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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潔 -【縛情咒之三】贖愛小妾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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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1 04:56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抱著全家身中蠱毒而亡的深仇大恨,
讓原本溫文儒雅的厲炎成了冷血的復仇狂魔。
盡管這位清麗的苗族姑娘曾對他伸出援手,
他也要將家人受過的苦,一並從她身上討回來!
他將她帶在身邊,原本只是想折磨她、羞辱她,
但她那清澈無邪的眼神,卻漸漸融化了他的心──

苗千月身為苗寨巫醫之女,深諳放蠱解蠱之術,
她只是秉著善良的天性,救了那個身中蠱毒的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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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厚重的烏黑雲層挾風帶雨,由雲貴高原迅速移向“壩子”,轉眼間風雲變色,漫天覆地落下了傾盆大雨。

  豆大的雨滴以千軍萬馬之姿,由黑色蒼穹中瘋狂落下,天地萬物在片刻之間,似被一片蒙蒙霧色披覆,陷入一片無止盡的幽茫當中。

  “哥哥,滌兒想睡……”

  “別睡,滌兒別睡……哥哥只剩下你……滌兒別睡……”

  在幽闃的雨幕當中,一道頹然的背影,緊緊抱著懷中的小小身軀,顫聲低哄著。

  寒冷、恐懼、無助、痛苦、悲傷在心中反復攪動,迫得他溫熱的淚滴一顆顆由眼眶中滑下,揉在雨中,落在小姑娘蒼白的小臉上。

  “哥哥,不要哭……要勇敢……哦……”緊蹙著小眉頭,小姑娘用力地擠出了一句話。

  唉!她好擔心哥哥的。

  雖然哥哥大她好多、好多歲,還被爹爹送到“步武堂”練武,但哥哥還是比她愛哭。

  什麼男兒當自強、男子漢大丈夫、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這些哥哥都不放在眼裏。

  她好擔心……

  厲炎垂下眸,看著她眼上小墨扇般的長睫漸漸合上,蓋住了她黑溜溜的眸,男子猛地一凜。“滌兒……滌兒……”

  他握著妹妹小小的手,將所有的憎恨鎖在緊握的拳裏。

  當厲炎得知消息由“步武堂”趕回家時,一家上下百餘口,及今年剛滿八歲的妹妹,全被苗家狠毒的蠍蠱所害。

  不敢相信,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冷血無情之人。

  於是,厲炎帶著妹妹趕往努拉苗寨求解蠱,但沒用……

  “……哥哥……蟲蟲咬我……哥哥……”

  小姑娘的聲音像是嘆息,虛軟得幾乎要被雨聲給蓋過。

  一陣痙攣,小姑娘的黑眸陡地睜大,眼底沒有淚水,幽怨與痛苦留在蒼白的小臉上,與拽在手中帶著笑容的布娃娃形成強烈的對比。

  “別睡,滌兒別睡……哥哥只剩下你……滌兒別睡……”

  厲炎看著妹妹,感覺到溼意不斷由他挺直的鼻梁滑下,是淚水或雨水,他已分不清。

  “哥哥……別哭……滌兒把布娃娃……送哥……哥……”話無力湊全,她在心愛的哥哥懷裏斷了氣,結束在人間短短八年的歲月。

  小姑娘手中仍握住的布娃娃,被雨水及厲炎臉上滿是傷痕的血水染得一片污穢。

  就在這一刻,暴雨瞬間傾洩,讓人幾乎無法辨識方向,也讓厲炎勁瘦的身形,融入黑夜當中。

  小姑娘躺在他的懷裏,結束了痛苦,而他伏在地面,發出野獸般的哀號。

  “滌兒!滌兒……”

  厲炎撲倒在泥濘當中,以雙手掘土,發狂似的喚著妹妹的名字。

  下雨了,他可不想讓可憐的妹妹再淋雨。

  他赤手掘入飽含水氣的泥中,十指因為挖掘而迸出鮮血,他也渾然不覺。

  就在此刻,狂風瞬間大作,襲卷天地,墨黑天際劃下一道道張牙舞爪的閃電。

  突地腳步聲欺近,有人開口問:“你沒事吧?”

  厲炎抬起頭,牽動被瘀青、傷痕覆蓋的傷顏,痛得齜牙咧嘴。

  雨夜中,他那雙承載著絕望、痛苦,揉著野獸氣息的鷹眸,在映入穿著苗家姑娘裝扮的女子身影時,倏地熾燃。

  雖然長輩們總說他因為個性軟懦成不了大器,但他在武林地位極高的“步武堂”習武,上至大師傅、下至師兄弟,都識他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

  他進“步武堂”才幾年光景,武功已淩越大師兄。

  他相信……他有能力可以復仇!

  “我要殺了你,殺光整個努拉苗寨的人,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思及此噬心的痛讓厲炎的氣力變得蠻橫異常,他撲向前掐住女子的脖子,將所有的怨恨加諸在其中。

  穿著苗家姑娘裝扮的女子詫異地看著厲炎的反應,一張雪顏瞬間慘白。

  那瞬間,暫歇在苗家姑娘發中的銀蝶,一感受到主人的情緒,倏地振翅疾速撲向男子。

  銀蝶速度極快,螫咬了厲炎後,轉眼又飛回歇落在苗家姑娘的發間。 

  未幾,厲炎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在頎長的身軀不受控地將滾落懸崖的瞬間,他伸手想抓住滌兒的布娃娃。

  在那電光火石間,布娃娃卡在石頭縫旁,厲炎抓住布娃娃的衣擺,卻無法抵擋往下墜的力量。

  思緒恍惚之際,他只知掌中握著布娃娃衣擺的一片布,隱約知曉,自己應該是遭受到苗家姑娘守護蟲的攻擊。

  守護蟲身上帶著什麼毒他不知道,只知道,就這麼解脫了也好……可惜的是,滌兒布娃娃無法陪他一起下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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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晨,雨初歇,清風掠過杉木的香味,給人一種舒暢的感覺。

  在“跳月祭”中,努拉苗寨充斥在木鼓與銀鈴交織的樂音當中,蘆笙樂音與歌唱的聲音不停歇地落入耳底,熱絡的氣氛回蕩了一整夜。

  在“努拉苗寨”裏,“跳月祭”是苗寨的青年男女重要的節日。

  循著苗族的古老傳說,苗寨的青年男女會在“跳月”當中,相互尋找心上人,傾吐心裏的愛慕之情。

  只可惜,她沒能找到自己心裏的情郎。

  苗千月的唇瓣揚起淡淡的嘲弄,冷凝淡雅的臉龐讓人看不出半點思緒。

  也罷!誰教苗家在努拉苗寨裏屬巫醫一族,除了掌控了整個努拉苗寨的施、解蠱藥源外,苗爺爺更是蠍蠱毒針的研制者。

  或許是如此,人人對身為苗家長女,擁有最強養蠱能力的她,是又敬又愛又怕,又有哪個男子敢將這樣的姑娘娶回家呢?

  苗千月捧著竹篩子,將曬在吊腳木屋後被雨淋溼的藥草集中在一塊。

  “真是可惜吶……”這些藥草只差最後一個曝曬步驟,就可以研磨成藥粉,看來今日得再採些草藥,補足這一回的損失。

  苗千月細心盤量著,突地,當她瞧見妹妹的身影由眼前掠過時,她出聲喚了喚:“千容,這麼早,你要上哪去?”

  苗千容冷冷瞥了她一眼後,不予理會地繼續往前走。  “千容……”妹妹壓根不理她,苗千月的話滯在唇邊,心裏盡是不解。

  一年前妹妹不顧家人的反對離開苗寨,再回來,已是這模樣。

  這段期間沒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遇到了什麼事?

  苗千月看著她一臉陰鬱,以冷漠與疏離拒絕親人的關心,心裏有說不出的沉滯。

  她輕嘆了口氣,沒再讓心思盤旋在上頭,瞧了瞧雲淡風清的天氣,她背起了竹簍準備上山。

  努拉苗寨位在“壩子”當中,因此地勢起伏明顯,所以氣候的相差甚距。

  在這茫茫蒼林裏,採藥多年的苗千月已經十分能適應這沁冷的氣候。

  突地,她的視線被落在林徑上的布娃娃給吸引。

  布娃娃雖然有點臟,穿著漢族姑娘的衣裙被撕裂了一角,但臉上掛著甜甜笑容的模樣,看起來還是十分討喜。

  再者,布娃娃衣上的刺繡細膩,針法多樣化,其針黹功力不輸苗寨姑娘的手藝。

  她想,或許是村寨裏的小姑娘弄丟的,說不準正為了找這娃娃,同娘親哭鬧呢!

  苗千月想著,不假思索地便把布娃娃放進藥簍子裏,繼續往山上走。

  上了山,霧氣茫茫的蒼林中氤氳雲霧繚繞,蘊育了諸多奇特的藥草,原本就懂醫的苗千月更藉此,把採集來的藥草加入蠱種之上,因此研造出無數蠱毒及解藥。

  收回映入眼底一潭碧水與群峰的視線,苗千月修長的身影往崖邊大石攀去。

  大石的石縫裏,長著一年只結一回的雪顏果,極其珍貴,若能順利摘到,也算意外收獲。

  只是,當苗千月條理分明的思緒由腦中掠過的同時,她的腳步卻霍地頓住——蔓草叢生的大石旁,躺著不明物體。

  是山中的野獸?又或者……

  她無法分辨,卻又不敢冒然趨向前察看。

  “滌……”

  苗千月的思緒尚未轉回,沉濁的嗚咽讓她瞬間回過神,這下她可以確定,眼前掩在蔓草間的不明物體是——人。

  “你還好嗎?能說話嗎?”苗千月欺上前去,發現這人命大得很,他的身體有泰半懸在崖外,只要再半尺,男子便會跌進萬丈深淵之中。

  雖然不知道男子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稍打量了他的衣著裝扮,當下便可以確定,男子絕不是苗人。

  而方才發出的低吟,應該只是他無意識發出的聲音。

  苗千月不假思索地低下身握住他的手,第一步便是要將他拉離那危險的處境。

  “我要拉了哦!你可要好生配合著!”雖然知道傷重昏迷的男子不可能給予她任何回應,苗千月還是忍不住出聲叮嚀。

  話一落,當自己軟嫩的小手合握住男子的單掌時,她白皙的臉龐不由得染上紅暈。

  雖說苗女個個豪放樂觀,但她卻保守得像漢家姑娘。

  好友雪蝶兒就笑她不配當個敢愛敢恨的苗家姑娘呢!

  苗千月深吸了口氣,努力甩掉心中的雜念。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厭其煩自顧自地又說了一回:“我真的要拉了哦!你可要好生配合著!”

  這一回,她可是使出了全身的氣力,拚命拉著他,冀望他高大的身軀可以稍微挪移一些。

  可惜,事與願違。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苗千月已經累得癱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懊惱地拚命喘著氣。

  天老爺!這可是她頭一回做善事。

  在這野林,她壓根兒找不到人幫忙,面對這樣一個傷重昏迷的男子,她心有餘而力不足,難不成真要棄他不顧?

  天黑了,一輪明月映著點點星光,呈現一股靜謐的氣息。

  苗千月曲著腿,柔白的小臉抵在膝上,看著男子被火光映照勾勒出的面容,思緒百轉千回。

  費了好大的勁,她終於把男子整個人拖至林地。

  天色漸暗,而她再也沒氣力為他找個舒適的地方替他診療身上的傷。

  就著野地,讓他安穩平躺後,苗千月馬上為他檢查及簡單處理身上的傷口,這時苗千月才發現,他的頸上有個被銀蝶螫咬的痕跡。

  而由傷口的狀況看來,銀蝶身上的蠱毒顯然已沁入他的血液當中。

  苗千月蹙起眉,思緒有些猶豫了,到底這男子與雪蝶兒有什麼瓜葛,為何銀蝶會攻擊他?

  再者,他傷痕累累,全身傷得慘不忍睹,緊握的拳中似乎握著什麼,只見一角染布微微露出掌心之外,她想那該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吧!

  她對他充滿了疑惑卻不得其解,更猜測不出男子與雪蝶兒之間的糾葛。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他,她無法見死不救!

  忽地,冷得沁人骨髓的夜風襲來,教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苗千月打量了下四周的環境,她決定揀些柴火,順便找找四處是否有可利用的藥草。

  於是在彌漫薄霧的月色林間,她揀了枯枝,並在密林當中發現了“春苗如翠,秋實似火”的神草。

  苗千月心中忽地一驚,嘆了聲……看來這下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祖先們把這種神草稱為“山漆”,它有活血化瘀、疏經通絡及消腫止痛的功效。

  除了他身上的銀蝶毒,“山漆”對他目前的傷勢很有幫助。

  苗千月隨手摘了些“山漆”回到他身邊,迅速起了個火堆,接著就將藥草搗爛,再將藥草敷在他身上的傷處。

  果然,一敷上藥草,他身上的傷口些微的出血立刻停止,而他原本緊蹙的眉心也稍緩,想來疼痛也跟著減輕了些。

  苗千月順手又加了些枯枝,看著枯枝在火堆之中劇烈燃燒,她咬著帶在身上的糯米粑粑果腹,思緒卻是管不住地落在男子身上。

  按理說來,努拉苗寨並非位在重要關道之上,除了祭典外,顯少會有陌生人出現在此。

  他的出現讓人實在無法不疑惑吶!

  “滌……”

  當男子發出渾噩模糊的低吟時,苗千月陡地一怔,以為他就要醒來,原本靠近他、接近火堆的身子有些驚慌地拉開了好大一段距離。

  “別死、別死……滌……”

  苗千月瞅著他看了好久,看著他蒼白無血色的唇隨著夢境囈語著,濃若黑墨的劍眉堆蹙在眉心,聽不清他究竟說了什麼。

  唯一的感覺是,男子定是遭遇了什麼悲痛,否則看來年輕的臉龐,不會連在昏迷瞧來也如此憂鬱。

  心裏的好奇無人可解,她水眸一斂突然感到有些累。

  或許待他醒了,她可以探探他的底細……

  夜漸深,原本熾熱的火堆少了人在一旁添加柴火,漸失的熱氣加深了夜裏的寒意。

  倏地,厲炎炯黑的雙眸驀地一亮,有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而苗千月則因為感覺到暖意漸散,正想起身加火的同時,卻發現了重傷的男子正瞪大著眼看著她。

  “誰……”他蹙起眉,思緒有些渙散地低喚出聲。

  苗千月雖模模糊糊睡著,但並未熟睡,耳底一落入他的聲音,她立刻直覺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額:“口渴嗎?想喝水嗎?”

  厲炎神情深邃難測地瞅著眼前的姑娘,有些迷惑、有些恍惚,不知眼前出塵清雅的姑娘是真是幻?

  “是你救了我?”他微掀唇,逸出的嗓音沉然低嘎。

  她微頷首,語調清新如風,說話的態度與醫者無異:“你身上的骨折及傷口並不嚴重,休養個大半個月應該就可以痊愈……麻煩的是——”

  “誰要你多管閒事?”

  話猛地被打斷,苗千月被他眸底突然燃起兩簇挑釁的眸光給撼住。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救我!”

  渙散的黑瞳陡地一凜,厲炎翻坐起身,汗溼的俊顏盡是痛苦的表情,口中發出幾近淒厲的嘶吼。

  被銀蝶螫咬的那一瞬間,他痛苦地好似深陷地獄,卻也幾近放棄地松了口氣。

  只要他死了……他便可以不用面對厲家在一夜間被滅門的事實。

  只要他死了……他不必像在茫然黑暗中摸索的小孩,找不到回家的路,失去了方向。

  偏偏,眼前這該死的女人救了他!

  思及此,厲炎內心的煎熬因為劇痛而扭曲著。

  他圓瞠著眸,氣息粗重紊亂地摧毀周邊的一切。

  漸漸失去溫度的火堆被他的長腿掃得火光零星四散,失去火光的野林,呈現無盡的幽闃與淒冷。

  “你別這樣,你身上的傷還沒……”見他發狂的模樣,苗千月的心驀地一悸,深怕他會讓自己受更多的傷。

  “滾開!不用你多管閒事!”被仇恨、劇變重創的厲炎已喪失了理智,他不復往日的溫吞、怯懦,反而粗魯地推開苗千月,拒絕她的關心。

  苗千月被他推倒在地,眉心淡顰,柔白的雪腕與手心因此被仍有餘溫的碳堆燙傷。

  “你……是努拉苗寨的人……”

  當厲炎陰鬱的眸映入苗家姑娘慣做的衣著打扮,他瘋狂的思緒在瞬間起了風暴。

  苗千月暗自穩著呼吸,澈亮的水眸掠過一絲驚慌地怔在原地。

  “你……是努拉苗寨的人……”厲炎表情冷凜地重復問道。

  隨著男子逼近,苗千月能明顯感受到他身上每一寸肌理的力量。

  他的身型雖然偏瘦,但此時瘋狂的他要取她的命,簡直易如反掌。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你!”情急之下,苗千月掏出護身的短刃,語氣堅定地開口

  “如果有辦法,你就殺了我!”厲炎如鬼魅般的神情,冰冷而沉鬱:“要不,就是我殺了你。”

  猙獰的臉部線條在散落長發的遮掩下,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現忽明忽暗的陰鷙。

  他的情緒極為激動,溫熱的吐息噴在苗千月臉上,讓她的心猛地一震,瞬間,她身上的寒毛逐一豎起。

  下意識退了一步,苗千月緊握在手中的短刃泛著白光張顯出她此刻無助的心情。

  她救錯了人,是嗎?

  眼前的男子像野獸,已失去人性該有的理智與思考。

  他會殺了她?

  “你殺了我,就沒人可以解你身上的毒。”她不疾不徐地開口,溫淡的語氣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懼意。

  劍般濃眉飛挑,厲炎蠻不在乎地開口:“不稀罕。”

  他的家人已死,這世間再無他可眷戀之人,是死或是活,對他來說根本無意義可言。

  原以為上天憐憫他的處境,為他指了條“死”路,怎料,眼前多事的苗女竟又為他拓了條“活”路……

  她是真善心又或是地獄派來的惡鬼使者,救他只是為了讓獨留在世上的他,反復嘗著蝕心的孤寂。

  “不!我厲炎絕不順你意,絕不!”他咬牙切齒地開口,高大的身軀朝她節節逼近。

  雖然他報不了仇,但他絕對可以殺掉眼前這磨人的妖女洩恨!

  耳邊蕩著他情緒飆高翻騰的語氣,苗千月心猛地一凜,只想盡快逃離這危險的人物。

  苗千月的心顫了下,唇咬得更緊,一雙水澈的眸覆著蒙蒙微光。“我手上有刀,你不要再靠近!”

  “你走不了的!”他恍若無聞,伸手,輕易便扣住姑娘軟白的玉頸。

  感覺男子修長有力的指節落在頸上,苗千月抬高下顎,澈亮如水般的杏眸透著股不屈的凜然。

  厲炎直直迎向她清冷雅致的美麗臉龐,有一瞬間的恍神。

  她清冷無懼的眸光讓他迷惑,為什麼她連語氣也都清亮且堅決,竟沒透露出半分脆弱、恐懼。

  在她身上散發出的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讓他感到莫名汗顏。

  “我跟你無冤無仇,請你放了我。”苗千月怒瞪著他,無比清潤的語調有著譴責的意味。

  面對他的同時,她的思緒有些矛盾,更有些莫名,她知道他並不是個嗜血之人,卻也相信,自己極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中。

  厲炎瞅著她,心中天人交戰。

  有一瞬間,他幾乎想松開手,拉開兩人之間陌名的牽扯,但當她那一雙黠黑若子夜的靈眸瞅著他的同時,妹妹那烏溜溜、水汪汪的眸子卻突如其來闖進他眼底。

  “不!我不可能放過你!”像是說服自己,厲炎略松的手勁在瞬間又加重了幾分力量,陰鬱的眸漾著悲痛的淚光。

  在苗家妖女拒絕為妹妹解蠱並將他打得半死不活後,他便發誓,要殺光苗寨所有妖男邪女來祭厲家亡魂。

  “不……”剎時,痛意襲來,苗千月覺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

  無視於怒火燃熾了眼,仇恨在胸口中騰燒,此刻掠過厲炎眼底的是厲家人的身影。“我要殺光努拉苗寨的妖男邪女!”

  “放、放開……”恐懼與求生的本能讓苗千月掙扎地揚起藕臂,看似用力,實則無力地軟軟招呼在男子身上。

  厲炎薄唇抿著凜人的線條,心底狂風巨濤的思緒,被她驚愕、震撼與無助的神情所擾亂。

  他真要殺了她嗎?

  厲炎的思緒方掠過,一股冷意倏地掠過他的頰,緊接著是痛意與溫熱的液體由傷口沁出。

  他擰眉輕唔了一聲,苗千月手中的短刃因為震驚,松手落地。

  “我……我不是故意的!”苗千月清冷的嗓裏因為他的傷,揉入一絲不受控制的情緒。

  她長這麼大以來,從未傷人,在情急下,原本壯膽用的短刃被她拿來搏命進擊。

  當短刃尖銳的冰冷,狠狠劃開厲炎的左頰時,她傻傻地怔愣在原地。

  為了保護自己,她的氣力失控,以致落在厲炎頰上的刀口子很長,由他的左頰劃至下顎,刀子若再偏個半寸,說不準會削去他唇上的肉。

  雖然一切僅出於她為了保護自己而做出的舉動,但……他好看的臉龐,因為她而破了相。

  看著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襟上,苗千月忘了他方才欲取她性命的舉動,心裏反而因為傷了他,懷了點說不出的愧疚。

  感到汩汩的血由傷口沁出,漫成一條蜿蜒血溪,厲炎的心,因為她的眼神,而微微顫動著。

  察覺到一股莫之能解的躁鬱湧上,他緊繃著臉,深邃的黑眸瞬間變得淩厲而冰冷。“滾!”

  面對眼前的女子,厲炎凜冷的神情有了一絲絲的軟化,潛伏在他每一寸緊繃線條之下的莫名的思緒,似乎要破繭而出。

  那陌生的感覺交織著矛盾與懦弱,左右分化他想報仇的意念,蠶食著他少得可憐的意志力。

  “我幫你上藥。”苗千月輕斂眉,軟白的手已探向腰間,尋著帶在身旁的小藥瓶。

  “我叫你滾!”伸手打掉她手上那只小藥瓶,她的包容與溫柔,讓厲炎感到刺眼。

  小藥瓶落地,藥粉灑了一地,有個念頭突然竄進苗千月的腦海裏。

  她不由得想,他的兇狠或許只是為了掩飾心底的脆弱?

  在他深幽卻冰冷的眸子裏,苗千月隱隱看清他的真性情。“我相信你不會殺人,也不會殺我。”

  “你又了解我多少?”冷絕的面容噙著虛弱的笑,厲炎輕蔑地瞥了她一眼。

  連他都看不清現在的自己,更何況是眼前初識的女子。

  “我記得有句漢人的諺語——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決定救你……”

  苗千月感覺狀況似乎有些失控,原本她被他發狂的模樣嚇得想趕快離開他身邊,但現下……她卻想探索他心裏的想法與遭遇。

  “這道傷痕,是你造成的。”厲炎冷冷打斷她的話,冷嗤了聲。

  “我……不是……”

  “滾!”他嘲諷地揚唇,拒絕感受她的一切,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牽扯與接觸。

  苗千月默默瞅著他,好半晌才道:“我是真心想幫你,如果你有需要幫忙隨時來找我,我叫苗千月。”

  “你會後悔。”

  在妹妹死在他的懷裏後,他不再是生性懦弱的厲炎……更不再是自己。

  厲炎握緊拳頭,即使全身漫著股不知名的劇痛,但心中的仇恨支仍撐著他的意識。

  緩慢且沉重地走離她的視線,厲炎告訴自己,如果沒死,他絕對會報仇!

  “等等!”突如其來的思緒閃過,苗千月出聲喚住他。

  厲炎頓住腳步滯在原地,似乎連回頭也嫌多餘地等著她開口。

  也不知因何產生的聯想,她抿了抿唇,趨步向前繞到他眼前,拿出早些時候揀到、放在藥簍裏的布娃娃。

  “這布娃娃是你的嗎?”

