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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洛 -【口是心非之一】只好假裝討厭你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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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4 08:27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本來,林孟薰是很討厭徐澤禧的。因為這位徐家少爺在外面一副斯文有禮的樣子,唬得外人、同學都以為他是個翩翩貴公子,其實在家裡根本就是個霸王,無法無天、囂張跋扈,而且自以為受人歡迎就臭屁起來,還很沒禮貌!

後來,林孟薰卻沒辦法不喜歡徐澤禧。因為他雖然有很多缺點,又常惹她發脾氣,可是每次她出trouble的時候,都是他來解圍。他常常做一些很over的事,其實內心很寂寞,他總是表現得很無禮,可是又有一些小體貼的舉動;他有很多小缺點,也有很多不小的優點,喜歡他不是個問題,問題是……水火不容了這麼久,現在教她怎麼拉下臉來,對他坦承自己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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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4 08:28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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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徐家大宅位於陽明山上,立於半山腰,宛若與世隔絕。占地廣大的土地上,沒有華麗雄偉的結構,簡單素雅的建築以白、灰兩色所構成,走低調樸實風格。

    一棵棵綠樹依著圍牆內外成排栽種,讓人無法輕易從外窺視牆內,僅靠一條私人車道通往徐家。

    此刻,平日的午後,私人車道上一輛黑色的賓士轎車緩緩行進,最後停在約有三、四米高的黑色鏤空大門外,兩名身穿保全公司制服的警衛機警地迅速走近賓士車。

    轎車後座的車窗降下,警衛一看清車內男人的臉孔,先是禮貌性地垂首,隨即啟動開關。

    只見宏偉的大門發出些微的摩擦聲響,向兩旁滑開,出現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筆直車道,轎車暢行無阻地駛入,大門隨後又緊緊閉上。

    目送賓士車消失在門後,兩個訓練有素的保全人員忍不住好奇,湊在一起討論。

    “老夫人又請算命師來了,這回不知道又為了什麼事?”

    “噓!不能說他是算命師,要叫他張老師。”資深保全壓低聲音提醒道。

    “對哦,一時忘記……這次請張老師來,應該又是為了小王子吧?”

    “八成是。不知道又發生什麼事了……”

    賓士轎車停在徐家主屋前,駕駛座上的司機下了車,繞至後座替主人開門。“老師,到了。”

    張老師一下車,徐家老總管連忙迎上。“張老師,老夫人已等候多時了。快請進──”

    張老師輕拂自己一身月牙白色的長袍馬褂,接著雙手背在身後,左右張望了下,跟著老總管進屋。

    徐家的客廳沒有昂貴的牛皮沙發、長毛地毯、閃爍的水晶燈,主人並不強調昂貴奢華,反而以極具收藏價值的陳年骨董傢俱、擺設,把家中佈置得古色古香,看來低調卻典雅。

    而坐在客廳主位上的徐老夫人雖然年近六十,卻保養得宜,穿著手工訂制的旗袍更顯纖瘦,一頭烏黑亮麗的髮絲整齊盤起,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的臉龐佈滿憂心,不知為何事煩惱。

    “老夫人,張老師到了。”老總管出聲提醒,退進廚房讓傭人奉茶後,便到庭院去找小主人回屋享用下午茶。

    老夫人回過神來。“張老師,快請坐。”

    “謝謝老夫人。”張老師恭謹回禮,依言落坐。

    老夫人再也按捺不住,語帶懇求地道:“張老師,請你想想辦法吧!”

    “老夫人請慢慢說。”一見老夫人愁眉不展的表情,張老師跟著凝眉。

    “當初你建議澤禧三歲的時候就要送上山,可我念著他父母都不在身邊,若還將他送上山,這孩子未免太可憐了。誰知道我的心軟卻寵得他無法無天,沒人管得動他。唉……我應該聽你的、應該聽你的啊!”老夫人不住歎氣。

    丈夫英年早逝,而獨子又久居波士頓,獨自在家的徐老夫人當然覺得寂寞孤單。

    好不容易幾年前盼到兒子娶妻生子,自己總算可以含飴弄孫了,家裡也將不再冷清,誰知道兒子媳婦竟決意留在美國生活,還想帶著孫子澤禧一起走,經過她的爭取,才把這唯一的孫子留在身邊。

    澤禧剛出生之際,她就曾請張老師替澤禧算命,張老師直言這個集寵愛於一身的孩子將來必定難以管教,並懇言建議將澤禧送上山,交由張老師的某位高人好友照顧。

    當時她想,孩子還這麼小,就要他離鄉背井住到山上,也不知道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這個做奶奶的於心何忍?

    現在看來,當初就該狠心一些,才不會養成這孩子跋扈任性的性格,唉……

    張老師擰眉掐指一算,眉心稍松。“還來得及,老夫人。如果您同意,我會負責聯絡我那位朋友,相信他會很願意替您管教澤禧少爺的。”

    “這……”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一定得送上山嗎?老夫人歎了口氣,憂慮的鳳眸落在庭院的某處,榕樹下一老一小的身影──

    “阿德!幫我把風箏拿下來,快點!”聲音來自於一個年約五歲的小男孩。

    他擁有一頭足以與夜色媲美的濃密黑髮,襯著一雙濃眉和大眼,輪廓深刻,白呼呼的圓臉、嫩紅的嘴唇,怎麼看怎麼討人喜歡,只是這命令式的說話語氣……有些令人不敢恭維。

    “小少、少爺,阿德一把老骨頭了,怎麼可能爬得上去呢?叫小李幫您拿下來好不好?”一頭白髮、人中蓄著一撮白鬍子的老總管好聲好氣地哄著不講理的小主人。

    “我現在就要啊!不管,你去拿、你去拿!”只見徐澤禧原本可愛粉嫩的小臉皺成一團,絲毫不願妥協。

    “少爺……”老總管哀告求饒。從小跟在老爺身邊,現在他都已經七十幾歲了啊,還得賣老命爬樹?他怕他有命上樹,沒命下來啊!

    “快、點!”徐澤禧用力跺腳,氣呼呼地嚷,氣得前胸不斷起伏。

    眼看小主子怒得上氣不接下氣,老總管哪裡捨得,急忙安撫他激動的情緒。“是是是……阿德這就去、這就去,您就別氣了。”

    他攀在樹上,兩滴老淚懸在眼角,心中不斷默禱:唉……老天爺可要保佑他順利爬上去,平安下來啊,可別摔壞他這一把老骨頭呀!

    顯然老天爺沒有聽見他的禱告。

    幾秒之後,離地兩公尺高的老總管攀著樹枝的手一滑,連帶地腳沒踩穩,慘叫一聲:“啊~~”接著便背部著地摔在地上。

    “阿、阿德──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阿德!”看著摔下來的老總管滿臉脹紅、渾身冒汗的模樣,小小年紀的徐澤禧嚇壞了,哭天搶地直喊。

    “我……我的腰啊……”老總管哀叫一聲,接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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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4 08:2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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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年後徐家

    週一清晨五點半,山上的霧氣仍未散去,將偌大的庭院染得一片白茫茫,仿佛人間仙境。

    在這眾人沉睡的時刻,已經有許多人早起忙碌著了。

    距離徐家主屋不到二十公尺處,有一棟兩層樓的獨立建物,是專屬管家的房捨。

    此時,管家屋子的門由裡頭推開,一個綁馬尾的少女走了出來,順手把門帶上。

    她穿著某所高中的制服,外面套了件平凡無奇的運動外套,身材高挑勻稱,臉蛋圓潤可愛,深邃的雙眼皮下是一雙清澈明亮的圓眸,搭配帶著英氣的濃眉,讓她看來青春甜美中帶了些叛逆味道。

    可愛的臉蛋,倔強的氣質,教人只敢遠觀,不敢靠近。

    “呼,好冷哦!”少女拉緊身上運動外套的前襟,縮著肩膀和脖子,往徐家主屋快步走去,紮起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搖晃,增添活潑氣息。

    她是林孟薰,今年的高一新生,她的外婆是徐家的管家。

    幾年前,她的雙親離異,各自嫁娶,組織兩個新家庭。為了不造成他們的困擾,她打定主意誰都不跟,在徐家老夫人的應允之下,就跟外婆一起住在徐家。

    為了不造成外婆的負擔,初到徐家之際,她便主動替外婆分擔工作。外婆總是要她認真念書就好,其他事不需要插手,不過,她從沒乖乖聽話過。她甚至想過到外頭打工,替自己賺取生活費,卻被外婆給嚴厲阻止。

    可是就在某一天晚上,她在幫外婆按摩的時候,發現外婆頸肩僵硬,肩背上還貼了幾片藥膏。雖然外婆沒說,但她知道因為工作的關係,外婆腰酸背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心疼外婆的辛苦,於是她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隔天淩晨,趁著外婆還在熟睡之際,她刻意早起,主動擔負起清理廚房的工作,卻被徐家老夫人撞個正著──

    “老、老夫人……”這是她住在徐家以來第一次單獨面對老夫人,嚇得手上的鍋碗瓢盆掉了一地,在寧靜的清晨五點聽來格外刺耳。

    老夫人顯然也受到了驚嚇。她因為失眠睡不著,才想到廚房倒杯水喝,卻赫然發現廚房有人。

    “你……你不是方嫂的外孫女嗎?”

    “是、是……”從頭到尾林孟薰的頭都低垂著,下巴快要貼在胸前。她不安地想:完了完了,外婆知道一定會罵人,老夫人一定也會很生氣吧?沒經過同意就跑到廚房來……

    “你怎麼……怎麼會在這個時間清理廚房?”老夫人對她起了好奇。

    “我……”林孟薰微微抬頭,怯怯地看著一身貴氣的老夫人,發現老夫人慈眉善目,正微笑看著自己,這才稍微放鬆下來,悶悶地說出自己的用意。“因為外婆身體有些不舒服,我想幫外婆的忙,所以……所以……”

    老夫人聽了,眼神一柔,點點頭誇讚道:“原來是這樣,你還真有心,真孝順。”

    林孟薰低著頭,極其自然地吐出心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我……我只是不想成為外婆的負擔,能夠自己照顧自己,可是外婆只會要我乖乖念書就好……”

    老夫人聽了,眼中透露著對這小女生的一絲心疼,心中不免感慨。

    這孩子年紀輕輕,卻很懂事,也許是家庭環境的關係吧!生活在舒適安穩家庭的孩子,多半不懂得惜福,還容易養成嬌氣任性的性格,就像她家的澤禧。唉……如果澤禧能有這孩子一半懂事就好了,這麼一來,她也不用為他煩惱了。

    想起遠在宜蘭山區接受教育的寶貝孫子,老夫人眉間又多了一些皺折。

    “外婆也是為了你好啊,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該好好念書才對。”老夫人替她將落在面頰上的髮絲勾回耳後,語氣溫柔。

    “可是,我還是不要外婆那麼累啊!”也許是老夫人慈藹的笑容讓她卸下心防,她毫無保留地吐露心事。

    “你是怕外婆覺得你是包袱吧?”眼看小女生慢慢低頭,眼底泛著微微的水光,老夫人一陣揪心,不捨地拍拍她的頭,輕聲安慰道:“方嫂不會這麼想的,你多慮了。你想要報答方嫂有很多種方式,書念得好,不用方嫂替你煩惱,這也是報答的一種啊!”

    “我想在外面打工,可是外婆不准……”她哽咽著,不自覺地跟老夫人抱怨起來。

    “你才幾歲,怎麼可能有人雇用你呢?傻孩子。”老夫人忍不住笑了。

    看著老夫人眼角的笑紋,林孟薰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瞅著老夫人,劈哩啪啦地道:“老夫人,那麼請您雇用我吧!我能打掃、洗衣、煮飯,我也能整理庭院,只要您肯雇用我,我什麼都能做,一定做到讓您滿意為止!”

    出乎意料地,老夫人居然真的答應了,只是附有但書:她的成績必須保持在班上的前中段,不能影響成績,否則就要炒她魷魚。

    然後,老夫人去說服了外婆,於是她就這麼留下來,一直到現在。

    進了徐家廚房,她脫掉運動外套,改套上粉紅色貓咪圖樣的圍裙,戴上同系列的帽子和口罩,開始她每天起床後的第一個工作──準備老夫人的早餐。

    老夫人對吃的要求非常簡單,早餐只要白粥配上幾樣清淡小菜即可,難怪老夫人體態一直保持得這麼好。

    她哼著輕快的歌曲,非常享受這份工作。

    直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她才止住哼唱,轉頭看見老夫人,驚訝地道:“咦,老夫人,今天好早,我……”她赧然一笑。“我還沒準備好耶!再一下子就好,我保證。”

    幾年過去,老夫人原本烏黑的髮絲已經染白成銀絲,臉上也多了一些歲月的痕跡,不變的是親切和藹的笑容。

    “不,我是要跟你談談其他的事。”老夫人指著另一張椅子,笑道:“孟薰,你坐一下。”

    其他的事?怎麼好像很嚴重的樣子……林孟薰停下手邊的工作,乖乖在老夫人身邊坐下,挺直腰桿,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

    “你知道我有個孫子嗎?”

    “知道。”她戰戰兢兢地答道。

    這位徐家小少爺可有名了,聽說從小被老夫人寵得無法無天,個性霸道,十分難纏,要什麼就有什麼,直到害得上一任老總管從樹上掉下來摔斷了腰,就此被狠下心的老夫人送到宜蘭山區修身養性,據說十年過去了,至今都沒下山過,所以她也沒見過他的面。

    “我們澤禧和你同年紀,今年也要念高一,過幾天澤禧就會下山了,我想他離開了這麼久,不知道能不能適應一般學校的生活,所以我想安排他跟你念同一所學校。你們年紀差不多,應該會談得來,多少也有個照應。”

    “啊?老夫人的意思是……”林孟薰狐疑地問。

    “你比他成熟懂事,看能不能多少感化他一些。”說起那個讓自己頭疼的孫子,老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呃……好。”她只能這麼回答。

    什、什麼?那位超級難搞的小少爺,要跟她念同一所學校?還要她多費心照顧?奇怪,這種大少爺不是應該去上貴族學校才對嗎?而且,他需要照應什麼?

    這一刻,林孟薰有種烏雲罩頂的錯覺,不過天性樂觀開朗的她很快地安慰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位小少爺再怎麼驕縱耍脾氣,也總不能吃了她吧?哈哈~~

    ※        ※ ※ ※

    宜蘭的偏遠山區,隱藏著一座學院,這座學院和一般體制內的學校有些不同,以人本主義為主而不是升學主義掛帥,講求的是自我實現,也不以傳統的年齡分組,教學在於質精不在量多,使身體、心靈、精神三種層次結合,讓學生學習尊重、關懷與合作。

    這一類的教育理念與制度在臺灣逐漸“合法化”,因此越來越多的政商名流將小孩送到這類學校接受教育,而徐澤禧也是其一。

    據說,這所學校的校長年輕時曾在中國嵩山少林寺修練過非常長的一段時間,擁有一身好功夫,加上他姓霍,因此學生幫他取了個“霍元乙”的綽號。

    當初,經由張老師的穿針引線,徐澤禧才會來到這裡。

    “去你的算命大師!在那邊危言聳聽,害本少爺落入這萬惡的深淵,被一個怪老頭盯著哪裡也去不了。你最好給我小心點,等本少爺下山之後,第一個要斃的就是你!”

    上午十點,險峻的山路上,一抹身影慢吞吞地往下山的方向走著,邊走邊低聲詛咒。

    只見他原本柔軟服貼的黑色短髮已被汗水浸濕,狼狽地貼在頭皮上,一張稚氣未脫的俊俏臉蛋脹得通紅,伴隨著咬牙切齒。

    依照他的個性,理當是破口大駡兼詛咒對方祖宗十八代,可為什麼現在他卻不敢大聲罵出來呢?說來說去還不就是聽聞下山的路途遙遠,他不多少保留一點體力不行,萬一三更半夜還走不出這座山……

    思及此,徐澤禧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趕緊加快腳步,一點也不願想像那個情況。

    他受夠了,受夠了一早六點起床打坐,打坐完吃早飯,吃完上課;然後吃午飯,吃完午睡,起床後上課;接著吃晚飯,吃完打坐,打坐完讀經,然後上床睡覺……這種無趣到極點的生活了。

    現在、現在他總算要脫離這裡,重新做人了,哈哈哈……

    越想越亢奮,稍微提振了下精神,他繼續往下山的路邁進。

    經過多年的體能訓練,起先他還能健步如飛,可是越接近正午,陽光越是火熱,鮮少樹蔭的遮蔽,火辣辣的烈陽簡直快將人曬到中暑。

    為什麼山上沒有公車?為什麼奶奶不派人來接他?為什麼連半輛路過的車都沒有?

    還有,什麼叫做自己走下山是結業典禮的一種?

    這是誰說的鬼話?靠,去他的結業典禮啦!

    徐澤禧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眼前的路面被太陽照射得充滿熱氣,直往身上沖,讓他的腳步更加虛軟。

    從上山至今,他曾經不止一次想要偷跑下山投奔自由,可是走沒多遠總會被霍元乙逮個正著,接著又被抓回學校……現在他不禁慶倖著還好被抓回去,否則當時年紀小小的自己走得下山才怪咧!

    正當他累得氣喘如牛,只能扶著一旁的山壁猛調息時,背後無預警地傳來聲如洪鐘的聲響──

    “站住!”

    徐澤禧猛地瞠大眼,直覺反應就是邁開腳步向前沖,仿佛後頭有什麼野獸妖怪在追趕似的,速度之快,簡直可以參加下屆奧運。

    “前面那位同學,站住!”

    不、不會吧?!他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可以下山了,霍元乙是發什麼神經,還要對他窮追不捨?

    徐澤禧哭喪著臉,下一秒便感覺到自己的衣領被人拎著,然後雙腳騰空,無論他怎麼踢打都掙脫不了。

    而拎著他的人,是一個蓄著清朝時期長辮子髮型、白衣黑褲功夫裝的老者。他臉上的鬍子和眉毛都已染白,偏偏腦後編成辮子的長髮,卻烏黑得像是年輕小姐,不愧是背影殺手。

    “小子,你又想開溜啊?”霍元乙把他拎到自己面前,笑笑地問。

    “我、我沒有……”馬的,為什麼他一看到霍元乙就害怕?一定是因為每次開溜都被神出鬼沒的他逮回去的關係……

    “那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霍元……校、校長,我畢業了,本來就可以下山。”

    “哦~~”霍元乙摸了摸鬍子,露出恍然大悟貌。“對喔,我都忘了。”這才讓他雙腳著地。

    “咳咳!咳咳咳……”徐澤禧按著胸口拚命咳嗽,一臉驚魂未定。

    “好吧,既然你都畢業要下山了,那校長就不攔你了。不過……下山路途險峻,一入夜便陰風陣陣……但我相信你能熬過去的。加油!”霍元乙拍拍他的肩膀,鼓勵微笑。

    徐澤禧一聽見“入夜陰風陣陣”,頓時俊臉蒼白,不敢再遲疑,雙腿火力全開,狂奔而去──

    ※        ※ ※ ※

    “大嫂,大哥要我們約你去吃飯。”

    這天才剛放學,幾名二年級的學長很快地到林孟薰的班級堵人。

    其實這幾個人是學校的流氓學生,卻對林孟薰恭恭敬敬,說話輕聲細語,還尊稱她一聲“大嫂”,就是因為他們的南哥對她一見鍾情。偏偏她好像不領情,害得他們南哥成天失魂落魄的,為了幫南哥追大嫂,他們幾個小弟只能主動出擊了。

    “誰是你們大嫂啊?莫名其妙!”林孟薰此刻晶亮的大眼圓睜,不善地瞪視著這幾個人。

    此時她凶巴巴的表情,和在徐家乖得像小綿羊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其實因為家庭因素,她從小就相當兇悍獨立,讓自己在學校免於被欺負,不過回到徐家可不一樣,外婆比她還凶、還恰,所以她在徐家只能裝乖。再說,徐家也沒有人會欺負她,身邊都是一些會照顧她的長輩,她也樂得當只小綿羊,不必做母老虎。

    吼,恰北北,他們大哥怎麼會喜歡這種小辣椒?

    幾個平時耍流氓耍慣了的大男生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吭聲。

    “讓開!”林孟薰皺眉低斥。“你們有沒有公德心啊?一群人堵在這裡,別人要不要回家?”

    “啊?喔,是是是。”他們一聽,連忙後退幾步讓路。

    林孟薰看也不看地越過他們,往走廊盡頭的樓梯走去。

    “薰!等一下~~”林孟薰從國中同班至今的好友丁小玟跟了上來,氣喘吁吁地把筆記塞進她懷裡。“你忘了跟我借的筆記了啦!”

    “謝謝,最愛你了。”林孟薰嘴甜地說,伸手掐了好友肥嫩的臉頰一把。

    看她腳步匆匆,丁小玟好奇問道:“你今天有事?”

