!我現在就帶你去見海若,讓她幫你……」

  「我說不用了,表舅媽,」千黛很清楚表舅媽才不是真的有多好心,還不是為了炫耀而已。「我寧願在這兒幫幫忙就夠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

  「額客,額客!」從側門那兒突然衝進來一個大男孩。「額客,我沒事了,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吧!」

  額客?

  翠娟呆了呆。「千黛,他……他是……」

  千黛微微一笑,「他是我的大兒子斡羅岑,他在阿黑塔赤那兒工作……來,斡羅岑,幫我把這個拿進去。」說著,她把籃子交給斡羅岑。「所以你瞧,表舅媽,我並不是孤單一人的,我還有兩個兒子呢。」

  ※※※

  當侍女來傳喚她時,她就知道表舅媽還是把她的事告訴大表姊了。而與海若談了一會兒之後,她也明白海若叫她來幹什麼了。

  海若依然很美,卻更傲慢自私了。雖然是努鳥兒的妾室,但她似乎很滿意這種情況,因為努鳥兒最寵愛的就是她了,甚至連努鳥兒的正室都得看她的臉色,她唯一不太滿意的是……

  「聽說你有兩個兒子了,很辛苦是吧?」海若慵懶地斜倚在長榻上,時光對她很仁慈,雖然她已年過三十,卻依然嬌媚動人。

  「還好,斡羅岑很孝順,他幫了我很大的忙。」千黛淡淡的道。

  「是嗎?」海若瞇了瞇眼,隨即又露出一假意的關切。「聽說當年你跟的那位老將軍已經去世好久了,不是嗎?那你後來又跟了他的兒子是吧?」

  千黛點點頭。「那是他們的習俗。」

  「那他現在……」

  「也死了。」

  海若雙眼一亮,「真的?那真是太可憐!」她抿了抿唇。「你不會又跟了他的兒子吧?雖然這是他們的習俗,但是,對我們漢人來講,嫁給兒子的哥哥還真是尷尬得很吧?」

  敢情她還沒搞清楚就下了結論了。

  千黛暗暗好笑。「沒有。」

  「那才對嘛!否則就算你不覺得怎麼樣,你兒子也很為難吧?不過……」海若疑惑地看著她。「你怎麼會跑到這兒來呢?難不成是因為不想嫁給他兒子,所以才逃出來的?」

  海若雖然這麼問,但是千黛並不認為海若真的想瞭解原因。從總管府奴僕間的談論中,她知道努鳥兒的寵妾只是想跟所有的女人比,而且想要比任何女人都要好,而千黛有兩個兒子這件事就讓她很不爽,因為她辛苦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才蹦出個兒子來,千黛憑什麼那麼「輕鬆」就得到兩個兒子!

  所以此時此刻,海若真正想知道的只是千黛過得有多淒慘而已,因此,千黛也懶得和她多囉唆了,只要她高興,隨便她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囉!

  於是,海若以為她默認了。「果然,他們那種野蠻的想法實在很令人受不了!不過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你的。」

  而她所謂的照顧就是讓千黛去陪伴她的兩個女兒……不!是兩個純種小惡魔,既任性又喜歡欺負下人,特別是千黛,不知道為什麼,那兩個惡魔轉世的小鬼就是特別喜歡玩弄她。想來想去,那個海若實在很有暗中唆使的嫌疑,千黛似乎都可以聽到她的竊笑聲了。

  不過若是說到整人,斡羅岑的功力可是比她們又高上好幾倍,而且高明得很,每一回他若是知道額客又被人欺負了,他一定會立刻還以顏色,讓她們哭天喊地卻抓不到是誰搞的鬼。

  然後沒多久,千黛就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那兩個女孩,無論是十歲的乃蠻,或是才七歲的豁阿,她倆都很喜歡斡羅岑,沒事老纏著斡羅岑陪她們玩,可是斡羅岑就是不甩她們。

  「斡羅岑,陪我們玩嘛!」

  「才不要!你們那麼喜歡欺負我額客,我才不想理你們呢!」

  這種時候,女孩們的正常反應應該是說她們不會再欺負千黛了才對吧!可那兩個女孩倒也真是任性到極點,她們的回答竟然是:「可是欺負她真的很好玩嘛!那……這樣好不好,你陪我們玩,我們就少欺負她一點囉!」

  這算什麼?既要熊掌也要魚嗎?

  「誰理你們!」話落,斡羅岑就不耐煩地走開了。

  接下來,乃蠻和豁阿就會跑去向海若投訴,海若當然是很不客氣地命令斡羅岑陪她們玩,而斡羅岑便板著一張臉陪她們晃,可就是死也不肯陪她們玩。

  其實如果斡羅岑再大一點的話,他就會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去纏住那兩個女孩,這樣她們就沒空去玩弄千黛了,可他畢竟只是個九歲小男孩而已,有些事他就是忍不下去、就是想反抗。

  於是這樣過去了兩個多月……

  這一天!總管府裡來了兩位貴客,連努鳥兒都要哈腰低頭的貴客,因為來得突然,所以全府立時上下總動員,忙著準備住處、忙著準備盛宴,忙得雞飛狗跳。千黛自然又被叫去幫忙了,直到孩子開始哇哇叫著通知人家他肚子餓了,她才回自己的小屋去餵奶。

  而前面大廳裡,高坐首位的是一個極為高大英偉的男人,只可惜一臉雜亂的落腮鬍,再加上一雙冷漠的眼神,看起來陰森恐怖得像個無情的劊子手。而他的右手邊恰好相反,是一位開開朗朗、臉上總是帶著愉快笑容的男人.至於左手邊當然是努鳥兒,接下去就是他的正室和寵妾海若,還有一些聞風而來、專程來巴結的當地巴顏,譬如柳大然夫婦。

  此刻,已然是酒過數巡,席前的馬頭琴依然不斷奏出豪壯輕快的樂曲,主位上的男人卻始終面無表情。眾人看了都不由得忐忑不安的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讓首位上的貴客開懷起來。

  「納岑王,」努鳥兒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低語。「如果您肯賞臉的話,海若有位小妹今年十七歲,她……」他倏地噤聲,因為那位總是帶著笑容的男人正拚命朝他使眼色,而且猛搖著腦袋。

  他吞了口唾沫縮回去了,隨即又回過頭去和海若偶偶低語,討論著還有什麼點子可用。正當這時,那兩個任性的小女孩又魯莽地衝了進來,而且哇啦哇啦地大叫著。

  「額客、額客,斡羅岑又不跟人家玩了啦!」

  她們一出現,努鳥兒的臉色就黑了,因為這會兒,大概沒有多少人不知道她倆有多囂張了。

  等到她們一叫完,首位上那兩個男人立刻神情怪異地相覷一眼,特別是主位上的男人——納岑,他立刻舉手阻止了努鳥兒正待出口的怒罵。

  「對不起,乃蠻和豁阿實在不懂事,我立刻叫她們……」

  「不用!」納岑打岔道,然後對那兩個女孩微微一笑。「乃蠻和豁阿是嗎?來,告訴我,你們剛剛說什麼?」

  兩個女孩一時之間搞不太清楚狀況,以前宴會時,她們也常常這樣闖進來呀!有什麼不對嗎?不過,她們也很快就看出她們的父親臉色很不對,有點花花綠綠的感覺,甚至連母親也好像慌張得很。

  乃蠻立刻很機警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半張臉都被鬍子遮住的人似乎比父親還要「厲害」,父親才會緊張成那樣,所以,現在暫時不是她們為所欲為的時候,只有乖乖聽話才是最上策。

  「那個……斡羅岑不跟人家玩了啦!」

  「斡羅岑是嗎?」納岑笑得更深了。「沒關係,來,你們去把他叫來,我會替你們好好教訓他一頓的。」

  一聽到有人要幫她們,兩個女孩立刻歡呼一聲又衝了出去,而納岑臉上的笑容也同時消失了。他望著她們的背影,緩緩端起酒杯一口飲盡,神情似乎有些緊張不安。

  那個愛笑的男人—塔思,打氣似的拍拍他的肩頭。「這次應該沒問題了……我想。」

  納岑只是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微微鎖著眉沉思。不一會兒,廳外便傳來乃蠻和豁阿的聲音。

  「不騙你啦!是那個比額赤格還厲害的人要你來的啦!」

  「對啊、對啊!他說要幫我們罵你喔!」

  然後,就見兩個女孩出現在廳口,她們正一人一邊用力拉著一個男孩,而那個男孩則是一臉的不情願,直到他看到廳內主位上的人時,先是大大的愣了一下,隨即用力眨了眨眼,再仔細瞧了瞧,而後倏地咧開了笑容,甩脫兩個女孩的手自行跑進廳內了。

  「斡羅岑,上面這位是納岑王,還不趕快跪見!」努鳥兒低叱。

  跪見?

  誰理你!

  斡羅岑兀自跑到最前面,跟著小手一伸,大剌剌地就把納岑面前的烤肉串給抓了過來,而且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

  「你終於來啦!」

  納岑再一次舉手阻止努鳥兒又待出口的責罵。

  「你額客呢?」

  「好得很哪!」

  納岑立時鬆了一大口氣。「弟弟還是妹妹?」

  「弟弟,」斡羅岑說著誇張地歎了口氣。「可是額客嘔得很喔!她說想要個妹妹的說。」

  納岑笑了,斡羅岑看了卻立刻板起臉,「哇,你還敢笑啊?」他頗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小心我再帶著額客跑得更遠喔!」

  納岑似乎頗為無奈。「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呢?」

  「因為我在這邊做兀剌赤啊!」說著,斡羅岑又伸手去抓來另一份烤肉串。

  納岑倏地皺眉,同時瞟了努鳥兒一眼,後者立刻忐忑不安地猜測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天地是不是要變色了?

  「那你額客呢?」

  「她呀!照顧弟弟呀!有時候,譬如像今天,府裡很忙的時候,她就會背著弟弟到廚房幫忙。」

  一聽,納岑更是沉下了臉。「在廚房幫忙?」

  「是啊!有薪餉可以拿嘛!」他還可以順便到廚房偷吃點好吃的。

  納岑咬咬牙,隨即起身道:「斡羅岑,帶我去……」

  「慢!」斡羅岑卻立刻給他打了回票,「你想嚇死額客啊?」說著,他起身就跑。「還是我先去通知她一聲,然後再帶她來吧!」

  「斡羅岑……」

  「放心啦!額赤格,既然被你找到了,我就不會再溜了啦!」斡羅岑頭也不回地叫道。

  額赤格?!

  廳內頓時響起一片抽氣驚呼聲,海若和柳大然夫婦俱是一臉怪異的神情,乃蠻和豁阿則是忙著追問,斡羅岑在叫誰額赤格?努鳥兒更是嚇傻了,只有塔思笑咪咪地把納岑拉回位子上,又拍了拍他的肩頭。

  「我就說沒問題吧!」

  過了好一會兒,正當納岑等得不耐煩,擔心地忍不住想要自己去找人的時候,斡羅岑又出現在廳口了,而且懷裡還抱著個小娃娃,身後則跟著既緊張又彆扭的千黛。斡羅岑直接上前去把小娃娃放入納岑的懷裡。

  「哪!他叫帖木兒,還在吃奶,所以你只要逮著他,額客就跑不掉啦!」

  納岑興奮地看著懷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觸摸著娃娃那白裡透紅、吹彈可破的臉頰。

  「帖木兒嗎?他看起來比較像你額客嘛!」

  「咦?是嗎?我看看!」斡羅岑和塔思不約而同的說,而且同時湊上前去,三顆腦袋頓時黏成了一堆。

  「對喔!他沒有額赤格那滿臉的鬍鬚嘛,」這是斡羅岑的最新發現。

  「他比我白。」這是納岑的第一印象。

  「嗯!的確,他的五官比你清秀多了。」這是塔思最中肯的評論。

  「可是他的臉好圓喔!一點兒都不像額客的臉型嘛!」

  「也不像我。」

  「你們真是笨哪!娃娃小時候都是這樣胖嘟嘟的嘛!」

  三個人旁若無人地在那兒開娃娃評鑒大會,片刻後,納岑才抬起頭來,注視著依然站在廳口不知所措的千黛,他朝她勾勾手指頭,千黛遲疑了一會兒才磨磨蹭蹭地拖著腳過去,卻在他前面兩尺處就停下來了。

  就算他想當場掐死她,這個距離應該夠她落跑了吧?