  “布娃娃……”厲炎倏地抬眼,臉色一僵,不由分說她便搶過布娃娃。

  布娃娃因為他過分激動的手勁而扭曲,而男子傷顏上匆促掠過的一絲柔軟,讓苗千月知道,這布娃娃對他真的意義非凡。

  “留著命才能保護自己最珍愛的東西。”苗千月不以為意地看著他幾近粗魯的行徑,語重心長地開口。

  雖然他態度惡劣,但她還是希望男子為心愛的人保重。

  厲炎看著她愈行愈遠的纖雅身影,思緒澎湃不已。

  皎白的月光落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就像一抹寧靜的月光,聖潔而出塵。

  此刻他才知曉,她並非地獄派來的惡鬼使者……

  苗千月──她的名字,慢慢地擴散全身,重重撞擊他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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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厲炎走了不過半裏路,強撐的理智抵不過肉體的疲憊,一個踉蹌,他狼狽地跌倒在地。

  失去光線的蓊鬱蒼林在夜裏看來更加陰森詭異,林裏不知名的動物在黑夜中閃動著鬼魅般的光影,發出駭人的低鳴。

  他咬著唇發出吃痛的呻吟,任由俊顏側貼在地面,讓溼冷的泥土氣息張狂地由鼻息竄入並且磨痛臉上的傷口。

  在如此劇痛中他勉強擠出一抹笑,如果死亡能終止痛苦,那不如就讓他在這寂寥的淒涼死去……

  “你不想報仇了嗎?”

  突地,一抹沉厲的嗓音穿透黑夜,直直撞入他的耳底。

  是心中強烈的想法產生的幻覺嗎?全身狠狠一震,厲炎猛地睜開眸,吃力判定著耳畔回蕩清晰嗓音是真或是幻。

  “唉!真窩囊,厲家亡魂無法沉冤得雪,全因為你太過懦弱無能。”

  惋惜的低嘆揉著嘲諷的笑聲從黑暗中傳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怪誕行徑,在這罕無人跡之處更顯詭譎。

  聽到對方譏笑的語調,厲炎渾噩的思緒猛地一振,吃力地在夜色裏尋找聲音來源。

  “誰?”他揚聲,聲音卻虛弱如蚊蚋。

  為什麼,對方會知道厲家被滅門之事?

  “你不打算報仇嗎?厲大少爺!”

  猶如鬼魅般飄緲的聲音再次回蕩在黑夜當中,厲炎完全無法看清發聲者的模樣。

  “你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似被人扒開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他苦澀地咆哮。

  終於,男子緩緩由暗處走出來,微微揚唇:“因為我和你一樣,對整個努拉苗寨恨之入骨。”

  緩緩出現的高大黑影擋住了皎潔的月光,待厲炎的視線凝聚焦點後,他才看清男子的真正面貌。

  對方褐發藍眸,看起來並不像漢人,全身隱約散發著一股殺氣。

  或許來者不善,但對此時的他而言根本毫無意義。“那又與我何幹?”

  男子斂眉,笑容森冷地緩道:“因為我要你的命。”

  厲炎聞言發出一聲悲愴的啞笑:“可惜,你晚了一步,我這條命,早已經給了閻羅王。”

  他語氣狂妄,目光冰冷地反推厲炎的話:“我喀尚日要的人,閻羅王也幹涉不了。”

  厲炎冷啐聲,他累了,累得不想再去理會這些莫名其妙的人。

  感覺到他完全消極的頹然,喀尚日睥睨地道:“螫你的那只銀蝶身上含有劇毒,一旦被螫,挾著蠱毒的刺進入血液,在三個時辰內,被螫之人,會被蠱蟲吞噬,七孔流血至死。”

  “那又與你何幹?”

  “我說過,你不要的命,我買下了。”他冷冷地拽起厲炎的衣領,強迫他直立站起身。

  毒蔓走全身,厲炎虛軟地站不住腳,全身的力量全落在被喀尚日拽在手中的衣領之上。

  “要我這條賤命,對你有什麼好處?”好半晌,厲炎勉強擠出聲音道。

  喀尚日有力的手拽住他的衣領,似一雙扼住他頸項的手,只要再用一分力,他便會氣絕身亡。

  “因為你是‘步武堂’第三十二代弟子裏,武功最好的人,我需要這樣的人才!”冷眼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喀尚日眼底、眉梢毫無一絲情感。

  剛放松的手勁猛地又施了幾分力,讓厲炎痛楚難當地無法呼吸。

  他下意識地張嘴吃力喘息以求得到更多空氣,身體則因為抗拒死亡拚命掙顫著。

  在生死邊緣痛苦掙扎的轉瞬間,厲炎原本頹喪的螻蟻偷生心態被激蕩起不同的想法。

  “我的命,只能是自己的!”虛迷的眸陡地瞠大,厲炎倏地揚掌朝喀尚日的手腕擊去。

  未料及奄奄一息的厲炎尚有如此氣勁,喀尚日吃痛地松手,嘴角反倒噙著抹冷笑。

  厲炎不愧為他相中的人才,慘遭滅門劇變讓他拋去了懦弱無能的性格,復仇的力量激發出他內心堅毅、黑暗的一面。

  人性本惡,便是如斯道理。

  看來他忍辱負重多年,終是等到這一天一雪前恥的機會。

  “你和……努拉苗寨有……什麼仇恨?”目光陰沉地覷了他一眼,厲炎全身不自覺地打著顫,語氣斷斷續續。

  喀尚日雙手環胸,一派悠閒地開口:“在人間,你還剩半盞茶的時間。”

  那態度、那神情,儼然說明了喀尚日不願洩露半句的堅持。

  “不說……就沒有合作的可能。”痛苦地低伏下身,厲炎的動作已無法控制地抽搐、冷汗淋漓。

  冷絕眸光落在厲炎臉上,喀尚日冷冷揚唇道:“沒人熬得過銀蝶的毒。”

  厲炎的唇已由白轉紫、臉色發青,不用多久,他的五臟六腑便會被蠱蟲吞噬,繼而七孔流血至死。

  “我死了……討不到好處的……會是哪一方?”厲炎再也支撐不住地倒地,磨了磨牙,語氣無畏無懼。

  他瞪住喀尚日,竟有種與魔鬼交易的錯覺。

  喀尚日微勾唇,殘酷的冷睛蒙上一股笑,這般硬骨子,哪會是懦弱愚蠢的庸才?

  初次交手,他居然會處下風?!

  估量了厲炎好一會,喀尚日才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在努拉苗寨裏,百年來皆以施蠱之術聞名中原。

  而苗族人的祖先蚩尤為了不讓施蠱之術專於某一派,於是讓巫醫掌解蠱之法,黑巫醫掌施蠱之法。

  村寨裏百年來皆是遵照著此傳統,只是在幾十年前,一次兩派傳人的鬥爭下,巫醫奪走了黑巫醫所掌的施蠱之法,並將所有黑巫醫趕出努拉苗寨,形成獨霸施蠱之術的狀況。

  至此,努拉苗寨的黑巫醫被迫離開家鄉,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在當年,黑巫醫掌有的施蠱之法共有十一大法:蛇蠱、金蠶蠱、蔑片蠱、石頭蠱、泥鰍蠱、中害神、疳蠱、腫蠱、癲蠱、陰蛇蠱、生蛇蠱等。

  在巫醫苗家拿到這十一大法後,一方面研出了冠十一蠱法之上,至陰至毒的蠍蠱,另一方面制出了各類藥蠱。

  巫醫苗家因此備受推崇成了努拉苗寨的三老一之,寨民背棄祖先的訓示,成就了苗家,而黑巫醫家族則成為犧牲者……

  努拉苗寨已淪為倫綱失常、是非不分之惡地。

  據我所知,厲家上下百餘口便是死在此蠍蠱毒之下。”

  聽著他毫無情緒的冷嗓,厲炎逐漸朦朧渙散的思緒有著掩不住的詫異。

  原來……苗家自百年前便屬殘佞一族,而他與眼前的男子,皆是受害者。

  厲炎的思緒翻騰著,感覺到蠱蟲在他五臟六腑瘋狂翻攪、戳刺著,說不出的痛楚將他撕裂、徹底毀滅。

  朝厲炎投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眸光,喀尚日掰開他的嘴,塞進了一顆藥丸:“記住你現在所受的痛苦,一點一滴的鑽心刺骨之痛,屆時都要討還回來!”

   隨著曙光劃破天際,苗千月那一日無意識地下山走回村寨後,轉眼又過了半個月。

  雖然離開了那瘋狂、無助又詭異的陌生男子已有半個月之久,但她的思緒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縈繞在男子身上。

  之後她又連著上山採了幾次藥,刻意繞到當日她救他的地方,卻總是尋不著他的身影。

  這樣的結果卻反而教她忐忑。

  銀蝶的毒,他至多撐不過三個時辰,毒一旦進入血液裏,在血中滋長的蠱蟲會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香味,所以就算他毒發而亡,野獸也不敢靠近他的屍首。

  若是如此,為何沒發現他的屍首?

  又或者他被人救走了……?

  千百萬個可能在苗千月腦海中掠過,苗千月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將他從記憶中抹去。

  他模糊的身影與悲傷的眼睛就像她劃在他臉上的傷口一樣,就算傷口愈合,留在上頭的疤痕卻無法抹除那曾發生過的一切。

  “千月,你回來了?”

  雪蝶兒正杵在苗家的高腳樓探著,一瞧見苗千月冷凝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便朝她露出盈盈的笑。

  “這麼早?”淡揚起眼眉,她唇邊懸著淡雅的微笑。

  在寨裏,她有兩個好姐妹,一個擅做蘆笙的桐普晴,另一個則是身上有只神奇守護蝶的雪蝶兒。

  她們都是典型的苗寨姑娘,活潑、熱情又坦率,與她沉靜的性子有十分大的不同。

  “阿循哥過沒多久就要離開苗寨了,總不能霸著苗大哥的衣褲不還。”雪蝶兒羞羞地瞅著她,那雙水般的傃眸又帶著點愉悅、帶著點頑皮。

  巫循要離開苗寨的事她先前已聽雪蝶兒提過。

  只是一瞧見雪蝶兒一提起她的阿循哥就是這模樣,苗千月抿了抿唇,心頭那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更深了。

  “喏!我把同苗大哥借的衣褲洗得幹幹凈凈,也燙得直挺挺了……”雪蝶兒斂下笑容,側著臉好奇地打量著好友鬱鬱寡歡的模樣。“千月,你怎麼了?”

  苗千月深深呼息,勉強穩住內心浮亂的思緒。“沒、沒事,只是有點累。”

  “身體不舒服嗎?”她伸手探了探苗千月的額,心裏有些愧疚。

  她只隱隱知道,苗千月自“跳月祭”後,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而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裏只有她的阿循哥一個人,所以不自覺忽略了身邊的好姐妹。

  “我真的沒事。”苗千月沒好氣地輕掀嘴角,語氣柔軟而堅定。

  雪蝶兒如泓的眸光瞅著她好久,好半晌才又道:“不過還是得同你說,這段期間你暫時別一個人上山了。”

  “呵!我大哥同你說了。”她輕笑著,發現關心自己的人可真不少。

  “是呀!苗大哥說勸不動你,只得派我這只美麗的雪蝶兒來說服你呀!”

  苗千月嗔了她一眼,雪容揚起了靜靜一笑:“小心吶!雪蝶兒要成了碎嘴的小蝴蝶,嚇跑了你的阿循哥怎麼辦?”

  “噢!壞心千月笑話我!”她佯裝生氣地叉腰嚷著。

  瞧著彼此的模樣,兩個人不由自主地笑開了。

  那清鈴般的笑聲回蕩在風裏,讓人聽了也禁不住要微勾起唇,跟著笑聲漾開笑容呢!

  “唉呀!我不同你玩笑,近日有村民看見喀尚日了,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雪蝶兒提醒著。

  “喀尚日?他回來了?”

  喀尚日雖屬於黑巫醫一族,由於先祖是輔佐蚩尤的一個大將,於是被賦予掌握施蠱之法的重責大任。

  只可惜喀尚日的父親野心太大,除了濫用蠱術外甚至有意奪走巫醫一族手上的解蠱之法,因此被寨老雪嘯天趕出努拉苗寨。

  這事發生時,她們的年紀雖然都還小,但聽著長輩們耳提面命地警戒大家別靠近黑巫醫一族之事,印象深刻。

  “沒人知道他的目的為何,雖然我爹爹已經派人加強巡邏,但這段期間你還是留在村子裏比較好,別一個人上山了。”

  難怪最近這一陣子寨裏傳著喀尚日的肖像畫,提醒著寨民提高警覺。

  “放心吧!我會小心。”

  “好吧!你自己小心一點,我要走了。”雪蝶兒朝她嫣然一笑,美麗的臉龐因為她的心上人更顯嬌媚。

  “快去、快去,要是讓你的阿循哥等太久,我可遭殃。”苗千月眨了眨眼睫,打趣地開口。

  “我走、我走,不讓你有機會取笑我!”

  雪蝶兒臉蛋倏地酡紅,朝她揮了揮手,輕盈的身形很快便消失在眼際。

  耳盼銀鈴流逸的聲響已遠,苗千月看著她,心裏有說不出的欣羨。

  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嗎?

  若能兩情相悅,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吶!

  那一晚,厲炎死在銀蝶毒之下,屬於他的純善的心被撕裂成碎片,已失去靈魂的軀體狠狠將七情六欲徹底抽離。

  往日懦弱愛哭的厲炎已不在,心裏最後一絲柔軟早因為妹妹的死,跟著消失殆盡。

  獲得重生的厲炎在恢復武功後追隨著喀尚日,兩人以“蒼海二鬼”的名號在武林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傳聞——

  喀尚日為人陰沉恐怖,玩弄人性於股掌間,手段邪異兇狠,人稱“日鬼”。

  厲炎個性豪邁、武功高強、詭計多端,個性深不可測,人稱“炎鬼”。

  蒼海二鬼,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為爭權、奪利在所不惜,是令正、邪兩派,聞之喪膽,比邪魔歪道更另人發指的惡鬼。

  沒人知道他們的目的,只知道連海上惡梟“嘯夜鬼船”也著了蒼海二鬼的道,鬼船上因此死了個來自佛朗機的火長。

  喀尚日端坐在一間簡陋的木屋當中,看著朝廷頒下的緝捕令,上面洋洋灑灑地列了滿滿一紙的罪狀,他扯唇露出猙獰一笑。

  “咱們的豐功偉業已成為全中原之首了。”

  近年來,他們犯案累累、臭名遠播,除了朝廷,正、邪兩派也派出了高手欲緝捕他們。

  人治不了他們的人、鬼取不了他們的命、天更奈何不了他們的張狂。

  為此,憤世嫉俗、嗜血成性的喀尚日心裏有說不出的痛快。

  瞥了眼喀尚日陰沉的臉龐在燭火下形成鬼魅般的暗影,厲炎搶過那寫滿罪狀的緝捕令,就著燭火,唇色泛白地看著手中的紙被火吞噬,燃之怠盡。

  喀尚日看透他的想法。“燒的不過是張有形的紙,化不掉背負在咱們身上的罪孽。”

  救厲炎這些日子以來,他唯一錯估的是厲炎的固執、不羈與本性善良的天性。

  他的堅持,讓蒼海二鬼無法犯下更多天神共憤的案子,更成了他們之間的芥蒂。

  “你不用認同我的做法。”看著紙張化成了灰燼,他冷汗涔涔地以內力壓下體內騷動的蠱毒。

  當日喀尚日雖幫他解了毒,但因為銀蝶的毒已沁入五臟六腑,因此殘餘在體內的毒素,會在每一個月的月圓之夜發作,讓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不過肉體的痛楚與心裏的痛苦比起來,單純多了。

  在戴上由海上搶奪來的番邦銀色鬼面具,他徹底化身為炎鬼。

  他以著炎鬼的身分與喀尚日周旋在地獄邊緣,身上的血腥氣息一日比一日濃厚,他無法回頭,也知道自此將永世不得超生。

  而這每每在月圓之夜發作的蠱毒,無形中變相成為他每殺一個人時,心裏發出的強烈譴責。

  似乎經過這一些折磨,他的心就會好過些……

  “吃下會輕松些,明日就是執法之日了。”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喀尚日遞了顆藥丸給他。

  喀尚日的藥丸有類似蔓陀羅的麻醉功效,吃了會讓人陷入完全茫然,不知所謂的境界。

  吃過一回後,他便堅持不再吃這種藥。

  “我會撐過午時。”他咬著牙,聲音冰冷毫無溫度。

  蠱毒的折磨由午時開始,只要寅時一過,天亮了,他身體的狀況便與平時無異。

  見厲炎痛苦的身軀支撐不住地倒地,喀尚日撩袍坐在木桌前飲酒,不疾不徐地宣布了明日的任務:“明日就是動手的時間了。”

  “我知道!”欲復仇的思緒在胸口沸著滾燙而激烈的火意,他在痛苦之中冷笑著。

  “你確定……還要那苗女?”

  一提及苗千月,厲炎沉痛的眸底倏地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喀尚日波瀾不興地開口:“何必要個苗女折騰自己?”

  “與你無關。”厲炎深惡痛絕地閉上眼,不去聽喀尚日的一言一語。

  只要提及那苗女,厲炎眼底與他同仇敵愾的憤恨便會消失,為此喀尚日更加對厲炎的行為感到不齒。

  “閉嘴!”

  在她救他的那一晚,姑娘清雅的溫柔面龐已經牢牢地烙進心口。

  每當午夜夢回之際,腦中映入的便是她愧疚地瞅著他的表情。

  那晚她在他臉上留著長刀疤,這一次,他要一並討回,直接將她永遠囚禁在他的身邊……不管她會有多恨他。

  淡淡訕笑出聲,喀尚日回答得冷絕,毫不留情:“無妨,你要留誰就留誰,只要能鏟平努拉苗寨,其餘的我不管,事成之後直接徹回主部。”

  喀尚日把主部設在雲南邊境極為隱密的一座深山裏,山寨裏除了他與厲炎外,還養著一群惡賊。

  原本他就熟悉這一帶的山野地勢,策謀多年的滅寨行動後,他找到了這一處與努拉苗寨表面相差甚距,實則只需一日裏程的捷徑。

  所以一旦滅寨執行,他們這群滅寨的惡鬼便可以在轉瞬間撤離村寨。

  這也他何以在努拉苗寨神出鬼沒,寨民總卻無法捉到他的主因。

  厲炎此時幾乎要因為無法掌控的痛意而暈厥,或許無意識的昏迷,對他而言才是一種解脫。

  但既是折磨,他便不允自己昏迷。

  喀尚日冷冷瞥了他任由痛苦折磨的模樣,將瓶中剩餘的酒潑在厲炎臉上後,低咒了一聲:“瘋子!”

  語落,他稀松平常地回到石床上打坐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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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1 06:03 PM|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日之間,原本充斥著歡樂氣息的努拉苗寨,被聲聲鋒利刀刃劃破空氣的悲哀所取代。

  積壓許久的怨念就像不散的冤魂,充斥在整個努拉苗寨的空氣裏。

  四處飛濺的腥甜氣息,染紅了清澈的蘆松溪,緊接著是一把無情火,蔓燒了努拉苗寨美好的一切。

  厲炎冷眼看著陷入一片火海的村寨,他緊握著拳,心裏震蕩不已——

  滌兒,哥哥……終於幫你報了仇!

  他這話才落,妹妹稚嫩的嗓竟似有所回應地在耳畔邊盤旋——

  哥哥,滌兒不喜歡這樣的你、不喜歡、不喜歡!

  “傻妹妹……”厲炎微掀唇,無聲地反復喃著,直到腳步落在一名美麗的女子面前。

  苗千容穿著花胸兜與臘染百褶裙,一見到他,她美麗的臉龐有著一般說不出的憎惡與懊悔。“當日我應該殺了你以絕後患。”

  許久前,當她看著厲炎帶著他妹妹厚顏無恥地找上門求解蠱時,她為情所傷,鎮日茫然的思緒因此起了極大的波動。

  當日她與他纏鬥了一番,若不是厲炎武功太高,她一定會殺了他!

  聽到苗千容不知悔改的語調,有一瞬間厲炎幾乎想揮刃直接取了她的性命。他冷然道:“你還有良心嗎?”

  “沒良心的是你爹!負情的人都該為多情負責。”想起自己又愛又恨的男子,苗千容的語氣跟著激動了起來。

  在幾年前,她離開苗寨欲赴塞外尋故友,不料卻在途中遇到惡賊。

  她原以為自己會死在惡賊手中,但厲詠救了她,甚至將受傷的她帶回府中療傷。

  他英姿煥發的英雄氣概與呵護備至的男性溫柔讓她心生傾慕,當時她一心想嫁予他為妻,卻萬萬沒想到厲詠早有妻室。

  留宿厲府的苗千容看著厲詠與妻兒恩愛、美滿的模樣,心裏嫉妒、痛苦得幾要發狂。

  於是,她下了蠱毒,讓負情的人為多情、為傷她的心負責。

  厲炎瞅著她憤世嫉俗的模樣,似乎看見了另一個喀尚日。

  他心寒至極,心疼厲家百餘口竟死在這樣的人手上。

  “我爹對你沒半點兒女私情,施與你恩情只因為一顆俠義之心,若真說情,我爹他這一生只屬於我娘一個人……”

  “住口!我要你住口!”苗千容歇斯底裏地吼著,即使纖瘦的身軀被繩索縛綁住而動彈不得,一張俏臉卻因為激動而漲紅。

  厲炎不發一語地冷冷覷著她發狂的模樣。

  好半晌,苗千容眼底落入厲炎戴著銀色鬼面具的僵硬臉龐,驀地拔高語調笑問:“噢!忘了問你,厲家那可愛的小姑娘死了嗎?只要一想到蠱蟲從她白嫩嫩的臉龐鑽出的情景,就讓人興奮極了。”

  厲炎陰沉的眸光透過面具緊盯著她狂笑的模樣,失去妹妹的劇痛再一次蘇醒,撕心裂肺地感覺狠狠讓他傷痛欲絕。

  “今日,我就用你冷血無情的鮮血來祭厲家亡魂。”他以著冰冷、沉痛的語氣,一字一字重申。

  “說我冷血無情?我瞧你也好不到哪去,你為復仇而來,殺了多少無辜的寨民,此等行徑與我這妖女有何差別?”苗千容怨恨地瞅著他,冷厲地回應。

  陰鷙地揚了揚,唇厲炎並沒否認。

  “關於我犯下這些令人發指的罪孽,待你下了陰曹地府再同閻王細說。”胸口劇烈起伏,他再難抑制地揚劍準備取她性命。

  “不要!”突地,一抹由身後傳來的激烈狂喊讓他滯住了動作。

  厲炎回過頭猛地一窒,幽深的黑眸映入苗千月震驚的神情。

  當眼底落入那張讓他日夜魂牽夢縈的清雅臉龐,厲炎突然感到胸口一陣莫名的撩動。

  雖然苗千月根本沒認出他,但再見到苗千月,他心裏的悸動竟比以往更熾。

  “姐姐,救我!這惡鬼殺了寨裏的人……”

  苗千容一見到親人,驀地感到自己的孤立無援,原本張牙舞爪的態度驟變,情緒瞬間崩潰地哭喊著。

  姐姐……耳底落入苗千容淒厲的嗓,厲炎屏氣,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凍結,猶如跌入最深最冷的地獄幽谷當中。

  他只知道滅他厲家的苗女姓苗,卻沒想到當日救她的女子竟是這妖女的姐姐!

  為什麼?

  為什麼?

  厲炎不斷反復在心中喃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苗千月踉蹌地顫了下,裝著藥草的竹簍由纖肩滑落,她震驚地捂住唇說不出話。

  四周炙熱的火光映在苗千月冷凝的容顏之上,矗在林間的高腳樓隨著熾燒的烈焰,染紅了努拉苗寨蔚藍的天空。

  她背脊陡然一涼,眼前沒有歌聲、沒有蘆笙樂音,更沒有歡聲笑語的村寨,是她所居住之地嗎?

  而妹妹口中這個戴著猙獰鬼臉銀色面具的惡鬼又是誰?

  苗千容張口結舌地看著姐姐發愣的模樣,聲音嘶啞而蒼涼地吼著:“姐姐,救我、救我!”

  “你怕了嗎?”厲炎抬起冷眸,從她的表情中看出慌亂與恐懼。“嘗嘗被你害死之人曾有過的心情如何?”

  厲炎話一落,突揚起的風倏地化開了他身上的殺氣。

  他揚高手中長劍,在皓皓劍光映入火紅烈焰的那一瞬間,苗千月擋在妹妹身前。

  “要殺她,得先過我這一關。”

  她澄澈靈動的水眸,在他眼前蕩著毅然絕然的光採,這舉動讓厲炎微乎其微地凜眉:“讓開!”

