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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覆中加入附件並不會使你增加積分,請使用主題方式發佈附件。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8 11:17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某天早上起床後,櫻乃綺羅帆發現屁股上長了貓尾巴。儘管對突如其來的變化心生動搖,還是暫且將尾巴藏在制服底下上學去,但卻因意外的碰撞被同班同學朝永發現了。「竟然那麼倒楣,偏偏被那個空有一張臉蛋卻一無是處的朝永撞見!」綺羅帆臉色鐵青地將問題唬弄過去。她想儘快治好這個怪病,便透過網路情報找到專治「難以想像的疾病」的白川醫院。根據情報這裡似乎有位技術非凡的醫生;但是,等候綺羅帆到訪的竟然是……!?不僅如此,尾巴還被對方宣判為「置之不理將一發不可收拾」的疾病!?天才魔法醫與綺羅帆滿懷愛的幻想故事就此展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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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夢似幻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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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享使你變得更實在,可以使其他人感到快樂,分享是我們的動力。今天就來分享你的資訊、圖片或檔案吧。 3 朝永憐央麻
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
(為什麼、怎麼會、朝永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一定是陰謀。雖然不清楚這是哪門子陰謀,總之,怎麼想都只有陰謀的可能性。
綺羅帆渾身發抖地往右一轉,打算逃離這裡。
「喂,你那條尾巴……要是放著不管它,當心會病入膏盲喔。」
綺羅帆維持著兩手一前一後即將拔腿狂奔的姿勢僵住了,只有回過上半身向後看。
「……你那時果然看到了?」
「廢話,難不成你還以為我是看你的內褲看傻了眼,完全沒有注意到嗎?」
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生氣,綺羅帆滿臉通紅。
「你說最好不要放著不管,那又是什麼意思啊?」
努力掩飾自己動搖的情緒,綺羅帆毫不客氣地開口問道。
「如果那是幽星性獸化症沒錯的話,遲早有一天你會真的變成動物。」
「你少唬弄我了啦,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綺羅帆沒辦法把「發生」兩字說出口。畢竟,一般情況下,長出尾巴這個現象根本不可能發生。
「看在我們是同班同學的份上,免費幫你看診一次不成問題。」
朝永淺淺一笑揮手示意,可是,綺羅帆卻沒辦法立刻採取動作。
「就算你說要幫我看診……」
綺羅帆猶豫不決。朝永和綺羅帆一樣都是十六歲,當然不可能持有醫師執照,那麼應該無法進行看診之類的醫療行為才對。雖然也不覺得靈異專門醫師會有所謂的執照,反正就是感覺非常不安。
只不過,綺羅帆認為白川醫院的醫生就是朝永的這個事實是可以確定的。這一點和留言板的(醫生年紀雖輕……)這句留言一致。即使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可是朝永顯然就是那個「年輕但技術一流」的醫生沒錯。
重點在到底能不能信任朝永這件事情上。昨天早上綺羅帆和朝永的交談還是第一次,當時對他的印象差到極點,而且,一直以來耳聞關於他的八卦也都沒啥好事。
不過──
(好吧!)
綺羅帆下定決心一腳踏進診療室,並關上了房門。
她心想雖然對方是個有點可怕又惹人厭的家伙,可是他總不會突然撲上來侵犯自己才對。至少聽聽他的意見也好。
綺羅帆一面環視房間,一面緩緩地往桌子走去。
放置在左右兩邊牆壁的巨大置物櫃上,有厚重的書籍連同浸泡在福馬林裡的謎樣生物、感覺透明的骷髏頭、裝著有毒顏色液體的藥瓶,整齊地排列在一起。明顯和一般診療室的氛圍不一樣。
等綺羅帆在桌子旁的圓椅坐下來之後,朝永便從桌子上下來,取出一本放在邊櫃的檔案夾。
他在椅子上坐下後,從醫師袍裡掏出鋼筆,開始流暢地在檔案夾上書寫著。那恐怕是病歷表或者其他資料吧。
「朝永,我問你。」
「什麼事?」
朝永抬起頭來。
「你是這間醫院的醫生?」
「是又如何?」
朝永把視線回檔案夾上,重新書寫的動作。
「那為什麼醫院會叫白川?」
「白川是我老爸的姓氏,朝永則是老媽的舊姓。」
朝永的聲音平平淡淡的,綺羅帆也沒追問。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朝永放下鋼筆,將黑色的瀏海向上一撥,嘴角浮現輕鬆愉快的微笑,他面向綺羅帆說:
「雖然你應該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不過還是先聽我把話說完,之後再發問吧?」
綺羅帆點點頭。
「在這個世界上有用自然科學無法說明的事情發生,也就是所謂『occult』(靈異)、超自然現象。其中大部分,都是『物理世界』及『其他世界』因某種形式的幹擾所引發的。好比說神隱吧,就是因為在某種契機下,穿越了兩個不同世界的通道才發生的。」(神隱:意指小孩子或女孩突然失蹤的現象,傳說是被山神或天狗拐帶。)
直到這裡內容還是時常耳聞的事情。
「而這個『其他世界』的幹擾,並非只針對自然界,也有在人體上發生的案例。譬如,像你一樣長出尾巴,或稱之為瀕死體驗的種種現象,這些都可能是靠現代醫學與心理學無法解決的病患,而白川醫院就是治療那些病患的醫院。不過,我想這些小事在你來到這裡之前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朝永窺探了綺羅帆的臉一眼。
「嗯,我是在無意中查到的啦。」
「在靈異醫學當中,人的身體是由兩個部分組成,也就是肉體與幽星體。肉體就如你所認識的,指的是由六十兆個細胞所構成的物理性軀體。在一般的醫學裡,人的身體只談到肉體這裡就結束了,可是,靈異醫學除了肉體以外,也涉及另一個身體──幽星體。」
「幽星體?嗯~指的是類似精神體的東西?」
「和精神體不同,簡單地說就是出現在夢中的自己的身體。它和肉體聯系在一起,擁有一樣的形貌、同樣的思維,不過和肉體是截然不同的個體,就像映照在鏡子中的自己。」
「夢裡的……自己?」
朝永不理會一臉茫然的綺羅帆,繼續解釋:
「就像肉體會因病毒與異常細胞、或經年變化染上某種疾病一樣,幽星體也會患病。其中,大部分的病症會自然痊愈,或者因為病症沒顯現在肉體上,以致于患者本人並沒有發現。不過,當幽星性疾病太過嚴重時,將會在肉體上顯現,就算在肉體方面做治療、對于這些疾病也于事無補。必須直接治療幽星體,而執行這個療程的就是靈異醫療。靈異醫療起源于高盧的德魯伊僧侶的治療術,之後,以德國與東歐為中心,蓬勃發展。在日本,寺廟與神社的消災祈福儀式會淨化肉體以外的軀體,去除肉體的病痛。不過,我的專長是透過黑魔法來進行治療行為就是了。」
「呃……」
綺羅帆嘴巴張成小小的O型點了點頭。由于內容太過跳TONE,導致她陷入就連朝永所言是真是假也難以判斷的狀態。應該說,是對平時像啞巴一樣的朝永變得如此饒舌感到訝異無比。
「我大致上都明白了,那麼,朝永你是向爸爸學習靈異醫學的技術,然後繼承白川醫院的?」
朝永點點頭表示差不多就是那回事。
「你是上網查到這裡的嗎?」
「嗯,在一個叫作魔法病歷的留言板上,有個白稱Pugwash的人,推薦了白川醫院。」
「原來如此……」
朝永端正的臉龐閃過一抹陰霾,雖然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取而代之,他把剛剛寫個不停的檔案夾拿了起來,仰起下巴說了一句:「然後呢?」
綺羅帆一臉困惑,突然被他問了一句「然後呢?」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看她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朝永嘖了一聲。
「我要說的事情已經說完了,現在換你說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他想表達的是快點交代發病的經過。如果是一般的醫生,會以一句
「請問有哪裡不舒服?」做開場白,他則只問了─聲「然後呢?」
「其實,也沒啥好說的……簡單地說呢,就是我早上一起床尾巴就長在那裡了啦。」
「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
朝永流暢地在資料上書寫著。
「之前有什麼狀況嗎?」
「完全沒有。直到前一天為止,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也沒有。」
「在長尾巴前的那個晚上,有夢到什麼嗎?」
「或許有作夢吧,只是我不記得了。」
「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吧。」
朝永把檔案夾放在桌上後,便戴上了橡膠手套。
「我來診察,你脫掉裙子趴在床上躺好吧。」
朝永一派輕鬆地說道。綺羅帆的臉頓時變得火紅,她叫道:
「我才不要!為什麼我非得做這種事情不可啊!」
「這還用問,當然是為了診察啊!就算是一般的醫院,需要時也會叫患者脫掉裙子吧?」
「你說的或許沒錯,可是我就是不想脫嘛!」
綺羅帆臉紅通通地用力搖頭。
「你昨天不是早就被我全部看光了?」
「那是意外啦!還沒嫁人的女孩,怎麼可能在戀人以外的人面前只穿著一條內褲!」
綺羅帆高舉雙手大叫。
朝永用手一撥如漆器般的黑發後,嘆了一口氣。
「尾巴的位置是在內褲的上方嗎?」
「……可以算是。」
「那你總可以把尾巴從裙子裡伸出來吧?如果連這也辦不到,那你乾脆馬上滾回去。」
如果只是盡量讓裙子滑落到快接近屁股的位置的話應該還可以,綺羅帆畏畏縮縮地點頭答應了。
「嗚嗚……我知道了,那麼,你能先轉頭看別的地方嗎?」
即使朝永露出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還是乖乖聽從綺羅帆的吩咐轉頭看向後面。
綺羅帆解開了裙鉤,然後揪著尾巴拉到手邊,再慎重地將裙子往下拉,等裙腰通過了尾巴根部,再把鉤子扣上。似乎成功讓裙子在距離內褲三公分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小心不讓裙子滑落,慢慢往床邊走去後,便面朝下方趴好。
「你可以回過頭了。」
朝永一臉悵然若失的表情來到了病床邊,瞥了一眼說道:
「今天不是穿小熊內褲嗎?」
「什麼!」
綺羅帆慌忙把手往後一遮,可是裙子完全遮住了內褲,看來朝永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你性騷擾!」
綺羅帆轉過頭來向上瞪了一眼,朝永則像是把她當傻子耍一樣,哼了一聲。
「你擋住我的視線了,還不快把那只手拿開。」
綺羅帆雖然很不爽,還是乖乖地把遮在屁股上的手縮了回去。
橡膠手套的觸感碰上了尾巴。
一股羞恥感在體內傳了開來。雖說隔著橡膠手套,但被自己以外的人觸碰尾巴畢竟遺是第一次,因此她用力地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叫聲。
朝永慢條斯理地抓著尾巴,拉扯一番。綺羅帆心想要是他敢露出下流噁爛的表情,就一腳踹爆他的下面,掉頭回家,不過,他倒是一臉正經,且似乎拿捏了力道,因此全然不覺得痛。
「這是貓的尾巴吧。」
「很稀奇嗎?」
「不會,狗或貓的尾巴是最常見的,畢竟是和人類羈絆最深的動物嘛。」
說完這番話,朝永停下抓著尾巴的動作,往診療室內所設置的洗手台走去,然後脫掉了橡膠手套。用洗手香皂細心地搓洗雙手之後,又回來坐到椅子上,再次在病歷表上紀錄。
綺羅帆從病床上凝視著他那副模樣。
一旦看著表情正經的朝永,就會再一次注意到他俊美的容貌。不管怎麼說,他長的就是一張仿佛從少女漫畫裡蹦出來的臉,如果個性又好,在學校也和現在一樣願意開口講話的話,要當上學校的偶像一定不成問題。
正當綺羅帆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愣愣地看著他的時候,朝永的頭往這邊轉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綺羅帆不禁冷汗直流。
「幹、幹嘛啦!」
「已經夠了,你要露出半個屁股躺在那裡到什麼時候?」
朝永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才沒有露出半個屁股啦!」
他果然是個惹人厭的家伙!綺羅帆一發火,就從病床上爬下來,把尾巴塞回裙子裡面,坐到了圓椅上。
「然後呢,到底怎樣呀?」
「你等一下。」
朝永繼續在病歷表上寫東西,一段時間後,他放下鋼筆面朝綺羅帆說:
「如我預料的沒錯,你患的是幽星性獸化症。」
記得來到這裡的時候,朝永就提過這樣的病名。
「幽星性獸化症,是一種在幽星體上發生獸化,而于肉體上顯現的疾病。」
朝永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一本厚重猶如百科辭典的書,然後在綺羅帆的面前攤開來指給她看。那一頁的內容印著〔Astrallycanthropy〕的標題,頁面被小到讓人眼睛發痛的英文字及詭異的黑白照片所填滿。
一張渾身是毛且長了巨齒的男子特寫令綺羅帆皺起了眉頭。
「古今中外,有許多野獸的特征出現在人體上的病例。你應該聽過狼人與人魚的傳說吧?那些全是Astrallycanthropy,換句話說,原因出在幽星性獸化症上。」
朝永飛快地翻閱書本,指著其中一張照片。
「啊!」
上頭印著一個從褲腰上長出一條如猿猴般細長尾巴的男子。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我當不成狼人,結果卻變成了貓娘嗎?」
這番話無釐頭到連自己也覺得可笑無比,可是,盯著綺羅帆看的朝永那張臉是那麼地嚴肅,仿佛就要被他的氣魄給吞噬了。
「雖然你現在只長了一條尾巴,沒其他異狀,但是,遲早有一天,其他的野獸特徵會顯現出來。如果繼續坐視不管的話,就會如我先前所警告的,真的變成一隻貓。」
朝永緊盯著綺羅帆,紅色的瞳孔發出了光芒。
他的話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謊,綺羅帆伸手抹掉額上冒出的汗水。
「那個……染上幽星性獸化症的原因是什麼呢?」
「幽星性獸化症的原因幾乎是固定的,就如我先前所說的,櫻乃的幽星體就是櫻乃在夢境中的模樣,它的外形受到櫻乃的潛在意識影響。雖說是異常,可也不是它自己任意長出來的。」
「嗯?那意思是?」
朝永慢慢地站起身來後,以強烈的視線盯著綺羅帆。
「換句話說……就是你渴望自己能變成野獸。」
*********
4 手術的條件
「你說我想變成貓?」
綺羅帆指著自己的臉。
「那怎麼可能?我一點也不希望屁股長尾巴啊!」
「櫻乃,你養貓嗎?還是以前曾經養過?」
「是有養過啦……」
直到兩年前,綺羅帆的家還養了一隻白黑色的三毛貓,名字就叫作三毛。是母親在嫁給父親以前就飼養的貓,活了二十歲才壽終正寢。
「這有關系嗎?」
「大多數罹患幽星性獸化症的患者家裡都有養寵物。櫻乃,你曾經看著那只貓,心裡希望自己也過著那樣的生活,對吧?」
「我想應該……有吧。」
好比說每當考試週那個禮拜,曾經有好幾次看著在屋頂上滾來滾去的貓而心生羨慕。
「可是,只要是養過寵物的人,都有過這種念頭吧?」
「話雖沒錯,可是有過這種記憶的人在感受強烈壓力的時候,有時幽星體會渴望變成野獸以做為逃避現實的手段──櫻乃,你最近曾經遭受極度強烈的精神傷害吧?」
綺羅帆頓時啞口無言。
當然有。
忘也忘不了的痛苦回憶,盤踞在內心深處的陰霾……
綺羅帆垂下頭來。
「承受極度負荷的幽星體腦部組織會發生異變,長出腫瘤,腫瘤為了減少幽星體的負荷而對肉體產生影響。你之所以會長出尾巴,負荷,亦即精神性傷害是主要原因。」
綺羅帆感到一陣宛如身體被鞭打般的尖銳痛楚。
距離那事件已經兩個月,原先以為差不多該是揮別傷痛的時候了,可是,黑暗的烏雲始終不肯輕易地放過綺羅帆。
「大致上,獸化會先從尾巴這個野獸的明顯特征開始。雖然通常幽星體的變化不會出現在肉體上,但是,如果衝擊異常巨大的話,影響就會波及肉體。現在你身上所長出的尾巴就是最好的證明。不久之後,耳朵等其他特征也會逐步出現,最後完全變成一頭野獸……」
綺羅帆深吸一口氣。
他不是在騙人吧!因為兩個月前那事件除了班長和家人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可是卻被朝永說中了。
獸化的原因在于那事件的記憶,而且,繼續發展下去的話,自己將會變成貓……
綺羅帆緩緩地開口:
「……那麼,這個病治得好嗎?還是只能束手無策等著自己變成一只貓?」
朝永的視線仍停在綺羅帆身上,搖了搖頭。
「只要動手術就能治好,從櫻乃的幽星體切除腫瘤的話獸化就會停止。」
「手術?你連這種事也辦得到?」
「幽星性獸化症的手術我已經執刀了五次,如果把當助手的次數也算進去的話,已經超過二十次了,我有讓手術百分之百成功的自信。」
他犀利地眨了眨眼的紅色瞳孔裡,散發著強烈的自信。
綺羅帆這才放下心中的巨石,感覺就像心情變得陰沉的時候,突然有一道光線照射進來。原本一直以為是個惹人厭的家伙,第一次看起來那麼可靠。
「那就拜託朝永幫我開刀好了,你願意為我動手術嗎?」
雖然性格差勁,又愛性騷擾,說話時用字遣詞也到一個不行,可就是覺得朝永會伸出援手。更何況也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忙了。
像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一樣,朝永坐在桌子上翹起長腳之後,用手拄著下巴瞇起了眼睛。
「要開刀我是無所謂啦……不過,你付得起手術費吧?」
「啥?」
綺羅帆發出像是愣住了的聲音。可是,仔細想想,支付醫療報酬也是理所當然的。
「手術費要多少啊?因為不在保險範圍內,所以很貴對吧?如果十萬日幣左右的話我還湊得出來。」
朝永「哼」的一聲笑了出來。
「十萬?你在說什麼蠢話,我是看在同班同學的份上免費看診,否則光看診費就差不多要那個數字了。」
「可以連手術費也優惠一下嗎?」
「你想太多了。」
「小氣,不然你說手術費要多少?」
如果是十萬、二十萬的話只要砸下儲蓄還有辦法支付,但要是超過這個數字,理論上是拿不出來的。
朝永一面低頭俯視著綺羅帆一面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萬?有點貴耶。」
「……是三百萬。」
「啥……三百萬?」
綺羅帆驚聲大叫,差點從圓椅上摔下來。
「你在開玩笑吧?」
朝永還是一句話也沒說,緊盯著綺羅帆看。
「你也拜託一下!三百萬這個數字我怎麼可能付得出來呀!」
「這是市價。」
「看在同班同學的份上,你就算我三百日幣啦!」
「你太天真了。」
「你想模仿怪醫黑傑克嗎?鬼才要付那麼一大筆錢給你這種高中生啦!」
「這是對價原則,容我再三提醒,這是市價。要是你覺得我在騙你,那就去其他地方問問看,應該每個地方的價錢都差不多。」
綺羅帆心想他這番話應該也不是騙人的。靈異專門醫院並非一般門診,客人稀少,還把醫院設在新宿的一流地段,雖然只是一棟破爛大廈,想必租金也不便宜。如果不收取高額謝禮的話,根本就不可能維持得住。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跟我要那麼多錢呀,我又沒有三百萬,所以也無可奈何啊。」
綺羅帆發出快哭出來的聲音。
這時朝永淺淺地露出一抹惡魔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只好請你用身體付帳了。」
本來還搞不懂是什麼意思的綺羅帆會過意來,霎時臉紅到快噴出火來。
「你、你這是趁人之危!這樣還算是男人嗎?你這個死變態!少開玩笑了!」
「那意思就是表示放棄手術?你就變成一只貓,盡情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朝永冷冷地說完後,從桌上一躍而下,意興闌珊地往牆壁的方向走去。
(我會變成貓?)
那可敬謝不敏,因為她還有想以人類身分完成的事情。
可是,即使如此,也不願意就這樣把身體獻給朝永,獻給這種趁人之危的家伙。
「只要準備好三百萬就可以了?好吧,我會想辦法籌錢。」
綺羅帆朝著面向置物櫃東翻西找的朝永背後大叫。
「要是你想拜託父母出錢的話,我勸你打消念頭比較好。如果是精神狀態正常的大人,絕對不會支付我如此鉅額的款項,還會把你抓到綜合醫院去。」
「可是,如果一般醫院也束手無策的話,就會來拜託你診治啦。」
「前提足如果你能全身而退吶,魔法病歷的留言板上不是寫了嗎?絕對不要去一般醫院。」
「那、那個嘛……」
上面的確有寫……
「當以現代醫學無法解釋的患者前來看病時,情報會立刻從醫院傳到厚生勞動省去。那個地方對于靈異類的疾病在社會上曝光這件事異常敏感。你去完醫院的隔天,或者當天,就不知會被隔離到哪個地方去,從此人間蒸發。然後,醫院會聲明從來沒看過你這個人,就算你父母跑去報警,或者找人眾媒體,也完全不會有人理他們。」
「想太多了,不可能有那麼……」
『誇張的事』這四個字被回過頭來的朝永臉上那恐怖的表情給制止了。
「──友田惠子,她是專攻靈異的自由新聞工作者,過去曾擔任靈異類疾病的網頁管理人,使用Pugwash的網路ID。」
Pugwash──就是在魔法病歷留言板上,推薦白川醫院那個人。
「她本來打算揭露厚生勞動省對靈異類患者做出的問題行為,可是,在今年中月間突然行蹤不明。」
綺羅帆回想起留言板上一則奇怪的留言,說什麼要暫時避避風頭之類的。
「到底相不相信是你的事,不過,勸你還是別跟爸媽商量比較好。與其自投羅網,我看你衝去搶銀行設法弄到一筆錢還比較安全。」
朝永回到了桌旁後,用中指與食指夾著名片遞給了綺羅帆。
上頭寫著白川醫院的看診時間與朝永的手機號碼。
「悶不吭聲的電話留言是你的吧?基本上,白天我都要去上學,看診時間從禮拜一到禮拜六的放學後及星期日全天。你有意思動手術再打電話給我就行了。如果仔細考慮的話,你應該很清楚才對,你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朝永以冷酷的表情看了綺羅帆一眼。
從白川醫院回來當晚,綺羅帆吃完晚餐後,就放棄了在客廳與家人同樂,一個人回到房間裡。
她一頭撲倒在床上。尾巴由於那個衝擊便從睡衣裡蹦了出來。
「我該怎麼辦──」
綺羅帆邊讓尾巴在空中像節拍器一樣晃來晃去,邊喃喃自語。明明是為了解除煩惱才去醫院的,為什麼反而感覺煩惱增加了。
病名和原因都知道了,似乎也有治療的方法。可是,治療的代價要嘛支付三百萬元,要嘛就是以綺羅帆的身體抵帳。
綺羅帆的腦海裡浮現朝永的臉孔。
『你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愈想愈是覺得朝永冷漠地說出的那番話是正確的。
綺羅帆可選擇的路大致有三條:
第一條是乖乖地讓朝永幫忙開刀。
第二條是尋找朝永以外的靈異醫師。
第三條是去一般醫院……
最簡單快速的方法是第三條路。朝永和留言板上所寫的什麼靈異疾病都是鬼扯淡,就連這條尾巴搞不好也是單純的突變也說不定。只要麻醉一下,然後把它切掉,就能恢復健康,雖然多少會留下一點傷痕,也總比一直長在那裡好吧。
但是,萬一朝永說的話千真萬確──
到那個時候事情可能一發不可收拾,厚生省會強行抓走靈異病症的患者。靈異現象似乎和那一類的政府陰謀密不可分。
既然如此,第二條路,尋求其他靈異醫師協助是否可行呢?
從白川醫院回到家以後,綺羅帆再次嘗試瀏覽那個留言板和其他網站。可是,在東京都區找不到白川醫院以外的任何靈療醫院。雖然長野和奈良有進行靈療的寺廟,可是總不能蹺課跑去,而且正如朝永所言,也無法保證謝禮的金額會更便宜。
那麼只好讓朝永動手術了?可是,為了請他開刀就必須…………
綺羅帆的思緒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這個永遠不可能脫離的回圈裡繞著。
「唉──」
她一面嘆氣一面把淺褐色的頭髮抓得亂七八糟。
「……話說回來,我的身體竟然可以代替三百萬,在他眼裡看來還挺有身價的嘛……那小子會不會是迷上我了啊?」
綺羅帆拼命回想朝永有沒有在看診時表現出那種意思。可是,在腦海裡浮現的,只是一張端正到讓人不覺得是屬於這個世界,卻又感覺惹人嫌而且壞心眼的臉蛋而已。
「應該是沒有吧……」
他大概是看綺羅帆愁眉苫臉的樣子而暗爽在心。
「這傢伙怎麼這麼討人厭啊!」
說什麼也無法把身體交給那種家伙玩弄。但是,三百萬這筆金額就算綺羅帆使出渾身解數也籌不出來。
「嗯──」
腦袋快冒煙了。
綺羅帆把手伸向桌上的手機,打電話給信得過的朋友。
『是我。』
班長──田中智子以萬年不變的口吻接起電話。
「哎,我有個很奇怪的問題,有沒有可以輕鬆賺到三百萬日幣的方法啊?」
綺羅帆打開天窗說亮話,班長也在電話彼端陷入了沉默。
『………就算違法也不在乎嗎?』
「違法雖然不好,不過都到這關頭了,稍微違法也可以啦。」
『既然如此就去搞援交……』
「噗──幹那種事就失去意義了。」
『可是,肉體是不用儲蓄、不需投資與技術的人類唯一的資產了。』
「你說的或許沒錯啦,可是不行就是不行!」
『你這麼堅持的話,那剩下來的路只有違法了,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一聽到違法,綺羅帆的身子就變得行些僵硬了。
「……先讓我聽聽你的意見好了。」
『首先,最為安全的是嗶──────這個方法。一次的實際獲得雖然不算多,但比較安全。第二個推薦的是噗──────這招,這招和第一招的嗶──────相比,雖然風險高,可是若考慮實際獲利的甜頭,在期盼值上可說不分軒輊,或者這招還佔了點上風。只不過遭到檢舉時的刑罰,噗───────這邊高出了一大截,所以必須多加注意。但是,從實際檢舉率的資料來推斷,不論是嗶──────還是噗───────被抓到的機率都極低,所以不管哪一招都值得推薦。』
綺羅帆聽著聽著臉色漸漸變得鐵青。
『如果真要我推薦的話,呸──我個人比較建議啦……』
班長的犯罪講習持續了大約十分鐘左右。雖然內容是以數據資料為基礎令人極有興趣知道的東西,但是等她說完時,綺羅帆的耐性早已被連根拔起了。
『總之,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子,應該夠你參考了吧?』
「……嗯,至少我知道我做不來就是了。」
綺羅帆再一次被提醒要賺三百萬並不是那麼輕易的事。畢竟這是筆大人工作一整年才賺得來的金額,當然不容易。
『………治療費要花上三百萬嗎?』
「就是說啊……你怎麼知道!」
綺羅帆訝異地眨了眨眼。
「你是怎麼知道治療費這件事的!」
『簡單的推理。有什麼東西是用三百萬買得到的?車子?寶石?還是高級家具或系統櫥櫃?不然是搭乘豪華客輪環遊世界一週的旅行嗎?不管是其中哪一項,都不是和父母一起住的綺羅帆所想要的東西吧!』
「你說的沒錯……」
『既然不是物質上的東西的話,還有什麼呢?愛情嗎?比如說你現在要送東西給男人之類的,這是個不太可能的假設。如果還有其他的可能,那就是你的身體,比如說可能是想要整形。不過,如果花三百萬在整形上,那外表肯定會有相當大的改變,不但要做到不讓父母與親友知道幾乎不可能,而且就我個人的眼光,也不覺得綺羅帆有整形的必要。』
「是、是這樣嗎?」
『雖然不是大正妹,但也有可愛的地方。』
「……是喔。」
綺羅帆大失所望地垂下了頭。
『從以上的推測來看,綺羅帆要用到三百萬的地方,是自己的身體,這也是為什麼我猜測你健康上出了問題的理由,何況你昨天還問了我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便猜想綺羅帆的身體發生了沒辦法跟家人與親友開口的嚴重問題。然後,今天放學後取消和我的約定跑去看診,結果被醫生開口要求的治療費就是三百萬對吧?』
「嗯──精採的推理。」
即使名偵探也自嘆不如。
『……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
一瞬間,綺羅帆心想乾脆把事情講出來算了。反正班長一定肯助一臂之力,也會給予適當的建議。
可是……
「對不起,這是不太方便說的秘密。」
等到回過神來,綺羅帆已經如此回答了。綺羅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理由,只是覺得無論如何一定得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搞不好,發病的原因就在於那件事也說不定。
『是嗎……那我就不多問了。如果哪天你有想講出來的意思,再告訴我吧!』
「嗯,對不起喔……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對不起,一直問個不停。」
『沒關系。』
「班長你國中的時候……和朝永讀同一間學校對不對?」
『──對啊。』
對方隔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和朝永憐央麻在國中一年級和三年級都同班。』
「能麻煩你告訴我有關於他的事嗎?」
『要知道哪方面的事?』
「什麼內容都無所謂,只要是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我。他在國中的時候,是個怎樣的人?」
『和現在沒啥差別。長相和運動神經都無可挑剔,成績總是每學年的榜首。只是,由於他那無藥可救的反社交性格,他在學校裡沒有半個朋友。在學校時都是一個人,放學後馬上離開學校這一點也和現在一模一樣。』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放學後就回到白川醫院執業了。
『另外,朝永應該沒有任何親人了。在升上國中三年級與三年級的暑假前,學校曾經邀請學生的監護人,舉行三方面談。一般情況,就算雙親剛好都沒空,也會由祖父母或誰代表參加,可是我聽說朝永兩次面談都沒有任何人出席。而且,一直有八卦傳聞他自己一個人住在新宿的家。』
會是住在白川醫院那間大廈裡嗎?
