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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38 AM

浮波其上 -【良躍農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6-4 06:49 PM 編輯

【書名】:良躍農門

【作者】:浮波其上

【內容簡介】:

  還魂在另一個世界,過氣窯姐,病重不治,萬般祈求之下,老鴇同意讓她脫籍回家,讓她一家團圓,讓她能安葬故土,了無牽掛。

  回歸田園鄉村,有爹娘兄弟疼著,身體狀況漸佳。娘說,她還是要選個好男人嫁……

  是嫁人還是不嫁人?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有油鹽醬醋一櫃,雞鴨豬兔一舍,無良親戚三兩碗,舊怨新恨一大鍋。

  名聲的問題,清譽的問題,世俗的眼光,還有婆家人的態度,都是她必須正視且鄭重對待的。

  「前半生,我身不由己。後半生,我靠我自己。」

  加油吧,李欣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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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40 AM

第一章 脫籍回家

  李欣再睜開眼的時候終於很無奈地接受了自己借屍還魂的事實。她看著旁邊塗脂抹粉打扮地極其艷麗的老鴇,不由扯了扯嘴角。

  老鴇勸她,「既然你已經從賤籍裡脫出去了,不管你還剩多少日子,都好好過吧。你娘和你哥已經來接你了,總不至於讓你死了都沒個地兒埋,安心地去,啊。」

  李欣不由暗歎口氣。

  別人穿越都是大穿小,二三十來歲的青年姑娘愣生生會穿成十來歲的青蔥少女,撿了十年的青春,偏自己不知道走了什麼霉運,年齡沒變,還是二十歲。

  別人穿越要麼是皇妃貴婦,要麼是千金小姐,就是差點的也是個小家碧玉,再不濟也是村裡一枝花,偏自己穿成個勾欄院的過氣窯姐兒,還身患重病時日無多。

  別人穿越最終都能嫁個好夫婿,帶領全家發家致富走向康莊大道,偏自己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兒,就是混吃等死也實屬艱難。

  老鴇對她倒還算不錯,讓幾個丫鬟幫她收拾好東西,其中一個丫鬟扶起她,攙著她往外走。

  大白天的這勾欄院一條街倒是冷冷清清的,李欣所在的這間勾欄院名字叫怡園,匾額上的字碩大,被陽光一反射照得人眼睛發疼。李欣咳了咳站在門匾下,抬頭一看就見著了自己的娘劉氏和自己的親哥李斐。

  丫鬟把她攙出來就算完成任務了,看她站好,說了聲「欣姐兒保重」,把包袱放在了她腳下就又重回了怡園,關上了大門——勾欄院白天要是開著,會惹來官司的。

  劉氏動了動嘴仍舊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來,她親哥李斐默不作聲地走到她身邊扶住她,把包袱挎在肩上,見李欣沒說話,便艱難地扯了個笑容說:「妹子,咱們回家。」

  李欣很想哭,於是她終究是哭了。

  如果她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她也不會那麼感同身受。但她從有意識起,便知曉了這原主從小到大所有的經歷,所以她更覺得委屈。只是這份委屈啊,這輩子大概都不會跟人說了吧。

  劉氏邁了邁步,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趕上前來在一邊攙住了她,細細打量了她的臉色,含糊地說:「閨女,咱們請大夫來治,一定把你給治好了,別怕,別怕啊……」

  李欣緩緩點了點頭,對李斐道:「哥,我覺得累得很,你背我回去吧。」

  李斐眼眶泛紅,良久才點了頭,哽咽地道:「哥背你,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咱們就到家了。」

  劉氏在一邊捂了嘴,淚珠兒從她已經開始渾濁的眼裡掉下來。

  說起李欣本來的身世倒是平淡無奇的,不過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她喪了命。醒了後就成了李欣。自己本身身世是平常的,但這個窯姐兒李欣,卻是實實在在悲慘。

  她爹嗜賭,輸了錢沒東西抵債,在賭場裡被扣住了,如果拿不出錢來贖他就要剁他一隻手。劉氏平時很潑辣,阻止自己這個冤家去賭卻是阻止不了。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李欣爹當面應承下來,可回了頭就拿了家裡的銀錢去賭去了。

  那次逼得劉氏沒辦法,把家底兒都掏出來了,又四面八方湊了錢,還是差了幾兩銀子。正當劉氏走投無路的時候,往常走訪鄉里勸人賣兒賣女的孫婆子到她家來,勸說她把李欣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說得天花亂墜的,什麼有好衣服穿,有好東西吃,要是走了運呀,說不定還能當主子呢!

  劉氏被她說得動了心,又正逢家裡缺錢,於是聽信了孫婆子的話讓她去大戶人家做工,想著過個一兩年的就把女兒給贖出來。

  可誰知那孫婆子卻是個沒點兒人性只知道撈錢的主,說得好好的是去大戶人家做工,轉眼就把李欣賣到了勾欄院去了。

  等劉氏用錢把李欣爹贖了出來,女兒卻是再也尋不到了。

  劉氏不識字,那時急著要錢,也沒讓人看契紙。這下不知道女兒在哪兒做工,慌了,拿了契紙去找里正。結果裡正把契紙上的內容一念,劉氏頓時傻了。

  當時簽的契約並沒有說是賣往大戶人家,只寫了是賣身契。

  那女兒去哪兒了?

  劉氏找了幾天,終於是尋到了個知道孫婆子在外行事的擔貨郎。擔貨郎歎了口氣,勸她還是別瞎花功夫找了,說孫婆子應該已經把人賣去勾欄院了。

  村裡的人淳樸,消息也傳得快,這事兒一出來就傳遍了。

  要找孫婆子卻也找不到,孫婆子這人已經從李家村消失了。

  村裡的七大姑八大姨聽說了這件事後都紛紛安慰劉氏。劉氏性格潑辣得很,人緣卻是不錯,給老李家生了三個兒子,功不可沒,人有底氣,又有村裡人支持,只待下一次看到孫婆子就要把人直接打一頓,然後問清楚女兒的去向。可誰知卻是再找不到孫婆子的人。

  李欣去怡園那會兒才十五歲,這一晃就是五年。李欣長得不錯,身段風流,不然孫婆子也不會看上她,不賣別人去那種地方卻是專門打了她的主意。

  十七歲最美的時候是李欣在怡園最風光的時候,老鴇安排著開了苞後就被一個有錢商人一直包著。不過歲月催人老,等她沉寂下來,頭牌這位置已經移了座。二十歲的時候商人家鄉出了事,撂了句話就走了,還不待老鴇重新安排她接客,她便生了場重病。老鴇也不是那種要把人往死裡搾乾的主,在李欣苦苦哀求了她一番,說她想要從良脫籍,以一個清白的身份葬在家鄉的話後,也答應了返還她的賣身契,允她回鄉去度過人生最後的日子。一時憐憫,還讓人問了李欣的家址,讓她家人來接她。

  劉氏接到消息的時候傻了,還是李斐反應快,收拾了東西就要跟著怡園來的人去。劉氏趕緊跟了上去,說要親自接女兒回來。

  可五年之後再見女兒,卻是忐忑地連上前與女兒說話都戰戰兢兢。或者說是心懷愧疚,怕女兒心裡恨她吧。

  李家村是輝縣東邊兒的一個小村莊,李姓是李家村的大姓,村裡人生活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往年交了租子還有多些的剩餘口糧。風調雨順的時候還能把吃不著的糧食賣了,存下來一些銀錢,比起那連飯都吃不上的村子已經好得多了。村裡人又知道互相幫襯,雖然也免不了一些小摩擦,但總體來說是很和諧的。

  李斐背了李欣,趕了兩天的路終於回來了,朝著村口走,劉氏趕著騾子跟在後邊,騾子背上扛著李欣的包袱。遠遠地劉氏就看見李欣爹守在村口,周圍還停了烏拉拉一群人。李欣的弟弟李丘和李銘立在李欣爹左右,背挺得直直的,望向李斐的目光中都有著激動。

  李斐比李欣大兩歲,今年二十二,李丘今年十八,李銘十二歲。李欣不見的時候他們倆一個是半大小子,一個也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對這個姐姐都有了印象。此時見李欣回來,如何能不激動?