    林孟薰拉緊身上的書包背帶,腳步越踩越快,身材較嬌小的丁小玟只得跟著加快腳步才追得上她。

    “是啊!聽說徐家的小霸王要回來了,明天晚上要舉辦聚會,招待一些徐家親戚,這幾天快忙翻了。”連珠炮似地說完後,林孟薰給好友一個抱歉的笑容,隨即揮揮手。“好啦,我趕時間,你自己小心點嘍,拜拜。”

    “拜……”丁小玟都還沒說完,林孟薰已經不見人影了。

    ※        ※ ※ ※

    林孟薰才剛下公車,正要往徐家的方向走去,就看見在距離公車站牌不過五公尺的地方有幾名青少年聚集在一起……不,正確地說,是一群身穿和她同校制服的男生,以多欺少,圍住一個看起來像是發育不良的國中生。這種不尋常的情形讓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快點,把錢拿出來。”惡少之一擺出兇惡臉孔。

    “就跟你說身上沒錢。”被包圍著的人,正是剛下山的徐澤禧,他皺著眉,一臉不爽。

    馬的,他從早上六點出發,一直到現在快下午六點才到達陽明山,他已經累癱了,再也撐不下去了。

    眼看家門在望,他多想快點回到久違了的溫暖的家,誰知道他才剛下公車就被一群人攔下,不由分說地問他住哪,他誠實地指著自家的方向,卻被這幾名惡少勒索,簡直太不像話!

    “少來,住這裡怎麼可能會沒錢?除非你說謊!”惡少之二掄起拳頭,一副兇神惡煞模樣。“敢騙哥哥們,就揍死你,聽見沒有?”

    “我幹麼騙你?我無聊哦?”徐澤禧沒好氣地回嘴。

    “矮冬瓜你還頂嘴……”惡少之三失去耐性,拎起他的衣領拳頭就要揮下──

    “喂,你們欺負一個小孩子,不怕被人當笑話看嗎?”林孟薰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口仗義直言。

    說真的,她現在正趕著回家忙,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耗在這裡,更別說去幫助一個小鬼頭。可是這群人的模樣著實令人生惡,她沒辦法泯滅良心,看著他們公然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而且他們這麼明目張膽地勒索,簡直犯了她的大忌──錢。

    說到錢,誰不愛?她愛錢愛得要死,恨不得夜夜抱著千元紙鈔入眠,可是她雖愛財,但取之有道,每天早起工作,自給自足,不像他們……厚,越看越不順眼,不教訓一下怎麼可以?

    “你誰啊?多管閒事!”幾名惡少一起回頭瞪她。

    林孟薰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了他們幾個。“我看你們不是缺錢加油就是沒錢買煙,再不然就是口袋空空,上不了網咖。”

    幾個男生聽得一愣一愣,一時間竟無從反駁。

    “丟不丟臉啊!幾個高中生好吃懶做,不好好念書,只會花父母賺來的辛苦錢,錢花光了,只好勒索國中生,真丟臉!”眼看他們一個個脹紅了臉,林孟薰更加一發不可收拾,褪去火辣口吻,改為動之以情。“你們想想,父母辛苦賺錢為的是什麼?如果讓他們知道你們這些乖兒子的所作所為,會有多傷心難過?唉……如果我生到這樣的兒子啊,會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裡,當作沒生過!”她一會兒癟嘴,一會兒眼眶含淚,演技逼真。

    這些惡少不知道是被她一連串話轟得頭昏腦脹,還是真的被感動了,居然一個個眼眶泛紅,有幾個性情中人甚至捂著嘴,含淚飛奔跑開,沒一下子,幾個人迅速作鳥獸散。

    這個長得一臉生人勿近的女人……不僅演技一流,雙手插腰罵人的樣子還真是架勢十足,嘴巴有夠厲害,難怪一群男生統統被罵跑。徐澤禧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打量她。

    轉過頭,林孟薰接收到他“崇拜”、“感激”的目光,遂眯眼朝他一笑,走過去摸摸他的頭,用親切大姊姊的語氣柔聲安撫道:“沒事了,小弟弟你還是快點回家吧,免得又被人逮到欺負。不是姊姊要多嘴,你啊,以一個國中生來說,真的是太矮……咳咳,不,應該是說,太迷你了,要多吃點飯啊,或者喝克寧奶粉,才能長得像大樹一樣高哦!”

    徐澤禧愣了一下,眼光落在她制服口袋上繡著的橫槓……

    一槓等於一年級,那他們同年啊,她居然自稱大姊姊?還叫他小弟弟?

    什麼叫做他很迷你?他只是還沒發育好嗎?可惡的傢伙……

    他越想越氣,一把狠狠推開她的手。“走開,別碰我!”

    林孟薰沒料到這個小弟反應會這麼大,而且還不領她的情,一副嫌她多事的態度,霎時,錯愕被不爽給取代。她斜睨著眼前只到自己鼻尖的矮冬瓜,調侃道:“哎呀!你這麼小就這麼跩,難怪被找人麻煩,對你的救命恩人居然一點都不感激,還凶我啊?”

    真後悔救了這個無禮的小鬼,早知道任他被剝皮、吃肉、喝血,全部不關她的事,哼!

    “我又沒有求你救我。”徐澤禧努力抬頭挺胸,輸人不輸陣。

    “那真是抱歉啊,我多管閒事了。”林孟薰臉上的笑容已經掛不住了。

    “你的確多管閒事,時間這麼多,不會回家多念點書嗎?”

    “切!我念不念書要你來管啊?我看要多讀點書的是你吧,沒禮貌,死小孩……”林孟薰的怒氣整個被激起,她眯著眼,實在很想動手好好教訓這個無禮的小子。

    “我哪裡小?我只是還沒開始發育,沒禮貌!”徐澤禧仰高他精巧的下顎,用鼻孔看人,壓根兒忘了剛剛的自己有多累,現在居然可以精神充沛地和人吵起架來。

    “沒禮貌的是誰啊?”林孟薰一口氣差點喘不過去。人稱小辣椒,罵人不用換氣的她,居然被一個臭小鬼激到?厚,簡直不可思議!

    “哼!”徐澤禧閉眼甩頭。“懶得理你,本少爺要回家享福了。”他依然仰著下巴,跩得二五八萬。

    林孟薰不懷好意一笑,在他經過自己面前之際,無聲無息地伸出腳──

    “唉喲!”徐澤禧只來得及發出哀嚎,下一秒,就以正面著地的姿態趴跌在地上,整個人狼狽不堪。

    “唉呀!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林孟薰假笑著問道。

    徐澤禧緩緩抬起臉,用一道足以殺人的目光死瞪著她。

    眼看他一張原本俊俏的臉蛋,現在額頭、鼻尖和下巴都沾上泥土,整張臉只看得到一雙殺氣騰騰的雙眼,和因氣憤而顫抖的唇,林孟薰忍不住笑出來。

    “噗~~”她趕緊收起放肆笑意,一本正經地看著他。“要不要大姊姊扶你起來啊?”

    “不、用、了……”他已經火到最高點,這傢伙最好別碰他。

    “好吧,既然你堅持,那就拜拜嘍!”林孟薰直起身,拉緊身上的書包背帶,哼著歌,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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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4 08:3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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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據聞,過世許久的徐家大家長徐軍,昔日在上海是鼎鼎有名的大律師。

    除了律師身分,他還曾經營過輪船公司,來往的政商名流皆非泛泛之輩。無奈,遷居來台後沒有多久,徐軍便因病與世長辭,留下遺孀徐老夫人,以及一名獨生子徐展鵬。

    徐展鵬遺傳了徐老夫人的藝術細胞,小小年紀便展現繪畫天分,長年定居美國波士頓,鮮少返台。

    而徐展鵬的妻子,也就是徐澤禧的母親,是一位頗富名氣的舞蹈家,夫妻倆都從事藝術工作。

    也許是認為徐老夫人能夠將這唯一的孫子照料得安好無虞,於是他們全心投入喜愛的工作領域裡,沒有身為父母親的自覺,對兒子疏於照料,一家人兩、三年才見一次面,親情可說十分淡薄。

    今日,是徐老夫人替寶貝愛孫舉辦的洗塵宴,沒有豪華絢麗的排場,僅僅邀請與徐家關係親近的親朋好友與會,讓大家見見這位久未露面的徐家小少爺。

    為了應付上門的賓客,徐家除了自家的管家及幫傭外,還特別請了一批外燴廚師,儘管宴會走精簡風格,仍不能怠慢了賓客。

    徐家大宅的廚房內,只有林孟薰和幾名長年在徐家幫忙的大嬸正在切切洗洗,手上忙著,嘴裡當然也不得閒──

    “喂喂,阿嬌,你看見小少爺沒有?”

    “沒有耶,聽說昨天一回到家就開始昏睡,不知道醒了沒有。”

    “也是啦,好不容易重獲自由下山了,也不用再過那一板一眼的日子了。”

    “不過聽說小少爺脾氣很大,以後我們皮要繃緊一點才行。”

    “就是說啊!”

    那她更慘,在家不僅要伺候這位排場很大的少爺,日後還得在學校照料他……林孟薰在心中哀歎幾聲,眼看手邊工作準備得差不多了,她把雙手擦乾,從後門偷溜到後院透透氣。

    “呼……搞什麼嘛,排場搞這麼大,是沒下過山喔?要這麼隆重地迎接他,他是總統還是外賓啊,切……”林孟薰反覆捶打著緊繃的肩膀,望著燈火輝煌的前院,嘴上咕噥道。

    她聽徐家資深的園丁阿伯提過,老夫人把孫子寵上天,只要孫子一吵,連天上的星星都會摘下來給他,此言一點都不假。

    真慘,她居然要跟這種天之驕子上同一所學校,也許還要伺候他、被他使喚……林孟薰無端端打了一記寒顫,同時背後傳來鬼魅般的嗓音──

    “我不是總統也不是外賓,我是──”

    “喝!”林孟薰嚇了一跳,倏地轉身,接著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這個矮冬瓜在這裡做什麼?”

    “矮冬瓜?”徐澤禧兩手插在口袋,濃眉一挑,兩簇火焰在眼中燃燒。

    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也就算了,她還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身高取笑他……難道他不會有長高的一天嗎?更別提她昨天那神來一腳,害他跌得全身酸痛,這筆帳都還沒跟她算。

    “你跟蹤我對不對?你是怎麼混進來的?你有什麼目的?你最好老實說!”林孟薰全身豎滿防備的刺,露出真實本性兇悍質問,一副隨時要高呼警衛逮人的機警模樣。

    “跟蹤你?少臭美了。”徐澤禧一臉不爽。“還有,我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誰敢攔我?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在這裡還要跟你報告嗎?我說,你這個矮冬瓜最好快點離開這裡,否則我就要叫人來抓你了哦。”她眯起圓眸,語帶威脅。

    “好啊,我就站在這裡,看誰敢抓我。”他抬高下巴,一副天塌下來也壓不垮他的架勢。

    “好,嘴硬嘛,那你不要跑喔,不要落荒而逃喔,我這就去叫人!”

    林孟薰本想饒他這回,只要他識相走人就好,偏偏這傢伙不聽勸,那就別怪她趕盡殺絕了。語畢,她直接回廚房打內線搬救兵。

    落荒而逃?呿,他才不幹這種孬事。

    是說,這女人怎麼會在他家?還穿著圍裙……難道她在這裡幫傭嗎?可是以她的年紀,不太可能啊……

    正當徐澤禧準備待在原地等人來抓之際,管家方嫂剛好找來。

    “少爺,快走吧,老夫人在找你了。”

    “方嫂。”他喊住神色匆忙的管家。

    “是的,少爺。”

    “我們家有雇用高中女生嗎?”

    方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有一個,就是我外孫女啦,是老夫人破格雇用她的,以後我們阿薰會在學校好好照顧少爺。”

    那個口無遮攔的女人是方嫂的外孫女?徐澤禧揚高濃眉,嘴角露出充滿興味的笑意。

    很好,這下有趣了,他真是迫不及待要看到她張大嘴驚訝的樣子了。

    徐澤禧收回望向廚房的目光,含笑跟著方嫂離去,心中暗忖:哼,饒你一回,下不為例。

    林孟薰打完電話率先沖出廚房,想要盯緊現行犯,以免讓他跑了,誰知道等她回到後院,已經空無一人。

    “哼,矮冬瓜、膽小鬼,還說不怕呢!”一想到剛剛矮冬瓜臉上那表情跩得像天皇老子,後來卻偷偷落跑,她忍不住笑了。

    “阿薰,要開始了耶,想不想看看小少爺的真面目啊?要看就快來喔!”阿嬌嬸推開後門招呼道。

    “好,這就來了。”她趕緊跟上,也想看看這個嬌貴跋扈的小少爺生得什麼樣。

    可是,當她一看清楚站在老夫人身邊,那個保持禮貌微笑,一副翩翩貴公子架勢的矮冬瓜……不,是“徐家小少爺”之後,她就笑不出來了,倔強的圓眸自有意識地瞠大,眼中寫滿不可置信。

    怎、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會是傳聞當中那個上山修練十年不曾下山的少爺?他……他是不是冒牌貨?一定是冒牌貨!

    那天看見他被人圍剿,單槍匹馬、孤立無援,若他真是少爺,下山也該會有幾台禮車接送才對吧?怎麼會落單,還差點落入惡少手裡?這哪裡像是被寵上天的少爺的遭遇?

    所以……他一定是冒牌的,絕對是!

    林孟薰一再說服自己,藉以安慰自己受到驚嚇的小小心靈。

    可是當她看見老夫人喜孜孜地拉著矮冬瓜的手,仿佛緊緊抓住失而復得的珍寶……這……他的身分還假得了嗎?

    她頓時感覺眼前一花,絕望地蹲下身,抱著頭懊惱不已。

    死定了……如果……如果早知道他是少爺,她一定不敢這麼放肆,一定不敢叫他矮冬瓜,一定不敢伸腳絆倒他,一定對他畢恭畢敬、噓寒問暖,一定啊……

    千金難買早知道,她受教了,嗚嗚~~

    現在可好了,他是主,她是僕,偏偏她之前還跟他結下樑子……如果他知道她是徐家員工,她真的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萬一他跟外婆告狀,把她的惡形惡狀公諸於世,她、她、她就慘了!

    最尊敬老夫人的外婆怎能容忍她以下犯上、沒大沒小?而且她惹到的還是老夫人最寶貝的孫子!

    偏偏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比自己還要兇悍N倍的外婆啊!

    就在林孟薰蹲低身子抱著頭,無法承受這個打擊的時候,一雙漆黑皮鞋出現在她眼前。

    “喂!”皮鞋的主人毫不客氣地喚道。

    她愣愣抬頭望去──

    一張漾滿邪惡笑意的俊臉背著光朝她兜頭籠罩而下,此時此景,他的神情在她眼裡看起來就跟趁著夜色降臨的惡魔無異,嚇得心虛的她往後跌坐在地,俏臉滿是惶恐。

    見狀,徐澤禧滿意地扯唇一笑,丟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以後……請多多指教啊。”

    ※        ※ ※ ※

    清晨五點,林孟薰從睡夢中驚醒。她抱著棉被半坐起身,神情驚魂未定。

    都怪當時那抹惡魔般的微笑還深烙在腦海,怎麼趕都趕不走。

    “唉……幸好是夢。”她甩甩頭後,閉起眼揉揉泛疼的太陽穴,稍微舒緩了下那陣抽痛,再次睜眼,這才意識到自己睡在地板上。

    她抬起森冷的眼,忿忿朝自己的床鋪看去──

    背對著她側躺的少年似乎還在熟睡,呼吸平穩而規律,一天比一天更顯寬闊的肩背一起一伏。

    這傢伙睡得很舒服嘛!

    說也奇怪,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放著自己那間舒適得像皇宮一樣、還有張高級進口名床的房間不睡,卻老是愛跑來她這間位於二樓、冬冷夏熱的房間窩著,還無恥地霸佔著她的床不放。

    起初她嘗試驅趕他,偏偏他比打不死的小強還頑固,有時火氣大一言不合,兩人大打出手,她永遠是被撂倒踢下床的那個,他則成功掠奪地盤,抱著她剛曬好、被陽光洗禮過的粉紅色棉被睡得香甜。

    幾次下來,同樣的戲碼重複上演,三更半夜乒乒乓乓是常有的事。偏偏外婆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制止他們。她並非不曾抗議過,畢竟他們孤男寡女的,又正值青春期,誰知道他會不會……會不會……做出喪盡天良的事?

    外婆聽了她的抱怨卻捧腹大笑。“哈哈哈……阿薰啊,我們家的阿薰,你想像力也太豐富了,我想少爺這麼受女生歡迎,條件又好,眼界一定很高,你實在想太多了,而且外婆就在隔壁房啊,你們房門也都沒關,安啦!”

    吼,真不知道該說外婆偏心,還是說她少根筋,男人一旦獸性大發,可是什麼缺德事都做得出來的耶!

    她也不曉得老夫人知不知情,可是那好像沒差,老夫人什麼都聽這個惡霸少爺的,只要他喜歡,誰阻止得了?

    而他最過分的就是要她“陪睡”──當然她只能命苦地睡地板,他少爺則大搖大擺地在她床上翻滾,還堅持要跟她閒扯聊天──當然到最後都變成鬥嘴,鬥到他睡著為止,見鬼了,這傢伙分明有毛病嘛!

    想趕他走,他卻說這也是他家的房子,她是不是喧賓奪主了?很好,這點她無言以對,無從反駁。

    幸好他到她房間,就真的只是乖乖睡覺,除了跟她打架鬥嘴之外,楚河漢界劃分得一清二楚。

    唉……說起來最可憐、最無辜的受害者就是她了,面對他的惡霸行徑求助無門,後來只能委屈地抱著棉被窩地板。

    有時,她忍不住問他為什麼捨棄自己的豪華套房,他卻胡扯瞎扯一堆,說什麼住在山上多年,他已經由奢入儉,太豪華的房間住不慣……切,鬼才信他!

    話說自他下山至今快兩年了,他和她也從高一新生成了半舊不新的高二生,可若真要細數這些日子以來他和她的戰爭,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可恨的是,在外面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她,回到家對徐澤禧而言根本不算回事。他動不動就語帶威脅,要把她對他不敬的點點滴滴告訴外婆,使得她絕大多數時間都處於劣勢,在徐家面對這個無法無天的少爺,她簡直成了敢怒不敢言的超級大孬種。

    畢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生存,她也只能忍氣吞聲。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她一旦出了徐家大門就把徐澤禧當成空氣,對他不假辭色,可說是深惡痛絕,恨不得把他大切八塊丟進基隆港喂魚洩恨。

    在徐家,表面上她對他恭恭敬敬,他也以禮相待,可私底下卻截然不同。

    他跟她什麼都能拿來吵,超級愛唱反調。當他說天空是藍色,她就硬要拗成是紫色;當他說天氣好熱,她就會拉著領口直喊冷;當他說庭院的花好香,她就會捏著鼻子猛喊臭。

    更別提在他自戀地猛照鏡子時,她從他身後飄過去,必定附贈一句:“怎麼那麼醜。”

    “本少爺哪裡醜?多少人愛我你懂是不懂?!”徐澤禧當場抓狂,非常不高興。

    十年的時間都待在山上,同學全是男生,在那所和尚學校裡,根本沒有接觸女生的機會,直到下山後進入“忠孝高中”,突然之間受到眾家女生的矚目,他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受歡迎。

    走到哪裡都被女生有如眾星拱月般包圍的感覺真的不錯,簡直令人上癮,因此他更是保持著斯文有禮的翩翩貴公子形象,萬分享受女生投注在他身上那種既著迷又崇拜,怕被發現又忍不住多看幾眼的目光,打定主意要讓很多的女生愛上他。

    不是他臭屁,憑他在外的完美形象,全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女生都愛他,只除了眼前這個只會罵他、損他、永遠看他不順眼的怪胎。

    “那些人一定視力不好,才會識人不清。”她毫不客氣地損他。

    這人在家裡像個霸王,一發起脾氣來隻差沒把整個屋宅掀翻了,偏偏在外面卻斯文有禮、行為端正,每天笑容掛滿面,弄得全校沒有女生不愛他。外人都以為他是個模範生,誰想得到他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雙面人。

    “我看視力不好的是你吧?別謙虛了。”

    “我才沒有勒,你別忘了,全天底下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隨便你。本少爺不缺人愛,被你愛到也倒楣。”

    辯到後來,兩人當場免不了又是唇槍舌劍一番。諸如此類的各種事蹟不勝枚舉,每每鬥得臉紅脖子粗,仍然不肯善罷干休。

    林孟薰咬著下唇,捏了捏拳頭,心中依舊憤恨難平。

    她太過於投入自己的世界,沒意識到兩公尺外的床上有了動靜,連對方都已經欺近身前了還不知道。

    正當她暗中咒駡他之際,居然有張臉往她面前湊過來,近得差點唇碰唇,她嚇得往後仰,整個倒在地板上,後腦直接著地,“叩”地一聲好響亮,伴隨著一句哀嚎:“痛……”

    “要不要我幫你呼呼啊?”看她痛得眼眶沁出薄淚,徐澤禧心情極好,兩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不用了!假好心!”林孟薰揉著泛疼的後腦,感覺眼前一片暈眩。都是他害的……

    “你不要每次都曲解我的好意嘛!”