『還有,負面的八卦也很多。我想綺羅帆也聽過吧,就是暴力事件。』
「嗯,就是把前來找碴的其他高中不良學生揍得半死,最後停學了一個禮拜,對吧?」
『沒錯……打架現場簡直是一片血海。但是,出乎意料地,聽說朝永沒受任何外傷,因此也傳出他是幹架高手、或者搞不好會使用魔法之類的奇怪八卦。』
說不定人家真的會使用魔法哩──綺羅帆心想。好歹他敢把白川醫院(黑魔法)刊登在電話簿上,會一、兩招自保的魔法也沒啥奇怪。
──停了一會兒,班長緊接著說:
『其實……那個八卦並不正確,當初被不良少年纏上的並非朝永本人,而是同年級的女學生,朝永只是出手救她而已。由于對方不只一個人,而且有引發暴力事件的不良紀錄,因此朝永並沒受到太大的責罰。他之所以一個禮拜沒來學校,也不是因為停學處分的關系,只是單純的蹺課。』
「咦?是這樣子嗎?」
同是暴力事件,把來找碴的人揍倒在地,和為了救女生而動手,兩者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朝永他怎麼了?』
班長反問。
「沒有啦,只是有點在意……」
『一直以來,一次也沒聽你談起過朝永,會突然談起他的事情,真讓人覺得很可疑。』
「不是啦,只是在學校一直看著他便對他那副美貌有些意亂情迷了,哈哈哈。」
『──綺羅帆,我是不太想說啦,我明白你發生過那種事,難免會變得自暴自棄;但是,只有朝永那個男人最好不要碰,百害而無一利呀!』
班長以沉重的聲音說道。
「奇怪,好難得班長會把人說得那麼難聽耶。」
綺羅帆感覺得出來班長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難、難不成說班長對朝永他……?」
『才、才不是那樣咧。只是,我從國中就在注意他了,很清楚那個男人非常危險。』
「真的是這樣嗎?」
『是真的。』
產生動搖的班長聲音很有趣,讓綺羅帆忍不住想再逗弄一下,不過,如果繼續說下去,對方可能真的會生氣,因此只好作罷了。
『還有──』
愣了好一陣子,班長才語帶彷徨,像是難以啟齒似的加以說明:
『……我這麼一爆料可能會引起誤會,所以本來不太想說的,先前我所說的那個被不良少年纏上的朝永同班女生……其實就是我。』
嗶──
掛掉手機的綺羅帆「呼──」一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再一次仰躺在床上,像是在遮擋燈光似的以手背遮住了眼睛。
「怎麼辦……」
喃喃吐出一句話。
就算和唯一可以信賴的班長商量,依然想不出能打破這僵局的點子。唯一弄清楚的事情,只有要湊齊手術費是不可能的現況,以及關於朝永過去的一點事實。
事到如今,綺羅帆才懊悔早知如此,當班長問到生病的事時,如果把長尾巴的事說出來就好了。不過,這會兒也提不起勁再打電話給她了。
一放鬆,那個圈圈又在腦海裡盤旋,明明就算繞再多次,也絕對找不出解決的對策來。
「好,不再胡思亂想了!」
綺羅帆大叫一聲後,便一骨祿地爬起身來。
以目前的條件大概是找不出答案的。如果以昨天課堂上才剛學到的數學知識來比喻的話,現在的狀況就是「未知數比可列出的方程式還要多」吧,所以,現在需要更多的新條件』
「明天再去一次朝永的醫院!」
綺羅帆站起身高舉拳頭。
首先得嚴厲拒絕用身體付費,這是絕對條件。
即使朝永出人意料地是個好人,也不會因為綺羅帆低聲下氣的拜託就答應降低手術費吧。不過,只要彼此好好溝通,或許可以找出其他的解決方法。
綺羅帆從口袋裡掏出朝永的名片。
星期日的看診從早上八點開始,只要搭乘上學時的同一班電車去時間剛剛好。
這時間在一般星期日是綺羅帆還在呼呼大睡的時間,搞不好,就連櫻乃家的其他人也都還沒起床也說不定。
綺羅帆難得地設定好了鬧鐘,然後洗完澡,便早早鑽進被窩裡了。
*******
5 手術
綺羅帆在光線昏暗的樓梯間爬著──
那是鄰近老舊公寓的樓梯,是綺羅帆年紀尚小的時候,常常和朋友一起嬉戲的場所。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自己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又準備到哪裡去?綺羅帆搞不清楚。─回過神人就站在這裡,不停往上爬著樓梯。
──繞了約莫十個轉角後,綺羅帆總算注意到了。
這是夢。
已經作過了無數次的夢。
既然是夢境的話,想必位于這樓梯盡頭的是……
綺羅帆警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不可以繼續往上爬!)
她在腦海中吶喊。
現在馬上右轉折回去。
即使打定主意,身體卻違背綺羅帆的意思繼續往上爬。
(不可以、不可以去啊……)
無論多麼強烈地希望,綺羅帆的腳就像一旦發動就再也停不下來的如自動機械般,往前邁進。
不一會兒,她來到了樓梯的盡頭。
眼前是一扇通往屋頂的門,雙層玻璃窗染上一片黃昏的色彩。
大門一邊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一邊打了開來。
──有個男孩子站在那兒。
他身穿解開了上頭兩顆鈕扣的白色上衣與綠色格紋褲子。背向著沒入西邊天際的夕陽,坐在防止墜樓的護欄上,像是早就知道綺羅帆會出現一般凝視著她。
「福井……」
綺羅帆不禁脫口叫了一聲。
雖然明知這只是一場夢,綺羅帆仍因為欣喜與落寞的衝擊,內心澎湃不已。
「不可以啦,你坐在那種地方很危險耶。」
綺羅帆早已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說出這句台詞,同時也知道說出來是一件很沒意義的事情。
綺羅帆往護欄的方向靠近,就像有所警戒一樣,緩緩地,一步接著一步,往護欄走近。
然,他在護欄上站起了身子。
福井把兩手張開到肩膀一樣的高度,然後朝綺羅帆露出了一個笑容。那是個如同孩子般純潔無垢的微笑──
「不行!」
綺羅帆向著護欄狂奔而去,伸長手臂宛如要一把抓住天空一樣。
在只差數步距離,手就要觸碰到男孩的腳那一剎那──
「啊!」
幾乎在綺羅帆發出微弱叫聲的同一時間……
男孩已縱身跳向護欄之外。
眼前的畫面如同影片的慢動作般一格一格地播放,男孩維持張開雙手、臉上綻放笑容的模樣,身體朝著下方漸漸墜落。
就在綺羅帆抓住護欄的瞬間,畫面從慢動作切換成標準播放速度。
瞬間傳來一陣像是什麼東西摔爛了的聲響。
在柏油路面上,如同紅色污漬般的液體從呈大字狀的男孩四肢蔓延開來。
漸漸聚集而來的騷動。
救護車的警報聲響與紅色閃光燈。
以及──
「不──!」
綺羅帆掀開棉被,坐起了上半身。
呼、呼、呼、呼……
呼吸急促就像剛認真跑完一百公尺測速時一樣。
綺羅帆一面深呼吸一面把手放在胸膛上,在被渾身汗水濡濕的睡衣下方,心髒清晰地鼓動了三十二下。
又一次作了那個夢。自從兩個月前那事件以來,那片陰霾就根植在綺羅帆內心深處。根據朝永的說詞,這也就是長出尾巴的原因。
仿佛全身受到有毒空氣侵害一般,感覺惡心難受,甚至想嘔吐。
如果往後將不斷重復這種痛苦的感受,那確實會有一股幹脆變貓變狗,以求忘掉這一切的衝動。
等到呼吸恢復乎穩之後,綺羅帆往書桌的方向望了一眼。
再過五分鐘左右就早上七點了。
綺羅帆爬出被窩,站了起來。
從窗簾的縫隙可以窺見晴朗到感覺有些諷刺的天色,與心情陷入低氣壓的自己之間的差距,令她痛苦得無言以對。
為了轉換心情,綺羅帆從書包拿出隨身聽。
就在那個時候──
不可思議的生物映現在桌上的鏡子裡。
「啥?」
正當綺羅帆將手伸到臉上想要揉眼睛時,隨即維持著那個姿勢僵住不動。
甚至連手也出現不可思議的形狀。
顫抖著身體的同時,綺羅帆的眼睛漸漸睜大。
不一會兒工夫,當眼睛蹬大到無法更大的瞬間──
一道女性的尖叫響徹了清晨的住宅街。
********
星期日早上八點,開始看診的時間……
朝永憐央麻的工作從在診療室泡一杯咖啡開始。
他有極重度的咖啡癮,一天可以照三餐似的喝上十杯、二十杯咖啡…一般人要是攝取這麼多咖啡因晚上鐵定睡不著覺,可是朝永恰恰相反。如果他沒喝夠咖啡情緒會變得不穩,晚上就會失眠。
既然中毒症狀如此之深,對咖啡的講究自然也會變強。
他每個月都從附近的咖啡豆專門店購買生豆子,並用自家的烘焙器烘焙,然後在喝咖啡之前才將豆子磨碎煮來喝。
對於喝咖啡的方法也有他自個兒的講究。首先把裝滿咖啡的杯子拿到鼻子下面,接著繞個圈,等到鼻腔被蒸氣的濕度與上等的咖啡香充斥了之後,再將杯子送往嘴邊,含著一口咖啡,然後「唔」一聲貌似滿足地點點頭,再一邊讀著看到一半的書籍,一邊喝著咖啡。
就當他坐在診療室的折疊椅上享受完第一杯咖啡,感覺還不過癮而想續杯的時候,診療室的大門被粗暴地打了開來。
朝永皺起了長眉。一個可疑到令他忍不住把手伸向抽屜裡拿出那個東西、仿佛漫畫裡才有的可疑人物就站在門外。
對方將黑帽子壓得低低的,並且戴著一副巨大的墨鏡,除此之外還戴著面罩,手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身上披著一件防風運動外套,並穿著牛仔褲,可能是因為急著趕路的緣故,正喘得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著。
朝永冷笑一聲,把抽屜推了回去。
「請問您是哪位啊?」
「……」
可疑人物小聲地不知說了什麼。
「啥?」
這回不是他故意要壞心眼,而是真的聽不見。
「我說,你快把我治好……喵!」
可疑人物一面發出如同動物般的叫聲,一面拿下帽子。
宛如焦褐色薄餅的三角形物體從裡頭彈跳出來。
一拿下面罩,便露出了刺刺的胡須,左右各三根。
再把兩手的繃帶解開之後,出現的是長有肉球的毛茸茸雙手。
最後拿下巨大的墨鏡後,眼睛泛著淚水的櫻乃綺羅帆的臉便出現了。
朝永把咖啡杯放在流理台,從靠牆的櫃子裡拿出檔案夾。
「你一個晚上的獸化程度就如此迅速吶……別呆站在那裡不動了,快過來。」
綺羅帆靜悄悄地定進房間裡,坐上了之前看診時的同一張圓椅子。
朝永回到位子十之後,用半是傻住的表情望著綺羅帆的臉。
「很丟臉耶……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喵。」
綺羅帆用肉球遮著臉垂著頭。
「櫻乃……」
「喵?」
「你長貓耳的狀況我能理解……那跟尾巴─樣是野獸的特征,而胡子和肉球我也可以認定是獸化的症狀之一。可是…………那個莫名其妙的貓語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哪知道啊……喵!那是它自己從嘴巴裡冒出來的……喵!」
「基本文法亂七八糟,正確的貓語文法,剛剛應該要說『我哪知道喵!』『它自己從嘴巴裡叫出來的喵!』才對吧!」
「鬼才知道什麼貓語文法!……喵。」
「……是:鬼才知道什麼貓語文法喵才對。話說回來,發病不過三天時間就惡化到這種地步,就連我也預料不到,你是今天早上起床就變成這副德性了嗎?」
「……」
綺羅帆默默地點了點頭,想起今早的事便嘆了口氣。
後來,因為綺羅帆的慘叫聲而嚇醒的父母與弟弟趕到了她的房門口。綺羅帆瞎編了個借口蒙混過去之後,便從窗戶逃離,來到了新宿。
「你作夢了對吧?如果不是帶有極大心靈創傷的夢,不會才一個晚上就搞成這模樣。」
朝永銳利的視線盯著綺羅帆。雖然看起來像是在催促她快點說出心靈創傷的內容,但綺羅帆卻是頑固地閉口不語。
「算了,總而言之,繼續這樣下去,沒多久你就會變成野獸。雖然現在大腦還以人類的機能在運作,可是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如果身心都變成了貓,到時我也救不了你了。」
「所以,我從剛剛就一直叫你要快把我治好喵!」
「剛剛那句的貓語文法正確無誤了呢。要我治好你沒問題啊,錢你湊到了嗎?還是說,你已經做好用身體付費的覺悟了?」
綺羅帆面紅耳赤,垂下頭來扭動著身體。
「……那個,就是……喵。」
「嗯?」
「也就是……那個,要做幾次才夠?」
「做幾次什麼?」
「我是在問你,做一次就可以了是不是喵!」
綺羅帆抬起頭來。
「天底下哪有那麼好康的事,要抵三百萬日幣耶!難不成櫻乃以為自己一次就能有抵過三百萬的表現嗎?」
朝永平淡地說道。
綺羅帆有種身陷絕境的感覺,可是,已經沒有煩惱下去的餘地了。
「……我知道了喵……只不過若是發生了萬一……你願意負起責任喵?」
「那當然了,我會和你訂定明確的契約書。」
綺羅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點點頭。
「那麼……」
朝永掀動黑色的醫師袍,起身強而有力地作出了宣示:
「開始手術吧!」
「在開始手術之前,需要先在這兒按下血指印。」
朝永把一張羊皮紙交給了綺羅帆。
「這是手術同意書。不敢用血的話,紅色印泥也可以。」
綺羅帆把肉球沾上朝永交遞的紅色印泥,然後在羊皮紙上按壓了貓的掌紋。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看著收下了羊皮紙的朝永的打扮,綺羅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那身打扮是怎樣……喵?」
除了黑色的醫師袍以外,還披了一件披風。另外,還戴上一頂有巨大帽緣的尖頂帽。
「這是魔法醫師的正式服裝,因為手術就是魔術的儀式啊。少說廢話,你快到病床上仰臥躺好。」
「我不用換衣服嗎,喵?」
「我對連裙子也不敢脫的家伙才不抱那種期待。」
等綺羅帆在床上躺好之後,朝永拿來五根細長的蠟燭,依序放在地板上五芒星魔法陣的各個角上。然後他拿著像是結婚典禮時點亮燭燈儀式中所使用的前端燃著火苗的棒子,一一點燃蠟燭。
接著,拉上窗簾關掉電燈後,房間裡立刻被一片淡淡的黑暗所籠罩了,天花板的魔法陣也因為燭光搖曳的緣故,左右不停地晃動。
看樣子真的是黑魔法的儀式。綺羅帆悸動不已,開始冒出冷汗。
過了一會兒,如同線香一般的味道彌漫了整個房間。由于聞起來非常地香,也稍微舒緩了綺羅帆的緊張感。朝永把不鏽鋼的手推車推到病床旁,手推車上整齊地陳列了銀制的手術刀、夾子與鉗子等工具。
朝永把先前綺羅帆按壓了血指印的手術同意書拿在左手上之後,用右手指著天花板。
<吾請願之,將汝的仁慈賜予此糊塗的入信者。>
朝永默念了一句如同咒語般的句子後,羊皮紙「噗……」一聲被火燄包覆,瞬間化為灰燼掉落地面。
「從現在起,開始進行綺羅帆·櫻乃的手術。」
宣示結束後,朝永把臉貼近綺羅帆。
(等、等一下,你想幹什麼……喵!)
綺羅帆以為會被親吻而反射性地想要緊緊閉上眼睛,朝永的臉卻擦過了她的側臉貼近了耳邊。
<吾請願之,經由汝之氣息,此人之二體將進入夢境。>
在耳邊喃喃念完咒語後,朝永的嘴唇觸碰到綺羅帆的耳垂。
就在這一瞬間,綺羅帆有種某個東西忽然從身體裡頭鬆脫了的感覺。
「你、你幹了什麼好事喵?」
綺羅帆以紅通通的臉詢問道。
「NARUKE……也就是作用于幽星體的麻醉,這麼一來幽星活體投影就能輕鬆進行。」
「幽星活體投影……喵?」
「將肉體與幽星體分離的意思,你馬上就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朝永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本書,那是一本黑色封底的老舊厚重書本。
「櫻乃,從現在起我要進行幽星投影的儀式。我在念咒語的期間你可別動喔!如果亂動導致投影得不清不楚,可是會落得永遠無法融合的下場,知道嗎?」
「等一下喵!」
綺羅帆慌慌張張挪動身子朝側邊躺臥,變成了縮成一團的模樣。
「喵。」
朝永點點頭,打開書本開始唱誦咒語。
<吾請願之。汝之爪將斬斷此人合同軀體之接合處。吾請願之。>
一道淡綠色的光芒從描繪在病床四週地板上的魔法陣浮現而出。雖然從綺羅帆的角度看不見,或許天花板的魔法陣也一樣正在發光也說不定。
(好厲害,真的是魔法……喵。)
<吾請願之。汝之貴手將迎取此人一體之胳臂。吾請願之。>
淡淡的光芒開始在魔法陣上方旋轉起來。
她看著看著腦袋漸漸變得一片空白,感覺好像不是光芒在轉,而是綺羅帆所躺臥的病床正在旋轉。
<吾請願之、吾請願之、吾請願之、吾請願之……>
朝永的聲音逐漸遠離。魔法陣的光芒往高處竄升,和從天花板垂照下來的光芒在綺羅帆的眼前交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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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剎那間──
猶如關掉了電視電源的聲音響起,綺羅帆的意識被切斷了。
隨後立即恢復意識。失去意識的時間真的只有那一瞬間。
魔法陣的光芒消失,蠟燭的光芒再度變成室內唯一的光源。
「幽星活體投影成功了。」
病床旁邊響起朝永的聲音。
「喵?已經結束了嗎……喵?」
「你試著走下病床看看。」
綺羅帆如朝永所言,一頭霧水地從病床爬下來。
「喵?」
奇妙的異樣感令她同身一望。
────────────!
綺羅帆就在眼前……不對,是和綺羅帆長得一模一樣的物體躺在床上。
「喵……喵喵喵喵,這是什麼喵嗚──────────────!」
由於過度激動,意義不明的聲音不斷從嘴裡冒了出來。
「這是櫻乃的幽星體。換句話說,就是你作夢時的身體。雖然看起來和肉體完全一樣,這邊的身體因為反映了你的願望,所以多少有點不同。」
聽他這麼一說,果然威覺胸部比實際的更有份量,圓圓的鼻子好像也變得高挺些。
「這就是我的幽星體……」
綺羅帆伸手想去觸摸躺在床上的那個分身。
結果卻摸不到。明明極具現實感的軀體就躺在那裡,可是一觸碰她的手,卻又像立體影像投射圖一樣(Hologram,即全息圖),穿透了過去。
「摸不到的。只是看起來很像在那裡而已,幽星體存在于幽靈世界,需要相關的道具才摸得到。」
握緊張開、握緊張開……朝永讓戴著銀色手套的手反覆動作了兩三次,然後用手指彈了彈幽星體的綺羅帆的尾巴一下。尾巴晃啊晃的動了起來。
「那麼你的意思是,只要把這邊的尾巴給切掉,肉體那邊的尾巴也會跟著消失喵?」
「……櫻乃,你小學的家庭聯絡簿裡是不是常常被寫上『從不把人家的話聽進耳裡,讓人覺得很頭痛』的評語?」
因為完全被說中了,所以綺羅帆生氣地鼓起了腮幫子。
「就算切掉了幽星體的尾巴,也只是治標不治本。至於理由,我昨天已經跟你說過了,因為幽星體的異變是你自已期待發生的。」
朝永從手推車上拿起手術刀後,立刻頂在尾巴上。
「喂、等一下、先別動刀喵!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喵。」
「放心吧,不會覺得痛的。」
話才一說出口,就迅速地下刀了。
就和切蘿卜沒兩樣,尾巴輕輕鬆鬆地就被切斷了。被切下的尾巴就像電玩遊戲裡被主角打倒的敵人似的,分解成細微的粒子消失了。
「啊!……喵。」
綺羅帆把手往屁股一摸,肉體那邊的尾巴也被切斷了。
「太好了……喵。」
就在綺羅帆喃喃自語的瞬間。
應當被切掉的尾巴又從幽星體尾巴被切斷的地方再生了,而這現象也立刻反映到綺羅帆實際的軀體上,尾巴又恢復了原狀。
「這下你明白了吧!不管切除幽星體的異變部分多少次,如果不根除病源異變就不會停止。」
「不然要怎麼辦喵?」
「只能以外科手術把幽星體內的問題切除。」
朝永用食指按住躺在病床上的綺羅帆的額頭。
「你之所以渴望獸化,就是因為幽星體的頭部長了腫瘤的緣故。腫瘤是幽星體為了防止過于強烈的精神傷害,創造出來的防衛機能。只要對腫瘤進行外科處理,幽早體的異變就會結束。」
「所以要剖開頭部了喵?會不會留下傷口……」
「那倒不用擔心。除非異變特別巨大,否則是不會反映在肉體上的。如果會有變化的話,那櫻乃實際的胸部應該會變得更有份量才對。」
朝永毫不客氣地注視著綺羅帆的胸部。
「我胸部小是惹到你了喔喵!」
朝永沒理會綺羅帆的抱怨,從手推車下面拿出一件像是蓋被一樣的東西,披蓋在病床上的綺羅帆身上。直到蓋住臉部後,再用發箍固定瀏海,讓額頭露出來。
然後用一枝像是黑色麥可筆在綺羅帆的額頭上畫下了『□』字形狀的記號。
綺羅帆察覺就是要在那裡下刀,不禁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要在腦袋瓜上動刀子,在一般醫院來說算是腦外科手術了,是一種和心髒手術並列最高難度的手術。
「等一下,朝永……喵?」
綺羅帆眼睛向上看,開門跟檢查手推車上手術器材的朝永說道。
「昨天,你跟我說過之前動過五次獸化症的手術喵,手術全都成功了喵?」
朝永惡狠狠地以仿佛會發出爆裂聲般的氣勢向綺羅帆投以不滿的視線。
「怎樣,你不相信我的技術是吧?」
「不是啦……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喵。」
綺羅帆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不管你信不信都會成功。強烈精神性傷害形成的腫瘤是長在幽星體較表層的地方,所以在外科手術中算是比較簡單的了。」
朝永態度冷淡地答道,但是,看起來還算是想讓綺羅帆感到安心的模樣。
「……留言板的那個純名小姐,後來怎麼了喵?」
「純名?她啊,後來寄了張明信片說手術很成功,也結婚生下小孩了。還提到等小孩長大獨立後,她還想要回到職場工作。」
綺羅帆鬆了一口氣。多虧了那件留言,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其他人長了尾巴,也因此鼓起了勇氣,聽朝永這麼一說,綺羅帆的緊張感稍微獲得紆解。
「好了,閒聊到此為止。開始進行幽星體的開腦手術。」
繞到病床的前頭之後,朝永把手術刀頂在畫有『□』字記號的前額上。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雖然和自己很相像,卻又不等同于自己的身體。即使心裡這麼想,還是無法那麼輕易就劃清界線。
朝永的手術刀切入麥克筆畫下的記號。
(嗚!)
雖然差點忍不住轉開視線,綺羅帆還是壓抑住驚恐繼續往下看。
手術刀毫無窒礙地切開了肌膚。
綺羅帆心想:真不傀是巧手。
手部的動作幹淨俐落。如果換作自己的話,絕對沒辦法切得那麼筆直,因為自己從來沒有用美工刀筆直切開過畫紙的經驗。
額頭上被割開一道完全沒有超出標示的『□』字形切口。然後用鉗子夾起頭皮的邊緣。
由于有一種之後可能會很思心的預感,綺羅帆便用雙手遮住了眼睛。但還是心癢癢的,所以忍不住透過指間的縫隙偷看。
啪喀一聲。感覺就像電影的人形機器人頭部打了開來從中跑出小型外星人一樣,綺羅帆的前額被打開了。
露出來的並非頭蓋骨、腦漿、鮮血這一類的東西,裡面被墨色的黑暗所籠罩。
朝永利用器械固定住攤開來的頭皮。他點亮裝設在帽緣的小頭燈,照射黑暗部分。
在那一片如同黑洞般深不見底的黑暗中,蛛網似的細線結滿四週。
朝永揮揮手一不意綺羅帆過來,于是綺羅帆走到他的身旁。
「這些傳輸脈絡就是你幽星體的中樞,收藏了過去的記憶與意識。」
貼近一看,可以看見偶爾有光粒子以非常快的速度通過傳輸脈絡。
「看得見光粒子耶,還在動嗎?」
「如你所見啊。雖然上了麻醉,可是並沒有停止運作──產生問題的腫瘤就在這裡面。」
說完之後,朝永把手指伸進了腦袋裡面。
以男生而言十分纖細的手像是要撥開滿布的蜘蛛網似的,不停地往裡頭探索。
綺羅帆看得出來他的動作很熟練,自稱手術經驗豐富應該真的沒錯。
突然,朝永的手停止了動作。
他用鉗子夾住其中一條傳輸脈絡。
綺羅帆探頭望了朝永的手上一眼。
網絡線上隆起一個形狀奇妙的東西。
要說是腫瘤又感覺太過細長,如小黃瓜等瓜類的外形,粗細則有其他網線的三到五倍。相對週圍其他的白色網絡,唯有那瓜形的部分是紅色的。
朝永把鉗子移到腫起部位的根部。
「這就是害你長出尾巴的腫瘤。」
和週圍的網絡明顯不同,就連綺羅帆也能一眼看出異常。
「那,意思也就是說只要把這東西切除,獸化就會停止喵?」
「是啊,是這樣沒錯……」
朝永把手從幽星體裡抽出來,再度面向綺羅帆。
「之前我認為你可能比較希望看過實際狀況後再討論,所以我並沒有提起。其實,你必須先選擇腫瘤的切除方法。」
「喵?」
「其中一個方法,是將腫瘤附近的中樞組織全部切除,就手術而言,這是最為安全,而且復發性最低的一般方法。可是,腫瘤附近的組織收藏了構成你對心靈創傷的意識與記憶,將那些地方一並切除,會有許多和那個心靈創傷相關的記憶從你腦海中消失。」
綺羅帆倒油了一口氣。
「換句話說……我會忘記一切喵?」
朝永表情沉重地點點頭。
「另外一個方法是什麼喵?」
「只切除腫瘤。」
「……不過,有缺點喵?」
「啊啊,我得再三強調,腫瘤是為了減少心靈創傷對幽星體的傷害而制造出來的,就像是為了避免壓力的安全氣囊。喪失了它,心靈創傷十之八九會蔓延到全身吧。要是能成功克服心靈創傷的話也就罷了,如果辦不到,幽星體就會停止活動。」
「停止活動會變成怎樣,喵?」
「萬一變成那樣……肉體也將停止活動,過著沉睡不醒的生活。」
換個字眼來說,等于與死亡無異──
「……朝永的建議是全體切除喵?」
「沒錯。心靈創傷是不想去記住的回憶,既然如此,幹脆切除掉比較好。畢竟,不知哪一天可能會因為它的緣故而發生意外,是跟定時炸彈沒兩樣的東西啊!」
炸彈……
綺羅帆咬住了嘴唇。
那確實是不堪回首的記憶,每當在夢裡出現時,不加有多少次渴望能就此忘記。
可是,就這樣忘了它也沒關系嗎?
那一天,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忘記這些真的好嗎?
