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符瑞登 於 2016-2-7 05:37 AM 編輯
第四章 水闊風高終渺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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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放假了!終於和佑儂一起,興高采烈地到火車站迎回了日思夜想的丈夫!
可是,事情並不如想像順利。令炳輝的檔案被分回原廠,卻遭退回。一打聽,纔知以前的那位有心結的技術員「艾大」已陞任管生產的副廠長,堅決不接收令炳輝。
這一擱就是三個月。
令炳輝焦躁異常,在家中經常火大,不愛做家務的他,現在更無所事事,不知道要把自己擺放到哪裡才好。
他一次次向上級主管部門跑,而辦公室總像集市一般,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給他的回答都是「回去等消息」。
無奈之下,想起試試方興未艾的跑領導家一著棋。
那天晚上,兩口子拿著令炳輝好不容易問來的地址,一起到主管局的人事科王科長家去。想想當然得帶件伴手禮,於是先到百貨商店。
兩人在店門口商量了好久,一來受錢的限制,二來又不能顯得太俗氣,樓上樓下轉了個遍,相中一本當時剛開始流行的年歷。一問價嚇得一愣,居然是四分之一的月薪!售貨員說正流行,又纔十一月份,當然要這個價!隨即酸溜溜加一句:
「要省錢就買這種啦!一塊錢都不用!」指著過一天撕一張的小日歷。
最終,倆人硬著頭皮買下那本最漂亮的風景年歷,認為如此纔不至於太寒酸。
拿著那卷沉甸甸的年歷,問了幾處路人,終於心虛地敲門,被其家人領著,惴惴地進了客廳。
付一哂進去的第一眼,就看見了正在邊看電視邊泡腳的科長,用的是令炳輝家同樣的木桶,立馬就有了親切感。
問過好之後,科長調小電視音量的過程中,令炳輝突然瞥見客廳側牆已經掛了一幅更大更漂亮的新年歷,立即手足無措,本來已經想好的開場白一下掉了鏈子,拿著那卷年歷就有了羞怯之情。
正不知如何是好,聽見正擦著那泡得紫紅大腳的科長開口讓坐了,聲如洪鐘,一如桑城人的熱情,他的心纔漸漸安定下來。紅著臉開口時有些搕巴,話就捵不太直,但科長耐心地聽,還不時回頭跟一哂聊幾句家常,氣氛便輕松起來。
從科長家出來,倆人孩子般高興,不但是因為科長一口答應盡快處理,更因為他平等對待自己的態度,讓本來縐巴巴的心情像熨過一樣平展如貼了。
局裡很快下了文,令炳輝仍回原廠,並且名正言順地進了技術科。兩個月後,提調科長。他是廠裡第一位專業對口並有學士學位的人,在調整與管生產的艾副廠長關係之餘,他頗有揚眉吐氣的舒坦。
佑儂也上小學了。
那天一早,付一哂領著衣服皮鞋書包全新的佑儂去學校。
一反往常,一路上,令佑儂走得像大人一般,很莊重,內心雖然興奮著,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當那位和藹的中年女老師牽著他的手,領他到座位上去時,付一哂看到佑儂扭頭看她的驚慌,並且頻頻回頭看她在不在。
女老師終於站上講台,滿面笑容地請站在教室後面的家長退場。付一哂把手掌放臉旁,對著回頭找她的佑儂晃了晃,就和家長們走出教室。
走出教室的付一哂努力忘掉孩子滿臉不安卻又努力克制的模樣,告訴自已:他長大了,終於上小學了,不要擔心。可是,她心裡知道,當上天把這顆小小的種子種植在她身體中的那一剎那,就註定她今生永世無可逃脫的牽掛,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新一輪的夫妻生活正式展開。領了獨生子女證的付一哂,決定去醫院上避孕環。
婚後,令炳輝一直不喜歡套那把小雨傘:中間還要插上這一腳,既影響流暢性,也如隔靴搔癢般妨礙感覺。
他們曾經嘗試用安全期,結果一下就懷上了。那年月計劃生育還處於初級階段,口號還是「一個不少,兩個正好,三個多了」,雖說兩個正好,但間隔要四年,可當時佑儂剛斷奶。付一哂祗得去做人工流產。
躺在手術臺上,望著雪白的天花板,付一哂為肉體付出的痛苦找到了出口:她不能成為這個小生命的母親,所以是罪有應得。以後每年的這一天,付一哂都會記起這件事,雖不信輪回,但心中仍會默默地想起,願意相信那個小小的生命應當找到了更合適的人家。
為了不讓這種事再發生,付一哂老老實實地每天按時吃避孕片,但有比較大的藥物反應。好在令炳輝沒多久就離家去讀書,她祗需每年寒暑假各吃一個月的二號片就是了。
己經找到了理由,躺在手術臺上的付一哂就讓自己安下心來,準備好好地和醫生配合。
她首先聽到一句:
「你看看,就是這一個嚄!」
順著聲音看過去,年輕的女醫生戴著乳膠手套,舉著一個金屬長柄鉤,鉤子上掛著一個小小的圓環,正按程序告之:
「十年的,金屬環!」。
看到這個長柄金屬鉤,付一哂又緊張起來,可是年輕的醫生似乎比她更緊張,連上三次都沒成功……當付一哂看到金屬環又一次被鉤著舉起,上面已滿是鮮血時,就開始哆嗦起來了……
不一會,另一位老點的女醫生應聲進來接手,付一哂強忍疼痛,努力配合,終於大功告成。
坐回桌旁,等著醫生寫病歷時,小腹傳來清晰的痛楚,越來越強烈,她忍耐著,告訴自己過一下就會好,她希望醫生快快寫完,好出去在外面的長櫈上休息一下……但很快,她眼前有了飛舞的金星,冷汗冒了出來。等醫生寫完,她一把抓起病歷想快快出去,剛走到門口,便癱軟地靠在了牆上,驚慌地喊了一句醫生,倒了下去。
朦朧中,她聽到了尖叫聲,看到那位醫生一個箭步地衝過來的模糊身影,有人在叫「這位病人有家屬陪護嗎……」
清醒過來時,付一哂看到自己躺在白布幔後的診療床上。劇痛已減輕不少,年輕醫生仍在摸著她的脈搏,顯得很緊張。
這麼個小手術卻嚇到大家,付一哂非常不安,道歉地告訴醫生說,自己從生育過後,對疼痛就比較敏感。
醫生松了口氣,讓她躺著,感覺好了再起來。
她躺著,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發現自己就像睡在水裡,裡外衣服都汗透了。起床後,看到身下的白床單濕出一個身形來,只好再次向醫生道歉。
出得診室,仍頭暈眼花,身體像麵條一樣無法支撐,於是在醫院角落找了張沒人的長櫈躺了下來。
黃昏來臨時,她推著單車慢慢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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