    “如果你真的是好意,就不會這樣害我。”她朝他丟了一記白眼。

    “我叫了你好幾聲,是你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才會沒聽見。你剛剛一直盯著我看,該不會是對我有什麼遐想吧?”

    “遐、遐你個大頭鬼!”林孟薰瞠圓了眼反駁,卻因為被說中心事,臉頰悄然醺紅。

    好生逗弄了她一番,滿意地看見她臉紅,他戲謔地道:“不要愛上我啊!”

    “屁啦!誰會愛你?徐澤禧我告訴你,全世界──不,全宇宙,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深怕他不相信似的,她一再用力強調。

    一大早就淨說些不中聽的話,這女人真該洗洗嘴巴。徐澤禧俊臉一沉,扯開嘴角要笑不笑地道:“謝謝抬愛。”

    “不客氣。”

    她瞪著站起身,背對著她正欲離開的背影,心中再一次深深懷疑:徐澤禧是不是偷吃了長高藥啊?還是趁著暑假到美國玩,去動了打斷腿骨增高術,否則這傢伙怎麼過了一個暑假,就長得比她高了快一個頭?

    除了長高,他還變壯了,身形厚實,不像以往單薄。

    之前總把他當小弟弟看,某天,她突然意識到他長這麼高了,而且隨著身高的變化,兩人之間的氣氛也隨之詭異地改變。每次他一靠近,她總是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壓迫,他過熱的體溫總是有意無意地影響到她,教她渾身不自在。

    她一定是哪根筋突然有問題,才會總是輕易地被他所影響吧?

    “喂,我肚子餓了,要吃飯,快點。”走到門口的高大身影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慵懶命令道。

    “知道了。”她沒好氣地朝他背影比了個不雅的手勢,然後自己暗爽偷笑,仿佛暗算了他一回。

    ※        ※ ※ ※

    徐家廚房。

    林孟薰梳洗完畢換上體育服,戴著帽子、罩著圍裙的標準裝扮,開始準備徐家一老一少的早餐。

    她的動作迅速俐落,一刻都不敢拖延,全是因為她身後坐著一個嚴酷牢頭,正用他那一雙銳利眼神逼迫她不斷加快動作。

    “幹麼老是坐在那裡?我是犯人嗎?怕我偷跑啊?莫名其妙!”害得她都不自在了,林孟薰小小聲地嘮叨。

    “我在看你有沒有偷懶。”某個耳朵尖銳的人這麼回道。

    吼,這傢伙不愧是上山修行過,聽力超好,絕對不能隨便說他壞話。林孟薰恨恨地握緊鍋鏟,以暴力翻動平底鍋裡的荷包蛋,藉以出氣。

    “好了沒?”他摸著咕嚕咕嚕叫的肚皮,不耐地催促。

    林孟薰已經懶得回答了,她默默地把早餐端到外面飯廳的桌上,在徐家少爺大啖早餐之際,她連忙拿著抹布在客廳擦擦洗洗。要是她待在廚房繼續跟他鬥,他鐵定又要開始嫌東嫌西,故意整她,要她重做一份早餐了。

    “喂,林孟薰,我不要吃這麼熟的蛋,都焦了我怎麼吞得下去?”飯廳裡傳來徐家少爺的挑剔聲。

    她裝耳聾,選擇性失聰。反正這傢伙一天不損她、一天不抱怨、一天不找碴,就一點都不像他了。

    起初她還會氣衝衝地跟他吵、跟他理論,現在則是對抱怨聽而不聞,反正他再怎麼挑剔,最後還不是會統統吃光。

    林孟薰聳聳肩,開始她的工作。

    徐家古色古香的客廳內,隨隨便便一樣擺設都是價格不菲的陳年骨董,外婆老是叮嚀她擦拭時要小心再小心,以免有所損害,到時賣了她都賠不起,因此她在工作時總是小心翼翼,深怕出任何差錯。

    雖然擦洗客廳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她還是做得不亦樂乎,畢竟老夫人給的薪資、福利都很不錯,她當然要再勤奮努力些,證明自己有能力拿到比在外面打工還要優渥的薪水。

    想到白花花的鈔票,她心情自然開朗,邊忙邊哼歌,不時傻笑。

    她把體積較小的花瓶抱在懷裡輕揉擦拭,嘴上依舊悠閒地哼著音調,擦拭完畢,她將花瓶拿高,放在眼前翻轉反覆打量,深怕有絲毫遺漏。

    但不知怎地,她突然一個沒抓穩,眼睜睜看著花瓶滑出自己的手,霎時客廳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碎片散了一地。

    ……慘了!

    林孟薰瞪著地板上的碎片,蒼白了臉。

    她她她……她不小心把當年徐老先生從上海帶回來的骨董花器給摔得粉碎,這一瞬間,她傻了、覺得自己要倒大楣了,先別說外婆會怎麼修理她,若要賠償,那她一輩子都賣給徐家還不夠賠吧?

    現在怎麼辦?怎麼辦啊?對,快點收拾,先收拾再說!

    可是,命運仿佛刻意和她作對似的,在這當口,方嫂剛好出現。

    一看到滿地的碎片和呆杵在原地的外孫女,方嫂氣得快要中風,顫抖的手指著她。“你……你……”

    “我……我……”林孟薰知道自己完了,緊張得說不出一句話。

    方嫂不由分說,抄起雞毛撣子開始追殺她,邊追邊罵:“要死了,你怎麼賠?怎麼賠?看看我不打死你才怪!”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啦!”林孟薰被追得滿屋子跑,和外婆隔著骨董木椅對峙。

    方嫂體型壯碩,一站出來就很嚇人,更何況還追著她跑,萬一被逮到她就死定了,當然要跑!

    “你給我過來!看我不修理你……”方嫂老當益壯,繞過椅子猛揮著雞毛撣子,不打到她誓不甘休。

    “外婆你聽我解釋啦!”林孟薰無計可施之下,只能沖出客廳,奔入飯廳,躲到徐澤禧身後尋找庇護。

    不愧是徐家少爺,外頭吵得震天價響,他還能悠哉坐在這裡吃早餐。

    “你──”方嫂看見在飯廳裡吃早餐的少爺,怒氣稍緩,甚至還露出一抹微笑。“少爺早安。”

    徐澤禧懶洋洋抬眉,先是瞟了那個不知道幹了什麼事被追殺、此刻躲在自己身後的身影一眼,才道:“早。發生什麼事了?”

    “這丫頭……這丫頭打破了老爺的花器!”方嫂無奈地用力歎息。

    “救我……”林孟薰知道自己很沒種,平常跟他鬥得死去活來,在這種時候竟然還拉得下臉向他求救。可是若不這麼做,她一定會被外婆殺了!

    徐澤禧微微一笑,以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頭也不回地低道:“我幹麼幫你?”她忘了她老是把“我最討厭你”這句讓他不爽到極點的話掛在嘴邊嗎?現在還敢要他幫忙?哼!

    “拜託……”現在只要外婆饒過她,要她表演吞火都OK啦,更別提對他低聲下氣了,說她沒用也好、俗辣也罷,都沒關係啦!

    喔喔,她剛剛說……拜託?而且那軟趴趴的嗓音和平時的大嗓門簡直天差地遠,聽在耳裡真是莫名地順耳啊!徐澤禧挑高濃眉,眼中閃過一抹驚異。

    “林孟薰,你還不快點給我出來!”少爺在,方嫂也不便扯開喉嚨或動手抓人,只能用眼神壓迫自己的外孫女,要她出來投誠。

    “徐澤禧……求你……”林孟薰無計可施之下,只能抓著他身上的網眼Polo衫哀求他幫忙。

    “咳咳。”察覺到她手上傳來的溫度,徐澤禧喝了口水,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才悠然開口:“方嫂,算了,那個花瓶又不值錢,打破了再買新的就好,不需要大驚小怪。”

    此言一出,不僅方嫂驚訝,連林孟薰都呆住了。

    他……騙人的吧?怎麼可能不值錢?那可是徐家老爺在世時四處搜羅而來的珍品啊!

    或者他少爺眼中的“價值”,和他們這些平常人的認知不同?

    而且,她還以為他會眼睜睜見死不救,甚至還在外婆面前加油添醋一番,反正就是存心要害她……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會用老神在在的態度,雲淡風輕地幫她解圍……

    林孟薰不禁瞪著他黑髮服貼的後腦,神色複雜,從剛剛就沒停止過紊亂跳動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些奇怪得理不清的感覺,麻麻癢癢地直往心窩裡鑽,有些難受,卻又不全然如此不舒服。

    “可是……”方嫂遲疑了下。既然少爺都不在意了……

    “奶奶那裡,我說一聲就可以了。”短短幾個字,徐澤禧平穩低沉的嗓音,極富安撫人心的作用,與平時小霸王般的態勢截然不同。

    方嫂松了口氣,卻還是以警告眼神掃視那個躲在少爺身後尋找庇護的外孫女。

    “你去忙吧。”徐澤禧遣走了方嫂,這才悠哉悠哉地對身後的人說:“你可以出來了。”

    林孟薰起身,雙腿軟癱地坐進一旁的椅子裡,虛脫地趴在桌上。“還好……不然我一定被打死。呼~~”

    徐澤禧打量起此刻的她。瞧瞧她,老是神氣挑高的眉現在皺在一起,總是閃爍精光的圓眸半閉,粉紅唇瓣微微嘟著,額上冒出薄薄的冷汗,仿佛敗下陣來的母老虎,正脆弱地療傷……

    哈,原來她也會有軟弱的一面啊?這樣總算像個女孩子了。

    這女人在徐家乖得像只綿羊,在外頭卻凶得像只母老虎,每回看見她總是盛氣淩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這還是她頭一次白著臉向他求救,他好像抓到了她的小把柄似的。

    不知為何,他竟感到有些愉悅,只因為眼前這個不一樣的她。

    “記住,你欠我一次。”他抽起餐巾紙抹過嘴角,淡淡瞥她一眼。

    她自知理虧,不敢討價還價,圓眸緊張兮兮地瞅著他,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不要……不要叫我用身、身體來還之類的喔。”她神經質地拉緊衣襟,表情滿是防備。

    徐澤禧正要起身,聽見這句匪夷所思的聲明,濃眉緊緊揪在一起。

    這女人是電視還是小說看多了?也不掂掂自己有幾兩重,她這種姿色他看得上眼嗎?根本是她往自己臉上貼金吧?哼!

    他斜睨著她,毫不留情地損道:“我再怎麼不挑嘴,都不會選上你,放一百二十萬個心吧!”

    說完,他少爺就邁開閒適的步伐離開,獨留下面紅耳赤的她。

    什、什麼嘛!什麼叫做“我再怎麼不挑嘴,都不會選上你”?!

    她哪裡不好?雖然沒有前凸後翹,但起碼身材勻稱啊,臉蛋不是絕頂漂亮,至少還有幾個人喜歡,脾氣……脾氣是大了點、凶了點,但她也是有溫柔的一面啊!

    可惡的徐澤禧,竟然把她貶得一文不值,她也真不爭氣,居然還會覺得有點不爽、有點受傷,覺得他一定是瞎了眼,才會看不到她的好……

    在心裡把他臭駡了一遍,她悶悶地趴在餐桌上,不禁又想到剛剛的場面。

    這傢伙……雖然老是與她鬥得死去活來、勢不兩立,可是當她有麻煩,他卻又挺身而出,還幫她說謊、替她解圍……本來以為他會見死不救的,這才像那個討厭鬼徐澤禧嘛!

    剛剛那個徐澤禧一定是被上帝附身了,才會變得這麼好心,害她不禁要對他改觀了,其實……他也沒這麼討厭嘛!

    現在好了,她註定欠他了,也不知道他會要她怎麼還?

    不過撇去這些,還是……

    “謝謝。”她用螞蟻才能聽見的聲音,朝他離開的方向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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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如往常的早晨,公車站牌前擠滿了各所學校的學生。

    熟識的會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個個眉飛色舞,聊得非常開心;而怕生的則默默縮在一角,有的獨自看書、有的聽著音樂,眾人打發時間的方式各有不同,皆引頸企盼著公車的到來。

    林孟薰和徐澤禧兩人一前一後,也正往這裡走來。

    只見她像是競走選手一樣,腳步淩亂倉促,隨時都有可能打成麻花結,好像後頭有惡鬼在追趕她。微風陣陣的清晨,她卻因為激烈運動,額頭沁出薄汗。

    而在她身後距離一步遠的徐澤禧,則是將雙手插在口袋裡,悠哉地漫步。

    人高腿長就是有這種優勢,她的兩、三步,他只需要一步就能跟上,悠閒的姿態與她倉皇的模樣相差了十萬八千裡。

    可惡、可惡,她為什麼就是擺脫不了他?

    林孟薰走得氣喘吁吁,在心中咒駡了他千萬遍,最後忍不住頓下腳步,轉頭怒視那個教人生氣的傢伙。

    “徐澤禧,你可不可以不要跟著我?”她氣急敗壞地問。

    徐澤禧緩緩挑眉,有神的黑眸中添上戲謔,撇嘴輕哼。“我說林孟薰同學,你會不會太愛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死跟著我不放。”她含冤指控。

    “我跟著你不放?我都不知道這條路只有你能走欸,公車站牌被你登記去了是不是?那明天換我走前面,你可不要跟著我。”徐澤禧連嗤了幾聲,雙手好整以暇地抱胸,由上往下斜眼睨她。

    有個問題深深困擾他許久了,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他,就她林孟薰討厭他徐澤禧?他真的不懂。

    想當初,剛認識的那一天就發生了點不愉快沒錯,可是這一、兩年相處下來,雖然還是一見面就鬥嘴,但說實在話,他並不討厭她啊,每回想好好地和她說說話,卻總是輕易被她激怒,到最後便又鬥得難分難捨。

    唉……林孟薰這女人見了他從沒給過好臉色,在家裡動不動就愛跟他唱反調,在學校見了他裝作不認識……被她這麼對待的他幾乎要懷疑自己究竟有多麼令人討厭了。

    可是,明明愛慕他的人一大堆啊,為什麼就她與眾不同?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她眼睛是放在口袋裡面忘記拿出來了是不是?

    對於這點,他始終耿耿於懷,有時甚至會挫敗地想,這麼多人對他的愛慕,如果能夠換得她對他的一點點好,那也沒關係……

    真是見鬼了,他居然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

    不過不能否認,她越是對他反感,他越是不由自主地注意起她,目光追隨著她的次數頻繁到不可思議、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地步。

    林孟薰知道自己吵不過他,只能把悶氣往肚子裡吞。

    事實上他說的也沒錯,這條路不是她專屬的,公車站牌也沒登記她的名字,是她自己太過神經質,一旦他靠近身邊,就渾身不對勁。

    “不吵啦?”他還不放過她,繼續揶揄道。

    看她氣紅了臉,他忽然感到一陣愉悅。唉,他這樣是不是很變態?可是每天不跟她吵上一回還真是不習慣咧!

    林孟薰鼓著頰,把怒氣憋在嘴裡,不再跟他爭吵,轉身往擠滿學生和上班族的公車站牌走去。

    在等待公車的時間,他們並肩站在一起,可是兩人的視線東張西望,就是不會撞在一起,好像早就說好了似的。

    為什麼徐澤禧沒有司機專車接送,反而要與她一起苦命搭公車呢?

    這全是徐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希望自己的寶貝愛孫能夠與一般學子無異,所以不讓他享受特別待遇,上下學都得搭公車。

    起初他還會憤怒抗議,大耍脾氣,後來發現自己再怎麼反抗都無法動搖徐老夫人的決心之後,他才逐漸放棄,乖乖遵命。

    一直到現在,他也對這種生活習以為常了,瞧他,還挺享受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目光嘛!

    哼,自戀鬼,他一定以為全世界的女生都愛他吧!

    林孟薰在心裡偷罵他幾句,連帶偷瞪他一眼,卻突然發現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教她無端怔愣住了。

    他……沒事又靠她這麼近幹麼?近到她都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和他身上制服傳來的淡淡薰衣草燙衣水味道。那陣淡香飄近鼻端,一路鑽進了心窩,帶來陣陣騷動,在身體之中亂竄,教她心煩意亂。

    不知道是她太過敏感還是怎地,明明相距有一公尺寬的距離,並不若自己以為地貼近,可她還是神經質地悄然挪開幾步,好像想藉此逃開一些什麼……

    太過專注在自己異樣的情緒裡面,林孟薰沒注意到公車站牌旁擺設的壓克力廣告看板,額頭硬生生撞了上去,發出了“叩”的聲音,還伴隨著她的痛呼。“噢……”痛!

    徐澤禧斜瞥了此刻眼泛淚光、捂著額頭的人一眼,撇嘴嗤笑道:“你在打瞌睡嗎?”

    林孟薰抬頭,忿忿地瞪他。“你良心被狗啃了嗎?在這種時候,稍微有點同情心的人都會問一下‘有沒有怎麼樣’、‘受傷了嗎’之類關心的話吧?哪像你……冷血無情的怪物。”

    吼,這人一天不氣死她不甘心就對了!

    早上他挺身幫忙的事,一定是她在作夢吧?像這種惡劣人種怎麼可能會幫她呢?

    很好,被他一氣,她頭都不痛了。

    “我的同情心向來用在對的人身上,不隨便浪費的。”

    冷血無情的怪物?如果他真是這樣,早上還會因為她那種受傷小貓般的求救聲而幫她嗎?這女人真是不懂得感恩。

    儘管被激怒了,可是他徐大少爺就是有辦法在眾人面前繼續保持他完美的微笑,嘴裡卻低聲說出毒死人不償命的話。

    用在她身上叫浪費?林孟薰聽了,氣得猛然退後一步,一副隨時要跟他打架的態勢。

    “徐澤──”

    她話都還沒出口,背後卻忽然被一隻大掌給牢牢托住,硬是把她扳回原來的位置。下一秒,她撞進了一堵日漸結實的胸膛之中。

    “小心一點。”他低斥道,很快地收回手。剛剛她差點就要跌進她身後那個掛著厚重眼鏡的書呆子懷裡了,笨女人。

    林孟薰察覺自己竟貼在他的胸膛,嚇得猛然推開他。“你、你想幹麼?!”

    她一副他身上染有愛滋病毒的反射動作,讓徐澤禧徹底黑了整張俊臉,也不想多替自己辯解了。

    他咬著牙道:“我並不想幹麼,別以為你有多麼國色天香,而我又有多麼饑不擇食。”

    饑、饑不擇食?他又說這種傷人的話!

    林孟薰拚命深呼吸來平息心中怒火,要自己別跟他計較,這時候公車來了,她氣呼呼地往人群裡鑽,準備擠上公車。

    一如往常,她沒注意到有個人總是站在她身後,抵擋住不斷湧上前的人潮,避免她遭受推擠。

    “喂,你幹麼老是大包小包的?”他瞪著她塞得鼓鼓的後背包,不知道裡頭到底裝了些什麼。她三天兩頭就帶著滿包包的東西,到底要幹麼?

    “要、要你管啊?”林孟薰趕緊把包包緊抱在胸前,神色緊張,仿佛包包裡放了什麼珍貴寶物似的。

    被一堆人不斷地推擠,徐澤禧也懶得和她吵了。

    不一會兒,徐澤禧和林孟薰成功擠上公車。在離後車門不遠的地方,她拉著連接欄桿的吊環,而人高馬大的徐澤禧則輕輕鬆松地搭著車頂的欄桿,兩人隨著搖搖晃晃的公車,一同上學去。

    一路上兩人相對無言,直到公車抵達學校,兩人都下了車,往校門口漫步而去。

    “那個……”她遲疑了會兒,才呐呐地問:“打破花瓶的事,你要怎麼跟老夫人說?”

    雖然早上他曾說過老夫人那裡他會處理,而且態度沉穩得教人不得不信服,可是……她還是會擔心。

    “我自有我的辦法。”他還是這麼有自信。“倒是你……”

    “怎麼樣?”他的注視讓她不由得縮了縮肩。

    “欠我的那件事……”徐澤禧難得地欲言又止,以一種高深莫測的眼神看著她。

    他是指早上他以小人步數威脅她非得欠他一次,他才肯幫忙的事嗎?林孟薰緊張兮兮地靜待下文。

    “我是說……”他腦袋轉了一圈。“我希望你可以不要這麼討厭我,這樣一來我們就互不相欠,怎麼樣?”靠,他說話就說話,心裡到底在顫抖個什麼勁啊?

    林孟薰的腳步停了下來,抬頭笑著斜睨他施恩似的嘴臉,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說:“不、可、能。別忘了,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未來依舊是這樣,哼!”

    語畢,看見他頓時轉黑的臉,她還不知死活地朝他吐舌,然後拎著裝有她生財工具的包包像只蝴蝶般輕快地飛離原地。

    這女人是這樣報答救命恩人的嗎?!

    徐澤禧瞪著那個逐漸遠去的俏麗身影,心裡一把火又熊熊燃起。

    很好,非常之好,她剛剛又重複了她有多討厭他,還用力強調,並且聲明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會一直維持下去。

    夠了!他到底有多討人厭?為什麼她老愛把“討厭他”掛在嘴邊?她難道不知道他也會覺得受傷嗎?