「……不可以喵。」
綺羅帆維持垂著頭的模樣喃喃說著。
「朝永,我……選擇第二個方法,請你開刀喵。」
「為什麼?」
「雖然那是非常痛苦的記憶,可是我想,那附近應該也有快樂的回憶才對,所以我不想消除它喵。況且,我有一種感覺,這是非得靠自己的力量度過下可的難關……喵。」
綺羅帆抬起了頭,以充滿意志的雙眼回望朝永。
默默無言地注視著綺羅帆一陣子之後,朝永微微地嘆了口氣。
「或許我不該多嘴跟你提這些,一開始直接動手術就好了,是吧?」
「可是,搞不好我可以克服心靈創傷喵?」
「為了逃避精神上的重大壓力而渴望變成貓的家伙,能不能克服心靈創傷,是個令人極為好奇的疑問。」
「……」
「不過……」
朝永別過頭去。
「如果你想保留那份記憶的話,那我就順從你的願望。」
「……謝謝你喵。」
綺羅帆微傾著頭露出微笑。
「你別誤會了。因為我從患者身上收取對等的代價來動手術,所以會盡可能以患者的意思為優先,如此而已。」
朝永悻悻然地搔了搔鼻尖。
雖然只有一瞬間而已,可是朝永看起來就好像不好意思一樣。綺羅帆心裡又露出了微笑。
****
6 綺羅帆的心靈創傷
「從現在起即將進行幽星體中樞部的腫瘤摘除。」
擺出一臉緊張的表情,朝永拿起注滿了銀色液體的金屬針筒。
「在幽星體中樞部的手術當中最難掌握的,就是切斷傳輸脈絡時意識的流失量。失敗的案例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意識流失過多。」
據說針筒中的溶劑就是要固定住意識的東西。
像是要把腫瘤夾在中間一樣,朝永用夾子夾住長有腫瘤的傳輸線兩端,然後打針。
「這麼做的效果如何喵?」
「你的心靈創傷附近的意識因為凝固劑的作用而凝結了起來。借由這樣的效果,能將意識的流失控制在最低限度內。」
朝永拿鑷子夾住腫瘤部分的前端,扯了開來。接著,用尺寸最小的手術刀頂住隆起的根部上。
轉眼間,手術刀一劃,紅色的腫瘤便幹淨俐落地和傳輸脈絡分家了。
朝永把腫瘤放在手推車上的盤子裡。
「馬上就會消失不見。」
如朝永所言,過了一下子腫瘤就像冰淇淋溶化了一樣,在盤子上溶解成軟泥狀,最後冒出一股熱氣消失了。
綺羅帆心想手術應該結束了的時候,朝永一邊看著脈絡橫切而一邊咋了咋舌。
「怎麼了喵?」
「腫瘤已擴散到傳輸脈絡上了。」
仔細看朝永指示的地方,確實,原先腫瘤根部附近的傳輸脈絡也稍稍變成了桃紅色。
「既然已經擴散了,就不得不切除─部分的傳輸脈絡了。」
「會很難嗎喵?」
「切除不難,但是要將切斷的傳輸脈絡接合起來難度很高。不過,對我而言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一面若無其事地自賣自誇,朝永一而從手推車上拿起線圈。
用鑷子夾起線的前端之後,便在先前長有腫瘤的部分前後,系上週圍的傳輸脈絡和有問題的傳輸脈絡。
虧他還能那麼迅速地使用鑷子打結,綺羅帆對朝永心生佩服。
「朝永,你好像對縫紉很有一手喵。」
朝永沒有同應,而是用鑷子夾住傳輸脈絡,把鄰近正常部分而已經變紅的網絡切斷。
綺羅帆明白剛才之所以先用線將傳輸脈絡綁起來,是為了切斷時不讓它垂落下來。同樣地,朝永也用鑷子將左右兩側傳輸脈絡的前端夾住,然後切斷。
已經變成紅色的傳輸脈絡和腫瘤一樣被放進了託盤。
被切斷的傳輸脈絡有兩條,它們被綁在其他的傳輸脈絡上而在空中擺蕩。
「為了讓你增長見聞,我就好心教教你。」
朝永用鑷子夾著傳輸脈絡的前端,讓綺羅帆瞧瞧橫切面。
綺羅帆探頭一看,如同漿糊般黏稠狀的液體正從橫切面流了出來。
「那是剛才注射進去的凝固劑。在手術中防止意識流失的同時,還能阻止心靈創傷蔓延到幽星體全身。」
綺羅帆以緊張的表情點了點頭。
朝永拿鑷子夾起被切斷的傳輸脈絡的一邊後,解開了系線。接著用左手拿著鑷子,把傳輸脈絡引向另一邊的切口,右手抓著持針器。持針器的前端裝設了事先穿上線的針頭,現在就要利用這個器材進行縫合。
縫合開始了。
(好厲害……喵。)
朝永一針接著一針將直徑只有五公釐左右的兩條傳輸脈絡工整地縫合。一面在兩條傳輸脈絡之間來回穿梭,一面以極其細微的間隔動作著。
宛如縫紉機一般,針頭的往復沒有一絲顫抖。
快速、細心,而且精密。
縫了一圈之後,這回換成鋸齒形縫合。他改用了另一種縫合法,速度依舊飛快。就像刺繡一樣,不斷制造出漂亮的縫合痕蹟。
在追隨朝永手部動作的同時,綺羅帆對異常冷靜的自己感到訝異。眼前正在進行的,不是別人,正是綺羅帆自己的手術,萬一朝永一個失誤,或許事情就會陷入無法挽回的狀況。可是,即使攸關自己的生死,綺羅帆卻像是陌生人在動手術一樣冷靜地觀察著。恐怕這是因為她對躺在病床上的幽星體就是自己的認識還不夠深,以及朝永靈巧的技術讓她放心到沒有去思考這麼多的關系吧。
朝永用鋸齒形縫合縫上一圈之後,從持針器的針頭拔掉了線,用鑷子打了─個結,最後,解開系住傳輸脈絡的固定線,就聯系成一條傳輸脈絡了。
朝永並未就此歇手,他的手從幽星體抽出,卸下固定器,把額頭的肌膚縫了回去。
縫合頭皮時,是以手指持針,像縫紉一樣,一針一針縫合。
動作還是很快。由于綺羅帆自己和母親志津保的縫紉技術部很糟,所以根本沒得比,然而他的技術看起來就和過去曾看過的以手工縫制土耳其毛毯的人一樣,堪稱神技。
除此之外,肉眼還看不見縫線與縫合痕蹟。雖然幽星體的傷痕不會反映在實際的肉體上,但這一方面的處置或許是基于對綺羅帆外表的關心也說不定。
縫合結束,僅在角落處可以微微地看見縫線的打結處。
「縫合完成。」
朝永抬起了拿著剪刀與針的手。
「完美無缺……喵……」
等回過神來,綺羅帆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在用肉球為朝永拍手了。
任誰一看也知道,那是一場出神入化的手術,但是,他卻連一滴汗也沒流。明明先前是那麼忙碌地動作著卻一派輕鬆自若的樣子。難怪他在手術時會展露出自信滿滿的態度。
「我有疑問喵,拆線該怎麼辦喵?」
「沒有拆線的必要。只要給它時間,自然會和幽星體同化。」
綺羅帆一面心想原來如此,一面試著摸了摸尾巴與貓耳。兩個特征和肉球一樣依然存在。綺羅帆用眼神試探朝永何時才會恢復。
「只要意識流通到切除了腫瘤的傳輸脈絡,獸化的特征就會消失才對。」
「那麼,之後會變成怎樣呢喵?」
「我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輪到你表現。凝固劑一溶化,心靈創傷就會襲擊你的幽星體,手術成功與否,關鍵就在櫻乃能不能跨越那道難關。」
「那要多久的時間?」
「大概十五分鐘左右吧。」
綺羅帆在手術台上的自己的旁邊坐下之後,便凝視著那個映照著燭光,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身體頭部。
那裡頭有炸彈,有十五分鐘過後肯定會爆炸的炸彈。
做了一回深呼吸之後,綺羅帆重新面向把手術道具與手套放回了手推車,然後坐上了桌子的朝永。
「不過,朝永真的挺有兩把刷子的喵。你是跟誰學來那種技術的?是爸爸嗎喵?」
「不是我爸,教我魔法醫技術的是師父。」
「師父?就是老師?……喵?」
「雖然他擅長的是法力,不過對西洋魔法醫學也略通一二,現在正在大陸旅行中。過去,他曾代替我爸爸經營白川醫院,似乎從一開始就打算等到我能獨當一面了,就要把醫院交給我。突然丟下一封信就離開了,說什麼『我輩之術,汝已盡得之。』那個混帳禿驢!」
「那麼,你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了嗎?……喵?」
「還好啦。是有另外一間老家,但是我很少回去。」
他端正的臉龐上閃過一道陰影。看來這是一件談不得的事情。
綺羅帆想起班長曾提起過的往事。舉行三方面談的時候,朝永家一個人也沒來。雖說是靈異醫學,才這麼年輕就繼承了醫院,可以肯定另有復雜的隱情。
「現在換我問你問題了……你的心靈創傷是什麼?」
朝永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唐突地發問。綺羅帆的身體感到一陣緊張。
她早猜到一定會被問起這件事,應該說直到剛剛為止都沒被明確問到這問題,反而令她感覺奇怪。
「……你是基於醫師的立場問這問題的嗎喵?」
「不,好奇而已。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介意。」
如此說完後,朝永拾起頭露出一個平穩的表情,注視著綺羅帆。
綺羅帆的心靈創傷──
從昨天出現的夢境,綺羅帆得知心靈創傷果然便是自己猜想到的那件往事。
而知道這件事的,只有父母、琢己,還有班長而已。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會毫不考慮地就拒絕回答吧。就算是醫乍,眼前這個人仍是幾天前才第一次有過交談的人,而且,還是個既裝模作樣又愛性騷擾,要求拿下出手術費的話就要以身體抵帳,身為男人再差勁不過的家伙。
但是……
不知何故,綺羅帆想要對他一吐為快。
並不很清楚理由是什麼。搞不好,是希望在被心靈創傷侵襲之前,先在自己的內心裡將心情整理好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等到自己回過神來,綺羅帆已經開始侃侃而談了。
談起兩個月前的那一天,在那個場所,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名字叫福井憲次。
是大綺羅帆三歲的青梅竹馬,和她就讀同一間幼稚園、小學、國中。
一頭亂翹的頭發配上細長的眼睛,嘴角總是掛著一抹微笑,是一個散發不可思議感覺的男生。
彼此家住得很近也是原因之一,童年的時候,綺羅帆和福井常常玩在一起。話雖如此,兩人也只是住得很近而已,從來沒有一起做過什麼特別的事。
福井和一般的男生們不同,他不太喜歡體能活動。就算離開家裡來到外頭,也都是跑到公園或公寓樓頂,愣愣地眺望著天空而已。
另一方面,因為綺羅帆比起和女生交遊,還比較喜歡和男生混在一起趴趴走,所以她選擇待在躺在地上的福井身邊,自己一個人玩跳繩或者跳高來殺時間。
一旦他眼睛往天空看去,便會一動也不動,就這樣─句話也不說,連續好幾個小時盯著天空看。只是,如果綺羅帆一跟他說話,就會像解除了魔咒一樣轉動脖子,笑咪咪地回話,然後再次轉頭看向天空。
福井憲次就是這樣一個男孩子。
綺羅帆再度意識到有一陣子關系變得疏遠的福井,是在她國中二年級夏天的事情。當她結束社團活動回家時,在公園裡和他不期而遇了。
當時一身當地高中制服的福井正躺在草地上眺望著天空。
「阿憲……?」
綺羅帆用和小時候同樣的稱呼喚了一聲後,他回過頭來了。
然後對綺羅帆露出了個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純潔無垢的笑容──
自從那次不期而遇之後,綺羅帆就決定接近福井。
放學時她必定會繞去公園,如果他在的話,就在他身旁坐下談天。
和小時候相比,他變得健談了一些。只要綺羅帆不找他說話,他就不太常主動開口,這一點還是沒變。但是,跟他在一起就是感覺很快樂。
就這樣聊著聊著,關系逐漸進展到會兩個人一起出門晃晃了。
雖然說全是綺羅帆主動邀約,不過只要沒有其他特別要緊的事,福井就會答應。
期考結束的隔月,每個週末兩人都會去看電影和逛遊樂園,或者上街血拼。
不管兩人上哪兒去,福井都會對綺羅帆露出愉快的笑容。只要和這樣的福井在一起,綺羅帆就感到幸福無比。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關系,兩年的歲月轉眼間飛逝了。
綺羅帆升上了高中。
之所以會選定新宿的高中作為升學處完全是為了福井。在綺羅帆當上高中生的同時,福井也考進了東京的大學。既然如此,綺羅帆心想比起就讀當地的高中,新宿的學校還比較容易見面。
綺羅帆懷抱著一絲希望。
想讓自己和福井的關系有所進展。
雖然這兩年間約會一次又一次,可是兩人卻沒牽過手,當然更不可能有往上一層的關系。國中的時候即使沒什麼進展也不覺得焦急,但這時的綺羅帆認為是時候了,彼此的關系差不多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
首先,第一要務就是確認他的心意。即使相信就像自己重視福井一樣,福井一定也很重視自己,可是唯有那個儀式是綺羅帆無論如何都想做的。
事情就發生得那麼突然。
四月的某一個禮拜六的下午,綺羅帆被福井約了出去。地點是綺羅帆家附近的公寓樓頂,也就是小時候和福井一起嬉戲的那個場所。
從學校回到家裡後,滿心雀躍的綺羅帆前往了約定的地點。
就連平時也不怎麼花時間注意的化妝也特別下了一番工夫,甚至穿上了平時並不穿的內衣褲。
畢竟這是第一次被福井找出來,而且還是那個別具意義的地點。
綺羅帆相信絕對會有好事發生,一路哼著歌曲爬上了公寓的樓梯。
然後──
福井在綺羅帆的眼前死了。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福井在家裡的房間留有一封給家人的遺書,不過上頭沒寫任何自殺的理由。他不但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大學,還完成入學手續,也出席上課了,完全找不出他尋死的理由。
事件之後,被警察和福井的家人追問,對於他為何會自殺的原因茫然不知這件事,令綺羅帆相當痛苦。
畢竟就連綺羅帆也是一頭霧水,一點頭緒都沒有。
然後,綺羅帆這才發現……
原來自己對福井的事一無所知。
明明這兩年之間,兩人見了那麼多次面,共度了那些時光,可是福井在想些什麼、在那總是眺望個不停的天空裡看些什麼,自己卻從來不知道。
可以肯定的唯有一件事。
那就是,福井對綺羅帆不抱任何特別的意思。
如果福井有把她放在心上的話,就不會做出那種事。
絕對不會……
在敘述這件往事時明明能忍住淚水,可是話一說完的瞬間,就像洪水潰堤般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綺羅帆的雙眼滾滾落下。
原本以為,淚水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幹涸了。
在昏暗的診療室中,唯有綺羅帆的嗚咽聲靜靜地回響。
過了一會兒,朝永在桌上一面交替翹起的長腳,一面低聲嘟嚷著:
「……不就是隨處可見的故事嘛,過程和角色都很老套。」
綺羅帆一股怒意竄上心頭。
「你什麼意思啊!」
綺羅帆從診療台上跳下來,顫抖著胡須三步並作兩步往朝永走去,抬起手來。
抬起的那只手被一把抓住。
朝永以冷箭般的視線貫穿了綺羅帆,補充說道:
「不過,不管是什麼樣的故事,失去了重要的人那份悲痛是一樣巨大的。」
在那銳利的紅色瞳孔裡,綺羅帆仿佛看到了某種東西。既非憤怒也非悲傷,而是悠悠的感情波動。
朝永放開手後,從長袍的口袋掏出手帕遞給了失去氣勢的綺羅帆。
「拿去用吧,本來沒什麼事的臉,現在變成慘兮兮的。」
綺羅帆用肉球靈巧地抓著手帕擦拭了眼睛四週。熨燙過且繡有黑色圖案的手帕不一會兒工夫就變得濕淋淋的。
「凝固劑差不多快失去效用了。我看你還是回到床上躺著,盡可能選擇能放輕鬆的姿勢。」
感覺很奇妙,綺羅帆躺成了和病床上的幽星體疊合在一起的模樣。
一想到那個待會兒即將爆發,存在白己內心裡的炸彈,身體便開始發出顫抖。
「朝永……心靈創傷侵襲幽早體是什麼樣的感覺喵?」
「可以確定會失去意識吧,之後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非得度過比平時所夢見的夢還要嚴苛的考驗才行。」
比那個夢還要痛苦的體驗,綺羅帆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內容。就如朝永先前所說,她對究竟自己是否能成功克服感到不安。
「……你一定要回來。」
朝永站在診療台旁邊,雙手交抱,以細線般瞇起的眼睛看著綺羅帆。
「奇怪?你這是對我表示擔心嗎喵?」
朝永悶哼了一聲。
「廢話,要是你不回來了,誰來付我三百萬日圓啊?」
「就算幽星體停止運作,肉體還是會留在世上不是嗎?既然如此,還是可以做那個……喵?」
綺羅帆才說到─半突然驚覺自己話中的意思,接著她滿臉通紅,將視線從朝永身上移開。
朝永傾著脖子,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櫻乃,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就在朝永開口說話的瞬間──
綺羅帆的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強烈的白光。
「啊!」
隨著一聲微弱的悲鳴,綺羅帆的意識漸漸遠離。
在一片白茫茫的視野之中,自始至終都看得見那對紅色的瞳孔。
等到回過神來──
綺羅帆已經在光線昏暗的樓梯間爬動著。
這裡是附近老舊公寓的樓梯,是綺羅帆小時候經常和朋友嬉戲的場所。
──繞了三回轉角,綺羅帆注意到和那個夢是相同的。
那個做過無數次的夢,和那個時候夢境的開頭是一模一樣的。
可是,她並沒有跟夢裡的自己一樣有轉身離開的打算。無論前面有再怎麼艱困的考驗在等候著,她內心裡早就下定了克服困難的決心,而且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婉拒朝永的勸阻,選擇了只切除腫瘤的決定。
綺羅帆邁開步伐向前奔去。一次跨過兩階樓梯,強而有力地不斷往上爬去。
沒多久,來到了樓梯的盡頭。
眼前是通往公寓屋頂的大門,雙層玻璃的窗戶染成了一片水色。
碰一聲,她使勁地推開了大門。
──男孩就在那兒。
解開了上面兩顆扣子的白色襯衫與綠色的格紋褲……
到此為止都和過去的夢境沒有兩樣。
可是,福井憲次並沒有坐在護欄上,而是席地坐在水泥地上,抬頭仰望著天空。
和夢境不同──
(為什麼會這樣?)
福井緩緩地轉頭望向被意外的發展搞得一臉茫然而呆立不動的綺羅帆。
「嗨,綺羅帆。」
他露出了微笑。
那是綺羅帆過去最喜歡的,純潔無垢的微笑,她的警戒心一口氣卸下了。
綺羅帆宛如被磁鐵吸引了一樣向福井走去,面對而地坐了下來。
卷曲的褐色發絲與細長的眼睛,還有小時候常常害他被誤認為女生的清秀輪廓。
自然而然地淚水溢出了眼眶。
已經好久沒這樣仔細端詳福井的臉了,因為在夢裡頭,他總是一出現就馬上從綺羅帆的視野裡消失不見。
(為什麼……)
綺羅帆又一次如此心想。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夢境呢?綺羅帆現在應該是處于被心靈創傷侵襲的狀態才對,根據朝永的說法,明明要遭遇上比那個記憶更令人痛苦的考驗。
既然如此,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舒服愉快呢?
「怎麼啦,綺羅帆?發生了什麼事嗎?」
福井愣愣地詢問道,就連這樣的小動作,綺羅帆也覺得可愛無比。
「我跟你說喔,福井……」
綺羅帆開始向福井打開話匣子。
現在是什麼狀況?又會作何發展?─點都不清楚。可是,總而言之,現在就是想和福井說說話。
即使那只是區區的幻影也無所謂,總之就是想和幅井在一起。因為這是自從那件事情以來,綺羅帆一直渴望的事情。
「我作了一個夢啦。是一個霹靂無敵超級長的夢,根本就是個大長篇。在夢裡頭,阿憲死翹翹了,然後我也長了尾巴……」
綺羅帆滔滔不絕地訴說著。
把福井死了之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出來。
葬禮的經過、無心讀書結果考得淒慘無比的期中考、以及朝永的事情……不管是有關的事情也好、無關的細節也罷,綺羅帆停不下嘴巴自顧自地說著。
話一說完,綺羅帆便注視著福井的臉。
她不知道福井會有什麼反應,因為,她有種感覺,這一切都會在瞬間毀滅。
福井從感到有些驚訝恢復到平靜的表情之後,把手伸向綺羅帆的臉。一碰觸到臉頰,就用拇指依循眼睛下方的淚痕滑動。
「我不會死的,因為我需要綺羅帆陪伴在我身邊呀。」
又是一個微笑。
「阿……憲。」
力量從身體流逝。不知何故,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感覺十分輕鬆舒服。
綺羅帆像是要甩開他的手似的別開頭後,火燙著臉看著下方。
(對夢裡的對象小鹿亂撞個屁呀!)
雖然綺羅帆想好好教訓自己一番,無奈就是無法阻止漸漸染上一片春色的腦袋,胡思亂想。
感覺就是舒服又愉快,如果是這樣的心靈創傷,那是再歡迎不過了。
──乾脆就這樣趁勢告白好了。
兩個月以前,綺羅帆一直在尋找告白的時機。最後,不但發生了那種事情導致無法告白,心裡也覺得即使告白了,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是,如果是眼前的他,一定會對綺羅帆的心情有所回應。
就算是自我滿足也無所謂,想要讓心情變得更好。畢竟之前一直處在不幸的深淵,只有這個瞬間幸福一下,也不會遭到報應吧?
綺羅帆拾起了頭,緊盯著他微笑的臉不放。
「那、那個……那個喔……」
用字遣詞突然變得幼稚,一股熱氣直衝腦門,音調轉不回來了。
「我跟你說喔,阿憲……」
綺羅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說道:
「我……」
這個時候,福井溫柔地以食指按住了開口欲言的綺羅帆的唇。
「綺羅帆,由我來說吧。」
花瓣般的唇微微地動了一下。
「我喜歡你,綺羅帆。」
毫不拖泥帶水。
就好像只是在閒聊一樣,福井說出了自己期待聽見的回應。
綺羅帆感到一股電流在體內流竄。
「我也很喜歡阿憲。一直以來就是喜歡你,一直、一直、────────一直都是。」
很順口地說出來了。多虧充滿了整個腦袋的麻藥作用,一點也不覺得害羞,不好意思。
他再一次地露出燦爛的笑容。
綺羅帆全身的力氣瞬間喪失,福井溫柔地抱住渾身虛脫搖搖欲墜的她。
「……我喜歡你。」
福井探出了身子,把臉貼近綺羅帆。
「等、等一下,阿憲。你打算做什麼?」
這種事情不用問也知道。
直到以前為止,綺羅帆曾經在夢裡頭做過無數次。
──接吻。
才剛剛被告白馬上就要進展到接吻。不愧是妄想,進度真快!
不過,愈快愈好。反正這裡是夢中的世界,就盡情地發展吧!
福井的嘴唇漸漸逼近。
他的嘴張開了。
「我喜歡你……綺羅帆。」
都已經兵臨城下了還要再說一次嗎?
綺羅帆心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幹脆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
在闔上的視野當中──綺羅帆感覺到在眼皮的內側有某種東西。
某個紅色的東西──沒錯,她看見了在黑暗中閃爍的暗紅色瞳孔。
──她驚醒了過來。
受到強烈恐懼的驅使,腦袋中的春色瞬間煙消雲散。
一睜開眼睛,福井的嘴唇已迫在眼前。
(不行!)
綺羅帆反射性地將福井一把推開,站起身來。
「怎麼了?」
他臉上仍舊保持著微笑,拾起了臉,光是這樣的動作,就讓綺羅帆感覺一陣酥軟。但是,綺羅帆搖了搖頭將企圖再次在腦海裡擴散開來的春色煙霧給驅散。
「你不是我喜歡的阿憲。」
「才沒那種事呢,我就是福井憲次,我們小時候不是都在這裡玩嗎?」
「不,不是這樣的,因為阿憲他……」
「因為阿憲才不像你,他從來不會看著我的……」
是的。
不論何時,他總是看著天空。就算臉朝著綺羅帆的時候,也是露出一副不是凝視著她,而是望著眼前某樣事物的眼神。結果,一直到了最後還是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
「而且,阿憲不是會主動跟我講話、還有告白的那種人……」
綺羅帆咬住了嘴唇。
愈是將心中的念頭化為言語說出口,愈是覺得眼前的福井憲次宛如另一個人。即使表面上沒有兩樣,最喜歡的那個笑容也如出一轍。
眼前的人瞇起了眼睛,嘴上浮現一股淡淡的笑意。
「……不然我是誰呢?」
「你是……」
甚至作夢都會夢見的溫柔的阿憲,一個總是注視著綺羅帆的男孩。
「你是我所渴求的阿憲……」
──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了。綺羅帆自知福井憲次已經死去,身在這裡的人不過是妄想中的產物罷了。
所以才會覺得那麼舒服愉快。因為如自己所願,創造了─個他,讓他說出會讓自己獲得滿足的話、擺出會讓自己獲得滿足的表情、採取會讓自己感到愉快的動作。
這裡是被心靈創傷侵襲的幽星體所捏造的記憶幻影──
「是幻影又有什麼關系呢?」
福井像是看穿了綺羅帆的想法如此說道後,便站了起來。
一聲金屬碰撞聲響起,綺羅帆被壓在身後的護欄上。
他一只手架在鐵網上,用另一只手託起了綺羅帆的下巴。
「就算是幻影,就算是綺羅帆你所創造出來的世界又有何妨呢?這裡多美好啊。只要肉體一天不毀壞,你就能永遠待在自己所期望的世界裡。完全沒有任何討厭的事情,也沒有無聊乏味的學校生活,更沒有討人厭的田徑社前輩,晚飯也不會有青椒夾肉卷這種東西出現。而且,更重要的是,絕對不會發生喜歡的人死掉的事。」
「……可是,這些都只是幻覺而已,不是嗎?」
「幻覺又有什麼關系呢?幻覺也好現實也罷,在意識上根本大同小異。綺羅帆你能確信那邊的世界真的是現實嗎?更何況,你到剛剛為止感覺部很舒服,我說得沒錯吧!?」
那倒是沒錯。綺羅帆早就知道這是幻想,可是卻因為感覺太過美好的緣故而沉溺于快樂之中。
就算待在這邊的世界又有什麼不好?
在福井死了的時候,綺羅帆有過好幾百次跟著尋死的念頭。心想缺少了他的世界,甚至連活下去的價值也沒有。
可是,在這個世界就有福並存在。
存在著願意盯著綺羅帆看,願意開口講話,願意表示好感的福井。
(啊!)
綺羅帆總算察覺到了。察覺到自己現在所被賦予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考驗。
一閉上嘴巴不吭聲,福井又再度把臉貼了過來。
不知道為啥,這個世界的福井似乎有動不動就想接吻的癖好。
(難道我最近就那麼欲求不滿嗎?)
綺羅帆感覺到如果讓這嘴唇貼上來的話,就再也無法從這世界離開。
福井的臉已經、已經、就快到眼睛與鼻子的前方──
就在這時──
綺羅帆的右腳朝著他兩腿之間使勁往上一踹。
福井鐵青著臉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往後退了開來。
「……我對什麼事情都如自己所願的世界沒有興趣。因為我喜歡的阿憲,和我理想中的阿憲是不一樣的嘛!」
綺羅帆往前踏出了一步。
「如你所說,我所盼望的世界確實充滿了魅力,可是我不想在那種世界生活下去。畢竟,正因為會發生自己無法想像的事,活著才有樂趣。到頭來,我想像中的世界一點都不好玩,雖然世上有著許多無可奈何的事情,也有著殘酷到我沒辦法承受的事情,即使包含這些不好的事也無所謂。」
綺羅帆淚水盈盈,往前踏出了一步。福井則瞪著綺羅帆往後退。
「過去我沒辦法接受阿憲死去的事實,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所以,現在的你才會像這樣出現在我眼前。我竟不惜讓白己的盼望扭曲現實,讓阿憲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樣的世界是扭曲的啊!」
綺羅帆把手放在胸口上。
「可是,我決定接受。那一天的黃昏,你在這棟大樓的前面死了,我已經再也看不到那個微笑了……很遺憾,我從你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魅力,你並不是我所喜歡的那個阿憲!」
一面讓眼淚流過泛紅的臉頰,綺羅帆一面坦白自己的心情。按壓住的胸口深處發出一陣陣刺痛。
隨後,福井按著脖子開始痛苦了起來。
「綺羅帆……你真的不介意我又消失不見嗎?」
福井翻起眼珠瞪著綺羅帆,發出了呻吟般的聲音。
「不對!像你這樣的阿憲打一開始就不曾佯在,而且,我喜歡的阿憲早在那個時候就死了。」
綺羅帆一邊哭泣,一邊大叫。
一股宛如刀割般的強烈痛楚在綺羅帆的肢體裡流竄。由于刺激太過強烈,意識差一點就被帶走。
(這是我被賦予的考驗,不撐過這個痛苦不行!)
她咬緊了牙根保持清楚的意識。
福井維持著按壓脖子的姿勢仰天吶喊。
那是如同野獸的咆嘯般,令世界也為之驚恐的聲音。
綺羅帆搗住了耳朵,可是眼睛仍扎扎實實地看著福井。
福井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等到仿佛蒙太奇照片一樣變成切片之後,身體的輪廓也猶如熱騰騰的蒸氣般搖搖晃晃地擺動不停,看起來就像逐漸在空間中溶解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
福井面露微笑。
「這樣就對了,綺羅帆。」
「阿憲!」
向著消失到一半的福井,綺羅帆伸出了手。不過,就在那一瞬間,福井的身體突然完全消失在春天的陽光之下。
「……再見了,阿憲。」
綺羅帆仰天將那句話說了出口。
那句事隔兩個月之久的離別之辭──
綺羅帆蘇醒了。
她撐起上半身,環視四週。這是間寬大無比的房間,強烈的西曬從窗口射入。
綺羅帆就睡在病床上。
「你終於醒了?」
坐在椅子上翹著腳的朝永把臉從文庫本上抬起。
他脫下了尖頂帽和黑色斗篷,只穿著醫師袍。安置在手術床四週的燭台已經不見,陳放著手術道具的手推車也收回去了。
綺羅帆東張四望地在床上找來找去。
「奇怪?原先躺在這裡的另一個身體呢?」
「手術結束了,我趁著你睡著的時候讓幽星體和你的肉體融合了。」
手術結束了?這意思也就是說?