  李欣爹李厚仲訕訕地站著,待人走近了,跨前一步哆嗦地喊:「閨、閨女……」

  李欣趴在自己哥哥寬厚的背上熟睡著。

  李斐心裡對自己親爹有著怨氣,沒理會他,背著妹妹就要家去。村裡人紛紛望向他背上埋在他頸窩裡的女子,神情均有些複雜。

  村長是李厚仲的族叔,也是村裡最有權威的一個,咳了聲說:「斐子他爹啊,趕緊家去吧,欣姐兒回家了就好,好生照顧她。」

  李厚仲眼眶紅紅的,勉強答應一聲就要跟上去,劉氏喊住他,在後邊兒道:「上趕著去做什麼?你當閨女願意見你不成!」

  李厚仲頓了腳,卻是沒法反駁。村長在一邊打圓場,「欣姐兒回來了就好嘛……」

  「敢情不是你女兒因為你被賣?要是你遇上我這情況,我嬸能給你好臉?」

  劉氏一向潑辣是村裡都知道的事情,跟她耍嘴皮子是耍不過的,不是說她講得頭頭是道能把你堵死,而是她一旦跟人罵起來,除非對方認輸服軟,否則她絕不歇戰。李厚仲也知道她這毛病,當即扯了村長的衣角,「叔,是我錯,你也趕緊家去吧,我家還有事兒,下次請你喝酒啊。」

  村長吹了吹鬍子,瞪了劉氏一眼,想著不要與婦道人家計較,哼了聲也家去了。

  等李厚仲想要攆上去的時候,劉氏把騾子往他那兒一趕,「斐子丘子和銘子都不是沒眼珠子的人,知道怎麼照顧欣姐兒,你趕騾子回去,跟著往上湊做什麼?」

  說完也不等李厚仲說話就往前跑著去了,李厚仲往近旁一看,村裡人都望著他,夾雜著鄙視和同情的目光,而自己兩個兒子也已經跟上了大兒子,一左一右地伴著。李厚仲狼狽地趕著騾子回去了。

  李家在李家村裡的經濟狀況算是中等的水平。李厚仲的娘還活著,跟他大哥李厚伯在一起住。他三弟李厚叔娶了媳婦兒去了鎮上開了家鐵匠鋪子,逢年過節才回來一次。李厚伯家和李厚仲家都在李家村,兩家隔得也近,均在李家村的村東頭。比起李厚仲家,他大哥家過得更好些。要不是李厚仲那些年迷上了賭,現如今這李老二的身家跟他大哥也應該是不分伯仲的。

  李斐將睡熟的李欣安置在了床上,李大嫂子張氏趕忙上來幫忙。李丘的媳婦兒,今年才過門的江氏插不上手,只能去給這個大姑子打了盆乾淨的溫水出來,幫襯著大嫂給大姑子淨面,脫鞋更衣,扯了被子給她蓋上讓她睡好。

  一切收拾好後,李斐讓大家都跟著出去,聚集在堂屋裡。只是大家都不說話。

  張氏是大嫂,看了看李斐的臉色,開口道:「妹妹既然回來了,不管以後怎樣都是咱們家的人,當年公爹……事兒已經過去了,日子還得過,咱們先請個大夫來給妹妹看病抓藥,總要把妹妹的病先治治。」

  怡園派來的人說李欣已經油盡燈枯就等著死了,張氏說這話也想著是要盡盡家人的心意,不讓妹妹走得遺憾。

  李斐沒說話,只是手抖得厲害。江氏看李丘咬著唇,眼眶泛紅,手搭上他的肩,正要也說兩句附和大嫂,也勸勸這兩兄弟,門口劉氏的大嗓門已經響起。

  「趕緊去村西頭找孟郎中來給你妹子看病!花多少錢都讓你爹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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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41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5-19 03:45 AM 編輯

第二章 散分私房

  自從李厚仲賭錢賣女的事兒出了以後,在李家裡他算是抬不起頭來了。劉氏那段日子哭天抹地罵他是個該挨千刀的,他大哥和三弟都沒給他好臉,更別說當時正要議親的大兒子和已經長成大小伙子的二兒子了。從此在李家他的地位可謂是最低的,劉氏說他罵他都不敢回嘴,實在是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不過這事兒到底還是有個好處。從那時起李厚仲就把好賭這毛病給改了,專心拾掇家裡那一畝三分地,幾年下來家裡日子倒也平和了,劉氏也少了對他的怨憎。

  如今女兒回來了,他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讓女兒過得好,以彌補對女兒的虧欠。

  李斐聽了他娘的話也不耽擱,立馬挎了褡褳子跑出了門,張氏喊了聲婆母,見她公爹縮著頭牽著騾子跟在後邊,又低聲喚了句公爹。

  劉氏進了堂屋問李欣在哪,張氏趕緊道:「妹妹在我屋裡躺著。」江氏看了看婆母的臉色,小聲說:「昨兒我把西屋收拾好了,姐姐住西屋裡可行?」

  劉氏嗯了聲,轉了方向進李斐屋裡去看女兒。

  李家是個標準的農家院子,共有四間屋子。李老二和劉氏住的正屋,東西兩側各有一間屋子,東屋住的李大郎,西屋住的李二郎。李三郎住在正屋後邊的一間從正屋隔出來的小屋子裡。另外就是一間堂屋了,用來做待客、吃飯等一些瑣事。江氏說的西屋是她和李二郎的屋子旁邊的堆雜物的屋子,江氏把東西都清理出來擱在了後院堆柴的柴房去了。那屋雖然有些窄巴,但李家現在的情況也只能騰出那麼個地兒來給李欣住。

  李厚仲拴好了騾子進了堂屋,見二兒子和二兒媳婦都還在,訕訕地問:「欣姐兒還好吧?」

  李丘陰陽怪氣地說:「你覺得姐姐好嗎?」

  李厚仲不說話,江氏拉了拉李丘的袖子。雖然她也覺得自家公爹算是害了這個未曾謀面的大姑子一生,但孝道壓在頭頂上,可不能讓人說二郎不孝。

  李厚仲把騾子上的包袱擱在桌上,歎了口氣,也不說什麼,逕自去了灶間生火做飯,張氏和江氏忙去幫忙,一邊讓公爹去休息。

  堂屋裡只剩下父子三人,李大郎去請孟郎中,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來。

  李銘今年十二歲,因為姐姐的關係早早地就看盡了村裡人的眼色,懂事聰慧,見二哥和爹都不說話,咳了聲開口道:「爹,二哥,姐姐回來了就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前的事兒也別提了,提了怕姐姐也傷心……」

  李丘眼眶仍舊是紅的,在李家人裡屬他脾氣最暴。李大郎穩重,李三郎現在年歲還小看不出來,但人人都說他精乖鬼點子多。就這個李二郎,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看上去很是溫和含蓄的一個人,發起脾氣來簡直是不要命。當年因為有人開玩笑說她不見了的姐是個破鞋窯姐兒,他能抄起鐵斧子就朝人砍著去。

  李厚仲有時也怕這個兒子,見小兒子說了話,看了二兒子一眼,努了努嘴說:「欣姐兒回來了,照顧她是一定的……」

  「你還能照顧姐姐幾年?」

  李丘不說話,一說話就滿是怒意,「大哥說了,來報信的人說姐姐是油盡燈枯,沒多少活頭了,回來就是想葬在鄉里邊兒。這會兒你倒是知道要照顧姐姐了,啊?當年你做什麼去了?你要不是賭,我姐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事是李厚仲一輩子的污點,他反駁不得,也不能反駁,只是低垂了頭,鼻頭都泛紅了。

  李丘罵了一頓心裡解氣不少,正還想說點兒什麼,東屋裡劉氏喊:「都過來,欣兒醒了。」

  一家人忙慌地進了東屋,張氏和江氏站在後邊。李欣半躺在床上,背倚在劉氏懷裡,見了爹和兩個弟弟便是一笑,叫他們:「爹,丘子,銘兒。」

  李欣離家的時候李銘年紀小,全家只有她這個做姐姐的喚他銘兒。李銘咬了咬唇,眼珠子微微紅了。李厚仲更是想不到女兒還會認他,喊他爹,禁不住老淚縱橫。

  劉氏叫張氏和江氏上前,給她介紹說:「這是你大嫂子,姓張,那個是你二弟妹,姓江。」

  李欣在床上叫了嫂子和弟妹,微微點了個頭就算見了禮。張氏和江氏都沒見過她,本來心裡還惴惴的,生怕她在那種地方待了五年學了些不好的風氣回來,此時見她一派溫和有禮,也消了心裡的忐忑,上前親熱地叫著妹妹姐姐。