  “姐姐,這惡鬼喪心病狂,快用蠍蠱毒針殺了他!”

  “殺人……”她巍巍顫顫地幾要站不住腳,無一絲血色的冷凝臉龐有著堅決地搖著頭:“不!蠍蠱毒針不是拿來殺人的。”

  她從不用蠍蠱毒針殺人……在許久前用匕首傷了個陌生男子後,她更加無法做出如此血腥的行為。

  厲炎瞅著苗千月堅定的臉龐,內心激動的情緒竟如潮水般湧上。

  她雖是仇人之姐,卻與著苗千容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

  這樣美好純善的她,是真抑是幻?這一刻,他的思緒似處在蒙著層白霧的夜林裏,茫然無措地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心中的姑娘。

  “你這笨蛋,你不殺他,就是要我死!你懂不懂!”

  苗千月聞言,思緒紊如亂麻,一顆心沉甸又慌亂地反身抱著妹妹。“若這真是我們的命,那我也無話可說!”

  想來苗千月只是單純地把他當成劫財殺人的惡匪。

  冷唇揚起嘲諷的低笑,厲炎恨恨地沉聲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苗千月輕蹙起眉,迎向他揉著深濃恨意的幽黑眸子,透過銀色鬼面具朝她投射而出。

  “你妹妹恩將仇報,對我爹求愛不成,所以用蠍蠱毒針殺害了我厲家百餘口,如今,復仇的厲鬼要她——血債血償!”

  厲炎聲音裏透著掩不住的黯淡,那冰冷,狠狠地震至苗千月耳底。

  硬生生倒抽了口冷氣,苗千月根本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失了血色的唇難以置信喃著:“不!不會的……”

  妹妹雖然任性善妒,但絕不是如此殘佞血腥之人,不是的……

  她的思緒悠轉,始終沉默的苗千容卻陡地一 ,緊接著爆出一連串瘋狂的嘶喊:“殺了他,我叫你殺了他、殺了他!”

  當妹妹激動的吐息撲在臉上,苗千月豁然驚覺情勢嚴重。

  這些日子來苗千容落落寡歡情緒低落,有時一天說不上一句話,那沉靜與現在的模樣有著極大的反差。

  她真的……做出如此泯滅人性的事嗎?

  “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厲炎瞳底竄著烈焰,陰鷙卻灼人地拉開苗千月護住妹妹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揚劍——

  “大爺,或許你誤會了,事關重大,你是不是該查清……”心口狂跳,苗千月心疾如焚地嚷著。

  不同於苗族姑娘的熱情奔放,她單純、不染塵間俗事,一心只醉心在研蠱之上。

  親人、朋友都不及蠱、藥與她來得更加親近,再加上身處在幾要與世隔絕的努拉苗寨,她更加不懂涉及江湖的恩怨情仇。

  厲炎冷肅著眉眼,冷冷掀唇打斷了苗千月自我說服的話。

  “我想……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又或者根本不願意面對事實。”他頓了頓又道:“蠍蠱毒針出於努拉苗寨的巫醫世家,使針之法最清楚的應該只有巫醫家族之人,不是嗎?”

  厲炎這番話說得分明,苗千月卻震撼不已,心裏的質疑一點一滴地崩潰……

  蠍蠱針毒是“化蠱錄”記載的古老血蠱,淬在針頭的是毒中之王,一針便可取性命。

  知道使針之法的,的確只有巫醫家族之人……

  厲炎瞬間明白,他與她在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永世無法交集的命運。

  在他殺了苗千容後,他們便陷入相互復仇的囹圄當中。

  他揚劍,利刃穿心而過,苗千容微啟唇,連慘叫聲都未發出便斷了氣。

  “不要!”苗千月猝然回頭,阻止不了一切,只能看著妹妹慘死在厲炎的劍下。

  心猛地一窒,她的喉間重重一噎,幾乎不敢相信地發出淒厲的哀號:“為什麼?為什麼……”

  她憤恨的眼神,似當日劃傷他臉上的匕首,再一此狠狠戳入厲炎心頭。

  冷絕眸光落在苗千月蒼白的臉上,他聲音冷硬地道:“她死有餘辜、罪有應得,是她把我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我如何不殺她?”

  清瑩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落下,苗千月管不住地劇烈顫抖著,為他冷酷無情的回答失了理智。“你這樣與惡鬼有什麼兩樣!”

  她簡直不敢相信,除了妹妹,還有無辜的努拉苗寨寨民……全都死在他的手中。

  這……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復仇循環吶!

  “是惡鬼也好、冷血也罷,以她一命抵我厲家百餘口之命,便宜她了。”厲炎揚起眉,以著陰鷙難解的眸光瞅視著她。

  許久不見,她倔傲清雅的面容在心中未曾褪色,那雙清冷水澈的眸,此刻幽怨地惹人心憐,讓他眩惑地想狠狠將她擁入懷裏。

  “我恨你!”

  “這種感覺我很清楚,你是該恨我。”心口淌過一股灼熱的酸楚,他剛毅的臉龐勾起毫無溫度的冷笑:“我的命,隨時歡迎你取走。”

  他把這份柔情壓下了,更把這些日子為她空起的那一份柔軟擠壓出胸口。

  兩人之間既已注定要梗著這一段血海鴻溝,他就任自己壞得更徹底,沉淪得更深。

  心弦一動,苗千月難以置信地瞅著她,萬般無言。

  可怕!在短短時間內,這個帶著銀色鬼面具的男人早已將她看透。

  “記住,劍上的血,是仇恨的延伸。”他淡淡掀唇,笑容森冷地將劍上的血抹在苗千月的衣襟上。

  選擇走上這條路,他便再也不是往日懦弱無能的厲炎,而是讓人聞之喪膽的炎鬼。

  苗千月無言地瞅著他冰冷無波的黑眸,心底因為莫名揚升起的寒冷而顫抖著。

  “我說過你會後悔。”厲炎以著微乎其微的語調開口。

  “你……說什麼?”  苗千月愕然地看著他,因為他方才的一句話,喚起了莫名的熟悉。

  這語調、這字眼,似乎在哪聽過……

  在苗千月還來不及反應下,厲炎發出了長哨聲,未多時,一隊人馬由四周竄出。

  “拿下她。”厲炎神情凝重地下了命令。

  她明顯一怔,驚慌地低吟出聲:“放開!你們要帶我上哪去?!”

  “你是被祭給紅楓神的聖女。”有人開口回答。

  “沒有,努拉苗寨沒有這一項習俗!”她被孔武有力的男子架著,心裏的恐懼讓她全身虛軟地無法動彈。

  她想再看看妹妹最後一眼,想再確定,眼前可怕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只是她的惡夢。

  “在我血染苗寨這一刻,努拉苗寨的歷史將重寫。”厲炎高大的身軀矗在她面前,冷冷地勾起唇,那笑令人不寒而栗。

  她是仇人之姐,而他對她的喜愛已超過自己所能掌握的範圍。

  即便此刻的苗千月恨他入骨,他也不會改變將她留在身邊的決定。

  厲炎拿起一塊布巾捂住她的口鼻,直到她水澈的眸子輕輕覆上才緩緩松開手,喃著:“睡吧!”

  感覺到一股香味沁入鼻息終,苗千月擠出了恍若遊絲的低喃:“不是……不是這樣的……”

  在苗族的傳說裏,蚩尤死後化為一棵紅楓,而蚩尤的血幻化為紅楓葉,落葉便是指引迷路的族人回家的指標。

  所以對苗族人而言,蚩尤是楓樹的化身,是英雄,不是像那戴著銀色鬼面具的惡人一般。

  恍恍惚惚當中,苗千月的耳畔似乎傳來族人唱著苗族古歌的聲音:“楓樹砍倒了,變作千百樣;樹根變泥鰍,住在泥水裏;樹樁變銅鼓,大家圍著跳;樹身生疙瘩,變成貓頭鷹;樹梢變姬宇,一身繡花衣;樹幹生妹傍,樹心變妹留;這個妹傍留,姜央的蝶娘,古時老媽媽,我們的祖妣……”(注一)

  時光悠悠,在苗千月沉沉睡去的那一刻,天地起了風雲。

  她的世界不再單純!

    月色溶溶投映在湖中,蕩漾的水波隨風晃曳出迷蒙的夜光。

  夜風微微,輕拂著隨風輕盈飄逸的垂地紗簾。

  隱約中,被掀起的紗簾內藏著一抹雪若凝脂的窈窕身影。

  如果不是垂落纖肩、宛若黑緞的如瀑黑發,姑娘一身素白與瑩玉雪顏,幾乎就要被白紗掩沒。

  紗簾內,苗千月軟白的玉蔥十指揉皺了膝上的雪白紗裙,透露出她不安的情緒。

  在努拉苗寨被滅後,她不知道成為唯一幸存者的她被帶到什麼地方,更不知道接下來她將面臨什麼可怕的對待。

  識藥的她竟分辨不出那銀面惡鬼究竟用了什麼藥物將她迷暈。

  她只知道昏睡這段期間,她處在全然平靜的無夢狀態。

  波瀾不興的思緒讓她感覺不到殘餘的悲痛,沒有被滅寨的惡夢、更沒有目睹親人被殺害的殘忍畫面……

  直至思緒完全清醒,這些悲痛的感覺才霍地全湧入心頭。

  只是她沒能難過太久,未多時一個丫鬟捧著衣物進入,不顧她的抗拒替她換了衣服。

  “你做什麼?”

  丫鬟對她的反抗不予以理會,強勢地一一脫掉她穿在身上的傳統苗族衣物。

  替她換好衣物後,丫鬟沉默而恭敬地福身,不待她反應便匆匆退下。

  “喂!你別走。”苗千月出聲輕喚,丫鬟聽而未聞,轉瞬間便離開苗千月的視線範圍。

  淪落到任人擺布的地步她無話可說,但原來穿在她身上深色的百褶裙及繡著蝴蝶與鳥的花腰帶,全是代表努拉苗寨的傳統與精神,絕不容詆毀!

  瞬間,濃濃的失落與憤怒湧上,處在這樣未知的情緒當中,苗千月的思緒像緊繃的弦,有著隨時繃斷的可能。

  突然,紗簾外出現一抹昂藏、挺拔的身影。

  苗千月下意識瑟縮,看著男子登堂入室,一顆心不由得忐忑地懸在心口。

  “我不是被祭給紅楓神嗎?”

  厲炎走向她微勾唇,扣住她雪潤的下顎,粗糙的指恣意享受那滑嫩的觸感。“千月,從現在起,我便是你的神、你的王!”

  難以置信地瞠眼看著他,苗千月扭開他扣住下顎的手,一臉嫌惡:“不準你這麼喚我!”

  “我就愛這麼喚你。”邪佞地扯唇一笑,厲炎一意孤行地做了決定。

  “無恥!”她水眸靈動,澄澈地若深山幽澗,又似雪領山脈上初霽的皓雪,純凈且高雅,神聖不可侵犯。

  厲炎不以為忤地挑眉,透過銀色鬼面具射出的兩道眸光,深邃無止盡地讓人不寒而栗。

  他邁開步伐,薄唇懸著興味。

  發現自己似被看中的獵物,苗千月莫名地感到一股恐懼由頭頂蔓延至後背:“你……要做什麼?”

  “你以為呢?”覆著仇恨的雙眸,讓他的黑瞳散放著異常的光彩。

  她無懼地迎向他毫無溫度的冷眸,口吻溫和而堅定:“如果你敢碰我,我就咬舌自盡。”

  “你如果死了,我就再找一個人替代你的聖女之職。”語落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又道:“又或者你想讓其他人代替你?”

  他的話頓時給了心灰意冷的她萌生了點希望。

  其他人……這代表這努拉苗寨裏一定有人沒死,躲過了這一劫,而他知道,是嗎?

  “還有誰、還有誰沒死?”忘了自身的處境,苗千月急急地問。

  厲炎瞅著她那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眸,心生驚傃。

  在午夜夢回間,就是這一張美麗無瑕的臉在心頭反復縈繞、緊扣著他所有的思緒。

  厲炎被隱在面具下的俊顏頓時僵冷,強而有力的健臂一扯,苗千月纖柔的身子便跌進他的懷裏。

  “你覺得我會給你答案嗎?”

  黑暗中,他急促而灼熱的吐息撲在她臉上,以欲望勃發的烈火在她身上點燃悸動的火苗。

  彼此交融的氣息讓她有種迷亂的錯覺。

  “你不是人!”她感到莫名恐懼地驚呼出聲,下意識地掄起拳頭,竭力地拚命掙扎。

  厲炎無動於衷地接受她的怒氣,寧願讓她誤解得徹底。

  好半晌,他淡淡勾唇,以迷離的雙眸貪婪地看著她:“我本來就不是人!我是厲鬼……復仇的厲鬼,而你注定淪為我手中亡魂。”

  自知厄運難逃,苗千月蹙著柳眉側過臉,淚水滑過她無瑕的臉龐,哀怨地映著躍動的火光。

  紗帳猛地被扯落,厲炎揚掌熄了一盞盞的燈。

  脫下猙獰鬼面的銀色鬼面具,他低下頭狠狠吮吻姑娘若雲絮般的軟唇,心裏充斥著矛盾。

  在此地,仍是以喀尚日為王,若苗千月不徹底成為他的俘虜,她的下場不是成為第二個雪蝶兒,便是淪為其他人的玩物。

  寧願她恨他,他也要苗千月只專屬他一人。

  姑娘馨香氣息讓他的思緒在理智與迷醉中飄茫,未幾,舌尖嘗到了一絲腥甜的血味。

  “你連血都是甜的……”厲炎附在她耳邊,刻意以著輕軟的語氣吐出嗜血的殘忍。

  苗千月僵著身,纖纖玉指在男子壯碩的寬背留下揉著恐懼與恨意的抓痕。

  她憎恨自己的柔弱、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落在這銀面惡鬼的手上,她似乎只能——臣服。

  感覺到她的掙扎,厲炎摒棄所有柔情,強悍而霸道地掠奪她美好如雪般純潔的身子……

  ※注一:苗族古歌之內容取於二○○四年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蝶舞·楓紅·話苗年”特展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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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1 06:37 PM|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日將破曉,將盡的燭光被風吹熄,隨風輕晃的白紗帳映入兩人眼底,蕩著莫名的寂寥。

  昨夜,厲炎堅強的意志因為她的美好,失控地化成一灘水,而苗千月則在這紛亂的掠奪中,始終維持著清醒。

  忍著四肢和腿間受盡屈辱的疼痛,苗千月蜷曲著失去清白的身子,心擰痛地幾乎失去知覺。

  白紗帳內,旖旎氣氛驟散,兩人同床共枕,心思卻各自迥異。

  莫名的空虛與寂寥纏繞在厲炎心頭,最後他起身,瞅著苗千月纖柔的嬌軀冷言道:“乖乖留在這間房,哪都不準去。”

  “我不留在這裏!”苗千月背對著他緊揪著薄被,忿恨地開口。

  他聞言,眸底波瀾不興,語氣卻有不容置疑的怒意:“你只需乖乖留在這間房,哪都不準去!”

  他的意思是,她將成為他的禁臠嗎?

  苗千月震了震,被輕視的怒氣與不安,讓她蒼白的小臉頓時浮現忿然的紅暈。“我不要留在這裏!”

  厲炎蹙起眉側過臉淡瞥著她,好半晌才粗嗄而低沉地淡道:“離開這裏,你又能去哪?”

  苗千月瞪著他慢條斯理地將衣服一件、一件穿上,氣氛微僵,室內登時陷入一片死寂當中。

  “你要羞辱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是嗎?”她瞪著厲炎健碩的背影,語氣雖淒冷而苦澀,唇角卻抿著不馴的淡弧。

  她的肉體屈服了,但並不代表連她的思想、精神都要臣服於他。

  厲炎耳底落入她悲冷的語調,寬闊的臂膀微乎其微地震了震。

  她那燃燒著怒火的美麗水眸有一股不容誣蔑的氣勢,教他冰冷的心再一次無防備地為她悸動。

  好半晌,他按捺著心裏的悸動,強裝冷漠地凜著俊臉淡淡道:“除非我厭倦了你的身體,否則你這輩子休想離開。”

  他這話說得坦白而傷人,讓苗千月胸口繃得難受。

  “既然落到你手上,你就幹脆點,一刀殺了我,何必玩這種折騰人的壞把戲?”

  他雙眉略挑,淡然的語氣有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傲:“我不會折騰你,只要你聽話。”

  多可笑?他只要她聽話?

  自醒來後,太多沉痛的情緒逐漸蘇醒,壓得她遊走在崩潰的邊緣,登時屈辱蔓過心頭,苗千月失控地揚起拳捶打著他:“混蛋!混蛋!”

  氣自己的體型和力氣與他相差懸殊,更氣自己的弱不禁風。

  她的花拳繡腿,打在男人結實的身軀上並沒多大作用。

  厲炎不為所動地杵在原地任她發洩。

  在她一陣亂無頭緒的攻擊下,厲炎握在手中的銀面具竟這麼教她給打落,松脫出他的掌握。

  厲炎心猛地一滯,想撿起銀面具的瞬間,苗千月的身影突地繞到眼前,落入眼底。

  “何必戴上面具呢!敢做不敢當?你這樣還算是英雄好漢嗎?欺負一個弱質女流讓你感到這麼開心、得意嗎?”

  苗千月搶過他的銀面具,忿然地摔在地上,抑不住地迭聲嚷著。

  她情緒失控的語調一瞬間讓沉窒的空氣添了股無形的重量。

  厲炎低頭覷著掉落在地上,長年遮住面容的銀面具,內心極力壓抑著莫名的激動。

  是!他的確是敢做不敢當。

  他雖師出名門,現今卻是江湖上令人發指的惡徒。

  他心儀眼前的姑娘,卻不得不用強取豪奪的手段得到她的身,要她屈服,卻沒想到因此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一切的一切,他利用銀面具化身為炎鬼、做盡一切壞事,一旦少了銀面具,他什麼都不是。

  “就算我是這樣窩囊、喪盡天良的人,那又如何?”厲炎緩緩抬起眼,目泛寒光地落在姑娘清雅的容顏之上——

  四目交接,苗千月驀地一震。

  他知道,苗千月終有一天會看清他的真面目,只是沒料到這一天竟是來得如此倉促且突然。

  “是你……”定定瞅著眼前的男人,她顫了顫唇地詫異出聲,心徹底亂了。

  眼前的男子俊逸挺拔,飛揚的墨色濃眉下有一雙深邃的黑眸,直挺鼻梁與剛毅唇形旁有一道觸目驚心的長疤。

  雖然那一日他的臉上、身上全是傷,但她依稀可分辨他劍眉朗目的輪廓與勁瘦的身形、高度。

  讓她永生無法忘懷的是,他俊逸的臉龐殘留著舊日傷痕……而那是當時她為了保護自己,氣力失控所留下的。

  莫名的,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強烈罪惡感,倏地湧上苗千月心頭。

  江湖上傳言,無惡不做的炎鬼,竟是當年她所救的男子?

  苗千月微抬螓首,仔仔細細打量著他那雙眼、那道疤,心猛地泛開五味雜陳的無聲錯愕。

  厲炎將她愕然的神情捺入眼底,抿唇不答,低身拾起面具,遮住留著醜陋疤痕的臉,他默認了苗千月的想法。

  驀地,繃緊的氛圍再一次揉著詭異。

  “為什麼……你到底是誰?”瞬間,他對她的意圖、對她所做的一切,變得深奧難解。

  思及此,苗千月腦門發脹,氣息紊亂地幾乎要不能呼吸。

  “這答案對你而言,重要嗎?”薄唇淡揚,他無動於衷地揚起一抹冷笑。“因你當日的大發善心,我得以報仇雪恨,我該感謝你。”

  苗千月迎向他的冷眸,霍地明白,他們之間有著難逃的宿命牽連。

  難怪厲炎在多年前,她傷他的那一晚會說,她終有一天會後悔救他。

  因情,妹妹犯下滔天大禍。

  因情,厲炎帶著復仇的心,將她也引領進仇恨的枷鎖當中。

  雖然當日的他與現在一樣冷漠、難以親近,但此刻他的身上卻多了股腥濃的血腥味。

  她可以強烈感覺,眼前的厲炎與初遇時的厲炎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

  因為她的一時心軟,所以給了厲炎復仇的機會……

  因苗千容而起的恩怨糾葛,賠掉的豈只厲炎、無辜犧牲的村民?

  無意識打了個寒顫,她……竟恍惚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恨他?

  苗千月蒼白著臉,倣佛連哭泣的力氣也沒有,只是緊緊地圈抱著自己,癱軟在地。

  “你會習慣的,在撕心裂肺的折磨後,心裏的痛會慢慢變得遲鈍,最後……會不著痕跡地失去,直到失去痛的感覺。”

  他旋身移開腳步,不願去感受她的心情。

  望著他高大又孤傲的背影走出紗帳外,苗千月心中思潮起伏,只能任淚水默默地淌落滴下。

  厲炎離開之後,接連著幾天沒再回小屋,而伺候她的還是當日沉默寡言的冷漠丫頭。

  在她丟了一連串問句卻得不到半點回應時,她放棄由丫頭身上探出什麼關於厲炎、蒼海二鬼的蛛絲馬跡。

  而她卻也趁這些天厘清了思緒,做了個決定。

  與厲炎之間因為妹妹苗千容而起的恩怨糾葛,就隨著妹妹的死畫下句點。

  她不要似不散的冤魂,輪回在這萬劫不復的復仇魔咒當中,所以,釋然是她幾番思量後的結果。

  無辜的厲家亡魂、努拉苗寨寨民……一切的一切,就讓它隨著那把燒掉努拉苗寨的大火,灰飛煙滅。

  這一日苗千月起得甚早,天方一露出魚白,她便起身做了梳洗。

  她記得厲炎說過,雪蝶兒沒死,她想,雪蝶兒一定被困在某個地方。

  她不能坐以待斃,更不想成為厲炎的禁臠,她得盡快為自己覓一條活路。

  一找到雪蝶兒後,她要盡快逃離此地!

  思及此,苗千月的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陽光透過菱花窗格,篩落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光線,制造一地恍然的碎影。

  那燦陽,讓苗千月受蠱惑似地赤腳走向窗邊。

  透過菱花窗格,她瞧見屋外有一片蘆葦、一面湖及一道吊橋,湖上薄薄水霧與初破曉的日陽模糊遠方,讓吊橋看來似無盡頭。

  似不讓她一窺吊橋另一邊的狀況,也或許是因為湖面上的水氣,她在屋內看到的永遠是這淒冷氣息的景致。

  驀地,在那朦朦朧朧之中,苗千月看見伺候她的冷漠丫頭穿過吊橋,提著食籃,往她的方向而來。

  一如往昔的,丫頭替她送完食物後,沒有多做停留便匆匆離開。

  苗千月的謝字還旋在唇邊,轉瞬間已不見她的蹤影。

  她走向木方桌,打開了食籃,發現簡單的早膳還冒著熱氣……這樣看來,通往另一端的橋或許沒她想象中的永無止盡。

  或許她可以挑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到橋的另一端打探、打探。

   、 !

  苗千月怔了怔,水眸陡地瞠亮地感覺某種小動物在裙擺下躍動。

  無由地,腳底竄起一股冷意,苗千月抿著唇,視線戰戰兢兢地往裙擺下方打量時,顯些沒驚呼出聲。

  許是屋子臨水邊,所以出現了蝦蟆。

  這有著黃綠體色的蝦蟆似是感覺到差麗姑娘的打量,轉著黑溜溜的眼,竟熱情地撲向她打了聲招呼:“ 、 !”