    俊臉難得在公開場合浮現懊惱的情緒,他卻已經無法顧及這些,也無法繼續維持那副完美的一面。

    除了心頭一陣惱火之外,他居然還為此感到挫敗不已。他不過是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心平氣和坐在一起說說聊聊、笑一笑……

    徐澤禧無奈地低歎一聲,邁步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星期三耶!”

    “又可以買到徐澤禧的貼身物品了,好開心哦!”

    “不知道今天又有什麼新貨……”

    正當他唉聲歎氣的時候,卻聽見走在他前方的幾個女生正開心地高談闊論,內容提及他的名字,他不禁拔尖了耳朵。

    買徐澤禧的貼身物品?新貨?什麼意思?

    他挑高眉,不解,索性將她們攔下。“同學,等一下。”

    原先開心談笑的女生一見了他,霎時個個脹紅了臉、不知所措,只會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眸光注視著他。

    “學長,有、有事嗎?”其中一個學妹紅著臉問。

    徐澤禧先給了眾女一枚顛倒眾生的微笑,才問道:“你們剛剛提到要買我的貼身物品對吧?可以請問這是怎麼回事嗎?”

    一瞬間,大家都刷白了臉,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滿是驚慌。

    看到她們這種反應,徐澤禧更是覺得不對勁。

    “不、不能說。”她們有志一同地回答,連胡亂揮手的動作都一模一樣,明眼人見了都知道其中有鬼。

    “是啊,不能說,絕對、絕對不能說!”甚至有人用兩手捂著嘴巴,以防自己一不小心就洩密。

    “說出來沒關係,我只是想瞭解一下是怎麼回事啊。”他依然保持微笑,像個風度翩翩的白馬王子,嗓音低沉柔和,試圖讓女孩們卸下心防。

    “這……”被俊帥逼人的徐澤禧凝視著已經教人受不了了,何況他的眼睛還刻意放電。沒辦法,被他那一雙仿佛充滿電流的雙眼一瞥,小女生魂都飛了一半,哪裡擋得住他的攻勢,只能逐漸棄械投降。

    徐澤禧乘勝追擊,眼角餘光發現一抹熟悉的人影,他含笑直接點名。“小菁學妹,你說吧。”

    被點名的嬌小女孩眼看徐澤禧正含笑注視著自己,微眯的深幽黑眸簡直讓她難以招架,小臉紅通通,心臟跳不停,連腦袋都忘記思考了。

    “小菁學妹?”他略微彎腰,注視著學妹低垂的臉,那魅惑人心的臉龐,電得女孩們個個心兒怦怦跳。

    小菁學妹也忘了什麼保密條款,在徐澤禧的循循善誘之下,把一切事情坦白。“學長,是這樣的……”

    ※        ※ ※ ※

    每週三放學後,“忠孝高中”校園最角落的垃圾場旁,固定舉辦一場秘密集會。這個聚會只有女生們知道,也限定女學生們參加,這是全校女學生共同的秘密,大家很有默契地守口如瓶,因此這場秘密集會已經低調地舉辦了快兩年。

    這日適逢星期三,放學時間鐘聲剛落,學生們魚貫湧出校門,卻清一色是男生,女生寥寥可數,全都參加秘密集會去了。

    大家都叫秘密集會的主辦人為“V怪客”。

    V怪客總是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檐壓得低低的,還戴上口罩和超大的太陽眼鏡,穿著刻意換上的便服……這身易容打扮,根本沒有人看得出“他”的真面目,也很難從那口刻意壓低裝啞、怪腔怪調的聲調中猜測他是男是女。

    他非常神秘,通常以電子郵件和簡訊通知集會時間、地點以及此次拍賣清單,一切力求低調,以免被抓包。

    基本上女孩們也不在意主辦人的怪,每回集會時總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號稱是徐澤禧貼身物品的商品上面,誰還理他?

    “來來來,徐澤禧喝過水的杯子,保證沒洗過,買回家就能跟他間接接吻哦!”V怪客用他一貫沙啞難辨的嗓音招呼道。

    “杯子我要!”拿到一號號碼牌的胖胖女孩舉高了手,成功以一百元得到徐澤禧喝過水的杯子。

    “謝謝惠顧,我將會捐出所得的百分之三十做公益,說到做到,謝謝。”V怪客補充說明完,又繼續叫賣:“徐澤禧擦過汗的毛巾,保證原汁原味。”

    “我要毛巾!”拿有第二號號碼牌的嬌小美女興奮尖叫。

    “謝謝惠顧。”嘿嘿,兩百元輕鬆入袋,V怪客更加努力叫賣:“徐澤禧寫的小紙條,保證是真跡,不真退錢。”

    “我要我要~~”

    放學後的校園一角熱鬧非凡,十多歲的少女們爭搶戰利品,和超級市場裡搶著買特價品的歐巴桑們無異,全陷入瘋狂之中。

    而徐澤禧就站在週邊,冷眼看著這一幕。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

    這裡拍賣的物品居然統統和他有關,舉凡杯子、毛巾,他手寫的小紙條,甚至還有照片,只差他的貼身內衣褲沒賣吧?

    這些女人是瘋了嗎?有必要愛他愛到搜集這些東西嗎?他覺得自己的隱私被嚴重侵犯,讓他非常不悅。

    握了握發癢的拳頭,他不動聲色地繞過為他的貼身物品而癡狂的少女們,直接來到那位主辦人身後,無預警地低聲冷笑道:“生意不錯嘛!”

    “還好還好啦,不無小補嘍。”

    V怪客忙著收錢、包裝,可能是見錢眼開,眼睛笑咪咪,嘴巴笑呵呵,連嗓音都忘了偽裝,壓根兒沒發現剛剛開口說話的是何許人也。

    “我倒是滿好奇你是怎麼弄到這些東西的?”他悠哉地雙手插入褲袋,跟她聊起天來。

    憑他和她熟稔的程度,光是聽聲音,加上這些從他家搜刮出來的物品,兇手是誰,他已經掌握得八九不離十了。

    “我有特殊管道啊。”V怪客洋洋得意地笑道。

    “是嗎?”徐澤禧撇唇一笑。“你在他家幫傭嗎?”

    V怪客聞言,原本拿在手中的“徐澤禧穿過的室內拖鞋”啪地掉在地上,超大太陽眼鏡後面的圓眸瞠大,不敢相信這個一直跟自己閒聊的人竟是徐澤禧!

    而徐澤禧也很配合地露出一抹“友善”的笑容,滿意地看見原本聚在一起搶購商品的女生尖叫過後一一逃走。

    短短幾秒鐘時間,現場只剩下他和V怪客。此時,一陣涼風呼呼吹過這空曠的校園一角。

    “你你你你你你你……”V怪客──不,是林孟薰,她一口氣喘不過來,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死了!完了!怎麼會被他發現?

    明明都平安過了快兩年,怎麼會在這時候被逮個正著?

    而且他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很和善,可是只有和他朝夕相處的自己知道,他真的生氣的時候,不怒反笑,便會露出這種惡魔似的,讓人心底發毛的笑容。

    徐澤禧不跟她廢話,長手一伸,瞬間扯掉她頭上的棒球帽,頓時一頭烏黑及肩秀髮傾瀉而下;趁她呆愕之際,他乘勝追擊,拿掉她鼻樑上的大墨鏡和遮住口鼻的口罩,一時間她就無所遁形了。

    看她瞪大圓眸、嘴唇因驚訝而微啟的模樣,和平時的凶巴巴、恰北北有如雲泥之別,看得他心裡一陣痛快。

    “希望你能有個好解釋。”他挑挑眉,瞥了眼一旁還沒銷出的贓物。算她沒用,她是俗辣,是孬種!林孟薰眼一閉、牙一咬,再也顧不得什麼骨氣,連東西都不收了,轉身就跑,不停地、拚命地跑,反正打死她她都不認帳,他能奈她何?

    “敢跑?”徐澤禧冷哼一聲。

    這女人簡直太沒用了,跟她要解釋,她居然悶著頭就跑,而不是抬頭挺胸地跟他吵……這一點都不像林孟薰嘛!

    不過她也太小看他了,要追上她豈是一件難事。

    徐澤禧靠著一雙長腿,沒三兩下就追上她,大掌搭上她的肩,略微施力,她就無處可逃了。

    “放開我!放開我!”她有如驚弓之鳥一般掙扎著。

    “還知道要心虛啊?我偏不放。”她像條蟲一樣扭來扭去,扭得他臉色難看至極,必須使出更大的力量才能牢牢抓住她。

    “你、你想怎麼樣?”林孟薰語帶顫抖。

    萬一……萬一他跟外婆告狀,她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你說呢?”他咧出一口白燦燦的牙,閃得她眼前一花。

    “我不是故意的……”她囁嚅地辯解。

    他把她抓來眼前近距離審問。“難怪我的毛巾杯子老是換新,原來是你在搞鬼啊!說,你用意為何?”

    他如此逼近,快要壓搾出她胸腔間所有的空氣了。

    林孟薰輕喘了下,面對他的逼問,毫無招架能力。“我……我只是……做點……小生意啊。”

    自從他進入這間學校之後,就非常受到女生歡迎,舉凡他的一顰一笑、他走過的地方、用過的洗手台、教室裡的座位,都是女生們朝聖的所在。當時,她腦中就突然閃過某個念頭,讓她嗅到了鈔票的味道。

    雖然這種行為非常可惡,還很不道德,可是一看到眼前仿佛有一張張千元紙鈔在飛舞著,她的理智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哪還顧得了那麼多,做就對了。

    誰知道,平安無事地過了快兩年,會在今天破功,嗚,今天出門前應該要翻翻黃曆的,怎麼會這麼倒楣……

    “做點小生意?”徐澤禧輕扯嘴角笑了。“很好,我倒是想知道方嫂聽了有何感想。跟我走!”他像拎小雞一樣拎著她走。

    “不要!千萬不要!外婆知道會打死我,會把我趕出去的!”她開始求饒。老天,為什麼每次她在他面前都得像個俗辣?

    他假笑了下。“我已經救過你一次了,而且你還不懂得回報,這次……抱歉,我無能為力。你討厭我不是嗎?那不讓你討厭得徹底一點,豈不是對不起我自己了?”

    林孟薰緊緊閉著眼,知道自己這次真的倒大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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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林孟薰被徐澤禧拖著走,腳步跌跌撞撞的,一會兒雙腳絆在一起,一會兒直接撲摔在他身後,完全失去自我走動的能力。

    他卻不為所動,依然拖著她朝徐家大宅內她和方嫂所住的管家房走去,她連自己的鞋子什麼時候掉了都不曉得,只能打著赤腳繼續被拉著走。

    “徐澤禧,你放手、放手!”

    林孟薰咬牙用力甩手,卻絲毫無法脫離他的掌握,她急得脹紅了臉,心中充滿不祥的預感。

    “你看過哪只獅子把到嘴的肉給吐出去的?”徐澤禧掀唇冷笑。

    “什麼獅子什麼肉?我聽不懂,只要你放開我就好!”

    “不放!”他悍然拒絕,一手推開管家房的大門,一入內便扯開嗓子叫道:“方嫂,方嫂在哪裡?”

    “徐澤禧!你──你是小人!居然要跟我外婆告狀……這是你跟我之間的事,我們私下解決就好,幹麼愛打小報告?!”林孟薰急了。她寧可和他打架,也不要他跟外婆告狀。

    “我就愛打小報告,怎、樣?”他眯著眼轉頭過來,唇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大方承認。他擺明瞭就是要告狀,懷疑啊?

    “放開我!快點!”她猛力甩手想掙脫,連手心都開始冒汗。

    “不可能。”他抓握得更緊。“對於一個不懂得感恩的人,我實在沒有必要救她第二次。”

    這次他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什麼都不會再輕易動搖,這才符合她心目中那個討厭的徐澤禧嘛!

    沒關係啊,要翻臉不認人他就奉陪,而且非常樂意。

    “我、我沒有不懂得感恩,我只是……”我有說謝謝啊,只不過走在你背後嘛!林孟薰在心中哀怨反駁。

    都怪她嘴硬又愛面子,面對他,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口。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因為她最怕的火爆外婆已經出現在徐澤禧面前。她多想當場暈倒或就地消失,不想面對眼前的情況。

    “少爺。”方嫂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猛看,眼神曖昧又古怪。

    老夫人總說這兩個孩子之間雖然打打鬧鬧的,可是感覺得出來感情很好,不過,在她這個做外婆的看來,好像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老夫人還說,以阿薰獨立的性格,也許多少能夠感化一下驕縱的少爺,若是這兩個孩子能夠配成一對──最好是生米煮成熟飯──她也樂見其成,所以才會任由少爺三更半夜還逗留在阿薰房裡。

    難道……真被老夫人給說中了嗎?

    “方嫂,你知道林孟薰做了什麼好事嗎?”徐澤禧盯著林孟薰逐漸蒼白的臉蛋,內心有些動搖,但他逼自己絕不能對她心軟。

    既然她要討厭,就讓她討厭個徹徹底底好了。他已經看開了,與其一直煩惱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喜歡自己,不如乾脆讓她討厭到底算了,他何必太在意?反正,跟嘗試想要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的自己此起來,她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從自己身上撈到好處,或者如何利用自己吧……

    “什麼事?少爺?”方嫂被這兩人的奇怪模樣引起了好奇。

    “你自己講。”他鬆開對她的掌握,大掌從她背後把她推向方嫂,根本就是一掌把她推入萬丈深淵。

    “阿薰,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見孫女又紅又白的臉色,方嫂逐漸覺得不對勁,連帶地神情也嚴肅起來。

    “我……那個……就是……”林孟薰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眼見外婆的臉越繃越緊,嚴厲的眸中帶著濃濃警告,要她據實以告。她知道自己這回躲不過了,依照外婆的個性,不問個水落石出是不會放過她的。

    “就是什麼?”凝於少爺在場,方嫂沒有大小聲,但平板嗓音中的威嚴卻不容錯辨。

    徐澤禧果然是大少爺,面對此刻詭譎的氣氛,竟然能夠獨自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慵懶地伸展修長四肢,一副現場再火爆都不關他的事的悠哉姿態,擺明瞭看好戲。

    沒錯,他就是等著在看好戲。

    再說討厭他啊……哼,他是少爺、少爺耶,而她是女傭,哪有女傭擺臉色給少爺看的?聽都沒聽過!

    看見他悠哉悠哉的樣子,林孟薰真是覺得刺眼極了。

    她頻頻用白眼攻擊他,恨不得可以把他那顆搖來晃去的後腦給瞪出一個大窟窿來,可惜這只是她的幻想,不能如願。

    “林孟薰!”方嫂沉聲喊道。

    林孟薰知道這是外婆發怒的前兆,遂乾笑道:“外婆,你先不要生氣喔,我、我說就是了……其實……是這的……我……我趁著打掃的時候……就是……那個……拿了一點……咳嗯!徐澤──少爺的東西去賣、賣給同學……”簡單來說,就是搜刮了徐澤禧的貼身物品販賣牟利,不過她沒膽講得這麼直接。

    她已經儘量避重就輕地選擇性坦白了,可是方嫂一聽臉色大變,林孟薰一看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我的打狗棒勒?!”方嫂怒吼一聲,然後鐵青著臉開始四處找她的棍子,準備開打。

    “外婆……不要生氣,你不要生氣啦,我保證、我發誓,以後……以後真的不會了!”林孟薰跟在方嫂後面勸阻求饒,不忘保持著適當的安全距離,好讓自己有充裕的時間可以逃跑。

    “我不教訓教訓你,我就不是你外婆!”一直找不到棍子,方嫂心情更加惡劣,她反常地沒有怒吼,反倒是不斷地喃喃自語。“不像話、太不像話了,居然偷少爺的東西去賣……”

    “我以後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林孟薰看外婆氣到極點反而失常,當場嚇壞了,只能保證自己以後不再動歪腦筋,希望能平息這整場風波。

    遍尋不著棍子,方嫂放棄了,她指著大門,直接開罵趕人。“出去!你給我出去,看是要找你媽住還是你爸爸住都可以,隨便你,就是別再回來了!”

    “外婆!”林孟薰整個傻眼。

    從跟外婆一起住到現在,外婆從沒有跟她說過這麼重的話,這是第一次……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原本坐在沙發上,幸災樂禍的徐澤禧聽了也呆掉,沒料到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他……只是想整整她,害她被方嫂修理一頓而已,怎麼也沒想到方嫂會把她逐出家門。

    雖然他和林孟薰打從認識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心平氣和地說過話,可多少也知道她的家庭狀況,她要是被趕出去了,等於是無處可去,這並不是他樂見的結果啊……

    方嫂眼看外孫女不為所動,索性直接把她往門外推。“叫你走聽不懂嗎?!居然做出這麼荒唐的事,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我要怎麼面對老夫人?羞恥、丟臉啊,出去,不要再回來了!”

    “外婆……”林孟薰急紅了眼,卻不敢反抗,只能任由外婆把她推出家門,然後“砰”地一聲甩上門。

    ※        ※ ※ ※

    現在她真的無家可歸了……

    該怎麼辦才好?還是去找小玟,請小玟收留她一天?

    可是小玟家這麼遠,她又身無分文,難道要用走的嗎?恐怕還沒走到一半她就累趴在地上了吧?

    唉……好倒楣,她“V怪客”的身分從以前一直隱瞞到今天之前,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有同班同學丁小玟知道。本來以為整件事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道居然被苦主徐澤禧識破。

    徐澤禧這個大嘴巴,可惡的王八蛋!

    她很想在心裡把他臭駡、詛咒一頓,可是一想到是自己先不對,她又覺得其實最該死的就是自己,如果她不要鬼迷心竅、見錢眼開就好了,就不會鬧到現在變成這樣的下場。

    看,她一頭散亂的頭髮,一身來不及換下來的奇裝異服,腳上甚至連雙鞋都沒穿,就打著赤腳走在柏油路上,偶爾踩到小石子,痛得齜牙咧嘴,幾次下來,舉步維艱,眼淚差點落下來……

    嗚……好淒慘喔,人真的不能做壞事,看吧看吧,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林孟薰獨自一人走在徐家的車道上,心中不斷自怨自艾。

    也許老天爺覺得她還不夠悲慘吧,這時細碎的雨點忽然打在她臉上、手上。

    她幽幽地抬頭望著逐漸陰黑的天空,這才發現雨滴越來越大。

    很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比現在更慘了。她又冷、又餓,還沒穿鞋……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上帝、有天使或者是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什麼都好,只要能救她脫離現在的處境,她說什麼都會好好報答的……

    突然之間,不知道從哪伸出來的一隻手就這麼搭在她肩上,把她狠狠嚇了一跳,當場倒抽一口涼氣。

    “你一定要走得這麼快嗎?”每天必定要聽上好幾回的耳熟嗓音在她身後響起,帶點微喘,帶點憂心。

    林孟薰詫異地回頭,看見自己身後的人時,心上無端被撞了一下,一度以為自己眼花了。

    “你……”他沒打傘,一頭夜色般美麗漆黑的短髮略微被雨水沾濕,濃眉下炯炯有神的眼眸,寫滿了如釋重負。

    “你要走去哪?天都黑了,你想當蹺家少女嗎?”徐澤禧抬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空,問得有些無力,卻也有松了一口氣的味道。

    剛剛眼看她被方嫂轟出家門,他呆愣了好一會兒,腦中一片空白,也沒有細想,遵循著腦中意念便追在她身後出來。

    問過在庭院裡打掃的大嬸之後,得知她已經朝大門的方向走去,他半步都不敢稍作停留便直追而上。

    她腳程挺快,他追了一段路才追上,隔著不遠的距離,看她赤腳踩在柏油路上,也許是腳底被小石子紮得吃疼,她逐漸走走停停,他這才完全追上她。幸好他追上了……

    “也不想想是誰害我的……”雖像是帶著抱怨,但這一次,林孟薰的聲音難得軟綿綿的,絲毫沒有火藥味。

    是不是上天聽見了她內心的祈求,所以派了徐澤禧來?

    可是他既不是上帝也不是天使,更不是玉皇大帝或者觀音菩薩啊,他……就是徐澤禧而已。

    不過說真的,在這又黑、又冷、又餓的情況下遇見他,好比獨自被困在荒島,突然間看見一盞明燈似的,她突然覺得好感動喔!

    可惡,這傢伙明明令人討厭死了,為什麼卻老是在她有難的時候出現?害她……害她鼻子有點酸酸的,心頭上不知道什麼東西在慢慢發酵。

    “始作俑者是誰啊?還敢抱怨?”他哼了一聲,曲指輕敲她頭頂。

    “噢……”她摸著被敲疼的地方,難得沒有回嘴。她安慰自己,之所以會產生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是因為徐澤禧的反常,明天過後,他一定又會恢復成從前的樣子了。

    徐澤禧盯著她略微泛紅的眼眶,不知怎地心頭一暖,發現自己好像又看見她眾多面貌的其中一面了。她很兇悍,可是有軟弱的一面,她愛逞強,其實也不過是個女生,能夠多瞭解她一些,這種感覺……還不賴。

    如果她不要動不動就伸出利爪把人抓傷,不要老是表現出強悍的那一面;如果可以偶爾溫柔一點,表現得更像個普通女孩子一點,不是更好嗎?這種凶巴巴的樣子,連鬼都怕她吧?