  李欣環顧了一圈,沒見著她大哥,問劉氏,劉氏說給她請郎中去了。李欣見大嫂也在,也不強求一定要大哥在場,點了點頭問她的包袱。

  李銘連忙去堂屋把她的包袱拿了來,李欣支起身坐了,解開包袱,把東西都攤開,喘了口氣說:「爹,娘,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日子,這病好或是不好,都得老天說了算。要是我真不好了,這些東西也帶不去,索性現在就給爹娘和哥哥弟弟們留下,也算是個念想,能幫襯家裡一些。」

  劉氏按住她的手,聲音澀澀的,「才剛回家,說什麼喪氣話……」

  「我的身子我知道,燕媽媽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這些都是我自個兒攢的私房,我帶著走,燕媽媽也沒說別的。」李欣穿越過來也不知道自己這副破敗的身子能不能熬得下去,這些東西原本就是原主想要給自己贖身的,如今贖身銀子交了還有富餘,消了賤籍回了村裡,原主應該也是想把東西留給家裡的。

  說著就從包袱裡拿了五件半新的薄紗衣裳,料子比村裡人穿的麻布好多了,摸起來也滑膩,就是顏色艷了些。李欣拿了件青藍色的和一件暗紅色的給張氏,說:「大嫂,這兩件你留著,自己穿或是去典當鋪賣了都使得,也算是妹妹給你的見面禮。」

  張氏忙接過來,一時間也感慨萬千,心裡有些疼惜自家男人的這個妹妹。

  李欣又拿了一件淡黃色和一件桃紅色的給江氏,說:「這是給二弟妹的,也跟大嫂一樣,或自己穿或賣,都由得二弟妹。」

  江氏也接過,道了謝後挨在李二郎身邊,眼眶也隨著自己男人一般,變得紅紅的了。

  剩下的一件是素白色的,那白可是真白,光映上去彷彿還能發著光似的。李欣摸了摸這件衣裳,知道這是原主最喜歡的,不由歎了聲,把衣裳遞給劉氏,「娘,這衣裳你拿著,這是我最喜歡的,不過穿了三回。這料子耐放,您要是想留著,等三弟娶了媳婦兒給三弟妹吧,要是不想留著,也能當幾個錢。」

  劉氏嗚咽著把衣裳摟在懷裡,話都說不出來。李厚仲蹲在地上靠在床沿邊,手捂著頭直抖。

  以前劉氏罵他造孽,他還不覺得這罵有什麼。如今看自己可不是造孽嗎?好好的一個閨女,生生因為他變成了這樣……

  李銘挨上來坐在李欣身邊,手握住李欣的手,一向嘴巴利索的他這時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都別這樣,能回來我已經很高興了。」李欣拍了拍李銘的手,微微笑著:「爹,娘,你們這樣讓我都不好受了,我回來也不想看到大家哭哭啼啼的。」

  劉氏抹了淚,點頭說:「娘聽你的,不哭。」

  李欣點點頭,「這五件衣裳我都是私下穿的,也就那時身邊的丫鬟看到過,其他人沒瞅見,不是骯髒的東西。」

  張氏和江氏聽明白了李欣是怕她們嫌棄東西是青樓女子穿過的,瞧不起這些衣裳。張氏當即道:「妹妹給的定是好東西,沒什麼骯髒不骯髒的。」江氏也在一邊附和。

  李欣笑了,又從包袱裡拿了一隻純金鐲子遞給張氏,一個玉扳指遞給江氏,一顆看上去不大卻圓潤有光的珍珠遞給李銘。這些都是包她那個商人送的。遞完東西也不說話,繼續從包袱裡掏東西。把一個小布包打開,裡面赫然是五個銀錠子,每一個有五兩重。這麼一筆錢夠一家人吃兩三年了。

  李欣給張氏、李二郎、李三郎分別一個銀錠子,說:「這是給哥哥和弟弟們的,大哥不在,大嫂幫大哥收起來吧。這些年我攢的最多的也就這點兒東西了。」說著把剩餘兩個銀錠子遞給劉氏,「娘,以後別罵爹了,爹也知道錯了,賭也戒了,我也回來了,好生過日子吧。這錢您拿著。」

  李厚仲抬起頭來,一張已經溝壑橫生的臉上全是淚,「閨女,爹對不起你啊……」

  「爹能改好就好了,子不言父過,以後別說這話了。」

  說了些話李欣也覺得累了,重新倚回劉氏懷裡,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等到李斐請來孟郎中,天色也已經黑了。劉氏怕李欣餓著,一家人吃了飯後把李欣的那份一直用文火煨著,生怕她起來後餓了吃不著熱飯。

  孟郎中醫術不錯,李家村的人願意找他看病,因為他收錢也不多,藥開得也實在,不會坑人,村裡人還能跟他攀個關係,就是李斐兄弟幾個都能叫他一聲叔。只是他人有些憊懶,遠了就不願意動,一般人家去看病只能是自己個兒找上門去。

  李斐千辛萬苦才把他請上門,把了李欣的脈,孟郎中沉吟下道:「看樣子倒是油盡燈枯了,其實不然,有一股氣撐著,暫時死不了。」

  劉氏對於這種有一技傍身的手藝人都有些尊重,聽了後趕忙恭謹地問:「那……欣兒是能活下來的了?」

  「能活,多養養,再吃點兒藥補補,如果照料地好,一兩個月的也就能養回來了。」

  全家人一聽真是喜出望外,劉氏又磕巴道:「可是……前有人說,我女兒是沒多少日子……」

  孟郎中對李家人的事兒也是知道一些,細細翻了李欣的眼皮子看,又把了良久的脈,這才說道:「這丫頭也是命大,熬過去了,沒生命危險了。」

  李厚仲感恩戴德地謝了孟郎中,拿了一籃子雞蛋和一條豬腿子肉給他帶去。劉氏吩咐李銘送孟郎中,順便抓藥回來,李銘顛顛兒地去了。

  李欣不知道她的魂魄已經適應了原主的身體,兩兩中和,這病也回了元氣,如今已是真正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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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42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5-19 03:46 AM 編輯

第三章 李家態度

  當晚李欣醒來後就搬去了江氏收拾好的屋子,總不能佔了哥哥嫂嫂的臥房,讓哥嫂沒地方睡吧?她身子也虛,睡意很重,劉氏照顧著她吃了飯便又睡下了。

  東屋裡,李斐看著張氏攤在床上的五兩銀子和金鐲子,還有兩件料子極好的衣裳,沉默不語地坐在床沿。

  「妹妹大概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分給爹娘還有我們了……」張氏覺得這個妹子好,不像村裡的小媳婦兒老婆子說的那些青樓妓子一樣,長得妖媚還喜歡搔首弄姿。今兒看這妹妹,眉目清婉的跟個小家碧玉似的,說話也有禮,看著就舒服。

  其實李欣當年真的算是李家村的一枝花了,不然孫婆子也不會單單就設了計賣了她進那種地方。可見李欣的品貌是很好的,她又心靈手巧,那會兒上李家求親的人也多。可惜了那麼一個好姑娘啊……

  李斐默默地把金鐲子拿了起來,套在張氏手腕上。張氏驚訝,李斐道:「東西都收好吧,是妹妹的一番心意。」

  張氏點頭,李斐想了想說:「孟郎中說妹妹的病能好,以後不管怎麼樣,妹妹都是我們的責任。」

  張氏明白這話的意思,李斐是要打算養這個妹妹一輩子了。她心裡暗歎口氣,本來那點兒小小的不願意在看到床上的東西時也消了。妹妹人好,養她也不過是多張嘴吃飯而已,她這個做大嫂的憑什麼嫌棄她?聽說當年大郎娶她那會兒的彩禮錢也是把妹妹賣了才得的。