  納岑翻翻白眼,再次向她勾勾手指頭,千黛噘著嘴,不情不願地再向前兩步,於是納岑又勾了勾手指頭,千黛皺著眉考慮了半天,終於又向前兩步,就這樣,直到千黛貼住了桌子後,納岑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親愛的千黛可屯,你可真會躲啊!你知不知道為了找你,我跑了多少冤枉路嗎?」

  「呃!我……嘿嘿……」千黛尷尬地笑了下。「我沒有要你找我啊!」

  納岑搖頭歎了口氣。「我能不找你嗎?親愛的千黛可屯,你忘了你是我的大妃了嗎?我的兩個嬌子都被你帶走了,將來我要找誰接下我的一切呢?」

  「可……可是你不是去娶那個別吉了嗎?她不會想要我們留在那兒的嘛,你……你就不能當我們死了嗎?」千黛囁嚅道。

  納岑深深凝視她片刻,而後突然起身讓斡羅岑坐上他的位置,再把帖木兒放進斡羅岑的懷裡。

  「我跟你額客有話要談,這兒就交給你們兩個了。」

  「額赤格,你不能欺負額客喔!否則我會找你算帳的喔!」

  斡羅岑在納岑身後大聲警告道,納岑聞言卻大笑了起來,「笨!你不知道你額客最喜歡額赤格欺負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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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2-31 07:52 PM|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原為唐朝懷遠縣城的中興府,雖經西夏皇帝多次擴建,基本上卻仍是以漢人建築為主,而非西夏人那種簡陋的土屋或氈帳。特別是皇宮,經過李元昊和夏崇宗多次擴建整修後,也算頗具規模了,而納岑便被安排在曾是夏後居所的宮殿內。

  「過來。」納岑坐在床邊板著臉命令道。

  千黛懷疑地瞅著他。「幹嘛?」瞧他滿臉亂糟糟的鬍鬚,又是凶眉惡眼的,一副攔路劫匪兼採花大盜的模樣,搞不好一靠近就會被姦殺了也說不定,她能冒這個險嗎?

  納岑忍耐著歎了口氣。「我保證不會吃了你,快過來吧!」

  不會嗎?可是他臉上明明就寫著:我想宰了你!

  看她還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納岑終於沉下臉色。「還不過來?你最好不要讓我過去抓你,到時候可就後悔莫及了喔!」

  哇!好凶!看吧、看吧!他果然想在這兒解決她,說不定就是那個別吉叫他來幹掉她的,她是不是應該回廳裡向兒子求救?或者乖乖的讓他幹掉算了?

  終於,納岑發現千黛的神情似乎不太對了,似乎……腦筋一轉,他突然咧出一臉和氣生財的笑容,雖然他的嘴巴有沒有在笑實在是看不太清楚,誰教他滿臉鬍鬚把半張臉都給遮住了,可至少他的眼睛應該是在笑沒錯。

  「親愛的千黛可屯,麻煩你過來一下好嗎?」

  笑裡藏刀?

  「千黛可屯,你站那麼遠,講話不太方便吧?」

  不會、不會,這個位置剛剛好,很安全!

  「千黛,無論如何,我們至少該好好談一下吧?」

  真的只是談一下而已嗎?

  「我保證不欺負你。」

  真的嗎?

  「親愛的千黛可屯……」

  「好嘛、好嘛!去就去嘛!」

  千黛咬著下唇又猶豫片刻後,才慢吞吞地摸到納岑面前。

  「做什麼嘛?」

  就這麼一句,彌勒佛的笑容倏地消失。

  「你這個笨女人!」

  「嗄?」千黛剛一愣,驀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啊、啊?幹嘛?你要……啊!救命哪!殺人哪!納岑王要殺人哪……不……不要……哇!哇!好痛、好痛……不要啦!好痛啦……你騙人!你說不欺負人家的、你騙人!嗚嗚……」

  「我是說過不欺負你,可沒說不懲罰你!」

  「嗄?啊!啊!你賴皮,嗚嗚……你賴皮!」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好痛、不敢了……嗚嗚嗚……不敢了啦……」

  ※※※

  前廳裡,一個下人突然慌慌張張地衝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納岑王那邊……有人在叫救命哪!」

  一聽,所有的人都跳了起來,斡羅岑最快,他順手把帖木兒扔給塔思後就衝出去了,眾人也急急忙忙地跟在後頭。可到了納岑王寢殿前,還是沒有人敢莽莽撞撞地干涉納岑王的私事,只有斡羅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頭闖了進去。

  裡面的哭嚎聲依然持續當中,不過一忽而,斡羅岑又出來了,只見他的神情相當詭異,似乎很努力地在忍耐著什麼。

  好奇寶寶塔思立刻上前問道:「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斡羅岑似乎就快忍不住了。「額赤格在……呃……打額客的……呃……屁屁!」說完,他的忍耐力也到了極限,驀地捧腹大笑起來。

  塔思愣了愣,旋即也跟著爆笑出聲,其他人當然不敢這麼光明正大的笑,所以只能憋著一臉怪異的神情,各自轉身回到前廳去,任由可憐的千黛妃繼續受苦。

  好一會兒後,痛哭終於漸緩為哽咽。納岑彷彿抱小孩子一樣抱著千黛,並憐惜地輕拍著千黛。

  「好了,別哭了,我只是要給你一個教訓,讓你以後不敢再這麼魯莽幼稚、衝動行事了!」

  千黛埋在他胸前依然抽噎不已。「你……你好過分,人家……人家是怕你為難才離開的說!」

  納岑輕歎。「所以我說你幼稚,那種事有什麼好為難的呢?」

  「可是……」

  「聽我說,乃馬真後讓我娶阿昔倫別吉,我的確是很難推拒,但我可以拖呀!我相信這兩年之內應該就會選出下一任大汗了,而無論下一任大汗是貴由,或者是蒙哥,甚至是拔都繼任,我都有辦法讓這件婚事很輕易地取消掉,屆時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嗎?」

  千黛懷疑地瞄著他。「真的嗎?」

  「廢話,當然是真的,我可不是喜歡說大話的人喲!」

  「喔……那……」千黛垂下眼。「你又為什麼不想娶她呢?」

  「為什麼嗎?」

  納岑深深注視著懷中的人兒,唇邊悄悄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當然是為了你呀!小笨蛋!他暗忖,但是嘴裡回答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那個阿昔倫別吉和葉裡迷失別吉根本就是半斤八兩,一個是任性刁蠻得教人不敢領教,一個是傲慢自大得令人受不了,無論哪一個我都不想帶回家讓她們有機會搞得族裡天翻地覆的!」

  「哦……」長長的尾音帶著濃濃的失望,千黛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就知道不會是為了我!

  納岑竊笑著親了她一下,惹得她既不開心又厭惡地推開他。

  「不要這樣啦!你的鬍子好刺人喔!」

  納岑摸摸自己的鬍子,「唔……還不都是你害的,不過……」他注意到她的臉上的確被他的鬍子扎出好些紅點了。「你乖乖在這兒等著不要亂跑,我現在就去剃掉!」話落,他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隨即轉身出去了。

  撫著被打痛的屁屁,千黛長歎了口氣.至少他來找她了,這應該表示他多少還是有點重視她的吧?

  不過,他也說過是為了孩子而來的吧?結果在他眼中,她也只不過是個為他生下嫡子的女人罷了,只有她生的兒子才有資格繼承一切,而他之所以會那麼關心、疼愛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搞不好斡羅岑若是沒跟著她離開,他根本就不會來找她也說不定。

  唉!算了,只要能繼續待在他身邊,無論他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都不重要了。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眷戀和愛意,至少在表面上看起來得如此,這樣才公平一點,不是嗎?

  ※※※

  剛餵飽孩子,海若便來求見千黛妃了,於是,千黛把孩子扔給納岑並交代兩句「搖一搖他,他很快就會睡了」,然後就獨自去見海若,到了外殿才知道連柳大然夫婦也來了。

  「千黛!呃!妃!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呢?」翠娟首先諂媚的湊了過來。「害我們大家錯待了你那麼久。」

  「是啊!千黛妃,」柳大然也說。「要是我們知道你是納岑王的大妃的話,怎麼可能讓你去做那些低下的工作呢!」

  真現實,親人的地位居然比不上一個高貴的頭銜。

  「那也不算低下呀!我在弘吉剌部的時候還不是天天做那樣的事。」

  翠娟愕然。「咦?為什麼?你不是大妃嗎?」難道她不受寵嗎?可是納岑王不是專程來找她的嗎?

  「我……」

  「你怎麼會嫁給納岑王的?」一直問聲不響的海若突然插了進來。「他不會是那個老將軍的孫子吧?」

  千黛搖頭。「不,他也是老王的兒子,最小的嫡子。」

  「啊……」海若恍然,「對喔!我怎麼忘了還有兄弟了!」繼而轉頭向柳大然夫婦不滿地實問道:「當初你們為什麼不是把我送給那位老將軍?」

  柳大然夫婦頓時啞然,千黛也愣住了,就在此時,斡羅岑突然衝了進來。

  「煩死了,你們不要再跟著我了啦!」

  「陪我們玩嘛!斡羅岑,陪我們玩嘛!」乃蠻和豁阿跟著追了進來,一看到海若也在,立刻跑過去撒嬌耍賴。「不管啦!額客,叫斡羅岑陪我們玩啦!」

  這時候的海若當然不敢再命令斡羅岑了,可千黛卻說話了。

  「斡羅岑,陪她們玩玩又不會死,你為什麼這麼固執呢?」

  「才不要!」斡羅岑斷然道。「她們好煩喔!而且跟那個葉裡迷失別吉一樣任性,額赤格都不想要那個別吉了,我更不想要這麼蠻橫的女孩子!」

  「只是玩玩……」

  「不要!」

  「不管啦!陪我們玩啦!額客,你快命令他陪我們玩啦!我們……」

  「閉嘴!」

  一雙憤怒的低喝,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驚懼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轉向同一個方向——納岑不知何時已怒氣沖沖地佇立在內殿口。

  「你們這群混蛋,帖木兒才剛睡著,你們要是把他給吵醒了,我就一個個全宰了你們,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一見到納岑剃光鬍鬚後的本來面目,海若立時兩眼一亮,臉現垂涎之色,繼而媚眼兒一拋,便擺著腰扭過去。

  「對不起,納岑王,」她嬌聲嬌氣地說:「只是小孩子們愛玩,她們……」

  納岑對她的媚眼嬌態視若無睹,依然冷冷地叱道:「出去!」

  「可是納……」

  「出去!」

  「納……」

  「出去聽到沒有!」

  眼見納岑目光中殺氣倏然湧現,眾人頓時驚呼一聲,跌跌撞撞地一溜煙逃得半個也不見了!斡羅岑聳聳肩也走了,不過他是往內殿去。

  「我去陪帖木兒睡覺。」

  千黛則若有所思地望著殿口,那群人一消失,納岑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他向前幾步摟住了千黛。

  「想什麼?」

  「哦!我只是在想……呃!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娘,我這樣算是讓那些……不!部分欺負過我們司家的人知道我過得比他們還好了吧?

  ※※※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慶,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瞧見那熟悉的景致,那令人胸襟開闊、豪氣蓬勃的遼闊草原,就令人情不自禁地興起一股人與自然合而為一的悠然暢快。即使體內流的是漢人的血,胸口澎湃的卻是塞外兒女的情懷,千黛又似感恩又似感動的長歎一聲,不覺合上眼,深深吸入一口闊別已久的原野清香,繼而緩緩吁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即使從她到達這兒的頭一天開始,她就無時無刻地想要逃離這兒,但無意識中!生命還是會點點滴滴地聚集起感情的溪流,人與人之間的聯繫還是悄悄地牽連起來了,直到她真的離開之後,她才明白這一點。

  無論她是漢人,還是元人,這兒才是她的家,她在這兒成長、在這兒出嫁,在這兒為人母,她的生命早已經在這兒生根了!

  「想念?」納岑的眼光是揶揄的。

  千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納岑哼了哼。「那你還走得那麼決然。」

  千黛嘴一噘。「誰教你什麼都不跟人家說!」

  納岑伸手將她的馬頭拉過來一些。「你就這麼不信任我?」

  千黛眼一翻、手一扯,又把馬頭扯回去了。「信任你什麼?就跟你說你什麼都沒告訴我,你到底要我信你什麼?」

  納岑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隨即合上並搖搖頭,似乎已經拿她沒辦法了。

  「你實在很遲鈍!」

  「什麼遲鈍嘛!」千黛不服氣地說:「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哪知道你在想什麼嘛!」

  納岑還是搖頭。「無論如何,以後不管你要做什麼奇奇怪怪的事,都要先跟我講過,知道嗎?」

  開玩笑,要是偷雞摸狗的事也能說嗎?不過……

  千黛下意識地摸摸屁股。

  他生氣打人家屁屁的時候還真的很不留情,害她有兩天都不能好好的坐著,想到就尷尬,還是聽話一點保險吧!

