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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凝 - 寵妳一輩子【單】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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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08 A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初次見面,他將她看成「小帥哥」;
  再次相見,已是相約她長成姑娘十八一朵花之時,
  豈料——
  哥哥!哥哥!她激動地喊。
  莫名地,他無端冒出了個妹子?!
  莫非……她是他父親的私生女?!
  可他竟傻了,瘋了地愛上可能是自己妹妹的她……
  哇哇哇!要怪造化弄人?要怪亂中有錯?
  更誇張的,竟還要他將錯就錯?!
  這……唉!一切只怪他著了魔地太想寵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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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08-11-14 11:10 AM|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午後的日光柔柔灑遍田野,微風輕送,空氣蘸滿大自然的清香。

  一枝鉛筆、一本素描簿隨意擱放在理哲的腳旁。成大字形仰躺在柔軟如床的野草地,他雙目微閉,舒適地享受著鄉村的恬靜祥和。

  理哲很高興自己越海來這座離島度春假。從台灣本島搭機來此大約四十五分鐘,這裡氣候和煦、綠意綿亙,風光明媚得宛如世外桃源,難怪他父親念念不忘,提起這裡眼中便泛出緬懷的神采。

  父親在這裡出生、成長,直到考上台灣的大學才離開,之後就在台灣成家創業,終日為家庭與工作忙碌。除了理哲的祖父母過世時曾回來奔喪,便沒有時問再返鄉。

  祖父母在理哲出生之前已先後去世,他們遺留了十幾畝田地、一片桑椹園、一間古色古香的祖厝給他父親,將來則會傳給他。

  田地目前荒廢著,桑椹園和祖厝則有他父親委托的婦人打掃照顧,所以他這趟回來,迎接他的是一間干淨美觀,屋況良好的四合院以及一株株結實累累的桑椹樹。

  在這座四面環海、尚未受到太多文明污染的小島上,田地、果園和房捨只具備落葉歸根的意義,並無太高的金錢價值;但若連同他父親白手創立的珠寶王國一並計算,一脈單傳、剛滿廿歲的理哲儼然已是億萬財富的繼承人。

  理哲倒從未對人誇耀家世。他平實地踩著腳踏車到大學上課,最常穿的是地攤兩百九十元一件的運動衫,再配條藍色、白色或者黑色的牛仔褲。

  但太陽是自然而然放射光芒的。籃球健將似的挺拔身材、希臘神祗般的迷人五官、真誠的笑容、謙和的處事態度,在校園裡、在人群中,理哲總是最耀眼、最吸引目光的焦點,同性樂於與他為友,異性千方百計只求博得他的青睞。

  理哲從不主動招惹異性,根本無須招惹,便有燕瘦環肥各類型的女孩圍擁在他的身邊。

  太受異性歡迎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像放春假之前,就有土風舞社跟插花社的女同學為了爭奪他參加她們各自舉辦的春假旅游,由斗嘴演變成惡言相向,一群原本嬌滴滴的淑女頓時變成河東吼獅。

  這不是女孩子第一次因理哲而爭風吃醋,卻是最嚴重的一次。

  眼看兩方人馬幾乎要打起來,他趕緊出面擋在中間,大聲說春假要代父母回鄉探望生病的姑婆,什麼活動也無法參加。

  故鄉哪來生病的姑婆?故鄉甚至沒有任何親戚,他的家族向來香火單傳,人口簡單到極點。

  理哲不喜歡說謊,然而,為了表示對所有的女孩一視同仁、為了化解層出不窮的玫瑰戰爭  善意的謊言總是難以避免。

  最近,莫名其妙的爭風吃醋、善意的謊言開始讓他感到不耐煩。

  基於愛護弱小的紳士精神,他對每個女孩都很溫柔,但是,他的溫柔似乎縱容了女孩,她們總在他面前嬌嗲不休、搔首弄姿,以為這樣能擄獲他的心。事實上,

  他只感受到被追獵的壓力以及不堪其擾。

  他需要安靜,需要不受干擾的時間與空間,於是,五天前,他真的告別台北飛來了這裡。

  連續五天,攜帶簡便的午餐,晨出晚歸漫游在出林之間,只有鉛筆跟素描簿作伴,見到好的景色便速寫幾筆,困了就席地小憩一番,真是無比逍遙。

  可惜,春假明天結束,明早就須搭機返台,他會懷念這裡的。

  依依不捨的情緒浮上心間,他緩緩睜開眼睛  只見天空蔚籃如美麗的海洋,驚喜頓時取代了凋悵。

  忽然,一陣急促的奔跑聲躍進他的耳膜,他立刻抬起上身,好奇地循聲望去。他的視線越過草叢頂端,看見一幕奇特的景象。

  不到五十公尺的前方,一個小男孩與一頭黑羊正角力般地對峙著。小男孩緊緊扯住縛在羊頸上的麻繩,黑羊則拼命後退想掙脫小男孩的掌控。

  小男孩約莫十一、二歲,頭發極短、身形極瘦,力氣卻頗大,黑羊踢踏半天仍只留在原地,怎麼也掙脫不了。

  小男孩與黑羊瞪著彼此,久久僵持不下,四周彌漫劍拔弩張的肅殺之氣。理哲睜大眼看著,乍然聯想到兩大高手決戰江湖,只是無論人勝羊或者羊勝人都很滑稽。

  理哲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卻牽動了戰局。小男孩被笑聲驚散注意力,黑羊趁勢拔腿奔逃,麻繩滑離小男孩的手,黑羊竟像風火輪朝理哲沖來。

  理哲人驚失色,連忙伏倒,千鈞一發間,只聽得黑羊咻一聲躍過他的頭頂。他正竊喜躲過劫難,一抬臉,追羊的小男孩卻撞將上夾,重重絆倒在他的身上。

  「哎喲!」理哲跟小男孩同聲慘叫、同時眼冒金星。

  「你干嘛擋路呀!」癱趴半晌,小男孩掙扎著自理哲身」爬開,揉著撞痛的膝蓋,劈頭一頓抱怨。

  「什麼擋路?我好好躺在這兒休皂,是你自己撞——來的耶!」理哲搗住被壓痛的背,不甘受冤地申訴。

  「躺在這兒休息?」小男孩陡然睜大雙眼,好像聽見很怪異的話,又用很替理哲慶幸的語氣說:「你真走運,竟然沒教大蛇吃掉。」

  「蛇?這兒有蛇?」涼意沖上理哲的腦門。這幾天他徹底沉迷於山光水色,從沒想過祥和的林野可能潛伏著危機。

  「嗯,應有盡有。」小男孩立刻掐指細數。「什麼百步蛇、雨傘節、青竹絲、大蟒蛇——」

  「停!」理哲不想再聽!手臂已經冒起雞皮疙瘩。

  小男孩依言住口,卻突然拾起一根樹枝朝理哲右方的草叢猛烈拍打。

  「你在做什麼?」理哲不安地問。

  「打蛇。」小男孩仍未停止拍打。

  「在哪兒?蛇在哪兒?」理哲倉皇跳上最近的一塊石頭,緊盯著草叢問。

  「在它家裡。」小男孩說,隨即爆笑出聲,笑得得意張狂,笑得像個淘氣的精靈。

  理哲不禁懊惱。他堂堂一個大人竟被個小孩子耍了!

  「小鬼!老師沒教你不能騙人嗎?」他板起臉孔,一副訓話的口吻。

  「笨蛋!老師沒教你不能嚇人嗎?」小男孩毫無懼意,牙尖嘴利地迎擊。

  「我哪有嚇人?」理哲莫名其妙。

  「還說沒有。要不是你忽然亂笑害我分散注意力,老頭也不會跑掉。」

  理哲一怔,回想剛才,確實是他理虧。

  「呃……那頭羊是你養的嗎?」他尷尬卻又求証什麼地問。

  「是我跟外婆養的;而且它叫做老頭,不叫羊。」

  「它不是羊嗎?難道……它是被著羊皮的狼?」理哲突發奇想,可惜沒人欣賞他的想像力。

  「它不喜歡人家叫它羊。如果你叫它羊,它會沖過來踢你。」小男孩鄭重警告。

  理哲頓覺啼笑皆非。他今天的確走運,無緣無故遇見一個怪小孩跟一頭怪羊。

  「既然它是你家的羊,為什麼不肯跟你走?為什麼要逃跑?」理哲再次發問,下意識想避掉麻煩。

  「因為它賴皮。我看外婆一直關著它,好心帶它出來散步,還跟它講好逛半個小時就回家,誰知道它玩瘋了,耍賴不肯回家。」小男孩委屈地噘起嘴。

  無庸置疑,怪羊屬於怪小孩。良知告訴理哲犯錯就該承認,就必須負責。

  拿好鉛筆跟素描簿,理哲從地上站起來,親切地對小男孩說:

  「走吧,是我害老頭跑掉的,我陪你去找回它。」

  他們穿過一片樹林,又進入一片曠野,還是沒找到老頭的蹤影。

  「小心點,這邊的草特別長,可能有蛇。」小男孩提醒理哲?

  「可不可以換個新招?我不會再上當了。」理哲沒有動氣,反而被小男孩拙劣的騙朮惹笑。

  「我剛才只騙你一點點,這種地方真的會有蛇。」

  「真的有?」理哲瞟向小男孩,小男孩的神情沒有半絲虛假。理哲的笑容僵住,目光直往草間掃射。

  「真的。不過,外婆說人怕蛇、蛇也怕人,只要我們小心就不會被咬到。」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啦。」理哲嘴上說得輕快,腳下卻比先前戰戰兢兢。

  為了放松精神,理哲開始跟小男孩閑聊。

  「喂,我叫你走你就真的跟我走,不怕我是壞人嗎?」

  小男孩立刻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不伯。我知道你是誰,你叫康理哲,是來度假的,住在桑椹園的大房子裡,你已經來了五天,明天早上就要回去台灣。」

  嚇!這個小孩居然對他一清二楚。他是初次造訪這裡,來此之後只顧徜徉山林,無暇跟村民打交道,應該沒人認識他呀。

  「你怎麼知道?」理哲收起目瞪口呆,驚奇地問。

  「娥嬸說的,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是誰。」

  娥嬸就是受聘照顧康家祖厝的婦人,長了張憨厚的圓臉,見到理哲只會腼腆地笑,問一句才答一句,想不到原來是改了包裝的廣播電台。

  「你不會生氣吧?娥嬸本來不肯多嘴,是大家很好奇桑椹園回來了什麼人,一直一直問,她才說的。」

  理哲又是一驚,驚奇於小男孩的觀察力如此敏銳,竟能迅速洞悉他的思維。些微的不悅盡釋,他溫和地說: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不公平。」

  「不公平?」小男孩挑眉疑問。

  「沒錯。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我卻不知道你是誰。」

  「喔。」小男孩領悟一笑,隨即自我介紹:「我叫貝嘉,寶貝的貝、嘉年華會的嘉,讀小學五年級。」

  貝嘉的年紀正如理哲的猜想,名字卻稍嫌秀氣。

  「你的名字有點像女生。」理哲坦率直言。

  「我本來就是女生。」貝嘉說,見理哲張口結舌,又咧開嘴,有點過度愉快地問:「怎麼?你懷疑啊?」

  任誰都會懷疑。短得不能再短的發式、濃眉大眼的長相、瘦扁得毫無少女發育跡象的身材、松垮垮掛在身上的長T恤跟及膝牛仔褲、酷味十足的高筒球鞋,任誰見到貝嘉都會把她當成小帥哥。

  「以前也有人弄錯吧?」瞧貝嘉一臉習以為常、引以為樂的模樣,理哲本能地推測。

  「很多。外婆氣壞了,她不喜歡別人把我當成男生;她拼命勸我穿裙子,說這樣才不會有人認錯。哼!我才不要咧,穿裙子又丑又麻煩。」

  「難道你從來沒穿過裙子?」理哲的推測轉成疑惑,

  「穿過一次。我六歲生日那天外婆買了條裙子給我穿,可是我立刻拿針線想把它縫成褲子,結果刺破好幾根手指頭。外婆嚇個半死,以後就只敢勸,不敢再強迫我穿裙子了。」

  貝嘉肯定是個頑皮鬼,從她追述往事時閃閃發亮的眼神,理哲可以想像出她嚇壞外婆的事不止於此;而她三句話不離外婆,也讓理哲宛如看見祖孫情深的畫面。

  「你跟你外婆的感情一定很好。」理哲含笑望著貝嘉。

  「當然。我跟外婆是相依為命的最佳拍檔。」

  相依為命?理哲的心沒來由緊了一下。

  「你的——爸爸、媽媽呢?」理哲不自覺放柔了語調。

  「我爸爸在台灣做生意。我媽媽死了,生下我就被神仙帶走了。」瞅著天空靜默半晌,貝嘉又說:「我好想去台灣找我爸爸,可是外婆說爸爸很忙、沒空照顧小孩子,要等我長大才能去。」

  貝嘉的神色有憧憬、有期待,也有無奈。理哲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出生時正是他們最忙碌的創業期,但他們從不會忙到沒空照顧他。

  不過,每個家庭狀況有別,而且貝嘉的母親又已去世,他理所當然的幸福或許是貝嘉的奢望。

  「你外婆說得對。大人忙起來的時候很可怕,常常連飯都忘了吃,你已經這麼瘦了,要是跟在你爸爸身邊一定會餓死。」

  理哲誇張地安慰貝嘉,惹得貝嘉咯咯直笑,表情也恢復開朗。

  「其實,真讓我去台灣我還捨不得離開外婆呢。我只是想見一見爸爸,我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

  「你沒見過你爸爸嗎?」理哲詫異不已。

  「沒有。他從沒回來過,只是每年寄一筆生活費給我跟外婆。」

  「連照片也沒見過?」

  「沒有。外婆只有我媽媽的照片,沒有我爸爸的照片。」

  事情似有蹊蹺,理哲忍不住猜疑,「爸爸」恐怕是貝嘉的外婆杜撰的,貝嘉恐怕是父不詳的私生女;可是,生活費呢?難道也是外婆的自編自演?

  有一剎那,理哲沖動得想叫貝嘉帶他去拜訪她的外婆,但查明真相又如何?徒然讓貝嘉傷心而已;況且,他有什麼立場多管閑事?他寧願猜錯。

  「啊!老頭,我看到老頭了。」貝嘉忽然抓住理哲的手,壓低聲音說。

  理哲也看到了。老頭站在一棵爬滿籐蔓的大樹後,正悠悠哉哉啃著青草。

  「別驚動它,你從這頭過去,我從另一頭過去,我們兩路包抄。」理哲立即分配任務,一副行動總指揮的架勢。

  他們躡手躡腳地接近老頭,目標是綁著老頭的那根麻繩。他們幾乎同時沖向麻繩,不料老頭早有防備,一溜煙逃出包圍,麻繩隨之滑過草地。

  眼看情勢緊急,貝嘉竟縱身飛撲上前,右手及時抓到麻繩的尾梢;但老頭蠻力可怕,麻繩仍自她手中滑脫,她頹然趴在草地上。

  「有沒有事?」理哲趕來扶起貝嘉,關心地詢問。

  「不要緊。」貝嘉說,眉心卻皺成一團。

  理哲立刻扳開她的右手,只見她的手心被麻繩磨出一道刺目的紅印。

  「這叫不要緊?」理哲看貝嘉一眼,不容否決地把她按坐在草地上。「你等著,老頭就交給我。」

  「你一個人行嗎?」貝嘉有些擔心。

  「行。穆罕默德說過,走不到山就讓山走向你。」

  貝嘉不懂穆罕默德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她很快就發覺理哲簡直不要命了。

  只見理哲大搖大擺地走向逃到灌木叢邊的老頭,在它跟前不到兩公尺處停下,氣定神閑地微笑。

  只見老頭盯住理哲,示威地對理哲齜一下牙,一臉誰怕誰的拽樣。

  理哲瞪著老頭挑釁地叫:

  「喂!丑羊、笨羊、呆羊、烤羊、炸羊——」

  「別叫它羊啊!」

  貝嘉緊急勸止,卻如火上加油!老頭陡地四蹄齊飛、怒氣奔騰地沖向理哲。

  理哲當然拔腿怏逃,老頭則窮追不捨。

  理哲跑向一棵相思樹,繞著樹干拼命快逃,老頭也繞著樹干拼命追趕,長長的麻繩在樹干下繞出一個圈、兩個圈、三個圈!

  理哲跟老頭的距離近得分不清誰在追誰。理哲忽然彎身拾起麻繩,邊跑邊纏上相思樹的樹干,緊緊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將麻繩打結,老頭終於動彈不得。

  至此,貝嘉完全明了理哲的戰朮,好似看了場精采的警匪追逐,樂不可支地鼓掌大笑。

  理哲也才放松地喘口氣,忿忿訓誡老頭:

  「哼!服了吧!再囂張啊!再囂張就永遠綁住你,讓你變化石。」

  老頭哪裡還敢囂張,它可憐兮兮地看向貝嘉。

  「看我也沒用。」貝嘉硬起心腸對老頭橫眉豎目。「誰教你不乖?你就好好罰站、好好反省吧!」

  「對!好好反省,等你表現出真心改過的樣子才放你。」理哲恩威並施,忽然想到什麼又嚷起來:「啊!我的東西,忙著抓羊不曉得扔在哪裡了。」

  「在這兒,我好好幫你保管著。」貝嘉手上舉起兩件東西,正是理哲的鉛筆跟素描簿。

  理哲安下心,大步走向貝嘉,一屁股在她的身邊坐下。

  「你畫的嗎?不錯啊。」貝嘉逕自翻開素描簿,一張張看過,忽然停住。「這張怪怪的。」

  「哪一張?」理哲湊臉過來看,是風獅爺,一尊矗立於田野、相傳可驅魔辟邪的獅面石像。理哲也覺得畫得不甚滿意,嘴巴卻硬是逞強。「哪有怪怪的?」

  「真的有。」貝嘉說著便揮動鉛筆修改,理哲想阻止已來不及。

  只是隨意改動幾處,風獅爺頓時變得活靈活現、虎虎生威,理哲不得不甘拜下風。

  「你一定學過素描。」理哲想當然耳地說。

  「素描還需要學嗎?」貝嘉奇怪地反問。

  明知貝嘉沒有嘲諷的意思,理哲心裡還是不舒服。他勤學過幾年猶無法運筆自如,她竟認為不必學,她的話真教他不平衡。

  「不必學?是嗎?你畫個什麼給我看,畫得好我就相信不必學。」

  貝嘉笑一下,翻至空白的畫頁接受挑戰。她環顧四周,從山坡、野花、石頭移向樹木,最後把目光轉回理哲的臉。

  「畫你好了,你的臉看起來比較難畫。」

  什麼叫做他的臉比較難畫?干脆說他的臉比較難看好了。理哲正想抗議,貝嘉卻揚聲制止他。

  「喂!不要動,你動來動去我怎麼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理哲僵著臉,連一只小飛蠅停在額頭,弄得額頭搔癢難耐也不敢伸手去趕。誰教他要跟個小鬼計較?這大概就叫自作自受吧。

  「完成了。」貝嘉終於宣布。

  理哲立刻揮手趕走額上的小飛蠅,一把接過素描簿,跟著,備受震撼地愣住。他不得不承認,天才是無需學習的。

  貝嘉的筆觸活潑勁拔,每一筆線條都落得恰到好處。紙上活生生躍動一張青春飛揚、自信滿滿的面孔,那正是理哲最真實的面孔。

  「再看下一張。」貝嘉神情有點詭譎地指示。

  理哲依言翻看,登時爆笑出聲。下一張是只小飛蠅停在他的額頭,他一副難受又不得不強忍的苦相,幾乎像幅漫畫,逗趣且促狹。

  貝嘉果然有繪畫的天分,而且是極高的天分。他這種資質頂多可以把繪畫當成怡情的興趣,貝嘉手執畫筆卻能締造一番事業。

  連考慮都沒考慮,理哲撕下自己畫的和貝嘉畫的那些素描,把尚余一疊白紙的素描簿連同鉛筆一並交給貝嘉。

  「送給你,你畫得太好了,可能的話多找些時間畫畫,絕對不要停止。」

  「謝謝。」貝嘉喜孜孜地收下禮物。

  以她的年齡,還沒有能力感受出理哲惜才的心,但她明白理哲的舉動是項鼓勵;就好比她考試滿分,外婆送她獎品一樣。

  雖然外婆說不能接受陌生人的禮物,但康理哲不是陌生人,他是返鄉度假的鄰居,而且他還陪她找回老頭,他是她的朋友。

  想到老頭,貝嘉才注意到太陽已經西斜,四野已罩上蒼茫的暮色。

  「要吃晚飯了,我必須帶老頭回家了。」貝嘉趕緊起身走向老頭,一下就解開麻繩的結,單手拉著。

  「要不要我幫你牽它回家?我怕它又跑掉。」理哲也站起來,不太放心地問。

  「不用。它應該學乖了,而且我現在很專心,它絕對跑不掉。」

  老頭果真不再作怪,順從地跟隨貝嘉的步伐。

  「再見!」貝嘉邊走邊喊,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理哲。「喂!我如果到台灣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當然可以。」理哲微笑追問:「你什麼時候來?」

  「十八歲。」貝嘉清亮地回答:「外婆說等我讀完高中就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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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12 AM|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二十七歲,理哲成為康氏珠寶集團的總經理,掌管遍布國內外的一百多家連鎖店和全球的銷售系統。

  理哲的行銷策略猶勝父親一籌,上任不到三個月,不僅讓康氏珠寶在國內及東南亞刮起搶購熱潮,也撼動了美國與歐洲市場;康氏珠寶自此登上流行之巔,成為魅力、品味與社會地位的極致象徵。

  像理哲這麼傑出的青年俊彥,是許多政商活動特別喜歡邀請出席的,今晚的慈善演唱會就邀請了他。

  今晚的慈善演唱會由某位官太太主辦,目的在為非洲飢民募款,擔任演唱者皆是政商界的貴婦名媛.應邀賓客百余人,入場票券一律二十萬。

  這位官太太的丈夫在政壇位高權重,她辦的活動誰都得賣面了。贊助。整層豪華餐廳被改裝成演唱廳,那群貴婦名媛在高起的舞台上演唱,賓客們分坐在圓桌旁靜靜聆聽。

  受邀參加這類活動時,有兩點務必遵守的禮貌法則。一是,可以戴著假面具虛應故事,卻不能惡意缺席;二是,只要不如期出現便會被當作惡意缺席,便會得罪人,也就會毀壞某些政商關系。所以,理哲來了。

  理哲並不吝嗇做善事  他很樂意也經常以無名氏捐款給慈善機構,他不耐煩的是必須坐在這裡當個捧錢場又得捧人場的工具。他的目光掃過那群貴婦名媛的耳垂、頸項、手腕及手指,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其實,何必如此勞師動眾集合大家、如此聲嘶力竭地唱呢?只要她們省下一些買珠寶的錢;就夠養活無數非洲飢民。說穿了,不遇是藉此形式向大眾廣告她們有著無比溫暖的愛心,至於真相如何,明天的新聞是不會報導的。

  歌聲終於暫時歇止,中場休息時間到來。

  趁此空檔,賓客們紛紛離座與熟人招呼交誼,偌大的廳內立時笑語嘈雜。只有理哲急急走出去,穿過走廊,躲進安全門後的樓梯間,也不管臟不臟便往階梯坐下。小小的空間有難得的寧靜,稍稍舒解了他昏昏脹脹的腦神經。

  但這寧靜轉眼就被打破。安全門被一把推開,賀劍輝踏入樓梯間,爽朗的嗓音同時響起——

  「喲!少爺,你窩在這裡做什麼?」

  「透氣,我快睡著了。」理哲抬眼瞧見好友,懶洋洋地回答。

  「哇!簡直不給面子,人家唱的是流行歌又不是催眠曲。」劍輝似仗義執言,雙頰卻鼓著笑意。

  「真要不給面子,我就當眾打呼了。」理哲捏捏困乏的眉骨,亦提出問題:「你呢?為什麼也跑來這裡?」

  「我是特地跟蹤你,替雲妮來興師問罪的。」劍輝收起笑容,似真似假地說。

  「問什麼罪?」理哲實在想不出自己曾經得罪劍輝的妹妹。

  「雲妮說你很大牌,來了都不跟她打招呼。」

  「我又沒看見她怎麼跟她打招呼?」理哲無辜地笑起來,隨即解釋自己拖到最後一秒才到,剛坐下表演就開始了。雖然事先知道劍輝跟雲妮也會出席,卻沒有時間尋找他們坐在哪裡。

  理哲接著想到,既然劍輝跟雲妮先看見了他,為什麼不叫住他?

  「你走得那麼急,一副趕著跟情人幽會的樣子,我們當然不能打草驚蛇,錯失人贓並獲的好機會。」對理哲的疑問,劍輝如此回答。

  「去!想像力真豐富。」

  「好吧,是我們冤枉了你,現在補償你,報告你一則緊急軍情。」

  「什麼?」理哲閑閑靠向樓梯扶手。跟劍輝相處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就是不可能發生急事。

  「雲妮現在已經被眾家公子團團包圍,你快回演唱廳護花吧。」

  「護什麼花?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理哲還是閑閑的語氣、閑閑的表情。

  眉毛垮下、嘴角垂下,劍輝的俊臉霎時愁成苦臉。他啪一聲搭住理哲的肩,沉重地說:「唉!康少爺、好朋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多多少少應付雲妮一下,別讓她太傷心。」

  理哲立刻放聲大笑。

  「吃錯藥嘍,你竟敢把雲妮說得這麼沒身價。」理哲邊笑邊搖頭,對於劍輝膽敢滅雲妮的威風感到不可思議。

  劍輝最伯的人就是雲妮。雲妮小他兩歲,卻比他學識淵博,比他成熟懂事。他可以頂著獨子的光環在父母面前呼風喚雨,到了雲妮面前卻只能點頭稱是,唯她馬首是瞻。

  而且,劍橋還欠雲妮一分情。

  劍輝與雲妮是漢雅服飾集團未來的繼承人,一個協助父親掌理各國名牌服飾的代理權及制定行銷計畫;另一個則協助父親管理旗下的服飾連鎖店。但劍輝不愛企業管理,只愛照顧公司樓頂那間玻璃溫室的花花草草,他負責的業務根本也是交由雲妮一並打理。

  雲妮工作能力強,外表又生得窈窕嬌媚,是少數兼具智慧與美貌的女性,喜歡雲妮的男人絕不少於喜歡理哲的女人。

  「你既然明白雲妮很有身價,為什麼不追求她呢?」劍輝困惑地瞪視理哲。

  事實上,劍輝說那番話的用意並非要滅雲妮的威風,而是想確定理哲明不明白雲妮炙手可熱的程度。理哲顯然明白,但他為什麼——

  「我不知道怎麼追求女孩子!我又沒追過。理哲給了個怪答案,卻是真實的答案。

  從十七歲結交第一位女朋友到上個月分手的第N位女朋友,都不是理哲追來的。全是對方十分積極,積極到理哲受感動,便順其自然的接受了對方的愛意。

  分手也是那些女朋友先提出來的。她們原想藉此試驗理哲在乎自己的程度,誰知理哲也爽快地答應,而且馬上被下一位伺機而動的女人搶走。

  「改變一下嘛。」劍輝滿腔熱忱地游說:「我做你的軍師。做人就該多方嘗試,老是被倒追多乏味呀,這樣會錯過被女人拒絕以後生不如死的寶貴經驗。」

  「生不如死的寶貴經驗?你還是做自己的軍師吧。」理哲敬謝不敏,枉費劍輝循循善誘,一心為妹妹鋪路。

  劍輝只有苦笑。他不敢說出雲妮暗戀理哲的事,雲妮不准。他只能偶爾暗示,但理哲全當他開玩笑。

  理哲被女人寵得不懂如何追求女人,雲妮則被男人寵得不屑倒追男人。

  依劍輝看來,理哲跟雲妮實在是勢鈞力敵的絕配。問題是,如果他們永遠保持這種勢鈞力敵的狀態,沒有一方稍做改變,就會像兩條平行線,永遠無法交集。

  不過,有些改變是急不得的,劍輝只能再找機會推波助瀾了。他看一下腕表,提醒理哲:「下半場快開始了,我們回演唱廳吧。」

  「唉,還得忍受半個小時。」理哲無奈地說,不屑願地站起來。

  演唱會一結束,理哲跟賀家兄妹道過再見,就駕著銀色的跑車奔馳返家。

  理哲的家坐落於幽靜的高級住宅區,是棟紅瓦白牆的典雅洋房,樓高三層、獨門獨院、院子近百坪,院內綠草如茵,遍植各種高大的常綠喬木。

  奔馳了一陣,理哲在演唱會堆積的疲憊總算煙消雲散,便放慢了車速。開快車只是他調整情緒的方式,他並不急於返家。他的父母前天相偕出國度假,管家林嫂也已經下班,家中此時空無一人。

  少了父母的家異常冷清,他有點不習慣。不過,他完全能體會父母的用心,他們是要表示對他的信任,充分授權給他。他也沒讓他們失望,入主公司以來,銷售業績持續爬升,他已贏得全體員工的尊敬,不再只是老板的兒子,而是員工們真心認同的領導者。

  當個優秀的領導者並不簡單,必須投入很多的心力與時間。好在熟能生巧、巧了就快。大概再兩個禮拜吧。他愉快地預計,大概再兩個禮拜忙碌就會舒緩,他就可以恢復正常的休閑娛樂。當然啦,也可以再接受女孩們的約會。

  銀色跑車緩緩左轉,拐進幽靜寬敞的巷道,被路燈映亮的家門清晰在望,理哲從口袋掏出開關大門的自動遙控器。

  每次回家,他都習慣在距離大門約三公尺處按下遙控器的開啟鍵,這樣,雙扇式的大門便會緩緩向內分開,跑車便會直接穿過大門停入庭院右側的車庫。

  這時,他照例按下開啟鍵,卻意外地瞥見一個男孩靠坐在門柱旁,而且睡著了,於是,大門雖然自動向內分開,跑車卻停住了。

  男孩睡得很熟,渾然不知理哲的車停在身邊,更未發覺理哲已經下車走到他的面前。

  男孩的臉整個埋進屈起的雙膝之間,短發在路燈下閃爍鳥亮的光澤。由他修長秀拔的身形、簡單隨興的服裝和帥氣的行軍球鞋判斷,應該不超過二十歲。他的腳旁還放著一只墨綠色的大旅行袋。

  是流浪漢嗎?理哲立刻否定這項猜測。男孩從頭到腳沒有半絲邋遢污臭的氣息,不可能是流浪漢。

  他是誰?為什麼睡在別人家的門口?

  理哲決定采取最直接的方式得到答案——他彎下腰,伸手去搖男孩的肩膀。

  男孩很快被搖醒了。他抬起臉,睡眼惺忪瞇視著理哲,不到兩秒,忽然瞪大雙目,忽然離地躍起,忽然展臂抱住了理哲。

  「爸爸!」男孩激動喜悅地叫。

  理哲卻轟咚呆掉,就像被棒球擊中了頭。

  他什麼時候生了兒子?不!不是兒子,是女的,抱住他的是個女孩,雖然不明顯,仍感覺到兩團柔軟緊貼他的胸膛。他猛然回神,急忙退後脫離女孩,不滿的質問同時沖出嘴巴:「麻煩你看清楚,我有那麼老嗎?我老到可以當你爸爸嗎?」

  女孩一怔,凝目偏頭,睫毛扇呀扇地端詳理哲。

  很自然地,理哲也凝目打量女孩。短得不能再短的發式、濃眉大眼的長相、手長腳長的扁瘦身材、松垮垮掛在身上的長T恤跟及膝牛仔褲、酷酷的行軍球鞋——

  「貝嘉?」理哲訝異低呼,突然認出了女孩。

  貝嘉和當年差別不大,只是長高了許多,起碼有一百六十八公分,一如從前的中性打扮加上只長個子不長肉的身村,仍容易教人誤認是男生。

  「康理哲?」貝嘉也認出了理哲,旋即欣喜地說:「我們又見面了,哥哥。」

  「這才對嘛,應該叫哥哥,而不是叫爸爸。」理哲相當滿意貝嘉的修正。

  「不,我不是禮貌性的叫你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誰知貝嘉卻語出驚人。

  理哲再次呆掉,直到記起貝嘉小時候就捉弄過他,才恢復輕松的微笑。

  「貝嘉,你怎麼跟小時候一樣皮?你來找我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何必開這種玩笑?」貝嘉曾說十八歲要來台灣,而且要來找他玩。她一定是跟娥嬸問到他家的地址,按址尋來的。

  「我沒有開玩笑。」貝嘉卻一臉認真地澄清「你是我爸爸的兒子,而且年紀比我大、我當然要叫你哥哥。」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理哲故意問,心中已猜到答案。

  「康啟勛。」貝嘉回答.

  康啟勛正是理哲的父親。理哲嘆口氣,快失去耐性了,貝嘉玩得太過火,他已經不知道該歡迎她還是該轟走她。

  「貝嘉,適可而止好不好?我剛從一個教人疲倦的場合回來,實在沒精神陪你玩。」

  「你不信呀,好吧,給你看証據。」

  貝嘉所謂的証據是一個用過的掛號信封,寄件人的姓名正是康啟勛,寄件人的地址正是康家的地址。她邊拿出信封邊說明:

  「從我出生以後,每一年外婆都會收到一封掛號信,裡面裝著一張三十萬的支票,開支票的人跟寄信的人是同一個。」

  三十萬!三十萬雖非天文數目,但海島生活花費甚低,養活祖孫二人已綽綽有余。他父親若跟貝嘉沒有關系,為何寄三十萬給她?為何供養她跟她外婆?

  某個很久以前的懷疑躍入心頭,理哲一凜——莫非……貝嘉是他父親的私生女?不!不可能!父母恩愛逾恆,他實在無法相信父親會背叛母親。

  「這算什麼証據?」他瞪著貝嘉說:「我爸爸每個月都會寄薪水給娥嬸,這是娥嬸給你的對不對?」

  「請你看清楚收件人的姓名、地址再說。」貝嘉將信封上的重點對住理哲的眼睛。

  理哲的眼睛霎時睜大,清楚看見收件人的姓名寫著貝嘉,收件人的地址則與娥嬸家的地址相差一號。

  太奇怪了,他父親怎麼會認識貝嘉?怎麼會寄錢給貝嘉?