  “不要!”可憐苗千月這喜研蠱、親蟲,不怕蠍、不怕蛇的大膽姑娘竟怕這詭異的小東西。

  見它蹦跳向前,苗千月嚇得弄倒了屋子裏一盞盞的高腳燈燭,弄傷了手臂柔嫩的肌膚。

  “走開、別再過來了!”她嚷著,不斷移動著俏臀往後退著,心裏則慶幸厲炎這簡陋、冷清的屋子夠大。

  屋裏除了白紗帳外,沒有多餘的家俱與奢華的裝飾,因此足以讓她多了逃開這詭異小東西的空間。

  天知道,不懂人話的蝦蟆心裏想什麼,苗千月愈躲,它便愈是往她的方向撲跳而去。

  她一個尖叫,激動揮舞的手不自覺打到了什麼,倏地,耳畔傳來重物移動的聲音。

  原來她在無意間啟動的機關,開啟了一道石門——

  眸光詫異地落在眼前深邃不知通往何處的甬道,苗千月心裏漲著股莫名的躁動。

  忘了蝦蟆在身後緊追不捨,苗千月此刻的心緒全然落在這新發現之上。

  或許她可以不用走出屋子,就可以通到橋的另一端打探狀況。

  苗千月細細暗忖著,眼角卻因為發現擱在甬道口墻上的物體,呆若木雞地怔杵在原地。

  墻上的方格立著一座靈位及一個看來泛舊卻保存良好的布娃娃,方格下的石墻上則刻著密密麻麻的字。

  苗千月好奇地貼近一瞧,瞬間,雙腿一軟,無形中似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將她拉扯跪倒在石墻前。

  那深雋入墻的字刻了滿滿半面墻,墻上的字,正是厲家亡魂的名字與出生時辰。

  而留在最末行的一個名字,狠狠刺痛了她的雙眼。

  假如以遇害當年算起,小姑娘竟只有——八歲。

  “厲滌,八歲……”

  身體微微顫抖,苗千月咬著唇、閉上眼,這一刻才真正接受妹妹苗千容的殘佞。

  她記得,當年在山徑揀到布娃娃時,她便覺得帶著微笑的布娃娃,模樣討喜極了。

  最後她把布娃娃還給厲炎,他當時所流露出的愛憐神情,她更加確定自己的推斷無誤,這布娃娃屬於厲家某一個人的……

  但她從沒想過,布娃娃的主人竟然只有八歲。

  看著眼前讓人沉重悲痛的情景,苗千月心底竟對厲炎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異樣感覺。

  雖然仇已報,但在他冷然無情的外表下強壓著多少不欲人知的痛楚?

  剎那間,心裏一股莫名的衝動撼動了她的決定。

  苗千月顫顫巍巍起身,五味雜陳地對著靈位屈身一拜:“厲家祖先在上,請讓千月代亡妹犯下的罪孽做補償……”

  他們之間果然難逃宿命的牽扯,而她要怎麼做,才能填補厲炎已傷痕累累的心?

  午後突如其來造訪的人,打亂了苗千月的思緒,看著被踹開已半毀的門扉,她一眼便認出來者是誰。

  “人來就算了,何必這麼大張旗鼓?”她微微一愣,力持鎮定冷冷地勾唇問。

  喀尚日大刺刺地破門而入,一看見她,立刻語帶嘲弄地尖銳開口:“終於見到巫醫家族百年來唯一的女傳人了。”

  苗千月冷冷瞥了他一眼,為他夥同厲炎滅努拉苗寨的行為感到鄙夷與不齒:“沒想到努拉苗寨會出你這樣冷血無情的人。”

  “我不過是替世人徹底鏟除那一個充滿妖邪之術的地方。”他聳肩,並不以為自己有犯下人神共憤的罪行。

  她深惡痛絕地搖了搖頭,不願對他的惡名昭彰多做評論。

  “唔!不用以這麼冷淡的態度對我,好說歹說咱們可以算是同一個村子裏的人。”

  多嗆鼻的煙硝味!喀尚日擰了擰眉,滿不在乎地耍無賴。

  “你想說什麼不妨開門見山講明,我不同你這種人打交道。”

  喀尚日難以置信地揚眉,喉間滾出笑意:“哈!好大的口氣,才同炎鬼耳鬢廝磨過幾回,就著了他的道與他同聲同氣了?”

  若早些時候,她或許會被他無禮的語調給激怒,但這一刻,她卻為厲炎的處境深感悲哀,更為自己的未來感到彷徨。

  為了復仇,厲炎與這樣的人一起狼狽為姦,還能保有良知與本性嗎?

  見她冷冷地抿唇不語,喀尚日明目張膽地打量著她,淡淡掀唇:“我終是明白炎鬼為你心神迷惘,堅持要將你留下的原因了。”

  眼前純凈清雅的女子清靈、不染塵世,水般的眸有著一般女子所沒有的堅毅與柔美。

  “你到底想說什麼?”憤恨地看著他,苗千月已失去與他“寒暄”的耐性。

  包容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喀尚日冷哼了聲才道:“我要你交出巫醫及黑巫醫家族百年來的施、解蠱藥譜。”

  “我身上沒有施、解蠱的藥譜。”瞬也不瞬地瞪著喀尚日漸鐵青的臉,苗千月照實開口。

  喀尚日陰狠的目光落在苗千月臉上,神情雖沉靜卻比厲炎更殘佞、冷血。“不可能!”

  “在你燒了努拉苗寨那一刻起你就該想到這一點。”

  代表著苗家百年施、解蠱之法的藥譜的確毀在一把火之下。

  而燒掉藥譜的卻是努拉苗寨巫醫,也就是苗千月的爹。

  由於苗千月博學強記及對藥、蠱的天賦,就是苗巫醫把黑巫醫家族百年來的施、解蠱之法傳給苗千月,而不傳給長子的原因。

  正確定女兒已將施、解蠱之法深刻烙在腦中後,他才狠心將那足以讓人喪魂失志的藥譜給燒毀。

  “我當然知道,所以請你把藥譜默出來!”喀尚日霍地扣住她雪嫩的下顎,嗓音邪惡地從微啟的薄唇中擠出。

  吃痛地擰起柳眉,苗千月訥訥地開口:“沒有藥譜。”

  在苗千月堅定無懼地迎向喀尚日逐漸猙獰的神情的那一瞬間,一截殘燭擊開喀尚日扣住苗千月下顎的手。

  苗千月瞥過頭,厲炎戴著銀面具的臉映入眼簾,她只覺呼吸又急又促地緊揪著心。

  “我說過,不準碰她!”

  極力壓抑著想折斷喀尚日整只手的衝動,厲炎似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兇猛而陰沉地直覷著他。

  “你受蠱惑,忘了我們的約定。”喀尚日咬牙切齒地開口,吃痛縮回的手泛著刺骨的痛意。

  如果不是厲炎的武功在他之上,他一定會殺了厲炎!

  “我自有分寸。”厲炎嗓音幽沉而緩慢地重申。

  對上厲炎那雙冰冷的雙眼,喀尚日一凜,瞳底躍著兩簇怒火陰鬱地撂下話:“一個月後沒有藥譜,她的下場會和關在地牢裏的那個女人一樣。”

  喀尚日的心和人已被無限的野心給吞噬,再也無其他。

  只要得到了記載著苗家百年來施、解蠱之法的藥譜,喀尚日要完成一統中原的宏願會更加易如反掌!

  厲炎聞言,冷冷地揚唇:“她不可能跟地牢裏那個女人一樣,我想這點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喀尚日憤怒的臉龐寒霜漸聚。“我要她今夜死,她就活不過今夜。”

  厲炎嗤聲一笑,漠然地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喀尚日拂袖而去後,苗千月唇瓣微顫,臉容有些許蒼白地急急捉住他的手問:“他說的人是雪蝶兒吧!”

  “不知道!”厲炎狠狠咬牙,甩開她的手,極力平復著劇烈震蕩的情緒。

  太可怕了!才幾日不見,他對苗千月的在乎竟已全然超出他所能掌控的範圍。

  苗千月顰起眉,很快地壓下急切想知道雪蝶兒是否仍在人間的想法。

  她相信厲炎遲早會把真相告訴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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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苗千月感覺他變得粗嗄深沉的呼吸,看不出他藏在面具下的神情是喜或怒。

  她輕嘆了口氣淡淡地說:“算了,逼你也沒用。”

  “坐下。”緩下吐息,厲炎剛峻的冷唇微掀。

  苗千月輕斂眉,遲疑了一會兒,雖不明白他的用意,還是順從地在他身旁坐下。

  由石室出來後她的決心益發堅定。

  她要以愛救贖眼前的男人,以熱切的情意溫暖彼此獨留在人間的孤寂淒冷。

  厲炎揚了揚眉,為她柔順的模樣感到意外。

  “這麼聽話?”他語氣徐緩地揚了揚劍眉。

  苗千月低幽地笑了笑,一見到厲炎,心底為他興起的憐憫更加濃烈,低聲喃道:“往後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但又教他看不分明。

  “這麼快就想通了?”

  沒理會他語氣裏的調侃,苗千月悲哀幽涼地開口:“對,已經想通了。”

  除此之外,她心裏更是滿腔沉鬱地為他的遭遇心酸過千百萬回。

  “就算你刻意討好,我也不可能放你走。”

  對她驟轉的態度,厲炎揚眉冷覷了她一眼,刻意以冰冷的語氣掩去眸底為她漫起的柔情。

  “不!你不用放我走,讓我跟著你。”她怡然寧靜地開口,深怕厲炎會冷血無情地把她攆走。

  這轉變來得太突然,太教人難以置信,而苗千月臉上那著急的神情更是讓他不得不戒備。

  厲炎靜沉地微勾唇,啞嗓揉著不置可否的笑:“人人都知道苗家姑娘擅下蠱,你——更是個中翹楚……”

  聽出他語氣中濃濃的質疑,苗千月只是靜謐地漾出一個苦澀的笑弧:“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

  驀然間,厲炎似要將她看穿般地,以著沉靜且專注的眼神,瞅著她異常柔順的反應。

  “這麼做是為了日後可以輕而易舉殺了我,為你妹妹報仇是吧!”這是唯一可解釋她心緒驟變的原因。

  苗千月清雅的幽嗓緩緩逸出心疼的柔軟,凝視著他許久才道:“你真要這麼想也無妨。”

  他把心事與沉痛的過往埋藏在銀色鬼面具之下,長久下來,是不是連想法也在鬼面的覆蓋下,變得灰暗而消極?

  思及此,喉間好似哽著無形的硬塊,讓她沉窒地無法呼吸。

  沉默半晌,他的雙眸一黯,唇邊勾起了抹詭譎難辨的淡弧:“你說得很真心,可惜,我不信任何人。”

  他握住她的纖腕,拉開她的袖口,露出一片美好的軟嫩雪膚。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苗千月怔了怔:“你……做什麼?”

  感覺到他覆著厚繭的大掌親密地貼著她的腕,紅潮迅速染紅她清雅的美麗臉龐。

  “你說呢?”

  毫無預警地,他朝她傾貼靠近,灼人的呼吸落在她手腕內側,眼神邪佞而不羈。

  看著他薄佞的冷唇有力地貼抵住她雪白的膚上,一寸一寸吮沒入口中,苗千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無助地打著顫。

  “這麼完美無瑕的美麗,不該留下疤痕。”他低下頭,繼續他極具侵略性的動作。

  剛毅的薄唇瓣輕輕覆住苗千月手臂內側的擦傷,溫熱靈活的軟舌舔去了傷口上的血漬。

  傷口被他的唇舌舔吻的又麻又熱又溼又痛,隨著他的動作,苗千月耳中嗡嗡作響,腦中一片空白地噤了聲。

  “你——”

  這近乎野獸處理傷口的方式讓她羞惱得全身顫栗。

  “我說過,你連血都是甜的。”他抬起眼瞅著她,微勾的冷唇與低沉的嗓音加深了銀色鬼面具上的妖魅氣息。

  在他深邃且復雜的眸光注視下,苗千月感到喉頭莫名的幹澀:“你不可以用這樣的方式……”

  “你怕了。”厲炎挑高濃眉,炯炯雙目落在她紅撲撲的臉龐上,露出一抹玩世不恭地笑:“誰說不能以這樣的方式療傷?”

  心驀地一凜,她早該明白,眼前男人的言行舉止,早巳跳脫倫理道德的規範之外。

  片刻,她瞬也不瞬地瞪住男子似笑非笑的銀色鬼面具,挺直脊梁,無畏無懼地開口。

  “要做什麼之前,拿下面具——”

  話未盡,厲炎帶著懲罰意味地俯首吮吻住她的嘴。

  當那屬於他粗獷卻陰冷的氣息竄進鼻息的瞬間,苗千月的心不自覺地起了騷動。

  “只有我自己才可以決定何時取下面具。”他離開她的唇,氣息微亂地開口。

  她微頷首,臉上的赧紅未褪,氣息與厲炎同等紊亂。

  厲炎雙眉略挑,大手探向內襟取出一個銀匣,不疾不徐地以指尖沾了藥膏,輕輕抹在她的傷口之上。

  厲炎皮粗肉厚的指帶著安撫的魔力,撫在她軟嫩膚上的酥癢,揉著泛著涼意的藥膏,直直撞入她的心扉,讓她的心跳不爭氣地亂了節拍。

  沒料到他也會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刻,苗千月雙頰浮現赧色,嘴角不自覺懸著抹羞怯地輕語:“謝謝!”

  小小一個舉動讓她有被寵愛的錯覺。

  似沒料到兩人會有如此平靜相處的時刻,他微乎其微地揚了揚唇。

  雖然他唇角微勾起的淡笑,猶如海市蜃樓般在轉瞬間便杳無蹤影,但她看到了。

  因為他無意中透露的情緒,苗千月心底多了一分勇氣擁抱眼前這一個內心充滿傷痕的男人。

  這一刻的氣氛有些詭異……

  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神有著微笑的痕跡,美得讓人無法移視,而他隱隱覺得心裏某些部分,被苗千月給悄悄偷走了。

  “笑什麼?”

  他微顫的聲音洩漏了內心的不安。

  “笑愛與恨僅在一線之間。”

  當寬恕的心執意要強駐他冰冷的心頭時,苗千月發現,自己竟也變得和雪蝶兒一樣,心裏會泛著絲絲的甜意。

  厲炎渾身一震地怔愣住,不敢揣測她話裏的涵義。

  在他仍拙劣地無力參透時,苗千月的手輕輕落在他的銀色鬼面具之上:“讓我看你的疤。”

  或許她可以為他調些淡疤的藥粉,讓他不必成天戴著面具。

  他別過臉去,深邃迷離的墨眸布上陰鷙:“不準碰我!”

  頓時,平靜的表象崩裂,兩人看似拉近的距離瞬間又隔了道鴻溝。

  “我只是想……”苗千月震顫地望向他,心底倏地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你只是一個俘虜,沒有想的權利。”他語調冰冷地開口,用沉厲的眼神打擊她的自以為是。

  當她眼底落入厲炎那一雙沒有溫度的眸,耳底聽到他冰冷的語調時,苗千月懊惱地輕嘆了口氣。

  她似乎太過急著想看清厲炎的心了。

  苗千月深吸了口氣,努力不因他凜人的語氣感到受傷。

  只可惜幽然而無奈的語氣一吐出,她的眼眶便不爭氣地紅了。“我……我只是想幫你,如果你不給幫,那就算了。”

  她眸底來不及遮掩的狼狽,全落在厲炎心頭,燙傷了他的心。

  厲炎痛苦地握拳,克制著心底想抱她、吻她的強烈欲念,冷冷地道:“我不要你的同情!”

  “這不是同情!”苗千月詫異地揚眸瞠著他,像是要透過視線,描繪、揣測他的心。

  他大笑,渾厚的嗓音自喉間逸出,似要掩飾心中的寂寥與狠狠地劃清兩人的界限。

  待笑意褪去,充滿仇恨的剛毅線條重新回到他的臉上,落在銀色鬼面具之上。

  苗千月霍地明白,銀色鬼面具像是一道符,成為保護他的盔甲。

  他的殘忍、邪佞只會出現在覆著銀色鬼面具的臉上,拿下面具後,他的本性便無所遁形。

  千百種思緒掠過苗千月水般的澈眸。

  原以為他感受到她的真心,所以接受她的臣服,卻沒想到,她似乎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記住,你只是一個俘虜,別妄想由我身上得到更多。”他撂下話,幾近狼狽地逃出苗千月的視線範圍。

  苗千月心緒消沉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恍惚之間,心裏有了另一番不同的體認。

  在她決定走進他的心裏時,她知道要開始學習,如何用溫柔與堅持,觸碰眼前像刺 的男子。

  “再給他一些時間吧!”

  苗千月用極輕極輕的嗓音,對著自己說。

  伴著蛙鳴蟲吟,交織出一股靜謐祥和的氛圍。

  厲炎停下腳步,蹙眉,擇了顆小石子,踢往吵雜聲的源頭。

  小石子正中目標,蛙鳴蟲吟一聲終了,但僅片刻,那天然樂音又奏得放肆。

  一股莫名的躁意悶在體內無形地燃熾著,教他怎麼也無法平靜。

  重重吐了口氣,厲炎頎長身形靜靜停佇在橋上,低下頭看著銀色鬼面具倒映在湖面上,輕輕顫顫隨著湖水擺動著。

  厲炎撫了撫臉上的面具,眉眼微沉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張臉,連自己看了也覺得恐怖。

  而讓他心煩氣躁的罪魁禍首,卻說要拿下他的面具,看他猙獰醜陋的臉?

  可笑!

  他忽地揚眉,抬起頭雙目望向隱在黑幕中的遠處山林,藉以平息胸口鬱抑的情緒。

  他不懂,苗千月對他的態度為何起了那麼大的轉變,原本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冷眼眸,竟少了驚慌失措、戒慎懼怕。

  反而……多了點水般的柔情。

  為何?

  而他見鬼地,竟忘不了她水亮澈眸裏那一股動人的堅定。

  厲炎整了整思緒,不願多想,接下來還有太多、太多的事等著他做,他不該讓苗千月影響他的一切。

  他的腳步一落,守在一口小山前的守衛一見著他,精神為之一振地一揖:“二爺。”

  “可以開始了?”

  “大爺在西室選蠍,待您晚些時刻取血過去。”

  厲炎微頷首,進入小山入口,再沿著石階到達地牢。

  壁上的火炬在一陣陣寒氣下,火光搖晃不明,驅不走寒氣,反而加深了幽闃空間裏腐溼的氣息。

  “該醒了。”

  看著蜷曲在角落的纖柔身影,厲炎猶如鬼魅般的身影直挺地立在女子身前。

  “殺了我吧!”

  女子痛苦地挪了挪身子,沉啞的嗓音幽幽地回在空氣中。

  “放心,待你身上至陰至寒的毒血幹涸,沒辦法養蠍,制蠍蠱毒針,我自然就會殺了你。”

  他與喀尚日有共同的目地——滅苗寨。

  在喀尚日救了他之後,他把良知給了惡鬼,讓靈魂墮落,應許了替喀尚日取天下的承諾。

  “你比鬼更可怕,比禽獸更不如!沒有人會拿血養蠍的!”傃美的眸失去往日的燦黠,雪蝶兒拿起衣飾上的銀片,一個箭步衝過去地朝他的頸項落下一勁。

  溫熱的血透過劃開的肌膚緩緩沁出,厲炎面不改色微勾唇道:“這是你最後的武器了。”

  雪蝶兒虛弱地伏倒在地,以著憎恨的眸光瞪著他。

  “只要有恨,你就會永不死。”厲炎邪佞的黑眸深處聚著駭人光芒,以著極冷的語氣意味深長地開口。

  唉!可憐的姑娘呀!他曾聽苗千月說,雪蝶兒有個未婚夫在苗寨等她回去,可惜,依她現在的情況,遲早會香消玉殞。

  雪蝶兒領略到他話裏的意思,不解地蹙起眉,看不透炎鬼藏在銀色鬼面具下的真面目。

  他稍頓,收斂心神地拔掉嵌在膚上的銀片後,倏地捉起她纖瘦的手腕,眉眼瞬間轉熾地漫著地獄之火。

  “我們要的……就是你的永不死。”

  “唔!”

  腕上傳來肌膚被劃開的痛覺,雪蝶兒氣息一促,幾乎要暈厥,緊接著,她感覺熱騰騰的血一滴一滴地落進碗裏。

  她想掙扎,卻擺脫不了束縛,直到碗裏盛滿一碗她身體裏滿是毒液的黑血,他才撤手。

  “你們……會有報應的……”

  雪蝶兒顫著毫無血色的唇,砰地一聲倒地。

  “養血蠍……這是漫無止盡的過程,希望你能助我們完成大業。”

  厲炎不以為意地冷冷暗笑,那笑揉著地牢裏的寒氣,教人猶如處在嚴冬徹骨的冷風之中,足以讓人的血液在瞬間凍結,似乎連魂魄都要顫抖起來。

  她無力地闔上眼,不讓他的冷血奪去她僅存的意志地哼起歌。

  倏地,虛軟的語調從雪蝶兒口中逸出,模糊呈現幾不可辨的低吟在炎鬼耳邊響起,回蕩在幽冶的空間,加深了駭人的陰森。

  厲炎打量著雪蝶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一凜,端著毒血直直地步出牢房,拾階而上。

  因為雪蝶兒生在雪家,生在苗寨、生來具有神奇的養蝶能力。

  淪落到此地步是她的命,怨不得人。

  離開地牢已過巳時近午時,厲炎知道自己在今晚,不該再折回湖畔小屋去看苗千月。

  但雙腳卻受蠱惑似地,自有意識地往伊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夜深人靜,熠熠星光伴在緩緩升起的銀月盤邊,在湖面上灑落醉人的粼粼柔光。

  月映湖心,圓潤月盤在墨藍的黑夜蒼穹散發著讓人心悸的聖潔光芒。

  只要一眼就好……深怕驚動了屋裏頭的人,厲炎的步伐輕緩,如一抹移動的魅影,靜靜地來到她的身邊。

  忽地一聲輕咽讓他凜然地定住腳步。

  “不要……”

  “蝶兒……桐桐……大哥……”

  她斷斷續續地反復喃著,在朦朧縹緲的思緒當中,親人、朋友在苗千月的腦海中紊亂掠過。

  他們的表情似痛苦、似無奈又似恐懼。

  苗千月纖雅的眉隨著起落的夢境時而輕蹙時而放松,密而細長的眉睫下沁出溼意。

  厲炎掀開白紗帳,看著月光灑落在她清雅的臉龐,沾染了光暈的小臉瞧來模模糊糊的。

  做惡夢了嗎?

  自然而然地低身坐在白紗帳邊,他柔柔地拂開她的溼發後,又輕輕拭去她潔額上沁出的冷汗,心裏有著一絲絲不捨。

  原本他只想看她一眼就走,卻沒想到,這一眼竟教他心生眷戀,無由得讓心起了漣漪,讓他捨不得離開。

  “厲炎……”感覺到他略冷的掌溫撫在臉龐,苗千月側過臉抵在他的掌上,幽幽的囁嚅出聲。

  苗千月囈語般的輕喚讓他猛地一滯,他此刻出現在她的夢裏嗎?在她夢裏的自己,是惡是善?

  他不敢多想,看了看時辰,他稍稍拉開彼此的距離,起身準備離開。

  “不要走。”

  突地伸手握住男子的腕,她睜開眼,瑩白若玉的慘淡容顏有著楚楚憐人的幽然。

  早些時候,他雖然憤恨地離開,但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偷偷來看她。

  他的神色淡漠疏離,心思卻柔軟如斯,為此,她心裏有說不出的動容。

  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那只是夢,醒來後就不怕了。”他壓低著嗓,出聲安撫。

  “我夢見蝶兒了……她被關在一個又黑又暗的地方,好痛苦……”斂著眼眉,她淒楚地喃著:“那感覺好真實,就像是她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樣。”

  她的話讓厲炎微微一怔,透過銀色鬼面具投射出的眼神像兩潭幽闃深井,隱幽中隱藏探不清的情緒。

  他注視著她,沒有開口,薄唇抿著緊繃的線條。

  見他抿唇不語,苗千月幽幽開口:“知道嗎?在這孤寂的大屋子裏,我最喜歡這一盞盞的高腳燈燭,倣佛一點燃燭火後,那煢煢的燭光便可在為屋子裏多綴上一分分的暖意。

  這光雖然很溫暖,但……別留下我一個人,好嗎?”

  她很努力想撕開他被仇恨與過去包裹的外殼,想與他毫無距離地貼近擁抱,但厲炎卻識破了她的意圖,站得離她好遠。

  “不好。”

  感覺到身體裏隱隱作祟的蠱毒,他迅速在她面前築出一面拒絕靠近的高墻。

  “為什麼……”她受傷地喃著,卻發現厲炎的反應似乎有些詭異。

  他的面色死白,似乎用盡全身的力量在強忍著某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好好歇著。”再也無力與她周旋,厲炎幾近狼狽地奪門而出。

  早知道一面對苗千月,他的心便壓抑不了地隨著她的情緒起伏波動。

  尤其是在此刻,怕是連銀色鬼面具也遮掩不了他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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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1 07:10 PM|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厲炎!”看著他奪門而出,苗千月裸足踩在冰冷的地上,急急地追在他的身後。

  “進屋子去!”他厲聲嘶吼,神情像一只誤入陷阱受了重傷的野獸,在月光下低切悲鳴。

  他後悔了,他不該放縱自己去見她,不該!不該!