  「我會好好照顧妹妹的。」

  張氏握了李斐的手,為自己有這樣有情有義的丈夫而高興。

  而西屋裡,江氏怯怯地站在李丘身邊兒,也聽李丘說:「我姐以後住家裡了,不管別人說什麼,她都是我們家的人。你平時性子軟也就罷了,出門兒的時候要是聽見誰說我姐壞話的,回來告訴我,聽到沒有?」

  江氏諾諾地答應。這對新婚夫妻性格互補,李丘的脾氣有時候特別暴躁,而江氏就跟個溫順的小兔子似的。兩口子之間事兒一般都是李丘拿主意,江氏雖然性子軟,但在家務上卻是一把好手,對李丘來說就是很好的賢內助。

  劉氏雖然人潑辣了些,但對於給兒子娶的兩個媳婦兒倒是眼光精準的。李斐是老大,妻子穩重擔得起家。李丘的性格也只能找個江氏這樣的,要是娶個脾氣一樣暴的,恐怕就家宅不寧了。

  而此時正屋裡,劉氏的意思卻跟李大郎和李二郎說的話完全不同。

  「欣姐兒才二十歲,擱在村裡頭這歲數也不算太大,我尋思著給欣姐兒找門好親事。」

  李厚仲默不吭聲地坐著,眼睛盯著那兩錠銀子,似乎能從那錢裡看出什麼花兒來。劉氏說了話沒聽見他應,轉頭一看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錢,頓時怒道:「看見點兒錢你就沒了魂了?你是不是又想去賭了!」

  李厚仲搖了搖頭,聲音很艱澀,「我是在想,這些錢都是閨女拿命來熬的……」

  劉氏火氣下了來,聽了閨女一席話後也不想再罵自家男人,默了片刻後才道:「先讓欣姐兒把身子養好了吧,你明兒去你哥家問問,他家不是有些養身的東西嗎?你看能不能弄點兒來。」

  李厚仲答應了一聲,把那兩錠銀子收在了錢罐子裡放好,想了想說:「我去三弟那兒問問看吧,看鎮上有沒有賣那些東西的,買點兒來用就好。」

  「當年你們分家的時候你娘就偏了大兒子和小兒子,你什麼都沒分到,現在問他們要點兒東西怎麼了?」劉氏扯了被子鋪好,一聽他的話就很不滿意,「你去問你大哥要根人參鬚,他還能跟你要錢?去鎮上買又要多花多少銀子?」

  李厚仲不理會她的話茬,掀了被子睡進去。劉氏氣得牙癢癢,一巴掌拍下去。

  「就你覺得那是你哥你弟,你困難的時候他們怎麼也不幫著點兒?當年要不是他們不多拿幾兩銀子出來救你,我何至於賣女兒……」

  說著劉氏便哭起來,李厚仲在床上縮著,半晌才歎了口氣,「大家都不容易……」

  李厚仲三兄弟當年分家的時候老太太的確是偏了心的,好田好屋子緊著分給了大兒子和小兒子,其他什麼傢俱物什,鍋碗瓢盆牲畜的也儘先緊著大兒子小兒子分。至於中間的二兒子,分到的也就是那種不好不壞的了。為此劉氏慪了半輩子的氣。

  李厚仲出事那會兒,這兩個兄弟還是出了錢的,但劉氏只覺得他們錢出得不夠,沒盡心。五年來她把賣女兒的過錯歸結到了李欣她爹和兩個伯叔身上,恨得不行。

  李厚伯和李厚叔這大爺三爺兩個因為侄女的事也不怎麼待見好賭的李二爺,但可能他們自己心裡也有些覺得虧欠吧,這些年倒是與李家修好了一些,時時也幫襯著。李厚仲好面子,不樂意和親兄弟算錢,也覺得自己兄弟為自己做的已經夠多的了,輕易也不找兄弟幫忙,劉氏一提讓他去自己大哥家拿現成東西,他就不言語了。

  老兩口睡在床上彼此不搭話,末了還是李厚仲開口道:「閨女說讓咱們好生過日子,咱們就好生過日子吧,別慪氣了。大哥他家四小子要娶親了,這也是一大筆錢。三弟家春兒也要嫁人了,頭一個女兒出嫁總不能寒酸。現在去找大哥和三弟不是給他們添堵嗎?咱們又不是出不起給閨女買補品的錢。這些年他們也幫我們不少,當年是我的錯,跟他們沒關係,那會兒我們不是都已經分了家了,人家對我們沒責任……」

  劉氏背對著他默默流淚,她也知道自己有時候喜歡鑽牛角尖,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當年賣女兒少不了她一份責任,全怪在別人身上怎麼可以?要是沒賣女兒,這會兒估計都有外孫子叫自己外婆了。

  李厚仲伸手拍了拍她,良久道:「女兒的事情村裡人都知道,哪家願意娶她?蜚語流言的肯定不少,你說要給她尋門好親事,難喲……」

  「可總不能讓欣姐兒一直住在家裡頭。我跟你活著的時候還好說,可我跟你死了以後呢?大郎媳婦兒和二郎媳婦兒願意繼續養著閨女?還別說三郎到時候也要娶親。等你跟我死了,這家也要分,閨女跟著誰?那不是討人嫌麼……」

  劉氏的計較也有道理,李厚仲歎了口氣,「可要找那種不嫌我們閨女的人家,難吶。」

  「欣姐兒樣子也好,性子也好,在那種地方待了五年也不是她願意的。但凡是通情達理的人家都不會看不起她。」

  「可要是讓人家娶了她回去當兒媳婦,當媳婦,恐怕沒幾家願意啊。」李厚仲歎息一聲,「那種娶不到好人家姑娘的,你肯定又看不上。」

  劉氏搓了把臉粗喘了口氣,「等欣姐兒身子養好了再說吧。」

  「哎」,李厚仲答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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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43 AM

第四章 從良不易

  第二天一大早李欣就醒了,聽得見外邊兒院子裡乒乒乓乓的聲音,李家人早早起了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李大郎和李二郎扛著鋤頭下地去了,李三郎挎了布袋子,張氏正給他往裡邊兒裝飯糰子。

  李欣穿了衣裳打開門,自我感覺身體好了些,「大嫂,三弟,做什麼呢?」

  「三弟去學堂咧,中午不回來,給他多裝點兒,怕學堂那邊兒的飯食不夠他吃。」

  張氏趕緊把東西收拾好朝她走過來,見她氣色不錯才算是放了心,「妹妹那麼早就起來?」

  「啊,醒了就睡不著了。」李欣笑道:「爹和娘呢?」

  「娘在灶間忙著,爹出門兒去鎮上了。」

  李銘走過來望著李欣,「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是我們吵著你了?」

  「沒有,我也睡太多了。」李欣看著這個差不多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很是感慨,「銘兒什麼時候開始讀書的?我記得那會兒你還是個調皮蛋子呢,眨眼一過,這會兒都要成個小秀才了。」

  李欣打趣他,李銘微微低了頭,「也就讀了幾年書……」

  其實李銘讀書的原因正是因為李欣。劉氏因為不認識字兒被孫婆子給騙得把女兒給賣了,吃了大虧,這才覺得家裡邊兒應該有個識文斷字的,才不至於被人欺負。便發了狠,就算是花大價錢也一定要培養出個讀書人來。大兒子和二兒子歲數都大了,人家先生也不肯收,也就小兒子還行些,況且三郎人又精乖,腦子轉得快又轉得圓,所以送了他上學。

  張氏上前笑道:「妹妹餓了吧?趕緊收拾下,咱們吃早飯。」

  劉氏和江氏單給李欣做了個蛋羹,她們卻是吃的糙饃饃。李欣一個人吃不自在,硬是要把碗裡的蛋羹分出去些,張氏忙阻止,「這是專門給妹妹補身子的。」

  「我又不是什麼精貴的身子,單我一個人吃不自在,大嫂二弟妹,娘,我們一起吃。」

  說著也不管劉氏等人勸阻,還是將蛋羹分出去了很多,又拿了個饃啃起來,吃一口饃,吸一小口蛋羹,然後喝口水,將就著吃了頓早飯。

  要說這伙食的確不算好。饃饃又粗,水又沒味,唯一的一道雞蛋羹也吃不過癮,比起前世的味兒來差多了。但李家人對李欣好,她要是吃獨食才叫誅心呢。

  飯後李欣幫著劉氏和江氏刷碗拾掇灶間,張氏收拾收拾像是要出門。李欣問她去哪,張氏笑道:「去接你侄子回來。」

  李大郎和張氏成親近五年,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小名山子,今年四歲,小兒子小名小兜,今年兩歲。因為要去接李欣以及收拾家中一應物件,張氏把他們送回娘家去待了兩天。現在塵埃落定,也該去把孩子接回來了。