  「現在相信了吧?」貝嘉期待地瞅著理哲。「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理哲卻寧可貝嘉在開玩笑。他還是不敢相信,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請你告訴我,我爸爸是怎麼認識你媽媽的?」他試圖抽絲剝繭理出真相。

  貝嘉這回沒有答覆,語氣有點虛弱地要求:

  「在你繼續審問我之前,可不可以先讓我進屋吃點東西?我快餓死了。」

  貝嘉下午搭機飛抵台北松山機場,便直接坐計程車來到康家門口。那時大約五點多,林嫂剛下班離去,理哲又尚未歸來,她按破了電鈴也無人應門,只好坐在大門外等,這一等等過了數個鐘頭,等得迷迷糊糊睡著。當理哲回來搖醒了她,也連帶搖醒她的轆轆飢腸。

  喝光一杯牛奶並吃掉一大塊蜂蜜蛋糕,貝嘉的元氣完全恢復,不禁扯開嘴角,綻放一朵心滿意足的笑容。

  貝嘉的笑容如此孩子氣,靜靜等她吃完東西的理哲受到感染,也露出微笑。

  今天僅是第二次見到貝嘉,他卻沒有半點生疏的感覺。事實上,七年前第一次遇見她,他即感到分外親切,好像早就認識她了。

  這是因為貝嘉擁有獨樹一格的中性氣質,使他不拘泥於男女界線嗎?還是因為……兄妹血緣的牽引?

  想到這裡,他帶點急切地重提舊話:「你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問題?喔,你是說——我爸爸怎麼認識我媽媽的?」

  聽貝嘉直呼他父親為「我爸爸」,理哲實在很不習慣;但他沒有作聲,他等著貝嘉說下去。

  「因為工作的關系。那時候我媽媽高中剛畢業,娥嬸介紹她來台北的一家珠寶店當店員,珠寶店的老板就是我爸爸。」

  理哲從小就常出入父母經營的珠寶店,充滿興趣地觀察父母和店員們如何招呼客人。他恍惚記起,店員之中曾有位長發披肩、溫柔可人的貝阿姨。難道,貝阿姨便是貝嘉的母親?

  不會吧?貝阿姨宛如古畫裡我見猶憐的美女,跟貝嘉長得一點都不像。

  「那,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理哲又問。

  「不知道。」貝嘉搖頭。

  「這算什麼答案?」理哲差點跳起來。

  「這是外婆給我的答案。我媽媽從沒說過讓她懷孕的男人是誰,她本來答應生下孩子之後會對外婆說明一切,沒想到卻難產而過世,外婆什麼也來不及問。」

  「既然如此!你應該不曉得你爸爸是誰呀,怎麼會說我爸爸是你的爸爸?」

  「那是因為支票。寄支票來的人居然是我媽媽的老板康啟勛,外婆才猜想到康啟勛就是我爸爸。」

  猜想?這麼說!除了支票,並沒有其它的東西足以証明貝嘉的身世,而他父親也未承認過什麼。

  「你外婆真有想像力,單憑一張支票並不能証明什麼呀。」理哲彷佛吃了定心丸。

  「誰會平白無故寄三十萬給毫無關系的人?而且連續寄了十八年?」貝嘉問得入情入理,問的正是理哲揮之不散的疑竇。

  理哲又輕松不起來了。

  「我還是覺得——証據薄弱。」他低聲嘟噥,接著想到一件事。「唔……你外婆有沒有去求証呢?比方說,跟我爸爸聯絡,徹底問個清楚。」

  「沒有。外婆不認識字,沒辦法寫信聯絡。寄來的東西是什麼、寄件人叫什麼名字還是郵差幫忙看了以後告訴她的。後來到郵局存支票啦、提款啦,也是郵局的人幫她填單子。」

  「那,她可以請識字的鄰居幫忙寫信聯絡呀。」

  「不行,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鄰居都會知道外婆說謊。」

  「啊?你外婆說了什麼謊?」

  「之前外婆什麼頭緒都沒有,為了不讓媽媽跟出生以後的我被指指點點,只好先對鄰居說媽媽是在夫家的安排下回鄉待產的,她甚至說我爸爸在台灣做生意,名字叫陳天才。」

  理哲險些爆笑出聲。照他看來,真正天才的不是別人,而是貝嘉的外婆。

  不過,貝嘉的外婆肯定也陷入自己的謊言裡了。即使後來接到支票得到具體的人名,卻無法對任何人說明,這也就是為什麼貝嘉當年見到理哲時並無異樣,她那時一定還以為她的父親叫陳天才。

  然而,假戲若須真做的話,外婆的說詞就有漏洞,理哲很快就挑出漏洞。

  「那你不是應該姓陳?怎麼姓貝?」

  「我媽媽叫貝萱。外婆說因為她沒有兒子可以繼承香火,唯一的女兒又不幸去世,所以跟我爸爸協議好讓我從母姓,她的說法很合理,鄰居們都能接受。」

  理哲暗自咋舌。若非事情如此荒誕,他簡直要佩服起貝嘉的外婆,貝嘉的外婆具備一流騙子的才能。不過!他又找出疑問。

  「也有不會讓鄰居知道的聯絡方法呀,你外婆為什麼不用?」

  「你是說電話?」貝嘉迅速接口,聰穎地道中理哲所指。

  「就是電話。」理哲說「娥嬸有我爸爸的電話,你外婆那麼鬼,一定能設法打聽到,就可以避人耳目偷偷聯絡啦。」

  「我外婆也想過這個方法,可是她沒去打聽。」

  「為什麼?」

  「她不敢聯絡。」

  「不敢聯絡?」理哲如墜五裡雲霧。

  「嗯、外婆怕她聯絡以後,會惹我爸爸不高興,以後都不寄生活費給我們。外婆老了,沒有謀生能力,她不擔心自己,卻伯養不活我,害我受苦。」貝嘉垂下眼簾,幽幽陳述外婆的心情。

  貝嘉的神態流露一抹惆悵,那抹惆悵是因為疼惜外婆而非為了她自己。

  貝嘉的惆悵立刻觸動了理哲的惻隱之心,一張既無奈又憂傷的老婦面孔幻現在他的眼前,他不自覺地放柔語氣。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爸爸叫康啟勛的?」

  「上個禮拜六,也就是我高職畢業那天,外婆才告訴我真相。」

  「還不能算是真相。」理哲連忙提醒。「到目前為止還只是你外婆的猜測,我爸爸並未加以証實。」

  貝嘉溫順地點點頭。理哲頗覺安慰,以為自己的話點醒了她,誰知她卻很同情地說:「我了解你的感覺,突然跑出一個妹妹,難怪你不能接受。」

  「什、什麼——」貝嘉的自以為是害理哲結巴。

  「我了解,我真的明白。」貝嘉輕輕打斷理哲,且自顧自轉移話題:「啊,現在該我問你——爸爸呢?現在都快十二點了,他怎麼還沒回來?」

  理哲注意到貝嘉連「我」字都省略了,她已經認定自己跟他是同父所生。

  「我爸爸跟我媽媽出國旅游了。」理哲刻意強調「我」字。

  貝嘉愣一下,立刻追問:「爸爸跟你媽媽結婚了嗎?」

  「當然結了,不然我怎麼生出來的?」理哲被問急了,顧不得會不會打擊貝嘉。

  貝嘉的黑眸凝住,有點沮喪地低喃:

  「唉!果然跟我擔心的一樣,我是私生女。」

  理哲正想找點話安慰貝嘉,誰知貝嘉轉眼又露出笑容,目光發亮地說:

  「這樣更好,我不但有爸爸、哥哥,還多了一個媽媽。」

  理哲頓時哭笑不得。貝嘉的樂觀簡直異於常人,她的思考邏輯,一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只好端起面孔,十分嚴肅、認真地看著她。

  「貝嘉,聽我說,除非我爸爸親口証實你是我的妹妹,否則我是不會相信的。」

  理哲的話像無情的冷風,一下子吹滅了貝嘉眼中的光采。

  「你真多疑。」貝嘉不甚滿意地搖搖頭,又妥協地點頭:「好嘛,那就等爸爸回來,到時候你就不能再否認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貝嘉的用詞教理哲心驚,他擔憂地想到了母親。倘若結果真如貝嘉所言,他母親情何以堪?想到母親可能面臨的傷心與痛苦,他凝重地皺起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他又聽見貝嘉遲疑地問:

  「嗯——爸爸什麼時候回來?」貝嘉問完便咬住下唇,表情怪怪的。

  或許是他的措辭太傷了她,理哲無奈地猜測,像要彌補什麼溫柔地說:

  「不一定。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甚至一年。」

  貝嘉頓時瞪大了眼,沒料到會得到如此怪誕的答案。

  看見貝養的反應,理哲趕緊解釋:

  「我爸媽這趟出國是自助環游世界,好玩的地方就多玩幾天,不好玩的地方就盡快離開,並沒有固定的行程跟時間表;所以我只知道他們不玩個痛快不會回來,並不清楚他們哪一天回來,我甚至連他們現在在哪一個國家都不知道。」

  「這麼說——你也沒辦法聯絡上他們嘍?」

  「嗯,除非他們主動聯絡我。可惜他們已經說過,要等到回家那天才會打電話通知我去接機。」

  很明顯的,貝嘉的錯愕轉為失望。

  理哲了解她為何失望,她一定想盡快聽到他父親証實她的身分,理哲也祈禱父親心血來潮忽然聯絡他,但他希望聽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現在,你跟我只能耐心等他們回來。」理哲嘆息似地結論。

  貝嘉靜靜看著理哲,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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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14 AM|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定是月光喚醒貝嘉的。當她睜開眼,只見窗外高懸一輪明月,月光穿窗而入,銀燦燦照亮了康家客房的床鋪,以及仰睡在床鋪的她。

  明月之中,恍惚映現外婆慈祥但目露擔憂的臉。

  外婆果然有先見之明。外婆曾提醒她不要太樂觀,她卻不以為意,滿懷希望前來,滿心以為父親會展臂擁她入懷,喜孜孜與她共敘天倫之情;結果,她非但未見到父親,心中反而萌生許多糾纏不清的困惑。

  表面上,她個性樂觀,而且是無可救藥的樂觀;其實,保持樂觀乃是她鼓勵自口己,同時不讓外婆為她操心的方法。

  她做得還算成功,負面的情緒總被緊緊綁住,鮮少干擾她;但是,今天,她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的脆弱,康理哲的態度輕易粉碎了她的樂觀。失望、懷疑、沮喪簇擁著憂慮脫缰而出,像可怕的怪獸,張牙舞爪弄糟了她的心情。

  她不願意往壞處想,卻不由自主湧現這樣的念頭;陳天才已是虛構,若康啟勛也不是她的父親,該怎麼辦?

  雖然外婆疼她如命,沒有父母的呵護到底是遺憾,母愛已不可得,唯一可能的父愛就變成她朝思暮想的渴望。

  可是,康理哲——她的哥哥竟然完全否定了她的渴望。

  腦中浮現康理哲帶她來客房時,那副腳步沉重、眉頭深鎖的模樣,她不禁嘆口氣。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她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憂郁而死,而且是睜著眼死在床上。

  那可不行、她可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起碼也要撐到康啟勛出現。康啟勛百分之……呃……九十九點九一定是她的父親,她不能被康理哲動搖信心。

  對,就是這樣。「只要相信!就會實現」,她記起在某處看過的一句話,不斷不斷鼓勵自己。

  可是,陰霾仍若隱若現。

  啊!翻筋斗吧。每當她感覺不快樂就會沖到草地翻幾個筋斗,就會沒事了。

  她立刻下床俯視窗外,草地就在窗下,在月光和庭園燈光的輝映下閃爍著綠意。她的房間在二樓,必須踏出房門、繞過走廊、走下樓梯、穿過客廳、經過玄關再出屋門才能到達草地。

  不過,她有個省時省力的方法。窗外長著一棵高高的椰子樹,筆直的樹身宛如長桿,爬桿滑桿是她十分擅長的運動項目,她決定利用樹身下到草地。

  她扭開玻璃窗的鎖扣,伸手拉開窗戶——「碰!」窗戶開了,卻因她用力過猛而撞出巨響,撼動了寂靜的黑夜。

  理哲就是被那聲巨響驚醒的。當他以為小偷闖入急忙跑向窗邊察看時,心臟差點跳出胸口。

  他的房間在三樓,窗戶正好斜對著貝嘉的窗戶,他清楚看見貝嘉爬出窗外站上窄不隆咚的窗台,然後伸長手想去碰椰子樹。

  天啊!她會摔死!

  「喂!快進去——」理哲緊張大喊,緊閉的玻璃窗隔音太好,貝嘉根本沒聽見。

  理哲正想開窗,貝嘉已測好自己跟椰子樹的距離,忽然縱身向前跳去,雙手雙腳跟著扣住樹身,如同一只無尾熊。

  理哲腦中一片空白,兩只腳反射性地沖向房門。

  當理哲狂奔到椰子樹下,貝嘉卻悠哉地仰躺在草地上,雙手枕在腦後、雙腳閑閑打個交叉。

  理哲不知道貝嘉是如何爬下椰子樹的,更不知道她已經翻完筋斗。見她平安無事,他心口一松、雙腿一軟便癱坐在地上。

  「你怎麼在這裡?」理哲的出現和那副驚魂甫定的樣子讓貝嘉很詫異。

  「還說呢!差點給你嚇死。你為什麼半夜不睡覺,卻爬出窗外表演特技?」理哲余悸猶存地抱怨。

  以為自己的舉動全被理哲瞧見,貝嘉癟一下嘴,不再隱瞞。

  「我想念外婆。而且——你一點也不歡迎我,我好傷心。」貝嘉的聲音好委屈,宛若控訴。

  「我哪有?」理哲意外得差點咬到舌頭。

  「你有。你垮著臉、皺著居,一副很不歡迎我的表情。」

  垮著臉?皺著眉?理哲恍然大悟。

  「你弄錯了,我只是、只是——」理哲結結巴巴,不敢言明他是怕父母失和才垮臉皺眉,那樣說等於直指貝嘉是惹事生非的禍源,可能更加刺激她。

  「不用騙我了,我明天就走。」貝嘉側過身去,背對著理哲。

  「走?你要去哪裡?」

  「去住飯店或者去租房子,總之,我不會再麻煩你。」

  「不准。你人生地不熟,萬一遇見壞人怎麼辦?」理哲斷然說,又安撫著:「呃……我只是對你說的一切太吃驚,並沒有不歡迎你的意思,你千萬別誤會。」

  理哲的誠意溢於言表,似乎打動了貝嘉。

  「你真的——沒有不歡迎我?」貝嘉再確認地問。

  「真的沒有。」理哲答得直截有力。

  「那我不必走了?」

  「不必。你喜歡在這裡住多久就住多久。」如此的熱誠鐵能說服貝嘉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誰知貝嘉竟轉向地面,整張臉埋在手臂間,雙肩還微微顫動。

  不會吧?理哲錯愕地瞠視貝嘉,不敢相信自己好話說盡的結果竟是惹哭了她:但只稍作反省,就明白貝嘉為何不相信他。

  因為,從貝嘉出現至今,他一直用力打擊她的希望,拼命排斥她是他妹妹的可能性。如果貝嘉萬裡尋找的人不是他的父親,他一定不會潑她冷水,一定會支持鼓勵她。他實在是個自私的朋友,更是個差勁的主人。

  「貝嘉,對不起,都是我口不擇言,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理哲歉疚地走近貝嘉,在她身邊蹲下。

  「我、我……」貝嘉說得斷斷續續,理哲聽得七上八下。「我沒哭!」貝嘉抬起臉,臉上掛著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上富了!理哲呆了呆,才板起臉罵:

  「小鬼,老師沒教你不能騙人嗎?」

  「笨蛋!老師沒教你長年紀也要長智慧嗎?」貝嘉敏捷地回敬。

  他們瞪視彼此,好像兩個斗氣的小孩,好像七年前的某一景。忽然,他們同時放聲大笑,笑得毫無芥蒂。

  笑聲剛歇,理哲便直起身,舉步走向屋子。

  「沒精神陪你瘋了,我要回房睡覺。」

  「等等我。」貝嘉也從草地一躍而起。

  「等你干嘛?難不成你想陪我一起睡?」理哲頭也不回地調侃,不但不等貝嘉,反而加快步伐。

  「想得美!」貝嘉的笑斥和她的腳步聲一起自理哲背後追來,很快又飛來一句:「我是要你背我進屋子。」

  理哲忽覺肩脖一沉,貝嘉整個人已跳上他的背,理哲趕緊站定才穩住身形。

  「重死了,你會害我脊椎變形。」理哲提聲抱怨,卻真的背著貝嘉走向屋子。

  貝嘉其實很輕,簡直像沒有重量。理哲邊走邊想著明天該請林嫂弄些調補的飲食。貝嘉需要補充營養,她實在太瘦了。

  貝嘉也知道自己很瘦很輕,更知道理哲的抱怨純屬玩笑。她安靜地將臉伏在理哲的肩頭,忍不住愉快地想:有個哥哥真好!

  貝嘉再次醒來時,心情就像窗外的晨光一般亮麗。當她循著火腿、烤士司與牛奶的香味踏入餐廳,理哲正坐在桌前吃早餐。

  「哥哥早!」她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歡聲打招呼。

  理哲立刻被牛奶嗆到,連咳幾聲喉嚨才恢復順暢。

  「別亂叫。」理哲壓低聲音糾正貝嘉,邊瞟向隔壁的廚房。

  「那我該叫你什麼?」貝嘉眨眨眼,不以為忤、客隨主便地問。

  「唔……」理哲一時亦無頭緒,卻瞧見林嫂從廚房探身出來,好奇地盯看貝嘉。

  林嫂還不曉得貝嘉要住在這裡,因為理哲尚未告訴她。雖然林嫂在康家幫傭多年,盡責又不多嘴,但是,貝嘉來此的目的仍不適合讓她知道,情況未明之前,理哲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

  「林嫂,麻煩你替——我表妹做份早餐。」理哲只好權宜幫貝嘉定個身分,也算是跟林嫂介紹了貝嘉。

  「表妹?」不知是懷疑理哲的說詞還是懷疑貝嘉的性別,林嫂更好奇地端詳貝嘉。

  貝嘉昨夜已從理哲口中聽說過林嫂,回應的是真誠的笑容與贊美。

  「那個蜂蜜蛋糕好好吃喔,你的手藝真棒。」

  林嫂的好奇霎時化為好感,愉快地咧開嘴。

  「表小姐請稍等一下,早餐馬上就好。」

  林嫂說完又隱入廚房,貝嘉則在理哲的對面坐下,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表、哥?」貝嘉感到有趣地吐出理哲規定的稱謂,又隨和地點個頭。「好吧,如果你喜歡我這樣叫你,我無所謂,只是……到時候真的証實我是你妹妹,你又得費事修正喔。」

  理哲對貝嘉的提醒只是聳個肩。到時候再說吧,眼前的事先解決——但眼前的事尚未完結,比方說,貝嘉初來乍到,他可以自顧自去上班,把她扔在家裡嗎?

  「呃……我本來該盡地主之誼,帶你到處逛逛的,可是我今天很忙——」

  「不必擔心。」貝嘉笑著打斷理哲。「我今天也會很忙,我要去找工作。」

  「找工作?你打算在台北工作?」

  「沒錯!我有高職美工科的畢業証書,有資楮就業了。」

  「你讀美工科?」理哲想到什麼,卻不敢肯定。

  「是啊,是你說的嘛,有機會就多畫畫,愈畫我的興趣愈濃,干脆就去考美工科,讓興趣跟工作結合。」

  理哲這下肯定了。當初他基於惜才鼓勵貝嘉多畫畫,沒想到她謹記力行,今後更將以畫為業。

  他不禁驚奇更不禁感動,當下便說:

  「台北你不熟,找路恐怕要找半天,不如我陪你去找工作吧。」

  「可是,你今天不是很忙?」貝嘉有些訝異。

  「沒關系,把事情交代給別人或者移到明天做就不忙了。」理哲並未改變主意,今天預定要做的事情雖然多,卻都不急,包括雲妮約他見
面的事。

  昨夜與賀家兄妹道別時,雲妮說要跟他請教一些行銷方面的問題,約他今天一起吃中飯!不過,雲妮本身對行銷就很有概念,他並不認為自己的見解能給她多大的幫助,所以,改天再談也可以。

  但是,貝嘉卻直截了當拒絕了他的熱心。

  「不好不好,難道明天、後天或者大後天我要去找工作,你也可以陪我,也可以把該做的事情挪後嗎?路不熟有嘴巴問的嘛,問多了自然就熟。如果你陪著我,我會產生依賴心,就永遠摸不熟台北。」

  「嗯,確實不好,你不應該今天去找工作。」理哲附和,但他的不好並非貝嘉的不好。

  「為什麼不應該今天去?」貝嘉大惑不解。

  「因為找工作不能莽莽撞撞就出門,你應該先花幾天甚至更長的時間搜集求才廣告,先比較、篩選一下,再打電話或者寄履歷表給對方,等到對方跟你約定面談的時間,你還必須打扮得體,很有自信的去爭取工作。」

  理哲好意教貝嘉一些求職的基本常識,貝嘉卻不敢苟同地搖搖頭。

  「我不喜歡搜集求才廣告,我喜歡自我推薦。」

  「自我推薦?」理哲瞪大眼,頭一次了解貝嘉一點也不缺乏自信。

  「嗯!畢業之前我就選定三家形象良好又有發展性的出版社,把我編的校刊跟我的素描、油畫、水彩畫、漫畫各寄了一份給他們的社長,他們也都跟我約好面談時間了,全排在今天。」

  貝嘉的說明更教理哲覺得自己小看了她。有增無減的頑皮,讓理哲誤以為貝嘉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但她對自己的事,至少對找工作而言,卻懂得未雨綢繆,計畫得妥妥當當。

  貝嘉是奇異而有趣的。理哲不曉得貝嘉還會拋給他什麼驚奇,他唯一肯定的是,有貝嘉在身邊,他的生活絕不會無聊。

  結果,理哲照常辦公,也按計畫跟雲妮一起吃中飯,並未陪貝嘉去面試。不過,為了方便貝嘉找不到路時有地方詢問,他把大哥大的號碼寫給了她;為了怕她回家時林嫂已經下班,又給她一串家門的備份鑰匙。

  「你是不是在等什麼人?」熬到侍者端上飯後甜品,雲妮終於忍不住發問。

  「沒有啊。」理哲回神注視雲妮嬌媚的臉龐,不明白她為何這樣問。

  「從見面到現在,你已經瞟過不下十次的手表和大哥大,跟我講話也顯得心不在焉。如果你沒有在等人,那就是我言語無趣,讓你覺得煩悶嘍?」雲妮把委屈隱藏在盈盈的笑容後頭。

  「不,不是你的問題,是我不對,我在擔心——」理哲忽然停口,忽然醒覺到最不喜歡說謊的他,一旦提及貝嘉便需破戒,而且勢必要繼續破戒下去。

  「擔心什麼?」雲妮好奇地追問。

  「我表妹。她今天去面試工作,我擔心她會迷路。」幸好,除了稱謂之外,其它的皆是真話——理哲這樣告訴自己,才恢復心安理得。

  但雲妮不僅末釋懷,反而更添疑雲。她從未聽過理哲有表妹,而且理哲對那個表妹似乎太過呵護。

  「你表妹只有六歲嗎?」雲妮故意笑謔地問,調侃中暗含著試探。

  理哲只聽出雲妮的調侃,雙唇微微彎成一道性感迷人的弧線。

  「跟年齡無關,貝嘉來台北還不到兩天,在這裡迷路的機率是很高的,偏偏她又不准我陪她去面試,我只好坐在這裡窮擔心。」

  而且冷落了我。雲妮在心裡補上一句,更想了解那個叫貝嘉的表妹是何方神聖。「你說你表妹剛來台北,她本來住在哪裡?」

  「鄉下,我的故鄉。」理哲簡略地回答。

  雲妮頓時放下一半心。她聽哥哥說過理哲的故鄉在哪裡。從那種小地方來的女孩,純樸有之,土味想必也不少,就算沒有土味,也不可能是理哲喜歡的類型;理哲交往遇的女孩都是時髦、明艷、純城市風格的。

  不過,雲妮確定理哲很關心貝嘉,因為理哲接著又說:

  「貝嘉今天要去三個地方面試,我叫她找不到路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所以——」

  「所以你才一直瞟大哥大。」雲妮接口,心頭難以克制地泛起一股醋意。「既然她沒打電話來,就代表一切順利啊,你干嘛還心神不寧?」

  「因為我叫她每面試完一個地方就打個電話給我,讓我知道她在外頭安然無恙,可是現在已經一點多了,她還沒打來。」

  「也許她還沒面試完。」

  「不可能,一個地方頂多談一個鐘頭吧,現在至少也該談完兩個地方了。」

  「也許她跟人家談得太高興,忘記跟你聯絡。」

  「她的記性沒那麼差。啊、會不會是她搞丟了我的電話號碼,而且找不到面試的地方,正不知如何是好?唉,我應該陪她去的,萬一她真的流落街頭,該怎麼辦?」

  想到貝嘉正茫然無助地游蕩街頭,理哲的雙眸閃現後悔,開始坐立難安。

  「你操心太多了,是她不讓你陪她去的,可見她很獨立,應該懂得照顧自己。」雲妮努力保持溫柔。認識理哲近十年,她從未見過他為哪個女孩坐立難安,她有種不祥的感覺。

  理哲也覺得不對勁,正如雲妮所言,他太操心貝嘉了。那個小鬼古靈精怪,根本無需他如此操心,而她沒打電話來的原因只有一個——

  「也許吧,也許她就是嫌我多管閑事,懶得理我,才沒有打電話來。」理哲自嘲地結論,有點不愉快地蹙起眉頭。

  雲妮也蹙起了眉頭,她完全沒料到是這種情況。她放下傲氣,特意找了藉口,特意約在這間氣氛浪漫的餐廳與理哲共處,期待一舉點燃他的熱情,結果他關注的、談論的全是貝嘉。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面對著她卻想著別的女人。

  從她邁入青春期以來,男人只要有幸與她約會,都只看得見她,只一逕以她為話題、只拼命討好她,深恐在擄獲芳心的激烈競爭中落敗。

  她的魅力竟然比不上貝嘉?

  不!她告訴自己,這與貝嘉無關,而是理哲的慣性。

  別的男人巴不得時時刻刻黏著她,理哲卻從不在她身邊逗留。

  對於她的美貌和聰慧,理哲眼中亦曾發出驚艷的光芒;所以,她確信理哲是欣賞她的,只是,那分欣賞並不足以推動理哲去追求她。

  偏偏,她只鍾情於理哲。從十五歲,哥哥邀理哲到家裡玩耍,她第一次見到理哲的那個夏日開始;或許就因為理哲表現得毫不在乎她,她才會愛上他。

  但在今天以前,她並未刻意接近理哲。基於矜持與自傲,她要等理哲主動走向她。她深信理哲終會發現,普天之下,只有她夠資格做他的愛侶。她甚至想像過當理哲向她吐露愛意的時候,她要假裝拒絕、故作刁難,直到他懺悔沒有早點愛上她,再放過他、接受他。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只等到一個又一個的女人跟理哲出雙入對。她無奈地明白,矜持與自傲皆需拋卻,信念與想像皆需調整,否則,即使她等白了頭發,還是只能遠遠看著理哲。

  然而,今天,她改弦易轍後的首度出擊,卻未收到預計的效果,枉費她把自己妝扮得秀色可餐,理哲卻無動於衷。

  是方法不對,還是時機不對呢?都不是,是她太操之過急,竟忘了理哲的熱情並非一朝一夕便可點燃,而是必須很有耐性地引火扇風,才有希望成功。

  當然,一切的努力也可能徒勞無功。據她觀察,理哲的前任女友們皆是由於無法真正激發他的熱情,無法真正占領他的心扉,才黯然退出他的生活。

  征服理哲,是極困難的目標,也因此成為極誘人的挑戰。她已決定勇往直前、全力以赴,只要步步為營,而且沒有意外發生,她有信心贏得勝利。

  意外?她忽然警覺,貝嘉會是破壞她贏得勝利的意外嗎?她必須見貝嘉。她微笑地對理哲說:

  「呃……找個時間介紹貝嘉給我認識吧,她是你的表妹也就是我的朋友,如果她不嫌棄的話,我想請她吃頓飯。」

  「她當然不會嫌棄,我相信她會很高興認識新朋友。啊,不如就約在這個禮拜天吧。」理哲對貝嘉的不悅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又擔任起貝嘉的代言人,甚至當場跟雲妮訂下時間。

  「我沒問題,不過,貝嘉那天有空嗎?你不需要先問過她再約時間嗎?」雲妮甚感訝異,理哲一向很尊重別人,從不會自作主張替別人做決定。

  「不需要。貝嘉在台灣只認識我,又住在我家,我很確定她哪天有空。」理哲篤定地回答,一副把貝嘉當自己人的口氣。

  理哲的回答讓雲妮心頭一震。她沒想到貝嘉居然跟理哲住在一起!

  縱使僅是依親,理哲的起居作息都將呈現在貝嘉的眼前,貝嘉隨時都能親近理哲,貝嘉竟擁有她企盼多時的夢想,貝嘉的好運教她無法不嫉妒。

  她更迫不及待地想要認識貝嘉。

  貝嘉不曉得自己已成為雲妮的假想敵,這時,她正和石宇博大街小巷找路,努力要把一位阿婆送回家。她的三個面試約會已經錯過兩個,最後一個五分鐘之後也將錯過,可是她不敢抽腿離開。被她攔路抓來當義務司機的石宇博半句話都沒抱怨,她更必須耐住性子,好人做到底。

  外婆常說好人難做,她終於體會到外婆的意思了。她難得有機會做一次好人、便耗掉幾個鐘頭,精心籌備的求職大計也隨之報銷。

  幾個鐘頭前,她到達第一個面試地點,正要走進那幢漂亮的辦公大廈,卻目擊一椿意外。

  路邊,一輛公車急急開動,一位還沒下好車的阿婆當場摔下人行道,公車則不知是未覺肇禍抑或故意逃逸地加速駛離。她連忙跑上前察看,只見阿婆的額頭跌破流血,痛得大哭。

  迫於緊急,她想也未想便沖向馬路攔下一部汽車,請求駕車的男人幫她送阿婆到醫院治療。男人二話不說地幫了忙,這個好心腸的男人就是石宇博。

  等醫生幫阿婆包好傷,確定傷勢無礙之後,阿婆像小孩似地嚷著要回家,於是,她和宇博又接下護送的工作。

  有熟悉台北街巷的宇博開車,送阿婆回家本來應該很容易,然而,或許是被剛才的意外嚇壞了,或許是年紀大了,阿婆竟一再記錯自家的地址。也許、大概、可能地修改數次、找到了卻全是別人家,於是,直到現在,已超過午飯時間,宇博還載著她跟阿婆在大街小巷亂繞。

  這會兒,第七次找錯地方,宇博緩緩將車子停靠路邊,一臉無奈地轉向後座的阿婆。

  「阿婆,我們休息一下,你慢慢的、仔細的想清楚,等你想出正確的地址我們再開車。」

  「我想起來了!」阿婆忽然拔尖嗓子說。

  「真的?」貝嘉的語氣有點虛弱,已經不敢信任阿婆的記憶力。

  「真的、真的。我女兒怕我記性不好不小心走丟,特別打了個電話戒指給我戴。」阿婆邊說邊拔下右手的金戒指給貝嘉和宇博看,只見指環內面刻了一排小而清晰的數字。

  「這下好了,我去打電話。」宇博拿著戒指下車去找公共電話,不久即笑容滿面地回到車內。

  電話是阿婆的女兒接的,正為了出門買菜的阿婆遲遲未歸而心急如焚,她給了宇博正確的住址。不到十分鐘,宇博便把阿婆送抵家門。

  總算跟阿婆揮別,宇博跟貝嘉都松了口氣。

  重新上路後,宇博愉快地對貝嘉說:

  「我快餓扁了,如果你不急著去別的地方,我請你去吃午飯吧。」

  「停車!」貝嘉忽然大叫。

  宇博立刻應聲煞車,車內的兩人霎時向前一例再彈向椅背。雖然都系著安全帶,宇博的胸口還是稍微撞到方向盤,隱隱作痛。

  「什麼事?」宇博揉著胸口,感到莫名其妙地問貝嘉。

  「我要打電話,我得打電話去跟人家道歉。」

  「啊?」宇博仍是莫名其妙。

  「待會兒再跟你解釋。」貝嘉像風一樣開門下車,跑向街邊的公共電話。

  貝嘉分別跟三家出版社的面試官道歉並說明失約的原因,他們都很客氣的接受了道歉,也都表示會在近期內把她寄去的作品寄還給她,顯然並不相信她說的原因。她本來打算跟他們另約面試時間的,這種情形之下只好識趣地掛斷電話。

  接著,她又打電話給理哲,想告訴理哲她此刻的遭遇,理哲的大哥大卻正在通話中。

  今天真是諸事不順啊。理哲「表哥」算得真准,她今天真的不該出門。

  她略帶沮喪地回到車內,迎面對上宇博困惑的注視,心中一動,又展顏放晴了臉。

  「不會不會,我今天還是有遇到好事嘛。」她瞅著宇博自言自語,表情輻射出令人愉悅的神采。

  「比方說?」迷糊之中,宇博反射性地接口。

  「比方說——你,你根本不認識我,卻陪著我東奔西跑,你是個大好人。」

  「你也是啊。你跟阿婆也無親無故,卻幫她付治療費又送她回家。據說磁場相同的人才會碰在一起,因為你是好人,所以才會遇見我這個好人。」宇博毫不謙遜地贊同了貝嘉的評語。

  他也是頭一回做好人。以前,做好人就代表著教條、矯情、多管閑事,是他敬而遠之的事,想不到今天做起來如此自然,如此愉快。

  或許是因為貝嘉的緣故。貝嘉的笑臉如此可愛,讓人覺得跟她在一起做任何事都不會煩悶。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貝嘉,貝嘉對他的心思卻毫不知情。

  「唉!我這個好人今天找不到工作了,你這個好人現在要請我去哪裡吃飯?一貝嘉假意哀嘆一聲,旋即專注到飲食大事,她的肚子餓到咕咕叫了。

  「你本來在找工作嗎?」宇博卻對貝嘉的前半句話很好奇。

  貝嘉簡單說一下求職報銷的經過,末了還故作可憐狀,頑皮地補上一句:

  「明白了吧,這就叫做好心沒好報。」

  宇博笑了。一臉胸有成竹的笑容,同時言之鑿鑿地保証:

  「放心,只要你願意,你今天一定找得到工作。對了,我知道有個地方缺人手……」

  天已經黑了。貝嘉一進客廳,只見理哲端坐在沙發上,一副專程在等她,而且已經等了很久的樣子。

  「我有打過電話給你,可是剛好講話中。」貝嘉立刻開口解釋.敏感地嗅出理哲不太高興。

  「我的大哥大今天只響過兩次,而且很快就結束通話,並非一整天都在講話中。」理哲的語調透出蓄勢待發的火藥味。

  這真是奇怪,貝嘉歸來之前,占滿他胸膛的全是擔心;貝嘉出現之後,滿滿的擔心卻轉成濃濃的火氣,必須使勁強忍才不至於爆發。

  「嘻,我很專心在面試嘛,就忘了再撥電話給你。」貝嘉老實說,卻讓理哲沉下了臉。

  忘了?他望眼欲穿,焦急得差點報警,她卻忘了!最不應該的是,她居然說謊。

  「我打電話去那三家出版社問過,你根本沒去面試,你究竟到哪裡去了?」理哲不友善地揭穿、不友善地質問。

  「我跟石宇博在一起。」貝嘉的聲音變得有點僵硬。就算理哲是哥哥,也不該用這種審賊似的口氣審問她。

  「石宇博是誰?」理哲宛如逮到現行犯,問話的語氣更形嚴厲。

  「他是我的老板,我就是到他的工作室去面試。」貝嘉連表情也僵硬了,幾乎不想回答。此刻的理哲冷颼颼,跟早上那個親切熱心的理哲有天壤之別,更不討人喜歡。

  「你跟老板已經熟到可以直呼他的姓名了?真厲害。」理哲分明不信地揶揄。

  「我有人緣嘛,我本來叫他『老板』的,他卻說叫名字比較親切。他好幽默、好和善喔,不但給我工作,還請我吃午餐跟晚餐。」貝嘉故意回味無窮地甜笑,故意暗示自己跟宇博交情匪淺。既然理哲喜歡唇槍舌劍,她也
不怕接招。

  貝嘉的接法威力強大,立刻惹毛了理哲。虧他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貝嘉流落街頭或者遭壞人拐騙,結果,她卻喜孜孜跟別人混了一整天,還毫無愧色地對他扯謊、炫耀,他再也無法克制脾氣。

  「我看錯你了,我還以為你雖然頑皮,卻很善良,想不到你一點責任感都沒有,根本不顧慮我有多擔心你,而且謊話連篇。」他忿聲責備,心底同時襲入一股涼意。說不定,貝嘉來他家的目的也是假的,也是瞎編的。

  「我沒有說謊。」貝嘉嚴正反駁。理哲的擔心令她感到歉疚;可是,他不該給她安上莫虛有的罪名,她也生氣了。

  「還不承認?你今天只有三個面試,怎麼會平白飛出來第四個面試?」理哲咄咄逼人、毫不放松。

  「如果你把你的撲克臉收起來,而且說聲請,或許我會告訴你原因。」盡管胸中冒火,貝嘉仍試著化解沖突。她已經意識到理哲誤會了什麼,倘若理哲態度好一點,她會解釋一切的。

  可惜,理哲罔顧貝嘉的嘗試,反而更激烈更強硬地說:

  「別再騙人了!什麼老板!石宇博根本是你的男朋友,你根本是跟他去玩樂。」

  不滿倍數增加,貝嘉放棄解釋的打算,大聲頂回去:

  「交男朋友要花時間的,我今天才認識石宇博,他怎麼會是我的男朋友?」

  「別以為我不清楚,你這個年紀的小孩最流行速食愛情,動不動就可以一見鍾情,根本不需要花時間培養感惰。你一定是在半路遇見他,被他三言兩語一哄,就跟著他走,把面試的事全拋在腦後。」理哲的聲音也不小,而且充滿了不屑。

  有一瞬間,貝嘉簡直不敢相信那些話是理哲說的。理哲的說法主觀到極點,蠻橫到極點,更無理到極點,嚴重激怒了她。

  「你才是,你這個年紀的老頭疑心病最重,最愛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才看錯你了!我還以為你又溫柔又體貼,想不到你這麼不可理喻,你根本是個討厭鬼。」貝嘉氣喊著,氣憤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她哭了?理哲頓時陷入迷惑。任他如何想像,淚水跟貝嘉都連不起來。貝嘉適合狂笑、狂怒、狂歌,是天大的委屈,才會令她落淚吧?