  「知道了啦!」

  ※※※

  開開心心的回到草原,原以為可以過著以往安寧的日子了,沒想到才與塔思分道揚鑣不久,在回弘吉剌部的半途上就碰到一位族人警告他們,族裡有一項意外正等著他們。

  「阿昔倫別吉?你……你在這兒做什麼?」納岑輕巧地躍下馬,錯愕地問。

  阿昔倫也是個大美人,卻與葉裡迷失狂野的美大不相同。她是高貴的、華麗的、耀眼的美,那目中無人的眉眼兒輕蔑地往上挑,那挺直的鼻樑倨傲地對著所有人,完美的紅唇卻又如此誘惑人,不過十八歲,竟已有乃母那種冷凜的氣勢。

  難怪納岑不敢領教,這女孩子一看就比葉裡迷失更令人吃不消。

  「母后說納岑王因為長年征戰在外,所以需要一點時間整頓一下部落內部的事務,之後才能迎娶我,因此讓我來看看納岑王是不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結果果然沒錯,弘吉剌部的確是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所以我就擅自替納岑王做了一些必要的改變,而且,將來我也會繼續如此這般的輔佐納岑王。不過,納岑王毋需感激我,這是我這未來的王妃應盡的責任,無論多辛勞我都不會藉故推諉的。」

  語畢,阿昔倫傲然地昂起下巴,似乎在等著納岑感激涕零的回應,而納岑在微微一愣之後,迅即往侍立在一旁,滿臉無奈委屈之色的霍駱金看了一下,再朝四周迎聚的族民們望了一圈,這才發現每個人的神情都僵硬得教人想哭,以往那種和樂歡愉的氣氛早已消失不見了。

  想都不必想,納岑立刻明白這個傲慢的別吉大概做了哪類改變,於是他的臉色也開始發黑,眾人除了阿昔倫——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努力在壓抑著內心暴起的憤怒。

  「阿昔倫別吉,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說:「我想是乃馬真後會錯我的意思了,我從來不覺得弘吉剌部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整頓的,霍駱金是個很好的總管,他把族內的一切都打理得令我非常非常滿意。事實上我的意思是,因為我從未干涉過族裡的事務,所以需要一點時間來深入瞭解一下。」他停了一下,往身旁的千黛瞥一眼。

  「至於我希望我的王妃輔佐我的地方,並不是指打理族內事務之類的,而是希望她能替我維繫族人的向心力,這一點我的大妃同樣也做得令我非常非常滿意,所有的族人都非常喜愛她,而不是痛恨或畏懼她,相信以阿昔倫別吉的聰慧,應該能瞭解我的意思吧?」

  阿昔倫聞言,震驚地瞠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不但得不到該有的感激,甚至被……譴責了?

  繼而又聽見納岑轉而對霍駱金迅速地下命令,「霍駱金,所有阿昔倫別吉所做的改變立刻恢復原狀,」他沉穩且堅決地說:「而且,以後除非經過我的同意,否則阿昔倫別吉所下的命令全都無效,明白了嗎?」

  「明白了,納岑王。」霍駱金迅速又大聲地回道。

  阿昔倫立時難堪地沉下了臉。「納岑王,別忘了我不但是別吉,還是你的未婚妻,為什麼不能……」

  「阿昔倫別吉,」納岑很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你也別忘了,即使你是個別吉,也沒有權力干涉我族內的事務,或者你是我的未婚妻,可在我還未迎娶你之前,你依然沒有資格過問弘吉剌部的任何事;就算你已是我的王妃,你的地位還是在我和千黛大妃之下,這些都是規矩,你應該不會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吧?」

  阿昔倫咬了咬牙,這才頭一次正眼看向他身旁的千黛,目光輕蔑鄙夷。

  「千黛妃……是個漢人吧?」

  「漢人又如何?」納岑冷然道。「她在弘吉剌部長大,現在是我的嫡妃,又是斡羅岑的母親,她早已是弘吉刺部的一份子了。就算她的血是漢人的血,她的心卻是大元人的心,她在中原沒有任何親人,弘吉剌部的每一個族民才是她的親人,大漠草原才是她的家,她的根早已牢牢地紮實在大漠草原的土壤中了!」

  他看也不看阿昔倫一眼,卻探手緊緊地擁住千黛。

  「她是漢人又如何?她的心早已是我的了,如果你不能接受這一點,請你盡早向乃馬真後提出,我絕不會在意和你解除婚約的!」

  話已說得如此決絕,一向倔傲的阿昔倫反而默然了。

  她不想解除婚約!

  在所有的勳臣之中,弘吉剌氏一向被認為是擁有最大權勢的姻親氏族,自然是乃馬真後急於籠絡的對象之一,若是她不小心搞砸了這項婚約,恐怕母后頭一個就饒不了她。

  而在私心裡,她自認大元人中根本沒有幾個人配得上她,而在那少數的幾個人當中,年紀太大的她不願意,太醜陋的她也不想要,諂媚的追求她更不屑,只有納岑是唯一符合所有條件的對象,可惜他早已有漢人大妃了。

  但既然母后挑中了她、而且在母后的暗示下,她明白母后默許她以任何方法自己設法解決這項缺憾,如此一來,她就不能、也更不願意認輸了。

  不就區區一個漢人女子,有的是方法暗中除去她,逼走她、陷害她,甚至暗殺她都可以,只要她現在忍得下這口氣就行了。

  「我明白了,納岑王,」她平靜地說:「我會以別吉的身份待在這兒,絕不會再干涉任何事了。」以別吉的身份待在這兒,就算那千黛妃也得聽她的吧?

  納岑瞇了瞇眼,「以別吉的身份嗎?」他暗暗冷笑,這個阿昔倫果真是個心機深沉的女孩子。「不知道阿昔倫別吉要在這兒逗留多久了?」

  阿昔倫微蹙起眉回答。「兩個月,如何?」

  「兩個月了嗎?那麼……」納岑慢條斯理地說:「以阿昔倫別吉一個未婚女子而言,毫無理由的待在這兒這麼久,阿昔倫別吉認為妥當嗎?」

  阿昔倫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暗咬銀牙。狠下心說:「好,那我就以納岑王的未婚妻身份留下來。」

  「很好,」納岑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我希望阿昔倫別吉能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讓我失望的事來,否則就算你是別吉,我也不會對你太客氣的,因為你是以我的未婚妻身份留下來的,對不對?」

  阿昔倫沒有說話。

  除了母后和貴由皇兄之外,這是頭一次有人能壓制住她的氣勢,可她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更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得到這個男人!

  因為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

  在納岑不在的期間,阿昔倫很不客氣地佔用了斡羅岑的第二斡兒朵,如今納岑一回來,他立刻把她趕到第四斡兒朵去住,因為阿昔倫「只是」他的未婚妻。

  是夜,當納岑「循例」欺負過千黛後,他闔著眼幾乎要睡著了,千黛突然敲敲他的胸膛。

  「喂!納岑,為什麼你敢對阿昔倫別吉那麼不客氣?」

  「呃?哦!她那種人不對她凶,她就會爬到你頭上來啦!」

  「我知道,可是你難道不怕得罪她而惹來麻煩嗎?」

  「為什麼要怕?我說的都是理呀!」納岑打了個呵欠。「就算她打算硬安個什麼莫名其妙的罪名在我身上,也是無所謂,因為我有答剌罕的封號。」

  「耶?答剌罕?」千黛驚呼。「你有答剌罕的封號?我怎麼不知道?」

  「笨,因為我沒有告訴過你呀!」

  「討厭啦!」千黛怒捶他胸膛一記。「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納岑睜開一隻眼睨著她。「有差嗎?」

  「當然有差啊!」千黛忿忿地道:「我就是怕你會為了我而惹上麻煩才離開的呀!」

  「真笨!」納岑嗤笑道。「你以為我是那種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嗎?」

  「還罵我笨,人家都是為你著想的說!」千黛又捶他一記。「快告訴我,你到底用過幾次了?」

  「一次也沒有。」

  「咦?一次也沒有?」

  「沒錯。」

  千黛眨了眨眼,「這樣啊!那……」她又眨了眨眼,旋即在他懷裡找了個最舒適的位置閉上眼。「我可以安心睡覺了!」

  納岑笑著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真是個遲鈍的小笨蛋!」他喃喃咕噥著闔上眼。

  ※※※

  阿昔倫真的安分多了,可是她的態度仍然傲慢得教人受不了。

  當千黛照常和族人們晨起工作,日落而息時,阿昔倫依然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要人伺候,以未來王妃的身份到處巡視。當千黛和族人們說笑嬉戲時,阿昔倫卻默默地看著她,暗暗考慮著要以什麼方法除去她。

  她試過好幾回以言語來嘲諷恥笑千黛,想要逼得她受不了,卻不知是千黛聽不懂,或是根本不在意,反正千黛每次都只是微笑以對,甚至連回嘴也不曾。當然,她並不知道每一回她辱笑過千黛後,就一定會有人跑去向納岑打小報告,是夜,納岑便會以更熾烈的熱情來補償千黛。

  跟著,當她發現千黛是個大路癡時,她便改弦易轍,開始千方百計地誘拐千黛出去打獵或逛馬市,可那個討厭的小鬼斡羅岑卻又老是跟在千黛身邊寸步不離,讓她無機可趁。

  幾乎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卻連千黛的半根寒毛也沒傷到,如今,似乎僅剩下一條路可行了……

  這一年,納岑決定把帶領族人遷居冬營的責任交給霍駱金,帖木兒則托付給第三斡兒朵的兩位可屯,自己就帶著千黛和斡羅岑在參加過那達慕大會之後,直接到大興安嶺另一邊的封地去巡視,當然,阿昔倫也不請自去了。

  在那達慕大會上,納岑卻不甚熱中於參加比賽,反而老是和貴由皇太子在一起。即使是斡羅岑也很反常,以往只要有比賽,他就不會放過,這回他卻緊緊守著千黛哪兒也不去。

  那達慕過後,甚至連塔思都帶著妻子潤潤可屯和兒子碩篤兒跟住了他們,不過,這對千黛來講卻是個很不錯的意外,因為潤潤是個相當豪爽大方的女人,她們很快就成為好朋友了。

  於是,在巡視封地時,納岑大部分的時間都和塔思在一起,而千黛則由潤潤陪伴著到處閒逛,至於斡羅岑也不再死守著千黛,反而老是和碩篤兒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只有阿昔倫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總是默默地跟隨在後,偶爾會和她的侍女和侍衛躲在一邊低語討論。

  到了十一月,他們終於來到大興安嶺展開狩獵活動了。

  一般而言,每個不同山域都有不同的狩獵生物,而大興安嶺山區最主要的是馬鹿、駝鹿、獐子、雪兔、黑貂和野豬、松雞,有的是為了它們的皮毛,有的是為了食用。

  而蒙古人通常是乘馬騎獵,所以在追逐時很容易分散開來,以往總是會有人緊跟在千黛身邊以防萬一,可這一回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卻在半途上不見了。當千黛發現時,她早已是孤身一騎,而且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於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停在原位,而且開始大聲呼叫。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聽到有馬蹄聲朝她這個方向而來,她本能的就策馬往馬蹄聲的方向去,卻沒想到馬兒才踏出兩步,便似乎像受到某種驚嚇而驚嘶一聲人立而起,摔不及防的千黛頓時被摔到地上,還沒爬起來,她的馬就跑不見了,而她只來得及看到是什麼嚇著了馬兒。

  馬臀上中了一支箭!