綺羅帆看看自己的手。
那個像是開玩笑般長著肉球的手已經不見了。
而且頭上那對毛茸茸的耳朵,還有從嘴巴與鼻子之間往兩側伸出的胡子也都消失了。
最後,綺羅帆把手伸向屁股,從夾克的下方觸摸屁股與腰部之間。
沒有。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把手伸進褲子裡頭,摸摸根部附近。
觸摸之處盡是光滑柔嫩的肌膚,似乎連疤痕也沒有留下。一整組的貓娘cosplay套件全部消失不見了。
「朝永,不見了……都不見了耶!」
綺羅帆發出感動的聲音之後,朝永臉上明顯寫著「那當然」三個字並哼了一聲,然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反正,暫且是這樣沒錯吧。不過,只要出現過一次就可能會成為慣性。以後當你感到興奮、或心情鬆懈時,可能會發生瞬間又長出來的情況,所以多注意一點。」
朝永往流理台走去,端來裝有冰咖啡的杯子,遞給了綺羅帆。
「如果沒加砂糖和奶精我就喝不下去耶!」
「你就當作是在吃藥,快給我喝了。」
雖然對他那翻臉如翻書的命令語調有些火大,但綺羅帆還是乖乖聽話將咖啡含進了嘴裡。
強烈的香氣伴隨著濃烈的苦味從嘴巴擴散到了鼻子。總之,苦歸苦,喝下一口之後,便回味無窮地忍不住想再喝一口。
喝著喝著,原本高漲的情緒也隨之平穩了下來。
「這是魔法的藥?」
「是冰滴咖啡。」
朝永指著的那面牆上,擺設了一個猶如理化實驗裡的玻璃管加倍放大後的裝置。
「看來你成功克服了心靈創傷呢。」
不知何故,朝永露出微慍的表情,邊由上往下睨視著綺羅帆邊說道。
「……託你的福,勉強成功了。」
「少裝客套了,說啥託了我的福?明明你被別人表白,還差一點接吻,險些就留在那兒回不來了,還敢講。」
「為、為什麼你知道啊!難不成……你都看到了?」
綺羅帆漲紅了臉,抬頭看著朝永。
「我只是猜測過程大概就是那樣。從你失去意識之後,身體就一直搖個不停,幽星體為了減輕心靈創傷所造成的傷害,產生幻想誘惑了你,對吧?看你這麼嫩,不會只是被人索吻就緊張得小鹿亂撞吧?」
事情被說中到令人光火的程度,綺羅帆一時無法反擊。
「如果我沒傳送念力過去的話,恐怕你早就毫無招架之力地被拉攏到那邊去了。」
「念力?」
聽他這麼一說,確實,那個時候,在即將被福井親吻之前,在閉上眼睛後的視野一角,看見了紅色的瞳孔。多虧了這個緣故,才驚醒過來。
「那個果然是朝永?之前人家還感覺那麼快活哩,快樂的心情全毀在那一瞬間啦。」
綺羅帆狀似不滿地嘟起嘴,然後微微地垂下了頭。
「不過……謝謝你。」
如果那個時候沒能看見朝永的眼睛,綺羅帆必定接受了福井的索吻。萬一真的變成那種情況,大概也沒辦法回到現實的世界了。
即使那心情只是幻象,但感覺真的很好,好到會想就那樣沉溺在幸福的世界也不錯。
但是,綺羅帆終究選擇了回到現實的世界。她接受了福井的死亡,選擇了他並不存在的世界。就算感覺再怎麼快活,那都不是真正的福井,只是自己的意識所捏造出來的幻影。
綺羅帆下定了決心。過去的她只是拼命想忘記福井的事,可是,從現在開始必須要勇敢面對,絕對要查出福井的死因,以及他在那片天空裡看著什麼東西──
當綺羅帆心情沉澱下來之後,朝永向著位于牆邊的狹長置物櫃走去。他打開櫃子一邊在裡頭東翻西找,一邊說道:
「用不著道謝……之前也說過了,我要你用身體支付三百萬日圓的代價。」
一把火從綺羅帆的臉上噴出。
幾乎忘得一幹二淨了。委託手術的時候,又是長耳朵又是肉球又是貓語的,綺羅帆當時已經豁出去了。可是,仔細一想,白己竟然僅憑一股衝動就決定了關系人生的大事。
對綺羅帆而言這可是初體驗。現在居然要和心裡並不喜歡,甚至是令人火大,況且還是同班同學的男人做。
綺羅帆偷瞄了出口的大門一眼。她對自己的腳力深具信心,感覺如果現在借機腳底抹油,馬不停蹄地拼命逃走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全身而退。
不,那可不行。
不論他是再怎麼愛性騷擾、惹人厭又個性陰沉的家伙,多虧他的幫忙才治好了怪病是不爭的事實,不對他付出謝禮的話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要是反悔的話那就形同小偷了。畢竟,綺羅帆在手術之前已明白向朝永表示白己要用身體支付謝禮了。
綺羅帆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接著,雙手交抱,一回身滾上了病床,閉起眼睛。
「武士向來不說二話,要殺要奸隨便你!」
綺羅帆模仿時代劇人聲斥喝之後,以一張火燙到令人懷疑是否拿著紙靠近就會起火燃燒的臉,小聲地補充道:
「……可是盡可能溫柔點喔。」
過了一會兒,啪噠啪噠的腳步聲響起,朝永往病床走來了。
這個時刻終于來臨了。
從來沒想過第一次會是在這種又硬又冷的病床上。就算不奢求賓館的大床,至少在更鬆軟一點的床上不是更好嗎?這張床真的硬到跟平安時代的枕頭沒啥兩樣。
綺羅帆心想早知如此,當初就把家裡最高檔的決戰內衣褲穿來就好了。因為今早一場大混亂,所以現在根本不記得自己穿了什麼過來。說不定又是小熊圖案的內褲,畢竟小熊圖案的內褲數目最多,穿到的機率極高。
看到了小熊那家伙又會像上次一樣恥笑嗎?死也不想再被取笑了。那是天大的屈辱呀!
當綺羅帆的妄想不斷擴大時,突然聽見了朝永在病床一旁站定的聲響。
「你在搞什麼鬼啊?」
在聽到一頓既像無奈又像是生氣,感覺兩邊的心情不相上下的怒斥後,綺羅帆被某種沉重的布料「啪」一聲蓋住了頭。
綺羅帆睜開眼睛坐起上半身,確認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那是一件素色的連身洋裝。黑色的聚酯材質,搭配白色的圓領。鈕扣採橫排式,洋裝左右共有兩個機能性十足的大口袋。
也就是俗稱的護士服。
「這是幹嘛用的?難道朝永不讓女生穿這種衣服……那個,就會站不起來嗎?就因為你是醫生?」
「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啊?那是這裡的制服。」
「啥?」
朝永面無表情地把聘用契約書連同資料夾一起丟到搞不清楚狀況的綺羅帆腳邊。
「上班日為每個禮拜六的下午與禮拜日。工作時間合計一週十五小時。加班費一個月最多付到十個小時。工作內容為醫療輔助、看護輔助、所有行政事務、掃除、以及其他。時薪一千五百日圓。視工作表現每年八月與十二月頒發獎金。制服由醫院提供,請務必自行清洗。你有什麼問題嗎?」
「抱歉,你這意思是說……?」
「歡迎來到白川醫院工作。在你賺到三百萬日圓為止,得請你做牛做馬地努力工作了,櫻乃綺羅帆。」
朝永的嘴角揚起,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
咚咚咚────────咚。
從一臉呆愣的綺羅帆夾克後面,一個充滿彈性的東西蹦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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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工作開始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朝永一邊的眉毛在冰雪般冷漠的臉上抽動一面嘟嚷著。
他的眼前堆放著一樣即使用前衛藝術來形容也不為過的東西。雖然從以盤子盛裝這一點來研判應當是料理沒錯,可是那模樣不管怎麼看都像不能吃進肚裡的不明物質。
多虧了左右兩邊頭部與尾巴的形狀,才勉勉強強能認出這是一條負。可是,這兩個部位之間被一塊白色又糊又爛的膠狀物所覆蓋,上頭還淋上了夾雜黑色與紅色斑點的綠色液體。成為焦炭的蔬菜散落在膠狀物旁邊,呈現出猶如慘遭戰火洗劫的小鎮或農村的殘敗景象。與其說這是料理,不如說這是為了表現因為環境污染導致突變的魚的前衛藝術史為貼切。
「這是熱內亞風味的蛋奶酥鱸魚呀!」
在朝永背後將盤子抱在身側露出─副事不關己模樣的女孩子,一臉毫不在乎地把如果傳進熱內亞居民耳裡可能會引發暴動的話給說出門。她就是櫻乃綺羅帆。
綺羅帆身上穿著護士服,輕鬆地戴上黑色護士帽,搭配線條俐落,以功能設計為取向的漆黑連身洋裝,這副打扮相當適合她。
「原來如此。」
朝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點點頭之後,轉身仰望綺羅帆。
「換句話說…………你打算殺我滅口,借此讓那三百萬一筆勾消對吧?櫻乃綺羅帆!」
「你吵著要我做午飯,我這不是弄出來給你了嗎?你那是什麼說法啊!」
「我是叫你做飯沒錯,可沒叫你在廚房調配毒藥。」
「那才不是毒藥哩,是蛋奶酥,而且是熱內亞風味的!」
「我管你是熱內亞風還是翡冷翠風,制造這種毒藥的工廠根本不存在!」
朝永起身怒瞪綺羅帆,綺羅帆也不服輸地瞪了回去。
今天是綺羅帆動完手術後的隔週禮拜六,也是綺羅帆第一天打工日。
來到位於新宿三丁目的白川醫院工作,換上了指定的制服之後,朝永第一件吩咐的工作就是準備午餐。
「為什麼我非得幫你做飯不可啊!」
朝永默默地將一個禮拜前所打的契約書推到發出抗議的綺羅帆面前,指著其中一項用細小文字書寫的條款。
(聘用契約書第三條。工作內容……醫療輔助、看護輔助、行政事務、以及其他。)
最後的「其他」,範圍囊括醫院內的清掃與必要的採購。另外,還有醫院工作人員民生問題的準備……以上就是朝永的說詞。
既然對方拿契約書當擋箭牌,綺羅帆也無法反駁,最後只好忍著不好意思的心情穿著護士服到附近的百貨公司採購食材,然後在位于白川醫院樓上的廚房制作午餐。
不過,如果朝永早點認清綺羅帆的料理技術的話,恐怕也不會吩咐她下廚了吧!因為綺羅帆是個令人絕望的料理白癡。
一般情況,像炒青菜和姜燒豬肉這種簡單的料理,任誰來做味道都大間小異。但是,一旦由綺羅帆經手,轉眼間立刻就會醞釀出『未知的味道』。原因就在于她明明手腳笨拙,卻不管做什麼事都想呈現自己獨特的個性。
就算個性化吧,如果美味也就不跟她計較了,偏偏從綺羅帆手上誕生的,盡是些適合取chaos(混亂),或者catastrophe(天災橫禍)這種洋文當名字的料理。
這回的情況亦同。
綺羅帆嘴巴上雖然抱怨連連,心裡卻打著既然要做乾脆豪華一點的想法,於是便用朝永交付的信用卡購買昂貴的鮮魚、義大利醋、辣椒油等食材,然後有勇無謀地挑戰以前在美食節目裡看過的正統義大利料理,不僅如此,綺羅帆還加入自己獨創的見解。
模糊不清的記憶加上她獨創的香料搭配,誕生出放在餐桌上的那個前衛藝術。附帶一提,名字裡的「熱內亞風味」也只是綺羅帆看氣氛取好玩的而已,不具特別意義,至于到底是不是蛋奶酥也值得探討。
「你倒是說說看,究竟要怎麼胡搞,才做得出這種鬼玩意兒?」
朝永停止與綺羅帆對峙,走向廚房。
「朝永,等一下!」
綺羅帆以有些焦急的聲音叫住了朝永。
「我勸你現在不要去廚房比較好……」
她一面撥弄著從護士帽掉出來的淺褐色瀏海,一面扭動著身體。朝永露出了一個可疑的表情之後,直接打開廚房的門。
強烈的焦臭味飄進了用餐客廳。
眼前景象一片狼籍。顏色噁心的煙霧與臭氣從沾有褐色膠狀物的平底鍋竄升,流理台上魚鱗四濺,魚內臟與切剩的蔬菜雜亂地堆放著。砧板上就像剛剛切斷過手指一樣,血肉糢糊地沾黏著魚肉。
中央的調理桌上凌亂不堪地滿布著小麥粉,看起來就跟發生粉塵爆炸後的倉庫沒兩樣。從那個爆炸當中誕生的,恐怕就是那個料理吧!
朝永瞪大眼睛動也不動。
「喂、喂──?」
即使綺羅帆在他眼前揮動著手也沒有反應。與其說他呈現放空狀態,其實還比較像是昏迷不醒。
「講話啊,朝永。喂──」
她粗魯地搖晃若朝永的身體。接著,朝永就像突然驚醒過來一樣,總算回到了現實世界。
朝永悶聲不響地慢慢關上了廚房的門後,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我是朝永。希望你們馬上過來一趟。」
朝永簡短地說完之後,就掛斷手機。
「你打電話給誰啊?」
綺羅帆一臉不解,不一會兒玄關的門鈴聲大作。
出去應門的朝永帶著抱著巨大掃除機的兩名年輕男子回來。兩人都身穿綠色的工作服,頭上戴著以紅字標示「笑咪咪清潔」字樣的帽子。
「這裡全都麻煩你們了。」
朝永打開廚房的門看也不看直接吩咐道。
掃除機的電源開啟,清潔業者專用的掃帚在跳動,巨大的垃圾袋在飄揚。業者技術純熟,混亂的現象一個個被鏟除了。
宛如被魔女拿去調配藥物的平底鍋瞬間變得光亮動人,流理台也找回了原先不鏽鋼的光輝,不但一片血海的檜木砧板被磨光到年輪顯現出來,連調理桌上粉塵爆炸的痕蹟也迅速被清除了。
不過短短十五分鐘左右,廚房就完全恢復為原先那充滿秩序的世界……
「啊,請問這東西要怎麼處理呢?」
宛如聖誕老人一樣扛起垃圾袋的其中一名「笑咪咪清潔」人員,眼尖地發現了放在桌上如同廚房混戰時代殘留物資般的菜餚。
「啊!」
綺羅帆摸著胸口,偷偷地看了朝永一眼。即使知道那是失敗之作,可是千辛萬苦做好的料理被丟掉還是讓人感覺不舍。
朝永也看向綺羅帆,兩人四目相對。
朝永嘆息一聲之後,拿起叉子刺下盤中前衛藝術的一角,送進口裡。
瞬間,他端正的臉龐浮現出不屬于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的復雜表情。
「交給你了。」
他立刻恢復原先冷靜的表情告知清潔人員,于是『熱內亞風味蛋奶酥鱸魚』便整個消失在白色的垃圾袋裡,而盤子則被送回廚房洗得幹幹淨淨。
「感謝您愛用本公司的服務──」
如公司名字所示始終綻放笑容的「笑咪咪清潔」兩人組離開了。
終于,朝永的家完全地找回了原先的秩序。
「如果你不擅長料理的話,事先告知我一聲不就好了……」
朝永用廚房的水龍頭漱口後,以疲憊的眼神看著綺羅帆。
「我才沒有不擅長哩,只是今天日子不對而已。」
滿臉通紅的綺羅帆邊撥弄著瀏海邊轉頭看向一旁。
「不管你擅不擅長,總之,我不會再讓你做飯了。」
朝永從收納櫃的抽屜裡拿出一張黃色的紙張,交給了綺羅帆。那是一間叫作「來來軒」的中華料理店的菜單。
「給你一分鐘的時間挑選。你也還沒吃午餐吧?」
依然面朝旁邊像是表明「我才不吃」似的要起脾氣的綺羅帆,這時肚子轟然發出「咕嚕嚕嚕」的巨響。
★ ★ ★ ★
「朝永,你禮拜六日吃飯部是叫外賣嗎?」
綺羅帆一面用陶瓷湯匙將大碗裡的蟹肉萵苣炒飯送進嘴裡,一面詢問坐在餐桌對面吃著燒賣的朝永。
「算是吧。開業時間我不是待在這裡就是在樓下,不管怎樣也只能叫外賣。」
綺羅帆身處的朝永家位于白川醫院進駐的大廈四樓。由于是將原先出租用的樓層造成住家的,所以這裡只有異常寬敞的客廳兼餐廳與寢室、廚房而已,即俗稱的1LDK。醫院與住家的室內電話互通,是為了只要有來客,在哪兒都能方便聯絡的設計。
「叫外賣的好處就是不會制造垃圾。」
朝永板著一張撲克臉抬起頭來。綺羅帆繼續裝死。
「要維持居家整潔最重要的原則就是不準積拉圾、不制造垃圾、不帶垃圾回家這三個原則。不過,在封閉的系統中,Entropy(熵,熱力學函數)必定大增。漫不經心順手帶同家裡的東西,等自己注意到了的時候已經變成垃圾是十分常見的狀況。關於這一點,店家會將外賣之後制造出來的垃圾帶回去,所以正合我意。」
朝永講得口沫橫飛。綺羅帆聽不懂他說的Entropy是什麼意思,只好虛應故事地應答。
「……話雖如此,老是吃外賣總會膩吧。應該說是早就吃膩了,這就是為什麼我拜託你做飯的理由……」
朝永像是受夠了似的搖搖頭後,「呼」地嘆了一口氣。
「不、不好意思喔,我料理手藝就是這麼差。」
綺羅帆嘟起淺桃色的嘴唇。
「別放在心上。聘用的時候也沒事先確認過,就擅自判斷你會下廚,是我太早下定論了。就像我完全不會煮飯一樣,我應當考慮到櫻乃也不會的可能性。」
朝永這番並非挖苦而且相當正經的說詞,反而讓綺羅帆有所反應。
(什麼嘛,聽你這麼一說怎麼好像是我錯了一樣。)
被命令去做飯的時候雖然沒來由地產生反抗的念頭,可是聽完朝永說明這是工作的一環之後也認真地下廚了。雖然免除了料理的職責,結果卻讓綺羅帆有點小挫折。即使這個打工是為了償還三百萬的手術費,可是她認為既然要做,就希望盡量能幫上醫院與朝永的忙。
(嗯──我的初敗。)
綺羅帆感到有些氣餒。
「……料理先擺一邊,往後我在這裡該做什麼才好呢?Dr.朝永。」
「你的主要工作就如契約書上所注明的,輔助我的醫療工作。」
一直以來,從醫療、看護到調劑,都由朝永一手包辦。但是,一個人工作偶爾會有麻煩的狀況發生。雖然早就想聘請一名助手,可是雇主是一個十五歲的靈療醫師,總不能在招募雜志上公開征人。正值這煩惱的時刻綺羅帆湊巧現身了。
「特別希望你負責的,就是接待患者,還有看護業務。」
「看護!」
白衣天使這字眼在綺羅帆腦海裡浮現,雖然她眼睛發出了光芒,可是一想起自己的打扮馬上就陷入失望的深淵。綺羅帆猜想這可能是配合朝永的醫師袍所決定的配色、不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護上服也選用黑色呢?
「雖然說是接待患者,但這裡也不是那種患者會源源不絕地上門的醫院,平均一個月只有四名患者,花在一名患者身上的時間雖長,但自由時間也多。三樓的行政辦公室就借給你用。裡頭有書桌和小睡用的床鋪,空閒的時候,不管要在那裡寫功課或睡午覺,隨你自由。」
朝永從黑色醫師袍內拿出一把鑰匙,越過餐桌往綺羅帆的方向一扔。
「只要放下百葉窗就能保有隱私,從明天開始換衣服也在那邊進行就行了。」
附帶一提,今天綺羅帆是請朝永離開之後,趁那時候換上護上服的。
「我有問題,朝永你有這把鑰匙的備份嗎?」
「沒有。所以,如果弄丟的話,重配鑰匙的費用要從薪水裡面扣,你要小心保管。」
綺羅帆把鑰匙別在自己的鑰匙圈上。
「另外,就是我一開始說過的醫院的營運輔助。特別是院內的掃除,不管有沒有患者來,希望你每隔兩個小時就做一次。」
朝永的表情感覺像是在表示「這點很重要」一樣,顯得格外嚴肅。
(每隔兩個小時!?)
綺羅帆在心中發出慘叫。雖然之前就聽過傳聞,但朝永的潔癖似乎超出了想像。就拿剛剛廚房那件事情來說,不管那畫面有多麼淒慘,他光看一眼就昏倒了,由此可知他頗為神經質。
綺羅帆重新審視朝永後,心裡這麼想著。原來如此,確實連用餐方式也帶著莫名的潔癖感。筷子只用前端,不但每一口的份量都很少,而且細嚼慢嚥。看來和邋遢、厭惡打掃與整理工作,且每次吃飯必定狼吞虎嚥的綺羅帆是不一樣的人種。
(我能順利地做下去嗎……)
綺羅帆將炒飯一掃而光,邊喝著朝永用心調制的冰咖啡,邊悄悄地喃喃門語。超愛乾淨的老板與邋遢散漫的部下,令她有一股前途坎坷的預感。一般情況下,不是自己不幹就是等著老板炒魷魚兩個方法來解決問題,不過這份打工又不能比照此種模式……
抱著些許不安的心情,綺羅帆持續盯著還在用餐的朝永瞧。
這個時候,綺羅帆忽然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
(怪了?)
她傾著頭,打量放在自己面前與朝永面前的盤子。
樣子並不相同。明明同樣都是來自「來來軒」的外賣,盤子卻不一樣。綺羅帆用的是印著店名與龍的圖案,已老舊失色的盤子,而朝永的盤子是亮晶晶的白瓷,而且看起來十分高檔。
就算是專為老顧客提供的特別服務,如果只有朝永用這麼好的餐具,還是感覺很怪。
「啊啊,你在看這個嗎?」
朝永注意到一直盯著盤子猛瞧的綺羅帆。
「基於衛生的考量,我實在沒辦法忍受和不特定的多數人使用同樣的盤子進食。這是我寄放在『來來軒』的專用餐具。」
「專用餐具!?」
綺羅帆頓時目瞪口呆,龜毛到這種程度已經超越神經質的等級,可以說是病態了。
對往後的日子愈來愈感到不安的同時,綺羅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好了,比預定遲了一個小時,我來帶你認識一下醫院,你拿好隨身物品跟著我走。」
朝永端起放著專用餐具的盤子之後,便啪噠啪噠地往玄關走去。綺羅帆也端著自己的盤子、背著書包隨他前去。
「基本上,四樓只作為用餐空間使用,看診的時間都在三樓的診療室度過。」
在玄關前的電梯大廳裡,朝永轉身面對綺羅帆。
相對於三樓在電梯大廳與醫院之間隔著一面玻璃牆,四樓則是貼有磁磚的水泥隔間。建造模式如同一般公寓的玄關。
朝永把盤子放在牆邊後,按下下樓鍵,呼叫電梯。
「這棟大廈屬于白川醫院所有。二樓目前當作倉庫使用,五樓和六樓以前是住院設施,目前已經封閉了。換句話說,基本上只使用三、四樓的空間而已。」
到達三樓後,朝永打開玻璃牆的門鎖後,進入醫院。
進入後立刻碰到的窗口百葉窗簾是拉下來的。窗口前放有候診用的沙發與觀葉盆栽,之前綺羅帆來求診時,並沒有隨處瀏覽的閒情逸致,所以沒注意到。
綺羅帆用朝永交給她的鑰匙打開了窗門旁邊的房門。
白茫茫……綺羅帆心中如此想道。
三坪左右的房間完全被白色所覆蓋。白色的壁紙還算正常,其他白色地毯、白色置物櫃、白色桌子、白色沙發床,所有的東西部是白色的。
「你不需要一直死守在窗邊,即使要帶私人物品進來也隨你。」
「請問……白茫茫的讓我感覺心神不寧,我可以增加一點色彩嗎?」
綺羅帆一面環視房問一面發問。朝永露骨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你要加上黑色的話那就沒關系。」
「這裡要變成我的工作間吧?既然如此,我想怎麼布置應該沒關系才對呀。幹嘛那麼小氣,反正你又不用。」
綺羅帆刻意這麼告訴朝永之後,把嘴癟成「︿」字形,陷入沉默。
綺羅帆內心打定了主意:下次來的時候,看我把全部牆面貼滿偶像海報!
「我的房間在這邊。」
隨著朝永進入那間診療室兼手術室,穿過畫有巨大五芒星的地板走到房間盡頭,右手方的牆壁上有一扇隱藏在藤蔓屏風後方的門。
門一打開,綺羅帆不禁哀鳴一聲。
(嗚哇啊,好糟的品味……)
眼前是純黑色的房間。雖然和行政辦公室的大小、地板、桌子、家具的種類大同小異,可是顏色從白的換成黑的,只是這樣的差別就給人一種品味糟透了的感覺,讓綺羅帆很是驚訝。
在黑色沙發上坐下,朝永在綺羅帆面前翹起一雙長腿。
他長相英俊個子又高,所以坐在那裡看起來還挺帥氣的。可是,一身黑漆漆的打扮,加上頭發也是黑的,一下子就形成了保護色。如果把燈關暗一點感覺好像會和房間融為一體。
「我沒事就待在這個房間裡,有病人來的話,請通知我一聲。」
朝永仰望綺羅帆,向上撥了一下瀏海。
「……有一個問題。你之所以這麼偏好黑白兩色,是因為在靈異方面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好比說這房間和另一個房間互為陰陽,在靈的方面會更趨安定之類……」
「你想太多了。」
才零點五秒就得到回答。
「純粹是因為白和黑是我喜歡的顏色而已。」
「那你的長袍和我的制服也弄成黑色的原因為啥?」
「因為白色太普通了啊,弄成黑色比較有氣氛吧?」
綺羅帆覺得有些無力。她一直以為黑色別具深義,既然是為了那麼無聊的理由,她希望至少把護士服換回白色的,當一個真正的白衣天使算了。
「……那麼,今天稍後的計劃呢?有患者預約看診嗎?」
「黃昏後要去看診。」
「我也要去嗎?」
朝永以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點了點頭。
「車子下午四點的時候會來接我們,那之前你就在辦公室裡寫作業好了。看你笨手笨腳的樣子,作業應該花了你不少時間吧?」
正確答案。綺羅帆就是那種會在作業上花費很長一段時間的類型。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向著打算回到自己房間的綺羅帆,朝永丟了一本書過去。
「這本書先交給你,這是唯意一一本記述靈異類疾病的日文書籍,你無聊的時候就頂著看吧。」
那本書又黑又薄,瀏覽封面,上頭寫著「非自然醫學」的書名。
「謝謝,有興趣的話我會翻翻看的,那麼,一個小時後見。」
綺羅帆用拿著書的那只手揮了揮掰掰的手勢,然後關上了門。
「不過,以打工而言還真不賴呢!」
綺羅帆趴在辦公室的桌子上,一邊用食指繞著瀏海玩,一邊喃喃自語。
沒有病人的時候只要坐在桌子前寫作業就有時薪一千五百日圓可賺。雖然這房間目前很殺風景,但只要一點一滴地改造應該會是能靜下心來的場所。就算雇主個性差勁這一點要打個折扣,可是像這種投資報酬率不錯的打工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話雖如此,我可是一毛錢也拿不到就是了……)
要賺三百萬日圓換算起來得工作兩千個小時。假設每個禮拜都來上班,在綺羅帆高中畢業之前能不能清償都還是未知數。尤其如果為了準備考試而變忙的話,到時候能不能來打工還是個問題。
不過──就算不考慮工作輕鬆這點,因為自己曾患過類似的疾病,所以綺羅帆對在靈異醫院當助手這份工作也產生了興趣。說是興趣,或許對實際染上那類疾病的人是一件失禮的事。可是,她有點想知道除了和自己一樣長尾巴以外,還有哪些靈異疾病存在。
綺羅帆打開了朝永交給她的書本。
一頁接著一頁翻閱,隨意瀏覽就有千奇百怪的疾病出現再出現……例如右手長滿了香菇的疾病,或者長角的詛咒等等,充滿靈異感的病例接二連三地呈現在眼前。由于圖片是黑白照片,因此還能忍受,要是換成寫實照片的話,說不定早就害怕得看不下去了。
「會是什麼人寫這種書的啊?」
打開封底後,上頭印有作者名字。作者「白川京輔」,印刷日期為大正五年。這是朝永的祖父,不,會是曾祖父嗎?搞不好白川家歷代都在當靈異專門醫生。
綺羅帆闔上書本,雙臂交抱。
「嗯──從今天起一點一點慢慢看完好了。」
想要更了解靈異疾病是其中一個因素,不過既然要在這兒打工,多少培養一點這方面的知識比較好吧。
綺羅帆把書收進書包裡,取出了數學問題集和筆記本。因為比起非自然醫學,禮拜一要交的數學作業更是迫在眉睫。
「難不成我們要搭那個去?」
約定時間的五分鐘之前──在一樓的大廳裡,綺羅帆一臉呆相指著一輛停在大廈前馬路上的車子。
那是輛黑色烤漆的大禮車,也就是那種會在電影和連續劇上看到的加長型豪華轎車。
「我想應該是吧!」
朝永毫不畏縮地往前走去,綺羅帆緊跟在後。
來到外頭後,站在車旁穿苦頗具品味的藍紫色外套與灰色長褲的男子立即靠了過來。
「抱歉,請問您是朝永憐央麻醫師嗎?」
瞧朝永點頭回應,那名男子便笑咪咪地頷首行禮。
「敝姓岸田,是大江家的管事,特地來迎接您。」
自稱岸田的男子領著朝永來到禮車的後座席之後,也畢恭畢敬地帶領綺羅帆進入車內。
待綺羅帆在黑色皮革座位上坐穩之後,車門伴隨著厚重的聲響關上了。
車內在前座與後座之間有一塊玻璃隔板,駕駛席的男子回過頭打了個招呼。等岸田一坐上助手席,車子便緩緩地開動。
車座充滿彈性,而且乎穩舒適,還有可供雙腳放鬆打直的踏板,車座正前方有小型的冰箱,裡頭裝滿像是舶來品的瓶裝果汁。悄悄地嘗試壓下設置在車門上附有雨傘標志的按鈕後,收放了名牌雨傘的置物箱,從腳邊以電動方式出現,令綺羅帆十分興奮。
「很丟臉耶,可不可以不要到處亂摸?」
當綺羅帆邊喝著果汁,邊伸直雙腳在空中上下擺蕩時,手肘靠著窗框的朝永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完全就是一副斥責坐上交通工具便吵鬧不休的小孩的口吻。
「喂,朝永,難道現在要去看診的那戶人家是不同層級的有錢人嗎?」
綺羅帆閃爍著圓圓的大眼睛詢問,朝永則一臉不耐地回答:
「我不知道你所謂的不同層級是以啥為標準,總之,大江集團是日本屈指可數的有錢人。」
「大江?啊──好像聽過這名字,就是那個投資了許多東西的大企業對吧?」
「第一代的大江龍太郎抓住了日本版的美國夢,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成功典範。他一手把一間商店街的小店發展成人稱平成新財閥的企業集團。」
「哇,朝永,你也會被這種知名財閥邀請喔!?」
綺羅帆深感佩服似的嘟起了嘴。
「很少。我在業界還是個菜鳥,雖然我對自己的醫術深具信心,可是比我有名氣的魔法醫多到有一卡車之多,國外還有大型的靈異綜合醫院呢。一般的有錢人根本不會邀請我去看診。不過,這次的委託人倒是直接指名找我。」
「唷,這世上也有專愛找怪咖的人呢!」
綺羅帆挖苦似的揚起嘴角。本來是為了報復朝永在動尾巴手術時惡言相向,沒想到他卻完全沒放在心上似的點了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這回的患者才十五歲,是高中一年級女生。我想或許是對考慮到找年紀相近的醫生會比較好溝通的關系。」
「女高中生嗎?那就是千金大小姐!」
「是千金大小姐沒錯……大江龍太郎只有一名獨生女。所以,他去世之後,集團的一切便由那個女孩繼承了。她就是我的委託人。」
「也就是說,現在我們要去看診的對象是全日本最富有的女高中生……」
「她遺傳了父親的經商天賦,年紀輕輕就經營了數問公司,聽說她作為大江集團的第二代備受矚目。」
綺羅帆心想,原來這麼厲害的人也會染上靈異疾病啊,或許正因為如此不凡才會得到這種病吧。畢竟這種疾病不管如何小心依然防不勝防。
「然後呢,那個女孩是生了什麼病?」
「我沒聽說,反正去看了就知道。」
如此回答後,朝永把視線往窗外。看來是打算就此結束這個話題。
綺羅帆面露不滿地微微鼓起腮幫子,一面注視著朝永那仿如希臘雕像般輪廓深刻的側臉。(如果他再親切一點的話,應該可以相處得更融洽才是。)
心中一邊這麼想著。
經過青山附近的寧靜住宅街後,禮車開進了氣派的大門。
越過大門後,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個世界。
那裡有一整片深邃的杉木林、綠油油的丘陵、巨大的湖泊……
是一座大得離譜,令人忍不住懷疑這裡是否真是位于青山,不,應該說是否真的位于日本的豪宅。
渡過跨越湖泊的橋梁,穿越了不知是英式還是法式的單坪與柵欄的庭園後,宛如宮殿般的龐大建築物出現了。
以前,綺羅帆曾有過從道路上觀看迎賓館而為它的絢爛深受感動的經驗,不過,眼前建築物的豪華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在漫畫裡才有的豪宅,竟然存在于現實裡……」
幾乎與綺羅帆把臉貼在車窗上眺望著房子發出驚嘆的同時,車子在玄關正面廣場上停了下來。
「請往這邊走。」
在這座假如玩起捉迷藏,當鬼的人鐵定會立刻哭出來的超級豪宅裡走了十五分鐘後,在只有電影院與演奏廳才會有的那種向兩側拉開的大門前,岸田停下了腳步。
他按下設置在大門旁的呼叫器。
「鞠菜大小姐,朝永醫師到達了。」
『是嗎?請他進來。』
從內線呼叫器的揚聲器裡傳來平穩、略高的聲音。
等門一打開,一陣弦樂器的樂音隨即從屋內飄出。
跟在朝永後頭,綺羅帆也進入屋內。
那是一間被挑高的落地窗與天鵝絨壁紙所包圍的房間。眼前是一整片大理石鋪成的地板,靠窗處放著一張桃花心木制成的桌子,桌前擺放著沙發與茶幾。牆邊巨大的書櫃上,洋洋灑灑地陳列著英文書籍。
一名外國少女正在桌旁拉著小提琴。
她看來年約十歲左右吧。留著一頭金色的長發,濃密的睫毛襯託著一雙碧眼。因為穿著洋裝的關系,少女看起來就像個陶瓷人偶。
少女拉奏小提琴的技術堪稱一流。她流暢地以點弓技巧拉奏曲子,隨著動作變化,齊眉的瀏海上下不停地跳動。(點弓:spiccato,利用弓的彈性在弦上跳躍的演奏法。)
車子往東走,朝東京都的中心前進。
就這樣一路搖啊搖地(話雖如此,其實車子幾乎沒什麼晃動)過了三十分鐘左右。
(奇怪,委託看診的女高中生在哪兒?)