  落淚的貝嘉顯得十分稚氣,有種楚楚可憐的脆弱。

  貝嘉的淚水澆熄了理哲的火氣,也拉回了他的理智。

  「石宇博——真是你的老板?」理哲期期艾艾,開始接受錯怪貝嘉的可能性。

  「我沒說謊。」貝嘉昂起下巴傲然重復先前的話,又很快抽一下鼻子收住不爭氣的淚。

  理哲的懷疑終於退去,但頃刻間,又轉成深深的不以為然。

  「既然你今天才認識石宇博,怎麼能馬上接受他給的工作?萬一他是壞人呢?—你實在太大膽了。」

  「是啦、是啦!我不只大膽,還沒腦子、沒智商、沒判斷力、不懂得分辨好人壞人,我根本是個笨蛋。這樣你滿意了嗎?」貝嘉賭氣地回嘴,決意跟理哲大吵一架。

  理哲卻已清清楚楚確定,錯的是他,笨的也是他。

  他真可笑,只因為貝嘉住在家裡,竟不知不覺以監護人自居,不知不覺把她當成他的責任,不知不覺反應過度,變得神經兮兮。

  他怎麼會亂下斷語呢?貝嘉雖然年輕,卻絕不幼稚,絕不會像某些新新人類把亂愛當成戀愛,況且,貝嘉乃是獨立的個體,理應受到尊重,愛做什麼工作、愛交什麼朋友自有定奪,輪不到他說三道四。

  他不僅自責,更覺得懊惱。

  「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我通常不會這麼狗拿耗子的。你絕對有判斷力,絕對可以隨自己的意思過日子。我保証,以後我不會再盤查你的行蹤,更不會對你做的選擇發表意見。」

  可是,理哲的道歉與保証並未讓貝嘉如釋重負。

  貝嘉也覺得自責和懊惱。理哲那麼擔心她的安全,她卻粗線條地忘了再撥電話,難怪他會生氣。

  雖然他的指責皆屬胡言亂語,但一個又急又氣的人能正常到哪裡去?她應該體諒,應該耐心解釋,而不是跟他針鋒相對。

  「呃……你現在想聽我怎麼認識石宇博,怎麼找到工作的嗎?」她露出不計前嫌的笑靨,求和地問。

  「不用了,那是你的私事,你沒有必要告訴我。」理哲斬釘截鐵說,確實履行著保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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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16 AM|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今天是貝嘉展開就業生涯的第一天,是個值得恭賀的大日子,理哲卻連一點起碼的祝福也沒給她。

  理哲變得很客氣,客氣得拉出一道無形的距離。

  他默默吃著早餐,總共只跟貝嘉講了兩句話,一句是貝嘉跟他打招呼時回了聲「早」,一句是出門上班時淡淡跟貝嘉道了聲「再見」。

  他的客氣比冷淡好一點,卻跟生疏沒啥分別。

  貝嘉不喜歡這樣,如果不盤查她的行蹤、不對她的選擇發表意見,同時也包括不再關心她,那她寧可理哲失常一點、霸道一點。

  不過,她有什麼理由失望?有什麼可抱怨的呢?理哲只是忠誠執行他的諾言,尊重她的獨立自主,並非對她有所嫌隙。

  一踏入工作室,便有八張笑臉迎接貝嘉,都是貝嘉昨天見過的,也是她今後的工作夥伴。

  這群夥伴都很年輕,年紀最大的宇博和沙仁濤也不過二十六歲,年紀最小的胡靜兒與貝嘉同齡,工作室裡彌漫著青春的氣息。

  昨天,當宇博帶貝嘉來參觀工作室,然後問她願不願意在這裡工作時,便是這股青春氣息吸引了她,讓她一口就答應。

  「那,迎新禮物,請收下。」帶著一分熟稔與欣喜,宇博首先上前,將一幅油彩斑斕、意境獨特的抽象畫送給貝嘉,只見左下角有八個筆跡不同的炭筆簽名,儼然是八位夥伴的合力創作。

  「還有這個。」貝嘉正要開口道謝,百分之百男性、體格雄壯威武卻長發披肩的仁濤忽然越出眾人,送給貝嘉一枝金黃色的太陽花,連花瓶都附帶了。

  「我也有。」嬌小秀氣、美得像陶瓷娃娃的靜兒送的是紙雕面具,一個生動逼真的鬼臉面具。

  「你們好差勁喔,明明說好大家一起合送禮物的,怎麼又另外准備一份?」眉眼明艷的於璇嘟起嘴抗議,立刻得到一幫男士的附和。

  「就是啊。」徐紹明、楊玉修、程旭寬、彭天敬異口同聲說。

  靜兒沉著自若,對抗議聲充耳不聞。仁濤則不理附和者,單只故作驚奇地睨向於璇。

  「怎麼?吃醋呀?來來來,我把我自己送給你。」仁濤說著便朝於璇抱去,於璇卻猛力一推,仁濤乍然跌坐在地。

  「好神勇喔。」貝嘉不禁脫口而出,佩服地瞅著體型僅有仁濤一半的於璇。

  室內頓時掀起一片笑聲,連痛歪了嘴的仁濤也忍不住露出酒渦。

  「喂!兄弟,我這麼熱誠歡迎你,你竟然幸災樂禍。」仁濤按住心口,裝出一臉受傷害狀。

  「我不是兄弟,我是女生。」早被誤會習慣,貝嘉沒什麼特別感覺地更正,也預期仁濤會露出訝異的表情。

  誰知仁濤卻露出振奮的表情,從地上一躍而起又愉快地嚷嚷:

  「給錢給錢!」

  除了宇博,其他人都給了仁濤五百元。

  不用旁人說明,貝嘉也曉得是怎麼回事。

  「別介意,他們瘋慣了,連誰走路是先邁右腳、還是先邁左腳都可以拿來打賭。」宇博隨即打圓場,有點擔心貝嘉會不高興。

  「你怎麼沒參加?」貝嘉並未介意,而是有點好奇地問宇博。

  「一定贏的打賭,參加了也沒意思。」宇博言下之意,表示出他早就確定貝嘉是女兒身。

  這倒頗令貝嘉意外,只有極少數的人能明察秋毫,不必她說就自行看出。喔,另一個極少數便是贏了賭局的仁濤,沒想到仁濤外表粗獷,卻心細如發。

  仁濤拿貝嘉的性別打賭純粹出於好玩,他喜歡的倒不是贏多少錢,而是贏錢的感覺。

  「啊,給你吃紅,你中午想吃什麼?我請你。」一收齊贏款,他便大方地對貝嘉說。

  「不用了。」出聲拒絕的是宇博。「待會兒我想帶貝嘉出去談件案子,說不定會跟客戶一起吃午飯。」

  宇博的理由很正當,沒有人覺得奇怪,仁濤也毫無異議地點點頭。

  「那算你沒口福啦,我是很難得請客的,而且逾期不候。」仁濤擠眉對貝嘉攤一下手,隨意瞥宇博一眼,便坐回他的位子。

  宇博並末忽略掉仁濤的一瞥,那一瞥宛若無意,其實意味深長。仁濤跟他交情深厚,只差沒有兄弟相稱,他對貝嘉的那點私心絕對逃不過仁濤的法眼。

  他的行為有欠妥當,可是,他不能冒險讓貝嘉跟仁濤單獨相處。仁濤的吊兒唧當、瘋瘋癲癲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對女人相當有吸引力。譬如於璇吧,表面上對仁濤不假辭色,其實早已愛在心底。

  他不希望好友變成惰敵,以仁濤對貝嘉的殷勤推論,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所以,他的假公濟私是可以被原諒的,對不對?

  「我還有點工作要收尾,你先坐一下,或者隨便逛逛看看,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再出門。」擦掉良心不安,宇博先帶貝嘉到她的辦公桌,再走回自己的位子。

  貝嘉的辦公桌十分干淨,桌面放著一份新文具,她猜想是宇博幫她准備的。將迎新禮物和背包往桌面或抽屜裡一一擺好,她才坐下。

  五十多坪的空間裡,一片忙碌景象。

  貝嘉望著忙碌的夥伴們,胸中泛起蠢蠢欲動的興奮。她期待自己很快就有案子可忙,這樣她才能真正成為工作室的一份子。

  宇博告訴過她,這是一間承接多媒體繪圖、童書插畫及雜志美編的工作室。負責人是宇博,但在這裡工作的人全是朋友,因志同這合而共組工作室,一起分擔營業成本,並非他的員工。

  在這裡工作不打卡,乃是采行責任制,只要如期完成手上的案子,想幾點上下班都可以,忙起來通宵達旦,閑起來整天用橡皮筋射蒼蠅也沒關系。當然,酬勞也是按件計算的,案子接得多收入就高。

  不過,在這裡工作的人基本上並不喜歡為錢忙碌,只要收入差不多,不會餓死就行,其余的時間便拿去品味生活,例如旅行、登山、釣魚、潛水、拜訪朋友等等;所以,他們從不為接案多寡而競爭,案子進來的時候,就視意願與專長分配給適當的人處理。

  「在這裡工作發不了財,可是很快樂。」宇博曾經笑著這麼說。

  貝嘉很認同這種快樂的工作型態,對她不愛受拘束的個性而言,肯定如魚得水。

  案子很快就談完,也順利接下了,是一套要畫插圖的童書。

  宇博和貝嘉並未跟客戶一起吃午飯,因為離中午還很早。

  「沒想到談案子這麼簡單,我還以為要費很多唇舌呢。」當他們走出那間知名的童書出版社,來到停在路邊的汽車旁,貝嘉笑著說。

  「這次比較特殊。」宇博也笑著解釋。「這家出版社是我們的長期客戶,不需要做太多溝通,我這趟來只是把書稿帶回去而已。」

  「哦?這麼說,你不是帶我來學經驗的?」貝嘉頓時有點困惑。

  宇博說過,工作室的案子雖由他統一開發或接洽,但他忙不過來的時候,其他的夥伴便需支援,所以,工作室的成員除了要有高品質的繪畫功力,也要具備談案子的能力。她原以為宇博帶她同來是為了讓她學習跟客戶洽談的經驗,看來並非如此。

  「要學經驗下次還有機會。我今天主要是想做你的導游,帶你到台北市最有趣的地方觀光,你想去嗎?」宇博語帶徵詢,不希望貝嘉怪他自作主張。

  貝嘉遲疑了一下,因為她忽然記起理哲曾說要帶她到處逛一逛。

  「唔……如果你不想去也沒關系,我們可以直接回工作室。我只是覺得你剛來台北,應該盡點地主之誼,介紹個好地方給你。」望見貝嘉的遲疑,宇博趕緊替自己找台階下。

  宇博的話倒提醒了貝嘉。理哲也是說「應該」,而不是說「一定」會帶她到處逛一逛。

  「我想去。我想去你說的好地方。」貝嘉立刻釋去遲疑,彷佛很熱中地表示,還率先打開汽車車門坐入車內。

  宇博說的好地方原來是「故宮博物院」,一處收藏藝朮瑰寶的美妙殿堂。

  宇博帶貝嘉來對了。貝嘉一進展覽廳便兩眼發亮,用崇拜的神情細細瞻仰著書法、書作、瓷器、雕刻等等。望著這些傳承過一個又一個世紀的寶物,彷佛也望見創作者美侖美奐的性靈,除了贊嘆,貝嘉找不出別的形容詞。

  接連參觀完幾間展覽廳,貝嘉的神識才回到人間,才注意到自己好半天沒有跟宇博說話,而且他們至今未曾遇見第三個參觀者。

  「好可惜喔,這麼寬廣的空間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這麼偉大的作品只有我們兩個人來欣賞。」貝嘉不禁有點感慨。

  「或許因為今天不是假日吧。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不會受到任何干擾,可以安靜而盡情的跟國寶對話,就好像它們是我們私人的收藏品。」宇博的想法截然不同。

  「私人收藏品?那未免太寂寞了,我想它們寧可多點知音。」貝嘉邊說邊和宇博轉進另一間展覽廳,而且欣然看見裡頭有一位先到的同好。

  不過,緊跟著,她就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理哲!那位同好居然是理哲:

  理哲沒有看見貝嘉!他正在欣賞一條清末的銀腰佩,低著頭十分專心。這間展覽廳從今天開始推出「歷代仕女佩飾特展」,展出項目包括項練、手鐲、耳環、腰佩等等,他從祕書那兒得到消息,特地抽空來參觀。

  藝朮的形式或有不同!美感卻是共通的,一條銀腰佩可激發出新的點子,參考設計成項練、手鐲或耳環,同樣的,項練、手鐲或耳環亦可激出其它點子,以新的形式呈現。為了增強判斷珠寶設計優劣的能力,理哲經常吸收相關的知識,如此,才可言之有物的跟旗下的設計師溝通討論,確保康氏出品的珠寶俱達一流水准。

  「嗨!」貝嘉躡足走近理哲,忽然把臉伸到理哲的眼前,沖著他甜甜一笑。

  理哲意外地楞了楞,隨後,看見跟過來的宇博,表情又變回今晨的客氣。

  「你怎麼在這裡?」

  「跟你一樣,來參觀呀。」貝嘉依舊掛著笑容,決定不隨理哲的態度起舞。他想怎麼對她是他的自由,卻不代表她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或許是種傻勁吧,她從不因為別人的喜怒而改變自己。她只聽從內心的指引、只要是對的事,便毫不避諱、勇往直前去說去做。既然她很高興巧是理哲,就要誠實的表現出來。

  理哲的臉上泛起一絲古怪。他很想繼續對貝嘉保持距離;可是、貝嘉的笑容如此率真,輕易就瓦解了他的面具。

  他下意識瞟一眼腕表,對貝嘉還不到十二點就午休感到奇怪。

  「這麼早就離開辦公室?你被炒魷魚了嗎?」他忍不住又關心起貝嘉,卻又像昨天一樣弄錯了方向。

  「你對我太沒信心了吧,我是出公差,跟老板一起出公差。」貝嘉簡單明了的比向宇博,又對宇博介紹理哲。「他是我表哥,叫康理哲。」

  「你好,我叫石宇博,嚴格的說應該是貝嘉的同事,不是老板。我們的工作時問很彈性……」宇博立刻接口,把工作室的概況敘述一下。

  理哲這才了解,他昨天真的真的誤會了貝嘉。

  「明白了吧?」宇博剛說完,貝嘉就怪聲怪調問著理哲。

  理哲明白了,明白自己很過分,竟把貝嘉想得那麼糟糕。雖然他曾經道歉,卻只是消極的制止自己多管閑事,並非真的釋去疑團:所以,他才會莫名其妙的跟貝嘉保持距離,對她客氣起來。

  「明白什麼?」宇博卻一頭霧水,好奇地問。

  「明白世界很小,一不小心就會撞見熟人,所以人不能做壞事。」理哲不想讓宇博曉得自己的過分,連忙岔開話鋒,對貝嘉使個眼色又搖了搖頭。

  「還有,人有時候該日行一善,所以待會兒理哲表哥要請我跟你吃午飯。」貝嘉接收到理哲的暗示,對他的窘迫感到十分有趣,登時耍起頑皮,趁機敲他一頓。

  「沒問題,這不是日行一善,是我的榮幸。」理哲愉快地松口氣,曉得貝嘉不會跟宇博宣傳他的錯誤。

  世上有些錯犯了便無可挽回,也有犯一丁點錯便被懷恨一輩子,幸好貝嘉不是記仇的人,一頓飯便能彌平一個錯誤,而且不留痕跡,實在太劃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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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18 AM|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到兩個月,貝嘉就變成工作室的中流砥柱。她的工作效率又快又好,又能獨力與客戶商談接案;此外,還撥得出時間幫同事趕工交差,得她幫助最多的是靜兒。

  靜兒跟貝嘉一樣,主要負責圖書的插畫工作。她對自己的作品異常挑剔,畫三張起碼要撕掉一張,截稿日就在重畫和不停的修修改改中火速逼近,然後就火燒屁股地跟貝嘉求援。

  很奇怪的,靜兒對貝嘉的作品卻是張張滿意,而且只跟貝嘉求援,別人主動要幫忙她還不肯接受,寧可逾期交件再向客戶低頭道歉。得人如此信服倚賴,貝嘉自然義不容辭,幾乎成了靜兒專屬的救火隊。

  除了靜兒,貝嘉跟其他夥伴也相處得很融洽,若要認真選拔的話,最佳人緣獎一定頒給貝嘉。

  工作室人口簡單,卻堂堂皇皇設了個活動組,組長是仁濤,組員是於璇,負責籌畫聯誼活動,一周起碼一次;有時是下班後的晚上,有時是假日,大夥兒一起去唱KTV、郊游或者找間氣氛不錯的咖啡館談天說地。

  每次出游,仁濤的機車後座一定載著貝嘉。宇博曾特別強調他的汽車還有空位,仁濤卻嘻皮笑臉回說坐機車比較對貝嘉的味,然後不等貝嘉置評便拉走她。

  倘若遇到下雨天,或許宇博就有機會載貝嘉,無奈仁濤福星高照,挑的出游日淨是大晴天。

  這陣子貝嘉忙著處理工作、了解同事,理哲則忙著約會。

  下唇的腫痛消了之後,理哲就開始接受女孩子的邀約,每天都有約會,而且是跟不同的女孩子約會。貝嘉會知道這點,是因為她幫理哲接了不少電話,天天都有不同的女孩子打電話來。

  今天早上,貝嘉就是被某個女孩子的電話吵醒的。她把電話轉到理哲的房間,再轉到餐廳,又轉到客廳,都沒人接聽,才仁至義盡地告訴對方理哲不在家,然後聽著對方失望地掛斷電話。

  今天是周末,理哲不在家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約會去了,因為他跟林嫂一樣,每周只工作五天,周末是不用上班的。

  貝嘉就不一定了,不忙的時候才休假,忙的時候照常工作。今天剛好比較忙,所以她照常去上班。

  當她抵達工作室,卻發現全員到齊,原來大家都有案子要趕。

  中午時分,貝嘉完成了案子,正准備下班,仁濤忽然敲一下桌子吸引大家的注意,接著宣布要暫停一切的聯誼活動,改辦個學習活動,並問大家意下如何。

  「什麼學習活動?」宇博提出了大家的疑問。

  可是,仁濤沒有直接答覆,他要先爭取認同,便笑著反問:

  「那,你們有沒有覺得,當我們把繪畫變成謀生的工具,繪畫漸漸變成了習慣性的反射動作,漸漸失去了生命力?」

  貝嘉不覺得,不過,也許是她以繪畫謀生的時日尚短,因而感受不到,所以她並未出言異議。

  「一點也沒錯,所有的筆觸好像落入商業需求的模式,變得僵化,也變得冷漠。」靜兒點頭如搗蒜。

  「好,加上於璇,有三個人都感受到這種危機,所以我主張我們應該重新當學生,從最基礎的訓練裡頭找出新的感動,讓我們的筆觸再度活起來,再度充滿創造力。」仁濤又說。

  「我相信你已經取得多數票,現在可以講出活動內容了嗎?」宇博催促著。

  「人體素描班。」仁濤終於揭曉謎底。「我建議我們利用每個禮拜六下午,大概三個小時的時間開個人體素描班。我找到一家很專業的人體模特兒經紀公司,模特兒的素質跟來源都不成問題。」

  「我們一共有九個人,平均分攤的話,每次雇個模特兒也花不了幾個錢。」於璇務實地補充。

  「場地呢?預備在哪裡開班?」楊玉修問。

  這一問問皺了仁濤的眉頭,他曾找過幾處專營場地出租的機構——場租昂貴的負擔過重,場租合理的一聽到用途便拒絕出租,再者,他希望免費借到場地,好讓大家省下經費多去買些紙筆。

  「場地是目前唯一的難題。有沒有誰家客廳夠寬、家具很少,而且可以出借的?」仁濤期待地望著大家。

  「我家,可是我跟父母兄弟一起住,不方便出借。」程旭寬回答。

  「這不是廢話嗎?」仁濤拿塊橡皮扔中程旭寬的腦袋,又以少見的鄭重強調開班場地必須充分保障模特兒的隱私,不宜有閑人出入。

  結果,竟無人可以提供場地。

  貝嘉的情況與程旭寬類似,而且尚屬寄人籬下的階段。其他人雖然自行購屋或租屋居住,卻沒有符合條件的空間可借。

  仁濤最後只好說:

  「這樣吧,大家回家以後去問問親朋好友,盡量幫忙找到場地,如果能在下禮拜開班就最好了。」

  找場地這件事,貝嘉根本幫不上忙,卻很想幫忙。

  她向來如此,凡是跟團體有關的事,無論多麼困難都得設法使上力,因為沒理由讓別人傷透腦筋,自己卻坐享其成。

  她先到速食店解決了午餐才回家,返家的路上仍不斷思索著找場地的事,直到踏入客廳,忽見理哲坐在沙發上看雜志,思緒才暫時轉移。

  現在才下午兩點多,理哲居然已結束約會了?她還以為今天又見不到他呢。事實上,理哲最近早出晚歸,總在她起床以前就出門,在她入睡以後才回來,她已經九天沒看見他了。

  「哇,這麼早回來?你是虛擬影像還是真實的?」帶著意外和欣喜,貝嘉大步走向理哲,突然伸手去拔他的頭發,把他痛得彈起夾。

  「喂,好好的干嘛欺負人?」理哲皺起一臉無辜。

  「真想欺負你的話,就不只拔一根嘍。」貝嘉施恩地說,吹掉准確拔起的那根發絲,跟著竟傾身抱住理哲,熱情地說:「親愛的哥哥,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喔。」

  「你的想念太恐怖了吧。」理哲趕緊拉開貝嘉,唯恐她再出怪招整他。此外,不曉得為什麼,貝嘉抱住他的剎那,他的背脊竟閃過一陣戰栗,頭皮也一陣發麻,雙手下意識便做出拉開她的動作。

  「嘻!我只是在歡迎你,不是要吃掉你,你不用害怕。」眼見理哲面露惶恐,貝嘉邊忍不住好笑邊安撫他。

  她是有意拔他頭發的,誰教他這陣子對她不聞不問,害她回家以後都找不到人聊天,這只是小小的懲罰。她也是真心歡迎他的,見不到他的日子總覺得若有所失,除了外婆,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想念另一個人。

  但是,她為什麼會想念理哲呢?

  外婆與她分隔兩地,想念外婆無可厚非,理哲畢竟跟她同住一屋呀,幾天不見又有什麼關系?她為什麼會想念他?她心中斗然興起一層困惑,斗然像被點穴似地,楞楞望著理哲。

  「你在想什麼?」理哲卻被望得膽戰心驚,以為貝嘉又在設計整人的工意。

  「喔,我在想——」貝嘉回過神,腦中猛然亮起一道靈光,頓時拋開困惑住了口。

  她有辦法找到場地了!她轉而揚起笑容並凝目盯視理哲,先順時鐘繞著他走一圈,再逆時鐘走一圈,把他徹底打量個夠才停步,才故作驚奇地接著說:

  「哎呀,其實你長得很好看嘛。」

  「你就是在想這件事?」理哲有點錯愕。

  「唔……你的臉部輪廓俊朗有型,你的身體線條比例完美,你整個人簡直是上帝的傑作。」貝嘉故意忽視理哲的錯愕,自顧自品頭論足。

  這回,理哲全身都發麻了,那些肉麻的形容詞害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停,別再浪費口水,有什麼陰謀你就直說吧。」為免刺激過度,導致腦充血嗚呼暴斃,理哲趕緊說。

  「既然是陰謀,怎麼能直說呢?」貝嘉的笑靨極為無邪、極為純真,連天使都自嘆弗如。

  「我數到三,不說就拉倒。」理哲正色下最後通牒。

  「干嘛這麼嚴肅呀?我不過是想請你幫個小忙而已。」

  「幫什麼忙?」

  「是這樣的,我們工作室打算開個素描班,女模特兒還好找,男模特兒就不行啦。很少男孩子願意做這行,肯花雙倍的價錢都不一定請得到,所以,能不能麻煩你——」

  「人體模特兒!」理哲領悟過來,失聲打斷貝嘉。「那不是要裸體嗎?」

  「是啊,這是誰都知道的常識。」貝嘉理所當然睜著澄亮的眼睛。

  「你叫我去當人體模特兒?堂堂康氏集團的總經理當眾裸體?你是巴不得我變成社會版的頭條新聞嗎?」理哲的口氣有些僵硬。

  「不是工商版嗎?」貝嘉問。

  霎時,理哲連眼神也僵硬了。貝嘉卻視若無睹,又故作無奈地說:

  「人體繪畫可是藝朮呢,沒想到你的腦筋這麼古板,竟然歧視人體模特兒。」

  「我才不古板,也沒有歧視任何人,問題是我做不來,這個忙我幫不上。」

  「我懂了,原來你會害羞,你不敢當眾裸體。」貝嘉瞅著理哲直笑。

  「難道你敢?」理哲不甘示弱地反問。

  「我也不敢,我條件不好嘛,畫我的裸體不如去畫洗衣板。」

  理哲的唇角忍不住彎起來,完全失去惱火的力氣。

  「既然你不肯捐獻身體,那就道義補償好了。」貝嘉又說。

  「補償什麼?」理哲記得自己並未答應要幫忙,既未答應何來補償?然而,他還是順著貝嘉的話詢問,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貝嘉預設的陷阱。

  「贊助場地呀。」貝嘉笑得志得意滿,瞎扯半天的目的終於現身。

  此時,最聰明的應對之策便是一口拒絕,這樣,貝嘉的陰謀便功虧一簣,就得意不起來了;可是,一觸及貝嘉眼中的期待,理哲就不忍心教她失望。不過,他也不能任她子取予求,起碼得難她一難。

  「可以啊,客廳可以借,只要你們使用的時候把桌椅搬到牆邊,用完再還原,而且不介意我在旁邊走來走去。」理哲出的難題其實只有半個,因為客廳很大,不用搬動桌椅也有足夠的空間可用。

  「你不必在旁邊走來走去呀,你可以待在房裡嘛。」貝嘉試著排除剩下的半個難題。

  「我總要出來倒水、拿東西什麼的——」

  「我幫你。」貝嘉義不容辭地搶白。「只要你撥通電話,想要什麼我立刻幫你送進房裡。」

  「可是,一直待在房裡好悶的,像坐牢一樣,太不人道了。」

  「那就出去約會吧,約會就不悶了。你可以每個禮拜六都出去約會,等我們下課以後才回來。」貝嘉的如意算盤真夠喧賓奪主,為了大家,她只好罔顧理哲的權益。

  「我是可以配合啦,可是我爸媽回來以後,你也要規定他們每個禮拜六都出去約會嗎?」

  貝嘉倒沒想到這點,強迫兩位長輩離家出走,是說不過去的。

  「唉,結果還是行不通。」貝嘉挫敗地坐倒在沙發上。

  理哲總算難倒貝嘉了,可是,他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後悔自己多此一舉。他還是喜歡看見貝嘉洋洋自得、生龍活虎的樣子,讓貝嘉挫敗並不能使他快樂。

  「如果你真心誠意的求求我,就行得通。」理哲自動停止了作弄,意在言外。

  「你有別的辦法?」貝嘉興奮地直起身,重新燃起希望。

  「嗯。」理哲緩緩說:「我家有間別墅在八裡海邊,頂樓大約二十五坪,設計成和室,全部鋪櫸木地板,沒有家具,而且三面牆壁都開了一長排的窗戶,采光非常好——」

  「太棒了!」理哲還未說完,貝嘉已雀躍地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又蹦又跳地說。求求你、求求你,只要你肯借,一千聲一萬聲求求你都行。」

  理哲的背脊又閃過一陣戰栗,頭皮又泛起一陣酥麻,可是,這次他沒有拉開貝嘉,因為他的雙膝同時有些發軟,加上貝嘉蹦跳的力量過大,他居然重心不穩地向後倒去,抱著貝嘉一同倒向沙發。

  貝嘉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然後,整個人就壓在理哲的身上,而她的唇竟不偏不倚壓住了理哲的唇。

  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貝嘉張著眼與理哲四目相瞪,腦殼裡宛如有座火山爆發,兩耳隆隆亂響,整張臉都燒紅了。

  貝嘉連忙用手撐住沙發想要起身,誰知理哲也挪動姿勢急著起身,一不小心勾到對方的腳,不但無法分開,反而又一起滾下沙發,一起跌落在地毯上。這次,變成理哲壓著貝嘉,理哲的唇壓著貝嘉的唇。

  另一座火山又在腦殼裡爆發,把貝嘉的神識炸昏了。她呆然躺著,耳間似有催眠的咒語傳入,竟慵慵懶懶、迷迷幻幻閉起了眼睛。

  「你別動,我先起來。」理哲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低沉,驅散了催眠的咒語,拉回了貝嘉的神識。

  貝嘉重新睜開眼睛,才醒覺理哲的唇已離開她的唇。

  貝嘉真的沒有動,有生以來頭一次如此溫順聽話,直到理哲順利挪身在一旁坐好,她還是沒有動。她的腦、她的心、她的身體被一種奇異的悸動顫蕩得飄飄忽忽,宛如不真實的存在,她怕自己一動便會分崩離析,連影子都不見了。

  理哲也呆呆坐著,他的力氣只夠起身坐好,然後就定在那裡了。尷尬如電子般密布在空氣中,他應該說點什麼、做點什麼來化解,可是他找不到適合說的,也不知道如何做。

  那僅是意外而已,為什麼他無法泰然處之?

  貝嘉早我行我素地把他當成哥哥,而且左一聲哥哥右一聲哥哥叫得他不得不習慣。他實在可以把方才的意外接觸視為兄妹之吻,可是,他做不到,他全身的血液彷佛剛被煮沸過,雖然人已關滅,但仍團團冒著熱氣,他無法自欺欺人。

  「鈴——」響亮的電話鈴聲驀然震破沉默,理哲趁機一躍而起,逃跑似地沖向電話。

  貝嘉也被電話鈐聲震回現實世界,也趁機一躍而起,也逃跑似地走向自己的房間,但她的腳步頃刻就被理哲的聲音攔下。

  「貝嘉,你的電話。」

  「我的?」竟然不是理哲的愛情熱線而是她的電話?訝異緩和了貝嘉的慌窘,使她看似冷靜的接過理哲手中的電話。

  是劍輝,他問貝嘉有沒有空去參觀溫室,他可以開車來接她。

  貝嘉立刻答應了劍輝的邀請。她正需要離開理哲的身邊,以免呼吸愈來愈困難。

  劍輝的溫室很大,用鋼條嵌住透明玻璃建成,宛如百花園,也像小型森林,美麗得讓貝嘉直贊不虛此行。

  溫室北面的樹蔭下還設了個吧台,可供應冷熱飲,吧台前擺放五張高腳椅。坐在那兒喝飲料可謂一大享受,因為放眼室外淨是藍天白雲環抱,注目室內則是花顏與嫩葉軟枝編織成的繽紛色彩,坐在那兒等於坐在一幅燦麗的圖畫中。

  參觀完花草,劍輝就領貝嘉到高腳椅坐下,先為她調杯風味絕佳的雞尾酒,再含笑對她說:

  「我早就想約你來玩,可是理哲說你剛剛找到丁作,忙著適應,非要我等一陣子才准吵你!我只好忍耐到現在。」

  理哲要劍輝不准吵她?理哲應該知道她第一天上班就適應無礙呀,因為他曾經問過她的工作狀況,當時她是以游刃有余作答。

  「我表哥什麼時候叫你不要吵我的?」帶著不解,貝嘉開口詢問。

  「就是我們認識的隔兩天,我打電話給你,是理哲接的,他說你為工作忙得焦頭爛額,沒空出去玩。」

  真誇張,她幾時為工作焦頭爛額過?理哲一定是怕她玩心太重,耽誤了工作,才故意那麼說,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理哲騙劍輝的用意。

  「後來有幾次他來接雲妮去吃飯,我問他能不能約你了,他還是說不行。」劍輝繼續又說。

  貝嘉立刻被新的訝異攫住。原來她弄錯了,理哲並不是天天跟不同的女孩子約會,而是經常跟雲妮約會,偶爾才跟別的女孩子約會。

  他何必瞞她呢?何必否認雲妮是他的女朋友?