  這種事她不是沒碰過,無論走到哪兒,只要有人,就有劫匪,只是她沒碰過這麼悶不吭聲的劫匪而已。

  她頭一個反射動作就是立刻翻個身躲到某棵大樹後,靜待片刻後,就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拚命跑去。

  雖然身後沒有追逐的馬蹄聲,但她始終感覺到有人在追她,於是她一邊跑,一邊大叫著,「納岑,救我,有人在追我呀!」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她聽得出來不只一騎,而且終於有人回應她了。

  「千黛?」

  真的是納岑。

  「納岑,快點,有人在追我!」

  不一會兒!她終於看到了納岑,他正快速地策馬過來。沒有人會笨到對著狂奔的馬兒跑過去,於是千黛很自然的停了下來。就在那一剎那,她突然聽見一聲輕微的折枝聲,她本能的回頭望去,恰好瞧見不遠處的大樹上有個人正對準她射出一支箭。

  還來不及發出驚叫聲,下一刻,她就被人撞開了,她滾了兩圈後才七昏八素地爬起來,跟著她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納岑一把拔出左肩上的箭,並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剛剛才趕到的塔思一語不發地跳下馬衝到納岑身邊蹲下一瞥眼,瞬即隨手抓了一塊樹皮往納岑嘴裡一塞,然後抽出身邊的小刀開始挖納岑的傷口。

  「塔思,你幹什麼?」千黛驚叫一聲衝過去。

  塔思沉著臉仍然拚命往下挖。「有毒!」

  千黛倒抽了口冷氣。

  這時又有其他人趕到了,塔思頭也不抬地命令道:「快回去個人把斡托赤(醫生)帶來,快!來四個人幫我按住他,」

  有人應聲而去,四個人分別跑過來按住納岑的手腳。

  塔思又迅速地吩咐道:「到附近找個可以休息的山洞,準備足夠的柴火!」

  剩下的人同時離開,又有好些人趕到,塔思一面繼續挖納岑的傷口,一面下其他命令。

  當千黛無助地望著納岑痛苦扭曲的五官淚流不已時,驀地發覺一雙小而有力的胳臂圈住了她。

  「額客,不要擔心,額赤格不會有事的。」

  千黛仰起涕泗縱橫的臉蛋瞅著斡羅岑緊繃的小臉哽咽著。

  「可是……可是他好痛苦啊!」

  「我知道,額客,我知道,」斡羅岑抱緊了母親。「可是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告訴母親,也告訴自己。

  ※※※

  悲慼的狼嚎不斷地傳來,昏暗的火光閃閃爍爍,痛苦的呻吟夾雜著無助的啜泣,這是個淒厲的夜晚。

  塔思在山洞口不停地踱來踱去,斡羅岑和潤潤幫著千黛不停為發高燒昏迷不醒的納岑更換敷巾,阿昔倫神情陰鬱地坐在山洞內另一邊,其他族人則擔憂地圍坐在火堆旁,焦急的視線全都聚集在同一個方向。

  納岑的臉色隱隱發紫,呼吸淺而急促,左肩不但浮腫青紫得可怕,而且傷口處不斷有紫色的血液滲出,囈語不會間斷,偶爾還會痙攣抽搐,甚至還會突然睜開眼來,目光灼熱怪異地瞪著千黛。

  「千黛?」

  「我在這兒,納岑。」

  「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我沒事。」

  納岑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而後合上眼又陷入昏迷狀態。下一次他再突然睜開眼時,又會重複同樣的問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同樣的問題。

  當納岑開始吐血時,塔思很肯定的說:「是蛇毒,只是不知是什麼蛇。」隨即吩咐眾人分批出去尋找各種毒蛇的解毒藥草。

  直到眾人陸續把藥草搞回來,斡托赤終於趕到了。他檢查片刻後,塔思便問:「是蛇毒吧?」

  「沒錯,而且至少有三種毒以上。」

  「好狠!」塔思脫口驚呼。「來得及嗎?」

  斡托赤又仔細看了一下納岑。

  「納岑王身體好,應該來得及。」

  於是在塔思的指揮下,大家開始動手幫忙磨藥草外敷,熬藥草內服,有人準備食物,有人去撿拾更多的柴火,沒有一個不是忙碌不停,除了始終窩在角落裡的阿昔倫。

  她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的,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想知道她在想什麼,除了塔思。

  他想知道他的安答是不是差點被她害死的!

  ※※※

  八天後,納岑終於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他一睜開眼,千黛便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再怪異,雖然無神,卻很清澈,但是他說的話卻是相同的。

  「千黛?」

  千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納岑,你……你覺得怎麼樣?」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回答她,還是問那一句,「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是你有事,你覺得怎麼樣?」

  納岑同樣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接著才回答她的問題,「我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糟糕過。」他孱弱無力地閉上眼,「我想我需要再睡一下。」幾乎是剛一說完,他就睡著了。

  千黛呆呆地看著他平靜的睡臉,雖然蒼白,卻不再發紫,沒有呻吟囈語,沒有痙攣抽搐,呼吸無力卻平穩,他……好像真的沒事了!

  突然,她的肩膀搭上一隻手,她轉頭一看,是斡羅岑,旁邊還站著塔思、潤潤、碩篤兒和斡托赤。

  「他沒事了。」斡托赤說。

  「他沒事了?」千黛低喃著回過頭來凝視著納岑,「他沒事了?」她傻傻地重複著。「他……真的沒事了?」

  「額客,額赤格沒事了,」斡羅岑把另一隻手也搭上她另一邊的肩膀。「他真的沒事了!」

  千黛好片刻都沒再吭聲,只是呆呆地望著納岑。半晌後,她才突然驚天動地的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聲嘶力竭,哀傷萬分。斡羅岑和塔思正想撫慰她,潤潤卻阻止了他們。

  「讓她哭吧!她需要發洩一下。」

  於是他們默默地退開,讓千黛趴在納岑身邊哭個痛快,而千黛也放肆地鬼哭神嚎,哭到幾乎快沒聲音了,直到一隻手輕撫上她的螓首。

  「別哭了,千黛,我沒事了。」

  千黛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對上納岑的視線,依然抽噎不已。「你先答應我以後不再這麼嚇我了,我才不哭!」

  納岑笑了。「我答應你,你不要再哭了。」

  「你發誓?」

  「我發誓。」

  「好,那我不哭了。」

  納岑靜靜地看著千黛粗魯地用衣袖揩拭著眼淚,心疼地注意到她紅腫的雙眼和憔悴疲憊的臉色。

  「你多久沒睡了?」

  「我不知道。」千黛老實地說.

  納岑突然掀開被氈一角。「上來陪我睡。」

  千黛愣了一下,隨即轉過頭去,「可是……」驀又噤聲,這才發現山洞裡的人不知何時全都出去了,她回過頭來怯怯地笑了一下。「嗯!」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床,納岑一如以往般摟住她,讓她枕在他的肩窩上。

  「睡吧!再睡一覺我就會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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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2-31 07:53 PM|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騙人!

  他說他再睡一覺就會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結果,他們雖然趕上在過年前回到部落裡,可他卻依然下不了床。

  「他一次中太多種毒了,而且幾乎是拖到最後關頭才解開毒性,所以無法完全根除,必須等待身體自然排除餘毒,另外,解毒藥草相互綜合之後又形成了其他幾種毒,這又必須另外再解毒;甚至有些毒不能解,因為解毒藥草會形成更劇烈的毒,同樣必須靜待身體自然排毒,因此,納岑王恐怕必須好好靜養一段長時間才能完全復元了。」斡托赤解釋。

  「老實說,這個制做毒藥的人實在很高明,他一定精通各種毒性,才能制做出這種有連續相互作用的毒藥來。如果醫術不精,或者毒性不明,很容易在解毒的同時也把人命給除掉了,就算死不了,至少也要讓中毒者在床上躺上大半年下不了床,這個人的心也實在夠歹毒的了!」

  印證納岑的情況,斡托赤的解釋的確不假。雖然傷口不再滲出紫色的血,但納岑左肩上卻依舊紫斑密佈,甚至他的雙唇也仍然保持詭異的淡紫色,還不時會發個燒,心悸氣悶一下,或者頭暈目眩轉個圈玩玩,甚至吐個血嚇死人。

  「這些症狀都要到他完全復元之後才會消失。」斡托赤又說。

  但是,有好幾次納岑不聽勸阻地逞強要下床,結果都是連站都還沒站穩就昏倒在床前了,斡托赤只好轉而向千黛提出警告。

  「若是納岑王繼續這麼逞強下去的話,有些後遺症可能會一直持續下去,永遠都痊癒不了了!」

  「可是以納岑的性子,誰阻止得了他呢?」

  「自然是千黛妃你呀!」塔思似乎很意外千黛竟然不知道答案。

  「我?」千黛妃立刻猛搖頭,否定塔思的說詞。「不可能,我只是他的大妃,他只會命令我這個、警告我那個,才不可能聽我的話呢!」

  塔思終於明白納岑為什麼老說千黛很遲鈍了。「千黛妃,」他歎道。「你難道還不明白納岑為什麼要捨命救你嗎?」

  「因為他是個勇敢的男人,」千黛不假思索地回道。「任何人有危險,他都會捨身去救的!」

  「天哪,我現在才覺得你真的很可憐啊!納岑!」塔思咕噥道。「千黛妃,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納岑是喜歡你到願意替你死嗎?」

  「想都不敢想!」千黛的回答好像太快了點兒。

  塔思聞言,猛一翻白眼,「哦,讓我死了吧!」繼而長歎一聲。「千黛妃,納岑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偉大,碰上人家有危險,他是會盡力去救,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讓他願意捨命去救的。」

  千黛困惑地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千黛妃,即使是我,他都會先考慮一下要如何才能把兩人的危險減到最低後才會來救我。只有你,我相信只有你能讓他這樣完全不經過任何思考,就不顧一切地去救你,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要救你而已!」

  千黛還是不信。「那他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很簡單,」塔思輕笑。「他說了你會信嗎?」

  「當然不信!」千黛脫口道。「他那麼愛戲弄我,這種事我怎麼可能會這麼隨便就信了他?」

  「這就是囉!」塔思歎道。「既然他說了你也不信,那就只能讓你自己去體會囉!」

  千黛張著嘴猛眨眼。

  塔思無奈地抬頭。「算了,我知道你還是很難相信,但是,至少請你從現在開始,好好去體會一下納岑對你的感情,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是……該如何去體會呢?

  ※※※

  一覺醒來,剛喝過藥的納岑又想下床試試看了。

  「額赤格,不行啦!斡托赤說你還要躺上一段時間之後才能下床啦!」

  斡羅岑使盡吃奶的力氣不讓納岑下床!納岑卻用力一推就把他送到天邊去涼快了。第二位上場的是塔思。

  「納岑,明明知道結果是昏倒,幹嘛老讓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丟臉呢?」

  「你少來洩我的氣,」

  之後兩人角力的結果當然是納岑不情不願地躺回去了,但是……

  「我就不信你能時時刻刻的看著我!」納岑嘟嚷道。

  是不能,快過年了,他早該回去自己的部落了,所以,塔思無奈的目光朝千黛投過去。

  該你上了吧!

  千黛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塔思心頭一喜,忙拎了斡羅岑就出去,免得千黛又後悔了;而塔思剛一出去,納岑毛氈一掀又想下床了,千黛趕緊一屁股坐在床邊,阻擋著不讓他過。

  納岑一愣,隨即神情一沉,「走開!」他不悅地命令道。

  千黛凝望著他依然蒼白的臉色,緊攢的雙眉,寫滿怒意的雙眸,突然想到會不會是塔思故意要陷害她,才騙她來招惹這只被困在牢籠裡的大熊?

  可是他看起來沒有那麼惡質呀!

  「走開!聽到沒有?」納岑提高了聲音,更憤怒地命令。

  千黛的心顫了一下,隨即鼓起勇氣一鼓作氣地說:「聽到了,但是我不走開,斡托赤說你還不能下床,所以我不准你下床!」

  納岑驀地瞇起了雙眼,「你說什麼?」從那眼縫中犀利地透射出致命的光芒。

  心又抖了一下,千黛吞了口唾沫,再挺起胸脯猛吸了口氣。「我說不准你下床!」雖然以前他也對她凶過、狠過,卻從沒有一次像此刻這般真實,他的怒意幾乎已經凝聚成形了,她這才發現他以前根本沒有認真的對她發怒過。

  雙眸倏然大睜,「你不准我下床?」納岑惡狠狠地低吼。「你不准?你憑什麼不准?」

  對啊!憑什麼?

  千黛果望他片刻,而後突然垂下臉,迅速地說:「如果你有一點點喜歡我,你就不要下床!」她決定拚了!

  沉默突然降臨,好半天都沒有聽到他的回應,千黛正感詫異,突然隱約感覺到他自己把枕頭疊在床頭,而後舒舒服服地坐靠在上頭。

  「那你要我幹嘛?」

  咦?千黛猛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倏地又發現他不但怒意已消,甚至還掛著一抹揶揄的笑容。

  「你……你……你……」

  「我怎麼了?」納岑慵懶地瞄著她。

  可能嗎?

  千黛嚥了口口水。「如果……如果……」

  「嗯?」

  「如果……如果你不只一點點喜歡我,你就……就十天都不能下床!」

  納岑聳聳肩。「十天就十天吧!」

  嗄?千黛頓時傻眼,不可能吧?

  「瞧你嘴巴張那麼大,又怎麼了?」

  「那……那……」不曉得長生天會如何懲罰太貪心的人?

  納岑雙眉一挑,「還有?」

  千黛舔了一下乾燥的唇。「如果……如果你很喜歡我就在斡托赤沒有允許之前,你都不能下床!」

  這回納岑就稍微考慮了一下,雖然時間很短,但千黛的心卻七上八下得差點蹦出來了。

  「那我醒著的時候你都要陪著我。」

  耶?千黛驀地瞠大了眼。不會吧?她聽錯了吧?怎麼……怎麼可能呢?

  「還有嗎?譬如……」納岑綻著迷人的笑容伸手撫掌著她的臉頰,「如果我是非常非常喜歡你的話,就一年不要下床?」大拇指輕輕掠過她的唇,「那也沒問題。或者是……」他大掌一撈,手臂微一用力,她已然落入他懷裡。「如果我是愛你的話,就十年不要下床?」

  他俯首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那也是可以的。抑或者是……」他在她耳旁輕吹了一口氣,讓她全身顫起一陣漣漪,「如果我是很愛很愛你的話,就一輩子不要下床?」他輕咬住她的耳垂,吸吮著那小巧的耳墜。

  「那你也得陪著我才行!」

  不敢相信!