  “厲炎……”苗千月怔杵在原地,腦中嗡嗡作響,思緒昏亂翻騰。她被他猶如困獸般的猙獰、痛苦模樣給嚇住了!

  “不要管我!”強忍著全身感受到千刀萬剮般的淩遲,他疾言厲色地抗拒她的接近。

  突地,一股莫名的想法掠過,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遇到他時的情景。

  當時她知道他被銀蝶螫咬時,曾斷言他遲早會死在銀蝶的毒之下。

  苗千月蒼白的臉轉為沉凝,她猜想,極有可能的狀況是,當年救他的人是喀尚日,而喀尚日並沒有辦法為他解身上的銀蝶毒。

  所以,至今他身上仍殘留著銀蝶毒。

  心猛地一滯,她咽下心頭的酸楚咽聲開口:“讓我幫你。”

  苗千月緩緩走向厲炎,想探他的脈象卻被他失了控制的力道給推開。“我……不要人幫!”

  難掩心中的激動,苗千月輕顫著語氣嚷道:“都到這地步了,為什麼不讓我幫你?”

  “這些年我都熬過來了,這一次一樣也可以。”

  他揚唇嗤笑一聲,笑嗓沙嘎而沉啞,為了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吃力地與體內的蠱毒對抗。

  苗千月看他跌跌撞撞,最後甚至把臉上的面具給跌落了,心口猛地抽緊,擰著既寒又痛的憐意。

  看著他冷硬的臉部線條被痛苦的折磨給軟化,少了面具的偽裝,他濃眉緊蹙的臉龐只剩下苦寂與無助。

  “是銀蝶的毒嗎?”

  厲炎擰起眉,撇過頭,喘息粗重而斷續:“不……不幹你的事。”

  苗千月蹙起眉,為他說的每句話、為他的抗拒,撼動得幾乎無法承受。

  “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為什麼?”她顫栗地伸出手,心口如針刺般痛楚地輕輕環住厲炎的身子。

  他的眼底、心底上了一把鎖,鎖住了屬於他的秘密與自我。

  就算在這個時刻,依舊不肯放開那無謂的堅持,為什麼?她百思不得其解,因為他,心揪痛地幾乎要跟著他發狂。

  他緊抿唇不語,推不開她,極力壓抑的力量轉向雙臂,臂上青筋浮躍緊繃,壓在綠地上的十指用力得幾乎要挖出圓坑。

  苗千月環抱著他抽搐的身軀,翻飛的思緒卻不曾停歇。

  下一步她得說服他,讓她可以出外尋藥草,配制解銀蝶毒的解藥。

  “走吧……不要管我……恨我,你會比較快樂一點……”微微的,讓人發狂的痛楚當中,屬於姑娘的馨香鑽入鼻息,稍緩了痛,卻也矛盾地加深他的愧疚。

  他知道他是個徹底的大惡人,面對雪蝶兒那既悲憤又憐人的神情,他竟然不為所動……

  厲炎在心中冷冷低笑,像他這樣的惡人,根本不該被救贖。

  “走!”他語音虛弱,瞳底堅定而冷絕地發出激動的咆哮。

  再強韌的意志,也遏止不了體內蠱毒的奔竄,那詭異的感覺似在下腹又似在喉間,激得他完全喪失理智地不斷咆哮咒罵著。

  低斂著長睫,她哽咽的嗓有些顫抖:“我不準你再說這種話,我要救你,我可以救你!”

  “不要救我……不要救我……我這種人……不值得……”在劇痛之中,他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再也無力咆哮地低喃著。

  苗千月心口一窒,看著他的抗拒與排斥,想起了被他細心收藏的布娃娃,想起了厲家與努拉苗寨無辜亡魂的點滴,心疼得幾要不能呼吸。

  轉眼瞬息間,淚水自有意識地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淌落而下。

  “不要一直把我推離你的身邊……”她捧著他的臉,用最真誠而堅定的溫柔,虔誠地狠狠吻住了他蒼白而冰冷的唇。

  感覺到苗千月柔軟的唇瓣,他在心裏暗咒著她的固執,神智半昏半醒,意識逐漸朦朧。

  在他暈過去的那一刻,苗千月緩緩扣握住他瑟瑟顫顫的冰冷大掌,堅定地在他耳畔反復地軟聲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睜開眸,眼底立刻映入苗幹月纖雅的忙碌身影,想起身卻發現四肢使不出半點勁。

  “你做了什麼?”他以寒驚、不帶絲毫情緒的語氣問。

  苗千月聞聲回頭,巧笑倩兮地開口:“我點了你的麻穴,這一時半刻間你就躺著好好休息吧!”

  “誰讓你擅自作主的?”他擰眉厲聲問著,為掌控權反落在苗千月手中感到不安。

  “你說呢?”端著剛熬好的藥湯,苗千月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似對他說出的話感到啼笑皆非。

  看著她手中的藥湯,厲炎五官僵硬地問:“那是什麼?”

  熱氣氤氳的米湯和著腥草味及幾種他分不出的味道,讓他感到莫名抗拒。

  “這裏藥材有限,我又沒法出去採,只在湖邊尋到這可解蛇毒的紫棘草,再佐以身上可解蠱毒的‘米賽龍’,成效雖不佳,但至少可以緩輕症狀。”

  銀蝶毒不同於蠱毒,能解的方法又百來種,現在她無法取得藥材對症下藥,只得試試其他方法。

  所聿她向來喜歡研藥、配毒、應付蠱毒,再加上巫循這專解蠱的大夫研究出的“米賽龍”,該是可以暫時壓下厲炎身上的銀蝶毒。

  “米賽龍”以文酒送服藥丸為壓蠱、用米湯送服為解蠱,她希望紫棘草可以發揮去毒的功效。

  他用冷硬的語調開口:“不喝!”

  苗千月不以為意地輕輕坐在床沿,柔聲哄道:“我喂你。”

  他緊抿著唇索性別過頭,因為警戒,全身每一根神經都繃緊著。“我沒瘋。”

  “怎麼,怕我下毒害你?”忖著他的用詞,苗千月沒好氣地笑出聲。

  休想用激將法讓他屈服,擰起劍眉,厲炎銳眸中盡是無情與漠然,答得直接:“對。”

  苗千月聞言輕嘆了聲,清雅的面容有些懊惱。

  唉!這男人固執又冷傲,戒心重又難哄騙,要逼他喝下藥,怕是比登天還難吧!

  “銀蝶毒不解,你的痛苦只會與日俱增,何必同我鬧脾氣呢?”她軟白的柔荑輕落在他的肩頭,語氣有些無奈。

  她把他說得像耍賴的孩子!厲炎目光凜然地回過頭,眼底卻因為落入苗千月傷痕累累的軟白柔荑,閃過一絲詫異。

  感覺到他瞬也不瞬地冷冷覷著她的手,苗千月赧然地縮回手,吶吶地開口:“不趁熱喝藥涼了、變苦了,你可別怪我。”

  扯住她欲縮回的手,他語音持平地問:“怎麼傷的?”

  在他那冷漠態度下,苗千月看見一絲溫柔,她怔著任他握著:“還不是為了你,紫棘草很多刺的。”

  心猛地一窒,他連忙壓下心口泛起的柔情,無動於衷地開口:“那是你——”

  趁其不備,苗千月含了口藥汁,輕輕堵住他的唇與他相濡以沫。

  “你——”

  柔軟的觸碰伴隨藥汁滑下喉,厲炎怔得無法動彈,正想開口,眼底卻映著她閃爍著俏皮的堅定眸光。

  瞬間,他為苗千月那一泓泛著朗澈光暈的眸光傻了、癡了、醉了,連原本沁著寒意的身子也跟著逐漸暖了起來。

  什麼時候開始,他冷漠的偽裝不見了;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對立、仇恨也因為她的堅持,薄弱到幾乎不存在……

  他可以對任何人無情,偏偏就是無法對她無情,而他,此時此刻陷入苗千月撒下的魔網之中,無法自拔。

  “女人!你似乎愈來愈囂張、放肆了。”待味道詭異的藥汁滑入口中,他啣著她的唇啞聲道。

  在他深邃黑眸的注視下,她粉頰嫣紅、結結巴巴地窘道:“是……是你逼我的,誰讓你耍賴不喝藥。”

  她羞得低下頭,一張粉臉兒赧紅得似天邊紅霞。

  厲炎揚眉,看著她羞怯的反應,修長的指抬起她柔美的下顎,笑得狂放。“我都沒羞了,你窘個什麼勁?”

  耳底落入他的取笑,苗千月有些懊惱地蹙起眉,明知道他是故意戲弄自己,她還是氣自己禁不住他的撩撥。

  “放……開,你要把藥喝完!”

  兩人的距離太貼近,當他挺直的鼻梁抵著她凝脂般的肌膚時,讓氣氛都不自覺曖昧了起來。

  “可以。”厲炎頓了頓,灼熱的呼吸緩緩拂過她的發:“不過……待我抱你、吻你、愛完你之後再說。”

  下一瞬間,不給她思索的空間,厲炎健碩修長的男性身軀已將她緊緊圈抱在懷中。

  綴著火苗的薄唇恣意遊走她的每一寸肌膚,讓她情難自禁地微顫著。

  狀況的演變有些脫軌,她原本只是想親親他、抱抱他再哄騙他喝下藥,怎料現下她滾進床,任他對自己做那些羞人的事。

  “等……炎……”

  話未能盡,她的聲音最後已被厲炎略涼的唇瓣吞沒。

  “噓,別說話。”

  大掌壓下她的抗拒,與她十指緊緊交扣,而別有意圖的唇霸道卻又溫柔地放肆汲取著她的甜美。

  在炙熱薄唇的強勢索取下,她臉兒嫣紅、氣息紊亂地反把住他的掌,她不由得思忖著,麻穴的效力過了嗎?要不他怎麼還能有這麼大的氣力,讓她怎麼也掙脫不了他的鉗制,身體每一寸肌膚反而與他更加親密地緊貼著。

  這一刻,彼此的眼、彼此的心相互交纏,相互吸引的同時跌進欲望的漩渦當中。

  白紗帳內春意正濃,而晨光灑落入屋內,一日正將拉開序幕……

  微風徐徐,輕輕帶起白紗帳,呈現出一股怡人的沉謐氣息。

  白紗帳內,稍早前激狂的愛欲已平復,而苗千月仍懶懶地枕在榻上,思緒迷迷蒙蒙。

  平撫那意亂情迷之後,她的思緒條理清明了許多,心裏的擔憂卻矛盾又迷惘地更加深了些。

  雖然這幾日來,她隱約感覺厲炎對她的態度已有逐漸軟化的趨勢,只是……他們會一直維持這樣的關係嗎?

  她清楚感覺到厲炎對她的渴望與日俱增,再這麼下去,她總有一天會懷上厲炎的孩子。

  那……她會永遠被囚在這個小屋,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嗎?

  還要多久,厲炎才會真正拋開過去,洗心革面、改過自新?

  不知所措與惶恐塞滿了腦子,紊亂沉重地讓她腦門發脹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一抹熟悉的曲調在耳畔盤旋——

  “一山……有四季……十裏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

  伴著嬉戲穿梭在湖面、蘆花間的風聲,歌聲縹緲,若有似無、似遠似近,教她辨不清這是否出自於自己的錯覺。

  這首歌是所有苗家姑娘又愛又恨的曲調。

  拍著鼓,姑娘輕輕吟唱的歌聲伴著眼淚與遠古的咒語,會不疾不徐隨風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落入情郎的耳底,引發情郎的相思情蠱發作為止。

  在努拉苗寨裏,好姐妹雪蝶兒只要一想起未婚夫,就會哀哀地唱著這首歌,表達心中的思念。

  苗千月屏著氣息,那歌聲卻消失了。

  她靜靜地愣在原地,卻始終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歌聲,難道這一切只是出自於她的錯覺?

  “蝶兒……是你嗎?”

  澀澀地拿起掛在頸上的雪玉笛,苗千月抵著笛,輕輕吹著屬於她們好姐妹之間互通信息的特定音律。

  在雲貴地區,她、雪蝶兒、洛翩翩、及桐普晴被稱為“邊域之花”,四人更是情同姐妹。

  桐普晴出生在努拉苗寨裏制作蘆笙的世家,年紀輕輕便成為寨內一等一的制作蘆笙高手。

  因為四人情比姐妹深,卻常處在不同地方。

  為了聯絡方便,桐普晴制作了雪玉笛,編了屬於她們的特定音律,佩帶在身上,成為彼此互通信息的暗號。

  洛翩翩甚至把雪玉笛拿來當鷹笛使用。

  “蝶兒……是你嗎?”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苗千月抱著一絲希望吹奏著。

  好半晌過後,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同時,那歌聲又飄來了——

  “一山……有四季……十裏不同天……誰說花衣……喲、喲,蝶兒心兒碎……喲、喲……夢裏魂裏牽……喲、喲……”

  因為期待,苗千月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迅速下了榻,她不假思索地走向那一扇隱形的石室,雖然歌聲飄晃不定,但她知道,雪蝶兒就在不遠的地方……

  而這個地方,或許就可以帶她找到雪蝶兒!

  苗千月深吸了一口氣,依著上一次的方法轉動了石室的機關,取了一只燭臺,篤定地走進黑暗當中。

  她走進石室,待石室關上後黑暗便迅速將她包圍,緊接著一股冷冽的風由地道襲來。

  “不怕……沒事的……”她敏捷地揚起手遮住燭臺,成功地擋住了陰闃的冷風,維持地道中唯一的光亮。

  風聲回蕩在地道,揉著陰冷的氣息,給人一種詭譎的感覺。

  苗千月暗咽下口水,謹慎而小心地移動著腳步,不知走了多久,她悚然一驚地怔住腳步。

  光線不足,她無法肯定映入眼底的情景代表什麼。

  不遠處有間小牢房,牢房角落裏蜷曲著一團傳統苗族服飾,在幽闃的光線下,模糊地讓人分辨不出那是人……或只是一推臟衣服。

  “蝶——”方逸出的語音因為一股強大的力量硬生生咽下。

  苗千月還沒厘清發生什麼狀況,下一瞬,她感覺自己被鉗制住,倒抽一口冷氣,她的心跳跟著漏了一個節拍。

  “別再靠近了!”

  一聽到那熟悉的嗓音,苗千月僵挺的背脊陡地松懈地喚:“炎!”

  “噤聲!”厲炎扯著苗千月的手,拽著她往外走。

  “放開我!”她掙扎著,在他耳畔嚷著。

  “不配合,你看看雪蝶兒會怎麼死。”下一瞬,帶著厚繭的男性巨掌搗住她的口鼻,教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心一凜,苗千月手中的燭臺因為她的震驚輕輕顫抖著,倒映在地道的微光跟著扭曲變形。

  “她……真的是雪蝶兒嗎?”她定住腳步,仰起臉瞅著男子戴著銀色鬼面具的臉龐。

  “是不是又如何?”俊逸的臉部線條頓時僵冷,厲炎沒想到苗千月比他想象中還聰明。

  由這個情況看來,她很可能不止發現了地道,更窺盡了石室裏的秘密,連同他藏壓在心底深處的創痛也一並揭開。

  氣氛陡然沉寂,好半晌苗千月詫異地迎向他恢復冷漠的態度,咽聲道:“因為我在乎,雪蝶兒她……”

  “與我無關。”厲炎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思緒紊亂,心裏暗自為她驟轉的態度做了合理的解釋。

  啞聲冷冷一笑再道:“這就是你對我態度大轉變的原因?因為同情所以出賣肉體接近我,再伺機救回你的好友,這是你的打算嗎?”

  他眸底的寒意、語氣裏的悲冷直直底穿透進她的心,讓她遍體發寒地打著冷顫。“為什麼要這麼說?”

  “事實的確是如此。”他面無表情地扳動機關,沉重的石門跟著緩緩移動,頓時四周大放光明。

  凝著他寬大的背影,苗千月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男子是她心愛的男子嗎?

  “對!我同情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好可憐,要背負這麼沉重的過往,而悲劇是苗家造成的,自該由我償還。”

  “不用你還!”厲炎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即便答案已昭然若揭,厲炎仍是掩不住心中受傷的感覺。

  “除此之外,難道就不能因為是我莫名喜愛上你,才做這樣的決定?”

  好殘忍,她苦澀地揚唇,也曾試著要恨他,無奈隨著石室裏的秘密被揭發,她的心也被引導至愛恨兩難的地步。

  她無法恨他,只是愛他的心多了一絲苦澀。

  厲炎微勾唇,為她眼底沾染不了一絲邪惡的清澈眸光,扯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冷笑。

  “你不用把我們之間的肉體關係想象得如此聖潔、清高,充其量你連當個小妾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要為我贖愛償罪!”

  這一刻厲炎才明白,他太過放縱自己,以致苗千月一點一滴以著無形的方式將他偽裝的心分解透析。

  話裏的羞辱,讓苗千月的臉色瞬間慘白。

  她錯愕至極地瞅著他波瀾不興的冷淡模樣,心登時涼了一半。

  輕斂眉,她別過頭幽幽地開口:“我不和戴著面具的你說話。”

  “兩個都是我。”他低咒了一聲,緊抿著唇,銀色鬼面具下的臉繃著凜人的線條。

  “戴著面具的是炎鬼,我愛的是還有良知的厲……”她搖了搖頭,蒼白的唇輕顫地喃著。

  他握住苗千月的下顎,銳利的目光落在她難以置信的表情之上,嗤聲冷笑道:“不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如果真愛我,就不會這麼說!”

  她捧著他的臉,淚似晨露,沁冷而純凈,話落下的同時,眼淚跟著滑了下來。“炎,告訴我這不是你,你有感覺,只是你強迫自己沒感覺……”她苦澀地喃著。

  “求求你放了雪蝶兒……讓她回到他未婚夫身邊……讓她的癡情得有所歸……求求你……”

  厲炎閉上眼不去看她、不去聽她,心頭紛亂。

  她連淚都比他聖潔。

  這樣的苗千月更讓他意識到兩人之間的鴻溝,一正一邪、一善一惡,自盤古開天來便是永無止盡的對立。

  這樣對立、仇恨的關係,如何能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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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氣氛凝滯到極點,好半晌厲炎才開口冷嗤了聲:“女人,不要自以為你了解我,充其量,你只是我洩欲的玩物,我隨時可以不要你!”

  他這一番冷言厲語,再一次無情地擊入心窩,那一瞬間,苗千月的臉蒼白如紙。

  這些日子來,她愛他愛得深刻,相對的也承受了無比沉重的心痛。

  沒想到在今日,他還是可以對她講出這樣無情的話。

  深吸了口氣,苗千月緩緩開口:“炎,聽我說好嗎?學著放下仇恨,愛我、放了雪蝶兒……”

  “我不會愛你,不要你的同情也不要你的憐憫,更不會放了雪蝶兒。”淡瞥了她一眼,厲炎口氣嚴肅而堅定。

  驀地,她水澈般的眼似起了霧,心灰意冶地望著他冷漠的眸。“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對!”飄忽地牽動唇角,纏繞在厲炎心頭的痛毫無預警地加劇。

  事情來得太促,急促得讓他無法看清苗千月的真心。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以什麼心情來面對這讓他仍感到紊亂的一切。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情急地捉住他的手,苗千月茫然地不知該怎麼讓厲炎明白她的心。

  她與厲炎不像雪蝶兒與巫循,是兩情相悅的繾綣情意,不需言語即可感受對方盈滿的情意……他們之間有太多阻礙並非用言語便可以解釋得清楚。

  厲炎蠻不在乎地挑眉,冷冷打斷她的話:“不準再進石室,否則我會殺了雪蝶兒。”

  眸光落在他俊挺的側面,她默默瞧著,心底五味雜陳。“如果你殺了雪蝶兒,我會恨你一輩子!”

  妹妹死在他手上可以說是罪有應得,但雪蝶兒不同,她是如此純真而美好,不該成為復仇的犧牲者。

  厲炎心一促,定定看著她憂鬱的小臉,好半刻才開口:“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反復吐息卻仍無法平息胸口的痛,她苦澀的語氣有著真誠。

  語落,苗千月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感覺他正隱忍著胸口的怒氣,跟著打住了話不再開口。

  哎!他不信她,再多的解釋也是枉然。

  那樣坦率、真實的眼神讓他心莫名緊澀,厲炎漠然不語地轉開臉不瞧她,他知道再這麼與她糾纏下去,他會被動、無能為力地任她左右擺布。

  “隨你怎麼想。”冷眸瞥了她一眼,厲炎拂袖離開。

  瞧他冷峻至極的模樣,苗千月無聲嘆了口氣,水般的澈眸閃過微乎其微的脆弱。

  即便不斷被他殘忍的話語所傷,心裏的堅定仍支撐著她,讓她有勇氣繼續等待喚回他。

  苗千月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黃昏的霞光黯然神傷地灑落在兩人身上,交織出黯淡的光影,她告訴自己,她會給他再多一點時間與包容去證實,厲炎的冷漠只是一種偽裝!

  夜色漸濃,湖面上陣陣涼意襲來,和著山林間露冷的氣息,透著一股清幽的韻調。

  音律雖簡單,伴著蛙鳴蟲唧卻也流逸出讓人感到哀傷的音色。

  厲炎蹙起眉,腳步落在湖邊小屋前,滯足聆聽這莫名的笛音,心湖不爭氣地受到前所未有的撩撥。

  笛音中流露的情感,加深了夜裏淒清的氣息,似在責怪他的無情。

  自那日的爭執之後,他接連著幾天凜著心思沒再進湖邊小屋,偏偏每一夜卻總被這笛音所吸引。

  他知道吹笛者是苗千月,卻無法看透她的心、她的想法。

  而每每待他回過神後,他的人已在不自覺中佇在窗邊,偷偷打量著苗千月的一舉一動。

  心裏莫名的驅使迫得他似要每晚聽她吹完雪玉笛、見她熄燈睡下,他才會甘心離開……

  當他的思緒仍盤旋時,雪玉笛的樂音霍地中止,緊接著是苗千月無奈的語調響起——

  “滌兒,你說姐姐該怎麼辦呢?哥哥真的生氣,不理姐姐了……”

  “滌兒,其實姐姐知道,哥哥不是故意要讓姐姐傷心,只是……他為什麼感覺不到姐姐真的很喜愛、很喜愛他呢?”

  苗千月雙手落在布娃娃雙腋之下,語氣甚是懊惱,壓根不知道她話裏的男主角正杵在窗邊,將她的心底話一一納入耳底。

  厲炎靜佇在原地,當耳底落入苗千月的話,心不由得一緊,片刻,耳中倣佛聽見自己鼓噪的心音拚命躍動的頻率。

  她……在跟滌兒說話?

  “滌兒,你知道姐姐好煩嗎?你能不能教教姐姐,該怎麼做才好吶?”

  在苗千月一聲嘆息落下時,厲炎已管不住地走向窗邊,看著她叨叨絮絮對妹妹的布娃娃說話。

  當年她雖是在無意中幫他揀回布娃娃,但兩人之間似乎在那一刻起,便被一條無形的線給綁住,這輩子注定無法分離。

  他真的誤解她的真心了嗎?

  她真的能放下兩家的仇恨,以全新的想法看待兩人的關係嗎?