  他吻過雲妮嗎?一種難忘的感覺隨著疑問疊現在貝嘉的唇上,那是理哲的嘴唇的感覺。

  不行!不能再想了,對自己的哥哥想入非非是不道德的。貝嘉霍然舉起雙手拍打自己的臉頰,企圖拍落滿腦子胡思亂想。

  「你干嘛打自己?」劍輝連忙拉住貝嘉的手,詫異地望著她。

  「呃……大概是這裡的氣氛太舒服,我突然有點困,這樣可以清醒一點。」貝嘉抽回被拉住的手,匆匆搪塞過去。

  「雞尾酒不要喝了,我給你泡杯咖啡提神。」劍輝信以為真,殷勤地說。

  「不用了,我現在清醒了,完全醒了。」貝嘉趕緊阻止,唯恐給劍輝添麻煩。

  「清醒了也可以喝呀,我泡的咖啡很好喝喔。」劍輝已俐落地動手張羅,沒多久,就端了杯芬芳四溢的咖啡給貝嘉。

  貝嘉只好接受他的好意,很捧場地啜飲一口,入口的滋味果然不同凡響。

  「嗯,香醇可口、甜而不膩,真的很好喝。」她隨即贊美著。

  「只要你喜歡,我可以天天泡給你喝。」劍輝的神情略顯激動。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很少喝咖啡的,我平常都喝白開水。」貝嘉直率地說,壓根兒沒察覺劍輝在藉機表白情意。她的心思仍在別處,緊跟著又好奇地問:「理哲表哥跟雲妮交往很久了嗎?」

  劍輝按下表白虛發的失望,想了想才回答:

  「他們認識很久了,卻是最近才展開比較深入的交往。雲妮一直很喜歡理哲,理哲也很喜歡雲妮,他們可以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由於某種心理障礙,他們的感情發展得很慢,慢到我這個旁觀者都快看不下去了。」

  「是什麼樣的心理障礙?」貝嘉困惑地追問。

  「唔……簡單的說,他們兩個都很被動,都在等對方先跟自己表白情意。」

  「你是說——他們至今都還按兵不動,所以感情才無法向前邁進嗎?」貝嘉半猜半疑。

  「沒錯,明明是有情人,卻在哪兒等呀等,莫名其妙的浪費時間,遲遲不成眷屬。」劍輝又無奈又好笑地咧了咧嘴。

  忽然,一個一舉兩得,既可以幫妹妹又可以多親近貝嘉的點子躍進劍輝的腦袋。

  「啊,不如我們來當催化劑,一起想辦法推他們一把,讓他們早日成雙成對吧。」劍輝興奮地提議。

  劍輝所說的一切純屬主觀的認知,僅能供作參考而不能全盤采信。然而,貝嘉沒有聽出其中的懸疑,只聽見理哲與雲妮「確實」彼此相愛。

  「好。」貝嘉爽快地答應,當下便攪動起腦汁。

  她沒有理由不答應,助人成就良緣乃是天大的功德,何況幫的又是自己的哥哥,她會全力以赴的。

  理哲仰躺在沙發上,陡然被自己的綺念嚇醒。

  方才,不自覺地,他居然憶起貝嘉的唇,以及那蜜酒似的甜美滋味。

  他不是傻了就是瘋了,居然對個小女孩,而且有可能是他妹妹的小女孩妄念紛飛。

  虧他還以保護神自居,意圖防止劍輝對貝嘉伸出魔爪——呃……說魔爪稍嫌誇張,不過,劍輝風流成性是不爭的事實。

  為劍輝心碎的女孩不計其數,然而,他也不是故意要傷害誰,怪只怪他天生多情,天生熱情燒得快、冷得也快,天生太容易見異思遷。

  總之,掉進劍輝的情網絕非好事,最後都免不了傷心。為了保護貝嘉免於傷心,理哲當機立斷采取了防范措施,以忙碌為由替貝嘉擋駕。

  劍輝的習慣是這樣的,一旦滋生熱情,對方若沒有馬上回應便會萌生退意,轉向下一個目標。

  理哲原以為拖延一陣,劍輝便會另覓目標,貝嘉就安全了。想不到劍輝這回格外有耐性,硬是等著,終於逮到機會約走了貝嘉。

  此刻,夜已深沉,貝嘉卻仍未歸來。

  劍輝正用甜言蜜語蠱惑著貝嘉嗎?他不該讓貝嘉接電話的,他等於親手把貝嘉送進了虎口,都怪他被意外打亂了防御,才讓劍輝有機可乘。

  一陣心煩氣躁,他彈坐起來,隨手抓住遙控器按開電視。連續劇、新聞、卡通、電影、靈異節目……連續劇、新聞、卡通、電影、靈異節目……他啪啪啪胡亂按動選台鍵,最後,又毫無理由啪一聲關掉電視。

  忽然,鑰匙轉開屋門的聲響傳來。貝嘉回來了——他又啪一聲按開電視,假裝全神貫注。

  於是,當貝嘉進入客廳,便瞧見理哲端坐在沙發,聚精會神盯著電視螢幕。奇怪的是,螢幕上搬演的竟是理哲曾斥為妖言惑眾的靈異節目。

  雖然告訴自己要寬大為懷,貝嘉還是有點生氣,對理哲的隱瞞有點生氣。

  「壞蛋、騙子。」盯住理哲的背,貝嘉悻悻吐出不滿。

  理哲猶豫一下,才緩緩回頭,惑然望著貝嘉。

  「你在——跟我講話?」

  「我在跟一個說謊的家伙講話。」貝嘉鼓著腮幫子,不悅的目光一刻也未離開理哲。

  理哲暗吃一驚。難道他騙劍輝的事拆穿了?就算是,他也是為了她才說謊的,她怎麼能罵他?不,等等,也許不是呢。

  「我哪有說謊?」在委屈把自己淹沒之前,理哲拾同鎮靜謹慎地問。

  「你明明喜歡雲妮,明明常跟她約會,卻不承認她是你的女朋友。」

  果然不是,理哲松了口氣,意態悠哉地說:

  「我是很喜歡雲妮,最近也常跟她一起吃飯,但是,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如果是我一定會承認,我沒有必要騙你。」

  「我還以為劍輝跟我開玩笑,原來是真的。」貝嘉的不悅頓時變成驚奇。

  「什麼真的假的?」理哲又有點提心吊膽。

  「劍輝說你不懂得怎麼追求女孩子,所以一直沒跟雲妮表白感情,我本來想這怎麼可能呢?結果真是這樣,原來劍輝真的很了解你。」

  貝嘉口口聲聲用劍輝的自以為是來界定理哲,實在教理哲聽得很刺耳,本想加以厘清,又莫名感到意興闌珊而草草結論:

  「劍輝大多嘴了,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麼復雜。」

  貝嘉卻誤解了理哲的意興闌珊。

  「你不必難為情,雲妮又美麗又溫柔,我百分之百支持你,我幫你追。」

  「你幫我追?」理哲愣在當場,茫茫然想著自己還不至於無用到必須靠貝嘉幫忙追女生吧?

  「嗯,我已經幫你約好雲妮明天到溪邊烤肉,替你們制造相處的機會,你要好好加把勁,想說什麼就大膽的說,明白嗎?」

  「哪個溪邊?」這種時候,理哲卻光問不重要的枝微末節。

  「我跟同事們去過的溪邊,我知道路。劍輝會先載雲妮來我們家集合,然後我再帶你們去。」

  「可是,我們家的冰箱只剩幾顆蛋、幾根菜,又沒有烤肉架,怎麼烤肉?」

  「放心放心,我跟劍輝去逛過超市,把烤肉需要的用具跟材料都買齊了,也把該洗的、該切的、該腌的全處理好了。」

  「你今天就跟劍輝在忙這些事?」理哲狀似不經意地又問。

  「對呀,不然我怎麼會出去這麼久?我跟劍輝為你奔波忙碌了大半天,我們很夠義氣吧?」貝嘉當仁不讓地邀功。

  「是是,你們真夠義氣。」理哲異常輕快地同意,愉悅的笑意同時從心底湧上臉龐。

  看來,劍輝還沒有對貝嘉放電,或者是,貝嘉還沒有被劍輝電到,今晚他可以安心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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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理哲險些睡過頭,還好貝嘉警覺到不對,在出發前十分鐘沖入他的房間,用力搖醒了他。

  八點鐘,劍輝載雲妮來到,在門口按電鈴,貝嘉立刻拖著剛梳洗完畢、來不及吃早餐、正在把T恤下擺塞進牛仔褲的理哲飛奔出去,害理哲有些衣衫不整,T恤下擺半垂在褲腰外。

  替人撮合應以不著痕跡為上策,貝嘉卻大刺刺叫雲妮移到後座跟理哲坐在一起,以致雲妮的表盾不大自在。

  幸好貝嘉及時醒察失誤,連忙補充因為自己喜歡跟劍輝坐,才煩勞雲妮移駕。這番補充讓雲妮脫離暗戀理哲的窘勢,也讓劍輝精神一振、眉開眼笑,卻讓理哲昨晚卸下的石頭又懸上心口。

  理哲下意識瞄瞄貝嘉又瞄瞄劍輝,可惜只瞄見兩人的後腦勺,實在很難瞄出任何不尋常的跡象。

  汽車平穩地朝著台中山區的一處溪邊駛去。

  理哲是在車子轉上高速公路時,才知道烤肉地點在台中,登時難以置信地瞪住貝嘉的後腦勺。

  「台北近郊就有溪可以烤肉呀,何必跑那麼遠?」

  假如雲妮不在場,貝嘉准會送給理哲一句「笨蛋!」。她可是為了讓他跟雲妮有更長的時間相聚,才決定去台中的。

  「因為遠一點才有沒被垃圾污染的山林,才有鳥語花香,才有清澈的溪流,才有魚蝦可以捕捉。」忍住不拆理哲的台,貝嘉唱歌似地念出目的地的諸多優點。

  「聽起來很值得去喔,台北近郊已經沒有這麼可愛的地方了。」雲妮毫不遲疑地支援貝嘉。自得知貝嘉安排此行的用意以後,她就把貝嘉當成了盟友。

  「哈!三票對一票,請問一票還有意見嗎?」貝嘉扭過頭,嘴角上揚地斜睨理哲。

  「往意看路吧,你都還沒摸熟台北呢。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帶我們去台中的什麼溪邊。」理哲雙臂交抱、眼皮半垂,等待好戲上場地靠向椅背。

  「我不熟,地圖熟呀。」貝嘉舉起右手,理哲才看見她手裡拿了張指示清晰的地圖。

  「上禮拜天沙仁濤才帶我們去那裡郊游。我實在很喜歡那裡,就叫他畫張地圖給我,這樣下次我要去隨時可以去,想不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貝嘉對自己的先見之明頗為得意。

  劍輝的臉色卻黯淡下來,狐疑地經由後視鏡掃一眼理哲。

  「咦?有人說你好忙好忙,你怎麼還有空跟沙、沙什麼的去郊游?」

  「沙仁濤。他是我的同事,負責舉辦工作室的聯誼活動,所以不只是我,工作室全部的夥伴都有去郊游,也算是公事。」貝嘉機敏地掩護理哲,既釋去劍輝的狐疑又未偏離事實。

  劍輝恢復開朗,伸手扭開收音機,柔和的輕音樂飄揚車內。

  理哲吞了吞口水,一面慶幸化險為夷,一面深感不安,為貝嘉顯然已洞悉他曾胡扯而不安。隨後,他又安慰自己無須不安,因為他的本意是要保護貝嘉,而貝嘉替他回謊的舉動也說明了她沒有追究的意思,一確定這點,他的罪惡感便長出翅膀飛走,整顆心都輕松了。

  接著,他瞥見雲妮目露疑惑在端詳貝嘉。他隨雲妮的目光看去,卻看不出貝嘉有何不妥。

  「怎麼了?」他問雲妮。

  雲妮猶豫一下,才道出剛剛發現的一件事。

  「貝嘉的上衣挺眼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也這麼覺得,只是忘記在哪裡見過。」劍輝亦有同感地搭腔。

  「在我身上見過,那是我的。我已經習慣貝嘉把我的衣服當成她自己的。」理哲的聲音透著無奈。

  「誒!聽起來好像不太甘願哦?」貝嘉馬上提醒理哲:「是你說愛穿什麼盡量拿,難道你說話不算話?」

  「那也是一件兩件嘛,誰知道你會毫不客氣,天天翻我的衣櫃?」

  「果然後悔了,後悔就說一聲嘛,小氣鬼。」貝嘉嘟起嘴。

  「我沒有後悔,有時候你從我手上搶走我想穿的衣服,我也沒說什麼呀,對不對?」理哲連忙收回無奈,安撫地舉証。

  貝嘉想了想,理哲對她的諸多行為確實逆來順受,她確實找不出可以抱怨他的地方。

  「好吧,算你對」。理哲險些睡過頭,還好貝嘉警覺到不對,在出發前十分鐘沖入他的房間,用力搖醒了他。

  八點鐘,劍輝載雲妮來到,在門口按電鈴,貝嘉立刻拖著剛梳洗完畢、來不及吃早餐、正在把T恤下擺塞進牛仔褲的理哲飛奔出去,害理哲有些衣衫不整,T恤下擺半垂在褲腰外。

  替人撮合應以不著痕跡為上策,貝嘉卻大刺刺叫雲妮移到後座跟理哲坐在一起,以致雲妮的表盾不大自在。

  幸好貝嘉及時醒察失誤,連忙補充因為自己喜歡跟劍輝坐,才煩勞雲妮移駕。這番補充讓雲妮脫離暗戀理哲的窘勢,也讓劍輝精神一振、眉開眼笑,卻讓理哲昨晚卸下的石頭又懸上心口。

  理哲下意識瞄瞄貝嘉又瞄瞄劍輝,可惜只瞄見兩人的後腦勺,實在很難瞄出任何不尋常的跡象。

  汽車平穩地朝著台中山區的一處溪邊駛去。

  理哲是在車子轉上高速公路時,才知道烤肉地點在台中,登時難以置信地瞪住貝嘉的後腦勺。

  「台北近郊就有溪可以烤肉呀,何必跑那麼遠?」

  假如雲妮不在場,貝嘉准會送給理哲一句「笨蛋!」。她可是為了讓他跟雲妮有更長的時間相聚,才決定去台中的。

  「因為遠一點才有沒被垃圾污染的山林,才有鳥語花香,才有清澈的溪流,才有魚蝦可以捕捉。」忍住不拆理哲的台,貝嘉唱歌似地念出目的地的諸多優點。

  「聽起來很值得去喔,台北近郊已經沒有這麼可愛的地方了。」雲妮毫不遲疑地支援貝嘉。自得知貝嘉安排此行的用意以後,她就把貝嘉當成了盟友。

  「哈!三票對一票,請問一票還有意見嗎?」貝嘉扭過頭,嘴角上揚地斜睨理哲。

  「往意看路吧,你都還沒摸熟台北呢。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帶我們去台中的什麼溪邊。」理哲雙臂交抱、眼皮半垂,等待好戲上場地靠向椅背。

  「我不熟,地圖熟呀。」貝嘉舉起右手,理哲才看見她手裡拿了張指示清晰的地圖。

  「上禮拜天沙仁濤才帶我們去那裡郊游。我實在很喜歡那裡,就叫他畫張地圖給我,這樣下次我要去隨時可以去,想不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貝嘉對自己的先見之明頗為得意。

  劍輝的臉色卻黯淡下來,狐疑地經由後視鏡掃一眼理哲。

  「咦?有人說你好忙好忙,你怎麼還有空跟沙、沙什麼的去郊游?」

  「沙仁濤。他是我的同事,負責舉辦工作室的聯誼活動,所以不只是我,工作室全部的夥伴都有去郊游,也算是公事。」貝嘉機敏地掩護理哲,既釋去劍輝的狐疑又未偏離事實。

  劍輝恢復開朗,伸手扭開收音機,柔和的輕音樂飄揚車內。

  理哲吞了吞口水,一面慶幸化險為夷,一面深感不安,為貝嘉顯然已洞悉他曾胡扯而不安。隨後,他又安慰自己無須不安,因為他的本意是要保護貝嘉,而貝嘉替他回謊的舉動也說明了她沒有追究的意思,一確定這點,他的罪惡感便長出翅膀飛走,整顆心都輕松了。

  接著,他瞥見雲妮目露疑惑在端詳貝嘉。他隨雲妮的目光看去,卻看不出貝嘉有何不妥。

  「怎麼了?」他問雲妮。

  雲妮猶豫一下,才道出剛剛發現的一件事。

  「貝嘉的上衣挺眼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也這麼覺得,只是忘記在哪裡見過。」劍輝亦有同感地搭腔。

  「在我身上見過,那是我的。我已經習慣貝嘉把我的衣服當成她自己的。」理哲的聲音透著無奈。

  「誒!聽起來好像不太甘願哦?」貝嘉馬上提醒理哲:「是你說愛穿什麼盡量拿,難道你說話不算話?」

  「那也是一件兩件嘛,誰知道你會毫不客氣,天天翻我的衣櫃?」

  「果然後悔了,後悔就說一聲嘛,小氣鬼。」貝嘉嘟起嘴。

  「我沒有後悔,有時候你從我手上搶走我想穿的衣服,我也沒說什麼呀,對不對?」理哲連忙收回無奈,安撫地舉証。

  貝嘉想了想,理哲對她的諸多行為確實逆來順受,她確實找不出可以抱怨他的地方。

  「好吧,算你對。」她笑著承認。

  「唉!真羨慕你們。」劍輝慨然插嘴。

  「羨慕什麼?」理哲不解地問。

  「羨慕你們兄妹情深呀。像雲妮對我這個大哥就生疏得很,從來沒問我借過一件衣服。」劍輝開玩笑地說,無意間卻破壞了理哲跟貝嘉的平靜。

  兄妹情深?理哲跟貝嘉不自覺抬起眼睛,目光在後視鏡裡碰個正著。他們同時憶起那個意外之吻,同時感到心旌動搖。

  渾然不覺異樣的雲妮則揚聲反駁劍輝:

  「我可是女孩子耶,男女有別,就算跟你再親也不可能借你的衣服穿。兄妹情深或情淺也不是表現在這種地方——」雲妮倏然覺得發言不當,略帶緊張地按一下貝嘉的肩頭。「抱歉,我無意批評什麼。」

  說者無意,聽者坦然,貝嘉正想說聲沒關系讓雲妮安心,理哲卻搶先開了口:

  「沒關系。老實說貝嘉正應該受點批評,這樣她才不會忘記自己是個女孩子,才能醒悟自己的穿著有多奇怪。」

  「我倒覺得貝嘉這樣穿很好看。」劍輝欣賞地轉過來瞧貝嘉,若非身為駕駛必須看路,他是捨不得移開視線的。

  「聽見了嗎?」貝嘉回過頭,對理哲投來一臉神氣活現。

  「拜托你別害她愈陷愈深、執迷不悟。」理哲狠狠敲一下劍輝的腦袋,不理劍輝的痛叫又對雲妮說:「那,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麻煩你有空就指導指導貝嘉,教教她怎麼穿衣服,你的品味這麼高,一定能把她改造成淑女的。」

  「淑女?饒了我吧。」貝嘉皺起鼻子,一副不敢領教的樣子。

  雲妮卻未留意到貝嘉的反應,只接收到理哲的贊美與信賴,決定不負重托,頓時熱情地表示:

  「這樣吧,貝嘉,下禮拜你找個時間來我公司,我們好好研究一下你最適合穿什麼。我一定幫你打扮得又炫又亮麗,你可以放心。」

  「嗯……啊……」貝嘉含混帶過,努力克制想要一口回絕的沖動。

  愛情需要愉快的情緒去灌溉才能茁壯成長,一個有責任感的妹妹會幫哥哥營造滋長愛情的好環境,所以她不能澆雲妮的冷水,害雲妮情緒變壞。

  於是,接下來,貝嘉更耐著性子聽雲妮簡介時下流行的各種名牌服飾,當然,其中最出名、最卓越的幾個品牌正是漢雅服飾集團代理的。

  一群蝴蝶靜立在溪邊的濕地上吸食水分。吃飽喝足之後,貝嘉就晃過去,在不打擾蝴蝶的距離外悄然觀看它們。不久,又走回巖堆旁的烤肉處,站在雲妮和理哲的背後對劍輝使個眼色。

  「喂,那邊山坡上有棵很高很大的荔枝樹,我們去摘荔枝。」

  「我也去。」理哲放下翻轉肉片用的的筷子,興致勃勃的站起來。

  貝嘉好想敲他的頭,卻只是笑嘻嘻扯住他的手,讓他重新坐回石頭上。

  「不行,你跟雲妮留在這裡把剩下的肉烤完,肉不烤完會壞的,而且,待會兒我跟劍輝回來如果餓了還可以吃。」

  「好自私,為什麼你不留在這裡烤肉,讓我跟劍輝去摘?」理哲皺起眉頭抱怨,彷佛一個想跟大人去玩卻遭拒絕,因而鬧別扭的小孩。

  「因為只有我知道荔枝樹在哪裡,而且我摘到了荔枝自然會分給你跟雲妮吃。」貝嘉不再理會理哲,拉著劍輝就朝通往山坡的小徑走去。

  走了一會兒,剛脫離理哲的視力與聽力范圍,貝嘉便松開拉著劍輝的手,不滿地嘀咕:「真笨,故意讓他跟雲妮獨處,他居然嫌我自私。」

  劍輝也一直期待能與貝嘉獨處,他很慶幸理哲沒有堅持要跟來,便十分愉怏地當起和事佬。

  「噯,理哲是這樣的啦,該聰明的時候偏偏遲鈍,等他明白你的苦心,一定會很慚愧、很後悔的向你賠罪。」

  「算啦,不用他賠罪,只要他跟雲妮快快發成眷屬就行了。」一如以往,貝嘉對理哲的不滿甫形成即消失,又一個勁希望理哲事事如意。

  「呃……你這麼勤勞幫理哲牽紅線,有沒有也為自己打算打算?」劍輝笑笑地問,只敢試探不敢直接示愛。

  這是很稀奇的。劍輝向來勇氣過人,愛上誰便直接表明,有時被拒絕也不灰心喪志,一轉身換個對象又再表白;唯獨對貝嘉,有點像在呵護他最喜愛的那株紫羅蘭,他變得特別小心翼翼。

  「打算?你是說找個男朋友嗎?別傻了,自由自在多好,我才不要找個包袱來麻煩自己呢。」

  包袱?貝嘉嗤之以鼻的態度讓劍輝的心涼掉一半。

  「如果你找對人,就不是包袱,而是幸福了。」他試圖扭轉貝嘉的想法。

  「自由自在就是我的幸福,何必另外再去找呢?」貝嘉一點都不為所動。

  劍輝另一半的心也急速冷卻,凍成一團困惑。

  「既然你認為情人是包袱,為什麼還要熱心撮合理哲跟雲妮,給理哲找包袱呢?」

  是啊,為什麼呢?好妹妹應該給哥哥找包袱嗎?貝嘉也覺得自相矛盾,但靈光一閃,又找到理由自圓其說。

  「因為他們已經開始了呀,既然他們樂意當彼此的包袱,不如早點確定。這麼一來,理哲表哥有個人管,就不敢再花心,也就不會害別的女孩子為他浪費精神了。」

  原來如此。理哲如果知道貝嘉當紅娘的原因是為了限制他花心,一定會苦笑吧。劍輝連忙替好友辯白:

  「你好像誤會了,理哲一點也不花心,他從不主動招惹女孩子,他只是太溫柔,不忍心拒絕女孩子的追求。」

  「不忍心拒絕比主動招惹更差勁——明明沒那個意思,卻給對方錯覺,讓對方不斷付出感情,最後才發現是一場空,全部的付出好像都變成笑話——你說,這不是更可惡嗎?我表哥真的是這種人嗎?」

  「呃……不是,理哲的情況不是那樣,我搞錯了。」貝嘉的觀點讓劍輝不敢再為理哲分辯,誤會就誤會吧,花心的罪過似乎比較小。

  隨著劍輝的回答,貝嘉松開了蹙成問號的眉心,小徑也在此時到達盡頭,眼前橫著一野草叢生、亂石凸立其間的斜坡。

  「沒路了。荔枝樹在哪裡?」劍輝轉移話題並環顧四周,卻望不見荔枝樹。

  「在坡頂,我們來比賽誰先爬上去。」貝嘉亮著眼眸說。

  「爬、爬上去?」劍輝打量一下山坡的斜度與高度,預測一下失足跌下的慘狀,心裡有點發毛。

  貝嘉卻對危險與挑戰趨之若騖。

  「一、二、三,開始。」貝嘉張口喊完便沖向斜坡,開始攀爬而上。

  劍輝只遲疑了一下即追隨而去。如果他轉身逃走一定會被貝嘉笑死的,他只能硬著頭皮義無反顧了。

  理哲把剛烤熟的肉片夾入盤中,又從保鮮盒夾起一塊生肉片,將兩面刷好醬汁,再平放在烤肉架上。從貝嘉帶劍輝去搞荔枝之後,他就沉默而專心地烤著肉。

  跟他一起烤肉的雲妮第三度抬眼瞄他,終於放棄矜持先開口說話:

  「等架子上的肉烤熟,我們就不要再烤了,去逛一逛好不好?」

  「可是,肉不烤完會壞的。」理哲望向保鮮盒,盒內尚有五、六塊生肉片,他竟認真執行著貝嘉的囑咐。

  「肉用鹽腌過,不會那麼快壞掉。」雲妮動手將保鮮盒的蓋子蓋好,接著又說:「我負責把沒烤完的肉片帶回家,而且會盡快把它們煎掉、吃掉,這樣行了吧?」

  「行,就照你說的做。」理哲舉筷翻轉架上的肉片,聞著它們被炭火烤出的香味,又安靜下來。

  理哲安靜到讓雲妮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這樣的理哲看起來有點憂郁,不是她所熟悉的理哲。

  她所熟悉的理哲溫文有禮、親切體貼,情緒總是維持在祥和穩定的頻率,而且總能適度啟動包羅萬象的話題,讓與他相處的人如沐春風。但像此刻這樣,逕自沉默,任周遭的氣氛持續低迷、陷入冷場,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情形。

  或許該說,自從貝嘉出現在理哲生活中,理哲就變得不一樣了。

  異常好脾氣的理哲、愛拌嘴的理哲、像小孩一樣用別扭的理哲、悶葫蘆似的理哲……各種面貌紛紛出籠,全是雲妮不熟悉。

  然而,貝嘉怎麼可能是造成理哲改變的因素?貝嘉自任紅娘便証明了她跟理哲之間比白紙還單純……將各種可能性在心裡溜了一圈,雲妮最後把原因歸結到自己的身上。

  她歸結出,是由於自己並不真的了解理哲,才會認為理哲有所改變。雖然她喜歡理哲很久了,卻是直到最近才跟他有較頻繁的接觸,也才開始認識真正的他。

  理哲其實沒有改變,誰都有情緒,理哲也不例外,他本來就擁有各種面貌,包括她熟悉與不熟悉的;她應該清除以往的刻板印象,愛他的全部。所以,貝嘉也是無辜的了,她不該胡亂懷疑。

  拭除自己的多心,雲妮不再介意理哲的安靜,微笑地望著他。

  「對了,非常謝謝你。」

  「謝什麼?」仿佛從一個遙遠的世界忽然被喚回來,理哲茫然地抬起目光。

  「謝謝你不厭其煩的跟我討論,給我許多寶貴的意見,我才能順利做好這季的行銷企書案,而且從上禮拜四運轉之後,反應十分好。」。

  「是嗎?恭喜你。其實我只是陪你聊聊天,案子都是你自已完成的,全是你自己的功勞。」理哲回復到雲妮熟悉的那一面,展現功成不居的謙遜。

  事實上,雲妮最近常找他商議行銷策略的問題,除了電話溝通之外,兩人一周至少見三次面,而且都討論到三更半夜,著實花掉他不少時間。

  「我不是客氣,是出自肺腑的感激。」理哲的謙遜倒教雲妮暗自慚愧。

  起初找理哲僅為了藉機親近,並非真心請教,但在假公濟私的過程中,她卻獲益良多。她的許多行銷理念能具體呈現,都要歸功於理哲所謂的聊天。

  「好,我收到了。」理哲不再羅嗦,右手往前一抓再縮回來貼住胸口,代表很珍惜地把雲妮的感激擺入心中。

  理哲的手勢既孩子氣又迷人,令雲妮心跳加速。她鼓起勇氣正想告白,理哲卻垂目注視烤肉架並叫起來——

  「啊!肉都熟了。」

  肉熟的時候是告白的好時候嗎?雲妮對自己搖搖頭,湧到喉梢的話又咽了回去。

  將熟肉片全夾入盤子並用保鮮膜封好,理哲跟雲妮便沿著溪邊漫步而去。

  迎面微風送爽,不久,他們踩過散立在溪間的石頭,在宛如平台的一塊大石頭盤腿坐下。

  山林景致優美如晝,漸漸濾淨卡在理哲胸壑那股莫名的煩悶,無意間回眸瞥,他才發覺身旁的雲妮亦美麗如畫。

  唉!人生幾何,能置身如此美景、有如此佳人相伴,是何等幸運。他該拋開沒來由的煩悶,用愉悅的心清享受難得的一刻。理哲無聲地提醒自己,任由目光停格在雲妮嬌媚的臉龐。

  雲妮的美麗足以提振理哲的精神,理哲的凝視則鼓舞了雲妮的勇氣。

  「唔……說起來,我也該謝謝貝嘉。」雲妮眉眼半垂,微帶嬌羞地踏出告白的第一步。

  「為什麼要謝她?」理哲剛重建的好心情危危欲墜,險些又變壞。

  「因為她特地安排烤肉活動,還故意拉走我哥哥,好讓我跟你單獨相處。」

  理哲的表情因驚訝而凝住了。他一直以為貝嘉想跟劍輝獨處,才撇開他不准他去摘荔枝,原來貝嘉只是在貫徹此行的目的;還有,原來雲妮早就曉得貝嘉安排此行的目的。

  「為了不辜負貝嘉的好意,我覺得我應該坦白告訴你,我……我一直很喜歡你。」雲妮繼續又說,生怕再不直接一點,再拖延下去,理哲又會被別的女人搶走。

  理哲的嘴巴也因驚訝而張開了,然後又慢慢閉起來,然後就笑了。

  「你真善良,為了不讓貝嘉失望,竟然配合她演戲。」

  可是雲妮沒笑,她的神情、目光皆認真無比。

  「我不是演戲,我是真的喜歡你。」出奇不意地,雲妮忽然傾身湊近理哲,送上了她的香唇。

  這時,貝嘉跟劍輝正跨坐在荔枝樹結實的枝干上,愉快地吃著香甜的荔枝。

  貝嘉贏了爬坡比賽,劍輝的男性自尊分毫未損,沒摔下山坡他就謝天謝地了。

  「哇!這兒不但有得吃,而且視野一極棒。」劍輝突然露出奇異的笑容,伸手指向坡底右前方。

  於是,像看電影似的,貝嘉看見一格遠景畫面。畫面中有條溪流,溪間有塊平整的大石頭,石上坐著理哲與雲妮,兩人正甜蜜地接吻。

  她成功了,她安排此行的目的成功了。可是,她嘴裡的荔枝忽然失去甜味,變得有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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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星期一,貝嘉把跟理哲借到的別墅鑰匙帶到工作室,不但博得一陣熱烈的掌聲,還像足球英雄似地被男孩們高高舉起。

  隨後,仁濤藉口必須去勘察場地,拉著貝嘉就要出門去別墅瞧一瞧。猛地,只見於璇跳出來擋在仁濤的面前,不客氣地數落他:

  「喂!你沒事找事啊!貝嘉借的場地一定合用的,還要勘察什麼?」

  仁濤起先被嚇一跳,但很快就恢復吊兒郎當,嘻笑地答覆:

  「那可不一定,那個場地多好多好全是貝嘉的表哥說的,貝嘉又沒親眼見過,而且我是提案人,有責任親自去確定一下。」

  「那你可以自己去呀,干嘛浪費貝嘉的時間?她還有工作要做呢。」於璇目露凶光,火氣少見的大。

  「我是很有禮貌的,主人不在不敢進去。貝嘉是借到場地的人,又是代理主人,當然要一起去。」仁濤還是嘻笑的語氣,於璇的不悅顯然不起作用。

  於璇更火了,一把挽住貝嘉的手臂把她拖離仁濤的身邊。

  「貝嘉,別理他,這種人愈理他他愈自我中心,只顧自己高興,想做什麼就做,毫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也不管會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貝嘉敏感察覺到於璇的火氣不太單純,為難地看看於璇又看看仁濤,心想還是保持沉默為妙;但另一邊,仁濤終於被惹惱,好像老虎要吃人似地回瞪於璇。

  「喂!你愈說愈過分喔!貝嘉要不要理我她自己會決定,不用你多嘴。」

  於璇登時愣住,不敢相信仁濤會罵她。仁濤雖然長得粗枝大葉,骨子裡卻十分感性,雖然會跟男孩子打架,卻從不會對女孩子惡聲惡氣。

  他是真的很喜歡貝嘉,才受不了她在貝嘉面前批評他——體認到這點,於璇一陣心酸,委屈地癟起嘴,眼看就要哭了。

  「好了,應該去勘察場地,我們大家都去,就當做戶外活動好了。」幸好宇博及時打圓場,於璇的淚水才又縮了回去。

  「我贊成,我今天本來就不太想工作。」靜兒一馬當先地附和。

  於是,幾分鐘之後,仁濤騎馳機車,載著手拿別墅地址的貝嘉在前引路,宇博和靜兒各開一輛汽車,各載著幾名夥伴跟隨在後。

  不料,仁濤的機車剛沖過路口,行車號志卻變成紅燈,把尾隨在後的兩輛車子阻停在斑馬線前。而仁濤眼見前方通行無阻,仍疾速奔馳著。

  「別騎那麼快,後頭的車會跟丟的。」貝嘉連忙提醒仁濤。

  「正合我意。」仁濤笑著說,忽然轉彎鑽進一條窄巷,一條即使後頭的車子及時跟上也開不進來的窄巷。

  事實上,後頭的車子也沒有及時跟上,仁濤順利把他們甩掉了。

  「你在做什麼呀?小心回去以後,他們把你捶成肉醬。」貝嘉又好氣又好笑,又很無奈地任由仁濤載著她穿梭在巷弄之間。

  「誰教他們硬要跟來?是他們不應該嘛。你看,連老天爺也打抱不平,忽然變出紅燈讓我有機可逃。」仁濤這點跟貝嘉很像,一旦闖禍總有理由脫罪。

  「是啊,老天爺跟你串通好,全聽你的指揮辦事咧。」貝嘉反諷地同意。

  「沒那麼神啦,不過剛才我跟她許的願望,倒是馬上實現了。」

  「什麼願望?」貝嘉敲一下仁濤的安全帽,好奇地問。

  仁濤笑而不答,加大油門火速奔馳,沒多久,便將機車停在一棟破破舊舊的五層公為前。

  「到了,請下車。」

  「下車?我們不是要去勘察別墅嗎?」貝嘉疑惑地打量公寓,沒有移動。

  仁濤脫下安全帽,回身笑著說:

  「那是藉口,我其實是要帶你來這裡,但又不想讓他們知道,才假裝找你麻煩。」

  「為什麼不想讓他們知道?」

  「因為他們曾經提過要來,我卻不肯讓他們來。」

  貝嘉更困惑了,再度打量公寓。

  「這是什麼地方?」

  「我的家、我的畫室,也等於是我的教堂,只對最特別的朋友開放,我只想讓你一個人來。」仁濤含情脈脈地揭示了他的願望。

  仁濤的家在頂樓,屋內的破舊程度跟屋外差不多,用很便宜的租金租的。不大的坪數隔出小小的廚房和浴室,剩下的部分是客廳也是臥房,只有一個衣櫥和一張單人床墊貼牆而放,到處堆滿了畫作跟繪畫用品,只剩一點行走的空間。

  仁濤的薪水幾乎都買了繪畫用品,從高中開始,即風雨無阻天天跑到晨間的批發市場去畫人。

  「起先那些小販都當我是神經病,後來習慣了我的存在,又看我滿順眼的,都會主動跟我打招呼,有時候還會送我蔬菜、水果、豬肉什麼的。」仁濤笑著告訴貝嘉。

  貝嘉還在觀賞仁濤的畫,雙膝跪在地上,整個人幾乎埋進晝堆,而且全神貫注,根本沒聽見仁濤在說什麼。

  仁濤不但畫得多,更畫得好,好到讓貝嘉非常非常驚訝。

  從工作上根本看不出仁濤的繪畫實力。他負責的是月刊的版面編輯,只涉及設計及配置上的問題,無從展現他最傲人的才華。他的繪畫主題雖然都是「人」,卻各具姿態、各有神韻,把人畫活也畫透了。

  仁濤的才華今貝嘉深深佩服,置身於仁濤的畫作之間,她確實感受到一分神聖的氣氛,難怪仁濤把這兒比喻成他的教堂。

  「你這麼用功,一定有什麼遠大的目標吧?」看完全部的畫作之後,貝嘉刮目相看地問仁濤。

  「遠不遠大視在還無法斷定,不過,我一直很希望能當個專業畫家。」

  專業畫家?貝嘉想起許多專業畫家在成名前所承受的種種辛苦,不確定該鼓勵仁濤勇往直前,還是該勸他打消念頭。

  「兩個月前我把幾張作品寄給美國的一家藝朮基金會,向他們申請贊助,昨天回音來了。」仁濤接著說,然後把一張電腦打字的英文信交給貝嘉看。

  「我看不懂英文。」貝嘉搖了搖頭。

  仁濤又拿回信,並耐心地為貝嘉解釋信中大意。他說,那家基金會經過嚴格的審核,認為他很有潛力,很值得培養,決定每年贊助他一筆生活費,讓他免除後顧之憂地專心創作;但是,為期只有五年,如果五年後他仍末得到國際畫壇的認同,就停止贊助。

  「你會成功的,不需要五年你就會成功的。」既然仁濤的生活沒有問題,貝嘉便了無忌憚地鼓勵他。

  貝嘉的鼓勵讓仁濤露出了笑容。

  「我也認為我會成功。明天我就去辦簽証,下個月就要在美國展開新生活。」

  「這麼快?」貝嘉沖口而出,對即將到來的離別感到依依不捨。

  貝嘉的依依不捨讓仁濤欣喜,他動情地握住貝嘉的手,大聲的說出今天帶她來此的用意:

  「跟我去,跟我一起去,讓我們一起創作、一起奮斗,做一對看遍世界、浪跡天涯的神仙伴侶。」

  「我、我不行。」貝嘉縮回了手,對仁濤的要求感到錯愕。

  「為什麼?」仁濤十分失望,匆促間只找到一個原因。「你是怕吃苦嗎?你放心,那筆生活費還滿多的,絕對夠養活兩個人。」

  「你太小看我了,如果我想去,就算天天喝西北風我也會去。」貝嘉正色聲明。

  「你是說——」仁濤問不下去地停了口,怕答案正如自己所懷疑的。

  「我很喜歡你,可是,喜歡不是愛。」雖然有點殘忍,但當斷即要斷,不斷必亂,貝嘉還是証實了仁濤的懷疑。

  盡管貝嘉的用詞很溫和,仁濤還是受到了打擊。

  「我明白了,我太一廂情願,我認為把你擺進我的人生是很自然、很完美的事,卻沒想到你並不接受。」仁濤沮喪地垂下目光,沮喪地蹲下,彷佛頓時間失去了全身的力量。

  「別這樣,你這個樣子讓我覺得我很壞。」貝嘉差點要軟下心腸,答應跟仁濤走了。

  「不,別自責,你有權拒絕。」仁濤畢竟是昂藏七尺之軀,是個男子漢,很快就撐起精神,勇敢接受了失敗。

  「我們可以永遠當好朋友嗎?」仁濤恢復了平靜。

  「我們已經是了。」貝嘉說。

  「你可以讓我抱一下嗎?」仁濤又恢復嘻皮笑臉。

  貝嘉放心了,她走向仁濤,讓仁濤展臂擁抱她。

  仁濤真想永遠抱著貝嘉,可是他必須松開她,松開之前,他故作頑皮地問:

  「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他得到的回答是被用力踩了一腳。

  近中午的時候,貝嘉和仁濤回到工作室,兩人臉上都帶著開朗的笑容,宛如剛從一場愉快的約會中相偕歸來,誰也看不出仁濤曾陷入被拒絕的沮喪,而後又花了番力氣才破冰而出。

  工作室裡的氣氛頗不尋常,他們一進門,就對上於璇的怒目,其他人也放下工作一齊轉過來看他們。

  其他人的態度傳達出不滿,於璇除了不滿還有氣憤。於璇整個人硬梆梆坐在椅子上,兩只眼眨也不眨地瞪住門口,她肯定自回來後就維持那個姿勢,好在他們一進門就能用目光射殺他們。

  「嘻!對不起啊,各位,這次是我不對。」仁濤很難得地自動認錯,而且露出十分懺悔的笑容企圖博得原諒。

  「說對不起就行了嗎?見色忘義、出賣朋友是天理難容的,照我判決的話,就算不五馬分屍也得下油鍋。」靜兒首先發難,話裡儼然把貝嘉當成共犯。

  「噯!是我口口作主張,貝嘉完全不知道我會放大家的鴿子,你們別連她也氣進去。」仁濤趕緊替貝嘉洗刷清白,不讓她遭受池魚之殃。

  突然,於璇站了起來,而且拿起一本厚厚的美朮書朝仁濤丟過來。

  仁濤連忙舉手護住頭部,書重重打到他的胳臂又掉下去砸到他的腳。他連續痛叫了兩聲,邊跳著腳邊瞠視於璇。

  「喂!你真想殺人啊?」

  於璇惡狠狠瞪著仁濤,嘴唇緊抿成一條線,過了幾秒鐘,居然放聲大哭並沖向門口跑了出去。

  「天哪!她發什麼瘋?挨K的是我,該哭的是我耶!」仁濤眼望門口,被於璇搞得莫名其妙。

  「她在吃醋,笨蛋!」靜兒再次開口,嚴肅取代了氣惱。

  「吃醋?怎麼可能?!」仁濤好笑地咧開嘴。

  頓時,包括貝嘉在內,大家仿佛望見無知孩童地望著他,不約而同一起憐憫地搖搖頭。

  沒有特殊事情纏身的話,貝嘉一回家就會先去洗澡。全身刷得清清爽爽,換套干淨的運動衣褲,便覺得精神百倍,消耗在舟車勞頓及城市煙塵裡的活力又統統回來了。

  她剛把肥皂泡泡沖洗干淨,就聽見電話響了起來,她連毛巾也懶得圍就走出浴室去接電話。康家的房間都是套房式的,走出浴室便是臥室,每間臥室都有一支分機,都屬於私人空間。只有貝嘉會興之所至就沖入理哲的房間,理哲斷然不會擅闖她的房間,而且,此刻只有她在家,就算她想來個天體游行,只要不走出大門外便不會被誰撞見。

  「喂。」她對著話筒招呼一聲。

  沒有回答,幾秒鐘過去,她還以為電話故障,正想掛上話筒,才傳來雲妮略帶猶豫的聲音。

  「請問——你是貝嘉嗎?」

  「是呀,雲妮?你聽不出是我嗎?」

  「聽不太出來。請問——理哲在家嗎?」

  「啊?他不在,家裡只有我一個人。」貝嘉十分驚訝,她還以為理哲此刻正在跟雲妮約會呢。他們不是一吻訂情了嗎?她還記得雲妮臉上煥發的幸福神采。

  嗯,或許是那樣。她接著問:

  「你在等理哲表哥嗎?他是不是遲到了?」

  「不是,我下午撥電話約他吃晚餐,他說晚上要加班,沒辦法去。可是剛剛我再撥電話到辦公室,卻沒人接,我還以為他回家了,結果也沒有——」雲妮有點幽怨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

  「你急著找他嗎?撥他的大哥大嘛,一定找得到他。」貝嘉好心地建議。「他把大哥大關掉了。呃……其實我也沒急著找他,只是,一直聯絡不上,我有點擔心他出意外。」

  哇!緊迫盯人呢。貝嘉完全明白雲妮擔心理哲出意外是假的,擔心他跟別的女孩子約會才是真的。不過,雲妮這樣才像戀愛中的人,這代表她相當在意理哲。

  理哲的表現就有點奇怪,難脫撒謊的嫌疑。難道他還不願意收心?還想流連於眾香國?貝嘉興起疑竇,卻不想火上加油,而是安撫著雲妮。

  「你放心,理哲表哥那種面相很難出意外的。那,表哥回來我就叫他打電話給你,他一定會給你一個很好的交代。」

  「不,不用告訴他我來過電話,我不希望他覺得我很纏人,好嗎?」雲妮的口氣像在懇求。

  貝嘉自然答應了,雲妮也放心地收了線。

  然後,好一段時間,貝嘉一直在想理哲去哪裡了……

  理哲去了一間酒吧。

  傍晚下班後,他開車回家,還差兩個路口就抵達家門,卻忽然來個大回轉將車子掉頭,朝反方向開去,開到了酒吧。

  這間酒吧是劍輝經常光顧的地方,他應劍輝之邀曾來過幾次。他不喜歡喝酒,也不擅長喝酒,來此頂多喝杯啤酒。

  可是,今晚,他有股想醉的沖動。不經意掃視一下,酒吧裡沒有劍輝的影子,他便挑了最角落的位子坐下,然後點了一杯他從沒喝過的烈酒。夜剛開始,酒吧裡卻已座無虛席。各種品牌的菸味、酒味刺鼻而來,電視牆播放著勁歌勁舞的音樂帶,一首接一首的樂曲震耳欲聾,和酒客們不得不提高的交談聲疊成一片嘈雜。

  理哲喝著、聞著、聽著、看著,任時間一分一秒陣亡在近乎天崩地裂、鬼哭神號、嗅覺與味覺一並錯亂的迷狂氛圍中。

  一個容貌妖冶的女人過來搭訕,理哲請她喝了杯酒,同時請她不要打擾他的獨飲,女人只好撇一下嘴無趣地踱開。

  酒精產生作用,理哲的臉呈現潮紅,可惜那點作用並不足以驅散他胸臆那股莫名的煩悶,於是,他又叫了第二杯酒,仍是從沒喝過的烈酒。

  這下總會醉了吧。但是,凌晨一點多,當他讓位給排隊等待空桌的一對情侶,起身離開酒吧時,僅是腳步有點蹣跚,腦袋依舊清醒。

  他實在該感謝有顆清醒的腦袋幫他平安開車回家,不過,當他又以有點蹣跚的步伐踏入屋內,心裡卻在怨怪著酒量突然變大,害他徒勞無功虛耗了大半夜。

  接著,他的怨怪轉成驚訝,目光霍然定在沙發上——

  貝嘉睡著了,睡在沙發上;而且側貼在椅座邊緣,一只手並伸出垂指地面。

  貝嘉怎麼會睡在客廳呢?還有,這種睡姿太危險了,看起來只要梢微動一動便會摔下地面。理哲拖著腳步走近貝嘉,想要搖醒她叫她回房去睡。

  但是,等貝嘉近在咫尺,理哲卻沒有伸手去搖她,反而緩緩跪坐下來,靜靜望著她,像是忽然忘記自己要做什麼;而且,他愈望就愈捨不得挪開視線,因為貝嘉變得非常迷人,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孩子都要迷人。

  他一定是醉了,酒精這時才顯現威力、讓他產生了幻覺。不過,他喜歡這種幻覺,喜歡靜靜望著貝嘉、靜靜守著她、彷佛生命裡只有這件事值得做、只有這件事最重要。

  他的嘴角彎了起來,有種安祥而幸福的感覺,昏昏的感覺也在這時湧進頭顱並迅速擴散。他忍不住合上眼皮,慢慢把頭垂向沙發,然後,他的頭就靠在貝嘉的臉旁,他就睡著了。

  天方破曉,貝嘉醒來,首先望見一顆頭貼在自己的臉旁,連忙直接上身,才看清是理哲睡在身邊,才安心了。

  理哲仍維持頭擱在沙發、屁股坐在地板的姿勢。

  理哲這樣也能睡著?貝嘉驚奇地笑了。隨後,聞到理哲身上殘留的酒味,了解他其實是醉倒在她的身邊,不禁皺了皺眉,又用力拍拍沙發。

  理哲被驚醒,猛然抬頭,緊接著發出一聲呻吟,又把頭擱回沙發。

  「哈!這就是花心的報應了。」對理哲宿醉後的痛苦呻吟,貝嘉毫不同情。

  「什麼花心?」理哲語氣有點虛弱地問,眼皮有點虛弱地抬起。

  「明知故問嘛。」

  貝嘉不滿地用食指推一下理哲的腦袋,理哲立刻發出一聲比剛才慘烈的呻吟。

  「別、別再這樣。」理哲近乎求饒地說。

  「不想這樣啊?好吧,你發個誓我就不再這樣。」貝嘉賊賊地趁機要脅。

  「發誓?我長這麼大從沒發過誓,我才不要。」

  「真的不要?真的不發?」貝嘉又豎起食指,詭笑地慢慢逼向理哲的頭。

  理哲急忙抓住貝嘉的食指,無奈地投降:

  「發,我發,問題是,你到底要我發什麼誓?」

  「那,你跟著我念——我發誓,從今以後,我只跟雲妮約會,絕不再跟別的女孩子勾三搭四。」

  貝嘉一本正經念著誓詞,理哲卻哭笑不得。

  他沒料到貝嘉又責備又威脅,全是為了別人。她一定以為他昨晚跟別的女孩約會去了,故而穿起盔甲、拿起劍戟,捍衛她的紅娘使命。

  貝嘉真是作媒成癡,他忽然對她的多事有點生氣。

  「什麼勾三搭四,你的用詞真難聽。」理哲不作解釋,反而挪揄貝嘉。

  「這叫白話,不叫難聽。你呀,有了雲妮還不滿足,實在太過分了。昨晚我一直坐在這裡等你,就是為了聽你保証不再花心。快,別拖時間,快點發誓。」

  原來,她是等他等到睡著了。她那麼希望他跟雲妮交往嗎?

  「不用發誓了。你要我跟雲妮約會是吧?好  我會跟她約會。」成全貝嘉的希望後,理哲抱著脹痛的頭緩緩站起來,緩緩上樓走回他的房問。

  理哲再回到客廳時,已經是下午。長長的一場回籠覺總算治好了他的宿醉後遺症,但他的精神仍有些委靡不振,仍不想去上班。

  林嫂正在整理庭院,所以他自行走進廚房,准備隨便煮點東西,喂喂他那開始感到飢餓的肚子。

  然後,他看見冰箱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頭說電鍋裡溫著他最愛吃的鹹稀飯。紙條是貝嘉留的,鹹稀飯也是貝嘉煮的。她預算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覺得餓,便在上班前為他煮好鹹稀飯並保溫著。

  理哲非常驚訝,不是對貝嘉的料事如神,而是對貝嘉的體貼非常驚訝。

  這是貝嘉頭一回表現出關懷他的舉動,以往,她只會戲弄他、欺負他或是設計他,再不就是要脅他、強迫他,她總算良心發現了。

  而且,貝嘉煮的鹹稀飯很好吃,比林嫂煮的還好吃。雖然這麼想對勤勞又盡責的林嫂頗為不敬,理哲還是大口大口吞著鹹稀飯,直到肚子實在撐不下了才停止。

  貝嘉其實是很可愛的,只要她願意,絕對有能力做個賢妻良母——理哲愉快地對自己說,隨即,又暗吃一驚。

  因為他發現,貝嘉對他的影響力似乎太大了,僅僅一次體貼、一鍋鹹稀飯就收買了他,令他感動莫名;萬一她再對他好一點,他恐怕會感激涕零,非肝腦塗地無以為報了。

  接著,他想起了父母。最近他常以一種急切的心情想起他們。他們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才回來呢?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貝嘉的身分才會真相大白?

  抱著謎團與貝嘉相處,就好像一個明眼人被布蒙住雙目,以致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漸漸讓他不能忍受了。他祈禱著父母能快點歸來,那時他便可以清清楚楚當一個哥哥,或者當一個……一個什麼呢?

  當然是朋友啦。理哲只遲疑一下,就明確地告訴自己。同時,他記起答應貝嘉的事,便走向電話,撥通了雲妮的專線。

  接到理哲的邀請之後,雲妮變得神采飛揚、先沖進公司專掛新貨的服裝展示間,挑了最美的那襲套裝換上,又細細修飾了儀容。

  於是,夜色漸掩之際,當她步入那間位於摩天大廈頂層,素以觀夜景聞名的餐廳時,真是艷光照人,把女客們的姿容都比了下去,把男客們的目光都吸了過來。

  理哲已經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等候,不過,他正凝望著窗外,直到雲妮拉開椅子在他的對面坐下,他才發現她來了。

  理哲露出歡迎的笑容,雲妮也甜甜一笑,而且把眸光投向理哲方才凝望的那片燈海,甜甜地說:「挺好看的,難怪你看得那麼入神。」

  「呃,是啊,還不錯。」理哲漫應幾句,然後招手請侍者過來。

  事實上,他對那片人工打造的燈海一點感覺也沒有,剛才僅是視而不見兀自發呆而已。他喜歡的是自然天成的,譬如一片樹海或者一片花海,但他生性隨和,沒必要掃雲妮的興。

  點好餐,雲妮又興致勃勃地說:

  「其實,這裡的燈海還不是最漂亮的,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看到很美的星空,同時又可以看到很美的燈海,改天我帶你去。」

  理哲差點又隨和地同意;還好,一股不知從何而生的力量阻止了他,一些近日常盤桓腦海的話搶先跑了出來。

  「雲妮,我認真反省過了,我發現,我對愛情其實很無知,直到現在還不明白它是怎麼回事,像我這樣迷糊,也許還不適合談戀愛。」

  雲妮的笑容頓時僵住,滿腔熱情全被打碎。她還以為理哲約她就代表沒問題了,她已經准備好要跟他共同經營美滿的未來,想不到……這是拒絕嗎?還是——

  「是我太主動、太大膽,讓你討厭我了嗎?」雲妮不死心地追問。

  「不,我很高興你說你喜歡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公平而對等的回報你,我怕到最後,不但情人做不成,友誼也破壞了。」

  公平?對等?回報?雲妮不禁瞠目失笑。理哲居然認為愛情是件有付出就該有收獲的事,他對愛情的定義跟他對生意的定義一模一樣,確實十分無知。不過,那也表示他從未真正談過戀愛,從末真正付出過感情。

  「你不是交過很多女朋友嗎?怎麼會不明白愛情是怎麼回事?」雲妮不再失望,反而以一種感到有趣的口氣問。

  「我是交過很多女朋友,可是,最後她們都很傷心的離開我。過去我不明白為什麼,還怪她們要求太多,最近我仔細回想,才發現她們抱怨得沒錯,我對她們的好確實比不上她們對我的好,連千分之一也比不上;而且我並不是故意的,我也想對她們很好很好,可是,事情總是會變成那樣。」

  理哲盡力說明,然而,過去他從未花時間思考、分析過愛情,也沒有謝絕女孩子心意的經驗,這些嶄新的體悟其實還像團亂絲,雖已努力整理,仍不確定是否表達清楚,也不確定雲妮是否聽得懂。

  「她們離開你的時候,你會傷心嗎?」雲妮又問。

  「有點愧疚吧,不是傷心。」

  「你會想念她們嗎?」

  「不會。所以,也許我是個根無情的人,根本不適合談戀愛。」理哲的神情有著自我懷疑,也有一絲苦惱。

  「不對,你只是還沒遇到真愛罷了。跟我交往吧,我會讓你明白愛情到底是什麼。」雲妮綻開燦爛的笑容,胸臆激蕩著高昂的斗志,自信滿滿地望著理哲。

  「可是,你是我的好朋友,又是劍輝的妹妹,我不想害你傷心。」理哲依然遲疑。

  「你怎麼能肯定我一定會傷心呢?」雪妮不服氣地抗議,臉上笑容未減。

  既然確定理哲從未愛過,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令她退卻了。就算飛蛾撲火也沒關系,即使理哲現在還不愛她也沒關系,她一定要也一定會叩開理哲的心門,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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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31 AM|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半夜一點多了,貝嘉還待在工作室,幫靜兒趕插畫。今早靜兒不小心打翻茶杯,把一疊明天就得交給客戶的插畫弄濕了;雖經緊急搶救,還是有十多張損壞了需要重畫。

  眾所周知靜兒只信任貝嘉,其他人想幫忙也幫不上,下班後便陸續散去,留下精神支持給貝嘉。

  還好原稿都在,靜兒與貝嘉毋須另外構思,對照著復制上色便行了;但即使這樣,也花去許多時間,直到現在尚未完工。

  而且靜兒的眼皮愈來愈沉重,視焦開始有點模糊。之前她就熬了兩天兩夜趕插圖,如今雪上加霜,精神自然更加不濟。

  一張圖已快完成,靜兒小心翼翼再晝個櫻桃小嘴,眼皮卻不支地垂了一下,手中麥克筆跟著一滑,竟畫成了斜嘴。

  「啊!該死!」一聲驚呼再加一聲咀咒,靜兒懊惱地把圖紙一撕,轉眼撕掉半個多小時的心血。

  「別氣別氣,你去睡覺,剩下的交給我。」貝嘉安慰靜兒,並將靜兒桌面的原稿挪來自己的桌上,一肩承擔起工作。

  「不行!你好心幫我忙,我怎麼可以自己跑去睡覺?」

  「可以的,只剩幾張圖,而且我動作很快,頂多再兩三個鐘頭就能畫好。」

  「不行啦。」靜兒想取回原稿,手伸到一半卻被貝嘉拉住。

  「別逞強了,你累成這樣,待會兒把曹操畫成關公就完了。我保証讓你如期交差,你現在馬上去睡覺,等全部畫好的時候我再叫醒你。」貝嘉略帶專制地說完,就低下頭繼續工作。

  貝嘉的專制倒讓靜兒放棄堅持,靜兒感激地牽一下嘴角,便拖著疲倦的腳步走向沙發。

  半夜三點多,插圖終於全數完成,貝嘉叫醒了靜兒,靜兒又恢復神采奕奕,隨後開車送貝嘉返家。

  沿途,靜兒的情緒顯得特別亢奮,興高采烈不斷說著話。

  靜兒說,貝嘉真是個好朋友,總是無怨無悔、不求回報地幫助她。靜兒說,第一眼見到貝嘉,就有種很特別的好感……靜兒說了很多很多。

  不久,仍是半夜,貝嘉剛進家門就旋風似地沖到理哲的房間,用力搖醒呼呼大睡的他。她苦著臉垮著眉,沒頭沒腦說.

  「完了!慘了!我怎麼辦?」

  「怎麼了?怎麼回事?」理哲被貝嘉的懊喪嚇醒,整個人跟著緊張起來。

  「剛才、剛才我幫靜兒趕插書,畫、畫好了,她送我回夾,然、然後,她說她愛我——」

  「啊?」理哲愕叫一聲,總算了解貝嘉為何舌頭打結、語無倫次,還不時需要停下來吸口氣。

  光聽名字,就知道靜兒是女的,何況,貝嘉曾如數家珍跟他提過工作室的那群夥伴,所以他曉得靜兒就是那個「長得很秀氣,很像陶瓷娃娃」的女生,也曉得貝嘉每次加班,都是為了幫靜兒的忙。

  「怎麼辦?怎麼辦?」貝嘉煩惱地亂扯理哲的睡褲褲腳,理哲連忙拉住褲腰,以免睡褲不慎被扯下。

  「當時你怎麼反應?」錯愕稍退,理哲忍不住有點好奇。

  「我呆掉了,我、我、我讓她親了我。」

  理哲也呆掉半秒,然後,視線移向貝嘉的嘴唇,懷疑著什麼。

  「不是那裡,是這裡。」貝嘉按一下自己的左臉頰,對理哲的懷疑抱以白眼。

  理哲突然很想放聲大笑,急忙假裝咳嗽掩飾過去,努力保持冷靜。

  「你平常很伶俐的,應該能輕易應付才對呀,怎麼會嚇呆呢?」理哲還裝出一副替貝嘉扼腕的樣子,好笑的感覺卻強過同情的感覺。

  誰教貝嘉不聽他的忠告,老扮得陰陽不分?如今吸引到不該吸引的愛慕,實在有點自作自受。

  「男生好應付,可是,這次是女生耶,我又沒有經驗,沒當場嚇暈已經不錯了。」貝嘉無意輕視男生,聽入理哲的耳朵卻有那種意思。

  理哲還聽出曾有男生跟貝嘉示愛過,否則貝嘉不會說男生好應付。是劍輝嗎?還是石宇博?貝嘉嘴巴真緊,居然沒對他透露。既然如此,何必十萬火急找他商量這一次?他才懶得管呢!

  「唉!人緣太好也很麻煩呀。」他變得漠不關心,而且似笑非笑地調侃。

  貝嘉正頭大得很、煩躁得很,立刻被惹毛了。

  「你居然幸災樂禍!我、我掐死你。」貝嘉氣洶洶跳上床撲向理哲,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脖子。

  理哲連忙逃開,半跑半跌從床上逃到床下,再逃到牆角,最後騰出兩只手握住貝嘉的肩,才阻止她的逼近。

  「停!現在不是遷怒的時候,你要快點想辦法解決問題。」為了熄滅自己點燃的炸藥,理哲拋開懶得管的決定,正義凜然地進言。

  「你幫我想。」貝嘉瞪著理哲,理所當然大剌刺要求。

  「我?我哪有辦法?」這下換理哲苦著臉垮著眉。

  「不管,你一定要幫我想,否則我天天來吵你睡覺,吵到你頭昏腦脹、眼眶發黑、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真狠啊!面對貝嘉賴皮的要脅,理哲只有屈服一途。

  想破了頭,理哲只想出一個辦法。

  「就告訴靜兒你已經有男朋友了,所以無法接受她的感情,這樣既可以讓她死心,又不會讓她誤會你歧視同性戀。」

  貝嘉正是害怕靜兒誤會。她不愛靜兒並不代表她歧視靜兒的情感傾向,她希望靜兒能分清楚,能加以體諒,還能繼續跟她做好朋友。

  她很願意采納理哲的辦法,不過,這個辦法有漏洞。

  「可是,我又沒有男朋友,萬一靜兒要看我的男朋友,我到哪裡去找?」

  「呃……找你們工作室的某個男生呀!你們工作室那麼多男生,至少能找到一個肯幫忙的吧。」

  「不好,那些男生都是我的哥兒們,找誰當我的男朋友都很怪異,我一定不能適應,很容易穿幫的。」另一層原因是,仁濤至今還有些沮喪,可見辦公室戀曲還是少碰為妙,即使是假的也讓貝嘉卻步。

  「那找劍輝吧,我看劍輝跟你挺談得來,應該很樂意幫你的忙。」漫不經心的建議隱約帶著試探,理哲自己卻未發覺。

  「不好。我最討厭親上加親,你已經跟雲妮拍拖了,我又跟劍輝,光想到都覺得怪肉麻的。」劍輝三天兩頭打電話來聊天,又常常約她去看花,想不感受到他的情意都很難,正因為如此,她不能給他錯誤的希望。

  「只是假裝而已,又不是真的,你干嘛顧忌那個、討厭這個?」

  「我不想麻煩別人、不想欠別人人情嘛!」

  「那怎麼辦?難道要我畫個男朋友給你?」理哲無奈地朝天翻個眼,又加上一句:「或者你自己畫還比較快。」

  「啊,親愛的哥哥,不如——」貝嘉忽然露出詭譎的笑,還故弄玄虛地中斷話語。

  「不如什麼?」理哲戒慎地斜視貝嘉,並將上身後傾盡量遠離她。

  「不如——你當我的男朋友吧。」

  「什麼!」明知是假的男朋友,理哲的心頭還是震了一下。

  「一事不煩二主嘛,靜兒的事我只告訴你,干脆也由你替我解決嘍,而且,你是我哥哥,欠你人情不還也沒關系,真是太完美了。」

  對誰完美呀!理哲苦笑一下,拒絕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又連忙咬住舌頭,因為他突然想到一個讓貝嘉自動打退堂鼓的點子。

  「可以啊,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幫你。」

  「要我掃地?」貝嘉問。

  理哲搖了搖頭。

  「林嫂會掃。」

  「要我洗衣服?」貝嘉又問。

  理哲又搖頭。

  「林嫂會洗。」

  「要我煮飯?」

  理哲再次搖頭。

  「林嫂會煮。」

  「到底是什麼?」貝嘉不耐煩了。

  「穿裙子,只要你肯穿一個禮拜的裙子,我就幫你解圍。」

  開什麼玩笑!叫她穿裙子不如叫她跳海算了!

  貝嘉當然沒答應理哲的條件,但又想不出另一個讓靜兒死心的辦法,因此,今天,從踏入工作室的第一秒開始,就過得提心吊膽。

  她曾經想過干脆請假算了,但畏首畏尾只會弄糟問題,所以她還是准時來上班了;然而,要處變不驚地面對靜兒,著實有點辛苦。靜兒不時投來傾慕的凝視與笑容,她只好埋頭工作,表現出很忙很忙的樣子,裝做沒看見。

  以往一到中午,她都會跟靜兒和於璇一起吃飯,但於璇自那天發了仁濤一頓脾氣便請長假,剩下她跟靜兒共餐,所以,今天,為了避免跟靜兒獨處,明明一批不急的插圖,她卻加緊速度收好尾,而且快中午了才跑出去送給客戶。

  送稿只需半個鐘頭,吃午餐也沒花多少時間,她只好跑到公園的草地上睡午覺,一直磨蹭到下午四點多才回工作室,然後又埋頭整理堆得亂糟糟的辦公桌和塞得亂糟糟的抽屜。

  這會兒,辦公桌及抽屜皆已干淨整齊,而且剩五分鐘即可下班,她正喜安全度過一天,桌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貝嘉!你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我有話跟你說。」是靜兒打來的內線,為了不讓第三者聽見,聲音壓得很低。

  貝嘉也把聲音壓低,而且不假思索地用上了理哲的辦法。

  「對不起,晚上我有約會,我跟男朋友約好了。」

  「男朋友?」靜兒驚訝地提高聲音,又趕緊壓低。「怎麼沒聽過你有男朋友?」

  「這是私事,沒必要到處宣傳嘛。」

  「他叫什麼名字?」

  「康理哲。」貝嘉順口而出,順溜得彷佛理哲真是她的男朋友。

  話筒那端沉默片刻,才又傳來靜兒的猜疑。

  「我不相信,你是不是為了拒絕我,故意騙我?」

  「不,我是已經接受他的感情,不能再接受你的。他對我很好很好,我沒有理由不要他。」

  「我也可以對你很好很好。」

  「可是,我跟他已經交往很久,我們的感情已經很深很深了。」貝嘉把為難融入聲音,充分傳送給靜兒,希望靜兒知難而退。

  但靜兒並未就此退卻,而是孤注一擲也正中要害地說:

  「好,今晚我請你們吃飯,我要認識他。如果他真的對你很好很好,我會死了這條心。」

  「啊?」貝嘉傻住了,半天出不了聲。

  她真是英明!早就算准靜兒會提出這項要求,可惜,她也愚蠢到家了,既已拒絕理哲的解圍,就不該沒事找事抓他的辦法當擋箭牌。

  「怎麼?有問題嗎?」靜兒追問著,似乎又起了疑心。

  「沒問題,只是、只是——」貝嘉努力想著該編什麼謊去圓前一個謊,無奈腦筋一片空白。

  「請問貝嘉在嗎?」理哲的聲音忽然從天而降,解救了貝嘉的困境。

  貝嘉不敢相信地把眼睛伸出遮住視線的盆景,居然看見理哲就站在靜兒的面前,他的話就是對著靜兒問的。

  靜兒這時也握著話筒站起來,訝異地看著理哲、而且不太客氣地反問:

  「你是誰?」

  「我叫康理哲,是貝嘉的男朋友。」理哲故意提高音量,讓靜兒乃至整間工作室的人都清楚聽見。

  其實,一進門他就瞥見貝嘉坐在最裡頭的位子,卻裝作沒瞧見,故意走向長得像陶瓷娃娃的女孩,一找就找對了目標。但他話一出口,不僅震驚了靜兒,連仁濤、宇博等一干男孩都瞪大了眼。靜兒還來不及反應,宇博的聲音已經插進來。

  「你跟貝嘉不是表兄妹嗎?怎麼、怎麼可以——」宇博又困惑又著急,儼然失去平日的冷靜。他正打算這一兩天就跟貝嘉表白情意,誰知已被捷足先登了。

  「我跟貝嘉是遠親,沒有優生學的問題,謝謝你的關心。」理哲笑笑地堵住了宇博的嘴,就把眼光轉向貝嘉,裝出一副剛剛發現她的欣喜。

  「啊,親愛的,原來你在這兒,可以下班了嗎?」理哲入戲地迎向貝嘉,親熱地握住她的手。

  「可以了,不過,靜兒要跟我們一起走,她想請我們吃飯。」貝嘉反射性地配合理哲,耳根卻不爭氣地發燙。

  她實在不適應理哲喊她親愛的,那跟她喊他親愛的哥哥不同,後者純粹出於好玩,前者卻讓她有點害羞。

  但她沒時間深究害羞的原因,她忙著介紹靜兒給理哲認識。

  「歡迎你跟我們一起吃飯,不過,今天是我跟貝嘉的特殊日子,必須由我請客。」只見理哲態度果決又風度翩翩地對靜兒說。

  靜兒並未堅持。誰請客不是重點,她關心的是貝嘉跟理哲的感情到達何種程度,還有,理哲所指的特殊日子又是什麼意思?