  ※※※

  稍晚一些,在斡羅岑的斡兒朵內——

  「如何?」

  千黛的神情有些茫然。「他……他說在斡托赤允許之前,他都不會再下床了。」

  「呵呵呵!這下子該相信我了吧!千黛妃?」塔思得意地說。

  千黛不知所措地瞟他一眼。「太……大突然了,我……我還是不太敢相信!」

  塔思輕笑。「沒關係,你已經開始相信了,慢慢的你就會越來越體會到納岑對你的感情了。」

  千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了,這件事可以慢慢來,現在重要的是我要帶老婆、孩子回去了,但是……」塔思沉吟道:「阿昔倫別吉雖然回和林去過年了,可我相信她一定會再來的,所以當她一來時,你一定要立刻通知我,我也會馬上趕來的。」

  千黛蹙眉。「主謀真的……真的是她嗎?」

  「八九不離十!」塔思相當肯定地說。「我和納岑就這件事討論過許多回了,答案都是相同的,所以他才那麼急著要下床,因為他擔心在他還未痊癒之前,阿昔倫別吉又跑來了,屆時他可能就保護不了你了。」

  「我明白了,」千黛連連點頭。「只要她一來,我就命人去通知你。」

  ※※※

  納岑瞪著千黛端給他的東西,臉色非常怪異。

  「這是什麼?」

  「牛肉熬大米。」

  納岑慢吞吞地抬起頭來。「有沒有搞錯啊?前些日子只准我喝湯,好不容易可以吃些真正的食物了,你居然給我這個?」

  千黛無辜地直眨眼。「這哪裡不是真正的食物了?」

  納岑又看回碗裡。「牛肉熬大米?牛肉在哪裡?」

  千黛伸手過去抓起湯匙舀了一匙起來。「哪!看到沒有?那個小小一粒粒的就是牛肉啦!」

  納岑瞪眼。「那個叫牛肉?是眼屎吧,」

  千黛忍俊不住地失笑。「不對、不對,是耳屎才對!」

  納岑右眉一挑,瞄了一下桌上另一個碗,隨即把自己手裡的碗還給千黛,「我不要這個,這個給你,我要你吃的那一碗,」他伸長手指著桌上那一碗。

  千黛又拚命眨眼。「你要我吃的那一碗?」

  納岑猛點頭。「沒錯,我要你吃的那一碗。」

  千黛往後瞟了一下。「是可以給你,可是你一定要吃完喔!」

  「沒問題!」納岑豪氣萬千地應允了。

  千黛故意垮著臉去換那一碗,一邊還咕噥著,「真難伺候,有夠會挑剔的!」然後轉個身把另一碗放到他手上。「哪!吃吧!你答應的,要吃完喔!」

  納岑不敢相信地瞪著手上的東西好半晌動彈不得,除了碗不同之外,裡面裝的東西竟然一模一樣!

  千黛竊笑著端起原來那一碗,坐在床邊開始一匙匙地吃起來了。「就知道你會來這招!」

  納岑恨恨地瞪她一眼,而後萬分不情願地一口口吞下去,好像小孩子被逼著吃不喜歡吃的食物一樣!

  偶爾還會咒罵幾句。好不容易吃完了,千黛還故意問他「要不要再來一碗」,他立刻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

  「給帖木兒吃吧!」

  千黛笑著把藥拿給他喝下,發現他每次都是掐著自己的鼻子喝藥,不禁越來越覺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平常雖然是威風凜凜、英勇無敵,可幼稚起來卻比前兩天坐在斡兒朵前面地上要賴的小鬼還要幼稚。

  把碗收出去後,千黛回到床邊脫下靴子爬上床,在納岑身邊抱膝坐著,納岑無聊地玩著她的辮子。

  半晌後,她突然開口了。「納岑……」

  「嗯?」

  「如果那天不是我,你也會那樣去救人嗎?」

  納岑哈了一聲。「廢話,當然不會,我哪有那麼多條命去玩那種英雄遊戲?我可沒有那麼偉大!」

  「哦!那……」千黛偷瞄著他。「你後悔過嗎?我是說,在你最痛苦難熬的時候,在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去的時候,在你因為救了我而必須忍受一些討厭的事的時候,你後悔過嗎?」

  「從來沒有!」納岑堅定地說.

  「哦!」

  千黛又沉默了,納岑繼續玩著她的辮子。

  「納岑……」

  「嗯?」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戲弄我?」

  「好玩。」

  「好玩?」千黛不滿地瞪著他。

  「是啊!」納岑笑道:「從我們成親那天開始,我就覺得戲弄你是一件最有趣的事。我在西征那八年裡,幾乎每天夜裡都會想起你那雙眼睛,還有我戲弄你時,你那可愛有趣的反應。到了後來,我就發誓回來後一定要好好的戲弄你一番,因為你的反應實在太可愛有趣了!」

  「你……」千黛不敢相信地捶了他一拳。「你居然就只為了好玩而老是那樣戲弄我?太過分了吧你?!」

  納岑兩手一伸把她圈進懷裡。「可我就是愛那樣的你呀!多戲弄你一回,我就多愛你一分,想不愛都不行呢!」

  千黛的小嘴兒頓時不悅地高高嘟起。「可是你老是這樣戲弄我,那我到底要如何才能知道你哪一句話是真的,哪一句話是在戲弄我的?說不定你說你喜歡我也是在戲弄我,對不對?說不定你現在心裡正在偷偷嘲笑我,對不對?」

  納岑微微一哂。「不要急,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千黛斜睨著他半天。

  「那我再問你,如果乃馬真後許給你的不是阿昔倫!而是一位非常溫柔嫻淑的別吉,你是不是就會開開心心地娶她回來了?」

  眸中頑皮之色一閃而逝,納岑故意沉吟著說:「嗯!這個嘛……如果是那位完澤別吉的話就太好了,又美又可愛,還很乖巧,我每次去和林都不忘找她玩玩,你想我是不是可以向乃馬真後要求把阿昔倫別吉更換為完澤別吉呢?」

  千黛給他的回答是猛然推開他,怒罵一聲「混蛋」之後就跳下床跑掉了,連靴子都忘了套,納岑忍不住開心地大笑起來。

  她吃醋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其實他也只不過少跟她說一句重點而已嘛!

  那個完澤別吉今年剛好……嘿嘿!五歲整!

  ※※※

  依照薩滿信仰習俗,在元旦這一天,拂曉在東方剛有一線白色的時候,霍駱金和千黛便一人一邊扶著納岑走出斡兒朵,先向日出的東方跪拜,後向南、西、北三方依次跪拜,之後由納岑以馬鍾、牛乳灑奠。

  拜天儀式結束後,他們回到斡兒朵內,在熊熊的火光中走向供奉的神像前行叩拜之禮。跟著,納岑和千黛坐上主位,接受斡羅岑和親族的哈達賀禮,等一切結束之後,天已大亮,旭日東昇了。

  通常在這一個月裡,男人們會按照親疏遠近的關係,依次到親友家去拜年。而因路途遙遠,又是寒冷時節,所以凡對來拜年的人,一律以酒肉招待。於是弘吉剌部裡,突然多出許多搖搖擺擺的陌生醉漢,可若仔細去追究的話,恐怕有一大半的陌生醉漢都不曉得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之後在某個無雪的晴天裡,隨著那些陌生醉漢的突然消失,千黛也失蹤了!

  「放開我,」納岑怒吼著要下床。

  「不行哪!納岑王,您現在連站都站不穩,根本走不出多遠,怎麼能讓您去追蹤千黛妃?」斡托赤堅決反對。「您會發燒、會暈倒、會吐更多的血,甚至連傷口都痊癒不了,這樣你這些日子來的修養不就完全白費了?」

  「是啊!納岑王,我已經叫人快馬去通知塔思千戶那顏(貴族、長官)了,等他來了之後,再請他帶人去追蹤比較妥當吧!」霍駱金也婉言相勸。

  「混帳!」納岑咆哮。「什麼叫做讓塔思帶人去追蹤比較妥當?在漠北裡,還有誰的追蹤術比我更快、更高明的?」

  「額赤格,就算你的追蹤術是最頂尖的,可你若是走一步喘兩口,走兩步就吐血,再多走一步便暈倒,這樣還能有什麼用?」斡羅岑也抗議。

  「你……你這個不肖子!」納岑氣得七竅生煙。「你額客不見了,你竟然還能這麼悠哉!」

  斡羅岑嘴一噘,眼圈一紅。「人家只是不想同時失去額客和額赤格嘛!」

  納岑怒容稍斂。「那就讓額赤格去追蹤你額客。」

  「不,」斡羅岑還是反對。「額赤格,你必須好好休養,等塔思叔叔來了之後,我會跟他一起去追蹤額客的。」

  「你個混蛋孽子!」納岑的怒氣再次爆熾。「你難道不明白嗎?在這種大雪天裡,只要晚個半天,所有的足跡線索,甚至氣味都會被大雪給湮滅了,所以上回我才找不到你們的呀!到時候就算來上一百個塔思又有何用!」

  斡羅岑窒了窒,「可……可是……」他開始猶豫了。

  「上回我還可以猜測你們的想法去找你們,可是這回呢?」納岑摀住胸口喘著氣。「根本不曉得是誰抓走了她,如果不現在就追蹤過去,我們壓根兒就無從追起了呀!」

  斡羅岑瞅著納岑慘白可怖的臉色。「但是額赤格你……」

  「我死不了的,斡羅岑……」納岑疲憊地合上眼,片刻後又睜開。「或許以後額赤格的身體會差一點,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額客能平安回來就好了,不是嗎?」

  斡羅岑遲疑片刻,才轉向斡托赤問道:「斡托赤,那個……如果額赤格勉強去追蹤額客,他……不會死吧?」

  斡托赤神情凝重地注視斡羅岑半晌後,才無奈地長歎道:「不會,但是納岑王將會非常非常辛苦,而且會殘留下許多後遺症,可能從此以後就難逃病痛纏身,甚至不能再領兵打仗了。」

  斡羅岑的眉頭頓時打了個大結。「額赤格,這樣好嗎?」

  納岑笑了。「額赤格不能領兵,你不能替領赤格領兵嗎?」

  斡羅岑立刻狠狠地點了一下腦袋。「當然可以!」

  納岑摸摸他的腦袋。「那不就得了!」

  斡羅岑又朝斡托赤看去。「那……你能不能陪我們去呢?」

  「開玩笑,就算不讓我去,我也非得跟去不可!」斡托赤斷然道。

  「謝謝。」斡羅岑再轉向霍駱金,以哀求的眼神懇切地凝視著他。「霍駱金!那就麻煩你盡快準備好嗎?」

  霍駱金同樣凝重地注視他片刻,而後瞧瞧納岑,再看看斡托赤,最後他終於也投降了。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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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2-31 07:5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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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千里冰封的茫茫雪原,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遠山的雪總像是飄浮在雲端上,這銀裝素裹、冰雕玉琢的北國風光是如此的無拘無束、純潔無邪,彷彿天真爛漫的童趣世界,令人如此依戀不捨。

  千黛默默地凝望著逐漸遠去的雪世界,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再見的一天了!

  從綁架她的那些人裡,千黛終於搞清楚是阿昔倫別吉主使這件事的,但也於事無補了。之後她很快就被賣給了人販子,隨著一群同樣被掠奪而來的良家婦女,被帶離了她們的家鄉,也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裡,更不知道有沒有回來的一天了。

  中途,她們被逼換上宋朝服飾,於是,她知道她們會被賣到大宋的國土上。真是很聰明,只有被賣到宋朝,她們的家人才無法來尋找,因為宋、元兩國之間始終不太和諧,大元人要進入宋朝國土,如非經由正式管道,恐怕都會被當作細作處置。

  不過,畢竟種族血統不同,其他女人穿上宋朝服飾都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只有她,因為她原本就是漢人,所以一旦換上宋朝服飾,再加上一口流利的漢語,根本就感覺不出來她有大元人的味道。

  但是,她依然堅稱她是大元人——千黛·孛思忽兒·弘吉剌。

  而她擁有漢人清麗娟秀外表的唯一好處是,當正經人家需要婢女時,立刻挑中了她,至於其他人,就她所知,好像都被賣進了煙花館。

  之後她被帶到壽州,成為壽州守城副將徐承先府裡的奴婢,專職照顧那個頑皮可愛的七歲小小姐玉嬋,免得她老是去煩體弱多病的徐夫人。

  「千黛姊,你知道我爹為什麼都不回府裡來嗎?」一張嘴老說個不停的玉嬋又開始在練習長舌技巧了。

  「我不知道,」千黛陪玉嬋坐在地上用樹枝畫著各種各樣的動物花草。「也不想知道,這是徐家的私事,小姐最好不要多嘴說出去比較好吧!」

  「可是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呀!」玉嬋理直氣壯地反駁。「這樣對你不公平啦,」

  千黛啼笑皆非。「謝了,小姐,這種公平我不需要!」

  玉嬋眼眸兒一轉。「好,那我說給我自己聽,你不要聽就是了嘛,」

  這……這算什麼呀!