  厲炎瞅著苗千月,看著月光落在她清雅的芙白俏臉上,淡鑲著一層薄銀,加深了她眉間的輕愁。

  他不得不承認,她的模樣讓他不由得心疼。

  兀自怔忡間,厲炎的神色已在不自覺中益發沉凝。

  而苗千月則是苦鬱的心思無處可宣洩,才不得不對著布娃娃說話。

  雖然是妹妹害死這個小姑娘,但她一直以為,她與厲炎的妹妹是有緣的。

  否則她不會在陰錯陽差下揀到她的布娃娃,更不可能在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恩怨時,莫名地喜愛上為了復仇而性情大變的厲炎。

  她相信在冥冥之中很多事皆已注定……

  “你知道嗎?以前我一直很羨慕他們兩人的感情,雖然他們分開了兩年,但他們的愛情卻成為苗寨最美麗的神話。

  如果……你的哥哥真的沒辦法愛我,那我希望雪蝶兒姐姐趕快回到她的未婚夫身邊……

  至少在我們四個好姐妹當中,要有一個人是幸福的……”

  苗千月夜夜吹著雪玉笛,最終目的就是希望雪蝶兒能聽到她的笛音,能感受到她正為她的未來掙取一絲渺茫的希望。

  雖然無法確定雪蝶兒是否明白她的心意,但只要偶爾聽到雪蝶兒飄緲如風的歌聲,她的心多少可以得到一些安慰。

  至少雪蝶兒還活著,只要這樣,她就還有機會可以說服厲炎,又或者想到其他方法救出雪蝶兒。

  苗千月思索著,話一說完,恢復靜謐的深夜因為屋外蟲唧蛙鳴,加深了夜的沉靜。是該睡了!她想。

  於是過沒多久屋裏的燈熄了,而厲炎杵在窗邊,心思百轉千回。

  苗千月的話似被風吹落湖面的落葉,教他的心沒來由地為她蕩出一圈圈悸動的漣漪。

  湖畔邊,一整片在夜月下隨夜風溫柔起伏的蘆葦花,如同厲炎為姑娘悸動而失去了波瀾不興的心,失去了冷靜與定力。

  這瞬間他恍惚,腦中盤旋的竟是雪玉笛簡單的音律。

  在厲炎接連著好幾日沒出現後,苗千月終於抵不住心裏的衝動,在沉默寡言的冷漠丫頭為她送飯時,請她傳個信息給厲炎。

  厲炎一收到紙條,凝在眉峰間的憂鬱若隱若現地搗亂著他的心。

  紙條上只有簡單一行字——吵架歸吵架,藥不可斷。

  他們之間只是吵架這麼簡單嗎?厲炎啼笑皆非地揚起唇,為苗千月按捺不住的舉動,心頭漫過一絲暖意。

  他該慶幸,至少苗千月還是在乎他的死活嗎?

  “二爺,您進不進去?”發現厲炎神情詭異地杵在原地,守在小山入口的守衛揚聲間。

  厲炎揚眉,連忙收斂心神進入地牢當中,依照慣例進行取血任務。

  他的腳步方才落下,處在地牢中的人兒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虛弱地喃著:“不、不要……”

  厲炎看著她的反應,漠然地進入牢房之中,冷冶開口:“要怪就該怪你為何生在雪家、生在苗寨、生來具有神奇的養蝶能力。”

  雪蝶兒睨著他,一雙傃眸失去往日的光採,蒙上了灰,染上冷然的哀愁:“你比鬼更可怕,比禽獸更不如!”

  她虛軟的指控在小小的空間緩緩化開,輕得倣佛風撫過天地的窸窣聲響。

  厲炎隱在陰暗中的嘴角微微上揚,冷嗤了一聲。“在你死過一回又一回的反復循環時,你很快就可以麻木不仁。”

  微勾唇,厲炎不由分說捉起她纖瘦的手腕,使勁在她未愈合的傷口上施加了幾分力。

  當厲炎眼底落入雪蝶兒氣息短促不堪一擊的虛弱模樣,眸光一沉,手勁不自覺微松。

  在他這一松手的同時,滴落在碗中的血跟著止住。

  厲炎怔了怔,這一刻才意識到,雪蝶兒在曰覆一日的取血及長期營養不良的狀況下,原本豐潤墨黑的長發也褪為雪白,更甚者連體內的血也漸漸幹涸。

  此刻他非得用足十分的勁才能滴滿一碗血,這樣的她還有利用價值嗎?

  心裏反復思索者,厲炎恢復漠然,看著她滿是毒液的黑血注滿整只碗,才撤手。

  被厲炎拽開,雪蝶兒似無生命的娃娃砰然倒地,蜷縮在地上的贏弱身軀因為劇痛,不斷顫抖。

  這同時,一股似吟似唱的詭異歌聲由雪蝶兒口中傳出。

  厲炎頓了片刻,眸光落在雪蝶兒身上,本欲旋身離開的腳步卻滯在原地,說不出的情緒,在胸中沸騰。

  語句模糊、音調斷續不明,教人聽了不由得打從心裏發酸。

  他眉宇陰沉地淡勾唇,笑自己的殘佞冷血。

  可笑,教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痛不欲生的人,是他……像他這樣的惡人,豈有資格得到救贖?

  不其然地,一股輕柔的嗓在厲炎耳邊響起——

  求你放了雪堞兒,讓她回到他未婚夫身邊,讓她的癡情得有所歸,求你……

  向來苗千月對他說話就是這模樣,無欲無求、冷冷淡淡,看似尊敬他實則讓他感到莫名心慌。

  這回更甚,思及苗千月那執拗的嗓音,竟又讓他生出莫名的……罪惡感?!

  心頭莫名湧上的感覺,伴著雪蝶兒似吟似唱的詭異聲音持續回蕩,輕得似能隨風騁馳在空氣中,緩緩飄散、遠去。

  厲炎表面波瀾不興的臉龐,因為她那莫名的泣吟,卷進百轉千回的思緒當中。

  那一股無意中湧上心頭的酸楚,竟不尋常地將他襲卷。

  雖然那感覺僅一瞬間,但他還是啟口對著守衛道:“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把她拖出去,丟了。”

  守衛領了命進入牢房之中,輕而易舉地拖出猶如死屍的雪蝶兒。

  在守衛拖著她將離開時,厲炎酌量了片刻揚聲道:“別丟山裏,把她丟入蘆松溪。”

  蘆松溪是蘊育努拉苗寨的生命之水,只要雪蝶兒順著蘆松溪而下,之後一切造化由地……

  守衛聞言怔了怔,神情雖有些不解,卻也不敢違命,蘆松溪雖離寨的據點不遠,但此舉實在費事。

  感覺到手下不解的模樣,厲炎也覺得此舉這太詭異、太荒謬!

  凜眉沉思著,厲炎再也無法欺瞞自己,苗幹月的確衝破了他用冰霜封凍住的自我,釋放屬於厲炎的熱血真心。

  待他想回頭重新戴回偽裝的面具時,為時已晚,覆在疤臉上的銀色鬼面具已在無形中被苗千月的美好徹底摧毀。

  扭曲變形的除了銀色鬼面具外,還有——他感到莫名疲憊的心。

  瞬間他的心驀地一沉,厲炎知道,放走雪蝶兒後,喀尚日一定無法再養血蠍,屆時他定會將矛頭指向苗千月的藥譜。

  那他又該如何?是否要繼續與喀尚日進行一統江湖的宏願,又或者……帶著苗千月歸隱山林?

  厲炎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儼然是被卷入急遽的漩渦之中,已無力再勉強自己去追隨喀尚日。

  這一刻,失去復仇之心的厲炎少了往日的怯懦,卻更茫然地不知該如何自處。

  罪惡深重的他,真能被救贖嗎?

  而他又該如何洗清這一身的罪惡?

  苗千月在小屋等了很久,心卻愈來愈彷徨無助。

  這些天她等不到厲炎,更聽不到雪蝶兒若有似無的歌聲,一切的一切完全超出她的掌握,教她茫然失緒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步出小屋,苗千月遠眺著前方蒙著薄霧的景色,心一凜便下了決定。

  這些天,她利用可解蛇毒的紫棘草佐以幾味在湖畔邊找到的藥草,調配出一種可讓人短暫失去知覺的迷藥。

  她計畫過橋打探另一邊的狀況,假若真遇著人,手中有這迷藥應該可以應付、抵擋一下。

  若不小心被逮到,只要有厲炎在,她相信沒人敢動她。

  打定了主意,苗千月終於鼓起勇氣離開這一個囚禁她多日的湖畔小屋。

  當她的腳步緩緩穿透過薄霧中的吊橋,這才發現眼前林木扶疏,遠眺山峰翠巒起伏,幽麗的景物讓人看不出此處暗藏危機。

  “你想去哪裏?”

  突地一抹冷嗓由背後響起,苗千月回過身,眼底落入喀尚日陰鷙的神情,下意識猛地一退。

  她在心底啐了聲,沒想到會這麼倒楣遇到喀尚日。

  他比厲炎更陰沉、心機也更深,一個不留神,眨眼間就有可能命喪在他的手上。

  雙手環胸地矗在苗千月面前,喀尚日掀了掀唇道:“你膽子不小,以為自己逃得掉嗎?”

  苗千月輕斂下眉,偷偷把迷藥拽在手中,準備賞他個出其不意。

  誰知道喀尚日一眼便識破她的意圖,面無表情地揣起的纖腕冷冷道:“要陰險卑鄙,你還不夠格。”

  “你到底想怎樣?”氣自己不會武功,苗千月拚命掙扎著,雙腿不安分地踢扭著。

  一想起厲炎的背叛,喀尚日神色鐵青,語氣嚴厲得嚇人:“不要得寸進尺,我已經給了厲炎很大的面子,如果你不立刻把藥譜默出來,休怪我無情!”

  心臟猛地一抽,苗千月怔愣在原地。

  這些日子來,厲炎壓根沒跟她提過藥譜的事,他為什麼要違背喀尚日,他們不是“盟友”嗎?

  千百個疑問在腦中掠過,她挺直脊梁,緩了緩紊亂的呼吸重申:“我的藥譜只會默給厲炎,你讓他來見我。”

  粗眉陡然一凜,喀尚日冷冷地由齒縫擠出了一句話:“別妄想再找厲炎當靠山。”

  當他一發現雪蝶兒被厲炎給下令“丟棄”,瞬間便知曉厲炎的用意。

  他知道雪蝶兒還沒死,把她丟進蘆松溪,不過是讓她多了活命的機會。

  這些日子來“嘯夜鬼船”的人一直再搜尋蒼海二鬼的下落,而正巧雪蝶兒的未婚夫又是“嘯夜鬼船”上之人,一旦雪蝶兒被救,很有可能引發諸多不必要的事端。

  為了確保一統武林大計不被破壞,他支開了厲炎,並決定善用這段期間,盡快逼苗千月默出苗家百年施、解蠱之法的藥譜。

  迎向喀尚日森冷的盤算眸光,苗千月不解地蹙起眉,心底掠過一絲強烈的不安。

  她知道,若不依言默出藥譜,喀尚日定是不會罷休的!

  見她遲遲不接話,喀尚日滯了滯,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地沉道:“不過我不得不佩服你,竟有這麼大的魅力把厲炎那家夥迷得神魂顛倒,縱容你、放了我最重要的血源……而這筆帳,該由你償還。”

  喀尚日的話讓苗千月驀地一怔,頓時湧上心口的暖意,讓她震撼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厲炎……真的放了雪蝶兒,雖然他的語氣與態度總是那麼冷淡無情,但他是真的為了她,放了雪蝶兒。

  穩下心中激蕩的思緒,苗千月輕柔堅定地開口:“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把藥譜默給你這惡人的!”

  沒料到她的態度會如此強硬,喀尚日沉著臉冷肅威脅道:“沒有藥譜,留你也沒用!”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倔傲地揚起下顎,苗千月清冷的眸底蕩著絕不妥協的眸光。

  喀尚日緊握著雙拳,壓抑著想一掌取她性命的衝動。    “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說過,若真要默藥譜,我也只會默給厲炎。”確定了心裏的男人如她心中所想的一樣,苗千月便無所畏懼地開口。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迎向苗千月鎮定的神情,喀尚日雙眼迸出寒光地開口。

  苗千月緊抿著唇怔怔望著他,不知怎地,因為他眸底洩露的戾氣,心頭沒來由地感到慌亂。

  見他陡然朝她逼進,苗千月的腳步不由自主往後連退了數步。

  “你身後是萬丈深淵,再退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他像只猛獸,冷冷噙著笑,享受她的驚慌失措。

  苗千月往身後覷了一眼,這才發現在蓊鬱綠意之中,兩旁危巖峭壁,險峻直插入雲天,一失足,必會粉身碎骨!

  “你很聰明,我相信你會明白何謂識時務者為俊傑。”

  涼涼地打了個冷顫,苗千月神態冶凝地開口:“你只要再往前一步,我就讓你後悔莫及。”

  “是嗎?”喀尚日揚眉,根本不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咱們倒可以來賭賭,這場遊戲,誰勝誰負。”

  陰闃的眸直瞅著眼前的姑娘,喀尚日朝她一步步逼近,在兩人的距離僅餘一臂之距時,苗千月感覺到腳下的石子松落墜下崖底。

  “只要你乖乖默出藥譜,我會放你一條生路的!”

  喀尚日伺機伸出手,苗千月卻因為一個閃身不及,雙腿踉蹌地踏了個空後,身子直往崖下墜。

  厲炎方入寨,瞥見的便是苗千月墜落山崖的情景。

  他神色一凜地輕點足尖地朝著她的方向而去。

  無奈,縱使他的身形如電光擊馳般俐落,他還是沒能捉住苗千月。

  “炎——”

  厲炎頹然的身子撲落在崖邊,耳底回著苗千月驚懼的嗓,剎那間,他的心如受巨錘敲打讓沉靜的面具幾已龜裂地失去了原有的漠然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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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山風迎著崖底陣陣襲來,厲炎杵在原地,目光僵冷地看著奇石羅列堆疊、深不見底的深崖。心陡地涼了半截。

  掉入這萬丈深淵,還能有活命的機會嗎?

  望著已失去蹤影的纖雅身影,厲炎緊抿的唇染著苦澀,難以置信地反復喃著:“為什麼……”

  雖然在苗千月面前,他總漠然強撐著不願妥協,但表面的虛偽、不踏實,已在不自覺中,任她一點一點地剝去。

  沒有那個要救贖他的姑娘,往後他該怎麼辦?

  心痛的感覺將他的心一寸寸地擰緊,這一刻厲炎才深刻明白,失去苗千月,他的身心靈魂這一輩子再也得不到救贖。

  不要一直把我推離你的身邊……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耳畔倣佛回蕩著苗千月隨風飄來的淡愁語調,一想起她說話時水盈盈的堅定澈眸,厲炎臉色鐵青地壓抑不了內心的翻騰。

  恨!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莫名的絕望由內心深處緩緩泛起,再次凍結、冰封他為苗千月釋放的熱情血性。

  他記得在初遇時苗千月曾對他說過,留著命才能保護自己最珍愛的東西。

  但一旦連最珍愛的也失去時,留著這一條賤命又如何?

  突地身旁暴出一串低咒,喀尚日看著苗千月墜落谷底的身影,心中登時萬念俱灰地憤恨咒罵出聲。

  “該死、該死!”

  一想到本欲到手的藥譜全毀了!他的野心、他的冀盼也全因為厲炎的一念之仁毀於一旦,喀尚日怒不可遏地直想殺人。

  厲炎陰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倏地舉劍指向喀尚日的喉,平靜的語調中間透出一絲絕然意味:“誰允許你接近她的!”

  事情演變至今,全是因為喀尚日的野心。

  他昧著良心追隨喀尚日做盡壞事,最後甚至賠上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今日他要親自斬斷、結束這一切!

  “怎麼,你要殺了我嗎?”冷銳的視線掃向厲炎,喀尚日冷笑佞笑了幾聲地反問。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讓四周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靜。

  厲炎壓下心中近乎狂亂的心緒,無暇細想,揚劍便劈向喀尚日。“也是該要為我們做過的事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敏捷的身形挾帶著憤恨,厲炎此刻只想將喀尚日碎屍萬斷。

  “你瘋了!”怒然地瞅著厲炎,喀尚日一感覺到森冷的劍氣欺身而近,立即抽出隨身兵器,還以他一招。

  俐落地閃過喀尚日的攻擊,厲炎帶著恨意直瞠著他。“我是瘋了,且瘋得徹底。”

  在苗千月墜下山崖的那一刻,他的心跟著在那瞬間死去。

  她既已死,他也無法獨留人間,今日就讓他和喀尚日決一死戰,用兩人的鮮血來洗清多年來的罪孽!

  似是感受到他幾近瘋狂的激動,喀尚日的胸口急遽起伏,詭譎的藍眸似要冒出火光來。“別忘了你的命是我給的!”

  “這條命,今日就會還給你。”

  話一落下,厲炎氣勢非凡地縱躍而起,手中長劍猶如出洞靈蛇,招招含奪命意味地朝他猛擊而去。

  喀尚日猛地一驚,內心怒氣翻騰地嚷:“炎鬼,你來真的?”

  厲炎凜眉不語,僅隨著意識驅使著手中長劍,變幻出的招式,招招奪命。

  劍光擊馳間,兩人連對拆了百餘招,喀尚日武功本來就不如厲炎,在這一連串的攻擊下,他難以招架地亂了陣腳。

  眸光一凜,喀尚日深知自己不是厲炎的對手,唯有縱身猛退地擺脫他淩厲的攻擊。

  厲炎一眼便視破喀尚日的意圖,劍鋒一轉倏地直擊喀尚日下盤,喀尚日不敵他的攻擊,踉艙地連退七八步後猝然倒地。

  “今日我就殺了你,以祭這些年來死在你手上的亡魂。”厲炎提劍下擊,直將劍刀指向他。

  喀尚日難以置信地瞧著厲炎,面色嚴肅,怔然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半晌,喀尚日揚指壓下劍刀,眸光陰狠地開口:“殺了我,你絕對逃不過嘯夜鬼船那班人的追殺!”

  略略扯動薄唇,厲炎揚聲大笑了數聲,渾厚的笑嗓裏有著歷盡風霜的滄桑:“你以為天地還有蒼海二鬼的容身之處嗎?”

  在打算放了雪蝶兒那一刻起,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於是當喀尚日遣他離開山寨前,他“很不小心”地將蒼海二鬼藏身的山寨偷偷透露給嘯夜鬼船那班人知曉。

  相信不久之後,此處便會被夷為平地。

  而無惡不做的蒼海二鬼也將成為罪惡亡魂,將永世被打入地獄,永遠不得翻身。

  藍眸映入厲炎眸底一閃即逝的光芒,城府深沉的喀尚日凜眉再道:“天下是我的!”

  “春秋大夢做了這麼久,該醒了!”厲炎毫不留情地將他拉回現實,往上提高的劍正準備刺入他胸膛的瞬間,劍身被某一物擊中。

  匡啷!輕薄的瓶身四碎,裝在瓶子裏的迷藥粉倏地迸散而出。

  粉末隨風落入眼中,教厲炎一時睜不開眼地引起劇烈的刺疼。

  邊悄悄將拳勁暗藏在拳中,喀尚日趁其不備地狠辣往厲炎的心口猛劈下一掌。

  “唔!”沒料到喀尚日會出此陰險招式,厲炎閃身不及,胸口結結實實受了一掌。

  那勁力之猛,簡直欲置厲炎於死地地讓他嘔出一口鮮血。

  “休怪我無情,既然你不仁,我又何必顧及道義!”

  喀街日見有機可乘,本欲出手趁勢再擊,豈知颼的一聲,厲炎早已揉去眼中粉末,陡地縱起身子,往他疾撲而至。

  “放過——”

  喀尚日內心一震,只感覺到背後一凜,急忙回身的瞬間,眼底映入厲炎盡是血絲的紅目,未多時,便見長劍沒入胸臆。

  未完的話凝滯在唇邊,喀尚日瞠瞪著眸,帶著未盡的夢想與不甘,怨憤地離開人世。

  手刀喀尚日後,厲炎內力盡散地以劍為杵,單膝跪地地撐住了身子,發了瘋似地發出一聲聲淒厲的狂吼:“千月……我要你回來!”

  寂靜的山谷間回蕩著他悲冷的長嘯,這一瞬間,炎鬼的偽裝徹底崩潰、瓦解。

  直到失去她的這一刻他才知道,苗千月在他心裏留下的痕跡有多麼深刻。

  她就像是冰原中帶著魔力的無瑕雪水,柔柔地洗滌過他傷痕累累的心。

  無形中,心裏的傷痊愈了,而他卻渾然不覺地以為自己依舊是那負傷的困獸。

  多年後,他做回了自己——厲炎,失去的卻是心愛的女子……

  方才受喀尚日那一掌他的內力因此受創,喉頭一甜,他抑不住地嘔出一口血後踉艙撲倒在地:“千月……”

  伏在地面,厲炎胸口泛著如刀捅般的痛,恍然地分不清楚此刻的痛楚源頭,究竟來自何處。

  他懊悔、自責,為自己可悲的處境發出苦苦自嘲而狂肆的大笑。

  “終於找到你了!”

  倏地,當耳底落入一抹熟悉的柔媚嗓音時,厲炎詫異地揚眸,淒苦沉肅的臉上無一絲表情。

  紫衣女子輕輕笑著,而厲炎的思緒頓時被攪得天翻地覆。

  “是你——”

  過往的一切更猶如潮水般將他襲湧而至,一陣氣血翻騰,喉頭間的氣息一滯,他又嘔了口鮮血。

  話未出口,厲炎感到意識漸趨混沌,在氣息逐漸微弱之時,他已禁不住地倒地不起……

  “唔!”處在幽幽恍恍的朦朧當中,苗千月渾噩縹緲的魂魄終是回歸肉體。

  當她用力撐開眸子,感覺月光透過蓊鬱的綠意篩落細碎光影時,這才發現,她正躺在一片樹床之上。

  看來她很幸運,墜下山崖時,她落在這棵千年老樹之中。

  雖然身下老樹粗壯的枝條刺痛她軟嫩的肌膚,但至少保住了她的性命。

  思緒一清明,她試著移動著身軀的瞬間,身上莫名的疼痛讓她不由得輕蹙起眉。

  靜候著疼痛緩緩消退,她檢視了下自身受傷的程度後,酌量情勢,很快地便下了決定。

  她傷得不重,沿著千年老樹爬下後,苗千月環顧四周環境,發現崖邊有一條小徑,雖判斷不出這條小徑是否能讓她順利脫困,但上天至少為她留了條活路。

  睜大眸子由綠意中窺探透著煢煢月華的明月,苗千月誠心祈求著——

  月神啊……請保佑千月能與心愛的男子渡過磨難,與所有會在“跳月節”中相互尋找心上人、傾吐愛慕之情的苗寨有情人一樣,永結白頭之好。

  她疲憊地合上眼,回憶著每到中秋月圓之夜,明亮的月光照著整個努拉苗寨,男男女女全家團棗地唱歌、跳舞的過往。

  沐浴在純潔明亮的清冶光輝之中,苗千月相信,在月神的庇護下,一切苦難將結束!

  日鬼被殺死、炎鬼被制伏之事,很快地傳遍了整個中原,許多好事之人更揣測著,嘯夜鬼船這一幫匪徒遇上炎鬼這無惡不做的惡人,兩惡相交,究竟會產生如何驚天動地的結局。

  而另一方面,努拉苗寨在被滅寨後,近日卻因為嘯夜鬼船上的人至此聲援雪蝶兒的未婚夫——巫循,再現往日熱絡的氣氛。

  只是這熱絡異於往常的歡樂,沒有歌聲、蘆笙樂音,空氣裏反而凝滯著一股蕭瑟的沉重氣息。

  厲炎雙手被縛綁在身後,跟著滿臉胡子的魯男子立在原地,木然地看著雪蝶兒朝他走來。

  當厲炎波瀾不興的冷眼落入雪蝶兒依舊虛弱的模樣時,他不由得驚嘆,姑娘有著無比堅韌的生命力。

  雖然她看來仍孱弱不已,但在其未婚夫的照顧調養下,她已恢復原有的美貌,形銷骨立的身形已不復見。

  很好,至少他為心愛的姑娘做了個良知的決定,放了雪蝶兒,讓她與她的未婚夫情有所歸。

  眼底落入這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厲炎霍地想起苗千月對著布娃娃說過的話。

  苗千月說,雪蝶兒與她未婚夫的愛情是苗寨最美麗的神話。

  思及此,厲炎即使站得昂然挺拔、頂天立地,受重創的身心,因為憶起苗千月,不由得泛著蝕骨般的痛。

  若早知如此,當日執行滅寨行動後,他不會帶走苗千月。

  如果兩人不曾相遇,她就不會因他而死,兩人今日也不致陰陽相隔。

  “為什麼淪落如斯地步,你還是不肯說出滅‘努拉苗寨’的原因?”雪蝶兒以著蹣跚的腳步走向他,細細喘息,緩了緩淩亂的思緒,才掀唇質問。

  一看見他,雪蝶兒心頭湧現的不是炎鬼殘忍對她的手段,而是“努拉苗寨”所有無辜寨民的性命。

  陰陰覷著雪蝶兒,厲炎發出低啞的冷笑,倔傲的態度言明了他不為自己的所做所為做任何辯駁。

  事到如今,他心中無情無緒,只求一死得到永恆的解脫。

  他的態度,激得雪蝶兒胸口的狂滔一陣強過一陣。

  憤然地搶過旁人手中的大刀,雪蝶兒在眾目睽睽下,揚刀刺進炎鬼的心窩——

  雖然雪蝶兒的體力只夠讓她使三分力,但刀鋒正中厲炎心窩,片刻透過傷口大量沁出的血,染紅他大半邊的衣衫。

  匡啷!大刀落地,雪蝶兒如握熾鐵般地松開握刀的手,在可以一刀取他性命的關鍵時刻——心軟。

  “何必心軟,血債血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許是傷及心脈,倒地前,厲炎薄冷的唇,吐出沉痛的冷語。

  聽聞他話中的絕然,在場之人無不詫異地倒抽了一口氣。

  江湖上傳言,炎鬼兇狠如地獄修羅、人間惡鬼,驍勇無人能敵……但現下看來,似乎不盡如此。

  眾人不由得猜想,從抓到炎鬼開始,事情就順利得太過詭異。

  在眾人還來不及厘清這重重疑點之時,大量出血讓原本就受重傷的厲炎不支倒地。

  在他倒下前,腦海映入一抹纖柔身影。

  “月……我來尋你了……等我……”閉上眼的那一刻,他唇角揚著抹如釋重負的淺笑。

  他倒地不起,隨同落地的銀面具落下的那一瞬間,坦露出帶著疤痕的俊顏與最真實的一面。

  做惡多端的炎鬼終於解脫!