  貝嘉也很好奇理哲接下去有何安排。理哲已變成導演,她則像個沒有劇本的演員,只有亦步亦趨跟隨理哲,才能成功演好這出戲。

  在眾人聚光燈似的注目下,理哲一手擁著貝嘉卿卿我我走出工作室,後頭尾隨著擺明要當電燈泡的靜兒。

  為了便於觀察敵情,靜兒本來想跟貝嘉一起坐理哲的車,但理哲一等貝嘉上車就關上車門並開動車子,靜兒只好趕快跑進自己的車,加緊馬力跟上他們。

  「你怎麼會來的?」車子上路之後,貝嘉才舒口氣,奇怪地問理哲。

  「幸好我來了,對不對?」理哲揚起雙眉,一臉很得意的表情。

  貝嘉無法反駁他的得意。是的,幸好他來了。

  理哲的眼裡只有貝嘉,從踏入餐廳之後,他只注視貝嘉,只替貝嘉跟自己點餐,只舉杯祝福貝嘉,簡直當靜兒不存在。

  貝嘉的眼裡也只有理哲。她近乎失神地盯著理哲,嘴角漾著羞赧又甜蜜的笑意。

  靜兒愈來愈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侍者送上三份牛排,卻仍未打斷理哲跟貝嘉的對望,不由得升起惱意,硬聲硬氣開了口——

  「你剛才說今天是你是跟貝嘉的特殊日子,到底是什麼日子啊?」

  「喔,是我跟貝嘉相識八周年的紀念日。」理哲含笑回答,眼睛依舊望著貝嘉,而且輕輕把貝嘉的手拉過來合在自己的掌中,又在靜兒的心頭刺上一針。靜兒的惱意霎時轉成澎湃的妒意。

  有那麼久嗎?貝嘉暗暗數著她跟理哲相識的日子,卻數不清楚。

  理哲的眼眸深邃如神祕的大海,引誘著靠近的人沉迷其中,剛才她必須繃緊全身的神經才能若無其事與他對望,如今他又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溫暖麻醉她,她的腦筋變得有點虛脫、有點紊亂,無法正常運作了。

  理哲卻嗅不出半點異樣,仍完美地扮演他的角色。接著,他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只印有康氏標志的首飾盒,打開盒蓋送到貝嘉的面前,溫柔地說:

  「我挑了好久才挑到這件禮物,你喜歡嗎?」

  連禮物都准備了?貝嘉嚇一跳,只見盒子裡是條閃亮的白金項練,練子粗細適中,練墜是朵盛開的玫瑰,看起來既青春又典雅。

  「好漂亮!」貝嘉不禁低呼。

  「來,我幫你戴上。」理哲傾身為貝嘉戴好項練,再後退半寸,十分欣賞地端詳,跟著又情不自禁地在她的粉頰印上一吻。

  靜兒看不下去了,霍然站起來,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餐廳。

  「這表示——問題解決了嗎?」過了好一會兒,貝嘉才吶吶問著理哲。「應該吧,不過,大概要等你明天跟她碰面以後,才能確定她是不是徹底死了心。」理哲放松地靠向椅背,神情有點累,宛如剛才的賣勁演出透支了體力。

  「我們真的認識八年了嗎?」貝嘉思及先前的疑惑。

  「當然是假的,為了增強戲劇效果,只好誇張一點。」

  假的,一切都是劇情需要,她不該被戲裡的氣氛影響,不該飄飄然到忘了她跟理哲是兄妹。貝嘉整個清醒過來,隨即解下脖子上的項練,放回首飾盒。

  「你在做什麼?」看見貝嘉的舉動,理哲不解地問。

  「還你呀,道具用完了,該物歸原主。」

  「主人就是你,本來就要送你的,戴著吧。」理哲說的是真話。雖然是為了演戲需要才到店裡挑禮物,而且本來打算挑個胸針;但是,當他一看見這條項練,就覺得它屬於貝嘉,當貝嘉戴上它,他更肯定自己的感覺無誤。

  「為什麼要送我?」貝嘉不太相信也不太領情。

  「送你還需要理由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啦?」理哲有點好笑地反問,接著又說:「況且,如果明天沒看見你戴項練,靜兒會怎麼想呢?」

  理哲的話又讓貝嘉無法反駁了。對理哲,她確實不知客氣為何物,對靜兒,在危機未確定解除前還是小心為上。所以,她又戴上了項練,而且特意表現客氣,特意很有禮貌地說:

  「謝謝你,沒想到在我拒絕了你的條件之後,你還肯幫忙。」

  「不管怎樣,我都有責任照顧你,我不忍心袖手旁觀。」理哲刻意輕描淡寫,卻還是流露出對貝嘉的呵護;而且,他的呵護是無條件的。

  他的一無所求,反而軟化了貝嘉的固執。把腰桿一挺,貝嘉毅然決然說:

  「你這麼夠義氣,我也懂得投桃報李。好,我穿裙子,就穿一個禮拜的裙子給你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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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32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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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隔天,工作室發生了大新聞。

  主角是貝嘉,不!是貝嘉的裙子。

  貝嘉穿裙子了,而且對絡繹而來的好奇一律回答:

  「沒辦法呀,我男朋友送的,不穿他會傷心。」並加上一副羞答答的表情。

  這條碎花長裙確實是理哲送的,昨晚吃完牛排,他就拉著貝嘉去百貨公司買裙子。

  貝嘉堅持不穿洋裝或套裝,只肯買條半截裙。然而,長的、短的、寬的、窄的一連試穿了好幾件,她都覺得不自在,都搖頭。最後,在百貨公司打烊前三十秒,理哲作主買了這條。

  今早一見貝嘉穿著這條裙子,理哲就滿意地笑了。

  「總算像個女孩子了。」

  「哼,趁火打劫、落阱下石。」貝嘉情緒不太好,只顧抹掉理哲的笑容,根本不管自己講不講理。

  「公平點,是你自己願意的,我可沒逼你。」理哲的笑容不僅沒減少,還擴大了。

  「我現在後悔了行不行?」貝嘉自知理虧,只好哀懇地望著理哲,希望他大發慈悲放過她的一時沖動。

  「不行,做人要守信用。」理哲卻毋枉毋縱、一板一眼。然後,大概是為了鼓勵她,緊跟著又說「況且,你穿裙子很漂亮,不穿太可惜了。」

  貝嘉可不覺得漂亮,她渾身不對勁,活像腰間掛著鐵皮或是綁了鉛球,跨起步來牽牽絆絆,就像鴨子走路一樣笨拙。

  不過,這僅是貝嘉的神經過敏,並非事實。工作室的夥伴們看見的,仍是步履輕快而且比往昔多一分婀娜的貝嘉,更看見一個為愛改變的女人。

  貝嘉戀愛了!現在,所有的夥伴都深信不疑。他們一點也不知道貝嘉覺得自己的演技亂做作、亂惡心的。

  當貝嘉到茶水間倒水時,靜兒跟了進來,不但對她昨晚的失態致歉,還真心誠意地說:

  「看得出你表哥對你很好,而且很迷戀你,我祝福你們。」理哲連迷戀都表現出來了?貝嘉大感驚奇,一面慚愧自己的眼拙,一面更佩服理哲的演技。

  而後,靜兒前腳出去,換成仁濤進來。

  「你真沒眼光,他哪一點比得上我呢?」仁濤開玩笑地說。

  貝嘉本來想說出真相,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告訴他也好,這樣,他就不會再掛著她,能全心追尋他的理想。於是,她正經八百地接口:

  「就算他什麼都比不上你,我還是愛他。」

  下午,於璇來上班了,而且很親熱的跟貝嘉打招呼。

  原來她聽到了消息,曉得貝嘉早就心有所屬,十分愧疚自己吃錯醋。經過這段日子的調適,於璇也能坦然面對仁濤,還決定申請美國的藝朮學院再去進修。

  於璇的心思誰都明白,仁濤對她的決定保持沉默;不過,他答應在美國安頓下來之後會把聯絡資料寄給於璇,這樣,於璇將來到了美國,一旦需要幫忙便可以去找他。

  貝嘉不禁樂觀地想,或許,仁濤跟於璇之間終會擦出火花。

  傍晚,出乎貝嘉意料的,理哲又來接她下班。

  「裝就要裝得像一點,免得靜兒起疑心,所以以後我都會送你上班、接你下班。」面對貝嘉的疑問,理哲如此答覆。

  理哲的跑車又拉風又舒適,坐它上下班實在很愉快,比坐擠死人的公車愉快太多了,可是——

  「可是,這樣不會占掉你的時間,影響你跟雲妮約會嗎?」貝嘉有點擔心。

  「如果我要約會,會事先通知你,讓你自己解決交通問題。事實上,我現在剛好要去找雲妮。」

  「喔,那你把我在路邊放下吧,我自己回去。」貝嘉識時務地說,跑車卻未依言靠邊。

  「你一起去。」

  「我一起去?」貝嘉大惑不解,怎麼想都不信自己長得像電燈泡。

  「我要帶你去雲妮的公司買裙子。她那裡專門進口女性服飾,各種年齡層都有。我問過她了,她說剛到一批新貨,其中有很多適合你穿的裙子。」

  「不用不用,我已經有裙子了。」雲妮以前就邀過貝嘉去找她,貝嘉當時不想去,現在也不想去。

  「只有一條而已,難道你七天都要穿著它,不用洗、不用換嗎?」

  唉!對啦,她答應理哲要穿七天裙子的,今天不過是第一夭,還得受罪六天呢。她嘗到作繭自縛的滋味了,真要命!

  「你很奇怪哦?」貝嘉不禁怨起理哲的緊迫盯人,把矛頭指向他。

  「哪裡奇怪?」理哲溫和地問。

  「我聽說男生都不太喜歡陪女生去買衣服,你卻比我還熱中,未免太娘娘腔了。」貝嘉存心激怒理哲,最好理哲氣到趕她下車,氣到懶得管她,就沒人會逼她買裙子穿裙子,就得救了。

  「你別誤會了,我是喜歡監督你賈裙子,不是喜歡陪你去買裙子。」不料,理哲竟風波不生、氣定神閑,而且四兩撥千金輕輕松松反擊回來。

  「哼!把我的痛苦當成你的樂趣,真過分。」詭計失效,貝嘉變得有點沮喪。

  瞧見貝嘉的模樣,理哲竊笑一下,故意大呼小叫起來:

  「喂!該皺眉頭的是我耶!怎麼變成你了?為了你,我的形象都毀了。」

  「你的形象干我什麼事?」貝嘉又抖擻起精神迎戰,沒工夫再沮喪。

  「我以前交往的女朋友部是大美女,身材都凹凸有致,可是你……唉——別人一定以為我的眼光變差了。」只聽理哲慢條斯理地回答。

  「怎麼?我很丑嗎?」貝嘉不滿地豎起眼睛。早上他還贊她漂亮呢,這會兒卻……真是朝三暮四、反覆無常。

  「丑倒不丑。」理哲瞄一眼貝嘉。「只是平了點。這樣好了,改天我帶你去醫院。」

  「去醫院做什麼?」貝嘉皮笑肉不笑。

  「隆胸啊,哎喲!痛、很痛——」理哲的右手被貝嘉一把抓住,五根指頭同時被反折向腕部。

  「看你還敢不敢取笑我?」貝嘉邊問邊加重反折的力量。

  理哲更加吃痛,左手卻不敢離開方向盤來拯救右手,連忙軟言緩頰:

  「哎!開玩笑,開開玩笑嘛。」

  「我也是開玩笑呀,舒服嗎?」貝嘉又加重力量。

  「喂!快出車禍了。」理哲痛到連左手也快握不穩方向盤。

  車子開始蛇行,貝嘉眼看不妙,才恨恨丟開理哲的手,還恨恨地嘀咕:

  「不理你了!你愈來愈壞蛋。」

  「我如果壞就不會幫你,不會假裝是你的男朋友了。」理哲甩著好不容易才還原的手指,委屈地辯解。

  「知道就好,你只是我的假男朋友,沒資格挑剔我。而且話說回來,只有雲妮才會把你當寶,我才不稀罕當你的女朋友呢。」

  貝嘉從未因為身材遭人批評而發火過,這次也沒有,這次是無法脫身的沮喪糾結成莫名的怒意,讓她藉題發揮,讓她變得有點火爆。

  由於那股莫名的怒意,到了雲妮那裡,貝嘉自行打破堅持,專挑較昂貴的洋裝與套裝試穿,而且無法無天大肆采購。

  起先,基於雲妮代理的都是價值不貲的名牌貨,貝嘉也不敢拿荷包出氣,打算不夠的改日再去百貨公司添置,只挑了件洋裝以示捧場;但是,雲妮卻慷慨地說要送給她,而理哲則堅持不可以,馬上拿出金卡請雲妮明算帳。

  於是,貝嘉改變了主意,笑笑地對雲妮曉以大義。

  「是啊,絕對要明算帳,因為理哲表哥付得起,你不收錢就太不給他面子了,而且我還要買很多很多件呢——」接著,貝嘉就真的瘋狂人血拼,足足挑中十五套,比她所需的件數多出一倍有余,存心害理哲破產。

  不過,血拼完畢,她的怒意也發洩完畢,等理哲付帳的時候,她已經後悔了。她暗罵自己發神經,莫名其妙遷怒理哲。理哲再有錢,也沒義務當她的肥羊,任她宰割呀。

  雖然雲妮只收成本價,理哲實際付出的款項並不如她預計的那麼驚人,但以她的收入去比算,仍是天文數字,足足要工作三個月才賺得到,而且還得不吃不喝才行。

  雖然理哲付帳的時候沒有半點為難之色,她還是良心不安。她錯了,就算代價很高,也必須收拾殘局設法彌補。

  「呃……買衣服的錢我會還給你,不過,要分期付款,而且不加利息。」趁雲妮忙著包裝那十五套衣物,她悄然把理哲拉到一旁,期期艾艾地說。

  「咦?你不是說我付得起,不給我付帳太不給面子了?」逗完貝嘉,理哲又語帶深意地說:「算啦,只要你乖一點,不亂發我脾氣,花這點錢很值得。」

  原來,他對貝嘉的怒意了若指掌,而且縱容貝嘉陷害自己,貝嘉的良心發現倒讓他有意外之喜。

  他想到父親既然定期寄生活費給貝嘉,必然不會反對他善盡待客之道,送幾套裙裝給貝嘉。不過,另一個聲音卻清晰地從心底冒出,教他面對事實。

  他想騙誰呀?有這麼昂貴、這麼奇怪的待客之道嗎?就算父親跟貝嘉有淵源,也該由他們自行解決,他大可以置之不理。

  他的行為跟父親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喜歡寵貝嘉,寵她已經變成了他的習慣、他的享受。難道……他愛上了她——不!不可能,也不可以。

  劍輝忽然大步走進服裝展示間,打斷了理哲翻騰起伏的思緒。

  劍輝本來在頂樓的溫室整理花草,幾分鐘前雲妮打內線通知他,貝嘉跟理哲在這兒,他便匆匆下樓來了。

  他立刻看見貝嘉的不同,而且目光一亮,發出驚嘆——

  「貝嘉,你穿裙子啦!簡直光芒四射,就像早晨剛剛升起的太陽,美極了。」

  貝嘉此刻穿回碎花長裙,上身是短袖的白棉衣。她今天聽過不少贊美,劍輝的贊美最誇張。

  「這樣美不美呀?」貝嘉非但不感動,還用指頭把鼻尖往上一頂,頂出一只豬鼻子給劍輝看。

  「美,還是很美。」劍輝咧著嘴說。

  「喂,諂媚也要有個程度,不能顛倒黑白,睜著眼說瞎話。」雖然拼命阻止自己多管閑事,理哲還是忍不住開口糾正。

  他的糾正立刻引來貝嘉的一記斜眼。貝嘉知道自己做出的樣子只能說怪,絕對稱不上美,她不介意劍輝或任何人說她不美,但理哲也不必忙著指出事實呀,這讓她沒來由有點不是滋味。

  「不是瞎話,我最老實就是這次了。在我眼裡,貝嘉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每個樣子都很美。」劍輝一本正經申辯,還意猶未盡地補充。

  劍輝赤裸裸表露心跡了,理哲的腦海響起警鐘。接著,他看見劍輝上前握住貝嘉的手,深情款款地問:

  「貝嘉,我很喜歡你,請你當我的女朋友好嗎?」

  貝嘉沒想到劍輝突然有此一問,而且是當著理哲與雲妮的面發問,居然牛頭不對馬嘴,有點脫線地叫起來「哎呀!我的肚子好餓,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你打算怎麼答覆他?」直到跑車停妥在車庫,理哲才問出一直想問的話。

  理哲坐在駕駛座,貝嘉坐在他旁邊,夜已經很深,他們剛回到家。

  貝嘉抱著肚子默不作聲,覺得肚子脹脹的。她不該脫線地提議一起吃晚餐,因為劍輝一直用期待又忍耐的目光盯著她,害她吃下去的食物都不消化。

  可是,當時若拉著理哲逃走又很奇怪,除非她打算以後都躲著劍輝;況且,理哲也未必肯陪她逃走。一個人落荒而逃實在很難看,她只好硬著頭皮留下。

  「你到底打算怎麼答覆?」等不到回答,理哲又問一遍。

  「不知道。」貝嘉心神不定地打開車門下車,緩緩朝屋子走去。

  理哲跟著下車,很快就趕上貝嘉的步伐,而且困惑地追根究柢。

  「要或不要,就這兩個答案,怎麼會不知道呢?」

  晚餐期間,貝嘉忙著大塊朵頤,好像根本不記得該給劍輝一個答案,劍輝為表現給貝嘉考慮時間的紳士風度,也沒有繼續追問;理哲也裝作沒事似的,東拉西扯跟雲妮聊天,然而,他跟劍輝一樣,急著想聽貝嘉的決定。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貝嘉無奈地打太極拳。

  如果劍輝是私下問她,她會明確的拒絕,但劍輝是當眾問的,當場拒絕就太不給他面子了。

  此外,劍輝是理哲的好朋友,拒絕劍輝也等於不給理哲面子。為了兩個男人的面子,她只好緩一緩、拖一拖,改日再用個不傷感情的方法解決問題。

  可是,她的太極拳練不到家,無法通過理哲那關。

  「怎麼會不知道呢?你自己說過不喜歡親上加親,答案不是很清楚嗎?難道事到臨頭,你卻捨不得了?」

  啊?貝嘉的腦袋靜止了兩秒,才又恢復運轉。她沒聽錯吧?理哲拋來的疑問暗藏玄機,好像在傳達什麼。

  「你是——希望我拒絕劍輝嗎?」貝嘉停下腳,訝然望著理哲。

  「怎麼會?我怎麼會這樣希望?我只是忽然記起你說過的話——作決定的是你,當然是你喜歡怎麼回答就去回答呀。」理哲似乎被貝嘉的反問嚇一跳,臉色僵硬、支支吾吾地否認。

  理哲努力維持著客觀,貝嘉卻更肯定自己沒聽錯。

  只是,理哲為何不希望她跟劍輝交往呢。她很想知道原因,但理哲既已矢口否認,自然不肯告訴她。

  那麼,她只好逼出原因了。有過白天在工作室扮害羞的經驗,她駕輕就熟裝出一臉後悔的表情,邊自艾自怨邊觀察理哲。

  「唉!我真笨,劍輝又英俊又溫柔又幽默,做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我剛才應該立刻答應他的,對不對?」

  很明顯的,理哲的目光刷地黯淡下來,像星辰忽然被鳥雲遮蔽輝芒。真是一試見效,貝嘉偷偷在心裡笑了。

  聽見貝嘉對劍輝的評價,理哲的客觀確實崩潰了。他本來想用沉默規避問題,貝嘉卻緊盯著他,逼得他不得不提出看法。

  「我不知道,對不對該由劍輝告訴你。」理哲的看法等於沒有看法,聲音變得有氣無力,心情低落得像被石頭壓扁。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真如貝嘉所問,真的希望她拒絕劍輝——不,不只劍輝,而是拒絕所有想追求她的男人。

  但是,他有權利如此希望嗎?貝嘉並不屬於他,就算他不想把她交給任何一個男人,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為何會如此希望呢?這種陌生的感覺,這種想緊緊抱住貝嘉不讓她溜走的感覺,是占有欲嗎?萬一貝嘉是他的妹妹,這種占有欲就太可怕太變態了!意識到這點,理哲連忙揪住最後的一絲理智,把手中的大哥大遞給貝嘉。

  「那,打給他,如果你想答應劍輝,現在就告訴他。」

  貝嘉瞅著大哥大,並未伸手去接,而是將臉亡的後悔換成苦惱,入木三分裝出另一副又愛又怕受傷害的表情。

  「可是,劍輝的條件那麼好,一定很受女孩子的歡迎,如果我答應他以後,他卻拈花意草,甚至喜新厭舊拋棄我,我該怎麼辦?」

  「劍輝不會拋棄你的,你對自己要有信心。」理哲不由自主鼓勵起貝嘉,一面卻很想揍自己一拳,因為他等於幫了劍輝一把。

  這下子,貝嘉必然要奔向劍輝了。但出乎他意外的,貝嘉依舊苦惱地說:

  「光有信心不夠吧,條件好的男士通常都很花心,太不可靠了,我看我還是該多考慮一下。」

  「對!是該多多考慮、慢慢考慮、慎重考慮。」理哲眉開眼笑地附和。雖然不同意條件好的男生通常都很花心,但只要他擔心的事沒發生,其它的不妥皆可以不計較。

  「你好像很高興?」然後,他聽見貝嘉如此說,而且目光炯炯地望著他。「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跟劍輝交往?」

  「對,我不喜歡。」理哲終於明確承認,不再違背自己的心。

  「為什麼不喜歡?」貝嘉沒有困惑,只有好奇,還有一種模糊的興奮。當理哲斷然承認,她的心房竟掠過一種無以名狀亦不知原由的興奮。

  「沒有為什麼,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理哲含笑說,舉止輕快地拿出鑰匙開啟屋門。

  這就是原因?理哲那廂輕松愉快,貝嘉這廂卻一團錯愣。根據以往的經驗,理哲的確做過一些沒有為什麼的事,比如她剛來時誤會她亂交男友,比如昨天送她項練,比如這次——但這次真的也沒有為什麼嗎?她有點不相信。

  不過,她想聽見什麼原因呢?又為何非要有原因不可?她忽然對變得如此斤斤計較、如此愛刨根究柢的自己感到厭煩。於是,她靜靜看著理哲打開屋門,靜靜隨他走進屋內。

  屋內漆黑一片,跟往常不同。按照慣例,林嫂下班時都會預先打開屋外門廊和屋內玄關處的燈,以方便理哲跟貝嘉回家時有光線映路,不必在黑暗中摸索。今晚,門廊的燈亮著,玄關的燈卻滅著。

  是燈泡壞了嗎?理哲一面想,一面摸向牆壁的電燈開關想試看看,但他的手尚未摸到,客廳忽然大放光明,他的父母居然就站在大放光明的水晶吊燈下。

  理哲驚訝地睜大眼,他的父母則露出頑童般的笑容,顯然很得意嚇了他一跳。

  「小哲,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喔!」跟著,他母親祈曼舒跑過來抱住他,還熱情地一陣亂晃,好像當他是三歲的小孩兒。

  「媽、爸,你們怎麼沒通知我去接機?」理哲退後一步離開母親的懷抱,總算找到聲音發問。

  「你媽說要嚇你一跳。她呀,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愛玩。」康啟勛充滿愛意地笑視著妻子,並移步坐入沙發,背後被他擋住的陸延皆這才躍入理哲的視線。

  「陸叔叔,你什麼時候回國的?」理哲看著父親最好的朋友,對這位稀客的蒞臨喜出望外。

  廷皆斜倚在牆邊,剛才的大放光明便是他操作的。他是聞名國際的大畫家,定居在瑞士,又忙於赴世界各地取材作畫或受邀辦畫展、很難得有空回國一趟。

  他也很高興見到理哲。他待理哲如子,理哲也把他當成父親那般敬愛。

  「你爸媽到瑞士時找我當導游,正好我這陣子比較閑,而且滿想念你的,就跟著他們?起回來了。」廷皆回答,注意力卻移向呆立在屏風旁的貝嘉,又半好奇半開玩笑地盯著貝嘉問:「理哲啊,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嗎?你三更半夜帶她回家,是想做什麼壞事嗎?」

  啟勛和曼舒一起扭頭尋視,這才發現屏風旁站了一個陌生的女孩。剛才他們只顧沉浸在見到兒子的喜悅中,竟沒有看見她。

  若非廷皆瞧見貝嘉,貝嘉可能會化石似地一直杵在那兒。她終於見到康啟勛了,可是,眼前熱絡的天倫聚會似乎沒有她插足的余地,她忽然有點落寞。

  「好可愛喔,小哲真有眼光。他是怎麼騙到你的?你們交往多久了?」只一眼,曼舒就對貝嘉生出好感,興奮地問長問短。

  「我不是——」貝嘉想解釋,卻被曼舒接走了話。

  「哎!不用難為情,小哲雖然交過不少女朋友,卻是第一次把女朋友帶回家,你一定是,你做定我的兒媳婦了。」

  「還有我,你也是我的兒媳婦。」啟勛愉快地站起來端詳貝嘉,又滿意地捶一下理哲的胸膛。「你總算決定了,我跟你媽還怕你醉臥花間樂不思蜀,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收心。」

  理哲的臉差點綠掉。他們在說什麼呀!把他逍遣得像個花心大蘿卜,有這麼不顧兒子形象的父母嗎?

  貝嘉也受不了了。理哲緊閉著嘴巴一點也不幫忙解釋,她只好自力救濟,沖著啟勛大聲說.「我不是。我叫貝嘉,我是貝萱的女兒,也是你的女兒。」

  「什麼!」發出驚呼的卻不是曼舒,而是廷皆。

  廷皆的眼裡霍然燒起怒火,狠狠瞪向啟勛。

  「原來是你,原來她是為了你才離開我。」廷皆的拳頭跟著揮出,正中啟勛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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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啟勛醒來時,人平躺在主臥室的大床上,下巴非常痛。

  他被廷皆打昏了,廷皆此時站在他右邊,臉上余怒末消,仍狠狠瞪著他。

  他的左邊站奢曼舒跟理哲,曼舒正用面紙在擦眼淚,理哲則安慰地環著她的肩。

  完蛋了!他居然害曼舒哭。曼舒天性開朗,連看悲劇電影都會哈哈大笑,現在居然大顆大顆的掉眼淚,他好心疼。

  「喂,我還活著,你別哭了。」他緩緩坐直,柔聲對曼舒說,希望她見他平安醒來,能破涕而笑。

  不料曼舒卻豎起怒目。

  「我不是因為擔心你而哭,我是生氣!康啟勛,你居然背叛我、背叛你最好的朋友,從現在開始,你會後悔你還活著!」

  唉!啟勛只能在心裡嘆氣,吞下難受的委屈。他不能說,他答應貝萱不說的。

  「呃……貝嘉呢?」他移目問理哲,關心地問起那個掀起風波的女娃兒。

  「我讓她先回房。我覺得等你們解決好彼此間的恩怨情仇,再找她過來比較好。」理哲表情沉重,眼睛不看啟勛。

  連兒子都討厭我。啟勛又在心裡嘆口氣,覺得自已成為眾矢之的。

  其實,理哲並末討厭啟勛,他討厭的是自己。即使眼前的局面如此混亂,陸叔叔跟父親之間隨時可能爆發大戰,他還是擺脫不開那分期待,他期待貝嘉不是他的妹妹。

  可是,方才父親昏迷之時,陸叔叔跟他訴的那番苦,讓他的期待更加渺茫。

  陸叔叔說,貝萱本來是他的女朋友,有一天卻毫無預兆不聲不響離開了他。他困惑了十九年,如今才恍然大悟,竟是被至交橫刀奪愛。

  「康啟勛,我當你是兄弟,你卻把我當傻瓜,你為什麼要這樣傷我?為什麼?」廷皆的怒氣翻江倒海,霎時又沖到啟勛的面前。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對!為什麼?你怎麼能一邊表現得這麼愛我,一邊卻跟貝萱偷情?你今天要是不講出個道理,我就跟你離婚,把你趕出家門。」

  啟勛嚇壞了,他根本不能講,而曼舒言出必行,一定會趕他出門的。被朋友揍幾拳無所謂,但若失去妻子與兒子,他絕對活不下去。

  可是,做人要守信用,無論怎麼被誤會都不能說。

  「你、你們就高抬貴手,別再介意了。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貝萱也去世了,你們就別再怪我了。」啟勛支支吾吾試著緩和危局,卻激起更大的震撼。

  「貝萱——去世了?」廷皆的火氣頓失力道,變成受驚後的茫然。

  他從沒有忘記艮萱,他幻想過無數次跟貝萱重逢的畫面,即使得知貝萱背叛,他也決定要當面斥罵她的負心。然而,貝萱死了!她今年不過三十七歲呀!怎麼會死的?他永遠見不到她了。

  「貝萱……怎麼會、怎麼會——」曼舒也感到不忍。

  她曾經很喜歡貝萱,即使是忿火高張的現在,貝萱柔美純真的模樣仍印在她的腦海。她實在很難相信那個善良的女孩會勾搭她的丈夫。

  「難產,她生下貝嘉就去世了。」啟勛悵然接口。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她的。」廷皆斗然揪住啟勛的衣領,激動地大罵「都是你讓她懷孕,她才會死!你不但偷走了她,還害死了她,你這個混蛋,你該死——」廷皆再次揮拳,啟勛卻側身閃過,而且伸手抓住廷皆的腕部,抓得如此用力,幾乎捏碎廷皆的手骨。

  啟勛也生氣了,長年堆積的壓力轟隆爆炸,再也顧不得什麼信用不信用。

  「你才該死!要不是你整天做著成為大畫家的夢,整天高談什麼理想,貝萱也不會離開你,也不會懷了你的孩子卻不敢告訴你。」

  什麼!理哲聽懂了、曼舒聽懂了、廷皆更是面無血色。他們焦急地要啟勛把話說清楚。

  雖然對泉下的貝萱很抱歉,但已來不及收口,啟勛終於吐露隱藏了十九年的祕密。

  廷皆終於了解,貝萱之所以離開他,是不想讓自己成為他的牽絆。

  那時,廷皆的畫作初次奪得國際繪畫大賽的首獎,更加強了他要浪跡天涯、畫盡世界萬象的決心,只等旅費存夠便要啟程。而貝萱高中畢業剛來台北,得娥嬸的介紹在康氏珠寶行當店員。廷皆因拜訪啟勛夫婦而認識了貝萱,兩人一見鍾情、火速陷入愛河。

  不久,廷皆存夠了旅費並辦好出國証件,貝萱則發現自己懷孕了;但她不敢告訴廷皆,因為廷皆如此愛她,一定會放棄夢想留下來照顧她跟孩子。那麼,他的壯志豪情、他的神采飛揚、他的耀眼才華皆會磨滅在柴米油鹽當中,她會害他變得平凡。

  屆時,即使廷皆無怨,她卻會恨自己;所以她決定放他自由,讓他乘夢飛翔,盡情發光發熱。她含笑送廷皆上機,自己則退回故鄉待產,獨自品嘗著寂寞與傷。

  延皆一開始先到巴黎磨練與學習,租了間陋屋居住。他抵達之後就寫信回來報平安,並誓言揚名立萬時即回來迎娶貝萱,但他的信杳如黃鶴、毫無回音。他連續寄了幾封信,貝萱都未回信。他向啟勛打聽,啟勛卻告訴他貝萱已經辭職,而且不知去向。

  啟勛於無意間發現貝萱懷孕,原本不想瞞騙好友,但禁不住貝萱苦苦哀求,又被她的用心感動,只好允諾打死不說,連妻兒也不說。

  透過家鄉那位幫他照顧祖厝的娥嬸傳送消息,啟勛對貝萱返鄉後的狀況一清二楚,本來打算等貝萱生產之後,再勸她改變主意,期待有朝一日喜劇大團圓;不料貝萱香消玉殞,他只好護遵諾言,繼續守住祕密,另一方面則聊表心意,定期寄生活費給貝嘉。

  聽完貝萱離開自己的原由始未,廷皆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十九年了,每當他想到貝萱,就聽見心間滴血的聲音。

  十九年來,他一直活在疑惑、痛楚和恨意當中,一直以為貝萱拋棄了他。結果……卻是這樣。貝萱怎麼這麼傻、這麼傻、這麼傻……

  廷皆哭得癱跪在地,曼舒同情地別開臉,淚眼模糊地偎向啟勛。

  望著悲慟的廷皆,理哲也升起泫然欲淚的感覺。原來,男人痛到極點,其魂撕魄裂是如此淒慘,令人不忍卒睹。

  不知過了多久,廷皆才止住哭泣,全身乏力地呆坐著。

  啟勛打量情況,用眼色徵得曼舒的贊同,才開口吩咐理哲:

  「小哲,你去找貝嘉過來。」

  「不!」廷皆急叫,跟著又說:「拜托你們不要讓貝嘉知道真相。」

  「為什麼?」理哲、曼舒跟啟勛異口齊聲。

  「我從沒有照顧過貝嘉,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我沒資格當她的父親。」廷皆黯然回答。

  「你又不是故意的。」曼舒公允地指出。

  但廷皆心意已決。

  「還有,我流浪慣了,處處無家處處家,難道要貝嘉跟著我四海飄泊嗎?留在這裡,她才能享受到家庭的溫暖。」

  廷皆的理由說服了曼舒。廷皆雖然定居在瑞士,但瑞士的家一年住不滿兩個月,多數時間皆在外地旅行寫生,帶著貝嘉確實很不方便,貝嘉也未必能適應這種不安定的生活。

  然而,不跟貝嘉相認的主因,廷皆並沒有說出口。他愛貝萱愛得如此之深,卻連她懷孕了也未察覺。他應該相信貝萱不會拋棄他,應該即刻回國追尋她的下落,可是他沒有,他只是拼命作畫去轉移痛苦。

  他很想把貝嘉抱在懷裡,聽她喊爸爸,但他不能。貝萱無緣享受親情的溫暖,所以他也必須放棄,孤獨的走完一生,這是他的自我懲罰。

  「你是要我們——將錯就錯?」啟勛想一下,才明白廷皆的意思。

  「是的。反正貝嘉以為你是她的爸爸,就拜托你跟曼舒認了她,把她當成親生女兒。」

  「不可以。讓貝嘉活在謊言裡,是很不道德的。」理哲一點也不贊成。

  「對貝嘉最好的,就符合道德。我跟你爸爸就像親兄弟,你把貝嘉當成親妹妹,也不過分吧。」

  理哲還是不贊成。悲劇往往是謊言造成的,陸叔叔跟貝萱的不能結合便是前車之鑑,可是,他不能舉這個哀傷的例子去刺激陸叔叔。

  理哲不曉得自己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讓陸叔叔說服。

  什麼不過分!事情如此發展,對他而言根本就很過分。

  他的期待實現了,貝嘉不是他的妹妹,可笑的是,他必須強迫自己把她當成妹妹。造化弄人,大概就是這種荒謬的情況吧。

  這幾天,貝嘉快樂得像只剛學會飛行的小鳥,興奮異常、逢人就笑。理哲卻垂頭喪氣,像不小心掉進泥坑裡的公雞,被泥封住了嘴巴,提不起勁、懶得說話。

  「你為什麼這樣?」

  「啊?」理哲回過神抬起目光,看見了雲妮,才記起此刻他不是一個人,而是陪著雲妮坐在山頂看夜景,頭上有星光耀耀的天幕,山下有霓虹輝耀的燈海。

  「你為什麼這樣?」雲妮又問一遍,聲音頗為幽怨。

  「我?我怎麼了?」理哲輕蹙眉心,不解地反問。

  「郁郁寡歡、魂不守捨。跟我在一起,你總是這樣。」

  是嗎?理哲沒想到雲妮會有這種感覺,他還以為自己稱職地扮演著情人的角色,而雲妮也很滿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讓你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你讓我很挫折。」雲妮露出苦笑。「我寧可你騙我,寧可你說因為工作太累精神不好,不小心冷落了我,而不是向我道歉。」

  「我——對不起。」理哲還是編不出謊話,無法為了取悅雲妮而撒謊。

  「她在場的時候,你完全不一樣。如果貝嘉在場,你就變得愛笑、愛鬧,整個人朝氣蓬勃。」

  是嗎?理哲問著自己。

  是的,確實不一樣,跟貝嘉在一起的感覺確實很不一樣;可是,這種感覺只會使他痛苦而已,而他現在,也害雲妮痛苦了。

  「無緣無故怎麼扯上貝嘉?」他力圖振作把貝嘉的影子推遠,誠懇地保証「以後我會注意自己的態度,不再讓你難過。」

  「只怕——有些事情無法勉強。」雲妮還是愁容滿面。

  無法勉強,卻可以修正、可以改變、可以取代吧?以前沒有貝嘉,他還活得比較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你太多心了。」為了化解雲妮的疑慮,也為了說服自己,他溫柔地摟住雲妮。

  雲妮也將身體貼過來,火熱地偎緊了他。

  交過那麼多女朋友,他當然有過不少軟香滿懷的經驗。每當那些女孩向他撒嬌,渴望他回報她們的熱情時,就會柔若無骨地偎緊他。

  雲妮的身體傳達了明顯的訊息,足以勾動天火,只要他願意,她會把自己交給他。

  對吧?可以修正、可以改變、可以取代。他順應雲妮的渴望,俯臉吻住她的唇。

  可惜,他的意識清晰如故、心情平靜如故,身體也未曾發燙發麻,只一會兒,他就停止了這個吻,承認失敗。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他避開雲妮又升起疑雲的目光,站起來走向停在一旁的跑車。

  貝嘉已成為康家的一員,不但有了爸爸,也有了媽媽和哥哥。喔,不止呢,還有一個很疼很疼她的陸叔叔。

  她對爸爸跟生母的故事甚感興趣,然而,爸爸僅輕輕帶過。

  「重要的是現在跟未來,過去的事就不必追究了。總之,你媽媽非常非常善良,我會永遠懷念她。」她聽見爸爸最後的那句話,覺得很安慰,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問。

  相認之後,她立刻打電話回鄉,告訴外婆這個好消息  但這個好消息只能告訴外婆,不能再跟別人,譬如她的朋友或同事分享。

  因為爸爸說,這件事只要親人之間認可就好了,不必對外宣揚,以免招來閑言閑語。爸爸是有身分、有地位的商界名人,自然會顧忌私生女曝光。萬一變成八卦雜志的緋聞就糟了,她可以諒解他的難處。

  不過,爸爸也說,如果她很在乎要認祖歸宗,他會辦理領養手續,以養女的方式讓她恢復康姓。

  她才不介意姓不姓康,那種形式根本不重要,為了紀念生母,她反而樂意姓貝;況且,曼舒媽媽毫無芥蒂地接納了她,又真心誠意地關愛她,令她十分感動,更覺得自己不該要求太多。

  所以,一切維持原狀。在家,她就叫爸爸、媽媽、哥哥,在外面,她就叫叔叔、阿姨、表哥。

  她叫哥哥叫得特別勤、特別響亮,因為她總覺得,理哲似乎寧可她叫他表哥,而不是哥哥。

  每當她叫哥哥,理哲就露出無奈的表情。理哲愈無奈,她愈喜歡叫,簡直把逗他富成樂趣了。

  然而,取樂之中,理哲的態度也困擾了她。

  如果理哲的無奈是出於排斥,那地可以理解,但他不是,他自始下終沒有排斥她的來臨,更沒有排斥她成為康家的一員。所以她實在想不通,他的無奈代表什麼?