  「其實啊!很簡單,因為我爹很想再要一個兒子,而我娘就不想再生了,所以娘就老是裝病不讓爹碰她。久而久之,我爹就厭了、煩了,然後就越來越不想回來了。後來我聽春香姊說,爹爹好像想娶個姨娘回來,娘才開始大哭大鬧,吵著不讓爹娶姨娘,所以爹就乾脆待在外頭,之後就很少回來了。」

  千黛困惑地注視著玉嬋那張清秀聰慧的小臉蛋,她知道玉嬋很明白自己在講什麼!可是玉嬋為什麼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呢?那是她的爹娘不是嗎?

  玉嬋在地上畫了個女人。「爹帶我看過那個姨娘,她就像這個樣兒,我並不喜歡她,但是,我也不喜歡我娘,因為我娘也很討厭我。」

  「不要胡說!」千黛低叱。「沒有任何一個父母會討厭自己的兒女的!」

  玉嬋猛然抬起頭來。「當然有,我娘就是啊!她每次見了我總是叫我滾開不要讓她瞧見,因為她一見到我就會想起我讓她吃了多少苦!」

  千黛不由得大皺其眉,「怎麼能這麼講呢?」她喃喃道。「就算吃再多苦,當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什麼辛苦都值得了呀!」

  玉嬋不以為然地皺了皺鼻子。「你當然可以這麼隨便說說,你又沒有吃過那種苦!」

  千黛笑了。「有啊!怎麼沒有?千黛姊有兩個兒子喔!」

  玉嬋頓時錯愕地張大了嘴。「咦?真的?」

  「嗯!」千黛笑著在地上畫了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我的大兒子都十歲了,他頑皮又愛玩,但是也很孝順,每次都說他要保護我!而我的小兒子才剛滿一歲,大家都說他很像我,我想大概是吧!」

  她放下樹枝歎了口氣。「其實啊!生孩子是真的很辛苦,但是,當我把孩子抱在懷裡的那一刻,那種無可替代的幸福滿足感,就算用全天下的財富來跟我交換我都不要!」

  「那你為什麼要拋棄孩子跑到這邊來呢?」玉嬋困惑地問。

  千黛苦笑。「我沒有,千黛姊是被人販子綁到中原來賣掉的。」

  玉嬋愣了愣。「中原?」

  千黛摸摸她的頭。「千黛姊是大元人呀!」

  玉嬋的雙眸瞠得老大。「咦?千黛姊是……」

  「不可能!」

  咦?兩人不約而同循聲望去,卻見不遠的樹後突然轉出一個男人,一個相當斯文英挺的男人,此刻的他寫滿了一臉的不信。

  「你根本不像大元人!」

  「爹,」玉嬋叫著跳起來衝過去一把抱住男人。「爹,你好久沒回來了,玉嬋好想你喔!」

  男人——徐承先彎身抱起玉嬋。「對不起,玉嬋,爹實在很想把你帶去和爹一塊兒住,但是你娘不肯,所以……」

  玉嬋眨了眨眼。「那個姨娘肚子裡有玉嬋的弟弟了嗎?」

  徐承先搖搖頭。「還沒有。」

  「哦!」玉嬋應了這麼一聲,也聽不出來是失望或是放心。

  徐承先望向千黛。「你是?」

  「爹,她是千黛姊啦——是專門陪我玩的。」玉嬋搶著說。

  徐承先深深凝視千黛片刻,眼中的異采越來越盛。

  「你實在不像奴婢,更不像大元人。」

  千黛微微一笑。「我在大漠草原長大,我的丈夫是大元人,我的兒子也是大元人,我當然也是大元人。」

  徐承先揚了揚眉。「那你的父母呢?」

  千黛倏然斂起笑容,垂下了眼。「漢人。」

  徐承先雙眼一亮。「我就知道!」

  千黛抬眼。「但是我的丈夫、兒子都是大元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早已是大元人了!」

  徐承先微微蹙眉。「你是被綁過來的?」

  「是的,」千黛目中倏現希冀之色。「或許將軍願意放我回去,我保證我丈夫會把錢還給將軍的。」

  他應該說願意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那張清麗飄逸的容顏,他不但說不出來「願意」二字,甚至斷然拒絕了。

  「不,你既然是漢人,就不該再回大元去了!」

  千黛愣了愣,隨即搖頭自我解嘲道:「納岑說我笨,我還真是笨,既然早就知道漢人都是這個樣的了,還問什麼呢?」

  覺得她的口氣實在很奇怪,但是徐承先並不想知道太多,只要知道這個女人現在是屬於將軍府的就行了。

  「玉嬋,既然你想念爹,那麼爹就回來住一陣子,你說好不好?」

  玉嬋一聽,立刻歡呼了起來。「哇!爹爹萬歲!」

  徐承先笑著親親女兒,繼而轉向千黛,卻發現千黛眼神飄忽地望著荷花池,神情無奈蕭索。

  如果他自認是正人君子的話,他應該放她回去與丈夫、兒子團聚的,可是……他不想,他不認為那些粗魯野蠻的大元人有資格擁有如此清靈娟秀的女人,她應該是屬於漢人的,應該是屬於……

  ※※※

  從被買進徐府之後,千黛從來沒見過那位「體弱多病」的夫人,直到徐承先搬回來住的翌日,在早餐過後,她照例帶著玉嬋到花園去散散步,卻發現花園裡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個非常高貴典雅的女人。

  而玉嬋一看見那個女人,竟然立刻反手拉著千黛就要離開。「千黛姊,我不要散步了,我們回房去了啦!」

  起初,千黛實在非常訝異於玉嬋的反應,直到那個女人回過頭來,瞧見她那與玉嬋極為相似的五官,她頓時明白了那個女人的身份了。

  徐夫人。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病弱呀!這是千黛的頭一個印象。難不成她真的是裝病以逃避夫妻生活?

  「千黛姊,快啦!我們回房去啦!」

  玉嬋還拚命拉扯著她,她反而反手握住玉嬋的小手,「那怎麼行,看到你娘親至少要打一聲招呼呀!」說著,她拉著滿心不願的玉蟬走到徐夫人身邊,然後推推玉嬋。「來,還不快點向你親娘打聲招呼。」

  玉嬋還待再拒絕,徐夫人卻已搶先冷冷地說:「不需要,倒是讓她離我遠一點才是必要的!」

  千黛頓時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她原以為是玉嬋描述得太過誇張了,沒料到卻是事實!這……這實在太過分了,竟然如此傷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暗忖,同時心中一股不平之氣開始往上冒泡泡。

  「徐夫人,您怎麼可以這麼說?玉嬋是您的親生女兒呀!」

  徐夫人冷冷一哼。「那又如何?在我的印象裡,她只是一個帶給我痛苦的小鬼而已!」

  千黛一聽更是忿然。「徐夫人,如果您真是如此想的話,那麼您就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請別忘了,您也是您的娘親受盡痛苦才能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徐夫人窒了窒。「你……你不過是個下人,哪有資格跟我說這些!」

  「徐夫人,您又錯了,我雖然是下人,可也是個女人,而且是擁有兩個兒子的女人,為什麼我沒資格這麼說?」千黛正色道。

  徐夫人聞言,臉色更是難看。「你當然這麼說了,你已經有兩個兒子了不是嗎?」

  千黛搖搖頭。「兒子又如何?女兒又如何?這個世界上缺少了男人不行,可缺少了女人也同樣會滅種不是嗎?男人、女人同樣重要,兩者缺一不可,徐夫人應該明白這一點的不是嗎?」

  徐夫人冷笑。「這話你應該去跟將軍說,你來跟我講有什麼用?」

  「為什麼沒用?」千黛反駁。「徐夫人自己不也同樣看不起自己嗎?」

  徐夫人皺眉。「誰說我看不起自己來著?」

  千黛把玉嬋推到徐夫人面前。「因為你對玉嬋這個樣,就表示你看不起女人,你自己也是女人,這不就意謂著你看不起自己嗎?」

  徐夫人頓時啞口無言,片刻後,她深深凝視千黛一眼。

  「難怪將軍會為了你搬回來。」

  千黛神情一愣,眼睜睜的看著徐夫人轉身離去。她為什麼這麼說?

  「爹!」

  千黛轉身,正好看見徐承先又從前天那棵樹後轉出來了。這個人好像有偷聽人家說話的壞習慣哩!是職業病嗎?

  徐承先又順手抱起了玉嬋,同時向她走過來。

  「夫人不太好惹吧?」

  千黛聳聳肩。「也不算啦!她只是有些事沒想通而已。」她頓了頓又說:「將軍也是。」

  「我?」徐承先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有什麼事想不通?」

  千黛俏皮地歪著蠔首。「為什麼一定要生兒子?」

  徐承先沉默片刻。

  「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個兒子,而是不想只有一個孩子,但是,若蘭她生了玉嬋之後,就死也不肯再生了。」

  「將軍問過夫人為什麼嗎?」

  「她怕痛。」徐承先無奈地道。「若蘭從小嬌生慣養,從來沒吃過任何苦,頭一遭吃苦便教她差點承受不了,所以她怕了,不要了!」

  「原來是這樣啊!」千黛恍然道,而後慢慢踱到荷花池畔蹲下,纖手無意識地在池裡攪呀攪的。「不知將軍和夫人是兩情相悅成親的,還是媒妁之言?」

  「青梅竹馬。」徐承先說。「也算是兩情相悅吧!」

  「是嗎?」千黛望著一圈圈的漣漪。「若她真對你有情,那麼她應該願意為你吃任何苦吧?」

  徐承先一臉心有慼慼焉地正要接口說什麼,千黛卻又搶先了一步。

  「但是同樣的,你要是真對她有情,就該體諒她的為難處吧?可你不但沒有,甚至還變了心!我想將軍也沒資格抱怨夫人吧?」

  「可是她先……」

  「這不能說什麼誰先誰後的吧?」千黛回頭瞟他一眼。「難道你是要說她先錯了,所以你後錯就不算錯嗎?大家一起錯就都對了嗎?那麼,既然大家都對了,彼此就沒什麼好抱怨的羅?」

  徐承先無話可說,千黛起身轉過來面對他。

  「其實我也沒資格說將軍,我嫁給我丈夫十年了,可因為我一直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愛我,所以我也一直隱瞞著自己的愛意。直到現在,也許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我真的很後悔,後悔沒有讓他知道我有多麼深愛他。既然我是這麼愛他,為什麼我還要矜持這份自尊呢?」

  她又回過身去望著荷花池,「但是無論如何,即使我們真的不能再見面了,我這一輩子都只屬於他一個人。如果剛剛夫人最後那一句話屬實,還請將軍放棄那種想法,我可以一輩子照顧玉嬋小姐到死,卻絕不會為了任何理由委身於其他男人,我的心屬於我的丈夫,我的身體也只屬於他的,還請將軍千萬要記住!」

  這一回徐承先靜默了許久之後,他才慢吞吞地說:「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值得你如此深愛他?」

  「他呀?」千黛回過頭來笑了一下。「他是個既好看又豪邁灑脫的男人,粗暴起來任誰都怕,可一旦幼稚起來,卻又比稚兒更教人哭笑不得;他曾經為了我不聽話而打得我兩天無法坐下,也曾經為了救我而差點命喪黃泉;他特別喜歡戲弄我,但有人欺負我時,他卻比誰都要火大;他是個英武勇敢的男人,也是個幽默風趣的男人,更是個體貼溫柔的男人!」

  她輕歎。「我真的很愛他,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愛他!」

  徐承先又沉默片刻。

  「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見到他?」

  「不太好吧?」千黛淡淡地道:「他是大元人,你是漢人,而以你們兩個的身份而言,能見面的機會大概只有一種:兵戎相見,可我並不希望這種事發生。」

  徐承先雙眼微睜。「他也是武將?」

  千黛聳聳肩。「類似吧!」

  徐承先困惑地蹙起眉頭。「既然你是大元武將之妻,怎麼會有人敢綁你?」

  千黛無奈地苦笑。「因為有位大元公主想要嫁給他,卻又不願意屈居在我之下,所以那位公主便派人將我綁去賣給人販子了。」

  「原來如此,那他……」

  「如果他真的愛我,他一定會想辦法找我,可我又不想他來找我,至少不要是現在。」

  「為什麼?」

  千黛再次輕歎。「我剛剛說了,他曾經為了救我差點命喪黃泉,而他所中的毒傷至少要大半年後才能痊癒,當我被綁時,他還躺在床上不能下床,如果他現在就到處亂跑,恐怕只會把他的身子搞砸而已。」

  「既然他能捨命救你,難道還不表示他很愛你嗎?」

  「我也說了,他是個英武勇敢的男人不是嗎?也許對任何人他都會那麼做吧!」

  徐承先愣了愣。「這樣都不行,那他真的很難讓你明白了。」

  「這個不重要,」千黛笑著指一指趴在徐承先肩上的玉嬋。「重要的是玉嬋又睡著了,你最好抱她上床去睡,否則她會流得你滿身口水喔!」

  徐承先一驚。「啊!那得趕緊送她上床才行了!」

  望著徐承先匆匆離去的背影,千黛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如果你真的愛我,納岑,千萬不要現在來找我呀!