  沒人聽清楚他最後一句喃著什麼。

  “多行不義必自斃,走吧!”

  雪蝶兒瞥了炎鬼一眼,在未婚夫的扶持下,緩緩走離。

  原本進駐努拉苗寨支援的嘯夜鬼船船員,在確定炎鬼伏法之後,跟著一一撤離。

  蒼冷的風漫起,卷起了沙塵,努拉苗寨恢復了靜謐,籠罩在一股陰沉的死寂當中。

  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苗千月終於脫困,回到蒼海二鬼的據點山寨才知道,天地在幾日間起了風雲。

  喀尚日被殺、武功高強的炎鬼則被嘯夜鬼船上的海盜給擒至努拉苗寨,狀況不明。

  聽聞這消息,苗千月顧不得腳傷,拚了命趕回努拉苗寨時卻為時已晚。

  她不懂,若依厲炎的武功,絕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被擒。

  到底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

  內心渴望見他的衝動折磨她的理智,教她再也難以忍受、益發不安。

  因此當苗千月進入努拉苗寨前唯一的入口,觸目所及,盡是一片荒涼的景致時,她震懾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連本來就該出現的嘯夜鬼船的人員也撤得很快,此時整個努拉苗寨裏,一個人影也不見。

  苗千月放緩了腳步,幾乎不帶希望,心裏似有預感,她來晚了,來不及見厲炎最後一面。

  突地,她的腳步因為眼前的人影滯在原地。

  瞬間,綠意盎然、鳥聲啁啾的怡人氣息下,苗千月感到一股凜然的冷意由腳底竄起。

  她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麻木地移動腳步。

  屏氣凝神地走向伏在地的男子,苗千月的心被擰絞得胸口泛疼。

  是他嗎?苗千月定下腳步,蹲下身,顫抖的小手撥開了男子淩亂的發束,眼淚已管不住地一滴滴地落下。

  男子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龐,襯得他飛揚的劍眉比墨還濃,那曾有力、霸氣地吮吻過她的薄唇幾近紫白……

  細細逡巡著她所熟悉的輪廓,苗千月揚袖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漬,啞聲低語:“為什麼……”

  他臉上每一寸線條,依舊嵌合著她掌心的弧度,而今,她卻感覺不到他臉上的溫度。

  “為什麼這麼傻?”

  那一日她墜崖,沒能同他細述他放了雪蝶兒的原因,但她就是知道,厲炎已經厭倦了戴著面具的日子。

  他愧疚、想贖罪,所以才放任自己被擒……她懂得……她一直懂得厲炎內心最深處的渴求。

  怔怔瞅著厲炎,一陣莫名的恐懼將她緊緊捉住,突然間她沒有勇氣面對這一叨。

  “炎……我不要你死!”身軀無法抑制地顫抖著,苗千月眼圈一紅,震懾地用手搗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這一刻她才明白,她對厲炎的愛有多深。

  驀地,在她的低啜當中,一抹微乎其微的嗓音落入耳底。

  “千……千月……”那如嘆息般的輕喚,幽幽然地在風中飄散開來。

  苗千月欣喜若狂地眨了眨眸,哀淒的小臉盡是難以置信地咽聲嚷著:“你沒死、沒死!”

  無力地蠕動著唇辦,厲炎試了好久才發出低嘎的喑啞聲:“我……我……終於見……到你了……”

  他無法確定自己是死是活,只能感覺魂魄處在迷離而詭異的半離魂狀態。

  “你好傻、好傻!為什麼要上門送死!為什麼!”

  她不管厲炎是不是世人眼中的惡人、大魔頭,在她義無反顧,決定以愛救贖他墮落的靈魂時,她也注定沉淪。

  厲炎一聽到那熟悉的柔嗓,即使合上雙眼,處在那孤寂的黑暗當中,他也可以用想象描繪出姑娘臉上的神情與纖雅的身影。

  不其然的,一抹無力的笑弧蕩在唇邊,他氣若遊絲地開口:“感激上天……憐我……能在……黃泉路上見到你……最後一面……我今生再無憾……即使要下地獄我也甘願。”

  小心翼翼地讓他的頭枕在腿上,苗千月哽咽地無法自己:“不!我沒死,你也沒死!聽見了沒?”

  他微乎其微地揚了揚眉,思緒模糊地回應:“是……是嗎……”

  她用力地頻頷首:“所以你要撐著,我救你,我會救你!”

  “不……不要……救我……”他的語調比風還輕,緊蹙的眉心有著固執與濃得化不開的憂鬱。

  “不!我不聽你的話,不準你再這麼說!”倣佛從相遇開始,厲炎只會對她說這一句話。

  厲炎抗拒而她永遠違背他的堅定,當她執意地握住他的手的那一瞬間,苗千月的心頓時凜然不已。

  為什麼他的手會如此冰冷、無力?

  無由的,一股莫名的恐懼緊緊扣住苗千月倉皇無緒的思維。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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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1 07:32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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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即使魂魄漸抽離軀體,厲炎仍是為她的堅持興起了萬分憐惜。“因為仇恨……我讓靈魂墮落……這一生的罪……孽太深太重,只有用生命去償還……”

  她知道,在厲炎心中,本性未泯,他只是利用仇恨的力量活下來,否則他不會放了雪蝶兒。

  厲炎吃力地睜開眼,想看清她美麗的臉龐卻始終辦不到。

  感覺到她剔透溫熱的眼淚,一顆顆沁入衣襟、落在臉上,厲炎幽幽喃著:“無法娶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如果你願意……下輩子,我們……再續情,當夫妻。”

  “炎……不要,我不要下輩子,我不要那麼久遠之後的承諾……”撫著他冰冷的臉頰,她落淚如雨的眸底深刻的眷戀濃得化不開。

  “別哭……能見你最後一面……是上天給我最大、最大……的恩賜……”

  他拾高的手還沒來得及撫上苗千月的臉,便無力地垂下。

  苗千月感覺他的氣息逐漸微弱,她不斷地猛眨著眸,拚命將眼眶中的熱流逼回眼底。

  她不該哭,因為她知道,自知罪孽深重的厲炎不敢奢求任何人的原諒。

  或許對厲炎而言,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也或許僅有如此,下輩子他才不會一直留在罪孽的陰影當中、處在心靈得不到救贖的不安裏。

  她該為他感到開心,至少她救贖了厲炎早已筋疲力盡的靈魂,讓他受苦難折磨的肉體獲得重生。

  她試著放寬心、試著接受、試著極力控制情緒……但卻徒勞無功。

  她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

  “炎……你別不出聲,我要你陪我……說說話……”苗千月的淚眸反復穿梭在他帶疤的深邃輪廓之上,哀聲求著。

  無視她肝腸寸斷的模樣,已氣絕身亡的厲炎緊閉著雙眸,姿勢始終如一地無法給予她回應。

  靜靜伏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撞入耳膜的微弱心跳由緩慢到逐漸靜止,苗千月拼命地拒絕厲炎已死的事實,徹底崩潰。

  “我不要你死!你起來、起來!”心魂欲裂地扯著他的衣襟,她失去理智地喊著、嚷著,眼淚瘋狂的墜落。

  這太殘忍、太殘忍了!月神不是該庇護所有努拉苗寨的子民嗎?為何獨獨捉弄她?

  “我不要你死……你起來、起來……”

  她不要承受這種痛楚……

  感覺到他逐漸轉涼的體溫,苗千月氣息一促,眼前一黑,承受不住地再度暈厥過去。

  當苗千月再度睜開眼已是五日後的事了。

  睜大著眸茫然地望著屋內陌生的擺設,苗千月錯愕地怔了怔,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醒了。”

  下意識循聲望去,苗千月眼底瞬即落入了個英氣颯爽的俏麗面容:“你是誰?”

  雁飛影聳了聳肩,圓潤的鵝蛋臉上啣著笑:“不用管我是誰,反正是我救了你,所以你得留下當我的丫頭。”

  “丫頭?”苗千月兀自思忖著,有些摸不著頭緒:“你說什麼?”

  “我救了你,你理該報恩不是嗎?”揚指在空中胡亂比劃著,雁飛影抿著水嫩的紅唇,好半刻才道:“我估計你大約再休養個十來天便可下床,零零總總加加減減,掐頭去尾算了算你這些天的花費,我想讓你當兩個月丫頭就成了。”

  眨了眨眼,苗千月的思緒有些紊亂,面對這古怪的女子,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時門扉被推開,一抹柔媚的嗓音充斥在廂房之中:“你又同人做了什麼古怪的要求了?”

  雁飛影俏皮地吐了吐舌,說得理直氣壯:“我需要個丫頭幫我磨墨畫符。”

  “你再沉迷那些怪力亂神的事物,小心師父罰你上山面壁思過。”傃無敵嗔瞪了她一眼警告著。

  “好呀!好呀!上次我在山上遇到了個樹妖——”

  苗千月愣在床榻上,耳底落入她們的對話,一頭霧水地打斷俏麗女子的話:“請問……這是哪?”

  傃無敵猛地拉回思緒,臉上的表情有些愧疚。“這裏是‘步武堂’的鎮遠分堂。”

  “步武堂……什麼地方?”她蹙起眉,清雅的面容充滿了疑惑。

  “厲炎師承步武堂,我們是他的三師姐及九師姐。”

  驀地苗千月的心窩猛地緊窒,悲痛的思緒在瞬間回籠,在她清雅的面容染上憂悒。

  無心細思她們為何會知曉她與厲炎的處境,好半晌苗千月毫無血色的軟唇才緩緩吐出話:“他……還好嗎?”

  她的話一出口,沉默登時在廂房中流轉了好半刻。

  “他死了。”迎向她佯裝鎮靜的恍惚神情,傃無敵好不容易才穩住嗓音開口。

  苗千月顫了顫,蒼白的唇瓣可憐地緊抿著,兩行清淚已不自覺落下兩腮,一逕呢喃:“他死了。”

  當日,厲炎是在她的懷裏斷了氣,即便不願相信,她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

  “大家都盡力了,只是他的傷太重,回天乏術,我們沒辦法……”迎向她眉眼間深深的哀愁,傃無敵竟心酸地說不出話來。

  “我可以看他嗎?”雙手緊緊揣著錦被,苗千月顰著眉澀然地問。

  “這……”傃無敵驀地一驚,沒料到她會提出如此要求。

  雁飛影急中生智,連忙開口:“小師弟已入土為安,現下最重要的是,你得好好調養自己的身體。”

  苗千月沉吟了一會兒,喉頭一噎,眼淚又管不住地紛紛墜落。

  為什麼上天要這麼待她?

  她好不容易喚回了厲炎的良知,卻沒想到得到的結果竟是陰陽相隔,她如何不恨吶!

  緩緩地嘆了口氣,傃無敵走向她,安慰地握住她略顯冰冷的小手。“雖然我們不知道你和小師弟的感情有多深,但我想,他會希望你堅強活下去……”

  苗千月恍若未聞地頻晃著頭。“沒有他,我如何能獨活?”

  她終是能體會當年初遇厲炎時他執意求死的想法。

  他的家人已死,在這世間再無他所眷戀之人,是死或是活,對他根本毫無意義。

  無關個性,僅是當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一一離她而去,日後喜怒哀樂無人與共,反復嘗著蝕心的孤寂,真的是無止盡的折磨吶!

  “姑娘又何必如此執拗呢?生死有命,小師弟若是天上有靈,他絕不願見你為他憔悴成如斯模樣。”

  苗千月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語氣又悲又哀:“我知道,他瞧見這樣的我,鐵定不會開心,只是沒辦法,這念頭就是管不住地在我腦海中纏繞……”

  垂下眸,一思及厲炎已永遠離她而去,苗千月哽咽地低聲輕啜著。

  “唉……算了吧!待你身體恢復些,我們再帶你到他墳前祭拜。”

  雁飛影雖是個姑娘家,但最怕瞧見別人落淚,瞧著苗千月由醒來到現在,為了那該死的小師弟流了快一缸的眼淚,她豪氣幹雲地應諾。

  “謝謝!”她止住眼淚,微揚的唇角揉著遺憾與哀傷。

  她話一落下,傃無敵瞬即詫異地揚眉,表情有些僵硬地出聲:“九師妹,你怎麼——”

  “怎麼?小師弟的墳不是‘早’就該立好了嗎?”雁飛影冷哼了一聲,不以為意地反問。

  當初聽聞厲炎的決定,她壓根覺得不妥,現下看著苗千月為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怕是過不了多久,也會跟著香消玉殞吧!

  傃無敵頭痛地揉了揉眉心,一時間竟也無法反駁雁飛影的提議。

  苗千月的心思一個勁地落在厲炎身上,氣力好像在瞬間被抽光似的,壓根沒注意兩個師姐妹間詭譎的互動與對話。

  厲炎……我的心好痛、好痛,你感覺到了嗎?

  側著臉倚著床柱,苗千月千瘡百孔的心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悵然若失地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半個月後

  秋風寂寥,被風吹落的枯葉卷起未燃盡的冥紙,一同在昏茫的暮色當中漫天飛舞,交織出一股蕭瑟蒼涼的氣息。

  在傃無敵及雁飛影的照料下,苗千月身上的傷大致痊愈,但身形卻益發憔悴、消瘦。

  吃得少、睡得少、話更少,兩師姐妹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應了她的請求,帶她來到厲炎墳前上香。

  希望苗千月了了這一個心願後,可以重新振作起來。

  “我們在這裏等你,你同小師弟好好說說心底話吧!”傃無敵語重心長地開口。

  待兩人走開後,苗千月咽下心頭的酸楚,強逼著自己正視眼前這一座方修葺好的新冢。

  在墓冢裏,躺著她心愛的男子……在淚眼蒙 之間,苗千月她倣佛能看見,厲炎毫無表情的冷峻容顏在眼前浮現。

  苗千月目光飄忽地蹲下身,輕輕撫摸著深刻於墓碑上鐵筆勾勒的厲炎二字,語氣幽幽地說著。“你好殘忍……這麼久了,連入夢來見我也不肯……難道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心都快碎了嗎?”

  她心裏覺得委屈,隱忍多日的眼淚與哀愁,再也無法遏止地再度潰堤。

  風張狂地襲來,迫得眾人的衣袂翩翩翻飛,這一刻,連風都慘澹地令人不由得鼻酸。

  雁飛影遠遠地杵在原地,怔怔凝著苗千月幾要隨風而去的淒楚背影,若有所思地打了個冷顫。

  “三師姐,你說眼前的姑娘還活得成嗎?”

  傃無敵輕蹙眉正聲道:“你忘了小師弟的囑咐?該割該捨的便不該心軟,時間久了,心痛的感覺淡了,她很快就會忘了,重新過新的生活。”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跟三師姐一樣堅強的。”雁飛影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仍是無法認同厲炎的決定:“這對她不公平。”

  語落雁飛影憤然地走向前,打算戳破眼前這一個可笑的謊言。

  “小師弟既已做了決定,任何一種結果對苗千月而言,都不可能是她所能承受,既是如此,就讓她以為小師弟已死,或許還輕松些。”

  傃無敵冷冷地揚聲,慢條斯理地分析著。

  雁飛影定住腳步,晶亮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生離或許比死別來得容易接受,我豁出去了,看著她日益憔悴,我再也瞞不下去了。”

  “雁飛影!”瞠目結舌地瞅著雁飛影一意孤行的背影,傃無敵翻了翻美眸,精致絕美的臉上有著萬般無奈。

  果不其然,苗千月因為雁飛影突如其來的話,震懾地說不出話。

  好半晌,她才顫著唇問:“他沒死,為什麼不肯來見我?而這座墓冢……”

  “對厲炎來說,他已經死了。”

  苗千月窒了窒,蒼白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慌亂:“我不懂?”

  既然已露了餡,傃無敵也不好再繼續欺瞞下去,深吸一口氣,她說出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其實厲家發生血案後,師父很擔心厲炎的狀況,於是派出了幾位師兄妹分頭追查他的下落。

  當時蒼海二鬼的惡名正熾,炎鬼的武功招式又與‘步武堂’十分接近,我和小九就沿著這條線追查。

  後來我們找到身受重傷的炎鬼,並證實無惡不做的炎鬼就是我們的小師弟——厲炎。

  在他手刀喀尚日後,他向我們表明欲贖罪的心,並決定束手就擒,任憑找上山寨的嘯夜鬼船一班人處置。”

  苗千月微頷首,力持著鎮定,關於這點也是她當初心裏很大的疑惑。

  “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些年來,炎鬼在江湖上犯案累累,但這之中疑雲重重,沒厘清,我們怎麼可能讓他送死。

  於是在他佯裝被擒前,我們騙他吃了一顆‘絕處逢生丸’。”

  “絕處逢生丸?”

  “‘死中得活因災退,絕處逢生遇救來。’這藥丸有些類似龜息大法、胎息大法,吃下的人在幾個時辰內,氣息會漸趨微弱,直至完全封閉,體溫也會跟著益發冰冷地進入假死狀況。”

  這下苗千月終於明白,為何她在趕至努拉苗寨的路上會聽聞,炎鬼已死的消息。

  “最後我們就順他的意願,讓他以炎鬼的身分去受死,只是待他醒來後,他氣壞了……最後的結果是——”

  “只要他沒死,什麼樣的結果我都可以接受!”難掩心中激動,苗千月語氣輕顫地欣然開口。

  只要留著命才能保護自己最珍愛的東西,即使他把她騙得這般淒慘、讓她平白無故流了那麼多眼淚,她不在乎!

  頓時氣氛凝窒,兩人怔怔看著苗千月驟轉的情緒,竟有些於心不忍,更有些感嘆天意弄人。

  假如苗千月知曉,厲炎這一個決定足以摧毀她為未來勾勒的美好,她臉上還能出現如此幸福的笑容嗎?

  半晌,苗千月吸吸鼻子,寧定心緒地問:“他現在在哪?我可以見他嗎?”

  傃無敵有些為難地開口:“他還在師父的療傷房裏,只是師父的療傷房嚴禁弟子靠近。”

  “沒關係,我可以等他。”她微彎著嘴角,笑得好美,原本憔悴哀傷的小臉覆著喜悅的光彩。

  這峰回路轉的結果,讓苗千月兀自沉浸在想見厲炎的渴望當中,渾然沒發現身旁那憂心忡忡的眸光藏著多少欲言又止……

  遠處的更夫敲著梆子——三更天。

  厲炎木然地睜著眼,無法入睡。

  自從被師姐帶回步武堂的鎮遠分堂後,在眾多師兄弟的幫忙下,內功造詣極高的他更猶如神助,內傷恢復得極為神速。

  除了當日被雪蝶兒刺進心窩那一道傷口尚未愈合外,現在他可以說已全然恢復了……

  只是,死過一回猶如重生的他,至今仍無法讓心裏的傷痊愈。

  每到夜夢裏,厲炎倣佛可以聽見死在他劍下的亡魂在他耳邊發出悲淒的哀號。

  他這一身的罪孽太深太重,即便殺戮的回憶已成過往,卻足以讓他的情緒翻騰無法平復。

  每夜每夜,他總是瞠著眼直至天明,就算筋疲力盡地睡著,也會被那糾纏的夢魘給驚醒。

  於是他告訴自己,或許唯有跨入佛門,長伴青燈古佛之下為亡魂誦經敲鐘,他才能求得心靈平靜,贖償他這些年來犯下的罪惡。

  拋卻那一段讓他不堪回首的過往,成了他重生後唯一的想望。

  當時,他這個決定引起步武堂上下一陣喧然,但礙於他心意已決,旁人只得尊重他的決定。

  今晚是他在步武堂最後一夜,也是他可以見到苗千月最後一面的唯一一次機會。

  和衣起身,厲炎就著清冷的月光往著伊人的方向而去。

  一如在湖畔小屋養成的習慣,他始終不敢靠近地杵在窗邊,只是將她投映在紙窗上的剪影深深烙進心底、眼底。

  “千月,今世是我負你,來世我們再續夫妻情……原諒我!”

  壓抑著心底想見她、抱她的渴望,厲炎將為她興起的不捨全痛苦地緊握在雙拳。

  對她的愛……只能寄托在來世。

  這些夜苗千月睡得並不好,天才剛初破曉,遠處雞鳴一啼起,她便起身下榻梳洗。

  理著未梳的墨色長發,她思忖著是不是該再同師姐們探探厲炎的狀況,又或者問問幾時能見他一面。

  突地,雁飛影爽朗的嗓驚心動魄地由步武堂的練武場,直穿透至後苑的廂房外。

  “千月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耳底落入她著急的語調,苗千月心一凜地放下手中的黃楊木梳,連忙起身推開門扉,直覺地問:“厲炎出事了嗎?”

  雁飛影氣喘吁吁地撫著胸,勉強定了定紊亂的氣息後才道:“今日午時,小師弟準備至普陀寺剃度,至此皈依佛門。”

  她原本想擇個時機同苗千月說這事兒,但一直沒找到適當的時機,沒想到轉眼才過了幾天,厲炎已倉促地做了決定,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苗千月怔然地杵在原地,打了個冷顫,難以置信地喃著:“你說……他……要出家?”

  瞅著雁飛影,苗千月愕然地連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自從脫困以來,他們沒談過、沒見過,她壓根不知道厲炎怎麼會興起這樣的想法。

  難道他真的認為唯有一死才能消除他心中的罪孽嗎?

  “別杵著發愣,見了面再說!”雁飛影拉著苗千月往外跑,卻霍地停住,轉了個方向。

  “飛影,你……上哪去?”

  “回我的房裏拿家夥。”因為興奮與怒意交雜,雁飛影那雙清亮的圓眸,閃著躍動的光採。

  苗千月蹙起眉,被她詭譎的舉止弄混了。“拿……拿什麼家夥?”

  “我猜厲炎這小子一定是被亡魂給迷了心竅,待我去把家傳的降妖伏魔劍取來,打出附在他身上的惡鬼,他便會回心轉意了!”

  在厲炎說出出家的打算時她便打算這麼做了,偏偏三師姐傃無敵攔著她,說什麼師父瞧見她那把家傳的降妖伏魔劍,定會好好修理她一頓。

  今兒個有苗千月當她的後盾,她定是不能錯過這大好時機。

  苗千月怔了怔,為她的舉動感到啼笑皆非,卻又不免憂心忡忡。

  在步武堂這些日子來,她知道步武堂裏的弟子個個古怪、有趣,教她不由得想留下來,好好體驗、感受厲炎在這個大家庭裏習武的日子。

  她希望在這樣的日子裏,未來兩人可以共同走過……而他,竟然要拋下她——出家當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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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1 07:39 PM|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雁飛影一取到她的降妖伏魔劍,立刻拽著失魂落魄的苗千月,施展她的輕功,迅速往前苑而去。

  兩人旋身落地,厲炎正在練武場與眾人道別。

  苗千月眸底一落入那熟悉的挺拔身形,倣佛當頭挨了一記,整個人僵直地杵在原地,心顫地幾不能呼吸。

  感覺到她的緊張,雁飛影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道:“不怕、不怕,有什麼事九師姐罩著你。”

  苗千月全神貫注地凝望著眼前的男子,對雁飛影說的話似聽而不聞,待茫茫然的思緒已然盤旋在厲炎身上,這一刻苗千月才領略事有蹊蹺。

  按時間推算,厲炎應該早就醒了、甚至恢復了健康,但……為什麼他一次也沒來看過她?