  李欣那個激動啊!前輩子她就特喜歡孩子,她一個十分要好的姐們兒就是個幼師,跟她碰頭的時候特別喜歡聊育兒經。聽得多了,對孩子的興趣也就更大。

  人家都說喜歡孩子是女人的天性,李欣一聽張氏的話就趕緊讓她回去把孩子接回來,張氏笑著應了,背了個籮兜就出去了。

  劉氏笑道:「你還不知道你大嫂有兩個娃吧?也是你大嫂能生養,兩個娃都乖,看著就喜慶。」說著朝一邊涮鍋的江氏道:「你也抓緊著點兒,這肚子還沒動靜吶?」

  江氏羞紅了臉,在大姑子面前也不好說什麼,吶吶地說了聲「沒」,便把頭低了下去,恨不得扎進那涮鍋水裡。

  劉氏表情有點兒不滿,心想著,這二兒媳婦進門也四個月了,怎麼肚子還沒動靜呢……

  李欣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也知道在農村裡,媳婦兒的功能之一就是傳宗接代。看劉氏不怎麼高興,笑著說道:「那也得看緣分,其實越是強求越是不能如人意。娘,現在兩個小孫子都讓你忙不過來了吧,別催二弟妹。只要二弟和二弟妹夫妻感情好,孫子啊,遲早都會有的。」

  一席話說得劉氏笑不攏嘴,心想,可不是嘛,都兩個大孫子了呢!

  但二兒媳婦這邊也不能鬆懈,「話雖如此,你還是要抓緊。」劉氏對江氏道:「山子和小兜是老大家的,老二家的還沒信兒呢!」

  江氏點點頭,把涮鍋水倒了,笑著對李欣道:「大姐累不?去堂屋歇會兒吧。」

  李欣覺得身體不怎麼累,但也承她的情,慢悠悠地走到堂屋去休息。

  中午江氏把飯帶去地裡給忙活著的大郎二郎,順便也在那兒吃,家裡只剩劉氏和李欣母女倆。吃了飯後喝了藥,李欣正打算尋點兒事做,劉氏趁著家裡沒別人便跟她說話。

  「閨女,今後有個什麼章程,你可想好了?」

  李欣一聽就知道劉氏在問她對今後的打算。在這個時代,對女子來說,好的歸宿就是嫁人生子,然後相夫教子。她雖然心裡排斥,但真到了那個地步也不會反抗就是了。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規矩,她才不會做那種打破常規的出頭鳥呢。

  不過她的情況太特殊了。被賣在窯子裡,不是寡婦不是和離過的婦人更不是黃花大閨女,說起來她的地位和名聲都低得很。如果劉氏是想問她想不想嫁人的話,她可以斬釘截鐵地回答她說:「不想!」

  但是要她在李家待一輩子,又不是那麼現實的事情。

  劉氏老兩口在還好,愛女的父母嘛,養女兒一輩子也是願意的,只要她不惹是生非不好吃懶做,相信爹娘也不會撇了她不管。但劉氏老兩口總有走的一天,一旦他們去了,自家兄弟三個肯定會分家。到時候她的去處才叫做難安排。

  李欣本身也不是個願意麻煩別人的人。起初她覺得自己穿越過來要不了多久就又要去見閻王了,誰知聽郎中說的一番話,現在這病竟然又能好了。她自己有手有腳,身體好了以後能做家務能幹活,不白吃飯,靠著一雙手也能養自己。

  但自己這個歲數還待在爹娘家,說出去總是不太好的。

  當然,嫁人更是不好嫁就是了。

  所以李欣低了頭,不答劉氏的話。劉氏急了,生怕閨女以後就生無可戀了,畢竟經過那些事兒,又要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心裡肯定不好受。拉了她的手,劉氏急切地說:「閨女啊,你心裡有什麼話一定要跟娘說啊!娘養得起你,就是養你一輩子都沒問題。可是女兒家,總得要嫁人……」

  越不想什麼越來什麼,李欣就不想聽劉氏提這茬,見她娘聲音都尖了,這才無奈地開口,「娘,誰家願意娶我這樣的……但凡是注重名聲清白的人家,寧願去娶個寡婦也不會樂意要我這樣的人。」

  「怎……怎麼會!」劉氏心裡更沉,知道昨晚老頭子沒說假話,但她就是不願信,「你等著,娘一定幫你尋門好親!」

  李欣歎口氣,也不阻止她娘。反正碰了壁以後她娘就會知道這種事不是那麼容易的了。

  自古入了那行的女子想要從良,只有為妾那麼一條路。晚景好些的,就如那燕媽媽,退居幕後當了領頭人,管一個怡園的妓子。差點的,淪為燒火婆子也算有個歸宿。更有那遁入空門的,在佛門清淨之地也可能招受登徒子的騷擾。

  總之,從良二字,難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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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45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5-19 03:51 AM 編輯

第五章 全家團圓

  下晌李二爺從鎮上回來了,懷裡揣著小布巾子包著的一根人參鬚。劉氏接過來問他花了多少銀子,李厚仲磕巴了下才回她,「一兩半錢。藏牆根兒的銀子都掏出來了,沒動閨女給的錢。」

  聽得劉氏牙疼,狠狠捏了他胳膊一把,寶貝似的去整治這根不算粗壯的人參鬚了。

  李大郎和李二郎也扛著鋤頭回來了,李大郎一邊抹汗一邊埋怨:「這天兒什麼時候下場雨啊,要這樣下去,我們得去河裡擔水澆地了,那可費工夫。」

  李二郎罵道:「楊家把水都截到他們那田裡去了,絲毫不管我們這些人的死活,咒死他們家地顆粒無收!」

  李家村裡有條河經過,一般來說老天作美,灌溉之類的事情單下雨就足夠了。但遇上乾旱的時節,還是得靠這條河。楊家主母是李家村的村民,但整個楊家卻是李家村的一個外來戶,財大氣粗,在李家村置辦了百多畝的田地,請了長工幫他們打理,算得上是李家村頭一號的地主了。

  一直以來那河就是李家村人默認的公用河,有時莊稼吃水不夠要從河裡取,田地挨著的鄉里鄉親都樂意挖條溝讓水過去,基本都能照顧到有田的人家。可自從楊家來了以後,因他家田挨著河近些,生生就把從他家田地那兒過的溝給填了堵了,讓李家村其他村民恨得不行。

  大家去裡正那兒說過,裡正也出面和楊家交涉過,不過人家一句「地理位置不行怪不得別人」就把裡正給堵了,畢竟規矩和律法上沒說遇上這樣的情況就一定要楊家讓水。楊家還說,挖了那條溝廢了地,會讓他們少種多少多少糧食。真是越是有錢越是一毛不拔。

  李欣在一邊靜靜聽著,也知道自己插不上話。雖然她小時候在農村待過,家務活不錯,但種地那些事她不是很懂。

  李家父子三人正說著,張氏帶著孩子回來了。

  山子一個人走著,小兜被張氏抱在懷裡,睜大了眼睛看著迎上來的李欣。山子看上去憨憨的,小兜嘴裡吐著泡泡,見李欣望向他,便把手指塞進了嘴裡吸著,困惑地沖張氏叫,「娘。」

  張氏笑著放下小兜蹲下身,兩手各牽一個,跟他們介紹說:「這就是娘跟你們說的姑姑。快叫人啊。」

  李欣朝前一步摸了摸山子的頭,又摸了摸小兜的頭,被這兩個虎頭虎腦的孩子都逗笑了,「我是姑姑,你們好啊。」

  山子眨了眨眼,才怯怯地喊了聲「姑」。小兜見哥哥叫了人,也傻傻地跟著喊了「姑」。

  李欣回來時沒見著家裡有小孩子,便忽略了這茬,以為家中沒娃,便把貴重的私房都給分了。午晌得知張氏要去接孩子才知道大哥大嫂已經有孩子了,下午才準備了小玩意,這時正好派上用場。