  ※※※

  千黛第二次見到徐夫人時,已是一個多月後了,而這時,徐承先依然留在府裡,並未回到妾室那邊。

  他每天除了公事外,在府裡的時間大半都耗在與玉嬋嬉戲和與千黛聊天上,可千黛就是一直不能再見到徐夫人,直到這一夜……

  想念納岑和孩子的千黛睡不著,便披衣到花園裡散步,沒想到徐夫人再一次先一步而到。

  「徐夫人……」

  「你也睡不著嗎?」徐夫人頭也不回地淡漠問。

  「我想念丈夫和兒子。」千黛老實地說。

  「兒子嗎?」徐夫人喃喃道。「其實我不是不想生,而是……我已經不能再有孩子了呀!」

  「徐夫人?」千黛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怎麼……怎麼……」

  「我生玉嬋時是難產一生完之後,產婆就告訴我,我已經……已經不能再有孩子了!」徐夫人哽咽道。

  「你為什麼不告訴將軍?」

  「不,我絕不能讓他知道,」徐夫人斷然道。「不能生育的女人已經不能算是女人了,我怎能讓他知道呢?」

  「天哪!你怎麼會這麼想呢?」簡直不可思議!

  「我娘說的,她說女人的天職就是生兒育女,如果不能生育,就失去做女人的資格了!」

  「拜託,女人的價值就那麼一點點嗎?」

  「沒錯!」

  「沒錯?」千黛簡直哭笑不得。「你……徐夫人,難道你不知道除了生育之外,女人要做的事還很多嗎?」

  徐夫人狐疑地看著她。「是嗎?」

  千黛唉歎了一聲。「我問你,男人在外頭吃了苦,回到家來難道不需要女人的撫慰嗎?當男人為理想而奮鬥時,難道不需要女人理家持務讓他無後顧之憂嗎?男人有時也很幼稚的,當他想撒撒嬌時,女人就得搖身一變為母親,呵護一下那個高頭大馬的兒子。而男人失志時,難道不需要女人去鼓勵嗎?還有啊……」

  千黛頑皮地擠擠眼。「當全世界的人都摒棄他時,只要女人一聲:我相信你,從此以後你就是他的女神啦!」

  徐夫人若有所思地望著地上。「是這樣子的嗎?」

  「沒錯,徐夫人,」千黛猛點頭。「鼓起勇氣來,去把事實告訴將軍,然後告訴他,雖然你不能再替他生孩子,但是你願意做他永遠的後盾,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他,你還是會站在他這一邊的!」

  徐夫人還是遲疑。「真的可以嗎?」

  千黛重重地歎息一聲。「徐夫人,我看得出來,你還是深愛將軍的吧?」

  徐夫人臉一紅,忙移開了尷尬的視線。

  千黛竊笑。「既然愛他,就要表現給他看呀!」

  徐夫人沉思……或是聚集勇氣片刻後,驀地毅然轉身。「我現在就去,」

  太好了!只要他們夫妻倆和好,或許徐承先就願意放她回大漠了吧?

  ※※※

  不知道!

  千黛根本沒有機會詢問。

  雖然徐承先夫妻倆果真如她預料中的和好了,但令人意外的是,徐夫人居然跑來要求她做徐承先的妾室。

  「承先希望能多幾個孩子,但是外面的野女人我無法信任,只有你,我相信你,而且我也跟你很和得來,我相信我們會是很好的姊妹的!」

  天哪!這算什麼跟什麼嘛!

  「徐夫人,不行哪!我有丈夫、兒子了呀!」

  徐夫人卻親切地拍拍她的手。

  「妹妹,大元人是野蠻人,跟那種人不會有幸福的!來,聽姊姊的,只要你替將軍多生幾個孩子,姊姊和將軍都會盡力讓你幸福的,」

  拜託,饒了她吧!

  跟著,一件更更令人意外的事緊接著爆發了!

  大元乃馬真後命馬步軍都元帥察罕等率騎三萬與張柔掠淮西,攻向壽州來了!

  天哪!長生天哪!現在她該怎麼辦哪!

  她現在住在漢人的地界上,可大元人才是她的族人,這個……這個……能不能拆開兩半,一人一半?

  沒時間讓她多想了,因為大元軍隊已經攻進城裡來了,至少她要保護住徐夫人和玉嬋吧?

  但是……該死,他們居然從後門闖進來了!

  於是,千黛只好隨手撿了一把刀,再拉著徐夫人和玉嬋從後院住前廳跑,至少徐承先在那兒,她至少要把徐夫人和玉嬋交給他!

  而前院大門口處,徐承先仗劍守在大廳前,打算死守住不讓元兵進入騷擾他的妻兒,可他現在卻是一臉不解地望著他的對手。

  那是一個高大英偉的男人,大元人很少有那麼出色英俊的,可他卻是滿臉的憔悴病容,左手捂著胸口,痛苦地咳嗽喘息不已,身軀搖搖晃晃的,甚至要控著大彎刀才能站得住,他的左手邊有個與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孩正在盡力撐住他。

  「你快撐不住了,額赤格,算我拜託你,你必須休息了啦!」斡羅岑哀求道。

  「不行、咳咳,額、額赤格要、咳咳咳!找、找你額客……」納岑喘息著說。

  「那就等他們打完了我們再來找嘛!」

  「胡說,額赤格不、咳咳咳!不是那種沒用的、咳咳!的男人……」

  「可是,額赤格,你已經撐不下去了啦!」斡羅岑受不了地叫道:「這一路打進來,你越喘越厲害,也越咳越厲害,到現在都快沒氣了,你一定要倒下來才行嗎?」

  納岑不再理會他,反而拄著刀向前一步。

  「你願意、咳咳咳!投降嗎?」

  很好,對方的漢語居然這麼標準,卻更令他倍感啼笑皆非!徐承先滿臉哭笑不得的神情,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對方明明是幾乎風一吹就會自動倒塌的狀況,居然還敢向他叫陣?這叫不知死活,還是自尋死路?

  「呃……我想這位還是……呃……回去休息休息再來好了!」

  他真的是好意,真的,對方看起來算的是需要好好躺一下療養個十年、八年的樣子,所以他才好意讓對方去休息的,可為什麼對方這麼不知好歹,居然臉一沉就揮刀劈了過來呢?

  但是,納岑一揮刀過去,徐承先立刻就明白對方為什麼搖搖晃晃、東倒西歪的卻還敢叫陣了,因為對方的動作實在快得太驚人、犀利得太恐怖、狠辣得太無情了,剛剛才看他從右邊切過來,幾乎就在同時,左邊也一刀橫過來、上面也給他一刀劈下來了!

  徐承先根本是左支右絀、招架不及、節節敗退,若不是對方攻到一半突然踉踉蹌蹌地退回去咳個不停,喘得幾乎快沒氣,說不定他用力瞪一眼,對方就會癱倒在地上的話,恐怕他早已是對方的刀下亡魂了。

  眼看情勢不對,對方若再來一次同樣的攻擊,恐怕他就抵擋不住了!徐承先猛一咬牙,也顧不得什麼道不道義了,他揮劍就殺過去,打算趁對方喘不過氣來時一劍解決掉那個大麻煩。

  而那個死命扶著父親的男孩立刻放手擋在父親前面揚起小彎刀,打算以一己之力保護父親。

  抱歉,你不該跟著你父親來的!事實上,你父親都病成那個樣子了,更不應該來的!

  他的劍毫不留情地繼續殺過去,他知道對方已經來不及退開了……突然一聲嬌喝,鏘的一聲火光驟閃,徐承先錯愕地退役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威風凜凜、雙手握刀擋住他一劍的女人。

  「千黛?為什麼?」

  千黛沒有理會他,只是握著刀警戒地對著他。

  「斡羅岑,你額赤格怎麼樣了?」

  「額……額客?」斡羅岑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你……你怎麼……」

  「少廢話!」千黛怒叱。「先看看你額赤格到底怎麼樣了?」

  「哦……啊!額客,怎麼辦?額赤格快昏過去了,他需要躺下來休息了!」

  千黛咬了咬牙,隨即對徐承先點點頭道:「你投降吧!將軍,你該知道這一仗你們是打不贏的,你現在投降,我可以擔保你全家無事,如何?」

  徐承先已經完全傻住了。「你……你憑什麼……」

  「對不起,我的丈夫不只是個武將,他還是大元河西王,」千黛歉然道。「只要他說一句話,你們絕對不會有事的。」

  「難道……」徐承先震驚的視線移向已然昏厥倒地的對手。「難道他……他就是……」

  「是的,他就是我丈夫河西王納岑,那個孩子是我兒子斡羅岑。」千黛心疼地瞄了一下納岑。「我想納岑真的是不顧一切的在找我,而且也如我所擔心的把他自己的身子給搞砸了!」

  徐承先凝視她片刻,再看看地上的納岑和斡羅岑,又回頭望一眼躲在後頭的妻子和女兒,還注意到元兵已經開始潛進來了,他不由得暗歎著扔開劍。

  「我投降,希望你能遵守諾言。」

  千黛點點頭,跟著也扔開刀子,然後蹲身從納岑懷裡掏出金印交給斡羅岑。

  「斡羅岑,拿你額赤格的金印去命令他們,叫他們不准進入這座將軍府半步,有任何問題你額赤格負責,懂了嗎?」

  「懂了,額客。」

  「好,快去吧!」

  眼看著斡羅岑拿著金印趕走潛進府來的元兵,千黛這才扶著納岑向徐承先要求道:「幫我把他扶進去好嗎?將軍?」

  好不容易才把納岑扶到客房裡,千黛憐惜地撫掌著納岑憔悴削瘦的臉頰,眸眶裡悄悄地盈滿了晶亮的水光。

  「你老說我笨,可你比我更笨,為什麼不等身體好了再來找我呢?」

  「你丈夫真的很厲害,我實在比不上他。」徐承先突然開口道:「即使他是現在這種狀況,我依然打不過他,這要是在正常時候,恐怕他會是一個很恐怖難纏的對手吧!」

  千黛輕歎。「可惜他已經把身子搞壞了,要想調養到跟以前一樣,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難怪你寧願跟他,」徐夫人也盯著床上的納岑直瞧。「他不但人品出色、氣勢豪邁,而且還那麼愛你。」

  「是啊!」千黛喃喃道,依然輕撫著他的臉。「他是真的很愛我的。」

  突然,應該是昏迷不醒的納岑驀地一把抓住千黛的手,「你總算明白了,遲鈍的小笨蛋!」他緩緩的睜開雙眸!深情地凝視著千黛。「我終於找到你了,親愛的千黛可屯。」似乎昏厥了一會兒,他就已經好很多了,不再咳嗽,喘息得也不太嚴重了,他果真是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卻死不認輸。

  「我若是小笨蛋,你就是大笨蛋!」千黛抽噎著。「你為什麼不等身體好了再來找我呢?」

  「我沒辦法等,」納岑吃力地坐了起來,千黛趕緊在他身後多塞兩顆枕頭。「一想到你不知道在何方,不知道受到什麼樣的痛苦折磨,我連呼吸都不安穩,沒有找到你,我就算活著也不安心。」

  「可是……」千黛心疼地撫摸著他疲憊的五官。「你的身體就這樣垮了!」

  「無所謂,」納岑滿不在乎地說。「我不是很貪心的人,如果只能在健康和你之中選擇其議,我永遠都只會選擇你。」

  千黛扁了扁嘴。「納岑……」

  「嗯?」

  「我也好愛你的。」

  納岑笑了。「我早就知道了,小笨蛋!」

  「耶?」千黛的淚水突然止住。「騙人!你怎麼會知道的?」

  納岑得意洋洋地一笑。「因為我比較聰明啊!」

  「你……你……」千黛你了半天,終於……「騙人的!你一定是騙人的!」

  「我是不是騙人的回去再搞清楚,現在……」納岑朝徐承先那邊瞄了一下。「是不是應該先幫我們介紹一下?」

  「啊!對喔!差點忘了!」千黛拍拍自己的額頭,然後改用漢語說:「徐將軍,這位就是我丈夫大元河西王……納岑,那位是徐將軍和他的夫人,還有女兒玉嬋,我被抓到中原後,就一直在這兒照顧玉嬋。徐將軍和徐夫人都很照顧我,我想,你能不能說句話,讓他們一家人安全的離開?」

  納岑很快地點了頭。「沒問題,我會親自帶你們離開的,不過,你們最好早點走,否則我不敢保證你們是不是會在途中又碰上我們的軍隊,而我呢……」他瞥了一下千黛。「千黛大概不會讓我再跟著軍隊繼續前進了。」