  他居然狠心地無視她夜夜以淚洗面的痛苦掙扎,讓她心如刀割地處在幾近崩潰的邊緣,合眾人之力,瞞著她、騙著她?

  苗千月憤恨地瞪著他,受傷的心痛情緒讓她難過地幾乎不能言語。

  感覺到眾人的眸光,厲炎順勢望去,眼底映入苗千月含情凝眸的模樣時,激蕩的心緒沒由來一揪。

  她杵在前方不遠處,纖肩披上粉藕色外敞,尚來不及梳理成髻的墨色長發,襯得她瑩白若玉的小臉益發嬌弱。

  她瘦了,身形單薄了許多,向來清雅的臉龐多了一分憔悴,連水澈的美眸更是染上蒼茫。

  看著她,厲炎心痛難抑地瞅著她。

  憶起初遇苗千月時,她神採奕奕的清雅模樣,厲炎登時更加愧疚,更覺是他糟蹋了姑娘的下半輩子。

  “為什麼……”

  迎向他復雜的眸光,苗千月啞聲喃著。

  神色一沉,厲炎緊抿著唇道。

  “我們談一談。”

  該交代的還是得面對,厲炎深吸了口氣,與她交換了個眼神後,邁開腳步就近往練武場旁的古松而去。

  腳步一抵定,四目鄭重無比靜靜凝視了好半刻,厲炎才緩緩開口。

  “因為你,我才看清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既然上天不讓我死,給我這個重生的機會,就是要我償罪。”

  苗千月默不作聲的聽著,臉色卻愈來愈蒼白。

  好半晌她才迭聲問:“要償還罪惡何必一定要出家?既是執意要出家為何不問過我?難道在你心中我就卑微得一文不值?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隨著一連串的問句擊出,厲炎嘲諷的薄唇揚起淺淺笑弧,包容地低語:“千月,放手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決定,而促使我做這個決定的是你。”

  苗千月如受重挫地猛地一滯,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這是她當日對厲炎的想望,這一刻她卻作繭自縛,反被當日的想望所束縛。

  難道……真的要這麼放手嗎?

  腦中迅速衡量這事,她下意識地咬著軟唇,眉心透著股倔強的意味:“我不放!我沒那麼偉大,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心愛的男子遁入空門!”

  她不要生離也不要死別,更不要往後的日子只能靠著回憶來填滿失去他的缺憾。

  厲炎一愕,片刻苦苦地扯動嘴角,艱澀暗啞地開口:“我已經考慮清楚了,心意不會改變。”

  耳底落入他堅定的口吻,苗千月惶恐地拚命晃著頭,眼淚已管不住地撲簌簌地直落。

  “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千月你聽話,現在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牽掛的人,請你為自己好好活下去。”眉眼俱柔地替她拭去淚痕,厲炎萬般不捨地溫言說道。

  “我不要、不要、不要!難道你還不懂嗎?沒有你,這一輩子我都不會開心。”她揣著他的袖,語氣幽怨地瞅著他。

  在她與厲炎經歷這麼多苦難後,她只希望能與他擁有最平凡的幸福,僅此而已。

  “傻姑娘,沒有人會一輩子不開心的,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這一生最美、最美的回憶,這就夠了!”

  在一聲重重的喑啞長嘆之後,厲炎架開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開口。

  “那就不要做這麼荒謬的決定!”不知哪來的力氣,苗千月死命抱著厲炎,不讓他離開。

  她應該要熟悉這般堅定冷漠的厲炎,偏偏此刻的他少了往日對她的眷戀,狠心無情地要割捨這一切,永遠、永遠離開她。

  “我不要你走!”她不由得急了、慌了,雙臂再一次圈抱住他結實的腰身,徹底耍起賴。

  厲炎垂眸凝視著苗千月流露出不勝淒楚的眸光,緊緊逼向她固執神情的沉峻目光,幾要隨著鋼鐵般的意識一同軟化。

  矗在原地任她圈抱著,厲炎沉思良久,才回過身扳住她的纖肩,好言相勸:“我是罪惡之人,沒有資格擁有幸福與愛情,你懂嗎?”

  她心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半刻才勉強壓下酸楚,柔聲地開口:“我不要懂!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轉意。”

  杵在原地,風吹亂了她的發絲,穿過綠色針葉的金色陽光灑落在苗千月身後,勾勒出她窈窕身段後熾人的光暈。

  在性情如此單純的她面前,更加彰顯他的邪惡、晦暗。

  他撫著她的臉,有著哀莫大於心死的決心。“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犧牲下半輩子跟著我。”

  不再委曲求全,苗千月迎向他滿是痛苦的眸光,堅定萬分地開口:“若你喜愛我像我喜愛你一般,你就會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你趕我也好、討厭我也罷,這輩子我賴定你了。”

  心驀地一蹙,厲炎緊繃著下顎,胸口漲痛得難受。

  他寧願讓苗千月為了他的死而傷心,也不願讓她知道他出家的決心。

  一遇上她,他只有臣服,所有贖罪的堅持會在她的眼淚下,一點一滴地潰不成軍。

  緊接著,他便會再一次陷入自欺欺人的假象當中,忘記自己讓人深惡痛絕的一面,昧著良心茍活在世上。

  他狠著心抽離對她的憐憫,無情無緒地開口:“我知道雪蝶兒與她的夫婿在泉州落腳,待你身子骨調養好,師姐們會送你到泉州與姐妹們會合。”

  “所以……你還是決定不要我……”話未盡,苗千月墨般長睫再一次沾染著瑩然的淚珠。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倣佛在下一瞬便可落下漫天淚海,將他淹沒。

  厲炎瞅著她,心不由得一揪,聽到理智催促著他盡快離開。

  霎時間厲炎壓下在胸口中沸騰的痛心與愧疚,抑下想伸袖為她拭淚的衝動,黯然地低喃:“唯有如此,才能斬斷我們之間的情緣,我要你——徹底忘了我!”

  若捨棄這兩相煎熬的情心,是贖償的開始,他願意受著痛楚。

  “若不愛你,我便不必受折磨……”他不等她回答,一個箭步步向門口,一躍上馬背,立即提起馬韁朗聲道:“自己保重!”

  苗千月見狀,淚眼蒙 地迅速搶步追出門,一個踉蹌,竟狼狽地跌倒在地。

  厲炎硬下心腸收回視線,倏地轉過頭去,雙腿一夾,駿馬一聲嘶鳴放開四蹄後,他的身影直直往街口急馳而去。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淚盈滿於眶,苗千月蒼白的臉色,褪白得沒半點血邑。

  她幽怨的語氣揉著無比的愛戀與苦澀,為蕭索的秋風添了一股淒冷。

  十日後

  來到普陀寺後,厲炎黯然地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苗千月之時,卻沒想到幾日後便發現苗千月的身影出現在普陀寺。

  原來厲炎這一個狠心的決定,幾要讓為苗千月掬一把同情淚的師姐們與他同室操戈。

  逮到了護送她前來的雁飛影,厲炎才知道同門師兄姐的情誼會在一夕之間,一面倒地支持苗千月。

  而普陀寺本就有女香客人宿廂房吃齋念佛,自然不會拒絕苗千月留下。

  所幸佛門之地本就是清凈之地,兩人雖同留在普陀寺,真正交集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

  這一日,在焚香禱祝之中,厲炎終是見到了普陀寺方丈——法潔大師。

  “一旦行剃發得度之儀式後,便得著染衣(袈裟)自此斷誘惑,以便靜心修道。

  剃除三千發絲,就代表你已經把塵世的一切煩惱都斷掉,往後就可以專心於佛法之路,施主明白嗎?”

  “弟子明白。”

  草木清香迎風襲來,苗千月屏氣凝神地立在房外,心中一片空白地冷冷覷著厲炎跪地的挺拔身影。

  剃除三千發絲,把塵世的一切煩惱都斷掉……不自覺中,苗千月的眼圈已不爭氣地泛紅。

  即便思緒仍懵懂,厲炎無情無緒地開口:“弟子這一生的罪孽,就以下半輩子跨入佛門,長伴青燈古佛來贖償。”

  法潔大師笑了笑:“阿彌陀佛,裟婆世界眾生,舉止動念都是業。”

  厲炎蹙起眉,眼底盡是不解。

  他本來就是一介平民,佛言佛語佛世界對他而言,是未曾涉及的領域,如何能懂。

  “弟子雖不懂佛理,但能修,請師父成全。”

  “人們的心念更是快如疾風、閃電,一念之間即可遍及法界三千;成佛做祖是它,三界輪回也是它,一切的罪孽亦由它而起,一切的功德也因它而生,連說方才那句話的地藏王菩薩也懺悔業障無窮,何況是凡夫的我們呢!”

  厲炎愣了半晌,一時間怔著了:“弟子駑鈍,還是不懂方丈的意思。”

  深諳世故的法潔大師包容一笑:“俗雲:‘學佛一年,佛在眼前;學佛二年,佛在半天;學佛三年,佛在天邊。’若無法洞悉自身愛、恨、怨、嗔的心境而出家,也是徒增痛苦煩惱。”

  太多六根未凈之人常常為了一時衝動,今日皈依,明日就放棄修行。

  再加上跟在厲炎身邊的女子,他便可知此人塵緣未盡,若真要剃發得度之儀式,怕是會陷入自身的囹圄當中。

  厲炎微愕,連忙誠然開口:“弟子心意已堅,還請方丈成全。”

  法潔大師深思了片刻,好半晌才道:“這樣吧!三日後老衲將派弟子至鎮遠之外的一個小村落布施,施主屆時就與小儈們一同隨行,回來後施主若出家之意甚堅,老衲可立即為施主行得度之儀式。”

  厲炎聞言未多做辯解,只得雙掌合十拜謝。

  而這一刻,杵在長廊外的苗千月聽到老方丈的決定,忐忑的心思稍稍松懈,再也隱忍不住地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厲炎步出禪房,隱隱捕捉到苗千月獨自一人站在轉角處,那寧靜守候的纖影,心情紊亂無緒地緊緊一擰。

  他深吸了口氣,仰望著飛檐上的浮雲,接著緩緩移開腳步離開。

  天寧鎮位在鎮遠近郊,約莫一日腳程便可到達。

  因為幾個月前大雨潰堤,淹了天寧鎮這小村落,官府的賑糧未下,只得靠著臨近城鎮的救助才能過活。

  在法潔大師的囑咐下,普陀寺的儈侶駕著糧車至天寧鎮布施。

  厲炎與一群儈侶一起出發,自然也發現了苗千月跟在布施隊伍之後。

  他想,苗千月只要走累了,撐不住一定會折回普陀寺。

  誰知道一裏走過一裏,轉眼天色漸暗,直到新月東升,苗千月纖雅的身形卻仍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儈侶的隊伍之後。

  在厲炎的心因她而興起忐忑難安的心思之時,苗千月已因這似遙不可及的路程,累得筋疲力盡。

  通往天寧鎮的路程雖僅需一日,但她自小生在努拉苗寨,至多到附近的山林野嶺採採草藥,從未走過如此遙遠的路。

  虛恍之間苗千月隱然覺得自己隨著隊伍在野道上迂回盤旋,當下更覺頭暈目眩,腳步益發虛浮。

  霍地一個腳步不穩,她惡狠狠被野道上的一顆大石子給絆倒。

  狼狽地撲倒在地,說不出的淒涼孤寂瞬間湧上苗千月心頭,雙眸湧上熱流,片刻淚水便奪眶而出。

  賭氣跌坐在地,她氣自己更氣厲炎的冷漠無情。

  揚起淚眸看著隊伍愈行愈遠,她舉袖擦幹眼淚,拍去身上的塵土,吃痛地站了起身,緊抿著唇直視著前方——

  她不放棄、絕不放棄!

  傷口處痛得緊,逼得苗千月一跛一拐,見路益發崎嶇,她的步伐走得更慢了,轉瞬間便拉長了距離。

  “厲施主,真的不用瞧瞧苗姑娘嗎?”有個小僧隱忍不住地開口問。

  打從厲炎出現在普陀寺這些日子來,這面容清雅秀麗的女施主便伴隨在厲炎身邊。

  她話不多、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堅毅,不時也會幫忙寺裏的雜務,雖不明白兩人之間的糾纏,卻也不由得為她興起一股憐憫之感。

  再加上由鎮遠到天寧鎮雖僅一日腳程,但落腳的寺廟就在天寧鎮內,要一個柔弱的姑娘家跟著布施隊伍走了一天,也實在為難。

  這趟路走來,厲炎刻意忽略自己的心情,拚命壓抑自己不去注意苗千月的一舉一動。

  厲炎聞聲瞥向身後,這一瞧才發現,在暮色蒼茫之中,荒林野道四顧悄然,竟無人影。

  斂著眉目,他心一凜立刻折回,往後尋著她的身影。

  當眸底終於落入她席地而坐的垂然身影時,厲炎松了口氣,連忙欺向前問:“沒事吧!”

  苗千月搖了搖頭抿唇不語,臉容始終輕垂。

  見她神情憂悶,厲炎壓抑著心底為她而起的苦惱情感,冷著聲道:“如果沒事,就繼續往前走。”

  “你不用理我,我沒事。”她不為所動,血色極淡的兩片薄薄嘴唇微掀,兩道秀眉因為腳上隱隱作痛的傷口輕蹙著。

  察覺她的異樣,厲炎蹲低了身子,心猛地一扯,炯炯目光落在她的腳上問:“受傷了?”

  兩人靠得極近,近得可以讓彼此感覺兩人交錯的溫熱氣息。

  苗千月下意識縮了縮腿,可憐兮兮地癟了癟嘴喃:“沒事!”

  瞧著她鬧別扭的模樣,厲炎臉色陰沉,說不出的惱意湧上,巨掌不容抗拒地落在她纖瘦的腳踝之上,翻裙查看她的傷口。

  這時他才發現,苗千月除了膝上跌了個傷口外,她湖綠色的繡花小鞋也因為與腳指的過度磨擦,指頭沁出殷紅的血絲,染紅繡在緞面上的繡紋。

  “痛嗎?”他掀唇探問,緊擰的劍眉洩露出他此刻的情緒與心疼的意味。

  當厲炎手指碰到她傷口時,苗千月下意識一縮,想起兩人在湖畔小屋,湖風一送,蘆絮便會漫天飛舞的美麗時光,鼻頭竟沒來由感到一酸。

  就著月光,苗千月細細描繪著他臉上的情緒,沁人心頭的不是蜜意,而是苦澀的矛盾情懷。

  以往他深邃的黑眸銳利如刀、漠然若冰,整個人有著肅殺血腥的氣息,但現下映入眼底的竟只是一片坦蕩蕩的憐憫之情。

  她總說她要救贖他的心,而現下眼前的厲炎儼然已重生,她還要如此執拗著不肯放手嗎?

  難道她只為了自己,忍心讓心愛的男子為了心裏的愧疚,耿耿於懷,下半輩子在鬱鬱寡歡中渡過?

  思及此,她心裏有恐懼、痛苦,更有說不出的自慚形穢。

  百轉千回的思緒緊緊揪著苗千月,避開厲炎的眼神,她拉下群擺縮回玉足,眸中隱有淚光地低聲道:“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厲炎為她突如其來的轉變怔了怔,心裏莫名惶恐地無法揣測她臉上幽怨的神情代表著什麼。

  “你回去吧!真的不用管我。”巍巔巔地拖著痛腳,苗千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看著她倔強的臉龐,厲炎這一瞬間才深深體會,苗千月的一顰一笑,從初遇那一刻起,早已深刻地烙印在心中,這一生,怕是未能再抹去。

  心底深處,所有思緒起伏皆隨她。

  他怎能不心疼她?

  怎能對她不聞不問?

  心中思潮起伏,老方丈的話在他耳畔反復回蕩——

  若無法洞悉自身愛恨怨嗔的心境而出家,也是痛苦煩惱。

  登時自責、愧疚急切地衝撞入胸,厲炎鐵青著臉,恨起自己的意志不堅。

  面容一沉,他不由分說地伸手摟住了她纖腰,當鼻中鑽入她身上的幽香,心中又是一動,幾要忍不住低頭吻住那兩瓣唇。

  被他突如其來抱起,苗千月驚聲一呼,本來全無血色的臉上因此添了幾分羞色。

  “你做什麼?”

  厲炎置若罔聞地抑下心中的氣血翻騰,同駕著壓後的布施馬車的小儈交代了句後,將苗千月拋坐上馬車。

  “乖乖坐著。”

  硬聲硬氣地丟下話後,他沉鬱地旋身走回隊伍之中。

  眼底落入他倉皇幾近狼狽的背影,苗千月疲憊至極的心,此一時際,已被莫名的彷徨,絞得心痛無比……

  待布施隊伍抵達天寧鎮的寺廟後,眾儈在寺方的幫忙下,用過晚膳後便各自下榻休息。

  原以為定下心意後自己的心會更平靜,但今日為苗千月興起的悸動卻更加沉重地讓厲炎夜不成眠。

  這一夜,兩顆各自受苦的心,獨自嘗著蝕心的煎熬。

  一大早寺廟便煮起一鍋鍋熱米湯任村民排隊取用。

  厲炎看著受天災折磨而導致貧困潦倒的村民,原本受仇恨捆綁的心不由得也跟著擰痛了起來。

  恍然瞬間才明白,天底下受苦受難之人何其多,需救苦、救危、救急、救難豈只有眼前眾生?

  正當他恍神之際,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姑娘朝他的方向急奔而來。

  許是怕領不到熱米湯,小姑娘的腳步又急又促,兩條小短腿竟把自己給絆倒。

  倏地,手中的破碗脫離她的小手,轉瞬間便摔得支離破碎,而她小小的身子竟直往那碎片撲去。

  頓時抽氣聲四起,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前,厲炎足尖一點地拔地而起,俐落的身形在轉瞬間便已將小姑娘攬抱在懷裏。

  小姑娘似還沒意會過來發生什麼事,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厲炎旋身落地,心驀地一凜,直覺是自己臉上醜陋的疤痕嚇壞了小姑娘,於是急忙伸直臂要把她交給始終杵在一旁的苗千月。

  誰知道,小姑娘反倒揣著厲炎的衣襟不肯放地抽咽著:“嗚……哥哥……碗破了……沒有飯飯……”

  厲炎怔愣地杵在原地,沒由來地想起死去的妹妹厲滌。

  他鼻頭一酸,喉頭哽著千頭萬緒,怎麼也無法出聲回應。

  “哥哥……”

  衣襟隨著她的扯動震人心頭,厲炎回過神,目光深邃地柔聲回應:“好,哥哥幫你舀……”

  苗千月看著這一幕,一顆為厲炎漲滿情愛的寬大胸懷蕩漾著股奇異的心情,頓時不知自己該喜或該憂。

  小姑娘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兩個膝頭都由褲子的破洞中露了出來,誰看得出抱著這樣一個小姑娘的男子,曾是殺人如麻的惡人呢?

  這樣的他,已離自己愈來愈遠,而她注定得放手嗎?

  三天後,待普陀寺一行僧侶準備離開時,那衣衫襤褸的小姑娘欣然躍到他面前嚷著:“哥哥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緊接著,村民雙手合十,感激涕零地跪地拜謝:“感謝大爺、姑娘及眾師父們的幫忙,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小姑娘天真浪漫的語調與村民這一番話,聽得厲炎感到心跳怦亂不已。

  在他們的眼底他是好人嗎?

  不其然地,厲炎凝著苗千月清雅卻心事重重的側顏,心頭若有所悟地漫過一股模模糊糊、似懂非懂的心思。

  他想他有些明白法潔大師的話了!

  入秋向晚時分,金色天光在香火氤氳繚繞之中,勾勒出佛祖端正慈祥的法像,呈現出一股肅穆的正氣。

  在正堂之中,厲炎雙掌合十,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地對著法潔大師道:“方丈!弟子終是明白其中道理。”

  法潔大師雙掌合十,似有所覺地回以一揖:“阿彌陀佛,沒有正念豈能修習善法?只要心存正念修習布施,長養慈悲,無論是出家或是在家,出世或人世這中間其實並無多大的差別。”

  “弟子謝方丈開導。”

  在天寧鎮布施的這三日他已有一番徹悟,更深深體會償罪並非只有出家一途,將快樂生活及法義增長的基礎寄予生活,才是思佛、念佛的真理。

  “阿彌陀佛,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老衲以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自如來付法,迦葉以來,以心印心,心心不異。’祝願二位,同心白首。”

  在幾個月的耳濡目染之下,厲炎已然明白法潔老方丈的意思。

  這黃檗山斷際禪師這一句話指的是,不須經由文字、言語的傳達,即能相互契合,了悟禪理。

  今生塵緣未了,而他不負與他心有靈犀、心心相印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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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1 07:40 PM|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一回到普陀寺後,苗千月悵惘地整理著包袱。

  緣起緣滅,若厲炎真屬佛門,她如此強求又有何用?

  至天寧鎮布施的這三天,看著厲炎因心靈的滿足而敞開心懷,苗千月即便心有不甘,也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做好分離的心理準備。

  擦幹了眼淚,她來到厲炎的房前正準備叩門時,厲炎高大的身影卻倏地落在身側。

  “我正要找你。”

  胸口猛然一窒,苗千月表面看來平靜,心裏卻波濤洶湧,喉頭隱隱泛酸,靜默了半晌,她痛徹心肺地哽聲道:“正巧,我也有話同你說。”

  她愛他愛得太深,唯有快刀斬亂麻才能將心底的情意連根拔起。

  或許會讓她痛不欲生,一味地痛苦絕望,但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她知道時間會衝淡哀傷,她總會有心如止水、撫平傷痛的一日……

  提起勇氣迎向厲炎深邃的黑眸,苗千月凝定思緒,軟唇欲掀,厲炎卻陡地打斷她的話。

  “千月,我們一起跟方丈告別吧!”

  苗千月震懾在原地,耳畔落入他堅定的言辭,不由得恍然地將手壓在胸口,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說什麼?”

  “我們回家吧!”厲炎用力地將她摟進懷裏,收緊雙臂,似要將她鑲嵌入體內似地哽聲說。

  “厲炎,我在做夢嗎?”偎在他厚實的胸膛裏,苗千月感覺到他的心跳、體溫與氣息強悍無比地透過衣衫將她暖暖包圍。

  久違的懷抱,熱切、溫暖地讓她忍不住微微發顫地又喃了一句:“我一定是在做夢……”

  厲炎心疼地捧著她的臉,吻著她的額、她的鼻、她的唇,眼淚心酸地滑下。“我身上的毒、心裏的傷,全因為有你才能痊愈,我已懂得贖償的真理,這一世,再也不負你!”

  這些年來承受的痛苦,早被她的甜美與包容所填補,眸底曾冰冷的陰鷙、偽裝,已煙消雲散。

  他早已在她的愛裏,獲得真正的重生,出家的念頭則是幫他在重生之中尋得未來的方向。

  苗千月瞅著他,愕然地一句話也不出口。

  他輕撫著她柔美的輪廓,薄冶的嘴角懸著淺淺的笑弧。“你願意從此跟著我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濟弱扶傾嗎?”

  苗千月聞言,柔柔一笑地握住他的大手,紅嫩朱唇逸出一抹堅定的淺笑。

  厲炎低頭輕啄她的唇,扣住姑娘軟白柔荑,澎湃如潮的思緒頓時湧上無限感觸。他知道,這一輩子他們將永不分離……


  【全書完】


  ◎編注:

  1.欲知雪堞兒與巫循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裙子531《縛情咒》之一——“無毒不娘子”。

  2.欲知洛翩翩與允薩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裙子540《縛情咒》之二——“娶我有福了”。

  3.敬請期待季潔最新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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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kobe 該用戶已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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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21 08:13 PM|只看該作者
如果瀏覽伊莉時速度太慢或無法連接,可以使用其他分流瀏覽伊莉,www01.eyny.com(02,03)。
感謝大大的分享~~
看起來都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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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65 該用戶已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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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1-20 01:36 AM|只看該作者
謝謝大大的分享~~

這個作者的書較少看
會慢慢品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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