  伸手從懷裡摸出兩個銀鏍子分別遞給兩個小孩兒,笑著說:「姑姑給你們的見面禮,買點兒零嘴什麼的去吃。」悄悄湊近他們說:「不要傻傻地交給娘哦。」

  山子點頭,樂呵呵地把銀鏍子小心地收在兜裡。小兜跟著哥哥依樣畫葫蘆。

  李欣又拿出兩個線團娃娃,是她下午的時候做的,拿竹篾子和線裹在一起纏的,不值錢,但算是個稀罕的玩意兒。分別把兩個線團娃娃分給小傢伙,又幫著山子給他繫在側腰上,笑問他:「好看不?」

  「好看。」山子奶聲奶氣的。李欣又逗他,「再叫我聲兒。」

  「姑姑。」

  「姑姑……」小兜在一邊可憐兮兮地跟著哥哥叫,「我,我也要……」

  李欣笑著給他繫上,「小兜喜歡嗎?」

  「嗯,喜歡哦。」

  小兜稚氣地摸娃娃的頭,咧開嘴衝著自己側腰那處傻笑。張氏抱起他又拍了拍他哥哥的頭,「快進屋去了,等三叔回來了我們就吃飯了。」

  說著又朝李欣道:「哪有你這樣疼孩子的。」

  「我侄子嘛。」

  李欣光是笑,眼珠子不落地看著兩個小傢伙。張氏看在眼裡心裡一歎。

  聽說那種地方為了不讓女子懷孕,都會給灌藥的。妹妹在那待那麼久,吃那種藥時日長了,會不會把身體也給弄垮了,甚至於是難有孩子了?

  過不了多久李三郎也回來了,全家團圓,和和美美地吃了晚飯。

  這算的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團圓飯,一家十口人都上了桌。張氏抱著山子,李欣執意抱了小兜,看著懷裡孩子粉粉嫩嫩的,心裡說不出的喜悅。

  劉氏特意整治了一桌好吃的,殺了家裡的一隻老母雞給燉了湯,李厚仲從鎮上專門買了新鮮的肥豬肉,劉氏好好地燒了一碗紅燒肉。又炒了蛋撒了蔥花,三大主菜全是大葷,李家人上次吃那麼講究還是江氏進門,這都隔了四個月了,只覺得今天的晚飯讓人只想流口水。

  李欣卻是不耐這樣吃的。不說營養,單就是看著那油她也是下不了嘴的。

  劉氏招呼著大夥兒吃,李欣拿了筷子只夾青菜,就著糙米飯吃得津津有味。李厚仲專門夾了雞腿給她,李欣接過來後皺了皺眉,但看著李厚仲一臉期望地看著她,便強迫著自己吃了下去。

  李大郎和李二郎在田裡勞作了一整天,吃得呼哧呼哧的,見妹子不吃紅燒肉,以為是見他們吃得歡不想與他們爭,頓了筷子給她夾。

  「別,大哥,二弟,我不喜歡吃肉……太膩了,我腸胃不好吃了不舒服。你們吃。」李欣又夾回給他們,又夾給桌上其他人,特別是兩個不怎麼動筷子的媳婦,「大嫂二弟妹,你們吃,我喝點兒雞湯就好了,郎中應該也說過讓我吃清淡些的,別浪費了,剩多了擱久了,味道可就不好了。」

  張氏和江氏趕緊笑著接了,劉氏這才信了她不吃肉是因為郎中吩咐過,而不是省著給家裡其他人吃,便給她舀了碗雞湯看著她喝。

  山子眼巴巴地看著燉雞裡另外一條雞腿,李欣看見了,夾到他碗裡笑著問他:「山子,你是哥哥,弟弟也想吃呢,怎麼辦?」

  山子舔了舔嘴巴,猶豫了好久才握了小拳頭,像是下定決心,「那給弟弟吃吧!」

  小兜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搞不清楚狀況。全家人的筷子都慢慢停了下來。李欣鼓勵而讚揚地對他點點頭,「山子是個好哥哥,那麼大個雞腿弟弟也吃不了,你分一些給弟弟就可以了。兄弟兩個要相親相愛的,知道嗎?」

  山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老母雞的肉燉得夠久,很容易就從雞腿上撇了些肉下來。李欣很仔細地餵著小兜吃,還哄著他喝了小半碗雞湯,見他肚子圓圓的了才放他下了桌,讓他在附近走走好消食。

  吃過飯,天色也已經黑了。初夏季節晚間天氣很涼快,一家人搬了凳子圍坐在院子裡,小兜乖乖地倚在李欣懷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聽著家裡人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李欣只覺得現在的生活很是快樂。

  除了沒有汽車飛機,電腦電視,人們之間的感情卻絲毫不比那時的差。前世她過著快節奏的生活,如今便是老天爺讓她要好好歇歇吧。溫馨的鄉村生活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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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46 AM

第六章 為富不仁

  李家人很忙,李大郎和李二郎要忙著地裡的事,莊稼缺水,即使無奈他們也只能去河裡挑水來澆地。張氏和江氏這時候也頂得上半個勞動力,挑水的事情李家兄弟去做,澆地的事情她們包圓。

  李三郎仍舊在學堂讀書。他啟蒙晚,七歲的時候才開始上學,儘管他聰明,可基礎沒夯實也不行。學堂裡先生很看好他,十二歲的年紀,已經可以下場去考一考童生試了,李三郎也更加努力,想著至少要考一個秀才回來,免了他的賦稅不說,還能提升些李家的地位,如果姐姐要說親,對她也是件好事。

  家裡的家務全部都擔在了劉氏身上,李厚仲那年賭雖然沒有留下一隻手,卻也是傷著了身體,腰部被賭場的打手踹了幾腳,下不得地。農忙的時候就只能在一邊看著,這些日子見兒子媳婦們辛苦,也不好閒著,讓大郎砍了些竹子扛回家來編一些家用的簸箕、籮兜、背簍什麼的,有富餘的話趕集的時候拿出去賣也是家裡的一個進項。

  所以全家算下來,最閒的就是養病的李欣了。

  說是養病,其實她自己有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她不想當閒人,劉氏卻當她是個紙糊的,不願意她下地,拘著她在家裡待著休息,好吃好喝地盡緊著她,不讓她忙活。藥每每都是煎好了溫著的時候拿給她喝,喝了藥後還會給她一顆蜜餞。

  蜜餞這東西李家平時是沒有的,這也是李厚仲上次去鎮上買人參須的時候一時心起買的。想著小時候這唯一的女兒想要吃糖他都沒慣過,李厚仲心裡就覺得愧疚,買來補償她。最後這些蜜餞都被李欣拿給家裡的兩個小傢伙了,她除了第一天吃了一顆卻看到山子水汪汪的眼睛後,便再也沒吃過。

  山子和小兜被自己大哥大嫂教育地很好,小小年紀也不會因為沒吃到好東西而哭鬧。李欣把蜜餞給他們吃,山子總是靦腆地接過這個甜甜的乾果子,微微低下小腦袋,不好意思地跟她說「謝謝」,小兜總是會看自己哥哥的表現然後依樣畫葫蘆。這兄弟倆的憨態總是把李欣逗得極其歡樂。

  於是李欣便成了他們倆的保姆,在李厚仲忙著編竹子,劉氏忙著喂雞餵豬做家務的時候,都是她帶著兩個小傢伙。要不了幾天,小傢伙就跟她混熟了,總是「姑姑」長「姑姑」短地攆在她後邊。

  山子的年紀按照現代的標準算,是可以上幼兒園了。李欣有意地給他啟蒙,教他數數,從一二三四教到十,拿著樹枝在泥巴地上劃拉教他認字。山子也懂事,興奮地跟他學,小兜在一邊依依呀呀地附和著,儘管著小傢伙根本不知道姑姑和哥哥在做什麼。

  日子很平淡地過著,終於李大郎和李二郎期盼已久的雨水下下來了,他倆也不用下地去忙活。

  大郎二郎兄弟倆坐在堂屋裡看著院子外面辟辟啪啪下下來的雨,李二郎說:「不給我們水又怎樣,老天爺到底還是給我們雨水了。這般為富不仁的,看他們楊家能得意到幾時!」

  「聽說楊家有親戚在京城裡做官,所以他們張狂。」

  「皇帝都還有窮親戚呢,楊家算個鳥蛋!」李二郎啐了句,看見自己姐姐端著一大碗茶進來,不由閉了嘴。

  「說什麼呢?見我進來就不說了。」李欣笑著擱下大碗,隨後進來的山子捧上兩個不大的瓷碗。李欣摸摸他的頭誇了他一句,山子瞇起眼呵呵笑。

  給兄弟倆倒上一碗茶,李欣看李二郎面上訕訕的,笑罵道:「得了,當姐姐剛才沒聽到你說什麼呢?那麼大的人了,這會兒說髒話姐可不好再打你了。」

  「姐……」

  李二郎不好意思得很,大侄子還在跟前兒呢!