  千黛猛一點頭。「答對了!」

  「那我們立刻去準備!」

  徐承先說著,就馬上帶著妻女離去了,而和他們錯身而過的是斡羅岑,他一進來,就先把金印交還給納岑。

  「額赤格,我還你了喔!以後搞丟了別賴我喔!」

  「小鬼!」納岑笑著收回金印。「幹什麼用去了?」

  「額客叫我拿金印去命令他們不准進這座將軍府。」

  納岑點點頭沒說什麼,斡羅岑卻有趣地猛打量納岑。

  「幹嘛?」

  「不容易喔!額赤格,你已經多久沒有笑過了?」斡羅岑調侃道,「好像從額客失蹤之後就沒笑過了喔?」

  「你很多嘴喔!小鬼!」納岑笑罵。

  「多嘴?哈!額赤格,還有更多嘴的呢!」斡羅岑說著轉向千黛,一副打算把納岑的貼身套褲都給挖出來的模樣。「告訴你喔!額客,你失蹤後的當天,額赤格就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執意要親自去追蹤你,結果啊!第二天他就昏倒在雪地裡,然後就大病一場,搞得大家雞飛狗跳的,以為這一次他絕對熬不過去了,也就是那一場病讓額赤格現在老是咳個不停喔!」

  千黛皺眉瞥向納岑,納岑裝作沒看到地瞄向另一邊。

  「然後啊,病還沒好,額赤格又偷跑了,接著過兩天又病倒,然後還沒好他又偷跑,就是這樣反反覆覆的,額赤格的身體就越來越糟糕了。」

  千黛瞪著納岑的眼神更凶狠了,但納岑還是繼續裝作沒看到,甚至還喃喃道:「今天天氣不錯啊!」

  千黛差點失笑,可還是強忍住了。

  「後來啊,我們終於打聽到額客被賣到中原來了,可是我們又不能隨便來中原,額赤格差點硬闖過來呢!還好乃馬真後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說要攻打宋國,額赤格就硬跟著來了。其實跟著來也沒什麼嘛!可他為什麼一定要跟著大家進攻呢?」

  斡羅岑一臉的不滿。「明明站都站不穩了,他還硬是要逞強,害我跟在身邊心驚膽跳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額赤格會突然昏倒,到時候我怎麼辦?!我又拖不動額赤格,難道要把他打扮成死人啊?」

  「你敢!」納岑終於轉過眼來狠狠地喝叱道。

  「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啦!是我該怎麼辦的問題啦!」斡羅岑不耐煩地說。「我真搞不懂耶!人家是額赤格照顧兒子,而我呢!卻是要反過來看著額赤格。乾脆以後額赤格就叫我額赤格,而我呢!就叫額赤格兒子好了!」

  「胡說八道!」納岑笑罵。「我又沒叫你跟著我,是你硬要跟來的不是嗎?」

  「哇!額赤格,你真沒良心耶!」斡羅岑委屈地說:「人家是擔心額赤格才跟著過來的耶!要不是你是我的額赤格,誰理你呀!」他誇張的歎息一聲。「想想看,這一路上你發燒過多少次!昏倒過多少次,吐過多少次血,又多少次咬得差點沒氣了,還不都是我在照顧你的!」

  納岑聳聳肩。「你可以不用管我嘛!」

  「不用管你?」斡羅岑怪叫。「那額赤格早就死過一百次啦!」

  納岑嗤之以鼻。「太誇張了!」

  「太誇張了?」斡羅岑瞇了瞇眼。「是喔、是喔!是太誇張了,可只要死一次你就完蛋了,額赤格,死一百次跟死十次又有什麼不同?」

  納岑想了想。「那倒是。」

  千黛哭笑不得地聽著他們父子倆的對話,已經不太能理解像自己這麼理智的人,怎麼會嫁給這麼個寶貝丈夫,又生了個這麼寶貝的兒子呢?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被強迫的!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好像也是被強迫的!

  真悲哀!

  ※※※

  當千黛回到弘吉剌部之後,第一個來探望的竟然不是塔思,而是阿昔倫別吉。當然,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根本不是來探望的,而是來看看千黛妃是不是真的又回來了。

  是真的!

  阿昔倫面無表情地瞧著千黛半晌,而後轉向納岑詫異地問:「你怎麼病成這個樣子?你的毒傷不是應該早就痊癒了嗎?」

  「我想你應該知道,」納岑慢條斯理地說。「千黛妃失蹤了,所以我一直在找她,哪有空閒養傷。」

  阿昔倫眼神怪異地瞥一下千黛。「她就那麼重要嗎?你不但捨命去救她,還為了找她不顧自己的身體,你忘了自己尊貴的血統身份了嗎?」

  「血統身份?全是狗屎!」納岑嗤之以鼻地道:「那種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不也就是一個人、一張嘴、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又有什麼特別的?真要說起來的話,身份越高貴的人反而可能更狠毒呢!」

  阿昔倫臉色一沉。「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納岑故作茫然狀。「身份高貴的人,你就能保證他一定是好人嗎?」

  這種事大概沒人敢保證吧!

  阿昔倫咬著下唇默然半晌。

  「納岑王,母后要我問你,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迎娶我?」

  納岑兩手一攤,「阿昔倫別吉,你沒瞧見嗎?」他拉拉氈子。「我人還躺在床上呢!斡托赤還特別警告我,我要是想讓身體復元到基本狀況的話,差不多要躺上個一年、兩載的,不能勞累、不能操心、慢慢調養,在這種狀況下,我哪有精力迎娶阿昔倫別吉?」

  「那至少訂個日子吧!」

  納岑誇張地歎息一聲。「阿昔倫別吉,若是日子到了我卻還未痊癒呢?你要硬逼著我立刻迎親嗎?就算會累死我也無所謂?」

  當然無所謂,只要他趕快迎娶她就是了!

  可是她當然不能這麼講,看樣子只能由母后來催促了吧!於是,阿昔倫這一回連多待一天也沒有就立刻趕回和林去了。

  納岑沉思片刻,隨即揮手叫人來吩咐了幾件事,之後拉著千黛在床邊跟她悄悄討論了大半天,結果是兩人都滿意地直點頭。於是,當乃馬真後派人來宣納岑上和林晉見時,納岑早已帶著妻兒溜到大興安嶺。

  霍駱金兩手一攤。「不知道,納岑王說他自己都還不確定,大概是要逛到某個滿意的地點才會住下來吧!」

  「真的?不會是騙人的吧?」

  「冤枉啊!」霍駱金連連呼冤。「就算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皇后啊!納岑王的確是那麼說的呀!」

  他的確沒有騙人,納岑是真的什麼都沒說就走人了,為的就是怕連累族人,納岑是答剌罕,當然不怕得罪皇后,但是族人們可就不同了。

  來人只好摸摸鼻子回去和林覆旨了。

  翌年,直到貴由繼任大汗之位前半個月,納岑才帶著身懷六甲的千黛和兩個兒子回到族裡,而他的身體已經恢復至少七成了。休息兩天後,他就獨自趕到和林去參加汗王的繼位大典。

  之後,趕在阿昔倫找上貴由之前,他先行以自己的忠心向貴由做了一些要求,貴由毫不猶豫地應允了!

  於是,納岑開開心心地回到自己的地盤,而且大聲宣告阿昔倫別吉已經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了。

  「貴由汗就這樣答應你了?」千黛有點不敢相信。

  納岑聳聳肩。「我和他交換囉!」

  「交換什麼?」

  納岑嘿嘿一笑。「我和阿昔倫別吉取消婚約,由斡羅岑和完澤別吉的婚約來代替。」

  「什麼?」

  兩聲驚呼同時脫口而出,一個是充滿怒氣,一個是錯愕不已。

  「額赤格,你太過分了吧?你自己不要就推給我,好卑鄙喔!」斡羅岑大聲抗議。

  千黛則是滿臉不解。「可是納岑,我記得你曾經說過……」

  納岑哈哈一笑。「親愛的千黛可屯,雖然完澤別吉真的很美又可愛乖巧,可是她今年才七歲而已呀!」

  「呃?」千黛頓時傻住了。「才七歲?那……那……當初你……該死,你就那麼喜歡戲弄我嗎?」

  納岑更樂了。「那可不,千黛可屯,這一輩子直到死,我都不會放棄這個樂趣的!」

  「混蛋!」

  「哈哈哈哈……」

  「你還敢笑?我……呃?」

  笑聲消失了。「咦?千黛,你怎麼了?」

  「呃……呃……好像……好像要……要……」

  「要生了?」納岑驚呼,旋即大叫,「來人呀!千黛妃要生了,快來人呀!」

  「這一回我一定要生女的!」

  「嗄?哦!隨便、隨便!」

  「如果不是的話,我會繼續生,非生到一個女兒不可!」

  「不用那麼拚吧?」

  「我不管,我一定要生個貼心的女兒!」

  「好、好、好,你要生就生,我一定會配合的!」

  「就算十個、八個我也一定要生出個女兒!」

  「好啦、好啦!你愛生多少都隨你,這樣可以了吧?」

  納岑長歎。

  「天哪!這個女人腦筋有問題嗎?又不是豬,幹嘛生那麼多嘛!」

  終曲

  河西王納岑歲丁巳奉旨伐宋,攻釣魚山。又從世祖南涉淮甸,下大清口,獲船百餘艘。又率兵平山東濟、兗、單等州。及阿裹不哥叛,中統二年與諸王北伐,其子哈海、托歡、斡羅岑等十人隨從。至於莽來,由失木魯與阿里不哥之黨入兒哈八兒思等戰,追北至孛羅克禿,復戰,自旦及夕,斬首萬級,殭屍被野。薨,葬末懷禿。諱喃必冊繼守正宮者,納岑孫仙童之女。

  斡羅岑繼襲萬戶爵,娶完澤別吉。完澤別吉薨,繼娶囊加真別吉。無子,成宗貞慈靜懿皇后諱實憐答裡,斡羅岑之女也。

  斡羅岑弟帖木兒續襲萬戶爵。至元二十四年,乃顏叛,從帝親征,以功封濟寧郡王,賜白傘蓋以寵之,二十五年,諸王哈丹禿魯干叛,與諸王及統兵官玉速帖木兒等率兵討之,由龜剌兒河與哈丹等過,轉戰至惱本連河,殲其眾。帝賜名按答兒禿那顏,以旌其功。薨,葬末懷禿。子二人:長曰雕阿不剌,次曰桑哥不剌,皆幼。

  以其弟蠻子合襲萬戶爵,亦娶囊加其別吉。成宗即位,對蠻子台為濟莆王.奉旨率本部兵討叛王海都、篤哇,既與之過,方約戰,行伍未定,罩騎突入陣中,往複數四,敵兵大提,一戰遂大捷。時武宗在藩邸,統大軍以鎮朔方,有旨令蠻子台總領蒙古軍民官,輔武宗守莽來,以遏北方。囊加真別吉薨,繼娶裕宗女喃哥不剌別吉。蠻子台薨,年五十有二。

  大德十一年三月,按答兒禿長子雕阿不剌襲萬戶爵,娶祥哥剌吉別吉,賜雕阿不剌金印,加封魯王。

  至大二年,賜平江稻田一千五百頃。至大三年,雕阿不剌薨,葬末懷禿。文宗皇后諱不答失裹,雕阿不剌魯王之女。

  阿裹嘉室利,雕阿不剌嫡子也。至大三年,甫八歲,襲萬戶爵。四年七月,襲封魯王,娶朵兒只班別吉。元統元年,阿裹嘉失利薨。

  桑哥不剌者,魯王雕阿不剌之弟、阿裹嘉室利之叔也.自幼奉世主旨,養於斡可珍別吉所,是為不只兒駙馬,後襲統其本部民四百戶。成宗時,奉旨尚娶普納別吉;至順間,授桑哥不剌金印,封郡安王。元統元年,授萬戶,二年三月,加封桑哥不剌魯王。以疾薨,年六十一。

  桑哥不剌子……

  —出自*元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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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4-12 06:44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看前先來回個帖
來去飽眼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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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daisy12 該用戶已被刪除
10
發表於 2007-4-12 08:13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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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有點看不太習慣,有太多專業術語= =... 不過題材我喜歡=ˇ=~ 多謝大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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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發表於 2007-7-13 08:33 PM|只看該作者
有些話不太懂

但我知道

這本書還真是好看呀

謝謝大大的分享


>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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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rena0303 該用戶已被刪除
12
發表於 2007-7-14 09:12 PM|只看該作者
謝大大分享
千黛超級大路癡實在太有趣了

很好笑呢!!!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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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發表於 2007-7-15 05:51 AM|只看該作者
劇情真是特別

好有趣喔

真的很感謝大大的無私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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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8-5 01:02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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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rou 該用戶已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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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9 08:43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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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好像有漏掉了一些內容...
不過還是很好看喔!

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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