    他不自覺地微微一笑,低頭看著她髒兮兮的腳丫子,沒有任何遲疑,他彎下身來,讓林孟薰錯愕地倒退一步,不知道他想幹麼。

    結果徐澤禧竟是把自己腳上的運動鞋脫了下來,擺在她腳前。

    “要……要幹麼……”她縮了縮腳,呐呐地問。

    “穿上。”他淡淡地說。

    穿上?林孟薰順著他站起的動作,仰望著他面無表情的臉,表情呆愣。

    他的意思是……鞋子讓她穿?那他呢?他只穿著襪子耶!

    徐澤禧幹麼啊,突然這麼好心……說沒被嚇到是騙人的,不僅如此,林孟薰還感到受寵若驚。

    “聽不懂國語嗎?還是聽不懂人話?叫你穿上。”一直沒見她動作,又直盯著他看,看得徐澤禧一陣羞赧,耳根悄悄染紅,最後只能以暴躁的口氣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

    他帶著命令的口氣,倒是挑惹起她原本的脾氣,頓時她也火大了。“我才不要,誰知道你有沒有香港腳。”

    “香、香港腳?我還富貴手勒。你會不會太挑?我是看你可憐,不然你以為我吃飽撐著沒事幹嗎?莫名其妙!”徐澤禧有種好心被雷親的感覺,眼前這女人真有讓他氣得牙癢癢的好本事。

    “假好心。”她哼道。“要不是你小人愛告狀,我也不會落魄至此,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對。”

    “我怎麼知道方嫂會這麼生氣,還把你趕出來。”他也很無辜啊,口氣逐漸放軟。“再說,侵犯他人隱私就是不對,你該好好反省才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外婆脾氣火爆,還想故意陷害……”在他不可置信的瞪視下,她漸漸沒了聲音,最後只是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低道:“對不起嘛……”

    “你……你剛剛說了什麼?”他是不是該挖耳朵了?林孟薰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道歉?打死他都不相信。

    林孟薰蹲下身來穿鞋,撇嘴道:“好話不說第二遍。”他的腳好大喔,她穿起來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鞋,得把鞋帶綁緊才行,不然怎麼走路。

    看她乖乖穿上自己的鞋,他的心情莫名地變得開朗起來,一抹笑意悄然躍上嘴角。“對嘛,就該乖乖聽話,你要是偶爾能乖一點、柔順一點、聽話一點,那該有多好?”

    “哼、哼哼,很難!”她甩開莫名脹紅的臉,不讓他看見。

    “看在你這麼乖的分上,我請你吃飯。”

    林孟薰本想拒絕,可是肚子卻不爭氣地在大唱空城計,她腦中閃過義大利面、披薩、水餃、便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摸著咕嚕咕嚕叫的肚皮,不爭氣地道:“要吃什麼?”

    徐澤禧轉過身,藉以掩飾自己越揚越高的嘴角。“跟我走就對了。”

    “囂張。”她對他的背影扮鬼臉,然後開心地笑著,趕緊跟了上去。

    從沒有一刻她覺得徐澤禧這麼討人喜歡過,說真的,也許說討厭他……並不是真心話,只是一種習慣而已……

    ※        ※ ※ ※

    熱鬧的士林夜市,在有名的雞蛋蚵仔煎攤位前面,林孟薰緊緊扯住徐澤禧身上的制服衣角,要他停步。

    “徐澤禧,我要吃這個。”她興奮地指著雞蛋蚵仔煎。

    徐澤禧瞪著人滿為患,熱氣蒸騰的攤位,十來個客人擠在小攤位裡面吃著蚵仔煎,擁擠的空間,雜亂的環境,看得他頻頻皺眉。

    “一定要吃這個嗎?”

    “你一定要露出這麼嫌惡的表情嗎?你不要看這個攤位好像小小的,其實很好吃,真的很贊,吃過都說好喔!”林孟薰豎起大拇指,一臉嚴肅,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唉,大少爺就是大少爺,每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吃的不是餐廳的高級料理就是專人在家烹煮的佳餚,一定乾淨、衛生、美觀又可口,從小到大,他應該沒吃過路邊攤吧,有夠嬌貴,也有夠可憐,路邊攤可是有一堆美食呢!

    林孟薰上下瞥了他一眼。他腳上套著剛剛在夜市買的一百元夾腳拖鞋,原本他還不肯穿,是她好說歹說才說服他穿上的。第一次看他這種打扮,不知為何非常順眼,連帶地心情也變好了。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不知道是被她所說的話影響,或者是攤位內的客人每個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他居然也開始吞起口水來。

    “走啦走啦!”

    逕自向老闆點完餐後,她不由分說地拉著他鑽進攤位裡,在他的細微掙扎動作下,硬是把他壓坐在小圓椅上,然後自己坐在他右邊的空位上,取來兩雙衛生筷,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有這麼高興?”他看著她臉上愉悅的微笑,一時之間竟有些看傻了。

    難得她在自己面前會有這麼開心的一面。以前每次見了他,總是皺眉、板臉、閉眼、轉頭、遠離……他作夢也沒有想過她會和他坐在一起,彼此之間沒有一絲火藥味,心平氣和,就像談得來的朋友一樣,這種感覺……真不賴。

    “我快餓壞了嘛,有吃的當然很開心啊!”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原來如此。”徐澤禧冷哼一聲。

    原來是因為有吃的,虧他還為了這難得良好的互動而暗自開心,真是……他抹了把臉,有點不是滋味。

    “不然你以為呢?”她斜睨著他。

    “沒,沒怎麼以為。”他聳肩輕哼。

    這時候剛好他們點的雞蛋蚵仔煎送上來了,她趕緊招呼道:“好啦,別說這麼多,吃吧吃吧!”

    看著盤子裡面那糊成一團的東西,徐澤禧皺眉嫌棄。“我不要吃。”

    “真的很好吃!”林孟薰不一會兒就塞了滿嘴食物,還一再鼓勵他。“吃啦,來,吃一口看看。”她挾了一口蚵仔煎遞到他唇邊,像在對待小朋友一樣半誘半哄道:“來,啊~~”

    也許是餓了,也許是心情好,也許是其他的什麼,讓兩人越過了無形的溝渠,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

    “我──”

    他張嘴,還想拒絕,她乘機把蚵仔煎塞進他嘴裡,看他由瞠目結舌到慢慢咀嚼到眼睛發亮。

    “看吧!好吃吧?還說不吃,哈哈……”林孟薰把筷子塞進他手裡,催促道:“快吃吧。”

    徐澤禧笑看她兩頰塞得鼓鼓的,整張臉蛋都快埋進盤子裡了,他也不再抗拒,慢慢地一口一口開始品嘗。

    此刻是他們之間難得的平和,周圍喧鬧,卻誰都不能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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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週六的午後,陽光普照,微風輕輕吹拂,為初夏時分帶來一絲涼意。

    從天空投射而下的熾熱光線灑在徐家大宅後的游泳池面,反映出一片金黃燦亮,教人眼睛睜不開。

    泳池邊的白色躺椅上,徐澤禧打著赤膊,只穿一件及膝運動褲,伸展著修長四肢,正在打盹。

    躺椅的上方有遮陽傘替他擋去光線,他臉上還覆蓋著一本書,未著任何衣物的胸膛規律上下起伏著,呼吸平穩……

    林孟薰原本蹲在一旁除草,不時往徐澤禧所在的方向偷瞄,看他似乎是躺著睡著了,她才悄步靠近。

    “這傢伙……熱得要死還在這裡睡,他瘋了嗎?”看到這位嬌貴的大少爺如此好命,心裡難免發出不平之鳴。

    唉,一種人一種命哪!像她,寄人籬下,又只是個小女傭,所以在這個大太陽的午後,還得戴著斗笠,全副武裝蹲在這裡除草──雖然她是收了園丁福伯給的時薪,趁今天放假時打個小工賺錢,不無小補。

    而他大少爺呢?

    在她苦命的時候,居然在一旁悠閒地喝著冰心沁涼的鮮搾果汁,享受著陣陣吹拂的微風,躺在這裡大睡午覺……

    吼,懶惰鬼!好命鬼!林孟薰在心裡偷罵他幾聲過過幹癮,嘴角卻忍不住露出笑容。

    要是在從前,只要遠遠地看到他,她就想避開;真避不開,也會把厭惡掛在臉上,看他是否會摸摸鼻子識趣離開。

    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光是看著他,自己也笑得出來了?

    應該是從去年的那一天吧!

    還記得當時的“拍賣事件”,從學校被他一路揪回家,先是被外婆臭駡一頓後,又被趕出家門。

    當時的無助、惶恐都還記憶猶新,他卻適時出現了,不僅給她鞋穿、帶她去吃飯,最後還在外婆面前替她說情。正因為他少爺開口,外婆因此原諒了她,並且要她發誓不會再犯,所以當晚她並沒有露宿街頭,還能躺在自己溫暖的床鋪上一覺到天亮。

    她只隱約記得自己當晚不停地作夢,與他從相識到當晚的點點滴滴,像跑馬燈一樣掠過……

    大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誤會冰釋、握手言和,兩人之間的相處氛圍完全不一樣了。

    雖然依然會鬥嘴、一言不合就吵得不可開交,但是氣氛總是跟從前不同,沒有一點針鋒相對的味道,小玟甚至說他們根本就在打情罵俏……

    拜託,哪有!誰要跟他打情罵俏啊!

    林孟薰撇撇嘴,抹去心上的不自在。

    也許是她逐漸對他敞開心房,兩人之間越來越有話聊,她漸漸瞭解他,而且她發現了一個超級大秘密──

    他怕鬼,非常、非常、非常怕鬼。

    有一次她隨口說了一則爆笑的鬼故事,還沒說完她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了,他卻蒼白著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經過她的追問之下才得知原來他怕鬼。

    這也是為什麼晚上他都愛擠到她房間睡覺的原因,因為有人陪著,他才能夠安心入睡。

    想到這裡,她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還有一次,幫他打掃房間的時候,她無意間在他床邊的矮櫃上看見他隨手塗鴉的漫畫,這才知道他對漫畫很在行,還聊到他將來的規劃。

    本來以為他會想去當漫畫家,沒想到他卻不這麼想。他想開設一家小小的店面,專門替上門的客人畫肖像或者是Q版卡通圖案,可以轉印在T恤或者馬克杯等等極具紀念價值的物品上。

    真好,他的目標明確,不缺錢的話,工作也就當作是興趣的一種。

    眼看他挪動了下身體,她嚇了一跳,連忙壓低斗笠,回到剛剛蹲著快落地生根的地方繼續除草,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心卻跳得好快。

    徐澤禧拿開掩面的書本,略眯起的惺忪睡眼,蒙矓間看到她的身影,頓時眼神一亮,隨手摸來一旁茶幾上擺放的鉛筆和素描本,開始下筆。

    筆尖滑過素描本,發出了細微的摩擦沙沙聲。他下筆的速度非常快,仿佛只想快點捕捉眼前的這一幕,不願有絲毫遺漏。

    不知道他究竟畫了些什麼,他淺淺揚起嘴角,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不一會兒,他停下動作,跨下躺椅,朝她走去。

    林孟薰蹲在地上,低著頭努力除草,突然感覺自己被一團陰影給籠罩住,她頓了一下,愣愣抬頭。

    刺眼的陽光照射過來,她什麼也看不清,眼前盡是一片金茫,直到頭頂被素描本拍了一下。

    “喏,送你。”這是徐澤禧施恩般的口吻。

    “幹麼動手動腳的?”林孟薰先是抱怨,然後接過素描本,翻看。“這什麼啊?咦……這是……”

    她驚喜地看見素描本裡有一幅四格漫畫,裡面的主角是她,徐澤禧把她畫成Q版的漫畫圖像,內容是她哀怨地在除草,而少爺則懶洋洋地躺在一旁,對白是──誰教他是少爺、我是女傭。

    “什麼爛圖啊!”林孟薰笑著把素描本砸回他身上。不過倒是說中了她的心聲,他剛剛不是睡著了嗎?還會讀心喔?

    徐澤禧牢牢接住自己的作品,故作不解地道:“我畫得不好嗎?應該不會吧?我覺得還挺像的啊!”

    “爛,爛死了。”她沒好氣地哼。

    徐澤禧笑看她俏皮的表情,心頭暖暖的。

    坦白說,他們相處得越來越不錯,雖然少不了會鬥嘴,逞口舌之快,卻已經不如以往那樣鬥得你死我活,非得分出個勝負才肯甘休了。

    有時候他們可以並肩坐在一起吃飯、談天,什麼都聊;偶爾一起打球、看書,消磨時間,和她在一起非常地舒服,也很開心,能夠常常看到她笑顏逐開的模樣,真的比什麼都值得。

    從小到大,他想要有什麼就有什麼,所以沒有什麼欲望,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心願,可是現在他卻希望她能夠一直在他身邊,這樣他就能天天看見她的笑了。

    他曾想過,為什麼自己這麼在乎她的感受,這麼介意她討厭自己……說穿了,他只是希望自己對她而言是特別的,就是想被她喜歡,她的喜歡帶給他的感受,肯定和來自其他愛慕者的有著大大的不同。

    而她,有時候對他態度彆扭地噓寒問暖,不再處處和他唱反調,還能聽他說心事……也許代表她對他,也有著和他一樣,不那麼單純的感覺吧?

    想著想著,徐澤禧莫名開始緊張。

    今天,風和日麗,就趁這機會試探看看好了……

    “喂,那個……”徐澤禧清了清喉嚨,不斷偷瞄她的眼神變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笑鬧完,她又蹲下來繼續除草。

    徐澤禧跟著蹲在她身邊,一副打算閒聊到底的模樣。“就是啊……前幾天,有學妹跟我……告白。”

    “哈,你現在是在跟我炫耀嗎?有人跟你告白一點都不稀奇好嗎?”林孟薰哼笑道。

    拜託,他以前老愛炫耀他收到多少封愛慕者寄來的信,又收到多少愛慕者送的小禮物、小點心──能吃的大多進了她的肚子──他等不及要讓全世界知道他有多麼受歡迎,自大鬼!

    “這次可不一樣。”他跩跩地說。

    “喔?”她一副洗耳恭聽狀。

    “你知道今年二年級轉來一個女生嗎?”他站著,盯著她頭上那頂斗笠。

    她咬著下唇思考了下。“你是說李婉柔?”

    這個叫“李婉柔”的學妹既漂亮又有氣質,當初一轉學過來,全校男生幾乎統統變身為豬哥,對著她窮追不捨,為她瘋狂,卻始終沒有人能奪得芳心。

    若說校草是徐澤禧,那麼校花就是李婉柔……等等,他的意思是……李婉柔向他告白?!

    “就是她。”他含笑宣佈。

    心頭因他的話而掠過某種奇怪的騷動,林孟薰原先俐落的動作一頓,臉上閃過一抹異樣情緒,突如其來的感受教她不知該怎麼反應。

    她低著頭,淡道:“是喔……然後呢?”

    那個學妹很漂亮,跟他的確很相稱,也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特地提出來說吧?他會接受嗎?還是……

    “她問我要不要跟她交往看看耶!”他蹲下身來,一雙黑眸密切地注意她的表情變化,希望能夠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

    “那不錯啊。”林孟薰轉了個身,背對著他繼續除草。

    徐澤禧聽了則愣了一下,只能傻傻看著她的背影,問:“你說……不錯?哪裡不錯?”

    “看你啊,我怎麼知道?”她垮下臉來,情緒已藏不住。幸好自己背對著他,他看不到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表情……

    奇怪,有人告白,那是他的事,為什麼要來問她?是炫耀還是怎麼?而見鬼的,她幹麼為此心情不好?

    “幹麼看我?”他更是一頭霧水。

    “你一臉開心啊,不是很開心人家跟你告白、想跟你交往看看嗎?而且她很漂亮,成績好又會彈琴,簡直就是你們男生的夢中情人,這樣的女生幹麼拒絕?”他杵在身邊,惹得她一陣煩躁,維持著蹲姿下想轉過身看見他,這樣一來,也許她就不會覺得這麼煩躁了。

    “我開心?有嗎?”倒是她情緒為什麼突然轉變得這麼快?他不解地皺眉。“而且,喜歡一個人又不是因為她的外表,內心比較重要好嗎?”

    林孟薰被問得煩了,便敷衍笑道:“這件事你應該問自己,不該問別人吧?或者你是故意問我的,想要讓我羨慕你有這麼多人喜歡對不對?哼,我才不會上當呢。我啊,對喜歡的人可是很挑剔的,不是隨隨便便都可以喜歡的。”

    “你在說什麼……我幹麼故意跟你炫耀?”他被氣到。這女人簡直……番到底了,有理說不清嘛!

    他瘋了嗎?幹麼去炫耀這種事情?

    再多人喜歡他,都不如她一句“討厭他”帶給他這麼深的震撼。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仿佛那句話已經深烙在他身上了,馬的……

    “你不要在這裡礙事好不好?我都已經夠忙了,你還硬要來亂。我可是收了福伯的錢,到時候他看見我沒在時限內完成,下回肯定就不會拜託我了,你不要擋我財路好嗎?”林孟薰的情緒越來越浮躁,遂連珠炮似地轟他,想要眼不見為淨。

    他是蒼蠅嗎?還是蟑螂?需要她這樣一再驅趕他嗎?這裡可是他家、他的庭院、他的土地耶,她是不是反客為主了?

    徐澤禧一怒,情緒也上來了,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裡惹她生厭,倏地起身。這舉動嚇了她一跳,抬頭仰望著他。

    “你、你幹麼?”他的臉色……好難看,以往就算他發再大的脾氣都不曾這樣啊。

    他一雙陰鬱的眼鎖住她,深吸了口氣問:“我們……算是什麼關係?”

    “什麼什麼關係?”他站著,像團陰影一樣籠罩著她,而且背著光,林孟薰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變化,但是在他的壓迫之下,心跳不受控制、越來越快。

    “這段日子以來我們相處得也不錯,你覺得我們有可能……交往嗎?”徐澤禧捏緊拳頭,全豁出去了。

    “怎麼可能?!”她的直覺反應就是叫出聲,圓眸瞪大。

    她的激烈反應傷害了他,酸澀染上心頭。

    怎麼可能?她說怎、麼、可、能,對吧?很好,好一個“怎麼可能”!

    算他太笨、太傻、想太多,人家根本從頭到尾都沒這個意思,他卻在那裡一頭熱,簡直好笑到了極點。

    也許是不想再繼續被酸意啃蝕,他也故作輕鬆地回說:“對嘛!幸好你也這麼覺得,不然多尷尬,我也覺得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

    林孟薰抿了抿唇,卻抿不去喉中的酸味。

    既然不可能,為什麼還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故意害她胡思亂想嗎?還是別有用意?他到底想做什麼?