  李欣抱起山子,李大郎要接手,李欣不讓,「山子不重,我抱得動。大哥,你們剛才說的楊家,可就是截斷水溝的那個楊家?」

  「可不就是那個龜兒子家嘛!」

  李二郎說起楊家就冒火氣,也不避諱自己姐姐了,罵道:「仗著家裡有兩個臭錢,那缺德的事兒就幹得不少,村子裡誰不罵他們的?大傢伙兒都咒他們家家財破盡斷子絕孫呢!」

  李欣皺了皺眉,勸道:「他們也不過是不予我們方便取水而已,用不著這樣生氣。現在老天爺下雨了,莊稼不缺水,就不要再費心費勁地罵楊家了。多行不義必自斃,楊家會有報應的。」

  李大郎也道:「你大姐說得對,楊家到底是有些勢力,我們惹不起也不能惹,遇見他們家的人躲著點兒走就行了。」

  對於這個李家村第一富戶李欣是沒什麼觀感的,他們這樣行事長此以往的一定會讓他們失去了在李家村的人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做事做得太絕,等風水輪流轉轉出他們家以後,楊家在李家村的日子一定會很難過。

  李家忙活了近半個月終於有了可以喘息休息的機會,李欣幫著劉氏做了一大桌的菜犒勞家裡的爺們兒們,張氏因為李欣幫她帶倆孩子讓她鬆快不少,少不得在吃飯的時候把她誇了一通。江氏羨慕地看著乖乖待在李欣懷裡的小兜,心裡暗忖著,啥時候能給二郎添個娃啊……

  後院菜園子那兒的菜長勢極好,劉氏每天都要去看個好幾遍。聽李欣說喜歡吃新鮮的蔬菜,便會去摘上一兩把,或炒或做湯給她吃。

  等到夏天的時候,李欣身子的虛弱已經完全好了。孟郎中來複診了一次,點頭說:「身子骨好多了,以後注意不要太勞累就沒什麼大礙了。藥還是繼續吃一兩個月吧,那藥也就是個補,多吃些時候也幫你固固元。」

  李欣笑著謝過了孟郎中,劉氏送他出門,期期艾艾地攔住他躲在一邊說話。

  「她叔,你看……」

  孟郎中背著藥箱子,這還是前幾天李厚仲特意拿竹子編了送給他表示謝意的。「李二嫂子,有啥事兒啊?診費李二哥已經給我了。」

  「不是,我是想問那個……」劉氏磕巴著,「我家欣兒……能、那啥不?」

  「啥?」

  「嗨!就那個……」劉氏湊近孟郎中,「能不能嫁人……生娃?」

  孟郎中愣了一下,摸著下巴上的小短鬚沉吟不語。劉氏很是著急,「她叔,欣兒也算是你侄女兒了,輩分在那兒,你也沒啥不好說的,跟我說吧!欣兒到底是在那種地方待了五年,身子什麼的,咱們都知道,她肯定不是黃花閨女了。可欣兒不能就這樣一輩子了,我尋思著還是得給她找戶人家。欣兒懂事又乖巧,性子也好,家務上也是一把好手,就是有那麼個過往……」

  「李二嫂子,這……不好說……」

  「你能給我個准話不?」劉氏巴望著他,「她身子有沒有……那種病?」

  孟郎中明白劉氏說的是女人的髒病,一般在那地方待過的多多少少都有些,但欣姐兒面色紅潤,精神也好,跟那些女子是不同的。孟郎中搖了搖頭,很果斷地說:「這病欣姐兒是沒有的。」

  「那就是說,能跟男人行房事了?」

  孟郎中有些尷尬,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生孩子呢?」

  「這個我便不清楚了。」孟郎中遲疑道:「這個也不好說,她身子受過損……也要看老天爺給不給她這個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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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47 AM

第七章 楊家主母

  送走孟郎中,劉氏不由輕舒了一口氣。要說她最怕什麼,無疑就是李欣的將來了。現在孟郎中說閨女的身子還能和男人那啥,儘管生不生得了娃還不能斷定,但能那啥說明閨女還是個能「受用」的,娃的問題,慢慢來嘛,老天爺也不會不開眼不讓閨女沒個娃的。

  這麼想著劉氏心情便極好,下晌沒事招呼了張氏和江氏在家做針線帶孩子,她有心要帶著閨女出去轉悠轉悠。

  李欣回李家也有段日子了,這期間她都待在屋子裡邊,家裡來了客閒嘮嗑什麼的,她輕易也不會出去。

  雖然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原裝貨,做人該坦蕩,但看著別人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她還是不喜歡。

  劉氏開口說要帶她出去轉轉,李欣就有些懵。

  「娘,外邊太陽毒著呢……」

  「沒事兒,咱們去村口那兒大槐樹下邊兒歇著去,曬不到咱們欣兒。」

  劉氏興沖沖地拉著李欣出門,李欣無奈,只得讓她等一等,央大嫂給她一個針線簸子,扯了塊揉得薄薄的布,連同著一把剪子一起放進去,想著到時候自己就當聽閒話,不插嘴,在一邊做點兒陣線活好了。天氣越發熱了,給兩個小侄子做兩件短袖或無袖的小衣裳,定能讓他們美得不行。

  劉氏拉了李欣趕往村口,自己拿了個大蒲扇扇蚊子。大槐樹底下已經坐了好些個婆子媳婦兒的,正圍在一起說得歡。

  「喲,李二嬸子來了。」

  其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媳婦兒見了劉氏便熱情地打招呼,待看到李欣時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道:「大妹子也來了。」

  「這是你大柳哥家的柳大嫂子,小時候你倆還一塊兒玩兒來著,還記得不?」劉氏笑瞇瞇地回頭對李欣道。

  「咋能不記得,那會兒大妹子學穿線還是我教的呢!」柳大嫂子上前來牽了李欣往大槐樹下坐了,開始埋怨起李欣來,「回家都那麼些時候了,也不知道來看看我們這些小姐妹。」

  「前段時間養病,就沒出來。」

  柳大嫂子和李欣的關係還是不錯的,雖然五年沒見,但李欣從她眼裡看不出鄙夷的神情,心裡微微放心了些,坐好後就把針線簸子擱在腿上,想著等她娘給她介紹完這一群人後就可以做針線活了。

  劉氏一一給她說著這是她大姑奶奶,大嬸子,幾幾姨,哪家的伯娘,哪家小子的媳婦兒什麼的。也不是大家都有親戚關係,但一個村住著,從小認識也親厚,都興那麼喊。李欣也跟著劉氏叫了人,便安靜地待在一處做針線。

  不一會兒這些人就跟劉氏聊開了,也不冷落李欣,間或問她一兩句,李欣也就笑著答了應了。她沒注意,但劉氏眼睛盯著呢,在場的三姑六婆們看李欣的眼神開始還有些不大想招惹她,說了會兒話後都變得親切些了。

  不排斥女兒就是好事兒啊!劉氏想著再接再厲,到時候還可以請村子裡最有名氣的媒婆李桃子給欣兒說說親。

  正熱火朝天說著呢,李欣低了頭正裁領口的預留縫,柳大嫂子跟她低聲地聊著她要做的這衣裳的款式,冷不丁地聽到周圍的笑聲停了下來。

  然後緊接著就是一個尖尖的女聲冒了出來。

  「喲,李二家的,你閨女兒從窯子裡回來那麼多天兒,終於捨得出門兒了啊?」

  劉氏的臉「刷」地一下冷了下來,眼睛像是要噴火一樣地盯著朝她們走過來的一個婦人。李欣緩緩抬起頭,那婦人約四十歲年紀,臉上也生了斑,額頭和下巴的肉都開始鬆弛了。都說人要服老,這女人卻扭著青春不放似的,一身綾羅穿著,頭上還插著兩根粗粗的鎏金釵子——不過就是個兒大,做工嘛,李欣是丁點兒都看不上的。