綺羅帆東張西望看遍房間各個角落。可是,房裡只有拉奏小提琴的少女。
少女拉奏完一個段落之後,把小提琴收進桌上的盒子裡。
接著,以華麗的步伐來到這邊,抬頭仰望朝永,她說:
「請問你就是Dr。朝永嗎?」
少女操著一口流暢的日文,朝永點頭回應。
「幸會,我就是委託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
微微地拉起裙擺的兩邊,少女優雅地打了聲招呼。
「咦────────────!」
綺羅帆頭上的護士帽差點滑落,用手指著自稱鞠菜的少女。
「等一下,朝永,你剛才不是說今天的委託人十五歲還經營公司嗎?怎麼會是這麼小的孩子──」
話說到此,綺羅帆驚覺地摀住了嘴巴。
對方不僅是第一次見面,同時也是工作委託人。
少女不悅地嘟起嘴巴,眼睛向上怒瞪著綺羅帆。綺羅帆還是第一次看見面露怒色的陶瓷人偶。
「請問你剛才是不是說我怎麼這麼小?」
少女雙臂交抱,由下往上凝視著綺羅帆,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然後視線停在綺羅帆的胸部附近,「哼」一聲發出冷笑,將長長的金發向上一撩。
「我看你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綺羅帆被這番話惹得火冒三丈。事實上,她對這件事始終耿耿于懷。
「你憑什麼說我小啊?你自己比我還小,不是嗎!」
惱羞成怒地反擊了一句。雖然以少女的年紀而言,她的發育算是不錯的了,但是論份量,還是綺羅帆小勝一籌。
「你又說我小了呢……」
「實際上不就是這樣嗎!」
「我來日方長,大有可為。畢竟母親是如模特兒般比例完美的女性,是啊,再過個四十年左右,我肯定會變得像母親那樣……不過,前提是我得活到那個時候。」
少女意味深長地露出微笑之後,走向沙發坐了下來。
「……四十年?」
綺羅帆一臉不可思議地微傾著頭。
「是同步功能不全症(syne-Incpmpetence)嗎……」
朝永露出一臉可怕的表情喃喃說道。女孩姿態優雅地交叉起短小的雙腳,點頭答是。
「同步功能不全症……是啥?」
「請問這位沒禮貌的護士是來做什麼的?」
三人圍繞著茶幾人座之後,綺羅帆與鞠菜的問題同時找上了朝永。
朝永以一副不耐煩的表情面向鞠菜。
「她是我的助手,還是個菜鳥,所以有很多地方表現得不夠週到。」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呀。」
鞠菜瞇起藍眼,以一派輕鬆的表情再次凝視著綺羅帆。
「你的名字是?」
「櫻乃綺羅帆!」
綺羅帆冷冷地回答後,扭身不加理睬。鞠菜點點頭,視線向朝永。
「Doctor……不用介意我,請你教教菜鳥綺羅帆小姐何謂同步功能不全症吧!」
朝永一副麻煩透頂的樣子搔了搔頭發,轉身面向綺羅帆。
「在說明同步功能不全症之前,必須先了解人類歲數增長的結構。」
「歲數增長的結構?」
綺羅帆幾乎忘記自己剛剛還一肚子火,愣愣地反問。
「靈異醫學的著名理論之一,有一條名為『獨立時間』的概念。即中間的時間流動與肉體的時間流動是不同的,換句話說,就是兩者擁有不同的時間刻度。」
一個頭兩個大的內容。綺羅帆眉頭緊皺,用手指揉著太陽穴。
「簡單地說,就是時間的流動速度。」
「呃~」
「人類用變化來表示時間流動的概念。把地球繞行太陽一週的時間當作一年,然後將一年劃分為三百六十五天,再除以二十四,最後將連除兩次六十所得出來的單位定義為一杪。可是,我從現在起要說明的空間的時間流動指的並非上述的意思,而是更為普遍化的物理世界的時間流動。那個時間刻度一旦產生變化,現在的一秒將變成十杪或五秒。不過,處在那個體系裡的人絕對不會察覺到這種變化。」
雖然愈聽愈迷糊,總之,綺羅帆暫時沉默以對。
「我現在要解釋的部分是重點。雖然肉體的年齡依循物理世界的時間刻度增長,但是由于幽星體並不受物理法則支配,因此並不依循同樣的時間刻度進行。相對地,是以存在于幽星體內一個名叫『主時刻機構』的時鐘為時間刻度。也就是說,幽早體和肉體的老化沒有關聯,而是依循那個時鐘來增長。」
「這也就表示當時我請你動手術的分身有可能比肉體更快地老化?」
「沒錯。只是『主時刻機構』擁有與物理世界的時間刻度同步調整的機能,所以肉體與幽星體的時間幾乎是以相同的速度流動。不過,這個同步機制也可能發生無法正確運作的罕見情況,那就被稱作同步機能不全症。」
綺羅帆沒什麼自信地微微舉手。
「可是,只要肉體的歲數正常地增長,在生活上也不至於構成問題,不是嗎?」
朝永「唷~」的一聲,露出倍感訝異的表情。
「以你的程度而言算是很好的問題。」
「唔、唔,你這是在誇獎嗎?」
「答案很明顯。正如櫻乃所說,的確就算幽星體的年齡自行增長了,只要肉體依循物理時間來變化的話是沒有問題。事實上,即使是正常人類,物理時間與主時刻機構之間也存在著一種叫作jitter的誤差。之所以會有那種相對于肉體,精神年齡比較幼稚的人存在,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但是,如果這個誤差過大的話,幽星體與肉體之間的差距就會隨之擴大,而影響到肉體。幽星體異變會對肉體產生何種影響,綺羅帆你應該最清楚不過的吧!」
綺羅帆的尾巴與貓耳,全都是幽星體異變影響到肉體而長出的東西。
「那麼……」
綺羅帆睜大了雙眼,轉頭望向鞠菜,這才明白為何十五歲的鞠菜看起來會是那麼地年幼因為同步機能不全的關系,鞠菜的幽星體比肉體增長的速度遲緩許多。所以,肉體的成長受到影響也跟著遲緩了起來。
綺羅帆從沙發上站起身,向鞠菜一鞠躬。
「真的很對不起。」
大吃一驚的鞠菜雙頰徘紅。
「你、你幹嘛道歉啊?」
「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就沒頭沒腦地說了那種話。」
「那件事情我早就習慣了,請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請坐。」
綺羅帆一臉不好意思地就座之後,鞠菜把紅得發燙的臉轉向一旁,繼續說道:
「如果只是增長的速度比正常人遲緩的話,同步功能不全也不是什麼壞現象呀。因為成長遲緩也就表示,會比其他人活得更長久。」
仔細一想,這番話也有幾分道理。別說活到七十歲,一百歲也不成問題,搞不好一百歲還算小兒科,或許能活到兩百多歲也說不定。
「問題出在『奧雷斯姆效應』。」
朝永語氣沉重地說道。
「如果誤差對於物理時間的影響只發生在成長遲緩上倒沒問題,可是,同步功能不全的主時刻機構總有一天會開始加速。那就是『奧雷斯姆效應』亦或『第二浦島效應』,亦即體內時鐘的超加速現象。一旦發生這種現象,只要數分鐘就會增長一年,嚴重時會一下子就增長十年的歲數。」
「第二浦島效應?如果是浦島效應的話我還聽過。」
浦島效應指的是,到宇宙旅行一段時間後回到地球,明明在太空船上只經過了一年,地球上卻已經過了好幾十年,結果看起來和父母年齡相仿的女性卻喊自己為曾祖母等等,是科幻創作中常見的題材。
「第二浦島效應不是故事中那只烏龜,而是玉匣。但是,第二浦島效應和玉匣不同,增齡現象會在肉體毀滅之前持續下去。」
「直到肉體毀滅那不就是……」
綺羅帆又把頭轉向鞠菜。鞠菜表情平靜地點點頭,用明確的口吻說道:
「換句話說,就是死亡的意思。」
「怎麼會這樣!」
綺羅帆像是飽受打擊似的搗住了嘴。
有許多人在跟白己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就面對死亡,綺羅帆把這種事當作知識而坦然接受。可是,當那種人真的出現在眼前時仍會感到一股莫名的衝擊。
「沒有治療同步功能不全症的方法嗎?」
「有效的治療法至今尚未發現。」
「那不就……」
鞠菜只能任由時間的加速啟動,然後坐以待斃。
「這也太過殘忍了吧?)
看綺羅帆一臉欲哭的神情,鞠菜不滿地揚起淺色的雙層。
「為什麼剛認識不久的綺羅帆要露出如此悲痛的表情呢?如果你是在同情我的話,那就太失禮了。」
綺羅帆對這樣的道理十分清楚,但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悲傷,淚水差點潸潸流下。綺羅帆用手指按著眼睛,拼命地想要忍住哭泣的衝動。
「你既然那麼清楚,為什麼還找我來這裡?碰上主時刻機構異變,任何醫生都束手無策啊。」
朝永以見死不救的口吻宣示。
「朝永!你不用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吧?」
「你這聽完患者的遭遇就哭得死去活來的家伙趕快給我閉嘴!」
朝永口氣兇惡地大吼一聲後,綺羅帆便氣餒地垂下了頭。
鞠菜緩緩地從沙發站起身來。
「Dr。朝永,我找你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正如你所了解的,我的同步機能不全症無藥可醫。不過,我已經成功地活了十五個年頭。所聿,我自幼就能自由地運用一些金錢,所以也過了比一般人要來的精採的生活。就在前幾天,我還去了一趟期待已久的宇宙旅行,並且親眼目睹了地球的模樣。雖然只有短短三十分鐘,但仍不失為一個相當有趣的體驗。」
鞠菜轉了個圈,洋裝裙擺與金色長發隨之飄蕩。
「哼,然後呢?」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我想請doctor幫忙的事情,就是制止存在於我體內的炸彈。換句話說,就是希望你幫我停下主時刻機構。」
鞠菜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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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停止主時刻機構,鞠菜如此說道。
(那是什麼意思啊?)
綺羅帆傻呼呼地張大著嘴,讓腦袋瓜三百六十度大旋轉。
根據朝永的說明,主時刻機構掌控幽星體的時間流速。如果主時刻機構停擺會怎樣呢?恐怕幽星體將停止運作,那影響也會波及肉體吧!?這麼說也就表示……
「等一下,按照那個要求做的話,會死……不是嗎?」
「會死。」
朝永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回答。
鞠菜是在充分理解的情況下才如此要求的。這也表示,她打算委託朝永做的那件事情,其實就是──
「沒錯。我打算委託朝永的事情,就是幫忙自殺。」
綺羅帆面無血色地站了起來。
「不、不可以啦。怎麼能做那種事!自殺不好啦!」
綺羅帆的腦海裡閃過了過去最喜歡的那個男孩的臉。
「為什麼呢?」
鞠菜面露不可思議的表情抬頭仰望。
「因為你看起來還是很有精神不是嗎?應該還可以活很久吧!」
「輕微的症狀發作去年和前年都持續出現了。由于每次發作都馬上結束的關系,年齡幾乎沒怎麼增加,但是,據說輕微的發作就是大加速的前兆,可以幾乎肯定最近一定會發生『奧雷斯姆效應』。」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
「綺羅帆,我想你一定不明白我的感受吧,不知何時會開始迅速老化的那種恐懼。雖然和心臟病發作的感覺很類似,可是,論死狀我這疾病可殘酷多了。身體突然快速成長,不一會兒功夫,皮膚就會冒出一堆皺紋,彎腰駝背,轉眼間死去。綺羅帆,你能想像身體在瞬間老化,然後死亡的那種恐懼嗎?」
鞠菜的口吻雖然冷靜,可是投射在綺羅帆身上的視線卻銳利無比。
「我……」
根本無法想像。雖然可以理解那一定是很恐怖的感覺,不過,本人親身體驗的恐懼絕對遠甚於此。
「從小,當我知道自己罹患這個疾病後,便一直面對著這殘酷的事實活到現在。這是我長久面對疾病所作出的結論。」
鞠菜凜凜地說道。
綺羅帆咬住嘴唇。當那事件發生之後沒多久,自己也曾有好幾百次尋死的念頭。可是,卻沒辦法真的就這麼死去,並不是因為抱著只要活下去就會碰上好事這種樂觀的想法,只是單純對死亡感到害怕。但是,相對于綺羅帆對死亡的恐懼,鞠菜卻有著接受死亡的強烈意志。長久以來,她直接面對自己的死亡,然後作出決定。綺羅帆不禁心想,或許自己並沒有向這女孩輕言說出「自殺並不好」這種話的權利。
(可是……不知朝永是怎麼想的呢?)
即使專攻靈療,好歹也是個醫生,應該很清楚生命的重量,不是嗎?
朝永拄著下巴瞇著眼睛,用一副不知在打什麼主意的表情沉思著。
(朝永,難道你想接受這個委託嗎?」
幫忙自殺或安樂死之類的服務即使在一般醫院,偶爾也會發生,而醫院與醫生因此挨告的事時有所聞。
最近開始播放的十點新聞裡,這話題也有被提出來討論,所以綺羅帆略知一二。安樂死分為兩種,積極安樂死與消極安樂死。
所謂消極安樂死,就是不進行延續生命的治療。在病人呼吸停止,即使戴上人工呼吸器也能勉強存活,但是卻沒有恢復的希望時,基于家屬與本人的意思不進行延續生命的治療,這就叫作消極安樂死。相反的,即使沒有恢復的希望,未經家屬與本人同意,而私自把人工呼吸器拔掉的行為則稱之為積極安樂死,會以犯罪論處。
雖說不知鞠菜何時會發病然後死去,不過,以她目前的狀況還能正常地生活下去。所以,鞠菜拜託朝永的行為,將算是積極的協助自殺。只不過,能不能在東京地檢以停止幽星體的主時刻機構為理由來起訴,令人懷疑。
「當然報酬我會大方地給。你覺得三千萬日圓如何?」
無異於小學生的外貌與輕鬆說出的金額,兩者給人的感覺落差實在太大了。鞠菜的三千萬日圓或許就是綺羅帆的三萬日圓,不,是三千日圓的感覺。
一陣靜默之後,在兩名少女注目下的朝永拾起了頭。
「原來如此。」
朝永以冷峻的雙瞳看著鞠菜。
「看來,你不但是個子發育不良的矮冬瓜,就連腦袋也是發育不良的樣子。竟然奉這種女孩當大老板,我看大江集團也沒什麼了不起。」
「你說什麼?」
鞠菜那白瓷般的臉頰霎時湧上了紅潮。她肩膀顫動,大跨步走向朝永之後,嬌小的身軀岔開雙腳宛如兇神惡煞般站在他面前。
「朝永,你剛才那番話對我、對大江都是一種侮辱。請你修正!」
「我對著矮冬瓜叫矮冬瓜有哪裡說錯了嗎?」
朝永挑釁般地發出訕笑。
「你說我頭腦哪裡發育不良了?」
「連這種事也不知道正是發育不良的證據。」
鞠菜嘴巴緊閉舉起手掌。但是,朝永在手掌揮下來之前就抓住她,並站起身來,賞了她一個耳光。「啪──」一聲,房間內響起一道響亮的巴掌聲。
「朝永,你在幹嘛啊!」
不理會企圖勸阻的綺羅帆,朝永抓著鞠菜的手臂一把將她拎了起來,宛如凍結了般冷冽的臉孔貼近鞠菜的鼻尖。
「你說害怕不知何時會發作所以想一死了之?如果那麼想死的話,幹脆到附近找一棵樹上吊不就好了?反正你家院子裡的樹木多到不行,那不是剛好嗎?」
以惡魔般低沉的嗓音如此說完之後,朝永像是甩開東西一樣放開了鞠菜。
「……你又沒患同步機能障凝,怎麼能了解我的感受?」
被推倒在地的鞠菜一面撫著臉一面以充滿憤恨的眼光瞪著朝永。
「我是不了解啊,像你這種蠢蛋的想法我一點也不想了解。總之,我明白地告訴你,我不接受你的委託。我的答案是NO!」
朝永用前所未有的兇狠語氣把話講白。
鞠菜跌坐在地上心有不甘似的怒睜著雙眼,指了指房門口的方向。
「……請回吧!能代替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不用你講我自己也會走。」
綺羅帆一邊在意飛快離開的朝永,一邊在鞠菜的身邊坐了下來。
「鞠菜……」
鞠菜的眼眶裡淚光微現,身體輕輕顫抖。她撥開綺羅帆打算安撫自己的那只手。
「你在做什麼?既然你是助手,就請你隨著Doctor離開。或者,你願意接受我的委託?」
「……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請你回去!」
鞠菜大聲嘶吼後,用滿是淚水的眼睛瞪著綺羅帆。
綺羅帆無言以對默默起身,向房門慢慢走去。打開門後回頭一看,鞠菜已經整個人哭倒在地了。
綺羅帆追著在走廊遙遠的前方快步離開的黑衣男背影跑去。
「慢著,朝永!」
與他並肩之後,綺羅帆偷偷瞧了朝永一眼。平時很少將感情表露出來的他,很難得地臉上出現冷酷的憤怒,此刻要開口跟他說話實在需要一點勇氣。
「你也說得太過分了啦!雖然我也覺得自殺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怎麼能叫一個女孩去上吊呢!」
「對付那種白癡,直接教訓她一頓最好。」
朝永邊走邊答。
「你對什麼事情那麼不爽啊?是因為自己好歹也是個醫生,所以沒辦法原諒要自殺的人嗎?」
朝永停下腳步,轉身面向綺羅帆。
「你錯了。我尊重他人的意願,想死的傢伙悉聽尊便!」
「既然如此,你剛才幹嘛發飆啊?」
「因為我沒辦法原諒她打算利用我的手去進行自殺那種骯髒的儀式。」
綺羅帆懷疑自己聽錯了。
「啥?你說什麼?那就是你不爽的原因?」
「不然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朝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綺羅帆張得老大的嘴根本閉不起來。
原本她還以為朝永是由於了解生命有多可貴,因此對自殺的行為厭惡至極。
「那麼,你對那女孩講了那麼惡毒的話,並不是因為想阻止她自殺?」
「別人打算自殺或想幹嘛都跟我無關。醫生的工作是治療疾病,對企圖跳樓的自殺者進行勸說是警察的職責。」
「事情或許如此。可是,站在人道的立場,如果眼前出現一個想要跳樓的人,本能地想去阻止對方是很正常的反應吧?」
「或許正常人會這麼做。只是,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別人眼中的怪咖。」
綺羅帆悶哼一聲對朝永感到失望極了。
本來還對不在乎高額報酬而明確拒絕委託的朝永有些刮目相看,現在卻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
「……那個女孩……會去找其他的靈療醫生嗎?」
「如果她執著於停止主時刻機構,一心尋死的話,應該會繼續找尋吧。畢竟這是個魑魅橫行的世界,既然有能力出價三千萬,樂意動手幫她自殺的醫生到處都是。」
「……沒辦法阻止她嗎?」
可以的話,綺羅帆不希望看到那個如洋娃娃般的少女死去,而她這份心情自然是受到福井事件的影響。
「所以說,那不是醫生的工作。櫻乃,染上重病的人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接受治療,與病魔奮戰到死為止,另一種是身陷絕境坐以待斃。醫生能救的只有前者,對放棄求生意志的家伙不管做再多只是白費力氣。」
雖然朝永的語氣洋溢著一股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漠;可是,綺羅帆聽得出來這番話有多麼沉重。或許就因為一直以來他看過不少這樣的患者,才會說出這番話。
朝永再次邁開步伐向前走去。
凝視著朝永的背影,即使知道他可能有苦衷,但綺羅帆仍然無法認同。
身為醫生對于感到絕望的人見死不救真的可以嗎?就拿讀書為例,雖然老師說對不求上進的學生不管教什麼只是浪費時間,可是優秀的老師會激發學生的上進心。
同理,醫生幫助喪失求生意志的病人,激發出他的幹勁不也很好嗎?
正當綺羅帆打算追上前去,向朝永表示她的意見時,朝永忽然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腳步。
「朝永醫師,在您離開之前,我想跟您談談大小姐的事情。」
不知何時出現的岸田管家正向著朝永微微地頷頭行禮。
「是嗎?大小姐果然想自我了斷……」
綺羅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岸田按著混雜著白發的瀏海嘆了口氣。
朝永和綺羅帆被帶到岸田的房間。在被老舊書架包圍的空間中配置有書桌與沙發,是一間散發出沉穩氣息的房間。
岸田脫下出門迎接賓客時穿著的藍紫色外套,一身白色襯衫配上薄背心的打扮。與其說是管家,感覺還比較像休閒中的英俊大叔。
「岸田先生,你知道鞠菜的病嗎?」
「再清楚不過了。」
岸田視線朝下方看去。
「因為大小姐的母親,也就是上一代的夫人也患有同步機能不全症。」
「咦?是這樣嗎?」
「安娜夫人出身奧地利,是一位宛如從大螢幕走出來的美人。兩人是在龍太郎老爺赴歐洲經商時認識的。」
「那鞠菜的髮色和眼睛都是來自母親的遺傳!」
「是的。大小姐和安娜夫人長得十分相似,龍太郎老爺也是深受那對眼睛與秀發的吸引,才向夫人求婚的。不過,安娜夫人把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暴斃的事告知龍太郎老爺,並一度拒絕求婚。可是,龍太郎老爺並不因此放棄,頻頻前往奧地利,最後總算成功抱得美人歸。我第一次見到安娜夫人時簡直嚇了一跳,雖然聽說芳齡已二十五歲,可是看起來只有十五歲而已,和四十歲的龍太郎老爺站在一起,即使說是父女也不足為奇。」
岸田懷念不已似的綻放微笑。
「來到日本後,安娜夫人的同步機能不全症維持在極其安定的狀態,沒有發作。結婚兩年後生下了孩子,那就是現在的鞠菜大小姐。老爺、夫人雖然對大小姐的誕生十分欣喜,可是他們擔心的事情終究發生了。龍太郎老爺讓醫師看過嬰兒後,得知鞠菜大小姐也患有同步機能不全症。」
「同步機能不全症的遺傳性極高。」
朝永微微挑起單側的眉毛,語氣不悅地插嘴說道。
「沒錯。老爺他們早就認清這個事實,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使如此,鞠菜大小姐誕生後有好長一段時間,都維持著平靜安穩的日子。龍太郎老爺就像忘記了夫人與人小姐患病的事一樣努力工作,大江的事業也蒸蒸日上。但是,就在鞠菜大小姐六歲的時候,安娜夫人的病症發作了,然後……便決定進行主時刻機構的手術。」
「癡人說夢,古今中外從來沒有主時刻機構手術的成功案例。」
「正是如此,可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方法了……最後,手術以失敗作結,而且引發奧雷斯姆效應。」
岸田語氣黯然。
「不僅如此,很不幸的就在鞠菜大小姐的眼前發生。」
「那、那不就……」
「在短短三十秒之內,美麗的安娜夫人的外貌發生了令人不忍卒睹的變化,六歲的鞠菜大小姐目睹了一切。」
「!」
綺羅帆說不出半句話來。
好殘忍,自己的母親在眼前發生了那種事,實在太殘忍了。
「所以鞠菜她才會那麼害怕……」
「誰能忍心責備歷經了那種衝擊的鞠菜大小姐最後做出選擇死亡的決定呢?」
岸田一面緩緩地搖搖頭一面如此說道。
(如果換作是我的話,我怕早就嚇得什麼事都沒辦法做了。)
她之所以想停止主時刻機構維持著美麗的外貌死去,恐怕也是因為母親以淒慘的模樣死亡的緣故吧!這是一段令人聽了多麼于心不忍的遭遇啊!
「然後呢?你想跟我說的是什麼?」
朝永表情毫無變化地問道。
「嗯,其實關于鞠菜大小姐的事情,我對朝永醫師有一個請求。」
岸田黯淡的褐色瞳孔發出光芒。
「我希望您能為鞠菜大小姐動手術。」
朝永搖晃著漆黑的頭發。
「我已經說過了,以目前靈療醫學的技術要對主時刻機構動刀是不可能的。」
「不,沒有對時刻機構本身動手術的必要,我希望您能進行移植。」
「移植!」
問題是要將誰的主時刻機構移植到鞠菜體內呢?
「有辦法移植嗎?」
綺羅帆驚訝地轉頭看向朝永。
「是有實例存在。可是,必須以一等親以內的人的主時刻機構進行移植。」
「要使用的是龍太郎老爺的主時刻機構,是在老爺臨終前抽取出來的,封存在攝氏二十度以下的水銀裡面,因此保存狀況相當完整。」
「哦。」
朝永倍感意外似的瞇起眼睛。
「鞠菜知道這件事情嗎?」
「大小姐知道。」
「那為什麼她……」
只要移植就能治好,為什麼鞠菜不馬上動手術呢?