  還有,他最近常常偷偷望著她,一被她發現,就急忙移開目光,作賊心虛似的。他的眼神似乎很愉悅,卻又透著憂傷,不像哥哥看妹妹的眼神。

  最奇怪的是她自己,她愈來愈在乎理哲的情緒變化,而且很愛去分析那些變化有何含意;而且,那種在乎是不由自主的,她似乎著魔了,太過喜歡那個哥哥。

  對,理哲的態度跟眼神都沒有問題,一定是她喜歡過頭、走火入魔,才會產生錯覺——有一天她深切反省,忽然頓悟到這點。她懺悔一番,決定改過向善,用純正的心境與理哲共處。

  可是,要恢復正常實在很難。理哲固定接送她上下班,晚上及休假日也不出門。她比以前更常看見他,一見到他,她就止不住胡思亂想。

  即使看不見他,他的身影依然在她的腦海晃動。譬如上班的時候,忽然會想起他,猜測他正在做什麼,譬如睡覺的時候,三天兩頭便夢見他,夢中的情節和對白一片模糊,只有他的面孔清清楚楚。

  這太嚴重了!這種詭異的情況必須盡快解決,否則她會精神衰弱的。所以,當陸叔叔問她能否暫放工作,陪他到花東游山玩水時,她馬上就點頭。

  此刻,她就跟陸叔叔坐在一處高崖的巖石上,眼下是幽深浩瀚的太平洋,海面遠處有漁船幾點。

  他們已經出來五天了,開著跟啟勛爸爸借的吉普車,備妥干糧,帶著素描本跟炭筆,一路玩賞風景一路寫生,夜晚就找平坦安全的野地展開睡袋歇息。

  她是貨真價實的鄉下孩子,不怕蛇不怕黑不怕鬼,隨便躺在草地、臥在樹上皆可睡著,有睡袋已經很優渥了。

  陸叔叔更是野外生活的高手。有段時間他曾進入非洲叢林寫生,那兒尋不見旅店或餐館,也無法補充干糧,因此練就一身以地為席、以野菜裡腹的本領。

  她跟陸叔叔相處得很融洽,也很佩服他。

  當今之世,能在國際揚名立萬的華裔畫家十分稀少,陸叔叔是少數中的一個,成名於十七年前。他的畫作色彩豐富、充滿想像力,而且沛然流動對生命深刻的體悟,無論在畫廊或拍賣會上均被高價爭購。

  數年前,貝嘉開始對繪畫產生濃厚的興趣以後,便常常跑去圖書館翻閱觀摹歷代繪畫大師的典藏作品集,也很留意當代畫壇的訊息。當她找到一本介紹當代畫家的畫冊,從中看見陸叔叔的畫,陸叔叔就成了她最欣賞的當代畫家。

  只是,陸叔叔極重視隱私,向來只肯展示作品,寧可不接受采訪也不願意讓自己曝光在媒體的鏡頭下,畫冊上並無他的照片。她只認識這位大師的畫,不清楚他的長相。

  而今,她不但見到偶像,偶像還成了她的陸叔叔,更成了她寫生時的指導老師,使她欣喜之余又獲益良多。

  她回想起畫冊撰稿者對陸叔叔的描寫,忽然帶點好奇地開口:

  「陸叔叔,你真的很愛飛翔嗎?有個人寫說你是最愛飛翔的畫家,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兩個月,也很少回到瑞士的住所,只是不斷飛翔在天涯海角。」

  廷皆正望著大海沉思,聽見她的問題,便回過頭來,自我調侃地笑了。

  「那個人倒沒有言過其實。我上輩子可能是只鳥,這一世雖然投胎為人,卻忘不了飛翔的習慣,只有不斷飛過一個又一個的地方,才能讓我的生命感到滿足。」

  「你從來不累嗎?難道你從來沒有想要停下來休息一下?」貝嘉的好奇不知不覺演變成心靈的探索。

  廷皆愣一下,跟著陷入沉默。有一會兒,貝嘉以為他不會回答,但他回答了。

  「有,曾經有一個女孩,讓我想停止飛翔,跟她一起建立一個家;可是,她忽然消失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她。」廷皆的心頭揪起一股痛楚,失去貝萱的痛楚如此濃烈,縱使時間之河流盡亦無法洗淡。

  怎麼會呢?貝嘉實在難以置信,會有女人捨得離開陸叔叔。

  陸叔叔長得俊朗挺拔,整個人煥發曠達不羈的氣質,眉眼盈溢炯炯有神的成熟魅力;而且,全身上下尋不出一絲已屆中年的端倪。他並非娃娃臉的類型,卻異常年青,上天實在很厚待他。這樣迷死人不償命的男子,怎麼會無法留住所愛?

  「那,後來呢?」貝嘉很不希望故事就這樣結束。

  「後來?後來,我只好繼續飛翔;可是,我心裡永遠有她的影子。每次想到她,一種既喜悅又悲傷的感覺就沖擊著我。我試過要忘了她,可是我辦不到。後來,我才知道她也一直愛著我;可是,她死了,所以才無法回到我的身邊。」廷皆強力克制,才沒有讓哀戚一發不可收拾,才忍住想跟貝嘉相認的沖動。

  但是,貝嘉感覺到了,感覺到陸叔叔的沉痛。她後悔自己一再追問,都怪她的多事勾動了陸叔叔的傷心。

  比預定的時間多玩了兩天,貝嘉跟廷皆才返回台北。

  一進家門,曼舒媽媽就告訴貝嘉,劍輝、宇博和仁濤都打過電話給她。

  貝嘉先回電給宇博,唯恐工作室發生了急事,結果什麼事也沒有,宇博只是因為她超過請假期間尚未歸隊,有點不解,打電話來關心一下。

  閑聊幾句之後,貝嘉改撥電話結仁濤。仁濤是為了餞別會的事找她。再過兩個禮拜仁濤就要去美國,想在出發前夕約夥伴們聚一聚,特地來問貝嘉能否參加。

  其實,貝嘉已經跟於璇策畫好餞別會,時間跟仁濤選的一樣,地點就在理哲借給他們的別墅。夥伴們當然會全員出席,而且貝嘉還替仁濤准備了一個大驚喜,但她們故意瞞著仁濤,害仁濤以為夥伴們都不重視他。

  當貝嘉用抱歉的語氣說有事無法參加時,仁濤都快哭了。

  「怎麼大家都不能參加?真是無情又無義。」仁濤委屈地抱怨。

  「對不起啦,我答應你,一定去送你飛機,你別難過了。」貝嘉憋住笑意,怕仁濤悶壞地哄著他。

  「一言為定、不見不散,你不來送我就不上飛機。」仁濤賭氣地說。

  「用不用跟你擊掌為誓、歃血為盟呀?」貝嘉耐著性子反問。

  「那倒不用啦。」仁濤哈哈大笑,滿意地掛斷電話。

  最後,貝嘉回電給劍輝。跟她預料的一樣,劍輝想約她見面。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也該給劍輝一個回答了,所以,她爽快地跟劍輝訂下約會。

  這天剛好是周日,廷皆洗個澡、換套衣服又隨啟勛和曼舒出去拜訪朋友。

  貝嘉在客廳講電話的時候,理哲就坐在一旁看雜志,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直到貝嘉講完電話,理哲才出聲逍遣她——

  「貝嘉,你知道嗎?花心並不是美德,很容易惹上麻煩的。」

  「哎呀,你終於了解自己以前錯了啊?沒關系,現在改過還不遲。」貝嘉輕巧地把話彈回去,理哲的消遣變成命中自己。

  理哲很清楚,在貝嘉的定義裡,交過很多女朋友就叫做花心。他不想爭辯,只簡單地說:「我早就改了,你何必又提以前?」

  這倒是真的,貝嘉滿意地想。

  ——謝謝你的邀請,可是我女朋友很會吃醋,所以我不能去——現在,對那些打電話來或者當面約他出去玩的女孩,理哲統統加以拒絕,只跟雲妮一個人交往。

  貝嘉覺得理哲講話很誇張,因為雲妮從未限制他的行動,更不是醋壇子;不過,能收心總是好事,能達到效果的誇張或許是必要的。

  「對喔,你已經改了,我不該再提。來,送你一件禮物。」貝嘉微笑著,從褲袋掏出一件東西,放到理哲的手心。

  那是顆石頭,跟理哲的掌心差不多大,掂起來滿沉的;美麗的蛋形,觸感平滑溫潤,瓦灰的底色上錯縱著粗細不一的白色細紋。

  這是否意味她出門在外仍記掛著他?如果是,即使她帶回的是顆沙子,理哲也會高興地領受,但是,理哲被貝嘉薰陶久了,也染上她的頑皮,反而裝出不太領情的模樣。

  「你就帶一顆石頭回來送我?沒有帶花束的特產嗎?」

  「沒有,吃太多會變形的,送石頭比送特產好。」

  「哪裡好?」理哲拿眼角瞄石頭,十足漫不經心。

  「全部都好。你仔細看看,它不只是塊石頭,它是大自然,我把大自然帶回來送你了。」

  理哲這才正眼細瞧。果然,那些白色細紋層次分明、瀟瀟灑灑在石面寫意出山峰、溪澗與林野,果真是大自然。

  看見理哲被石頭吸引並露出贊美的笑容,貝嘉又接著說:

  「那,平常你可以用它當紙鎮,疲倦的時候你可以對著它深呼吸,就會吸到大自然的新鮮空氣,就會精神百倍了。」

  貝嘉的語氣很認真,眼角卻閃爍著促狹,分明在跟理哲開玩笑。

  石頭當然不會跑出新鮮的空氣  可是,理哲願意相信,他把石頭湊近鼻間,正經八百地對著它深呼吸。

  「嗯,有草的香味、花的香味、樹的香味,還有水的香味,真的很新鮮。」

  貝嘉傻住了。理哲的正經八百沒有半絲做作,讓她莫名的感動。

  「我沒有禮物送給你。不過,有兩樣東西很有趣,你要看嗎?」理哲想起一件事,又笑著問。

  「有趣的東西我是不會錯過的,當然要看。」貝嘉回過神,旋即接口。

  理哲帶貝嘉來到他的房間。貝嘉熟悉這兒就像熟悉廚房,一進來便發現不同。

  「這個……天啊,這麼幼稚的東西,你怎麼把它們掛起來了?」貝嘉瞪眼盯視牆上,有點不敢相信也有點難為情。

  牆上掛著兩幅畫,是當年貝嘉跟理哲初次見面,理哲考貝嘉,貝嘉以理哲為模特兒晝的那兩張素描。

  理哲一直收藏著那兩張素描,在貝嘉到花東的隔天,才找出來送去裝框,然後掛上了牆。看著畫,稍稍安定了他的失落,舒緩了他的相思之苦。

  那兩幅畫幫了他,所以他趕緊挺身為它們申訴。

  「雖然跟你現在的功力比起來,這兩幅畫的筆觸還不夠圓熟;不過,它們是你對繪畫產生興趣的起點,很有紀念性,也很珍貴,不是嗎?


  「嗯,你說得對。」貝嘉同意,隨即盯住畫、爬上椅子,又抬起手。

  「不准。」理哲連忙上前,把貝嘉從椅子抱回地面,阻止她拿畫。

  「為什麼?」貝嘉大惑不解。「這麼有紀念性、這麼珍貴的畫應該掛在我的房間,由我保存才對呀。」

  「不對,你已經送給我了,怎麼可以要回去?」理哲果斷地糾正。

  唔……是有點不大禮貌。貝嘉反省一下,想出一個解決之道。

  「那,你把它們轉送給我,就不算是我要回去的啦。」

  理哲真佩服貝嘉的旁門左道  不過,他無法割愛,他只能睹物思人,貝嘉卻想把它們收回去,未免太狠心了。

  「不行。」他溫和但堅定地搖搖頭。

  貝嘉沉默一下,嘴角忽然勾起詭笑,忽然沖過理哲再度跳上椅子,以迅雷之勢順利取下了兩幅畫,但是,她剛想跳下椅子,理哲已趕來並舉起手想要搶畫。她連忙固守高處左閃右躲,一不留神腳板打滑,整個人從椅子呼嚕顛下。

  這回真要五體投地了!她間緊眼迎向命運,下墜的身體卻被穩穩接住。理哲救了她,但她的雙手收勢不及,握著兩幅畫狠狠敲在理哲的頭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啊!」她張大嘴,被自己闖的禍嚇一跳。

  這時,她的雙腳仍懸在半空。理哲想報仇的話,只要把兩臂一松,她就會從他的懷裡跌到地下。

  但是,理哲忍住眼冒金星,把她安全擺回地面,才抬手去揉自己的頭。

  「算了,給你給你,我不要了。」為表歉意,她急急將畫向前一伸、揣回理哲的懷中,但她松手太快,兩幅畫垂直降落,又砸到理哲的腳。

  「貝嘉!」理哲痛得終於冒火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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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理哲的左腳有塊醒目的瘀青,被畫砸的,經過兩天了還未消褪,坐著還好、走起路便牽動一陣一陣的疼。

  那種疼容易忍受,比較難忍的,是心痛。

  貝嘉今天早上告訴他、晚上她有事,不用去接她下班。

  但他積習難改,居然忘了,時間一到,又開著車來到貝嘉的公司樓下。貝嘉正好從大門走出來,身邊陪著劍輝。

  劍輝的車停在馬路對面,他剛才沒瞧見。他只好調侃一下自己的健忘,含笑目送貝嘉隨著劍輝離去。

  看奢貝嘉身穿他送的迷你洋裝,漂漂亮亮的被劍輝接走,他不但沒有權利阻止,還得裝出笑容。他的心揪起幾乎窒息的痛。

  貝嘉只是跟劍輝約會而已,他卻有羊入虎口的擔憂,而且心頭翻攪著酸澀苦辣,終於明白嫉妒是什麼滋味。

  這會兒,黃昏的余暉已融入夜色,天空已被夜色染黑,他還呆坐在車子裡,不知應該回家還是應該去酒吧買醉。

  最後,他決定回家。他必須保持清醒,才能在貝嘉歸來時問她一件事,那就是,她有沒有笞應做劍輝的女朋友?

  他發動車子,公事包裡的大哥大呼應地響了起來。

  是雲妮,雲妮問他有沒有空,能不能陪她吃晚飯。

  雲妮已經找過他好幾次,他總有藉口閃避。從那天看完夜景以後,他就沒有再跟雲妮見面。

  「好的,待會兒見。」這次他答應了,一味的閃避非大丈夫所為,他決定講清楚。

  他已經學會婉拒女孩子的愛意,應該能在不傷害雲妮的情況下,終止跟她的交往,讓他們的關系重新定位在友誼吧?

  貝嘉跟劍輝點的餐剛上桌,就望見理哲與雲妮走入同一家餐廳。

  來這兒是雲妮提議的,理哲很訝異這麼快又見到貝嘉和劍輝,但也有些高興;因為他就不用辛苦地猜測那兩個人正在做什麼,該知道的自會一清二楚。

  「好巧喔,可以一起坐嗎?」雲妮單單望著貝嘉,熱絡地說。

  貝嘉不置可否瞅向劍輝。她是受邀的客人,沒權利代主人決定。

  劍輝想答不可以,卻晚了一  步。在他開口之前,雲妮已自行入座,理哲也跟著坐下了。

  「可惜我們從來不打麻將,否則四個人剛好湊一桌。」劍輝對兩個不速之客的出現頗感無奈,卻不好拉他們起來,趕他們去別桌,只好語帶暗示,希望他們自個兒識趣。

  但是,他的暗示沒人聽懂。理哲坐得穩若泰山,雲妮則舉手招來侍者點餐。他只好接受現實。看來,想問貝嘉的話,又得另找機會再說。

  「還是腓力牛排,對嗎?」雲妮笑嘻嘻詢問理哲,等理哲點個頭,便吩咐侍者送兩客腓力牛排。

  理哲吃牛排一定吃腓力,雲妮對理哲的飲食習慣十分了解,也有意表現出這分了解,好讓貝嘉相信她跟理哲的感情彌堅、如膠似漆,並藉此測試貝嘉的反應。

  她約理哲來此並非巧合,而是明知劍輝要請貝嘉來這兒吃晚餐,故意做的安排。雖然對哥哥不好意思,可是,為了解開疑團,為了制定因應之策,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要趁這次四人共處,觀察理哲跟貝嘉到底有多在乎彼此。

  她曾經笑自己多心,現在卻愈來愈懷疑理哲跟貝嘉之間有些什麼;否則,理哲不會對她那麼冷淡。

  不過,迅速反應的不是貝嘉,而是她的哥哥。

  「喂,你真的是我那個有主張、有決心、有魄力的妹妹嗎?怎麼變得完全不一樣?」難得有機會調侃雲妮,劍輝笑得好樂。

  「哪裡不一樣?」雲妮順著話勢故作迷惑。

  「我記得你不喜歡腓力牛排的;還有,你說過,男朋友是交來疼自己,不是交來讓你伺候或遷就的;結果,你現在不但幫理哲點餐,連吃的東西也被他同化。人家女為悅己者容,想不到你更徹底,連原則跟吃的都為悅己者改。」

  「我願意為他改,不行嗎?」雲妮甜蜜地瞟一眼理哲,才又看著劍輝。

  「行。愛情的魔力真偉大。」劍輝無意間幫了大忙,為雲妮的安排堆砌出氣氛。

  雲妮瞧見,貝嘉的目光有些呆愣。定定落在面前的牛排上。透露出內心正受到煎熬。

  「好香喔,對不起,我先吃了。」忽然,貝嘉咧開嘴,對還在等牛排送來的雲妮跟理哲告個罪,便揮動刀叉津津有味吃將起來。

  貝嘉注意的居然是牛排?那副受到煎熬的模樣,居然是為了垂涎欲滴、迫不及待?雲妮有點錯愕,不禁重新推敲懷疑。

  然而,再推敲也無濟於事,理哲怎麼想才是最重要的。理哲的態度,讓她想騙自己眼花看錯也騙不來。

  「慢慢吃,別噎到了。」理哲笑視著吃得有點猴急的貝嘉,手支在一邊臉頰,溫柔地說。他的目光與聲音狀似傭懶,其實飽含著發乎心靈的關懷。

  那就是雲妮百般渴望卻感受不到的。理哲從來沒有用心靈注視她、對她說話,至今她得到的,僅是親切和友善,僅是愛情的倒影。

  忽然,雲妮也清楚的辨識出,貝嘉對食物的過度專注,其實正是一種逃避。貝嘉是喜歡理哲的,卻藉著奇怪的方式,去轉移甚至去制止那分喜歡。

  果然是真的,理哲跟貝嘉真的彼此相愛——雲妮比兩個當事人早一步確定這件事。恍惚之間,被理哲注視的貝嘉,以及注視貝嘉的理哲,在旁人無法介入的世界閃閃發光,那光芒太亮,刺痛了雲妮的眼睛。

  這時,恃者正好送來牛排,劍輝和理哲開始進餐,雲妮也低下頭切著牛排,並暗暗將眼裡的刺痛逼散。忽然,她又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理哲跟貝嘉並不曉得彼此相愛,否則他們早該在一起,不是嗎?她要把握這一點,好好加以利用。

  她不會輕易認輸的。她不懂貝嘉有什麼地方贏過自己?她更相信事在人為,只要努力爭取必會成功。

  「貝嘉,你會笞應做我哥哥的女朋友吧?我哥哥真的很喜歡你。」她也猜到貝嘉上回沒有當場拒絕劍輝,是顧及劍輝的面子,便出奇不意趕鴨子上架。

  「咳!咳!」正在喝湯的貝嘉真的嗆到了,劍輝連忙靠過去為她拍背。

  「雲妮,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不用你多嘴。」劍輝第一次擺出兄長的威嚴。他能體會雲妮的好意,卻不能接受她的魯莽。

  雲妮的幫忙毫無技巧,反而可能嚇走貝嘉;雲妮向來很有分寸,應該懂這層道理,她今天是怎麼了?

  「我是在幫你耶。」雲妮沒有被劍輝的不悅喝阻,仍照計畫裝出一臉向往的表情。「如果我跟理哲,你跟貝嘉能雙喜臨門,同一天舉行婚禮,一定很有趣。」

  「婚禮?你們已經准備結婚了?」貝嘉大為吃驚,直直瞪著理哲。

  「沒有。」理哲不懂雲妮在說什麼,不過,貝嘉的吃驚讓他相當欣喜。

  那表示貝嘉多少有些在乎他吧?他燃起希望地想,放眼在貝嘉的臉上搜尋,但他尚未尋出結果,又聽見雲妮意猶未盡地說:

  「現在是還沒有,不過,我們交往得這麼愉快,也應該開始計畫了。」

  雲妮的意思如此明顯,理哲很難再置之不理。

  「呃……目前,我還不打算結婚……除非找到個很特別的人,否則我是不會結婚的。」理哲無心刺激雲妮,若非雲妮逼得太急,也不會刻不容緩當眾表態。

  他的表態讓貝嘉和劍輝嚇一跳。

  「什麼?你是說我妹妹還不夠特別嗎?」劍輝一巴掌打在理哲的肩上,打完才想到他的不平反而會令雲妮難堪。

  他的不平等於同情,雲妮心高氣傲,最厭惡的便是別人的同情。他抬眼覷向雲妮,只見雲妮平靜如常;但他十分清楚,雲妮受傷愈重,愈會把自己武裝得平靜如常。

  雲妮失算了,她以為理哲會顧及她的顏面,在她的施壓下就范,或者至少保持沉默,她作夢也想不到,結果竟是全軍覆沒。但事情走到這步田地,好勝依舊未死,她頑強地撐起意志力。

  「我明白了,我會讓自己變得很特別,特別到教你無法抗拒。」雲妮含笑宣告,一臉愈挫愈勇的堅毅表情。

  當一個女人決心去爭取一個男人,有可能失敗嗎?貝嘉覺得失敗的機率微乎其微。光憑那股義無反顧的勇氣,雲妮就該得到祝福。

  貝嘉羨慕那股勇氣,但她永遠也不可能具備那股勇氣,因為她想爭取的,是個不能爭取的人。

  結果,雲妮現在比以前還積極,有事沒事就會「路過」理哲的公司,再「順便」進去找理哲聊天或者一起用餐。

  理哲起初以為自己的意思沒有表達清楚,便試著再對雲妮說明。

  雲妮靜靜聽完,一以貫之地微笑。

  「我了解,不過我不會放棄的。要重新當朋友是吧?好啊,我現在就是以朋友的身分來看你,你可不可以熱誠一點歡迎我呢?」

  百分之百的忍耐與退讓,雲妮的尊嚴已降到最底線,為了理哲,她承受了有生以來唯一一次也是最嚴重的一次委屈。

  雲妮的委屈,還有那股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傻勁,教理哲不忍再拒人於千裡之外。他不再勸止雲妮來找他;不過,他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動搖,這輩子,他想要的女孩,只有貝嘉。

  可是,貝嘉對他的心情一無所悉。每天,他被可望而不可及的惆悵折磨,貝嘉卻嘻嘻哈哈過得快樂無比。有時候,他會無端端生起氣,氣貝嘉的快樂。

  而且,他不用接送貝嘉上下班了。貝嘉最近很忙,總是在他起床之前就出門,直到三更半夜才回來。

  貝嘉說是加班,他卻懷疑是私事繁忙。

  這種懷疑目前欠缺証據,不過,每當貝嘉加班晚歸,他都會站在房間的窗口等候,從窗口可以清晰的望見大門口。每一次,都是那個石宇博送貝嘉回來,然後,他的懷疑就忍不住加深加重。

  他曾檢討過,這種懷疑摻雜過多的個人倩緒,純屬想像的成分非常大;可是,他控制不了,懷疑依舊雜亂無章地生長。

  他也不想夜復一夜像只貓頭鷹守在窗口,那有點像在監視貝嘉的行動,但貝嘉沒回來他就無法安心入睡,只好又去站崗。

  他被懷疑和不安整得黯然魂消,貝嘉那廂卻容光煥發、春風得意。

  貝嘉對裙子的嫌惡已經消除,當初只穿一個禮拜的約定變成無限延長,牛仔褲反倒不常穿了。如今,裙裝配上留長了的頭發,加上某種無法具體形容,只能歸諸為生命成長過程中的微妙轉變,貝嘉整個人,從臉部線條、體態到氣質皆柔和了起來,不會再被誤認是男孩子。

  現在的貝嘉,散發一種與眾不同的個性美,愈來愈吸引男生的注目。

  以前,貝嘉是理哲的接線生,現在情勢丕變,理哲成了貝嘉的接線生。經常有男生打電話來找貝嘉。理哲統計過,打來次數最多的是劍輝、石宇博和沙仁濤。另外,零零散散的有別的男同事、男客戶、男同事的朋友,甚至連男客戶的朋友都慕名來電,請求跟貝嘉做朋友。

  零零散散的那些不必計較,劍輝也情有可原,因為貝嘉忙得沒時間見他,他只能透過電話跟貝嘉聊天;但石宇博和沙仁濤就太離譜了,上班那麼長的時間還相處不夠,下了班居然又追蹤而至、長舌不休,簡直陰魂不散。

  貝嘉顯然在走桃花運,曼舒和啟勛對此很得意,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害理哲的情緒壞上加壞。他忍不住想,有一對不懂兒子心事的遲鈍父母,實在很不幸。

  星期天早上,理哲從房間走下樓,在樓梯口遇見了貝嘉。

  貝嘉一身杏黃色的薄紗短洋裝,看起來就像香甜美味的芒果。

  「你又要出去玩啦?」理哲眼前一亮,心裡卻打翻了醋,酸酸的。

  「什麼『又要』?我忙了好幾天,一直到今天才閑下來,才真的要出去玩。」貝嘉立刻糾正,隨即噼哩啪啦說起,由於仁濤離職,把兩份定期的月刊美編工作移交給她跟宇博,導致他們工作加重,連續加班了幾天,才把手頭本來就有的案子連同月刊一並處理完畢。

  加班真的只是加班,懷疑証實是想像力作祟,理哲安心之余不禁有點慚愧。

  「喔,那真的很辛苦,真的應該出去玩一下。」理哲明明想表現大方,卻不由自主多問了一句:「石宇博待會兒要來接你嗎?」

  「還有陸叔叔,宇博要來接我跟陸叔叔。」

  「陸叔叔也要去?你都這麼大了,出去玩還需要監護人嗎?」理哲一面調侃,一面暗暗吃驚。

  貝嘉是要介紹石宇博給陸叔叔認識嗎?那不就等於女兒介紹男朋友給父親認識一樣?可是,貝嘉根本不曉得陸叔叔是她的父親,按順序,也該先介紹給他的父母,而不是陸叔叔呀。

  「陸叔叔當監護人太大材小用啦。他負有更神聖的使命,他是我准備給仁濤的大驚喜……」經過貝嘉一番說明,理哲才全盤了解,貝嘉所謂的玩,其實是要為沙仁濤舉行餞別會。

  工作室的人兵分兩路,一路已經去敲仁濤的門,把哀聲嘆氣、正在感慨人情淡薄的仁濤嚇一跳,簇擁著他歡歡喜喜奔赴康家別墅,這路人馬同時也負責采購吃喝的東西。

  剩下的貝嘉和宇博,則負責把廷皆接到別墅。仁濤赴美是為了實現成為專業畫家的夢想,廷皆剛好是他十分仰慕的大畫家,貝嘉邀請廷皆同去,肯定會讓仁濤樂不可支。

  此外,貝嘉還請求廷皆往後無論在生活或畫藝上,都能義務當仁濤的諮商對象,廷皆也答應了。有這位知名的前輩提攜指引,仁濤披荊斬棘的力量和出人頭地的機會都會加大。

  「你對沙仁濤很體貼嘛,收到這份重禮,他一定很感動。」貝嘉為仁濤設想得如此周到,實在教理哲羨慕。

  「我對你也很體貼呀。我現在拼命穿你送的裙子,沒有浪費你花那麼多錢。」貝嘉笑嘻嘻地說。

  「或許我不該勸你穿裙子,這樣,家裡的電話也不會響個不停。」理哲後悔地嘟噥。

  「怪了,電話響跟穿裙子有什麼關系?」

  「你穿了裙子之後,才開始受到男生的歡迎,電話才開始響個不停。」

  「荒謬!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一直很有男生緣的,穿不穿裙子都一樣。」

  「多少有關系吧。或許不是絕對的,但是,服裝的改變,確實會給別人不一樣的印象。你想想,如果灰姑娘穿著臟兮兮的破衣服,而不是仙女送的新舞衣,王子會一見驚艷,會選她當王妃嗎?」

  理哲還是認為,倘若不勸貝嘉穿裙子,她就不會愈變愈漂亮,那麼,別的男生就不會發現她,他就不必承受她可能被搶走的威脅了。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有男生喜歡我,其實不是真的喜歡我,而是喜歡我穿的裙子?」貝嘉一臉啼笑皆非。

  理哲當然不是那個意思,至少他就不是因為裙子。不過,讓貝嘉誤解也無妨,有助於她提高警覺,所以他又進一步提出忠告。

  「我的意思說,現在有那麼多男生追求你,你應該要小心篩選,而且要懂得拒絕。男生很會隱藏缺點,你不要隨隨便便被騙了。」

  「哦?男生通常是怎麼樣欺騙女生的?」貝嘉一副虛懷若谷、認真請益狀。

  呃……這有點難倒理哲了,他對如何欺騙女生並無研究:不過,他很快聯想到劍輝,劍輝可以充當標准范本、再添點油加點醋、上點火就錯不了。

  「花言巧語。為了騙到女生的感情,男生什麼花言巧語都編得出來。」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你是不是對雲妮說了很多花言巧語?」貝嘉的話鋒轉得突如其來,臉上也露出戲謔的笑,方才的受教原來是假裝的。

  理哲早該料到貝嘉沒那麼乖巧,可惜他說得太高興,一時忘了防備。但,真正讓他挫折的,是另一件事。

  「聽起來,你好像不相信我跟雲妮已經分手了?」他奇怪地反問。

  「喔,我沒有跟人分手的經驗,所以不了解分手應該是什麼情況。請問一下,分手的人如果常常見面,還常常一起吃飯,算不算真的分手了?」

  貝嘉雖然帶著笑容,眼裡卻閃過一絲不愉快。理哲發誓自己沒有神經過敏,他真的看見了那絲不愉快。

  貝嘉在吃醋嗎?他忍住雀躍,慢條斯理地說:

  「分手的人還是可以當朋友。朋友見見面、吃吃飯算不了什麼。」

  「那又何必慎重其事的提出分手呢?反正情人通常也是從朋友發展而成的,朋友做久了又可以變成情人,特意說要分手,反而假假的。」

  雲妮最近很愛打電話到公司找貝嘉聊天,而且聊的全是理哲跟她舊情復燃的種種,難怪貝嘉會認為理哲不誠實,一出言自不是疑問便是揶揄。

  「好,我懂了,我會照你的意思,從此不再理雲妮,她想見我我就藏起來,她想跟我說話我就裝啞巴,這樣你就會相信我真的跟她分手了吧?」理哲的語氣像在開玩笑,眼睛卻眨也不眨、滴水不漏觀察著貝嘉。

  「什麼我的意思?我什麼也沒說。」貝嘉露出震驚的表情,白皙的臉斗然變得紅通通,一五一十洩漏了心底的祕密。

  她真的在吃醋,理哲總算確定自己並未自作多情、並未白白受苦。

  「你在心裡說的,我聽見了。」快樂席卷理哲,他忘了謹慎,伸出手便想擁抱貝嘉。

  但是,貝嘉警覺到他的意圖,連忙後退躲開。貝嘉背抵牆壁眼露惶恐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像亮出尖牙要吃小紅帽的大野狼。

  他嚇到她了。她曾經那麼樂於親近他,甚至肆無忌憚主動擁抱過他。如今,換成他想親近、相心擁抱她,卻嚇到了她。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只要說出真相,禁忌便不存在,她跟他便可以隨心所欲共偕連理。可是,陸叔叔寧可獨嘗傷痛,也不願意讓貝嘉為父母的悲劇難過,才提出那樣的請求。念及陸叔叔只為女兒幸福著想的心情,他實在無法背棄承諾。

  終於,他硬生生按下沖動,強迫自己舉步離開貝嘉,沉重地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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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38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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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仁濤赴美不久,廷皆也整裝飛往羅馬。

  「保重。」當廷皆緊緊給貝嘉一個告別的擁抱,貝嘉心間斗然湧現一種寂寞的感覺,就像昔日與外婆分開時的感覺一樣。

  她已經把陸叔叔當親人。陸叔叔對她的重要性,跟外婆、啟勛爸爸和曼舒媽媽不分軒輊。這些親人像柔柔暖暖的風,令她的生命充滿溫馨。

  理哲也是她的親人,但是,他跟其他的親人不同,她無法分析也難以界定他對她的重要性。有時候他像空氣絕對不可缺少,只要看他一眼、聽他說一句話,她就精神百倍、生機沛然;有時候他又像毒癮必須奮力戒除,否則便會迷亂意識、禍害神經。

  那天,在樓梯口,理哲異樣的眼神以及伸手想擁抱她的舉動,揭露了一件事實,更嚇壞了她。

  原來,那股要命的吸引力是雙向的,連理哲也著魔了。

  她辛辛苦苦才捆綁住的妄念,一下子就脫缰而出,重新興風作浪,倘若理哲沒有及時撤退,她真的會不顧一切投入他的懷抱。

  可是,為什麼會那樣呢?為什麼連理哲也失去了分際?她的自制力已經夠脆弱了,理哲的態度無異於在火中添油,隨時可能燒掉她僅存的理智,令她萬劫不復。一旦她萬劫不復,理哲又豈能幸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亂倫鐵定會下地獄的。

  為了避免下地獄,自那天以後,她便盡量避開理哲。她不再冒冒失夫沖進理哲的房間,不再興匆匆纏著他說話,而且,雖然忙碌期已過,用不箸再加班,她仍天天逗留在工作室,回到家通常只有燈光迎接她,理哲和啟勛爸爸、曼舒媽媽皆已回房歇息。

  今晚,她照舊留在工作室,其他夥伴都下班了。她讀完一本枯燥的藝朮史,削完一打鉛筆,卻還得等待一個多鐘頭,才能出發去搭公車。
時間過得好慢好慢,她無聊極了。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畫畫嗎?因為無聊而畫畫,對畫紙、畫筆是種褻瀆,她打消了畫畫的念頭。

  睡覺吧,睡覺是殺時間最好的方法。她把自己平拋上沙發,剛閉上眼,又迅速張開。還沒入睡她已開始作夢,夢見理哲的身影,愈不見愈想念,她真是無可救藥!