    越想越心酸,她也不服輸,嘴硬回道:“是啊,我最討厭你了,怎麼可能跟你交往嘛,想也知道。”

    “那真是太好了。”徐澤禧閉眼轉身背對著她,嘴角露出嘲弄笑容。“你繼續忙吧,不打擾了。”

    望著他遠走的背影,林孟薰突然有種想把他叫住的衝動,想跟他解釋,剛剛說的話不是她的本意。

    只是這時候,兩個口是心非的人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殊不知從此之後,兩人的距離竟會拉得如此遙遠……

    ※        ※ ※ ※

    從那天之後,一切都走樣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情況卻越來越惡化,每回徐澤禧一看見林孟薰,必定面無表情,眼神突然變冷,然後掉頭走開,獨留下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叫住他,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睜著眼目送他離開。

    在他的授意之下,準備早餐和打掃他房間的工作全交給了另一個大嬸,她的活動範圍除了打掃大宅的公共區域和老夫人房間之外,其他時間都不會踏入徐家,更別說要碰到他的面了。

    他不再搭公車,而是由司機接送,晚上也不再到她房間,在學校也只能隔著距離遠遠地看著他……

    突然之間,他們之間冷淡得好似陌生人,不知為何,這讓她胸口緊揪得難受,有時想到他對自己的漠然態度,眼眶就會不受控制地泛紅。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這麼想哭……

    她寧可他擺臭臉、跟她鬥嘴大吵都好,就是不要這樣冷冰冰。

    他們離得好遠、好遠,遠到伸手構不著、觸碰不到,他的身影漸漸變得渺小、模糊,卻總像根針一樣戳在她心上。

    這樣的情形持續到高中畢業,仍然沒有改變的跡象。

    徐老夫人和外婆曾不止一次問起他們之間為何冷戰,她卻只是低著頭說不出來,直到……

    還記得高中畢業後的那個暑假,那個炎熱沉悶得讓人承受不了的午後,她獨自一人坐在大宅正前方的噴水池前,正在撥弄水花,卻看見徐家的黑色淩志轎車緩緩駛來,停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司機下車後,繞至後座替主人開門。

    徐澤禧先下車,林孟薰手上的動作一頓,兩人目光不期然交會,但誰都沒有要移開視線的意思,隔著不遠的距離,各懷心思。

    他……多久不曾正眼看著她了?他現在這麼看她,是代表願意和她和好了嗎?林孟薰心中帶著緊張和期待。

    然而,接著下車的另一名女孩,卻剪斷了他和她之間若有似無的那條維繫的線。

    她怔愣,他別開眼,手掌朝氣質女孩一攤,女孩清甜一笑,交出自己白嫩的小手,然後兩手緊緊交握,相偕走入徐宅,把她遠遠拋在身後。

    林孟薰無法反應,只是看著他們交握的手,心上像是被一把利刃給刨開了似的,痛到一種極限,從小到大都不曾體驗過。

    這一天,林孟薰才知道徐澤禧和學妹正式交往了。她不懂當時自己深受打擊的心情該怎麼形容,她還來不及厘清,可他們之間再也沒有見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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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五年後

    傍晚七點多,林孟薰匆匆抵達位於忠孝東路上,隱藏在某條小巷弄中的異國餐廳,推開門,圓亮的眼眸搜尋著好友的身影──

    “薰,這裡!這裡!”高中同學丁小玟見了她,興奮地站起來頻揮手,吸引她的注意。

    林孟薰露出開心的笑容迎上前去,在好友對面落坐。“你已經到很久了嗎?不好意思,國道客運在高速公路上塞了好一下子。”她剛剛才從台中搭車北上,耽擱了點時間。

    “沒關係啦,我也才剛到不久,倒是你,真的很沒良心耶!”面對男侍者,丁小玟胡亂點了個餐,打發侍者後便率先抱怨起來。

    “我怎麼啦?”林孟薰把菜單還給男侍者後,喝了口水,明知故問。

    “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去考技術學院嗎?你放我鴿子不說,還自己跑到台中去上班;這也就算了,這五年來連臺北都沒回來過,你真的很過分耶!”丁小玟越說越哀怨。

    記得當年她們一起報考學校,兩人都有上榜,可是最後孟薰卻說她不想繼續念書了,還飛快地決定到台中上班,在繼父開的連鎖咖啡、蛋糕專賣店工作。

    她一去就是五年,即使回來臺北,也是匆匆忙忙往返,她這個老朋友根本沒能見到她的面,為了見她,自己還得搭車南下台中,偏偏身為店長的薰總忙得沒空和她多聊,真是無情無義。

    “我忙嘛!”林孟薰撥撥劉海,回答得有些赧然。“不過你也不要太想念我啦,因為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咦?為什麼?”丁小玟張大眼睛,一臉興奮。

    “我繼父決定把版圖擴張到北部來,身為儲備幹部的我當然要打頭陣啦!第一家店會在淡水開幕,到時候你想來找我就可以來找我。”

    坦白說,聽到繼父指示要她配合店裡的政策北上時,心裡非常掙扎。

    當初她可說是以逃難的方式離開臺北、離開徐家,走得匆忙,也是刻意。這五年間,她也曾幾次踏入徐家,看看外婆和老夫人,幸好都沒遇見過他,否則那場面應該會很尷尬吧?

    聽說他在專科畢業後去當兵了,當兵期間和女朋友分手,退伍後就到美國和父母同住,什麼時候回來還不知道。

    這樣也好,她在臺北、他遠在美國,碰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她也不需要擔心哪天走在臺北街頭會和他不期而遇了。

    想到這裡,她有些恍神……

    “你們之間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澤禧另外交了女朋友?你們不是走得很近嗎?”還記得徐澤禧帶女朋友回家的那個晚上,徐老夫人召她到自己房間,臉色凝重地這麼問道。

    一瞬間,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低著頭,不斷回想白天時看見的那一幕,心中翻騰得難受。

    “我和徐──少爺只是聊得來的朋友而已,不是老夫人想的那種關係啦。”最後她勉強這麼說。

    “我都活了七十多年,難道還會看不出來嗎?你們之間哪會這麼單純。”老夫人輕哼一聲,似乎對她的回答有諸多不滿。

    “老夫人,那位小姐是我們學校的資優生,長得漂亮、成績好、音樂也拿手,少爺和她才是一對。”

    林孟薰知道老夫人對自己的賞識,也曾經從外婆那裡聽說老夫人對她和徐澤禧之間樂見其成,但她和他真的不是那樣啊。

    但……都說了不是那樣,為什麼心裡還是這麼不好受呢?

    只要想到他們相稱的身影,她就只想逃避,不想看、不想聽,以為可以眼不見為淨,無奈一閉上眼,那對身影卻清楚浮現……

    徐老夫人聽了有絲惱火,臉色沉了下來。“我是不知道你們年輕人是怎麼想的,或者在鬧脾氣什麼的,但是千萬記住,絕對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決定,到時後悔莫及,也無法挽回。”

    “薰,你在發什麼呆啊?餐點都送上來了。”丁小玟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要她回神。

    林孟薰眨了眨眼,回到現實,抱歉一笑。“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過去的事,想得入神,就開始發呆了。”

    丁小玟拿著叉子的手一頓,瞅著她問:“如果……如果有機會再遇到徐澤禧,你會怎麼樣?”

    “啊?”沒料到好友會問起這個問題,林孟薰傻眼了足足有二十秒,才反應過來,乾笑道:“拜託,應該不會吧……他在那麼遠,怎麼可能跟我碰到面?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可是很難說喔,畢竟緣分來的時候,千軍萬馬都擋不住啊!”丁小玟涼涼地道。

    “我跟他向來沒緣,所以不可能碰面。”林孟薰萬分肯定。

    “薰,你嘴巴依然這麼硬,喜歡的一定要說討厭,討厭的更加討厭;偏偏徐澤禧又是心氣高傲的大少爺,你們……唉……我看還是很難啦!”丁小玟唉聲歎氣地甩了甩手,終止話題,開始吃晚餐。

    林孟薰望著眼前那盤番茄義大利面,突然沒了食欲。

    喜歡的一定要說討厭?是嗎?她會這樣嗎?這種彆扭、幼稚的行為,不是小學生才會做的事嗎?

    ※        ※ ※ ※

    晚間八點,中正國際機場入境大廳顯得鬧烘烘的,充滿了剛下飛機的旅客,或者是等著接機的親朋好友們,在這其中,一名穿著簡單休閒打扮的高大男人側背著運動提袋,一手拖著銀色硬殼登主機殼,正往航廈大門走去。

    他戴著黑色嘻哈棒球網帽,帽檐壓低,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見他獨自一人出了航廈大門,上了最近的一部計程車。

    “先生到哪?”運將先生轉動方向盤,開車上路。

    “陽明山。”他念出自家地址。

    “長途飛行很累吼,到陽明山這一段路,先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到了我再叫你啦!”運將先生人很好。

    “謝謝。”徐澤禧拿掉網帽,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將手機開機後,便望著窗外不斷往後飛逝的景象。

    司機猜對了,他剛經過長途飛行,從波士頓返抵國門。

    今年初他剛退伍,應遠在異國的父母要求,飛到波士頓和他們同住。

    可是,不知道是太久沒見面以至於親情疏離還是怎地,他才待了兩個月就迫不及待想回臺灣。

    雖說是和父母同住,但他絲毫感覺不到他們是“一家人”。

    每天,他爸都把自己關在畫室裡面,可以三天三夜足不出戶,難得見上一面;而他那忙碌於教授芭蕾舞課的媽媽也差不了多少,住在波士頓的家裡,他每天見上最多次的,只有管家瑪莉。

    既然不打算跟他好好相處,為什麼要他去?他以為自己總算可以感受一下什麼叫做溫馨完整的家庭,懷著一股期待,結果總覺得自己像個笨蛋,於是也沒向父母道別,拎著簡單的行李又回來了。

    他想,父母不知道要多久之後才會發現他離開了。

    徐澤禧略帶諷刺一笑,合上眼,閉目養神。

    “嗶嗶嗶!嗶嗶嗶!”手機突然發出聲響,是簡訊。

    他把手機拿至眼前,閱讀訊息──

    聽瑪莉說你回臺灣了,怎麼沒跟我說一聲呢?起碼也讓我請你吃頓飯啊!(凱蒂)

    徐澤禧面無表情地將簡訊給刪了,繼續閉上眼。

    凱蒂是他母親的華裔學生,見過他一面之後,就常常出現在他面前,雖然她外型豔麗、身材姣好,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卻不足以讓他心動。

    談感情,外表只是附加條件,最重要的還是感覺,彼此相處得愉快比較重要,這點他始終深信不疑。

    就像他和那無緣的前女友。

    他幾乎要忘記她叫做什麼名字了,就算是在服役期間被兵變,他似乎也不覺得特別難過。當他被告知女友已經另結新歡的消息,他的反應就只是“喔”了一聲,其他再多的也沒了。

    說實話,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前女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和她交往以來,她像個小女人,對他柔情似水、百般體貼,但是他卻總是掛記懷念著另一個恰北北的兇悍女生,雖然她會損他、罵他、和他打架,從不讓他好過,也沒有給過什麼好臉色,他卻喜歡這樣熱熱鬧鬧的互動;別人對他再好,也抵不過她釋出的一點點善意來得讓他開心,任何女孩說的一句“喜歡你”,也比不上他想聽她說的那句“討厭你”……

    他是不是有被虐狂?

    想起那個悍女生,徐澤禧略扯嘴角,笑得有絲無奈。

    五年過去,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

    他永遠記得自己和林孟薰最後見面的那一天──

    她看著他的眼神,總讓他覺得有哪裡怪異,卻又說不上來,於是他選擇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轉頭走開,可是心中其實是有點懊惱的。

    雖說帶當時的女友回家裡,就是別有用意,一心想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畢竟當初是她推開他,要他去接受另一個女孩的,可是到頭來,他卻沒有勇氣看她的表情……

    那一天之後,他沒再見過她,據說後來她搬離了徐家,回到她母親身邊。

    也許是愛面子吧,他刻意狠下心不去打聽她的消息,而奶奶和方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居然也對她的事絕口不提。突然之間,她好像成了斷了線的風箏,不知道飄到哪片天空去了。

    奇怪……他怎麼又想起她了呢?

    濃眉一皺,徐澤禧懊惱地抓了抓頭髮,心情莫名煩躁起來。

    現在他不該想著舊日往事,退伍都已經半年多了,他該想的是將來的發展才對啊!

    是該順著自己的興趣,去搞個工作室,高興就接圖來畫,不高興就休息;還是要另覓其他發展呢?

    老實說,他除了畫畫之外什麼都不會,有時覺得自己真像個廢人……

    就在他合眼冥想的時候,運將先生已經把車停在徐家大宅門口。

    “先生,到了喔,要在這裡下嗎?”運將先生回頭詢問。

    “開進去吧。”

    徐澤禧按下車窗,向靠上前來的保全點了點頭,保全很快地按下大門開關,讓計程車駛入。

    計程車的頭燈打在前方,徐澤禧隱約看見車道上有個人迎面走來,頭低低的,那身影不知為何莫名眼熟……

    他眯起黑眸,仔細打量。

    就在計程車快要和那人擦身而過之際,他看清了對方的臉孔,心跳倏地莫名增快,聯手都隱隱發抖,口中不受控制地低吼:“停車!”

    吱──地一聲,運將嚇了一跳,趕緊踩下煞車,發出尖銳聲響。

    “到裡面去跟管家領車資。”徐澤禧吩咐完後就跳下車。

    望著前方那抹獨行的身影,他又氣又喜,卻又覺得她離去的身影萬分刺眼,像根針般紮在他心上的某一處,痛得他顧不得太多,便大吼出聲:“林孟薰!”

    被他叫住的身影震了一下,過了幾秒鐘,終於轉過身來。

    她的眼睛有必要瞪得這麼大嗎?他是人,不是鬼,不需要用這種眼神、這種表情看他!

    眼看她杵在那裡動也不動,徐澤禧心裡又燃起一把火。

    很好,既然她不過來,那麼他過去總行了吧!

    ※        ※ ※ ※

    他他他……他是真的人嗎?

    望著前方那個來勢洶洶朝她走來的男人,林孟薰的手不由自主地揪緊領口,突然無法順暢呼吸。

    他像一陣狂風暴雨般毫無預警地朝她席捲而來,瞬間就站定在她身前,眯著一雙猶如惡魔般的眼眸注視著她。

    是徐澤禧──

    他變成熟了……是不是還長高了?從前他就是個高個子,可是今天一看,怎麼覺得他好像變得更高、更壯了,站在她面前,帶給她一股巨大的壓迫感,胸腔內的空氣全被擠壓出來,隨時會缺氧。

    可是看他那種傲慢的表情沒變,只要一動怒,額側就會浮現的青筋也依舊,不需要懷疑,是他沒錯。

    “你……你不是……那個……”她咽了一口口水,才有辦法開口。“你不是在美國嗎?”

    “真好笑,我在哪裡需要跟你報備嗎?你誰啊!”他冷哼,也冷眼審視著她臉上的每一處。

    是不是他眼花了,這個老是凶巴巴、恰北北、一臉叛逆的林孟薰,怎麼變得一點都不像她了?

    不僅說個話吞吞吐吐,眼神閃爍逃避,連眉眼間的叛逆氣息都淡去好多,畏畏縮縮的,簡直徹頭徹尾變了一個人。

    只不過打扮似乎變得成熟多了,一身簡單的立領白襯衫、灰底白色細條紋及膝窄裙,還穿著黑色低跟鞋,頭髮往後束成一把俏麗的馬尾,像個清純的社會新鮮人。

    “我、我又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林孟薰急了,話更說不好。

    為什麼她老是覺得自己處於挨打地位?他的氣勢完全蓋過她,連說個話都不輪轉,到底是怎麼了?

    “只是怎樣?”他不放過她,繼續咄咄逼人追問。

    “……我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她好不容易才能把話完整說完。

    “廢話,這是我家,我才覺得奇怪,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冷哼一聲,絲毫不留情面給她。

    “我只是來看看我外婆和老夫人,馬上就走,沒想到會遇到你啊。”林孟薰聽了也不免一把火,可不知為何就是沒膽對他發脾氣。

    她真的是個超級大俗辣、沒用到了極點,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孟薰哪去了啊?被怪獸給吃了嗎?

    “那是我倒楣還是你倒楣,才會碰到面?”徐澤禧一聽,臉色逐漸變得鐵青,脾氣又上來了。

    她是很不想遇到他嗎?她是這個意思嗎?!

    馬的,她還是很有本事嘛,隨隨便便幾句話就可以把他惹毛,從以前到現在,沒人像她這麼厲害!

    一定非得這麼吵不可嗎?也許他們真的註定相克吧,才會這樣……林孟薰閉了閉眼,語帶無奈地說:“好,那我走,我馬上走,以後絕對不會踏進來了,這樣你滿意了嗎?”

    她說到做到,隨即轉身就走,毫不眷戀。

    她……她鬧什麼脾氣啊?又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他說的她就聽喔?見鬼了!

    望著她越走越遠的身影,徐澤禧心裡急了。

    他追上去也不是,乖乖轉身回家也不是,就像一隻不小心被火燒到尾巴的猩猩一樣在原地踱來踱去,焦慮難安。

    好不容易見面,難道他真的要眼睜睜看著她走開?如果真讓她走了,下次什麼時候能夠再見都不知道……

    可是他要留她下來做什麼?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又為什麼想再見到她?明明……明明又沒什麼瓜葛……正當他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高跟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逐漸朝他走近,最後站定。他訝然揚眉。

    林孟薰忍住不斷往臉上沖的熱氣,抬起下巴瞪他。“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怎、怎樣?”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變身為從前那個林孟薰的女人,徐澤禧倒是突然像被貓咬掉了舌頭。

    “我受夠你了!你凶屁啊?”林孟薰雙手插腰,決定跟他槓上了。他以為他是怎樣?現在她又不是徐家員工,也不領他家的薪水,他憑哪一點凶她?他以為她還是徐家小女傭嗎?搞清楚,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剛剛這麼俗辣,是因為初見他時的驚訝加上驚嚇,才會一時變得膽小,只想快點消失在他眼前。

    可是剛剛她邊走邊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幹麼忍氣吞聲、幹麼落荒而逃啊?她又沒欠他什麼!

    於是她決定回來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才不要悶著一肚子氣,否則她就不叫林孟薰!

    “我、我有凶嗎?”面對她高昂的氣勢,徐澤禧不禁縮著肩膀後退一步,樣子看來有點滑稽。

    “你敢說沒有嗎?請搞清楚,我現在不屬於你家的員工,你沒資格對我大吼大叫,聽見了沒!”

    他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只得順從回答:“喔,好。”

    林孟薰滿意地揚唇一笑,踩著高跟鞋離開。

    哈,總算覺得自己不再處於劣勢,經過這麼多年,她總算又可以大聲跟他說話了。這種感覺……既懷念,又覺得超過癮哪!

    她知道自己身後始終有一道目光追隨著,被注視的感覺讓她的心裡有些騷動,但她並沒有回頭看。

    今天的碰面只是不小心的,下一次……應該是沒有下一次了。

    她微微一笑,昂首闊步,走出徐家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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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淡水老街上擠滿了遊客,摩肩接踵地走在人行道上,即使天空飄落綿綿細雨,卻不減玩興,手上拿著吃的、喝的,或者是新添購的紀念品,繼續往下一攤邁進。

    不久前,老街上新開了一間複合式連鎖餐飲店,專賣蛋糕、麵包和咖啡飲料,可以外帶也可以內用,價格平實,餐點好吃,因此也吸引不少遊客或者當地民眾上門光顧,常常可以見到店門前大排長龍的景象。

    這家餐飲店在中部地區非常有名,也是今年才首度將版圖往外擴張至北部,這也就是為什麼林孟薰會回到臺北的原因。

    “店長,外帶蛋糕的小紙盒沒有了,怎麼辦?”負責包裝蛋糕的工讀生美眉進入辦公室,緊張兮兮地說。

    林孟薰從文件中抬頭,微笑安撫。“不用緊張,你去拿備用的透明盒先用,記得貼上店裡的貼紙,再用紙袋包裝。紙盒我會向總公司調貨,快的話晚上就會到了。”

    “謝謝店長,我知道了。”她明快的處理方式,讓工讀生松了一口氣之外,還帶著欽佩之意。店長真厲害,年紀輕輕能力一流,她以後也要成為像店長一樣有能力的女強人!她在心中讚歎。

    林孟薰收回目光,繼續批改一些要上呈的檔資料。

    剛開始接觸餐飲業時,她一竅不通,甚至還因為把自身情緒帶到工作上,而屢遭顧客投訴,曾經造成她對餐飲業的反感。

    可是後來上過一些相關課程,她才對餐飲業有了大大的改觀,待客之道也產生巨大轉變,帶人更有心得。在繼父的賞識之下,她逐漸晉升為管理階層,但還是常到店面幫忙。她並不排斥站在最前線,和基層員工一起奮鬥的感覺真的很不賴,也能迅速接收到來自顧客的第一手反應,提供她改進或創新的想法。

    嘟嘟嘟……嘟嘟……

    “喂。”內線響起,她隨手接起,視線仍不離檔內容。

    “店長,外找。”店面櫃檯內的工讀生說道。

    “外找?”林孟薰略微不解地皺了下眉。“是廠商嗎?還是……”若是廠商應該就直接上樓到辦公室找她了,在北部她也沒什麼朋友,小玟在上班,不可能過來啊!

    “是一個……帥哥。”工讀生壓低了聲音,嬌羞說道。“店長,他說他姓徐啦,是你的老朋友。”

    “姓徐的老……朋友?”林孟薰一怔。

    是徐澤禧嗎?他、他來做什麼?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

    正當林孟薰傻眼的時候,話筒那端傳來一道嘲弄的聲嗓──

    “林孟薰,當店長了不起喔?連老朋友都可以不見是不是?”他略過第三者,直接跟她對話。

    真的是他!林孟薰握緊了話筒,有些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怎麼會來?怎、怎麼會、會知道我在這裡?”

    此刻她慌亂無措的態度,和之前俐落明快的模樣相差了十萬八千裡,簡直判若兩人。

    “奇怪,我不能來嗎?”他的嗓音略低幾度,顯然輕易地又被惹毛了。“至於怎麼會知道你在這裡,是方嫂說的。”

    外婆說的……林孟薰無力地垂下肩膀。“找我有事嗎?”才說不會再見面呢,誰知道……

    “請我吃蛋糕。”他以一種近乎耍賴的態度道。

    她聽了不禁嗤笑。“拜託,我們的蛋糕一個不超過五十塊,你就當捧捧場,買個蛋糕來吃就好,幹麼要我請啊?”

    “我身上沒錢,只有信用卡,你們可以刷卡嗎?”徐澤禧理直氣壯地嚷嚷,一點都不在意旁人好奇的目光。

    身上沒錢……

    不知為何,林孟薰突然想起從前,還記得那時候被外婆趕出門,她也是身無分文,最後還是他出手相救,才讓她免於挨餓受凍。

    好吧,看在他曾經對她有恩的分上,請他吃個蛋糕也不為過吧?她在心中這麼說服自己。

    “OK,你自己挑,儘量挑,我會吩咐他們記在我的帳上。”林孟薰最後妥協了,幾個蛋糕,她還請得起。

    “那你下來啊,幫我推薦一下,不然種類太多,我也不知道從何挑起。”徐澤禧還是一副大爺態度。

    “可以請工讀生介紹啊,為什麼要我?”一想到他就在樓下,林孟薰就無端彆扭起來。

    “我們認識比較久,我比較相信你啊!”