綺羅帆靈光一閃。
(對了,鞠菜的媽媽,是因為動手術才死的。)
岸田點點頭。
「恐怕大小姐是對安娜夫人死前那副模樣心生畏懼吧!可是,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讓鞠菜大小姐接受手術,這既是往生的龍太郎老爺的遺願,也是我個人的希望。能請您接受這個委託嗎?」
岸田用誠懇的眼神凝視著朝永,朝永以手撐住下巴陷入沉思。
綺羅帆的視線在兩人之間遊移著,坐立難安地抓弄著護士服的裙擺。
「朝永……主時刻機構的移植很難嗎?」
「移植手術的難度D,屬於最高難度的前一級。可以說是相當困難的手術吧!」
「朝永有移植的經驗嗎?」
「沒有……這樣也沒關系嗎?」
朝永維持手撐下巴的姿勢回看了岸田一眼。
「我知道這樣的行為很失禮,不過,關于朝永醫師我已經調查得很仔細了。我是信任朝永醫師絕對不會失敗,才會向您提出委託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認為如果負責移植的醫生是鞠菜大小姐曾經打算委託的對象,要說服她接受手術也比較容易。」
朝永將漆黑的頭髮往上一撥之後,氣勢十足地站起身來。
「我接受手術委託,可是,我不負責說服。等到本人有意思動手術了,那時候再和我聯絡。」
朝永如此告知岸田之後便掀起醫師袍轉身離開了。
★★★★★
鞠菜坐在椅子上手撫著臉頰。
透明淨白的臉頰至今依舊火紅、發熱。
「他竟敢動手打我?」
居然對女生動手,那男人到底是何等野蠻的家伙啊!
挨耳光時朝永那滿布憤怒的臉孔在鞠菜的腦海裡浮現。一想到他,原本挨耳光時地方雖然已經不痛了,鞠菜卻還是流下了淚水。與其說是悲傷的眼淚,不如說是悔恨更為貼切。對她而言這件事屈辱到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落淚的程度。
鞠菜打從娘胎出生以來,幾乎沒有挨打的經驗。
「這還是挨了父親的耳光後第一次挨打吧。」
事情大概是發生在父親龍太郎去世前三年。
『她為什麼要故意在我面前那樣死……』
曾經發生過鞠菜向父親抱怨母親的事。回想起來,自己當時那番話真的很過分。
聽了這番話的父親面無表情地打了鞠菜一耳光。這還是鞠菜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父親生氣的模樣,所以她當時真的很害怕。
自從那次挨打的經驗以來,鞠菜再也沒被任何人打過。岸田身為鞠菜的教育者雖然有時會嘮叨幾句,但不至于出手。基本上,在鞠菜就讀的那間只收少爺與千金的學校裡,發生暴力事件的情況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是自從被龍太郎修理以來,第二次挨打的經驗。
鞠菜心想到底該怎麼報復朝永才好。不僅是只有挨過父親耳光的臉頰被他打了,還被指著鼻子大罵發育不良,是否該報仇雪恨呢?
所幸,鞠菜多的是可以自由運用的金錢。雖然對方是個醫師,但也只不過是個靈療路線的高中生罷了。只要鞠菜有意,要讓他再也沒辦法行醫易如反掌。
例如買下他新宿醫院所在大廈的四週全部的土地,或是將他的消息刊登在雜志上似乎也不錯……
想到這裡,鞠菜突然恢復了冷靜,拼命搖頭。
「我也太不理性了,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就是因為盡是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才會被那個男人譏為發育不良的小鬼。
其實,朝永也並非不明就理的使用暴力。身為醫生,阻止企圖自殺的人是他的職業道德……
(不,不是這樣,他的表情看不出來是為了那種事生氣。)
雖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過他才十來歲就當上靈療醫師,可能有屬于他個人的復雜苦衷吧!就算對生命抱持特別的感情也不難想像。
「身為大江集團的當家對這點事不多擔待一點怎麼行?我才不是發育不良的小鬼頭呢!」
鞠菜一邊用手指拭去眼淚一邊點頭。雖然可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不過今天的事就這麼原諒朝永吧!
鞠菜忽然打開了項鏈上相片盒的蓋子。
裡頭是一張以年幼的鞠菜為中心,父母站在兩旁拍攝的照片。
趁著夏天休假的時候,一家人前往母親的故鄉奧地利旅行了一個禮拜。對鞠菜而言三個人一起度過的記憶就只有這麼一次。這趟旅行之後,過了一個禮拜左右母親進行了聽說不可能成功的主時刻機構手術。最後,手術失敗,母親也去世了。
一看到這張照片,當時那件明明發誓過好幾次再也不願回想起來的往事,就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裡浮現──
除了病床以外一無所有的房間。
鞠菜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走到那間病房裡的了。
總之,母親躺臥在床,撐起了上半身朝鞠菜伸長了雙臂。
鞠菜跑向母親的懷抱。
就在這個時候……
母親突然睜大了眼睛,美麗的藍色眼睛滿布血絲。
有人想將鞠菜從母親身邊拉開;可是,母親緊緊抱住鞠菜不肯放手。
母親翻了個筋鬥。
鞠菜的身後響起了恐懼的驚叫聲。
鞠菜的母親在她的面前以非常驚人的速度老化。臉上爬滿了皺紋,一眨眼身體開始萎縮。有人一邊大叫一邊將鞠菜從母親身上拉開,並遮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鞠菜早已將那一幕看進了眼裡。
母親的肉體逐漸幹枯化為木乃伊的模樣她全都看到了──────
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每當回想起那幅光景,鞠菜的情緒就會不由自主地激動。
鞠菜悲傷的是自己對母親的記憶幾乎完全被那件事的印象給掩蓋過去了。照片中那麼美麗、楚楚動人的母親,在鞠菜的記憶裡卻只能以那變成木乃伊的模樣呈現。這一點讓她無可奈何地感到強烈的痛苦。
「我絕對不要像那樣死去。」
這也是長久以來鞠菜對不知何時會爆發的病情感到膽怯的同時,內心裡不斷思考的事情。
她從裙子的口袋裡掏出一顆膠囊。裡頭放的不知是氰酸鉀或烏頭草,總之,是可以讓人在瞬間死亡的毒藥。
當老化開始的時候,到底是這顆藥在體內發生作用的速度比較快,還是會先變成木乃伊呢?
鞠菜突然有一個念頭,不如就趁現在把這顆膠囊給吞了。
可是,這麼做將給岸田帶來莫大的麻煩。那些糾結在大江集團的蛆一旦發現鞠菜自殺身亡,肯定會很興奮地嚴厲指責岸田吧!
「那個人說什麼上吊用的樹木要多少有多少。」
鞠菜從巨大的格子窗環視庭院。春天時從鞠菜房間雨側的窗戶可以看見櫻花、夏天時可以看見芙蓉、秋天時可以看見金木犀、冬天時可以看見銀杏的黃葉。
「的確是要多少樹,就有多少樹呢……」
鞠菜喃喃自語,粉紅色的唇露出自我解嘲的微笑。
***
3 綺羅帆的抉擇
綺羅帆從白川醫院板著一張臭臉回到家,迎面而來的是橄欖油與番紅花的味道。
「馬上就開飯。今天的晚餐是小綺羅最喜歡吃的西~班牙燴飯唷──!」
綺羅帆爬上樓梯的時候,傳出了母親志津保強調著西的發音,宛如歌唱一般。
她換掉制服來到樓下的飯廳,父親與弟弟早已在餐桌上就位了。
櫻乃家的晚餐是以一家叫口團聚為原則。由於綺羅帆的父親,幸助從事自營業,因此晚上的時間較為自由,總是吃完晚餐後再回到工作崗位上。
今晚的菜單是母親事先所預告的西班牙燴飯,還有炒蓮藕、川燙菠菜,拉丁與和式料理在餐桌上共同演出。櫻乃家在這方面不會特別拘謹。
做西班牙燴飯時,櫻乃家的老規炬都是在中型平底鍋上制作兩種口味,一邊是肉類,另一邊則為海鮮類。今晚的主角是雞肉與蝦子。
志津保掀開放在餐桌正中央的平底鍋蓋子之後,強烈的番紅花與橄欖油的香味瞬間充滿了整個飯廳。
如同往常一般,隨著大家的一句「我要開動了」晚餐便正式開動。
雖然用著木勺替自己添西班牙燴飯,但是綺羅帆卻依然悶悶不樂。
搭著岸田的車子從鞠菜家回到白川醫院的途中,身體就不是很舒服,就像吃了油膩的東西以後胸口一陣反胃。另外,身體的關節也疼痛不已。不是因為在鞠菜家吃了招待的蛋糕才這麼不舒服,而是出自於精神壓力。
(是誰說這是份輕鬆的打工……)
沒錯,這工作在體力方面或許並不操勞,可是精神上卻相當辛苦。畢竟是醫生的助手,就算是靈療,從今以後似乎還是會開始接觸生離死別的事情。
結果……朝永雖然答應了岸田的手術委託,可是只限於鞠菜自願接受手術為前提。從車上到從醫院返家之前,綺羅帆多次勸朝永協助說服鞠菜,可是朝永卻完全沒聽進耳裡。
(那傢伙什麼意思嘛,真是錯看他了……)
感到反胃的原因就在這裡。綺羅帆本原來深信,朝永是個平時態度冷淡,但是在關鍵時刻會將患者擺在第一位的人。況且在動手術時,綺羅帆哩唆地表示想要保留記憶,朝永也尊重了她的意思。可是現在卻……
「呼……」
綺羅帆皺起眉頭嘆了口氣後,因為喝了點小酒而滿臉通紅的幸助望著她。
「綺羅帆,記得你不是說從今天起有打工嗎?結果如何?」
幸助有張散發溫柔感覺的長臉,戴著眼鏡並留有胡子。最近頭發開始變得稀疏了,雖然他長得這副模樣,不過可是經營事務所的會計師。
「嗯,還可以啦。」
打工的事已經跟父母提過了,總不能每個禮拜都說謊。由于欠了三百萬債款,還有打工的地點也沒辦法透露,所以便向父母說是在同班同學家所經營的面包店裡幫忙。坦白講,內心不是很好過。
「很辛苦對吧?因為小綺羅今天看起來沒什麼食欲。」
志津保看著綺羅帆的飯碗面露擔心的神色,平時,碗裡面的飯總是裝到很誇張的程度。
「沒有啦,媽。打工第一天是最累的啦,因為還不習慣嘛。爸爸之前也一樣啊……」
幸助開始談起學生時代在工地打工的經驗。
「綺羅帆,等你拿到了第一份打工薪水,買我之前跟你提過的USB隨身碟給我好嗎?」
坐在隔壁的琢己對綺羅帆露出想拗東西的眼神。
「我都有在教你用電腦耶!」
「嗯──好啦,我會考慮考慮。」
事實上根本就拿不到啥打工費,這份工打得很心酸。
「話說回來,琢己的棒球呢?看你每天早上好像都有去練習的樣子,能上場比賽了嗎?」
話題從打工轉到棒球,讓綺羅帆鬆了一口氣。
「很難講……應該說,不可能。」
「因為琢己根本就是個阿宅啊,對運動並不擅長嘛!」
「我就是為了洗刷那個形象,才加入運動社團的啊!」
「你都那麼努力了,如果隊伍落後的話至少會讓你上場打擊吧?」
「在那種輸定了的比賽上場打擊又沒什麼意思……」
綺羅帆漫不經心地聽著三個人的對話,感覺就像在看連續劇裡一家和樂融融的畫面一樣。
這樣的感覺還不賴。不,應當說非常美好。原本很痛的關節也不再疼痛,多虧了極品的西班牙燴飯,反胃的感覺終於獲得舒解。
這就是家庭的力量。
是在那件事以後,多次拯救了綺羅帆的強大力量。
可是──
(鞠菜欠缺的就是這種力量吧!)
雙親都已經不在世上了。就算身旁有岸田這種在家工作的人,應該也不會一起吃飯吧!雖然這件事和鞠菜的病是不同的問題,不過綺羅帆覺得她一個人在那麼大的房子裡吃飯應該會很寂寞吧!
「我問你們喔。」
完全不管對話的前後脈絡,綺羅帆不知不覺地插嘴說道:
「嗯?」
父母弟弟三人的視線同時聚集在綺羅帆身上。
「我只是假設啦。如果說喔,我得了必須移植內髒才有救的疾病,那該怎麼辦才好?」
一瞬間時間凍結了。每個人都手拿著碗,一臉驚愕的模樣愣著。
綺羅帆慌了。
「啊,對不起,我的發言是不是有點奇怪啊?別在意我剛才說的了,我為不恰當的描述方式抱歉。」
綺羅帆猛揮著于,像是在轉移焦點般又添了一碗西班牙燴飯。
她知道這一陣子他們為自己的事相當掛心,剛才的發言實在太過輕率大意了。
等綺羅帆開始動起筷子之後,其他三人才跟著開動。
不過,仍然沒有人講話,一片令人尷尬的氣氛。因為打斷對話的人正是自己,所以綺羅帆感覺如坐針氈。
幸助開口打破了沉默。
「這個問題嘛,如果靠移植就能獲救的話,為了可愛的女兒,爸爸我會提供她所需要的器官。」
雖然幸助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不過相形之下表情卻十分地嚴肅。
「不過爸爸還得工作賺錢,由媽媽我捐出器官比較好不是嗎?只不過,爸爸和琢己的三餐暫時得靠超商便當解決就是了。」
話題在奇怪的地方開始越談越具體。
「吃便當感覺很落寞耶。但是和醫院的伙食相比,搞不好超商的便當還算是比較能下咽的了。」
「最近超商也開始賣起西班牙燴飯了對不對?」
「超商賣的好吃嗎?」
「不知道,因為我沒吃過。」
「可是說到超商的便當……」
由於話題轉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綺羅帆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話題聊到最後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櫻乃家是那種和嚴重的疾病沒啥緣份的家族;,爸爸、媽媽,還有住在鄉下的祖父母,身體都很硬朗,所以就算突然談到移植手術之類的話題,感覺也不著邊際。
「話說回來,雞肉與蝦子哪種西班牙燴飯比較好吃?」
「爸爸我是不太喜歡蝦子的甜味滲入米飯裡的感覺啦。」
「我覺得蝦子吃起來比雞肉還有西班牙燴飯的味道,所以蝦子比較好。」
不知不覺問話題又轉到西班牙燴飯上。綺羅帆心想這就是櫻乃家的風格。
「不過……」
晚餐也進入佳境,用木杓刮著黏在吃了大半的雞肉西班牙燴飯的平底鍋鍋底的鍋巴,幸助忽然轉頭望向綺羅帆。
「如果哪天綺羅帆真的生了那麼重的病,到時我們三人其中一個不管是內髒還是什麼一定都會提供給你,因為我們是─家人嘛。」
幸助不知是因為酒醉還是不好意思的緣故,露出紅通通的臉邊搔著白發交雜的頭邊說。
綺羅帆滿心激動,拼命壓抑想為之痛哭的情緒。
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從手機聽筒的另一頭傳來了等候接聽的嘟嘟聲。
「不在嗎?」
身穿睡衣拿著手機,趴在床上的綺羅帆說道。
就在嘟聲差不多響了十同左右,她打算掛斷電話的那個時候──
『我是朝永。』
熟悉的冷淡聲音從話筒裡傳來。
「是我啦。」
『櫻乃嗎……』
頓了一下子,綺羅帆感覺好像聽見了嘆息的聲音。
『打電話給我幹嘛?該不會又長尾巴了?』
「才不是哩,我拜託你去說服鞠菜接受手術嘛。」
『……』
朝永不爽的心情透過電話線傳達了過來。
「鞠菜的父親之所以會留下主時刻機構,就是為了治好鞠菜的病呀。我認為不應該讓他的心意化為烏有才對!」
『……反正本人沒開刀的意思,我也沒辦法。』
「所以由我們兩個想辦法去說服她嘛!」
『我幹嘛非得去做那種事情不可?是她自己想一死了之的耶!更何況有強迫她接受父親遺願的理由嗎?』
「當然有,因為他們是一家人。Family!心中有Love啊!」
『……』
朝永又陷入了沉默。眼前浮現出他疲憊地拄著額頭的模樣。
『我管你是Love還是Peace,人雖然沒辦法選擇出生,至少有選擇死亡的權利。就像一個人沒有奪走他人生命的權利一樣,也沒有使盡手段逼他人活下去的權利。』
「可是醫生的工作不就是要讓人活著嗎!」
『你錯了。除了神以外,世上並不存在擁有生殺大權的人。』
「那朝永我問你,你認為鞠菜就這樣死去也無所謂嗎?」
『我不這麼認為,但是既然她本人選擇死亡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話講得那麼好聽,其實你也沒有讓手術成功的自信吧!」
朝永在電話的另一頭悶哼了一聲。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廢話嗎?那我要掛斷了。』
「我不會再拜託你了啦,鞠菜由我一個人去說服……」
話筒傳來嘟──嘟──嘟──電話被掛斷的聲音。
「什麼嘛!氣死人了!」
綺羅帆把手機往床上砸去,手機在床墊上一個彈跳掉到了地板上。
正當綺羅帆從床上伸手想把手機撿起來時,房間的門打了開來。
「綺羅帆,你吵死了啦!」
進門的人是琢己。因為房間和走廊只隔著一道薄薄的牆壁,所以一大聲講話聲音就會傳出去。
綺羅帆一副完蛋了的表情用手搗住嘴巴。
「你該不會全都聽見了吧?」
「我才沒有站著偷聽人家講電話的興趣咧。可是,只有『我不會再拜託你了啦』這句話是一字不漏地聽得一清二楚喔……怎樣?難道是為了無聊的小事在吵架?」
琢己露出賊笑。
「你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是更為成·熱·的·話·題。」
「是嗎──」
雖然竊笑個不停,不過琢己並沒有繼續追問剛才所吐槽的事情。
「話說回來,綺羅帆,我看你最近變得比較有精神了嘛?」
「最近是指什麼時候啊?」
「就這一個禮拜吧?」
綺羅帆有些驚訝。
「以前你不是有事沒事就大聲鬼叫嗎?但是這一陣子安靜多了不是?」
琢己並不想去談及那個理由。其實他心裡有數,不久之前,綺羅帆甚至會對這份體貼感到心痛,可是現在已經能坦然面對了。
「反正我就是嗓子大、男人婆又大胃王啦,不好意思喔。」
「我沒有那麼嫌棄你啦,只是覺得你好像揮別了陰影。是不是發生了啥好事?」
「你、你想太多了,才沒發生什麼好事哩。」
綺羅帆一面裝酷地回答,一面心想:
(我真的改變了那麼多嗎……)
之前也曾經被班長問說「發生了什麼事嗎」。到底問題是出在身邊的人神經太敏感,還是綺羅帆的個性太單純,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如果有什麼問題盡管找我商量吧。」
「不過是個小鬼頭講話還那麼臭屁。好了啦,快滾回你的房間吧。」
綺羅帆隨手把枕頭砸了過去。琢己輕鬆接住之後,把枕頭拋回去,然後便走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綺羅帆倒在床上。
當初接受朝永的手術,應當只是治療尾巴與貓耳的手術才對,可是實際上被治愈的似乎不只是外在的疾病而已──
綺羅帆在腦海裡想著那張擁有紅色雙瞳的俊俏臉龐,同時下定了決心。
★★★★★
鞠菜·大江·彼特利菲是私立白鳳學院的一年級學生。
白鳳學院是專收大少爺與千金小姐的高中。雖然東京裡不乏其他這類學校的存在,不過白鳳學院為其中翹楚,只有大企業的老板與前貴族等真正的有錢人會在此入學。
校園位于新宿禦苑附近,從JR千之谷車站步行只需十分鐘,地理位置相當方便通學。不過,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上學的學生毫不意外地一個也沒有,因為所有的學生上下學都有車子接送。
校門前設有接送車子專用的寬敞停車場,放學時間一到,黑色的禮車就會像火車站前的計程車一樣人排長龍等待少爺與千金從校門出現。
如果是計程車候車站的話,或許司機們還會邊抽煙邊聊天打屁,不過在這裡是看不到那種畫面的。因為白鳳學院所有地方都全面禁煙,更何況,也沒有那種會把煙臭味帶進車裡的司機。所有人都在駕駛席上耐心等待。
在停車場裡並非像計程車一樣先來先排。一些相關子公司經營者的少爺與千金也會來此就讀,子公司家的司機不能把車子停在母公司的老板所派來的車子前面。學生們並沒有意識到這方面的問題,但司機們就算沒被特別吩咐要如此講究尊卑關系也會自動自發地這麼做。這是日式縱型社會衍生出來的防衛本能。
這樣的結果,也就導致白鳳學院裡的前貴族世家與超級資產家所派來的接送車總是泊在停車場前排的現象。
大江家的車子一直以來都泊在最前列。大江家雖不是歷史悠久的名門世族,但是岸田有著「日本第一的大江」的自負。
那一天──第七堂課結束之後,頂著一頭淨亮金色長髮、一身白色水手服打扮的鞠菜從校門口現身了。
金髮碧眼猶如人偶般的鞠菜,夾雜在一群忙碌通過校門趕往禮車的學生裡頭,那幅光景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雖然由于長相不像日本人的關系導致難以猜測年齡,但即使她穿上了特制的制服還是怎麼看都不像高中生。其他學生都當她是跳級生之類的,學校方面則處於半默認的狀態。
「哎呀!」
鞠菜在門口站定之後,歪著小小的脖子。
接送的車子並沒有來。
「出了什麼狀況……?」
難以想像那個岸田竟然會搞錯行程。難道經驗豐富的管家發生了什麼預想不到的事嗎?
就在鞠菜想要拿出手機的時候,她注意到校門的角落裡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
對方抱著一個和週遭環境氛圍毫不相稱的褐色紙袋,門口的警衛頻頻投以懷疑的視線。要不是對方穿著制服的話恐怕早就被趕走了吧!
那名褐髮女孩一發現鞠菜,便笑咪咪地走了過來,把手伸進了紙袋裡頭,警衛在她的身後露出警戒的神色。
她從紙袋裡拿出一個小麥色長著魚形狀的東西。
「這是若葉屋的鯛魚燒喔,要不要一起吃?」
茫然地看著微笑的綺羅帆,鞠菜知道自己掉入了陷阱。
「原來這裡有這種場所呀。」
鞠菜一面環視著被綺羅帆帶往的小型公園,一面心生佩服地說道。
之前她從不知道白鳳學院附近存在著禦苑以外的公園。比鞠菜家的大廳還要狹小的腹地上只有秋千、溜滑梯以及沙地三樣遊樂設施,這還是鞠菜第一次到這麼狹小的公園來。
由於現在是天色即將昏暗的時間,所以除了她們兩人以外沒有其他人在此。綺羅帆拉著鞠菜的手,在長凳上坐下。
「鞠菜,聽說你喜歡吃這個?」
綺羅帆遞出了鯛魚燒。
鞠菜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接下了鯛魚燒,讓冒著熱氣的鯛魚燒在手上翻來覆去之後,從頭部一口咬下。
「是岸田告訴你的吧?這可是嚴重的背叛行為。」
「嗯,他說要引你上鉤的話拿出這東西就對了。」
「我又不是狗。」
嘴上這麼說,身體倒是很老實地伸手向綺羅帆要了第二只。
「不過還挺令人意外的耶,比起鯛魚燒,高級蛋糕或日式糕點比較符合你的形像。
「那是偏見。不管是昂貴還是便宜的食物,只要是好吃的東西我就喜歡。」
鞠菜高雅地舔了舔沾在拇指上的餡料,然後神色陶醉地捧著陶瓷般的白皙臉頰。
「用手拿著吃也別有一番風味呢。」
「還特別強調用手……難道鞠菜吃鯛魚燒都不用手直接拿著吃的嗎?」
「我都用叉子與刀子吃。在那棟屋子裡沒有用手拿東西吃的習慣。」
「吃零食的時候呢?好比說巧克力棒或洋芋片之類的……你不會不知道這些東西吧?」
「就算是我好歹也會看電視呀。巧克力棒沒吃過也就不提了,馬鈐薯切片我吃過晚餐附在配菜裡的。不過當然也是用刀子切來吃。」
「有辦法用刀子吃喔?」
「習慣就行了。」
鞠菜朝瞪大眼睛的綺羅帆咧開粉紅色的唇瓣微微一笑。
像這樣的文化差異也挺不錯的。光是在這種平時只是搭車經過的偏僻小公園吃鯛魚燒,對鞠菜而言就是一種刺激的體驗。
「然後呢,綺羅帆。找我有什麼事嗎?瞧你不惜拿出鯛魚燒把我騙了出來。」
綺羅帆吞下自己的鯛魚燒之後,便直盯著鞠菜不放。
「鞠菜,接受移植手術吧!」
如鞠菜所料。在事情扯上岸田的節骨點,鞠菜就猜到綺羅帆的目的了。
「恕我拒絕。」
「為什麼?」
「我不想告訴你理由,總而言之,我不接受植。」
「可是,鞠菜……」
「在委託被拒絕的那個時間點,我和朝永的緣份就已經結束了,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既然如此,為什麼我非得讓他的助手管這麼多家務事呢?」
「那是因為……」
鞠菜用手制止綺羅帆,轉動著被長長睫毛圍繞的眼珠。
「對了,綺羅帆,看你那身制服,應該是學生吧?請問是哪間高中呢?」
「是新宿的六花學院。」
「我曾聽說Dr。朝永也是上新宿的高中,你們同一間學校嗎?」
「是啊。」
「哦。」
鞠菜露出了個頗具心機的笑容。
「那麼,為什麼你們雖然是同學,卻要去當那個男人的助手呢?你是他的戀人還是有隱情呢?」
「不、才不是咧!」
面紅耳赤的綺羅帆揮手否定。她並沒有察覺到在不知不覺間對話的主導權已經落到鞠菜的手上了。
「不然到底是為什麼呢?或者被他握住什麼把柄?」
「那──那個,是類似那樣子沒錯啦。我之前因為靈異疾病,曾經接受過他的手術,現在用打工的方式來償還手術費。」
「原來如此,請問手術費用多少呀?」
綺羅帆畏畏縮縮地伸出三根手指。
「哇,三億日圓嗎?」
「靠打工怎麼付得起那種天文數字啊!是三百萬啦,三百萬!」
鞠菜的眼睛變成豆子般大小。然後馬上把手放在嘴邊,「哦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你就為了那點小錢,屈就在同班男生的底下做牛做馬嗎?」
「什麼叫那點小錢啊!對你這種有錢人來說三百萬或許是九牛一毛啦,可是,對我這種老百姓而言,可是得工作好幾年才拿得到手的金額耶!」
「真是不好意思,但我並沒有瞧不起你。」
鞠菜邊笑邊打開書包,從中拿出鋼筆與細長的本子。
「這意思思也就是說,只要付出那三百萬,你就能和朝永斷絕關系是吧?」
鞠菜用鋼筆在本子上簽上資料後,寫下了「3」與後頭黏著六個「0」的數字,最後在前頭加上日幣的符號,接著將那一頁撕下遞給了綺羅帆。
看綺羅帆腦袋一片空白地望著那張紙,鞠菜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你不知道支票這種東西嗎?」
「我知道啦!只是沒有用過而已。」
「那請你收下吧!」
鞠菜臉上掛著微笑,把拿著支票的手更往前伸向綺羅帆。
「為、為什麼要給我?」
「因為你是朝永的助手,所以才會跑來這裡找我吧?只要你不再是他的助手,勸說我接受手術的理由也就跟著消失了不是嗎?」
綺羅帆不是很高興地把支票推回給歪著脖子如此說道的鞠菜。
「三百萬我會靠自己工作還錢的!而且,我並不是因為朝永的命令才來勸說你的。這是我自己的主意。」
鞠菜一面收回支票一面嘆氣。
「我和綺羅帆才剛認識不久,為什麼你要這麼多管閒事呢?」
「因為,我覺得你爸爸之所以會捐出主時刻機構,就是無論如何希望你能活下來啊,我不希望看到你爸爸的遺願化為烏有。我知道你媽媽碰上那種事令你很害怕手術,可是……」
「岸田連那些事情都跟你們說了嗎!」
鞠菜拉高了嗓門,心想回到家裡後絕對要好好訓斥他一頓。
「綺羅帆,你誤會了。我父親並不是為了我而捐出主時刻機構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大江集團。」
鞠菜瞇起一只眼睛後,把視線投往公園的沙地。
「大江集團是父親白手起家建構起來的。雖然集團的關系企業由與大江家有關系的人所掌握,可是因為本來就是交情淡薄的親戚,凝聚力自然十分脆弱。所以即使只是沒用的花瓶也好,如果沒有一個核心人物存在,集團就算隨時瓦解也不足為奇。父親還在人世的時候那個核心就是他,但父親死後就由獨生女的我來擔任。為了大江集團,我就算什麼事情都不做也有存在的必要。這就是為何父親會把主時刻機構捐給我的原因。」
「那種事情你怎麼會知道?說不定你爸就是為了你才捐出來的呀!」
鞠菜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我的父親重視集團更勝于我。我想在一般家庭長大的綺羅帆是不會懂的,對一手掌握龐大集團的人而言,集團比家人重要得多。所以實際上我在父親去世的國中二年級以前,和父親共度時光的記憶屈指可數。就連母親動手術那個時候,他也不在場。」
金色的瀏海遮住了垂下頭的鞠菜的雙眸。
「不過,我並沒有責備父親的意思。因為集團裡有數千萬名的員工與他們的家人,所以他會重視集團遠勝于自己的家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並不打算繼承父親那個遺志。更何況,我也不想為了父親與集團,去嘗試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經驗。」
鞠菜是在葬禮之後才從岸田口中得知父親龍太郎的主時刻機構被留了下來,大江一族裡沒有任何人知道鞠菜身體的事,知情的只有岸田、鞠菜本人及少數幾人而已。
岸田雖然屢勸鞠菜進行移植,但每次都被鞠菜拒絕了。如果岸田的出發點只是為了大江集團著想,想必早已不惜限制鞠菜的行動,哪怕使出狠招也會逼她答應吧。龍太郎的首席管家,同時也是至今在集團內仍握有大權的岸田如果有意那麼做的話,應該早就辦到了。但是,他並沒有那麼做,就是因為基於對鞠菜的愛,綺羅帆足如此認為的。
即使如此,不管別人怎麼說,鞠菜就是沒有接受主時刻機構手術的意願。這是在龍太郎去世之前她就一直在思考的事。她不想和母親安娜變得一樣,也早就決定了如果加速有啟動的蹟象,就要當場結束生命。
「可是事情真的是如你所想的那樣嗎?」
綺羅帆轉頭面向鞠菜,鞠菜聽不懂她在「可是」什麼,「那樣」又是指怎樣,令人一頭霧水的發言。
「鞠菜的爸爸真的只是為了集團,才捐出主時刻機構的嗎?」
鞠菜一面歪著脖子一面像小孩子一樣在空中踢著雙腳。
「那樣不是很奇怪嗎?如果鞠菜所想的事情是真的,那為什麼在你媽媽去世之後,你爸爸不娶第二個老婆呢?」
「!」
鞠菜藍色的眼睛睜得老大。
「不僅老婆去世,也不知道女兒哪天會發病。如果你爸爸把家族與集團擺在第一位優先考慮的話,幹脆再婚另外生小孩不就好了!這個方法還比較牢靠吧?」
「那是因為……」
龍太郎為什麼沒有再婚呢?鞠菜也不是沒有冒出這個疑問過。畢竟他很少回家,所以鞠菜心想就算他在別的地方有其他戀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是,龍太郎終究沒有選擇再婚。
為什麼父親沒有再婚呢?