  或許她該交個男朋友,有男朋友便會有活動,就不必窩在工作室裡殺時間,有男朋友也能分去注意力,讓她不再把整副心思掛在理哲的身上。

  那麼,該接受誰的感情呢?劍輝,還是其他對她有意思的男孩子?她把可能的人選統統想一遍,答案全是否定的。並非他們不夠好,而是他們不該被利用。只是權宜性的考慮,只為了轉移自己的煩惱而接受別人的感情,未免太殘忍了,這種缺德事她做不出來。

  所以,真的無計可施了,注定要下地獄了。然而,有她上刀山下油鍋就夠了,她不會讓理哲遭殃的。今後她更要遠離理哲,只要她不加以鼓勵,理哲應該不至於輕舉妄動;那麼,有朝一日閻羅王要算總帳,也算不到理哲的頭上。

  思緒正紛紛擾擾,開門聲忽然傳來,她扭頭一看,只見宇博走了進來。

  「你果然還在這兒。怎麼回事?為什麼最近你都不愛回家?」宇博走到貝嘉身邊,微牽唇角好奇地問。

  「免得跟人家擠公車呀,晚點回家一定會有位子坐。」真正的原因實在難以啟齒,貝嘉只好搪塞。

  「不愛回家跟晚點回家差別很大;況且,你是非常非常晚回家,所以你的理由不足采信,你並沒有說真話?」宇博宛如偵探睿智地推論。

  「這表示我有難言之隱,所以你就不要再問了。」貝嘉索性開門見山。

  「好,不問,反正我回來並不是為了滿足好奇心,而是有點事要做,同時想對一個好朋友表達關心。」說著,宇博把一只袋子提向貝嘉。「那,給你的點心,不夠的話,想吃什麼我再去買。」

  袋內是幾個香噴噴熱騰騰的小燒餅。得知貝嘉心有所屬以後,字博並未減低對她的好感;雖然做不成她的男朋友,做她的好朋友也可以。

  「夠了,感激不盡。」晚餐只泡了包麥片充飢,貝嘉的肚子這會兒正好有點餓,很愉快地接過袋子坐起身。

  宇博則坐入他的位子,打開電腦,然後將一張3D動畫的游戲片放入光碟機讀取。不久,電腦螢幕顯現出科幻風味的畫面。

  「咦?你不是已經完成這張游戲片了?怎麼還沒交給客戶?」貝嘉邊吃燒餅邊望電腦螢幕,忙中抽空詢問宇博。

  「明天才交,有幾個畫面處理得不太完美,我想再修一修。」宇博按動電腦鍵盤切換到他覺得不完美的畫面,認真盯著看,然後皺了皺眉頭。「不過,雖然感覺不完美,卻抓不出哪裡奇怪,所以想修改又無從下手。」

  貝嘉這才知道,宇博也有煩惱,縱使這樣,宇博仍不忘關心她。

  「需要幫忙嗎?」貝嘉也學過3D動畫,只是尚未有實際的作業經驗,但她很想回報宇博的關心,就顧不得這樣問會不會太不謙虛。

  「好啊,旁觀者清,你吃完以後再來幫我看。」宇博倒很相信貝嘉的能力,不假思索地應允了。

  「現在就可以看。」貝嘉拉張椅子坐到寧博的身邊,仍邊吃燒餅邊跟他一起觀看有問題的畫面。

  牽一發動全身,從找出問題到討論便耗掉不少時間,再到全部修改完成時,天已經亮了。

  「糟糕,為了我的事,害你整晚都沒睡,你現在一定很累吧?」一直專注工作,猛然發現天已放亮時,寧博不安地叫起來。

  「不會,我精神好得很。」話才出口,卻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貝嘉又自覺好笑地接著說:「奇怪,怎麼你一問,我忽然覺得累了?我要回家了,洗個澡然後睡一覺,或許明天再來上班,反正我手上的案子還不趕。」

  「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當貝嘉走回位子拿背包,宇博也動手關電腦。



  其實,啟勛和曼舒並不如理哲所以為的那麼遲鈍。

  「喂,你有沒有覺得,小哲最近怪怪的?」吃早餐的時候,曼舒眼帶思索地問啟勛。

  「有啊,無精打采、神情恍惚,我還以為他病了呢,可是我問過他,他說沒事。」啟勛回答。

  「沒事就是有事啦,難道你還不了解兒子嗎?他向來很獨立,遇到困難也不會跟我們訴苦,總是自己設法解決。」

  「我當然明白這點,所以我有暗中關心;可是,公司的運作很正常,員工都很服他的領導。」

  「不是公司,那一定是感情的問題,你去調查看看。」曼舒頗為興奮,兒子情歸何處是她最關切也最好奇的。

  啟勛忽然咧開嘴露出一臉得意。

  「其實,我調查過了,小哲的祕書說,賀雲妮最近常常去找小哲,而小哲除了賀雲妮,就沒有跟別的女孩子交往了。。

  「漢雅集團的賀雲妮?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在等你問我呀。昨天我才查到,今天你就問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哎!事態緊急,你還有閑工夫惻驗我跟你的默契。結果呢?理哲是不是在賀雲妮那裡受到了挫折?」

  「這就不曉得了,祕書又看不見他們相處的情形,僅能提供表面証據。」

  「沒關系,接下來就由我出馬去查明真相。」曼舒愉怏地說。

  曼舒雖然不認識雲妮,但雲妮如何聰慧、如何美麗等等,她早就從商界酬醉場合以及跟劍輝的閑話家常當中耳聞不少,如果雲妮真是兒子的女朋友倒也不錯。

  「你打算盤問理哲?不好吧,就算是父母,孩子不想說的事也不該逼他說。」啟動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出勸告。

  「什麼嘛,剛才還說我跟你心有靈犀,現在居然把我當成笨媽媽。」曼舒不滿地瞪啟勛一眼。

  「那,你預備怎麼查?」

  「我預備——」曼舒忽然止住下面的話,因為被談論的理哲正大步走入餐廳。

  「爸、媽,貝嘉有沒有告訴你們,她昨晚不回來?」理哲臉上兩個黑眼圈,一看見父母劈頭便問。

  他的父母一起搖了搖頭。

  「貝嘉昨晚沒回來嗎?」曼舒並露出驚訝的表情,而且心疼地說:「她真辛苦,居然得熬夜加班。」

  「就怕不是加班。」理哲悶聲吐出擔憂。

  「啊,有可能喔。貝嘉可能是交了男朋友,跟男朋友玩到忘了回家。」曼舒語氣輕快的同意,彷怫貝嘉徹夜未歸是件好玩的事。

  曼舒的態度讓理哲提高了音量。

  「媽,你怎麼一點都不緊張?女孩子整晚不回家是大事耶!」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想干涉貝嘉的自由,就像你,我也從來沒有干涉你的自由呀,對不對?」

  「不一樣。貝嘉是女孩子,你不能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她。」理哲肅穆地強調。

  「小哲,你是說,因為貝嘉是女孩子,比男孩子容易吃虧,所以我就應該約束她的自由嗎?你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我覺得啊,人人平等,不論是男孩子或女孩子,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慮清楚,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理哲頓時為之語塞。沒錯,那是他母親也是他父親一貫的主張,他們都是開放式教育的信徒,一直都給他充分的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讓他從中學會對自己負責。他們認為人一旦真的想做什麼事,別人的約束是起不了作用的,唯一管得住自己的,只有自己。

  這會兒,他卻因為管不住自己的焦慮,便惱火地質問母親,拿母親出氣,真是太不應該了。

  「對不起,我沒考慮清楚就亂講話。」知過能改,理哲誠懇地向母親道歉。

  「沒關系,你也是因為擔心貝嘉嘛。不過,你怎麼知道貝嘉一夜未歸呢?難道你找過她?」曼舒心中一動,升起一絲疑雲。

  曼舒的疑問也是啟勛的疑問,啟勛一直好奇地望著理哲的黑眼圈,總覺得另有文章。

  「是呀,我本來想叫她起床,卻發現她的房裡沒人,下來餐廳又沒看見她,才知道的。」事實是,理哲在窗邊張望了一夜,貝嘉徹夜未歸,他也徹夜未眠。可是,這樣的事實會嚇到父母的,他不能說。

  「也許貝嘉已經吃完早餐上班去了呀,你沒想過這層可能性嗎?」曼舒繼續又問,問得理哲臉色一變,不由得浮現幾分緊張。

  「小哲當然想過,所以才會一進來就先問我們。之前他也不敢肯定,只是在懷疑。」啟勛忽然開口、為理哲解了圍。他習慣用以退為進的方式取得答案,他的方式通常比曼舒直不隆咚的方式有效。

  「大家早!懷疑什麼?」這時,一個俏生生的人影探身進來,是剛被宇博送回來的貝嘉。像個魯莽的孩子,抓住閃入耳際的只字片語就發問。

  「懷疑你被大野狼叼走了。你哥哥很擔心你,你能告訴他,昨晚為什麼沒回來嗎?」啟勛一面對貝嘉說,一面觀察理哲的反應。

  若是平時,他斷然不會藉理哲的名義去套問貝嘉的隱私;可是,理哲的神態分明藏著祕密,或許那正是理哲最近愁眉不展的原因。心病還需心藥醫,為了醫治理哲,只好破例一次。

  貝嘉瞧見理哲的擔心了,濃濃地寫在他的臉上,那分擔心也反映出他對她的不夠相信。她遲疑地望著理哲,過了一會兒,才咧著嘴裝傻地拒絕。

  「祕密,不能說的祕密。」

  瞬息之間,理哲沉下臉,臉色比暴風雨前的天空還陰霾。

  連續幾天,理哲都不跟貝嘉說話,一回家就躲進房裡,只有晚餐的時間才露面,偶爾不小心在走廊或樓梯口碰見貝嘉,也是低下頭沉默地走過去。

  貝嘉知道他在生氣,因為她的不解釋而生氣。貝嘉告訴自己,如果因此能斬斷他跟她的情絲,就讓他生氣吧。

  周末下午,貝嘉上完人體素描課便匆匆趕回家。

  曼舒媽媽今天請了位客人來家裡吃晚餐,要她早點回家當烹飪助手,而且曼舒媽媽一副神祕兮兮的樣子,不肯透露客人是何方神聖。

  一進客廳,只見沙發上坐著曼舒媽媽、啟勛爸爸、理哲,還有劍輝。

  「他就是你請來的客人嗎?」貝嘉指著劍輝問曼舒,不懂請劍輝來吃飯有什麼好神祕的。

  「不是,他是來找你的,不過我也請他留下來吃晚餐了。」曼舒回答。

  「既然你等的人已經出現,我就失陪了。」理哲看也不看貝嘉,對劍輝說完便起身走向他的房間。

  「我也該去廚房大展身手了。老公,你來幫我,貝嘉,你就留在這兒陪劍輝,還有,負責招待隨時會到的那位客人。」曼舒分配完任務,也拉著啟勛走向廚房。

  很快的,偌大的客廳變得有些空蕩,只剩下貝嘉和劍輝兩個人。

  「你怎麼突然來了?」劍輝昨天才跟貝嘉通過電話,並沒有提及今天要來找她,難怪貝嘉有此一問。

  「不是突然,我答應過紫羅蘭開花的時候要送你一盆,現在,你看——」劍輝端出特意藏在沙發側面的那盆紫羅蘭,只見一朵朵豐姿秀麗的小藍花挺立在翠玉似的葉片之間。

  「真漂亮。花漂亮,葉子也漂亮。」貝嘉接過紫羅蘭,愉悅地擺在茶幾中央欣賞。

  「這是我園子裡開得最漂亮的一盆,你要好好照顧它。」劍輝像個送女兒出嫁的父親,一副臨別依依。

  「是,我會好好珍惜它的。」貝嘉趕緊保証,好教劍輝放心。

  劍輝放心以後,馬上問起一件事:

  「對了,你有沒有發現理哲最近心情不太好?」

  「有嗎?我不覺得。」貝嘉只能故作茫然,總不能告訴劍輝,她就是理哲心情不好的原因吧?

  「真的有,我在等你的時候,全是叔叔跟阿姨在陪我聊天,理哲安靜得像只閉緊嘴巴的蚌殼,表情凝重,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哪有安靜?剛才他走開的時候,明明跟你說了話。」貝嘉擠出笑容,努力化解劍輝的疑惑。

  「是啊,總共也只講了那兩句話;還有,最近我打電話給他,他也是惜字如金,講沒兩三句就想掛斷,我約他出去玩,他也都沒空。我是他的好朋友耶,如果不是心情不好,他不會對我這麼冷淡。」劍輝舉証歷歷,每項証據都沉重地敲在貝嘉的心坎。

  幸好,貝嘉愈來愈擅長危機處理,沒被那分沉重擊垮,反而點點頭、滴溜著眼珠子又似笑非笑地說:

  「喔,原來是表哥太冷淡,你才覺得他心情不好。好,我會告訴他,叫他以後對你親熱一點,親熱到教你受不了,不過,到時候你可別嫌他惡心喔。」

  「我不是那個意思——算了,忘了我的話,你千萬別對他說什麼,免得他以為我有病。」給貝嘉一頓亂解釋,劍輝有點失措,主動中斷了懷疑。

  「好,守口如瓶。」貝嘉在嘴上比個拉拉鏈的手勢,暗暗松了口氣。

  這時,門鈴響了。

  一定是曼舒媽媽的客人。貝嘉沒有拿起對講機問過來者是誰,直接就按開院子的大鐵門,又跑去打開屋門准備迎賓。

  不久,一個娉婷的人影出現在她的眼前。雲妮!今天的神祕佳賓原來是雲妮!

  頃刻間,她的心彷佛受到重擊,痛得幾乎透不過氣。

  理哲根本沒跟雲妮分手——她的思緒裂成碎片,每塊碎片都是這個念頭。

  小喇叭演奏曲如泣如訴,幽幽流淌在房內。

  理哲閉目仰躺在床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思緒卻如雪花紛飛,一刻也不曾止息。

  雖然逃回房間,他並沒有因此獲得安寧。

  財帛可以跟朋友分享,愛情卻是自私的。他多想沖出去,把劍輝趕走,不讓他繼續跟貝嘉談笑風生。這陣子,他嘗試用冷漠在自己跟貝嘉之間築牆,卻更加沮喪、挫折,而且悲傷。

  何必自苦?他反覆掙扎。他對貝嘉的愛意與日俱增,愈來愈難守住對陸叔叔的承諾。可是,難守也要守,他大概得到父親的遺傳,對於守信有著頑固的堅持,唉!這就注定他必須自苦。

  他煩躁地翻過身,把臉埋進枕頭,忽然聽見有人在敲門。

  是貝嘉嗎?他興奮地抬起目光,又自覺可笑地撇撇嘴,重歸黯然。

  不會是貝嘉,她現在避他唯恐不及,沒有可能來找他。

  敲門聲再度響起,他才下床去開門。門外站著雲妮,讓他很訝異。

  「你的表情好像見到鬼似的,我有邵麼可怕嗎?」雲妮促狹一笑,落落大方走入房內,逕自左顧右盼參觀起房內的裝潢和擺設,然後不甚滿意地瞅向雷射音響。

  「干嘛放這麼哀傷的曲子?可以換一張CD嗎?」

  雲妮嘴裡問著,人已走到收納CD的架子翻找。看情形,就算理哲說不可以,她仍會更換CD。

  她今天有些異常,顯得特別活潑、特別主動,也特別自信。

  「你什麼時候來的?」理哲想問的其實是「你怎麼來了?」。

  「剛剛。阿姨說你在房裡,叫我直接上來,還說你見到我一定會很驚喜,真的嗎?你真的很驚喜嗎?」

  理哲確實有點驚,卻沒有喜。

  原來雲妮就是母親請來的客人,他這時才想通,母親保密的原因恐怕便是為了給他驚喜。他母親怎麼會如此自以為是呢?

  「我媽媽什麼時候認識你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他用問題避開回答。

  「也是剛剛才正式認識。不過,前天阿姨打電話給我,我們已經在電話裡聊過天了,阿姨很親切,我們聊得很愉快。」

  「你們聊了什麼?」

  「興趣、工作、血型、星座等等,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你全部要知道嗎?」

  「不,講重點就行了。」

  「重點是邀我來吃飯,阿姨說她常常聽你提起我,非常想認識我。」

  難怪!難怪雲妮今天特別活潑、特別主動,也特別自信。他母親不僅自以為是,還胡謅了錯誤的訊息,給了雲妮錯誤的希望。

  他根本未跟母親提過雲妮半句,那麼,母親怎麼會找上雲妮?她是從哪兒聽說雲妮的?

  貝嘉!最可能的管道便是她。她又想撮合他跟雲妮了,這回還拉了他母親下水,害他母親跟她一樣自作聰明。

  她非要把他推入別人的懷抱嗎?他曾經遷就一次,結果只是騙了自己又傷了雲妮,他還要遷就第二次嗎?

  劍輝事先也不知道雲妮今天受邀來康家作客,眼見雲妮出現,他的詫異不比貝嘉少。

  「理哲跟雲妮……」待雲妮上樓找理哲,劍輝即好奇地疑問。

  被問的貝嘉聳聳肩,一副不清楚也沒興趣過問的神態。

  於是,劍輝便更改話題,開始談起他正在說服父親買下某座山頭,好供他廣開花圃真正當個花農的事。講著講著,他漸漸發現貝嘉的樣子怪怪的。

  往常一談起園藝故事,貝嘉總會專注聆聽並不時發問,讓他愈說愈有勁。

  這次,貝嘉卻未搭一腔、目光怔仲,明顯的心不在焉。

  「你怎麼了?貝嘉?」劍輝停住故事,關心地問。

  「沒有。」貝嘉愣愣望著劍輝兩秒,才如夢初醒出聲回答,跟著又拿起劍輝的茶杯藉題離開。「啊,你的茶快喝光了,我去幫你倒。」

  可是,無論走到哪裡或者做任何事,貝嘉都躲不開悲傷和嫉妒的感覺。

  她曾經極力撮合理哲跟雲妮,應該為他們的復合而欣喜;但她不能,悲傷如大水淹沒了她的心。明知這代表理哲已懸崖勒馬恢復理智,是最正常最妥當的結局,她卻一千一萬分捨不得。這時她才徹底明白,縱使天地不容、縱使一生都不能結合,她仍會愛著理哲。

  而且,她嫉妒得要命。

  她一點也不歡迎雲妮來,好希望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把雲妮吹走;可是,她沒有坦率表現出不歡迎,仍禮貌地帶雲妮到廚房跟啟勛爸爸和曼舒媽媽見面;然後,當雲妮上樓去找理哲時,她又希望樓梯突然垮掉,讓雲妮永遠上不去。

  天啊!她既沒風度又刻薄,既虛偽又懦弱,她變得像巫婆一樣,充滿壞心眼。然而,縱使變得面目可憎,她依然不悔,依然愛著理哲。

  強烈的愛意在心間騷動不休,貝嘉手拿茶杯呆立在餐廳的熱水瓶前,忘了本來打算做什麼。直到曼舒呼喚,她才回過神。

  「貝嘉,可以開飯了,麻煩你去叫小哲跟賀小姐下來。」曼舒邊說邊在餐桌擺碗筷,啟勛也幫忙端菜上桌。

  「可是,我在幫劍輝倒茶。」貝嘉為難地推拖。愈明自己喜愛理哲的程度,她愈怕見到他。萬一心間的騷動克制不住澎湃湧出,可怎麼辦?

  「不急,把茶給劍輝以後再去叫呀。」曼舒說,讓貝嘉的藉口變得很薄弱。

  「喔。」貝嘉只好點頭。

  當貝嘉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向理哲的房間時,雲妮正好更換了CD。

  此刻,理哲的房內飄揚著輕松悅耳的鋼琴旋律。

  「你收藏的CD我也都有買,想不到我們喜好的音樂類型是一樣的。」雲妮坐在雷射音響前的地毯上,臉上煥發著快樂的神采。

  「這些CD都是不褪流行的經典演奏曲,本來就擁有廣大的喜好老,我想,不只是我跟你,還有很多人也收藏著它們。」理哲避重就輕,試圖淡化雲妮過多的聯想。

  但是,雲妮認定這陣子的忍耐經營發揮了成效,認定理哲終於接受她,情緒依舊很高昂,依舊很快樂地接口說.

  「你能跟阿姨和叔叔提起我,我真的很高興。雖然你曾經傷過我的心,不過,我原諒你,因為真正的感情通常都會經過考驗。從今天開始,讓我們好好珍惜彼此,好好相處吧。」

  誤會大了!而且是貝嘉跟他母親造成的,這兩個自作聰明的女人就是他的責任。理哲宛如犯了罪,深感不安和愧疚,他必須盡快解釋清楚、以免雲妮愈陷愈深。

  「其實——」

  「啊!」雲妮忽然悶叫一聲,打斷了理哲的解釋。

  「怎麼了?」見雲妮古怪地皺起眼臉,理哲趕緊從床沿移到她的身邊。

  「睫毛,好像是睫毛跑進了眼睛,刺刺痛痛的。」雲妮抬手去揉右眼,反而更加刺痛,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樣不行,先別眨眼,我幫你找一找,設法把睫毛取出來。」

  理哲抽出一張面紙,輕輕掰開雲妮的右眼簾找到睫毛,再用面紙小心翼翼的把睫毛沾出來。

  「凶手抓到了,你看——」理哲把面紙伸向雲妮,笑著說。

  毫無預警的,雲妮忽然傾身過來,緊緊抱住了理哲。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打開了,握著門把的貝嘉倏然收住進來一半的腳步,呆呆望著抱在一起的理哲跟雲妮。

  理哲跟雲妮若有所覺地抬起頭,也望見了貝嘉,同時望見貝嘉臉上的傷心。

  隨即,貝嘉便轉身跑走了。

  「貝嘉——」理哲不禁放聲急喊並起身欲追,卻被雲妮一把拉住了手臂。

  「不要去,你不可以去,如果你去追她,那我算什麼!」雲妮激動地阻止。

  「你是朋友,你一直只是個朋友,對不起。」理哲還是掙脫了雲妮,此時此刻,誰也阻止不了他去追貝嘉。

  當他匆匆追下樓,貝嘉正好飛奔過客廳,飛奔過他父母和劍輝的眼前,跑出了康家,他毫不遲疑地跟著追了出去。

  「原來如此。」啟勛和曼舒對望一眼,心中俱有數。

  啟勛的懷疑得到了証實,曼舒則恍然大悟,了解自己搞錯了對象,理哲的意中人是貝嘉而不是雲妮。

  回想起邀雲妮前來時順口編的那些誇大的話,曼舒一陣不安。那些話一定誤導了雲妮,雖是誤解造成的無心之過,她還是感到很抱歉。

  她忐忑地抬眼瞥向樓上,正好看見雲妮神色僵硬、腳步遲滯地步下樓梯走了進來。

  「怎麼回事?理哲跟貝嘉怎麼了?」劍輝連忙問著雲妮,只有他還一頭霧水。

  「我輸了,我徹底輸了。」雲妮像縷游魂,木然地回答。

  「你、你是說——」劍輝心中一震,難以置信也不願意相信地瞪著眼。

  「你也輸了,你跟我一樣都是傻瓜。」淚水滑落雲妮木然的臉。她終於明白,強求愛情的後果,只是害自己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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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14 11:41 AM|只看該作者
<尾聲>

  等著理哲的身影急急跑過,然後消失在巷尾,貝嘉才從藏身的公園碑石後走出來,全身乏力地坐在花台邊緣歇息。

  她跑得好累,幸好,總算躲過了理哲的追趕。然而,他干嘛跑出來追她?這只會讓她更痛苦,更不知如何自處。

  她該怎麼辦?有什麼方法,可以平息胸間的妒火?有什麼方法,可以幫助她不愛上自己的哥哥?

  煩惱地思索了好一會兒,她決定回鄉,再度跟外婆相依為命。她對自己說,只要見不到理哲,總有一天能忘掉他。

  她好捨不得啟勛爸爸跟曼舒媽媽,可是,事情發展至此,她已無法承歡膝下。以後,除非他們到鄉下找她,否則,她僅能靠電話跟他們請安問好了。

  思及履及,她差點直奔機場火速離開。可惜,幾件難題橫在眼前,必須先解決才能成行。

  首先,她現在趕到機場也沒用,因為現在是晚上,回鄉的班機都休息了,最快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起飛。其次,她匆匆跑出來,身上半毛錢也沒帶,拿什麼買機票?還有,她的衣服……她是不是該回去一趟,把它們整理裝袋,連錢一起帶出來?

  不行,不能回去!啟勛爸爸和曼舒媽媽一定會問她為何要離開,她怎能說明原因?況且,萬一遇到理哲,她恐怕會心軟而留下來,她不能見他,從這一刻開始,她決定不見他。

  可是,錢跟衣服該怎麼辦?唉!臨時起意容易,真的要實行卻不簡單。

  好吧,衣服不要了,反正回鄉之後還有舊衣服穿。至於錢,可以先問宇博借,再從薪水中扣除。

  思量底定,她站起來,憑著記憶朝宇博家尋去。她記得宇博家離此不遠,既然連坐公車的錢都沒有,她就走路去找他,走路大概四十五分鐘便到了吧。

  但是,才走幾步,她就看見了理哲,腳下一僵,她像塑像楞在當場。

  「貝嘉——」理哲輕輕喚著,慶幸自己回頭來找,總算找到了貝嘉。

  「不要過來!我是壞蛋,你不要靠近我。」貝嘉卻喝止了理哲前進的腳步,淒然望著他。

  貝嘉僵立的姿勢凍結著拒絕,望著理哲的眼眸卻流動著悲傷。理哲知道她在拒絕什麼,也知道她為何悲傷。

  「不,你不是,你絕對不是壞蛋。」理哲心疼地安慰著。此時,貝嘉跟他的距離不過短短幾步,卻如有千山萬仞橫擋其間,阻隔著他們無法向對方靠近。

  「我是我是,我真的是。我嫉妒雲妮的幸福,我自私、小氣、惡毒、病態,我討厭自己變成這樣,我討厭做壞蛋!」貝嘉情緒激動地自我批判。

  「別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理哲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拋開承諾澄清一切。

  貝嘉卻斗然背過身子拔腿跑開,跑得又快又急,顯然下定決心要逃離他。

  他沒有時間猶豫了,他迅速追上貝嘉,一把抱住了她。

  「放開我,讓我走!」貝嘉奮力掙扎,急欲掙脫。

  「我不是你哥哥,我根本不是你哥哥。」理哲沖口而出,不忍心再讓貝嘉受苦。

  貝嘉立刻安靜下來,被理哲的話驚呆了。

  真相大白,貝嘉終於知道,陸叔叔才是她的父親。

  她回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明白他忘不掉的那名神祕女子,便是她的母親。那就夠了,她母親已經深深烙進他父親的生命,永遠與他相依相隨,與他一起飛翔。

  她不覺得母親傻,為愛犧牲的勇氣是十分難得的,怪只怪聚散無常,她母親與她父親的緣分太淺。

  然而,盡管從各種角度自我安慰,念及父親和母親的情深緣淺,仍令她濕了眼眶。

  「貝嘉,你別太難過。」貝嘉的淚光教理哲心如懸桶,生怕告訴她實話是錯的。

  「啪!」猝不及防的,貝嘉忽然揚手給了理哲一巴掌。

  「你做什麼?」理哲被打得莫名其妙、滿臉委屈。

  「誰教你不早告訴我,害我以為自己有病,整天提心吊膽、患得患失,差點就精神崩潰。」貝嘉凶巴巴算完帳,又露出笑容,溫柔地揉揉理哲被打的那邊臉頰,溫柔地說:「對不起喔,太用力了,有沒有很痛?」

  「你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理哲甘心受罰,對貝嘉的忽怒忽喜卻有些害怕。

  「你說呢?」貝嘉反問。

  「我不知道。」在這動輒得咎的敏感時刻,理哲不敢妄下定論。

  「那,你知不知道我爸爸現在住在羅馬的什麼地方?我想去找他。」

  貝嘉的話讓理哲大為吃驚。難道她想跟隨陸叔叔浪跡天涯?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告訴你,我不要你離開。」理哲著急地說。

  「為什麼不要我離開?我去找自己的爸爸,有什麼不對嗎?」貝嘉定定瞧著理哲,好像真的很困惑。

  「沒有不對,只是、只是——唉!你知道的嘛。」終於可以了無顧忌,理哲反而結結巴巴,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不知道。」貝嘉搖搖頭,好像還是很困惑。

  可是,她的眼底亮晶晶閃著奇異的光芒,那是促狹的光芒,她正在享受逼理哲坦白心跡的樂趣。不逼他說出她想聽的話,不真真切切得到他的承諾,怎能抵消她被欺瞞多時遭受的煎熬?

  她豎尖耳朵等著理哲的回答,同時決定,如果默數到十還聽不見滿意的答案,就真的要去羅馬找父親。

  然而,她連一都來不及數,就被理哲拉進懷裡。

  理哲回答了,以一記火熱的吻作答。

  「現在知道了嗎?」終於,理哲的唇自貝嘉的唇上移開,貼在她耳畔輕輕地問。

  是的,她知道了,她接收到理哲火熱的訊息,知道理哲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她,她也一樣,她也捨不得離開理哲。她學理哲的樣子,也抬起手緊緊抱住理哲。

  她不再嫉妒雲妮,她知道理哲沒跟雲妮復合,不管雲妮拜訪康家的原因是什麼,已無關緊要。

  有一天,她會去羅馬,或者去瑞土,或者去某個地方看父親,不過,是和理哲一起去。

  「回家吧。」夜色愈來愈深,理哲不得不打斷和貝嘉相依偎的時刻。

  「那,我們的事呢?要怎麼跟你爸爸媽媽說?他們恐怕會嚇一跳。」貝嘉有點害羞。

  「我跟你一前一後跑出來,也許不用說,他們也猜到了。」理哲含笑說。

  「他們會同意嗎?」貝嘉也有點擔憂。

  「放心,他們那麼喜歡你,一定求之不得。」理哲掛意的反而是劍輝,但願劍輝能諒解,不會因為貝嘉而跟他反目成仇。

  不過,真的反目成仇也沒辦法,就算會得罪天下人,他也不能失去貝嘉。

  他緊緊牽住貝嘉的手,迎著舒適的夜風,和她一起走回家。

  家裡,劍輝跟雲妮已經離去,曼舒跟啟勛則用電話吵醒了睡夢中的廷皆,通知他一則大消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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