    認識比較久、比較相信她?這是什麼爛理由?林孟薰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她忍著笑意道:“好吧,我就勉為其難抽空下去幫你介紹,等我一下。”

    “什麼叫勉為其──”徐澤禧的抗議還來不及完整傳達,電話就被掛斷了,只剩下斷線的嘟嘟聲。

    林孟薰掛了電話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粉盒和口紅補妝,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審視過一遍又一遍。

    林孟薰你幹麼啊?幹麼為了一個壞脾氣的傢伙特地打扮?把打扮的時間拿來閱件多好,真是……簡直莫名其妙嘛!

    話雖如此,她還是仔細確認自己的妝容還算完美後,深吸了口氣再吐出,這才做好準備,下樓見客。

    ※        ※ ※ ※

    一下樓來到店面,林孟薰就看見在蛋糕櫃前的男人。他根本沒在挑選冷藏櫃內的蛋糕,反而四處打量著店內裝潢。

    她把略微發抖的手背在身後,緩緩向他靠近,最後站定在他身前,清了清喉嚨。“咳嗯!”

    徐澤禧四處打量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神有些閃爍,好像在猶豫、評估些什麼,教人猜不透。

    “需要我幫你介紹哪幾種?”

    林孟薰一副公事公辦的疏離態度,又把他原本的好心情給破壞殆盡,一張俊臉黑了一半。

    “我都不瞭解,統統介紹一遍好了。”他哼道,擺明刻意找碴。

    “每一種都介紹?”林孟薰挑眉,眼中迸出小小火焰。他是故意的吧?

    “對啊。”徐澤禧點點頭,指著其中一樣。“從編號一號的開始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好讓情緒平穩下來,接著才露出職業化的微笑道:“這是焦糖摩卡慕斯,主要以咖啡口味為主,搭配上面薄薄一層焦糖;這個是提拉米蘇,以手指餅乾為底,灑上可哥粉,香醇濃郁;這三種分別是草莓芙蓮、巧克力塔和黑森林……”

    徐澤禧雙手抱胸,靜靜聽著,也不打斷她。

    難得能聽到她心平氣和地說話,沒帶半絲火藥味,聽得他整個人神清氣爽,心情好到破表。

    自從那天在家裡碰過她之後,這些日子來,他天天都想再看到她,可是無論怎麼等,就如同她所說的,她再也不曾踏進徐家,他根本沒機會見到她。

    悶了好些天,他才鼓起勇氣詢問方嫂,得到她的行蹤,考慮了一、兩天,最後還是來了。

    這女人就是有本事讓他記掛在心裡面,想忘也忘不掉,想甩也甩不開,根本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林孟薰一一介紹,口都渴了,他卻還不喊停,任她大唱獨腳戲。她有點惱火,遂頓下介紹,問道:“你決定好了嗎?”

    徐澤禧回過神來,看她直瞅著自己,居然有點赧然。他撇撇唇,淡道:“你幫我拿幾個你私心推薦的吧!”

    “你不會早點說嗎?這樣耍人很好玩嗎?”她忍無可忍地爆發出來,習慣性地一舉就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莫名其妙!要她從頭到尾說了一大堆,說到眼冒金星、口乾舌燥,最後他居然要她直接推薦?可惡極了!

    “喂喂,小姐,請看看你的員工,他們快被你嚇壞了。”他瞥了眼櫃檯內外的那些年輕員工,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

    她剛剛揍他了對吧?

    以前那些打打鬧鬧的回憶似乎又回來了,哈,這種感覺真不賴,他真的超級超級懷念。

    林孟薰張望了下,發現自己剛剛失控的言行已經造成員工的矚目,只好勉強露出乾笑,安撫眾人。“沒事、沒事,你們繼續忙。”確定工讀生們各忙各的之後,她才低聲咒駡道:“我會被你害死!”

    “幹麼?你都不敢在他們面前顯露本性嗎?”難道她兇悍的樣子只會拿來面對他嗎?這是給他的特別待遇?他該因此而感到開心嗎?

    “什麼本性不本性。”她白他一眼,懶得瞎扯。“那個,小胖……”隔著冷藏櫃,她叫住裡面一名工讀生。

    “店長?”小胖靜候吩咐。

    “幫我把……”她指了四、五種蛋糕。“這些統統包起來,給這位先生,看他要喝什麼飲料,記在我帳上。”

    “好,我知道了。”小胖領命辦事。

    她瞥他一眼。“看你要外帶還是內用都隨便,我要上樓去忙了。”

    “等等。”眼看林孟薰轉身要走,他連忙拉住她的手肘,止住她的步伐。

    “還有事嗎?”她歎了口氣。跟他纏鬥好累喔,她真的只想快點閃人,不要再折磨她了啦。

    “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大概只有螞蟻聽得到。

    他終於說出來了……徐澤禧感覺到自己手心都冒汗了。

    她訝異地抬頭看他。他問她今晚有沒有空,想要幹麼?看他一臉不自在,耳朵都有點紅了……他到底意欲為何?

    “幹麼這樣看我?”他咽了咽口水,別開目光。“你要知道,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今天你請我吃蛋糕,晚上我請你吃飯,這很合理吧?”

    “蛋糕只是小錢,你不用放在心上,再說,我也只是還你人情而已,畢竟多年前你也請我吃過飯。”林孟薰被他的態度弄得不自在起來。

    “我說過了,我有恩必報啊,你不讓我報恩,我晚上會睡不著。”徐澤禧開始強詞奪理,也顧不得說出口的話是否可笑。

    “你睡不著是因為怕鬼吧?”她沒好氣地哼道。

    “我、我……我不怕鬼很久了好嗎?”他氣極反駁。拜託,都當過兵了,還怕鬼啊?說出去鐵定笑掉眾人大牙。

    “我不能再跟你多聊了,再見。”林孟薰掙開他糾纏的手。

    “反正我就在這裡等你下班!”他這句話成功讓她稍微停下腳步。“我真的會一直在這裡不走,你等著看好了。”

    “隨便你!”林孟薰說完便上樓去了。

    他……怎麼變得這麼賴皮?

    他要等就讓他等,反正店裡有後門,她偷溜也沒人知道,哼!

    ※        ※ ※ ※

    晚間十一點,徐澤禧仍然坐在店裡角落的位子。

    從下午開始他就沒離開過一步,但他一點都不覺得無聊,隨手向店員要了紙跟筆,就當場畫起圖來。

    這期間林孟薰都沒出現過,但他一點都不以為意,一心認為她逃不掉。

    誰知道,夜越深,店裡的客人逐漸離開,燈也一盞一盞地熄了,他這才驚覺時間不早了。

    “先生,抱歉,我們要打烊了喔。”這時候,工讀生剛好前來送客,態度語氣都很禮貌。

    “抱歉。”徐澤禧自座位當中起身,左右張望了下,沒在燈光灰暗的店內看見林孟薰的身影,遂問道:“請問,你們店長下班了嗎?”

    工讀生抓了抓頭,回憶了下。“好像還在樓上加班耶!”

    “好,謝謝,我知道了。”徐澤禧聽見她還沒離開,松了一口氣,邁開步伐走到店外,隨意在階梯上落坐,繼續等待。

    誰知道,他等到連店面招牌燈都熄滅、鐵門也降下、工讀生都一一離開了,還是沒看到林孟薰……

    他抬頭一看,連二樓辦公室的燈都熄了,這才驚覺……她該不會走了吧?

    這個猜測讓徐澤禧的臉色不大好看,心情也蕩到穀底了。

    這女人一定要這麼絕情就對了?難道當真連一點機會都不給他?他都已經拉下臉自己來找她了,她還想怎樣?

    正當徐澤禧越想越惱火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雙黑色高跟鞋,他一愣,然後緩緩抬頭──

    林孟薰正站定在他面前,抿著唇,面無表情地瞅著他。

    “你……”不是走了嗎?他一時間無法自呆愕中回神。

    “你是不是笨蛋?”她撇撇唇。

    “我不是。”誰會承認啊!

    “那你幹麼傻傻地在這裡等?你在浪費時間你知道嗎?”林孟薰不知為何有點氣惱,氣他這麼耍賴,又氣自己為什麼狠不下心,放他呆呆在這裡等。

    剛剛她明明已經自後門開溜了,可是就在快走到捷運站時,腦中還牽掛著他,想著他該不會真的杵在這裡等……最後,雙腳有自我意識一般,不受控制地往回跑,就這麼站在他面前了。

    他起身,與她面對面。“我在等你,怎麼會是浪費時間?你什麼時候走的?為什麼又回來?”

    “我回來是想看看是哪個不知變通的笨蛋還坐在這裡。”她控制著不住往臉上漫的熱氣,言不由衷地說。

    “就這樣?”他含笑挑眉。

    “不然呢?”她輕哼一聲別過頭。“不是要請我吃飯?你一定會後悔,因為我要吃大餐、要吃好料,還會選個能刷卡的地方。”

    徐澤禧兩手插在口袋裡面跟著她身後走,原本陰黑的心情漸漸放晴,連帶地,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        ※ ※ ※

    搭乘捷運淡水線,在劍潭站下車,他們循著以往曾經走過的路,來到人聲鼎沸的士林夜市。

    “你不是要吃大餐嗎?”徐澤禧的表情有些錯愕。

    認識她之前,他從沒吃過路邊攤或者夜市的小吃;認識她之後,她領著他吃遍了美食,他才知道原來不起眼的小吃其實特別美味,久而久之也不再排斥,反而愛上了這些廉價美食的味道。

    可是,她剛剛明明就說要吃大餐啊,怎麼最後又來到這裡?

    “我想吃麻辣鴨血和蚵仔煎,也想吃藥膳排骨……這麼多項,不算大餐嗎?”她側過頭來斜睨他一眼,然後抿唇笑了。

    “該說你很容易滿足嗎?”他也笑了,氣氛頓時好得不得了。

    他們先去吃了蚵仔煎,再吃麻辣鴨血,最後是藥膳排骨。

    其實她並不是能夠大吃大喝的類型,所以點上桌的食物,有大半都進了他肚子裡,她吃不完的,他也理所當然地接收,胃口好得很。

    在藥膳排骨的攤位裡,他們總算聊到這些年來的生活──

    “你為什麼和她分手?”一問完,林孟薰有點不好意思,遂低頭喝湯,用頭頂面對他。

    “是她跟我分手吧?我被兵變耶!”

    “好可憐,兵變是男人的夢魘吧!”她是真的很同情啦,畢竟當兵這麼辛苦,又需要適應環境,女朋友還挑這個時候提分手……超級悲慘!

    “還好,如果那時不分,遲早有一天也會分,起碼是由她來提,我不需要有任何負擔。”他頗有涵義地望著她。

    “遲早會分?你是用這種心態跟人家交往的?真要不得!”

    “因為我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那麼繼續交往下去也只是耽誤人家而已,有必要嗎?”他都說得這麼白了,她會懂嗎?

    心不在她身上?林孟薰的心中開始小鹿亂撞,腦中想起多年前的午後,他在庭院說過那讓她當笑話看的一段話……

    這下子,她更加不敢對上他的眼睛,只好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麼會去當兵?我以為老夫人都已經把你的兵役問題處理妥當了呢。”

    “奶奶說要當過兵才算男人,我覺得一點也沒錯。你難道不覺得我整個脾氣、個性被磨掉很多嗎?”他挑挑眉,洋洋得意地道。

    “會嗎?”她不以為然。哼,最好是被磨掉很多,在她看來都一樣啦,動不動就臭臉,還想騙誰啊?“那你退伍到現在,對未來一點打算都沒有嗎?這樣會不會太擺爛了?”

    “誰說沒有,我只是還沒找到適合的點而已。還記得我曾經提過的未來計畫嗎?”見她頻頻點頭,他又續道:“你覺得開在淡水怎麼樣?光是遊客,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了。”

    “我可以幫你問問看,我好像有聽說我們對面的店面要出租,那個點也不錯。”林孟薰開始了她開店的專業評估。

    如果把店開在她餐飲店的對面,不就可以天天看到她了?徐澤禧突然覺得全身都亢奮,迫不及待要開始執行這個計畫。

    她都主動說要幫他的忙了,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再躲著他了對吧?

    他也能趁著兩人相處的機會,試探她的心意,但願……但願不會再像從前一樣讓他失望了。

    徐澤禧露出一抹意欲不明的微笑道:“那就交給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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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徐澤禧的死纏爛打之下,林孟薰在短短十天內,不僅幫他搞定了房租契約,還出借自己的裝潢班底,很快地就把他的工作室整理裝潢完畢,連店員都應徵到了,效率堪稱百分百。

    起先,她只是打算幫他問問房子的問題,誰知道他居然耍賴著說:“契約合約那類的我都不懂,被騙怎麼辦?”

    OK,她聽了心一軟,就答應替他出面談。

    談成了,提到要裝潢的事,他也嚷著說沒接觸過、不瞭解,最後也是她來解決……

    哼,他根本吃定她了嘛!不過……看在他認真工作的分上,她是可以稍微原諒他啦!

    站在一樓店面,林孟薰望著對面徐澤禧的工作室裡絡繹不絕的人潮。

    他的漫畫工作室才開幕短短沒幾天,生意卻好得不得了,也許是和一般街頭畫家所繪的真人畫像有所區別吧,他的作品具有新鮮感,上門的顧客類型五花八門,他也忙得不可開交,幾乎沒什麼時間過來騷擾她。

    林孟薰曾不止一次發現,每回隔著透明櫥窗看著裡頭那個專心畫畫的他,自己都會不由自主地傻笑,似乎他就在她隨時能看到的地方,是一件讓她感到無比幸福的事。

    有時替他送杯咖啡、送塊蛋糕,他就算忙,還是硬要她陪在旁邊說說話,然後才肯放她走。

    五年過去,他們都不再是當年的高中生了,雖然還是動不動就會槓上,但這已經是一種彼此習慣的溝通方式,也許唯有鬥嘴,他們才有辦法溝通吧!

    正當林孟薰望著對面發呆的時候,她身後傳來工讀生的叫喚──

    “店長,澤禧哥叫外送耶!”每次澤禧哥都嘛指定薰姊外送,其他人送去還會被轟回來。

    林孟薰看了下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應該是肚子餓了,要喝下午茶了吧。她頷首道:“我知道了。”

    拎著工讀生準備妥當的蛋糕和咖啡,她越過街道,來到漫畫工作室。推開門,門上掛著的風鈴發出清脆聲響,緊接著沁涼的冷氣吹拂而來。

    “歡迎光臨。”工讀生轉頭一見是她,隨即笑道:“薰姊,你來啦?老大又想你了,才會一直叫外送。這樣也好,我們一天可以喝很多飲料、吃很多蛋糕。”而且都是老大請客,真好!

    林孟薰呆了一下,還來不及臉紅,就聽到徐澤禧額冒青筋的吼叫道:“何小冰!你再多嘴,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

    一聽到如此嚴厲的威脅,工讀生小冰趕緊住嘴,忙自己的事去了。

    林孟薰把蛋糕和咖啡放在他桌上,然後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盯得他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

    “幹麼這樣看我?”他哇道。

    “看你帥啊,不行啊?”她滿意地看見他臉上浮現的尷尬。

    “你在說什麼啊?”有客人在耶!徐澤禧難得害羞起來。

    “沒事,你忙,我回去了。”

    她都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叫住。“喂,等一下,誰說你可以走了?”

    “我留在這邊幹麼?別忘了我是對面那家店的員工耶!又不是你店裡的員工。”林孟薰知道他又要硬拗她留下來陪他哈啦了。

    “坐一下啦,至少陪我吃完蛋糕再走。”他用眼神強迫她坐在一旁,然後用飛快的速度解決眼前的這名客人,接著宣佈休息十分鐘。

    林孟薰笑看外頭等待中的客人,取笑他道:“好大牌喔,這麼多人在等,你還叫暫停。”

    “我又不是機器人,總要休息吧?”他拆開紙盒,開始挖蛋糕吃。“對了,今天是我奶奶生日,不會宴客,就自己家人吃頓飯,你來不來?”

    林孟薰指著自己。“啊?我?我去幹麼?”

    “我奶奶這麼喜歡你,如果你一起來,她應該會很高興。”他淡淡說著,略過某些事不提。

    事實上,最近他曾經跟奶奶提過自己的感情問題。他坦承自己從以前就喜歡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感情,而兩人之間略帶火藥味的相處方式、加上誤會,才會造成兩人有五年時間都沒見面的情況。

    林孟薰當然也知道徐老夫人對自己的照顧,如果自己的出現能讓老夫人開心……

    “好吧!”她點了點頭。“幾點?”

    聽見她應允,他整張俊臉都笑開了。“今天我會提早打烊,大概六點從這裡回去,搭我的車。”

    “OK!”

    ※        ※ ※ ※

    “我們這樣一起進去,不會很奇怪嗎?”

    車子停在徐家大宅前,林孟薰從徐澤禧車裡的副駕駛座下來之後,一會兒拉衣服,一會兒抓頭髮,咬著下唇,面露不安。

    徐澤禧關上車門,繞至她身旁,笑看她難得表露出的緊張神態。“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

    “如果是我自己來,那倒還好,偏偏是跟你……怎麼想怎麼怪啊!”她上下瞟他,看來頗哀怨。

    “我都不介意了,你還想這麼多幹麼?”他不由分說握著她的手肘,就往屋裡頭帶。“走吧,別說這麼多。”

    “唉呀!徐澤禧你放開我啦,這樣很怪耶!”她拍開他的手,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我是怕你落荒而逃。”他哼了哼,被拒絕的手放進外套口袋裡,跟在她身後前進。

    “放心,既然來了,就不會逃。笑話,我林孟薰耶!”她深吸了一口氣挺起胸,大大方方走入徐家。

    一進到屋子裡,徐老夫人已經坐在客廳裡靜候他們的到來了。

    一看到她,徐老夫人笑眯了眼,頻頻朝她揮手招呼道:“來來來,快點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林孟薰乖乖地走上前去,坐在老夫人身邊。“讓您久等了,老夫人。”

    “不會不會。”徐老夫人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孫子,含笑問道:“你和澤禧一起回來的嗎?”

    “呃……對。”她抬眼朝他看去,偷偷扮了個鬼臉,他則回瞪她一眼,兩人用視線在半空中交手。

    方嫂這時候從廚房走了出來,招呼道:“老夫人,可以吃飯了。”

    “外婆。”林孟薰先和方嫂打聲招呼,然後站起身來,扶起老夫人。“老夫人請小心喔。”

    “好好好。”徐老夫人笑呵呵地任由她攙扶著進入飯廳。

    唉……阿薰這孩子真的好乖、好貼心,難怪她會這麼喜歡這孩子,喜歡到想要她當自己的孫媳婦,只可惜自己的孫子不爭氣,連個女孩子都追不到,還要她這個老太婆在後面推波助瀾,真是太沒用了!

    一行人進了飯廳開始享用晚餐,偌大的餐桌上,桌首桌尾分別坐著徐老夫人和方嫂,而林孟薰和徐澤禧則面對面坐著,四人各據一方,在眼神交會之中,氣氛顯得有些詭譎。

    雖說從以前老夫人就對外婆和她照顧有加,但一同坐在餐桌上吃飯……好像總有那麼一點奇怪……

    “來來來,多吃一點,別客氣啊!”徐老夫人笑咪咪地招呼大家。

    “謝謝老夫人。”林孟薰有禮地道謝,等到老夫人動筷,才拿起自己的筷子,開始用餐。

    她真的覺得很不對勁,她怎麼會坐在這裡跟徐家人同桌吃飯啊?

    而且對面的徐澤禧……眼神表情都很不尋常,仿佛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害她臉頰火燙,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

    開始用餐之後,就沒有人開口說話了。一頓飯就在沉默中進行,直到徐老夫人準備離席,而方嫂前去攙扶,飯廳才又有了動靜。

    “阿薰哪,你慢慢吃,吃完到我房裡來找我,我有話跟你說。”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慈眉善目地笑道。

    “是,我知道了。”林孟薰目送徐老夫人和自己的外婆相偕走出飯廳,這才回過頭來瞅著徐澤禧。“喂!”

    “我不叫喂。”他撇嘴道。

    “你不覺得今天氣氛很怪嗎?”

    “會嗎?”他閃避她的眼神。

    “老夫人到底要跟我說什麼?”她喃喃道,心裡難免有絲緊張。“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我奶奶。”他沒好氣地哼。

    “唉……”她歎了一口氣,頓時失了食欲。看來她真的只能親自面對老夫人,才能獲得答案了。

    “你幹麼這麼擔心,是做了什麼壞事嗎?”看她緊張得連飯也不吃了,他故意鬧她,想讓她恢復精神。

    “我問心無愧。”

    “那還擔心什麼?”