綺羅帆抓起鞠菜的雙手,讓她面向自己。
「那個理由不就是因為你爸爸還有你嗎?鞠菜的爸爸絕對是把你的事情放在第一順位優先考慮的,他一直愛著你啊!」
「那很難說,或許只是因為他太忙,導致連尋找對象的時間也沒有不是嗎?」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被綺羅帆直盯著眼睛,鞠菜把頭別了過去。
「綺羅帆,你真的很愛管人家的家務事呢。虧你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講出那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台詞。」
「咦?為什麼?沒什麼好害羞的呀!」
綺羅帆笑咪咪地看著她。
鞠菜不禁苦叫了一聲,岸田這家伙竟然找來這麼一個纏功一流的說客。
「唉,鞠菜,你就接受爸爸的主時刻機構的移植手術好不好嘛,爸爸之所以會捐出主時刻機構絕對是為了你的!」
鞠菜粗魯地甩開了綺羅帆的手。
「就算我不跟你爭,當作父親真是為了我才捐出來的,這也是在找我麻煩,因為我根本不想接受手術。」
「由朝永執刀的話沒問題的!他絕對會讓手術成功,所以求求你動手術好嗎?」
「綺羅帆,你沒親眼見識我母親的死狀,才能一派輕鬆地講出那種話來!」
鞠菜大聲嚷嚷站起身來。
那個時候的光景再度在腦海裡浮現。
待在安娜懷中的自己,就算發出淒厲的慘叫,掙扎著想要離開母親的懷抱也無法脫身。
在面前眼看著安娜逐漸老朽,化成木乃伊……
就算是死……也不想……變成那個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
心臟劇烈地發出顫動,強烈的痛楚陣陣發作。
鞠菜緊壓著胸口,像足癱瘓似的跌坐在長凳上,接著全身突然像是被潑了熱水一樣渾身發燙。
「鞠、鞠菜你怎麼了!」
表情驚恐的綺羅帆窺探鞠菜的臉。
鞠菜呼吸困難到答不出話來,全身冒出汗水。
「這是怎麼回事?」
綺羅帆抓起鞠菜的手,為她異常的脈博發出了驚呼。
「難道會是……鞠菜!」
「嗯……看來似乎是……開始發作了……」
鞠菜按住胸口,顫抖著因痛苦而扭曲的嘴唇低聲呻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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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作……什麼!」
綺羅帆從板凳上迅速起身。
發作……在幾分鐘的時間內身體會增長好幾年,主時刻機構失控的現象。
「鞠菜!我該怎麼辦才好?」
綺羅帆臉色蒼白放聲大叫。
「也……也只能……束手無策。一旦發作就只能……等它自己……停……」
鞠菜面泛紅潮緊咬牙根,擠出氣若遊絲的聲音,抱著兩肩的小小身軀急促地顫抖著。
「只能苦等……!」
岸田的話從腦中一閃而過,綺羅帆倒吸了一口氣。在年幼的鞠菜面前死去的母親的事情──
(難道鞠菜也會就這樣直接……!)
仿佛要把殘酷的想像趕出腦袋一樣,綺羅帆甩了甩頭。
(絕對不能死喔!我一定要讓你接受朝永的手術!)
但是,即使心裡這麼想,對於眼前身陷痛苦的鞠菜卻幫不上任何忙。
在手足無措的同時,綺羅帆不禁心想要是這個時候朝永在場的話那該多好。如果他在的話或許知道阻止發作的方法也說不定。
鞠菜然弓起了上身。
「綺、綺羅帆……不好意思……能請你幫我……拿下這個東西嗎?……我現在呼吸困難……」
鞠菜按壓胸口的附近。
「哪個……啊啊!」
綺羅帆一解開鞠菜的水手服緞帶後,便繞到板凳後面把手伸進鞠菜的背後。
拉扯到極限的內衣肩帶與扣子深深咬進柔嫩的肌膚裡。
一解開拍子,肩帶就像撐破了一樣彈了開來。
「鞠菜,你的內衣尺寸太小了吧……」
綺羅帆話才一出口就察覺理由何在了,表情一臉愕然。
會這麼緊並非內衣太小,而是因為發作的關系,鞠菜的身體正在長大。
鞠菜的肉體年齡恐怕在十歲左右,正處于成長期。
速度並沒有快到用肉眼就能看出變化的程度。可是,看得出來鞠菜的水手服和鞠菜的身體相比,正在漸漸變小當中。
從水手服裡傳出布料被撐開的嗶嘰嗶嘰聲,內衣咬進了鞠菜的肉裡將她勒得喘不過氣來。隨著每一次聲響傳出,鞠菜的臉就因痛苦而扭曲,說不定,被衣服勒緊的痛楚比發作本身還要痛苦。
「鞠菜!發作還沒停止嗎?」
綺羅帆兩手抱頭,發出失去了冷靜的聲音。
「會不會停止……我也不知道……」
「啊啊──到底該怎麼辦!」
綺羅帆已經沒辦法繼續坐視鞠菜痛苦下去了。綺羅帆把運動背包掛在胳臂上,一把抱起了鞠菜。
「綺羅帆!你想做什麼?」
綺羅帆抱著鞠菜往公園深處跑去,將她抬進最近剛在老舊廁所旁邊蓋好的殘障專用廁所裡。
綺羅帆把門上鎖後,讓鞠菜坐在洗手台上,開始幫她脫衣服。
「綺、綺羅帆,你不要悶不吭聲地脫掉我的衣服,感覺很恐怖……等一下、啊……」
不理會發出悲鳴的鞠菜,轉眼間的工夫綺羅帆就把緊纏在她身上的布制拷問刑具全部除掉。
「呼、呼、呼、呼……」
把伸長的雙手搭在渾身赤裸的鞠菜肩上,綺羅帆垂著頭調整紊亂的呼吸。然後在鞠菜的面前拾起了因充血而發燙的臉。
「發作……什麼時候……會結束呢?」
綺羅帆以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詢問道。
「綺羅帆……」
鞠菜閉上眼睛,做了好幾回深呼吸。隨著她的呼吸恢復平穩,臉色也漸漸好轉。
如同寶石般的藍色眼睛張開了。
「別擔心,差不多就快停下來了。」
「真的?」
「沒錯……」
鞠菜輕輕點頭。
如鞠菜所言,過了一會兒脈博就開始平靜了下來。雖然還是有悸動發生,不過速度維持在合理範圍內。
沒多久──
「我想……應該已經停止了。」
鞠菜將手放在胸口上如此告知。
綺羅帆解開了深鎖的眉頭,一把抱住了鞠菜。
「等、等等,綺羅帆……」
鞠菜發出了像是焦急、又像是困惑的聲音。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一面顫抖著聲音,綺羅帆一面不斷把「太好了」三個字掛在嘴邊。
「我還以為鞠菜會就這樣死掉了說……」
「放心吧,那只是輕微的發作而已。」
綺羅帆慢慢離開鞠菜的身體,擦掉睫毛上的眼淚,重新看著一絲不掛的鞠菜。
她的眼睛稍微被瀏海給遮住,身高則長高了不少,原先發育就不錯的體型也從小學生的外觀開始顯露出成熟女性的性征。只是還不算明顯。
「我是知道是有所謂的發育期啦……不過,剛剛的發作差不多是幾年的時間?」
「從指甲長長的程度來看,我想大約一年。」
鞠菜秀出一手長到三公分左右的指甲後,像是覺得很冷似的不停發抖,似乎是發作穩定了,體溫也跟著下降。
「啊,等一下。」
綺羅帆蹲下身子從運動背包裡拿出暗紅色的夾克。
「這件我沒在穿,你暫時湊合著穿吧。但我沒帶預備的內衣褲就是了。還有,髮箍你也拿去用吧。」
趁著遞上東西的時候,綺羅帆又一次盯著鞠菜的身體猛瞧。
「鞠菜真的長大了呢,如果照這樣繼續長下去我就要被你比過去了。」
鞠菜漲紅著臉像是用搶的一樣收下夾克之後,轉向一旁穿上它,然後用發箍將瀏海向上收起。
「怎麼這衣服的纖維感覺怪怪的呢?和皮膚直接接觸時讓人有種渾身不舒服的感覺。」
鞠菜似乎是第一次穿化學纖維制成的衣服。綺羅帆一臉不滿地用手指戳了一下鞠菜的額頭。
「不要嫌東嫌西的啦,總比光著屁股好多了吧?來,這個拿去穿。雖然可能太小件了你套不上去也說不定。」
從綺羅帆手中收下剛剛脫下來的衣服後,鞠菜維持面向一旁的姿勢嘟起了嘴巴,細聲地說了句謝謝。
但她隨即露出嚴肅的表情。
「能請你幫我叫岸田過來嗎?我要回宅邸去。」
然後以凜冽的口吻如此交代了綺羅帆。
「……回去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那還用說,當然是馬上找醫生請他停止我的主時刻機構。因為這次的發作比過去兩次的時間都還要長……已經沒有猶豫的空間了。」
「不可以!你要去朝永的醫院請他動手術才行!」
「你煩夠了沒!」
鞠菜眼神轉為兇惡,在綺羅帆交還的水手服口袋裡翻找著手機。
「手機在我這兒。」
綺羅帆在鞠菜的面前晃著銀色的手機,這是她趁著折衣服時偷來的。
「……那我就搭計程車回去。」
在打算走向廁所大門的鞠菜面前,綺羅帆張開雙手擋住了去路。
「綺羅帆,請你讓路。」
「我一定要把你帶到朝永的醫院去。」
「就算你把我帶去找朝永,我也不會同意動手術的!」
「那也無所謂。總而言之,你去白川醫院看過一遍吧!」
鞠菜重新把手伸進制服的口袋裡,掏出了膠囊。
「如果你要繼續這樣強迫我的話也可以,那我幹脆就死在這裡。」
感覺到氣氛一觸即發的綺羅帆,企圖抓住鞠菜拿著膠囊的手時……
「嗚嗚!」
鞠菜貌似痛苦地按住了胸口。然後仿佛虛脫了似的,兩腿一軟差點倒下。
「鞠菜!」
綺羅帆一聲慘叫撐住了她的身體。
鞠菜原本就膚色白皙的臉龐一片慘白,垂靠在綺羅帆身上的身體異常地冰冷。
「咦、咦?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是什麼狀況?」
難道又發作了嗎?綺羅帆把耳朵貼住鞠菜胸口。不過,心跳並沒有像剛剛一樣異常上升。
「鞠菜、鞠菜!你醒醒啊!」
綺羅帆腦筋一片混亂地嘶聲大叫。但是,鞠菜的眼睛閉得緊緊的完全沒有睜開的蹟象。
她不知所措地轉動著頭一陣子之後,咬住嘴巴微微地點了點頭。她把鞠菜的衣服塞進了運動背包,然後背起鞠菜衝出了廁所。
直接離開公園後,攔下了路過的計程車。
「拜託到新宿三丁目,用最快的速度!」
「是。」
外型瘦弱看起來並不可靠的中年司機透過後照鏡看了昏迷的鞠菜一眼。
「那女孩沒事吧?」
「她病得可重了!所以現在要去找醫生看診!」
「朝永,鞠菜她昏倒了!」
把鞠菜背進白川醫院診療室的綺羅帆發出了慘叫般的呼喚後,穿著醫師袍的朝永慢條斯理地從診療室裡頭的房間走了出來。
他瞥了綺羅帆背後的鞠菜一眼,以冷靜的口吻命令綺羅帆讓她仰躺在床上後,便在病床四週的地板上排放之前也曾經看過的燭台,然後在燭台上安置好桃色的蠟燭並點燃,仿佛能令人窒息的甘甜香味隨即充滿了整個房間。
「暫且先這樣就沒事了吧。」
朝永為鞠菜把完脈搏後點點頭。轉頭面向一臉擔憂、十指在胸前緊握的綺羅帆。
「她昏迷的原因並非發作,而是發作引起的悸動對心髒造成了負擔,而產生缺氧的狀況她應該馬上就會恢復意識了。」
「可是,會不會在她睡著的時候又發作了呢?」
「病床設置在能讓肉體充分安定下來的地點,而這股香味也具有安定幽星體的功能,所以奧雷斯姆效應該不會馬上產生才對。」
「是嗎……」
綺羅帆鬆了一口氣,疲憊地抬著蹣冊的腳步走向診療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先前緊繃的情緒獲得紆解了,身體霎時失去了力氣。
過了一會兒,朝永拿來裝有特制冰咖啡的玻璃杯放在桌上。
「謝謝。」
綺羅帆拾起頭後,一成不變的冷淡俊美臉龐近在眼前。
這還是自週六第一天打工以來闊別四天之久,第一次正眼看著朝永的臉。因為兩人為了鞠菜的事情產生摩擦,因此綺羅帆禮拜天的打工突然翹班,就算在學校擦身而過也都裝作沒看到。
「今天,我一從學校回來,岸田馬上現身,把龍太郎遺留下來的主時刻機構放在這裡後就離開了,真沒想到他和綺羅帆會是串通好的。」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想讓鞠菜接受手術呀!」
「理由是因為家人、Family、Love嗎?」
「對啦,因為家人的愛就像鑽石的光輝啊!」
綺羅帆一臉超級正經的表情如此說道後,朝永嘆了一口氣。
「或許之前是我誤會你了,我本來還以為你是一個只會打嘴砲的家伙。」
「是嗎?畢竟朝永不知道我國中時候的事嘛。如果提起『第三中學的汽油彈』,在當時可是小有名氣呢。」
綺羅帆用手指在腦袋上比出兩支角裝成鬼的模樣後,呵呵地笑了出來。
「汽油彈啊,或許我真的招惹上一個不得了的角色也說不定呢……不過,不管你怎麼說,如果沒獲得鞠菜的承諾就無法動手術。」
「為什麼?那是你的堅持嗎?」
「那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主要是動靈異手術時需要接受信仰。假設,我在手術時借用『黑騎士』的力量,那麼患者也得接受『黑騎士』的信仰才行。」
「這麼說來,我之前也被迫接受黑魔法的信仰了嗎?」
綺羅帆露出些微不安的神色,她不記得自己聽過這種說明。
「雖說是信仰但也只是暫時性的。不過,即使只是暫時的,那依然是必要的手續。沒辦法接受、或者對自己的手術漠不關心的人就算接受了手術也只會失敗而已。」
朝永像是凝望著遠方一樣瞇起了眼睛。
「然後呢,那小女生有意接受手術了嗎?」
朝永望了綺羅帆一眼。
「還沒……不過,我想等她恢復意識之後,一定可以說服她的!」
「我之前也說過了,強迫沒求生意願的人繼續活下去是一種自私的行為。」
「嗯,這我知道。可是,那也無所謂,我就是想讓鞠菜接受手術。因為,我認為這麼一來,鞠菜就能明白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面凝視著身穿夾克倒臥在病床上的少女,綺羅帆像是在跟自己對話般喃喃說道。
★★★★★
鞠菜因為聞到一陣香味而醒了過來。
那是從來不曾聞過的甘甜香味,不知為何,只是吸進鼻子裡心情就會穩定下來。緩緩睜開眼睛後,褐發少女的面孔立即浮現在自己眼前。
「啊,你醒了嗎?」
「綺羅帆……」
綺羅帆坐在病床邊看著鞠菜,她似乎一直在等待鞠菜恢復意識。
鞠菜撐起上半身環視四週。空間大約二十坪左右的寬敞房間,病床四週排放著燭台,桃色的蠟燭在燭台上飄緲地搖晃著。仿佛包夾住病床似的,天花板與地板上各描繪有巨大的五芒星。
「我睡多久了呢?這裡是……?」
鞠菜只記得在公園的廁所裡和綺羅帆發生了一人嚷著要回去,另一人卻死不放行的爭執。
「現在晚上七點,這裡是新宿的白川醫院,朝永的診所。」
像是回應綺羅帆的聲音似的,身穿黑色醫師袍的朝永從房間深處的黑暗中現身了。雖然和鞠菜四目相對,可是朝永卻面不改色。鞠菜則回憶起被賞了耳光的事情,不悅地瞥開了視線。
想要下床時鞠菜才注意到自己的裝扮。現在身上穿的是向綺羅帆借來的品味差勁的暗紅色夾克,百分之百聚酯纖維制成,她這一輩子還沒穿過這種東西。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化學纖維直接觸碰到胸部與下腹部的觸感是……?
鞠菜的臉頰火紅發燙。
「綺羅帆!」
她把綺羅帆叫到眼前之後,小聲地在她的耳邊低語。
「我、我、我下面怎麼什麼都沒穿啊!」
「我哪有辦法嘛,又沒時間去幫你買……」
「這種屈辱、我、我還是第一次!」
「剛剛你自己還說要用這副模樣搭計程車回去的不是嗎?」
「那是因為發作與發熱而腦袋一片空白的緣故。這個觸感真的惡心到不行。」
鞠菜紅著臉不甘心地抱怨道。可是就算再怎麼耍賴,褲子和上衣也不可能飛來讓自己穿上,鞠菜打消念頭後,緊盯著綺羅帆。
「現在我如你所願,來到朝永的醫院了,你滿意了吧?可以請你幫忙叫岸田來了嗎?」
「我已經跟岸田先生報備過鞠菜到這裡來了,不過,我猜他應該不會來接你回去吧!」
「……那個叛徒。」
鞠菜一臉不甘地咬起了拇指,心想等自己回到豪宅後當真要把他開除掉。只不過,前提是綺羅帆等人願意放自己回去。
綺羅帆輕輕地碰了鞠菜的肩膀。
「岸田先生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呀,就像鞠菜的爸爸所希望的一樣。」
「我可不記得自己曾經拜託過他這麼做。」
「鞠菜,你自己應該也不想死吧?」
「我當然想活。可是與其叫我接受手術,我寧願選擇死亡。」
「為什麼?是因為你媽媽手術失敗在你眼前去世的緣故嗎?」
「沒錯!」
鞠菜拉開嗓門大叫,以冰霜般的藍色瞳孔向上瞪著綺羅帆。
「母親死後的這八年期間,我每天都背負著恐懼活著。小時候每天晚上,都被自己像母親一樣死去的惡夢糾纏著,即使直到現在,我也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那個時候的事情。所以我立下了誓言,絕對不要像母親那樣死去,如果要像母親那樣死去,我寧願自我了斷。」
「所以才更需要動手術啊。只要動手術,移植爸爸的主時刻機構的話,就可以再也不用受到那種憂慮所苦了。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鞠菜甩開了綺羅帆想要溫柔地抱住她肩膀的手。
「那種事情有誰能保證啊!」
鞠菜本人也十分清楚自己不肯接受手術的理由是沒有道理的。
安娜失敗的手術是治療主時刻機構的手術,那是從未有成功例子的手術。但是,岸田與綺羅帆想要讓鞠菜動的手術是移植。不僅過去成功例子甚多,而且,由岸田親自委託也就代表,朝永確實擁有讓手術成功的實力,這種道理鞠菜再清楚不過了。
明知如此,她就是頑固地拒絕手術。這已經不是道理講得通,而是生理上的排斥了。因為那個記憶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裡,便產生了手術=抗拒的公式。
「為什麼……」
鞠菜垂下了頭。
「不管父親、岸田、還是綺羅帆,為何每一個人都不能諒解我呢?」
這個時候,朝永忽然切入鞠菜與綺羅帆之間。
下一瞬間,朝永在鞠菜的臉上甩了一耳光。「啪」一聲,一道響亮的聲音響起。
「你好大膽又打我!」
朝永的紅色瞳孔裡泛著銳利的光芒,低頭睥睨著處于半哭狀態用手撫著臉的鞠菜。
「我不過是忍不住想發飆而已,你竟然說沒人肯諒解你?不管是岸田、我,甚至是我那豬頭助手,大家都完全理解你為何拒絕手術。只是你沒有心思去面對事實而已。你故意忽略這個事實還有臉敢講沒人願意了解你!」
鞠菜雖極為不甘地面露憤恨的表情,可是受制于朝永的氣魄,無以反駁。
「你的遭遇值得同情。不過六歲就在那種情況下失去母親,我了解你害怕手術的心情,所以,如果你不接受手術要選擇一死,我也無話可說。我不會想盡辦法阻止你,或者應該說趕快去死吧────可是,你剛剛明白地說出自己想活,我應該沒聽錯吧。既然如此,那就另當別論了。」
朝永的語氣為之一變。
「如果說你真的想活下去的話,那麼也就表示你現在正抱著兩種矛盾的心情,想活下去的渴望與對手術的恐懼。害怕動了手術卻像母親一樣死亡,你就是害怕這樣,才沒辦法接受手術對吧?」
「……沒錯。」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個矛盾只要賦予新的邏輯就會馬上消失。其實,這是很簡單的事情,也就是說,你只要信任我就行了。」
朝永用拇指指著自己,鞠菜和綺羅帆的眼睛同時變成豆子般大小。
「啥?」
「這種程度的手術我絕對不會失敗,不管是就物理空間(PhysicePlain還是幽魂空間(AstratPlain)而言都絕無失敗的可能,所以,你害怕動手術一點意義也沒有。」
口若懸河地斷言手術會成功的朝永臉上充滿了令人為之目眩的自信。
「你想活下去吧?既然想活那就相信我。只要相信我,手術就必然會成功,相信我吧!」
朝永把手搭在肩上凝視著鞠菜,原先像刀刃般閃耀的眼神如今變得沉著穩健。
看著他那張臉,過去的記憶忽然在鞠菜的腦海裡復蘇了。
龍太郎的臉與朝永同樣失去理性,是在鞠菜被激怒的龍太郎毆打那時候。當時父親抱著屈身蹲下的鞠菜的肩膀如此說道:
相信安娜。相信自己的母親。
相信?到底要相信什麼才好?
那番話不管是在當時、或是父親死後三年的今天,鞠菜依舊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究竟,父親希望鞠菜能相信母親的什麼事呢……
如果接受父親所希望的手術的話,是否就能理解那番話的涵義呢?
沉寂了一會兒,在一片默然中鞠菜喃喃地開口說話了:
「──朝永,一般而言,時刻機構植手術的成功機率有多少呢?」
「如果是一般阿貓阿狗的醫生大概五成。」
「如果是你呢?」
「成功機率,十成。」
「……真是了不起的自信呢!」
鞠菜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那麼──我就相信你,朝永。請移植父親的主時刻機構到我的身上。」
「鞠菜!」
鞠菜一面和興奮地大叫迎上來想要擁抱的綺羅帆保持距離,一面繼續說道:
「只不過,成功機率十成代表這對你而言是輕而易舉的手術沒錯吧?」
她豎起了三根手指頭。
「手術費三百萬。超過這個數字的部分,就請你從無論如何都纏著要我動手術的綺羅帆的薪水裡去扣吧。」
「我明白了。」
「等一下,為什麼要拿我的打工薪水去幫你付手術費啊──!」
鞠菜望著發出聽起來欣喜萬分的慘叫聲的綺羅帆,臉上堆滿了笑。
★★★★★
4 移植
手術決定從深夜一點開始。
綺羅帆回到家裡後,如同以往和家人一起吃過晚餐,十一點就鑽進被窩。
等時間來到了凌晨零點的時候,她確認櫻乃家的電燈都已熄滅後,便仿造之前尾巴事件騷動時的方式爬窗出去,然後在中野車站搭上了未班電車。
「太好了!」
綺羅帆在電車裡緊握拳頭,鞠菜願意接受手術的決定讓她情不自禁地感到高興。
(朝永這小子……還說什麼自己不會去搞說服那一套!)
雖然只有一點點,不過綺羅帆對那個性格差勁的美形靈療醫生的印象有些改觀了。
在新宿車站下車後,穿越了被喝得爛醉的大學生與上班族搞得凌亂不堪的地下街,朝三丁目白川醫院所在的大廈出發。
搭著電梯到達三樓,日光燈在這深夜的時刻依舊通明。
玻璃門對側被一片寂靜所籠罩,感覺沒有半個人在。
「朝永和鞠菜應該在吧?」
距離手術開始的預定時間還有十分鐘。
綺羅帆打開了手術室的門。
打開門的瞬間,綺羅帆原本就十分大的眼睛又睜得更大了。一身黑色醫師袍的朝永,正把嘴唇貼向躺在病床上滿臉通紅、緊閉雙眼的鞠菜耳邊。
「慢、慢、慢、慢著!」
綺羅帆以顫抖不停的手指著他們兩人。
「你們兩個,在、幹、幹、幹、幹什……幹什麼呀!」
朝永與鞠菜一同面向綺羅帆。
「還能幹什麼,在進行NARUKE啊?」
朝永面不改色地回答。
NARUKE?咦……這名詞好像在哪兒聽過?