    說的也是,既然她沒做什麼壞事,應該坦蕩蕩面對老夫人才是啊!認識這傢伙這麼久,他總算說出一句中肯的話了。

    叩叩叩。

    “進來。”房裡傳來徐老夫人的嗓音。

    林孟薰緩緩推開門,進入房內後,關門,這才面對老夫人。“老夫人,您找我有事?”

    “來,來我身邊坐著。”徐老夫人親切地拉著她的手。

    “謝謝。”坐在老夫人身邊,她更加挺直了背,顯得戰戰兢兢。

    徐老夫人含笑望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真的是越看你越滿意,好想要你當孫媳婦,為什麼你不喜歡咱們家澤禧呢?”

    林孟薰聽了,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咳咳咳……咳咳!”她脹紅了臉,支支吾吾地急道:“老夫人,我、我……跟他……不是……咳咳……您想的那、那樣……”

    “可是我看你們打小時候就要好得很啊,雖然嘴巴上總是鬥得死去活來,可私底下的感情我這老人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錯不了的。”

    “我跟他……”她一怔。

    “其實咱們家澤禧一直沒忘記過你,就算你不在我們家了,他還是牽掛著你,給他介紹其他的物件他都不要,就是認定你了。只是我這個孫子愛面子,又不懂得表達,才會和你繼續纏鬥……”

    老夫人一一分析著,聽得她完全無法反應,只能呆呆接收老夫人傳遞過來的消息,每聽一句,心裡就不平靜。

    她跟徐澤禧……真的有可能嗎?

    他們……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不會吵一輩子嗎?而這樣的氣氛,又是愛情嗎?

    老實說她真的不知道,可又不能否認她喜歡跟他在一起,無論是靜靜陪在他身邊看他畫畫,或者是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統統都好,那些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好像是自己擁有過最快樂、最值得記著的時間;甚至,這些共有的時間,填滿了他們分離時的空白,讓她的心中不那麼空虛,只是在想起他的時候帶著點淡淡的苦澀。

    依老夫人這麼說,多年前他那句“我們有可能交往嗎?”就是出自於真心的話了?如果是這樣……

    “阿薰?”老夫人見她發起呆來,遂喚道。

    “老夫人,我想……我懂您的意思了。”她微微一笑。她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不再茫然、不再迷惘,似乎蒙在眼前的那片薄霧散了,她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你們可要表現得像年輕人一些啊,不要彆彆扭扭的,機會可是不等人的哪!”徐老夫人笑呵呵,對她的領悟非常滿意。她總覺得離娶孫媳婦的時間不久了呢……

    林孟薰捏緊裙擺,赧紅著臉道謝:“謝謝老夫人。”

    ※        ※ ※ ※

    當林孟薰離開徐宅時,已經夜深了。

    徐澤禧奉徐老夫人之命,負責送她安全地回到家,所以現在她正坐在徐澤禧車裡,由他開車,往她租賃的套房而去。

    一路上,她沉靜不語,只是望著窗外流逝的街景,連轉頭看向他的方向都沒有。她的無視惹得他莫名煩躁。

    奶奶跟她說了嗎?她明白了嗎?若是明白了,那麼是接受還是拒絕?或者是……

    “徐澤禧……”

    她突然開口,嚇了他一跳,原本懶散的動作頓時正襟危坐,結巴回道:“呃……幹麼?”

    “你對我,到底有什麼感覺?”她緩緩轉過頭來凝望著他。

    她的視線沉靜如水,落在他身上,卻讓他感到渾身發燙,連帶地動作都開始僵硬而不自然起來。

    她終於……終於要切入重點了嗎?他屏息以待。

    “你說……對你的感覺?”媽啊,他喉嚨發澀,心快跳出喉嚨了。“我……雖然我們老是在吵架,好像沒有看順眼的一天,可是……可是你知道嗎?有些感情就是在很奇怪的情況下滋生,也許你我都還沒有瞭解到那是愛情,它、它、它就發生了……”

    “然後呢?”她靜靜聽著。

    “剛開始認識的時候,我覺得你這個女生還真是奇怪,會喜歡你的人一定是有被虐狂,可是在吵架的過程當中,我卻不知不覺被你給吸引,也許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才會卯足勁跟你吵,誰知道越吵你越討厭我……”他無奈一笑。“討厭到當年的含蓄告白也被拒絕……”

    林孟薰緩緩低下頭,嘴角露出淺淺笑容,無法抑制一股喜悅在胸腔間放肆地蔓延開來。

    “你知道嗎?我的朋友曾經說過,我的個性很倔強,是標準的口是心非,喜歡的一定要說成是討厭,其實那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我的意思,你懂嗎?”

    徐澤禧握著方向盤的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他心中泛起狂喜,但喜悅中又帶點不確定,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深怕是自己會錯意。

    “你的意思是……”他語帶顫抖。

    “今天老夫人跟我提過了,她說……她說……”她羞紅了臉,低頭把玩手指。“她說你對我……嗯……有不錯的感覺,要我好好考慮考慮,我和你之間的可能性。”

    “那……你的意思呢?”別再賣關子、別再吊他胃口了,他就快要心臟病發了啊,賞他個痛快吧!

    “我是覺得……其實你也沒這麼討厭,也許……”她眼珠轉了一圈。“也許還滿討人喜歡的,只是這需要時間來證明,所以……”

    徐澤禧真的聽不下去了。

    他把方向盤一轉,車子便暫停在路邊,然後轉身面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林孟薰一跳。

    “你……”她瞠圓了眼。

    “不要再繞圈子了,我們乾脆一點、坦白一點怎麼樣?”他氣勢驚人地提議,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你、你想怎麼樣?”她挺了挺胸,雖然整個人忍不住縮在車門邊,但也不想被他的氣勢壓過。

    “我們……試著交往看看怎麼樣?反正、反正你和我現在都是單身,對彼此其實也沒這麼討厭,甚至還看得順眼……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試試看?也許我們很適合。”

    林孟薰被他一長串告白轟得腦袋無法思考,只能傻愣愣地望著他。真有這麼簡單嗎?真的要和他試試看嗎?真的……可以嗎?

    “我──”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手就被握住,下一秒人已經貼在他懷裡,頭枕著寬厚的肩。

    “就試試看吧,我一定會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他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說,搔得她的耳朵癢癢的,像一陣細細的電流竄過,溜進心裡。

    “可是……我很凶。”

    “我知道。”他輕笑,笑聲在黑暗的車廂裡聽起來格外有磁性、有誘惑力。

    “我很恰。”

    “我知道。”這次笑聲逸出口。

    “我……”

    “嗯?”他正享受著軟玉溫香抱在懷裡的滋味,陶醉得不想放開。

    “我想我也喜歡你。”說完,她推開他,直接開門下車。“我自己回家,就到此為止,什麼都別問,再見。”然後就關上門,像是逃避什麼似的匆匆忙忙跑走了。

    她剛剛說了什麼?

    徐澤禧愣住了。

    她說了……也喜歡他對吧?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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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店長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總覺得她變美了耶!”

    “我也這麼覺得,可是物件是誰啊?”

    “就是說啊,都沒看到可疑人士出現在周圍啊!”

    “澤禧哥算不算?”

    “澤禧哥?”

    林孟薰才剛從二樓辦公室來到店面,就聽見工讀生們對於她的感情世界的熱烈討論,神情不禁顯得不自在。

    說實在的,跟徐澤禧認識那麼久了,每回見面很難不吵架、鬥嘴一下,可是現在一下子從水火不容的死對頭,變成天天膩在一起的男女朋友……這種身分的轉換可不容易習慣啊!

    尤其是徐澤禧總愛用一些匿稱來稱呼她,諸如“寶貝”、“哈妮”什麼的,反正就是打定主意噁心到底。

    奇怪,以前他明明老愛罵她“母老虎”、“凶巴巴”,現在變得這麼柔情萬千,還真是超級彆扭的,有時候她都懷疑他是被雷劈中了還是吃錯藥了,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而徐老夫人和外婆,也知道了他們決定交往的事,兩個老人家當然是樂見其成,還不時在旁火上加油,諸如──

    “我不反對先上車後補票啊!”外婆這麼說。

    “是啊,這沒什麼,我思想也很開通的,反正我只想抱曾孫啊!”徐老夫人也笑呵呵地附和。

    她聽了滿臉通紅,而徐澤禧居然大大方方摟著她的肩,笑得跟呆瓜一樣,當下她當然免不了給他一拳。他倒是一點也不生氣,還揉著被揍的地方,笑得更像個笨蛋,真是夠了。

    想到正在對面努力工作的傢伙,林孟薰心裡甜甜的。

    從決定交往那天一直到今天,她都還不太能夠接受他們是真的在一起、交往了,總覺得如夢似幻的,不太真實。

    可是每天早上一開門,就能看見他等在家門口,準備接她上班,她這才又在心中重複一次:啊,這是真的,不是作夢。

    她曾經跟徐澤禧提過,而他,為了加強她的記憶,和彼此真的在一起的真實性,居然、居然……林孟薰悄然紅了臉。

    他居然就直接給她親下去,還說什麼:“這樣總有真實感了吧?”

    害她因為失去初吻,當場呆愣了快二十分鐘,把他嚇個半死,只差沒打一一九叫救護車。

    “我不像你身經百戰,這是我的初吻耶,你怎麼能連聲招呼都沒有就親我?可惡!”當時她羞得都快哭了。

    “我身經百戰?我哪有?”他感到非常冤枉。就算他有親過別的女生,也不過是前女友一個,而且都是輕啄嘴唇式的吻,才不是像他剛剛那種吻法好唄!

    可是自從那次之後,她就愛上了被他親吻的感覺,尤其是被他擁在懷裡,感受到他的氣息、他身上的體溫,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完全被幸福籠罩,好像擁有了全世界,心中滿溢著甜蜜滋味,真想就這麼一直持續下去。

    “在想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一道低柔磁嗓傳來,將她拉回現實。

    “耶?佑寧?你怎麼來了?”她驚喜地迎上前去。

    眼前這個高大的俊美青年叫做蔣佑寧,是她繼父的兒子,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生日比她晚了幾個月,是她名義上的弟弟。

    因為蔣佑寧外型出眾,高中畢業後就被模特兒經紀公司網羅,因此在許多報章雜誌上露過臉,久而久之也擁有不少女粉絲追逐。

    “來看你啊。”蔣佑寧因笑意而微彎的黑眸直視著她的臉。

    她喜孜孜地拉著他坐在店外設置的座位上,方便閒聊。“這麼好啊?你不是出國去拍照嗎?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會來臺北,該不會是我媽要你來盯我的吧?”她哼了一聲,皺皺鼻子。

    看著她可愛的表情,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不,是我自己想來看你,怎麼?不歡迎嗎?”

    “當然不會不歡迎啊!你要待幾天?住哪裡?”

    “還沒決定待幾天,你要收留我嗎?”看她對自己的來訪如此歡迎,蔣佑寧含笑反問。

    當年,第一次看到這個老愛自稱是他“姊姊”的女生,他就被她臉上那抹略帶叛逆的氣質給吸引。幾年和她相處下來,他的目光總不自覺地停留在她身上,看著她從生氣盎然的活潑少女,逐漸轉變為一個偶爾成熟、偶爾又有點孩子氣的小女人,她的身影也漸漸停駐在他的腦海裡……

    他是喜歡她的。這份感情究竟是如何產生、何時產生的,他已經不想探究了,他只想好好捉住“姊弟”這個名義上非常親密、實則對他沒有影響的身分,保持著彼此微妙的距離。

    但是,雖然他對自己的感情很坦白,卻害怕這份感情會對她造成壓力,所以他一直隱藏著自己的感情,只是以弟弟的身分悄悄陪伴在她身邊,希望她有一天能夠發現、回頭看見他──

    “收留你?那有什麼問題──”她拍拍胸脯,大方答應。

    “他是誰?!”

    ※        ※ ※ ※

    石破天驚的一句怒吼,震呆了現場所有人,包括林孟薰、蔣佑寧、店裡的工讀生和顧客,全傻了眼。

    “徐澤禧……”她呐呐叫道。

    徐澤禧像渾身像著了火似地站在這裡,還瞪著她看,這……發生什麼事了?他不是應該在他工作室裡努力工作賺錢嗎?

    “林孟薰,你說!”徐澤禧醋勁大發地握住她的手,宣示所有權。

    剛剛從對街就看到她跟一個陌生傢伙親熱談笑,不僅靠他很近,還碰了他的手,甚至對他笑得甜美燦爛……

    他根本看不下去,沒想太多,把畫筆一扔就沖了出來,只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說、說什麼?”她被吼得耳朵好痛,一時無法反應。

    “這傢伙是誰?你給我交代清楚!”他直指還悠然坐在原位的蔣佑寧,食指都快戳到人家臉上了。

    “他?他是──”

    林孟薰還沒來得及解釋,蔣佑寧就代她開口了。“我是蔣佑寧,你好。請問你是?”黑眸中的笑意已經斂去,其中蘊藏著風暴,注視他們緊緊交握的手。希望他們的關係不是他想的那樣。

    “我叫徐澤禧,林孟薰的正牌男友。”他揚高下顎,以宏亮的嗓音宣佈,恐怕方圓一公裡內的人都聽見了吧!

    “你在說什麼啦!”林孟薰推了他一下,滿臉脹得通紅。

    他們的關係還沒在店裡公開耶,他這麼大聲嚷嚷是想怎麼樣啦?看到工讀生們愣了一下之後露出曖昧的笑容,她更想就地消失了。

    “既然是事實,幹麼怕別人知道?”徐澤禧重新牽回她的手,就怕一個不小心,被別人給牽去了。

    “可是你也沒必要……”林孟薰哭喪著臉,無言了。唉……這就是徐澤禧啊,她自己選擇的,可以怪誰?

    蔣佑寧冷眼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原先看見她時的興奮心情全消逝了。難道他晚了一步嗎?

    “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徐澤禧一點也不避諱,就當著大家的面問起這個問題。

    “你瘋啦?他是我弟耶!”林孟薰歎了口氣。

    “騙人!你哪來的弟弟?是乾弟還是濕弟?那種乾弟濕弟都騙人的啦!”徐澤禧像個番王,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

    雖然他們之間空白了五年,這期間完全沒聯絡,但這不代表他會把她的事都忘光光。她明明沒有兄弟姊妹,這個這麼大的弟弟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她非得說清楚講明白不可。

    林孟薰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咬耳朵。“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媽媽改嫁的事嗎?他是繼父的兒子啦,小我幾個月,不就是弟弟嗎?你真的想太多了!”

    “那就是沒有血緣關係嘍?那很可疑啊!你沒看他用什麼眼神看你,一點都不尋常。”他咕噥道。

    “想太多!”怎麼可能!

    “本來就是!”他委屈兮兮。

    她低聲罵他幾句。“你以為我有多受歡迎啊?只要是男人都愛我是不是?只有你這麼沒眼光,別人都沒你近視這麼深!”

    “誰說的?誰敢說我沒眼光?我眼光可好了,不然怎麼會挑中你?”他挺起胸膛,又開始嚷嚷。

    “好啦!”她害羞地捂住他的嘴。“這種話我們私底下講啦,這裡這麼多人……”她這個店長的威嚴快要蕩然無存了。

    “沒在怕的。”他哼道,轉頭又瞪著蔣佑寧瞧,最後忍不住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他對面,劈頭就道:“我不管你對你這個姊姊有任何非分之想,你都可以打消念頭了,她已經被我牢牢抓住,誰都拐不走了,你還是別白費心機,免得最後只是白忙一場,瞭解?”

    蔣佑寧繃緊俊臉,拳頭在桌子底下悄然握緊又鬆開,重複了不知多少次,還是無法平息胸口的怒火。

    “佑寧,你不要跟他計較,他個性就是這麼鴨霸啦!”林孟薰連忙擠進兩人之間充當和事佬,免得事端擴大。

    “薰,我看我還是先回台中好了,以後再說。”蔣佑寧起身,拎起隨身行李,給了徐澤禧一記冷眼,然後轉身離開。

    “你看見他那種欠揍的眼神了沒?”徐澤禧還是一把火。

    “沒看見沒看見!我只看見你的客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林孟薰看向對面的工作室。

    “我才不管他們,捍衛自己的女朋友比較重要。”他抓著她的手前後搖晃撒起嬌來。

    “我才懶得理你!”林孟薰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毫不留情地轉身回辦公室,讓現場恢復原有的平靜。

    徐澤禧依依不捨地目送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門邊,這才起身,伸了伸懶腰。

    啊~~趕走情敵,是該努力工作的時候了,哈!

    ※        ※ ※ ※

    自從佑寧來過之後,徐澤禧黏她黏得更緊了,有時候趁空休息,就會跑到她的辦公室來跟她卿卿我我一番,非要把她逗弄得臉紅心跳了,他才會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走人。

    他好像深怕她會被突然搶走似的,讓她好氣又好笑。

    雖然對他的佔有舉動感到無可奈何,林孟薰卻也不排斥,甚至享受起如此被需要的感覺。

    她有種錯覺,自己這輩子大概都無法擺脫徐澤禧這個黏皮糖了吧!

    這天,好巧不巧當她正在跟佑寧通電話的時候,徐澤禧又悠哉悠哉地晃進她辦公室裡,就坐在她面前,單手托腮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有事?”她用唇語無聲問道。

    他搖了搖頭,還是盯著她看,嘴角還噙著一抹讓她小鹿亂撞的性感微笑,刻意要讓她坐立難安。

    她白他一眼,略轉過頭,續道:“你說我媽在找我?那她為什麼不自己打給我就好?還要你來轉達。”

    蔣佑寧在電話彼端說道:“媽是要問你,上臺北這麼久,一趟都沒回來過,到底是在忙什麼?”

    “忙什麼?沒有很忙啊,只是沒機會回去嘛!”她心虛地直冒汗。

    其實是因為跟徐澤禧常膩在一起,根本沒有想過回台中這個問題。看來她真的得找個時間回家一趟了,免得媽媽去報失蹤人口。

    “她也會想你啊。”我也是。他在心中默念。

    “好啦,佑寧,你跟媽說,我會找個──”

    林孟薰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手上的話筒就被搶走,接著可憐的話筒被甩回電話座上,發出轟然巨響。

    “你幹麼啊?”她傻眼。

    “又跟蔣佑寧講電話……”徐澤禧板著俊臉,一臉不悅。

    這樣可不行,那個傢伙對她一定有非分之想,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情敵進攻呢?他得好好想個辦法才行,一定要徹底斷絕那傢伙的歪念頭。她,林孟薰,永遠只屬於他一個人!

    “我媽在找我啊,佑寧只是幫我媽轉達而已。”

    “佑甯、佑寧,叫得這麼親熱,拜託,你到現在都還是連名帶姓地叫我徐澤禧耶!”所以呢?他能不悶嗎?

    喔,聽他那酸溜溜的口氣……林孟薰暗自偷笑,然後起身來到他面前,拍拍他繃緊的臉安慰道:“你乖,你不一樣嘛,你對我而言是特別的人,不是一般人能取代的,叫你什麼就不那麼重要了啊!”

    唔……這個說法聽起來還不錯喔……

    陷入愛河的徐澤禧非常沒有志氣,一聽到甜言蜜語,馬上眉開眼笑,剛剛的不悅統統灰飛煙滅。“好啦,其實叫我什麼也沒那麼重要,你有時候叫我徐澤禧,聲音軟軟的、甜甜的,我也聽得很開心啦!”

    林孟薰脹紅臉,捶了他肩膀一下。“什麼軟軟、甜甜的?夠了哦,噁心!”真令人害臊。

    徐澤禧雙手一張,就緊緊抱住她,嘴唇湊到她耳邊低道:“林孟薰,嫁給我好不好?”

    “啊?”她整個呆住,沒料想到他會突然求婚。

    “啊什麼啊,就好與不好二選一就對了!”他抱緊她,不敢讓她察覺他在發抖,連聲音也裝得粗聲粗氣。

    “會不會太突然了?這……”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好啦,答應我啦!我不把你拴在身邊我不放心,我怕你哪一天就突然不見了,或者是那個濕弟弟又來纏你,我一定要你完全屬於我,我才能放心。”他又開始耍賴。

    林孟薰忽然察覺,原來他也有不安全感……在她的心中,徐澤禧一直是個大少爺,性格狂妄霸道,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強勢,也習慣挑戰他的強勢,反而忽略了他的內心其實也有很敏感、脆弱的部分。或許有的女生會受不了他這樣的緊迫盯人,把他的行為解讀成不信任或猜疑,而覺得喘不過氣,但她看見他的這一面,反而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又更接近了。

    徐澤禧曾經說過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虐待狂,才會喜歡上口口聲聲說討厭他的她,不過現在她想,也許她也有點不同吧,才會把他吃醋吃到這麼小心眼的行為,看作是他對自己的重視,心中還覺得有點甜蜜……

    林孟薰微微一笑,反手摟住他。“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嫁給你嘍!”

    “什麼勉為其──”他正要抗議大叫,唇被堵住,頓時啞口無言。

    喔……真是銷魂啊……

    徐澤禧猶如漫步在雲端,真想一直持續下去,不要醒來。

    這時候,戀人之間已經不需要任何語言了,真心相通的兩個人親密相擁,仿佛看到了未來幸福的每一天……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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