「你忘得一幹二淨啦?就是幽星體的麻醉,我也曾經對你施作過吧!」
「啊!」
綺羅帆回憶起當初手術前被朝永親吻耳垂的事情,不禁耳根子也跟著紅了起來。原來從第三者的角度觀看是那種感覺啊……
「唷唷──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啊?」
鞠菜露出了個挖苦的笑容。
「我、我才沒有誤會什麼咧!」
綺羅帆仿佛在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似的,微側著頭往病床靠近之後,把手插進鞠菜用髮箍整理好的金髮裡,將她的頭髮撥得亂七八糟。
「喂,不要鬧啦。」
就在綺羅帆和鞠菜伸出來想要拂開她的手展開攻防戰時,朝永惡狠狠地轉動眼珠瞪了她一眼。
「不是跟你說過不用來了嗎?幹嘛還跑來?而且今天根本不是你的上班日。」
「因為人家會擔心呀,而且鞠菜還是我帶來的耶……」
綺羅帆嚴肅地回望了露出像是在調侃她「這麼厲害啊?」打趣似表情的朝永。
會跑來並非只是擔心鞠菜的事情而已,往後會有好幾年的時間在朝永的手下繼續打工,她想要找出自己在工作中的角色定位。
「你高興就好,快點去換制服吧。還有,今天以平常班計費,不算加班費哦。
「大夜班津貼呢?」
「作夢。手術費和成本剛好打平而已。」
鞠菜露出了個符合自己如意算盤的表情。
望了牆上時鐘一眼的朝永拍了一下手,高聲宣布道:
「那麼按照預定,手術開始!」
診療室的電燈被關掉,只剩蠟燭的火燄點燃著。
穿著手術服的鞠菜躺在病床上,一旁是按例一身黑魔法儀式打扮的朝永拿著黑色的書本站著。換穿護士服的綺羅帆則站在他的旁邊準備。
「那麼,首先進行活體投影。」
朝永念動咒語。
地板與天花板的五芒星綻放光芒,開始轉動。
(和我動手術時一樣……)
綺羅帆回憶起自己動手術時的情景。
魔法陣釋放出來的光之壁就像要把地板與天花板連接起來似的開始延伸,等到完全籠罩了病床和鞠菜之後,隨即消失不見蹤影。
「鞠菜,你站起來看看。」
戰戰兢兢地抬起上半身的鞠菜一面被躺在床上的自己嚇了一跳,一面從床上爬下來。
「這就是我的幽星體嗎……和自己外表長得一模一樣的立體身軀近在眼前,真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覺呢。」
「對呀、對呀。」
趁著綺羅帆與鞠菜聊天的時候,朝永把放有手術道具的手推車到病床旁邊。從道具數目的多寡研判,可以推測出這手術的難度比綺羅帆的手術要高多了。
「然後呢,朝永,主時刻機構在幽星體的哪裡呀?」
「主時刻機構在幽星體的胸部正中央。」
朝永指著病床上鞠菜的上半身。
「胸部指的是……那個『胸部』的下面嗎?」
「沒有別的胸部了。」
鞠菜白皙的臉龐飛上一抹紅暈。
「請問……有辦法遮住胸部動手術嗎?要露給人家看多少感覺有些抗拒。」
鞠菜兩手的食指互相頂來頂去一臉狼狽。朝永嘆了口氣,暗叫一聲「怎麼又來了」。
「不露出胸部你叫我怎麼樣停止主時刻機構?……重點是你哪裡有被人看見會覺得不好意思的東西啊?」
朝永把視線落在穿著手術服的鞠菜上半身,一臉正經地說道。
鞠菜垂下紅通通的臉渾身顫抖,反而是綺羅帆代她出聲大叫:
「你這是算性騷擾耶!人家鞠菜已經跟以前的她不能相提並論了!可是漲大到內衣都裂開了呢!」
朝永仍是面無表情,解開手術服的鉤子動作俐落地掀開遮蓋胸部的布巾。
如同小巧的蘋果並排在一起般的白色雙丘彈性十足地顯露而出。
(喔喔喔,看來胸部還挺美的嘛。)
在如此心想的綺羅帆身旁,朝永噗哧一笑。
「你、你剛剛笑出來了對不對!」
「冷靜點啦,鞠菜。這家伙就是這副死樣子。」
綺羅帆從背後架住一臉火燙想要踹飛朝永的鞠菜的雙手。
「確認捐贈者器官。」
朝永完全不理會綺羅帆兩人自顧自地戴上黑色手套與口罩之後,從手推車下方取出銀制的公事包。
朝永一打開公事包後白煙從中裊裊升起。看來裡面似乎放有幹冰。朝永從裡面拿出了試管,試管裡裝滿了銀色金屬般的液體,當中有長約一公分左右的小型沙漏。
朝永把試管的內容物倒到不鏽鋼盤上,用鑷子夾了起來。
「這就是主時刻機構……別稱拉普拉斯的沙漏。」
「哇……就是這個嗎?」
由兩個造型小巧的玻璃容器組合起來的瓶子被固定在銀色的框架上。玻璃瓶裡頭並沒有一般沙漏會有的沙子。
框架上排放好幾根細長的管子。據朝永所言,只要將幽星體內的傳輸脈絡和管子連接起來,光粒子就會開始單向流動,而光粒子流動的速度也就是體內時鐘的速度。
「這就是父親的主時刻機構……」
鞠菜以為之動容的表情注視著放在鋼盤上的沙漏。
「開始進行開胸手術。」
朝永拿起了手術刀。
他把手放在腹部附近作為支撐,在鞠菜乳房的下緣,即下胸圍的位置上切開一道橫線。然後再縱向劃上一刀,接著橫向又是一刀。劃出一個十五公分左右的正方形『□』字。
「別擔心,對實際身體不會有影響的。」
綺羅帆囁聲說道,鞠菜鐵青著臉微微點頭。
朝永用鉗子夾住掀開下刀處的肌膚。眼睛帶上放大鏡,打開頭部的照明裝置。鞠菜身體的內部被燈光給照亮了。
就和綺羅帆的頭顱裡一樣,鞠菜的胸腔裡也是被一片黑暗所籠罩。並且同樣有如同銀線般的東西在胸腔裡面圍繞著。唯一不同的是,有一個球體像是被那蛛網的絲線給纏繞住了一樣,在黑暗中飄浮。
大小大概就跟一顆棒球差不多,不但表面光滑並且泛有銀色的光澤。
「主時刻機構就安放在這個球體裡頭。」
綺羅帆的表情不禁僵硬。
現在要進行的是把手伸進那小小的球裡,然後和剛才的小型沙漏作交換。之前就聽說這是難度極高的手術,現在看來確實相當棘手。
綺羅帆和鞠菜神色緊張地想要探頭一窺究竟時,朝永回過頭說道:
「你們這樣我會分心,去看旁邊的螢幕吧!」
朝永按下放大鏡的開關後,牆上映照出綺羅帆與鞠菜兩個人愣頭愣腦的臉。看來頭部輔助裝備上也裝設了小型攝影機。
朝永把手伸進鞠菜的身體裡頭。
小心撥開銀線的同時,朝永的手伸向銀色的球體。
他用手術用的縫線把包覆住球體的銀絲打結或綁成一捆,然後往左右兩邊拉開,在球體的表面上清理出一個空間。
「好厲厲害……」
鞠菜不禁發出贊嘆的聲音,綺羅帆也點頭表示贊同。
朝永手指的動作靈活不在話下,而且每一個精細的動作都毫不猶豫。因此,才得以抱著安心的態度在一旁觀看,朝永的手術技巧果然一流。
空間清理完成之後,朝永拿起另一把比開胸時還要細上許多的手術刀,前端大概只有精密螺絲起子工具組裡最小號的一字型螺絲起子那麼大而已。
朝永將手術刀立在球體上,和胸部一樣切成三公分見方的四方形。
液體從切口滲了出來。朝永一面用事先以鑷子夾好的醫療棉頂著,一面打開了球體的表面。
球體裡頭充滿了液體。宛如由閃閃發光的粒子溶解而成的透明液體,因為燈光照射緣故,產生了漫反射。
液體裡分布了好幾層洞口較大的網子。
朝永一邊仔細地撥開網子,一邊把手指伸進球體裡去。
沒多久,有某個東西在指尖上閃閃發亮。
是沙漏。
和盤子上的沙漏一模一樣的東西被四週網子延伸出的絲線支撐著浮在半空中。
「這就是我的主時刻機構嗎……」
感嘆聲從鞠菜的嘴裡脫口而出。
可以清楚看見光粒子從沙漏一邊的鬥室流向另一邊,通過中央的凹洞沙沙作響地流動著。這就是鞠菜身體的時間流動。現在似乎還保持著穩定的狀態,以一定的速度緩緩地流動著。
朝永把沙漏四週的網子推開,用繩子固定住,將環境整理成只剩沙漏以及伸往沙漏的數根管子的狀態。
──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朝永的手停下了動作。
「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
朝永發出了狼狽的聲音。
「有什麼不對勁嗎?朝永……」
一直以來總是冷靜到令人討厭的男子這時身體卻微微地發出顫抖。
綺羅帆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視線不停在牆上的畫面與朝永之間挪著。
這時畫面映照著伸往沙漏的管子。
「啊!」
綺羅帆這下明白了朝永所察覺到的事情是什麼了。
連接沙漏的管子上有極其細微的縫合痕蹟,而且不只一根管子上有痕蹟,是所有支撐著沙漏的管子上都有。
「這是什麼情況啊?」
綺羅帆慌忙往旁邊一看,鞠菜同樣也睜大眼睛四肢僵硬。
「這是Shirakawa-Lamballe'sSuture(白川·蘭巴爾縫合法)!」
朝永驚呼似的大叫了一聲。只有shirakawa(白川)這個字綺羅帆清楚聽懂了。
朝永掀開醫師袍,粗魯地抓著鞠菜的肩膀。
「鞠菜!你以前動過主時刻機構手術嗎?」
鞠菜一臉茫然的表情搖搖頭。
「不然為什麼會這樣!那很明顯是移植主時刻機構的手術痕蹟。」
朝永激動地叫著,紅色的眼睛如同鬼火般綻放異樣的光芒。
「等一下,不是只有一等親所提供的時刻機構可以拿來移植嗎?可是鞠菜父親主時刻機構不是還在盤子上?那……這表示鞠菜體內的沙漏是……!」
綺羅帆發出了慘叫。
鞠菜的瞳孔瞪大了。
沉睡在鞠菜內心裡的古老記憶復蘇了。
在母親安娜病發的時候──
鞠菜是怎麼去到安娜的病房的呢?
是上了醫院然後去病房的嗎?
──不對。
那個時候為何鞠菜會在醫院裡?
鞠菜原本是待在醫院的某間病房裡被玩具團團圍住的。
後來鞠菜玩膩了玩具吵著要找母親,但是岸田說什麼也不肯帶她去,所以便自己溜出了房間。
在那裡,鞠菜和木乃伊化的母親遭遇了。
而且,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
鞠菜記得自己曾躺在一張從未睡過的硬邦邦的床上吵鬧,而母親也躺在旁邊一張相同的床上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發,並訓誡自己不要吵吵鬧鬧。
為什麼那個時候自己會和母親在同一間病房裡呢?
那個幽星體內的主時刻機構究竟是誰的……?
「鞠菜!你母親動手術死掉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朝永像是恫嚇似的搖晃著鞠菜的肩膀。
「!!!!!!!!!!!!!!!!!!!!!!」
兩手抱頭的鞠菜發出了意義不明的慘叫,而然後昏倒在地。
朝永回過神後,咋了咋舌頭。
「混帳!我怎麼沒想到這點!」
朝永將失去意識的鞠菜抱進懷裡,讓她躺在桌上。然後回到手術台,重新握起手術刀。
「手術繼續進行……!」
就在朝永如此宣言並將視線到幽星體上的時候──
「朝永!!!!!」
這回換綺羅帆發出了慘叫。
映照在牆壁上的沙漏裡頭,光粒子正以極為劇烈的速度開始移動。
「發作了嗎?」
綺羅帆望了躺在桌上的鞠菜一眼。
好快,和在公園的時候情況完全不同,速度快到用肉眼就能看出指甲與頭發正在迅速生長。
「這、這是怎麼了!」
「這不是單純的發作,是奧雷斯姆效應!」
「!」
「不把舊的時刻機構拿掉的話老化會持續下去,最後造成患者死亡。沒時間了,綺羅帆你快過來幫忙!」
「我該做什麼事情?」
「你只要把我要的道具遞給我就好了。我沒時間把視線從患部上移開。」
「我知道了。」
放在手推車上的道具從右到左編列有一~二十一的號碼。
「手術開始。七號·小型鉗子與十四號·剪刀。」
「是、是的。」
綺羅帆把前端彎曲的夾子與小型的夾子交給了朝永。
(長得像夾子的是鉗子,而所謂的剪刀其實指的是夾子……)
瀏覽手推車上的道具後,總計有大小手術刀、鉗子與剪刀、鑷子,另外還有持針器以及針、線。這些東西應該都能記在腦子裡沒問題。
朝永用右手的鉗子夾起縫合處的線,然後用左手的剪刀剪斷。用剪刀剪掉繩結後,再以鉗子夾住線頭將線抽離。
這是間隔比一公釐還要微小的精細作業,可是朝永的動作毫無至疑。
第一根管子從沙漏上切離了,還剩五根。
綺羅帆將視線移到鞠菜的幽星體上。
外型已經大了一圈,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發育真的很快。身高和胸部明顯成長,腰部也產生弧度,正一點一滴地變成富有女人味的軀體。
(再這樣下去不就要變成老太婆了……)
「別擔心,這個奧雷斯姆效應沒有那麼快,只是交替主時刻機構的話手術很快就能結束。」
仿佛看穿綺羅帆的心思似的,朝永一面進行第三根管子的拆線工作一面說道。
結束了所有管子的拆線作業後,他把鉗子與剪刀交還給綺羅帆,另外要求十七號的剪刀。
朝永用剪刀剪掉拆線後的縫接部分。
雖然綺羅帆看不到縫接痕,不過朝永似乎看得一清二楚,以精確的手勢一一將管子剪斷。
最後一根管子,朝永一邊拿鑷子撐住沙漏一邊剪斷。
朝永從幽星體裡取出沙漏。沒有半晌歇息立刻拿起盤子上的沙漏,這回的程序與先前相反,朝永用兩手的鑷子一一把六根管子和沙漏接在一起。
才剛剪斷的管子上頭沾黏著類似漿糊般的東西,如果兩邊都是工整的橫切面的話只需碰觸在一起就能黏接起來。當然,光是這樣無法支撐沙漏,只能算是「暫時接合」。
將所有管子暫時接合之後,利用手術線垂吊而下的新沙漏裡,光粒子重新開始流過凹洞。
光粒子的流動是那麼地平緩又穩定。
「朝永!」
在發出歡呼聲的綺羅帆身旁,朝永擦去了臉上的汗水。
綺羅帆轉頭看著躺在桌上的鞠菜。
(……好漂亮。)
人偶已經變成了公主。殘留著一分稚嫩,俏麗的臉龐如同精雕細琢的人偶,成長似乎停止在國中生階段,雖然綺羅帆還是比較高,但是,胸部卻從手術服的下方高高地隆起。
(唔──唔,論這個我就輸了。)
看來鞠菜之前放話要變得跟母親一樣並不是說說就算了。
朝永確認了暫時接合的管子的縫合面後,回過頭說道:
「二十號小持針器,還有……」
「是,小持針器還有針與線。」
綺羅帆在聽完吩咐前就遞出事前準備好的東西,朝永露出了些許驚訝的表情。
「這一點東西我還認得出來好不好,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你動手術。」
朝永微微露出個微笑,收下工具,把線穿過針頭,用持針器裝好。
重新把手伸進幽星體內,將針頂在管子上。
可是,朝永只是一直讓針頂在管子上,並沒有按下手指的意思。
(他在幹嘛啊?)
綺羅帆窺探朝永的臉。
朝永滿頭大汗,眼睛緊盯著手邊。明明看起來也不像發生了什麼問題的樣子,拿著持針器的手卻緊張得直發抖。
宛如對某樣事情感到畏懼──
那會是什麼事?主時刻機構目前正常運作中,剩下的只是縫合暫時接合的管子,手術就結束了。哪有什麼好怕的。
──原來如此。
綺羅帆察覺到朝永究竟是對什麼感到膽怯了。
那就是──殘留在管子上的過去手術痕蹟。
那個手術痕蹟完美到甚至連綺羅帆這個外行人都看得出來有多厲害。每個洞口的間隔極其細微,宛如縫紉機車縫過的痕蹟一樣,洞口以一致的間隔分列。
朝永害怕待會兒自己即將進行的縫合會被拿來和先前的縫合作比較。不……他並非害怕被綺羅帆拿來比較,而是害怕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不論是誰,如果有人示範了一個技術非凡的模範演出的話,輪到自己動手時都會放不開身手。
「朝永!」
綺羅帆故意大叫了一聲,突然驚醒的朝永回過頭來。
一臉僵硬取代了以往冷酷的表情,白白浪費了一張美男子面容。
「快點結束手術吧,不然明天上學可是會爬不起來。」
綺羅帆拍了拍朝永的肩膀,露出一個安心的笑。
朝永的表情呆滯了片刻,隨即笑逐顏開。
「你說得也對。」
朝永重新把持針器對上管子之後,開始縫合。
動作緩慢。沒有幫綺羅帆動手術時那神乎其技般的速度;但是,朝永穩扎穩打地移動握著持針器的手。
朝永明顯地對先前的縫痕十分在意,不停地在間隔細微的縫痕旁穿針引線。從綺羅帆的眼裡看來,一點也看不出和前人有任何差別。
為什麼朝永會在意前人的手術到這種程度,讓綺羅帆感到不可思議。
看到縫痕時朝永默念的那句話──
「Shirakawa-Lamballe'sSuture』
Shirakawa和白川醫院的白川之間有什麼關系嗎……?
綺羅帆動腦思考的同時,一旁的朝永順利地進行著縫合。
最後──
縫合結束,被六根管子支撐起來的沙漏飄浮在液體中。剪斷固定週圍網絡的絲線後,網子就像包覆住沙漏般張了開來。
緩緩從患部抽出手來,縫合了球體與幽星體的手術傷口,把持針器與針線放在手推車上後,朝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手術……結束。」
他的額頭上汗水淋漓。明明為綺羅帆動手術時是一派輕鬆的表情呢。
「──拿去用吧。」
綺羅帆遞出了黃色的手帕,朝永仿佛在示意「這是幹嘛」似的抽動了一下長眉。
「這是編號二十二號的手術工具,普通手帕一條啦,辛苦你了,很拼嘛。」
「是啊,很久沒因為手術而搞到這麼累了──」
「我的助手成績你打幾分咧?」
「以第一次而言,還算勉強及格吧。」
朝永一邊用手帕擦掉額頭上的汗,一邊用溫和的表情凝視著綺羅帆。
萬裡無雲的星期日上午──
穿著護士服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的綺羅帆正受人深深一鞠躬。
「鞠菜大小姐的手術,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幫忙。」
「岸田先生,請你快點抬起頭吧。」
綺羅帆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搖了搖手。
這裡是位於青山的鞠菜家豪宅,綺羅帆此刻人在以前來過的岸田房間。
這一天,朝永與綺羅帆為了診察鞠菜手術後的康復狀況來到此地。綺羅帆說有事找岸田,便和前往鞠菜房間的朝永分道揚鑣。
「請問鞠菜的病況還好嗎?」
「沒有問題,稍後請到大小姐的房間一趟吧,我想大小姐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我當然會去。可是,鞠菜不會討厭我嗎?因為,我態度蠻橫地把她帶到醫院去。」
「沒有這回事,不管是朝永醫生還是綺羅帆小姐,都深受大小姐喜愛,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說到這裡,岸田以慌張的模樣搗住了嘴。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綺羅帆一臉疑惑地傾著頭。
「非常抱歉,就當作沒聽到我剛剛說的話吧,稍後你就會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呃……」
雖然綺羅帆不是很能接受這樣的答案,不過還是重整情緒發問:
「岸田先生,請問你早就知道鞠菜體內的主時刻機構其實是鞠菜母親的嗎?」
「沒錯,我早就知道了。從鞠菜大小姐出生的時候開始,就患有比安娜夫人更為嚴重的同步機能不全症。鞠菜大小姐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惡化到不立刻動手術就會發生問題的狀態。一開始龍太郎老爺提議移植自己的,但是被安娜夫人勸阻了。夫人說,如果老爺想移植的話,就等她移植給鞠菜的主時刻機構開始失控時再移植……龍太郎老爺也答應了這項提議,所以便在大江集團的醫院進行了鞠菜大小姐與安娜夫人的主時刻機構交換手術。最後,手術也成功了。」
綺羅帆心想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只要是一等親,同樣也能移植自己孩子的主時刻機構。
「原本預定鞠菜大小姐先行出院,不知何時可能會發作的安娜夫人則留在醫院裡觀察,不過,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鞠菜大小姐為了見安娜夫人溜出了房間,因為安娜夫人早就做好了再也無法和鞠菜大小姐見面的覺悟,或許這份心情也感染到了大小姐,鞠菜大小姐在廣大的醫院找到了安娜夫人的病房。可是,也因為如此,使得那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故發生了。」
岸田垂下眼簾。
「岸田先生與龍太郎先生所以不把這件事告訴鞠菜,是因為不想讓鞠菜知道母親是因自己的主時刻機構而喪生的嗎?」
「是的。如果告訴大小姐的話,她一定會十分自責吧,不過,如果鞠菜大小姐一直不肯接受手術的話,我本來也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她。」
「──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嗎?」
岸田緩緩點頭。
綺羅帆可以想像鞠菜大受打擊的模樣,不免開始擔心前往鞠菜房間的朝永有沒有應付得很好。
「岸田先生,能再請問你一件事情嗎?」
「沒問題,什麼事情呢?」
「十年前……幫鞠菜與安娜夫人動了主時刻機構交換手術的魔法醫生,叫什麼名字呢?」
「Shirakawa-Lamballe'sSuture」翻作日文的話,就是白川·蘭巴爾縫合法,即使上網搜尋也查不到半點資料,似乎是某種縫合方法。
岸田先生笑逐顏開。
「那個人是當時被稱為世界第一的魔法醫師,他的名字就叫作……」
★★★★★
在昏暗的房間內,鞠菜躺臥在床上。
她電燈一直開著沒關,用右手遮著眼睛。
一個禮拜沒去上學躲在房間裡足不出戶之後,生活節奏也隨之變得不正常。昨天凌晨三點入睡,十點起床,如果是平常的話,光是想要蹺課一天岸田和女管家就會唆個沒完,可是,現在因為剛動完手術的關系他們倒也沒有多說什麼。
實際上,鞠菜完全沒有動過手術的後遺症。就算是動完手術的隔天,只要她有心去上學也不成問題,之所以不去也只是因為懶。
拜託岸田辦理的病假申請將在下禮拜結束,她想在那時再回去上學。
──房間的門鈐響了起來。
「是誰?」
鞠菜抬起上半身,按下床邊遙控器的開關。畫面上有一張俊美的臉孔正往這邊瞪,這麼說來,是約好今天來看診沒錯。
「沒有關系,請進。」
穿著睡衣應該無所謂吧!雖說對方是同齡的男生,但反正自己也早被他看過裸體了,因此,只是睡衣而已也不會少一塊肉。
進入房間後朝永仍舊面無表情地走向床邊,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今天來有什麼事嗎?Dr.朝永。」
「我是來做術後觀察的。」
鞠菜被他那撲克臉惹得嫣然一笑。
朝永翹起長腳之後,抬起了下巴。
「然後呢?」
丟出了簡單三個字。
「光講那三個字我聽不懂你的問題喔!」
朝永哼了一聲。
「手術後,身體上有出現任何問題嗎?」
「沒什麼特別異常的地方。因為一口氣長了四歲左右,身高爆增了將近二十公分,所以常常會撞到頭,不然就是撞到腳……除了這點小問題之外,並沒有哪裡特別覺得不對勁。」
鞠菜那頭本來長得雜亂無章的頭髮,已經剪得和以前一樣整齊。
「還有就是……對了,一天會有一次,胸口會感到……」
鞠菜按著胸口垂下了頭。
朝永的表情顯得有些緊張。
「覺得痛嗎?說不定是幽星體的手術傷口發生了影響。」
「不是……我並不是覺得痛……而是滿腔五味雜陳的感覺,眼淚不時會從眼裡奪眶而出。」
話才說完,她馬上淚如雨下。
「──我、我對母親的事情、──一直有很深的誤解。」
她不知道悲劇是因為自己的關系所造成的,便兀自對手術感到恐懼,甚至將母親的遭遇形容得很不堪。
『請你相信自己的母親……』
那個時候父親對鞠菜所說的那一番話……現在總算理解了。
當鞠菜淚流不止地不停哭泣的時候,站起身的朝永溫柔地抱住了她。
鞠菜滿臉通紅,一開始雖然想要抵抗,但隨即倚靠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是因為朝永善於哄騙女生呢,還是使用了什麼魔法,總之,鞠菜的心情馬上冷靜了下來。
等到鞠菜的眼淚一停下之後,朝永慢慢地開了身體。
「剛剛的擁抱也是狀況觀察的其中一環嗎?」
鞠菜臉色靦腆地問道。
「沒錯。」
「講得冠冕堂皇,其實是別有居心吧?我已經不是發育不良的小鬼。」
鞠菜走下床,在朝永身邊轉了一圈。齊眉的瀏海與長長的髮絲隨之飄了起來。
「哼,你已經長大到胸部被人看見也有資格不好意思的程度了。」
一顆羽毛枕以飛快的速度丟向聳肩的朝永臉上。
隨著碰一聲巨響,羽毛在空中飛散。
「話說回來,你和岸田聊了什麼?」
從鞠菜的豪宅回到白川醫院之後,朝永像是突然想起這回事一樣詢問綺羅帆。
「聊了很多啊,例如鞠菜媽媽的事情。」
「是嗎……」
其實,除此之外還聽到其他重要的事情,可是,綺羅帆不想觸及這個話題。因為她早決定在朝永主動談及以前假裝不知情。
「朝永,你自己呢,沒有假藉看診的名義趁機毛手毛腳吧?人家鞠菜已經變得那麼可愛。」
「那怎麼可能。」
朝永面不改色地回答後,拿起設置在掛號櫃台的電話子機。
「綺羅帆,該吃午餐了,和上次吃一樣的可以嗎?」
「啊,今天我不吃外賣也沒關系。」
「是嗎?」
朝永按下快速撥號鍵後,綺羅帆從他手上搶過子機。
「你今天也不用吃外賣。」
綺羅帆把子機放回充電器上後,拿著用浴巾包裹的便當盒懸在朝永面前。
「鏘鏘──!」
朝永挑起了眉毛模樣驚訝。
「這是什麼玩意兒?」
「你很討厭耶,看就知道了吧。便當啦便當。」
這是在母親志津保的嚴格指導下制作的充滿信心的作品。
「……是你親手做的嗎?」
「那當然。啊,可是你可別誤會喔,只有今天而已。因為你之前幫忙勸說鞠菜動手術,所以做來當作謝禮。」
「不用了,那點小事用不著放在心上。」
朝永露出了不屬於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的復雜表情。
「這回應該不是啥熱內亞風味吧?」
綺羅帆以打哈哈的方式濛混朝永認真的問題之後,便挽著他的手臂上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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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Prognosis!(終章)
自從訪問大江家以來,約一個星期過後的某天──
「嗚咿咿────────────」
綺羅帆一邊慘叫,一邊在預備鈴聲回蕩的「六花學院」走廊狂奔。
她睡過頭了。
自從某一天的手術之後,綺羅帆染上了熬夜的習慣。今天早上也是因為前一晚收聽深夜廣播以致于爬不起來,忍不住又睡了回籠覺。
綺羅帆飛也似的衝進預備鈴聲剛結束的教室裡。
如果是平常的話,應該是被拿著點名簿的班導阿丸(丸山)宣告以一秒之差出局的時刻。不過,總有例外的時候。對第一堂課的時間一向嚴厲的級任導師還沒來到教室。
「得救了──」
綺羅帆上氣不接下氣地趴倒在位子上。不過,馬上又抬起頭四處張望。
「奇怪了──?」平時隨著預備鈴聲之後會漸漸收斂的聊天聲,不論過了多久一直沒有變小的蹟跡。不管是男生或女生,大家都像聖誕夜入睡前的小孩一樣因為期待眼睛散發著光芒,然後和其他同學聊個不停。
綺羅帆碰碰兩聲拍了拍坐在前面位子上的班長·本名田中智子的肩膀。
「早啊。唉,班長我問你喔,發生了什麼事呀
「早安。」
戴著注冊商標的厚鏡片眼鏡與發夾的班長轉身向後。
「感覺今天大家特別浮躁耶,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也不是什麼大事啦,而是待會兒似乎會有事情發生。」
「啥?」
「──好像有轉學生要來。」
「這種時候了還有轉學生?」
都已經過了六月中旬,如果沒有特別的因素,應該不會挑只剩一個月期末考就要開始的時候轉學,不是嗎?
「是男生還是女生啊?」
「根據情報,可能是個女生。」
綺羅帆突然有股奇妙的預感,她回憶起前些日子岸田曾經講到奇怪的事情。
一面心想這怎麼可能,一面望了後方朝永的位子一眼。
朝永還是老樣子,一副完全不把週圍的吵鬧放在心上的模樣,專注地看著單行本。看起來不像是早知道轉學生是誰的模樣。
此時,教室的門喀啦喀啦地打了開來,把點名簿夾在腋下的阿丸走進了教室。原先鬧哄哄的教室霎時陷入寂靜。
起立、敬禮、坐下。
阿丸兩手拄在講桌上。
「各位同學可能早有耳聞,從今天起我們班上有位新朋友要加入。」
阿丸以著比平時更HIGH的感覺如此說道。
教室再一次變得騷動不安。
阿丸跑去走廊叫人。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屏氣凝神地注視著教室入口那扇門。
空氣結凍了。
不分男女生,大家同時倒吸了一口氣。
──公主駕臨了。
在場的人無一例外都這麼覺得。
MarinaOeWuthrich
轉學生以優雅的步伐站到講台上後,用漂亮的草書在黑板上寫下這串字,同時向上撩起一頭金色的長髮。
「我是鞠菜·大江·彼特利菲,從今天起請各位同學多多指數。」
大家頓了一下,然後拍手與歡呼的大合唱隨即爆發,感覺整個班級正頻頻晃動。
在大喝採的聲浪中,愣然地凝望著講台上的轉學生好─陣子,綺羅帆又一次回過頭看著教室角落的那個位子。
忍不住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
在那裡,朝永交抱雙臂,板著一張臭到不行的臉孔,單邊的眉毛還不斷抽動。
櫻乃綺羅帆的魔法醫病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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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早上起床後發現自己長了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而且不管怎麼拉、怎麼敲打、怎麼摩擦,那條尾巴就是拿不下來的話,你會該如何是好呢──?
「櫻乃綺羅帆的魔法醫病歷」就是一篇由長著這麼一條尾巴的女孩·櫻乃綺羅帆,與治療在現代醫學中遭到忽略的靈異疾病的醫生展開活躍、充滿歡笑與淚水的故事。
各位讀者幸會,好久不見了,我是月見草平。
開始計畫寫關於醫生的故事是在今年(2006年)一月的時候。
並非因為曾有過什麼契機,只是突然「好耶!下次就以醫療為題材動筆唄!」(為何是關西腔?),就這樣動了寫作的念頭。
我從以前就很喜歡醫療題材的作品,「怪醫黑傑克」自然不用多提,其他還有「迷糊天使俏護士」等,最近我還迷上了歐美影集「急診室的春天」。描寫醫療場所的醫生、護士與患者的劇情,深深打動我的心。
「櫻乃綺羅帆的魔法醫病歷」裡頭雖然有魔法與靈異現象疾病出現,不過個人認為根本上還是一部以人為主體的小說。
對了、對了,說到醫療場所……
各位知道病院、醫院、診所、還有clinic的差別嗎?
答案是,除了病院以外,其他三種都是一樣的。在法律上,能收容二十名以上的住院患者的醫療單位稱作「病院」,其他都被分類為「一般診所」。
至于在本書裡登場的醫療單位別說收容二十名病患了,就算只有一名患者也沒辦法提供住院服務,所以毫無疑問地就歸類為「一般診所」吧。
秀了一點知識後該是致謝的時候了。
對於這次又提供了許多建議的責任編輯S先生,在此致上萬分的謝意。我最愛您了。
編輯長M先生及MF文庫編輯部的各位工作同仁,這回也受您們照顧了。
還有,為本書繪制了既可愛又帥氣的插圖的裕龍ながれ先生。第一次拜閱朝永的草稿時,我就忍不住雀躍呢。非常感謝您。
最後,感謝在我執筆這篇後記時,闊別約一年寫了封信給我的ぬー先生。另外,也感謝閱讀本病歷的各位讀者。
月見草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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