  劉氏低吼了聲,滿含怒意地,「楊家的,閉上你的臭嘴!」

  「嘖嘖,許人做不許人說啊?天下間也沒這個理兒不是。」

  來人便是李家兄弟口中說的楊家的主母楊梅氏,是個正宗的地主婆。仗著家裡有錢在村子裡自認是高人一等的。她嫁得好,夫家發達了後便攛掇著自家男人搬來李家村。她娘是個寡婦,那會兒她還小,受過村裡一些癟三的欺負,把這筆債就歸到了李家村人的頭上。回來後不造福鄉里,偏處處給村裡人添麻煩,跟村裡人作對,就是想要在父老鄉親面前耀武揚威外加報復的。

  劉氏向來潑辣,那會兒兩人還是年輕小姑娘,彼此看不順眼互相掐過架。能逮到劉氏的傷處,楊梅氏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

  楊梅氏咯咯笑起來,見劉氏怒瞪著自己她也不理會,轉而望向李欣,故作驚訝地道:「呀!李家姐兒還會針線呢?我還以為那地方不會教人這個呢!」

  「自然是比不得嬸子,穿金戴銀有人服侍,不用自己動手,子孫又孝敬。」

  楊梅氏沒料到李欣會這樣說,但奉承話誰都樂意聽,當即便笑著,「這小嘴兒可真甜,你說得可真是對極……」

  「……所以啊嬸子,人在福中要惜福,積點兒口德吧,不然子孫再孝敬,您入了土還是免不得要下拔舌地獄的,老天爺看著呢,避不過去的。您說是嗎?」

  李欣溫溫柔柔地打斷她的沾沾自喜,轉而對她娘道:「娘,狗咬人一口咱們不能咬回去,跟人不能,跟狗就更不能了。扯嘴皮子功夫誰不會啊,犯不著在這麼件事兒上浪費口水,當心口乾。」

  劉氏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順著李欣的話就下來了,「欣兒你說得對,娘才不搭理那些碎嘴的人呢!咱繼續做針線啊。」

  見她娘上道,李欣便笑了笑,低了頭去忙自己的事兒。

  楊梅氏氣得一個倒昂,卻是不知道怎麼反駁她的話,氣極反笑,「當真是窯子裡出來的,牙尖嘴利的厲害,平時沒少說巧話兒哄男人吧?」

  李欣卻是再也不理她,小聲地跟柳大嫂子討論走針的方向,完全把她當個透明的。劉氏見女兒不理會楊梅氏,也不接她的話茬,任由她辟里啪啦地在一邊說一通烏七糟八的混賬話。

  大槐樹下其他的婆子媳婦都閉了口。一來她們惹不起楊梅氏,人家畢竟錢多嘛,保不齊哪一天自己家就得求上人家了。二來嘛,她們和劉氏的關係頂好,也可憐李欣那孩子,幫不了她們也就罷了,不給人家傷口上撒鹽還是做得到的。

  於是楊梅氏就一個人在那兒急吼吼地胡言亂語,大槐樹下沒一個人搭理她。

  說了小半個時辰了,楊梅氏覺得口渴,喘著氣兒鼓著眼。楊家來人請她回去開今晚上的膳食單子,楊梅氏衝著李欣和劉氏冷笑一聲,「看你們能得意到幾時,咱們走著瞧!」

  說著把手一揮,大叫一聲:「回家!」

  噤若寒蟬的兩個丫頭這才扶著她大邁著步回去了。

  「欣姐兒,你那話說得真好啊!」柳大嫂子由衷地感慨,「在咱們村裡,誰見著這楊家的不得先矮上三分啊!說話都沒底氣。虧我們這輩的還得叫她一聲嬸兒,一點兒長輩樣兒都沒有。」

  李家遠方的一個親戚,李欣要喚堂伯娘的說道:「還不就是仗著他們家有點兒錢嗎?欺人一頭也就算了,都是當娘的,怎麼能這樣挖人心肝子!」

  說著就安慰劉氏,「甭聽她滿嘴胡唚,閨女是自個兒的,好不好得自個兒說了算,她說的都不算,我們都當沒聽到!」

  「對,沒聽到!」

  「她嬸子,別放在心裡,楊家的那張嘴就是討人嫌!」

  「對,甭理她!」

  「甭跟她一般見識!」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著劉氏,全因為劉氏紅著眼眶子。至於為什麼不勸李欣……

  一是因為李欣剛才那番話的確有點兒把她們鎮住了,直切楊梅氏要害。誰不想活得長壽些死了後能登極樂投個好胎啊?偏李欣話一出來就說楊梅氏死後要下地獄,忒噎人。

  二來也是現在李欣表現得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樣子,還面帶微笑著,也看不出半點強撐和勉強。在眾人勸劉氏的過程中,李欣也在一邊勸慰,說自己沒事,讓她娘別為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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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48 AM

第八章 偷雞報復

  楊梅氏和李欣對上了的消息在村裡傳開了。不過是一個晚上的功夫,幾乎家家戶戶都知道李家回來的閨女在下晌和楊梅氏有了一番「激戰」。在場親眼目睹了戰況的那些婆子媳婦說得繪聲繪色,直把李欣誇成個不僅深明大義,而且還懂事孝順的好姑娘。

  李欣有些懵。她說那番話也不過是一時氣憤才說的,她跟楊梅氏又沒什麼仇,說不上什麼對上不對上的,大不了楊梅氏看她不順眼處處針對她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怕誰啊!

  其實她也沒想要說楊梅氏什麼,楊梅氏那番話固然難聽,但架不住人家說的是事實。她不是原主,聽聽也就算了。如果是她一個人在,她保管連駁都不駁一句直接無視她走開。但劉氏在,劉氏還出言跟楊梅氏掐上了。為女要孝順,她這才不得不出面的。

  總之這事情是出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也由不得她辯解。李欣也懶得管這茬事兒,她還得給兩個小傢伙兒做衣裳呢!

  下午她已經剪裁好了布料,領口那兒也縫好了,回家給山子和小兜試了試,大小正好。她尋思著再過兩天就能完工了。

  正幫著劉氏把菜端上桌,李家倆兄弟氣鼓鼓地回來了。尤其是李二郎,臉黑得跟包公有得一拼。

  「這是怎麼了,誰給我家二弟氣受了?」李欣笑道,斜眼看江氏,「二弟妹,你家相公這是咋啦?」

  江氏禁不住她逗,紅了臉過去擺碗筷。李二郎「啪」地一聲拍在桌上,「看老子逮住機會不滅了姓楊的那一家子!」

  李欣的手頓住,皺眉道:「二弟,你說什麼渾話呢?」

  「姓楊的那狗東西把水溝堵了,咱們也認了,今兒晚上我和大哥趕到地裡去的那幾隻雞卻被他們給摸了去!你說那楊家,啊,說不上家大業大也算是有點兒根基吧?狗日的居然還偷起雞來了!」

  李二郎很是氣憤,李大郎輕拍了下他的背,沉吟了下道:「我們看著楊家的長工把雞抱回去的,上門找他們理論,那長工說,我們不能證明那雞是我們的,而且也沒旁的人看見,別不是做賊的喊捉賊……」

  「老子要滅了他個龜孫子!」

  李欣給兄弟兩個倒了碗茶,聽得劉氏在一邊叫嚷:「天殺的楊家喲……這不是來害我們村兒嗎!」

  李大郎遲疑了下,問李欣道:「妹妹,你和娘下午跟楊家的幹上了?」

  「嗯,說了兩句,她自個兒罵得歡,我和娘都沒搭理她。」

  李欣很坦然,罵就罵了,楊梅氏又沒少塊肉,沒什麼說不得的。李大郎卻是憂心,「楊家那個小兒子人很無賴,我擔心……」

  「有什麼可擔心的,我沒事。」李欣朝大哥笑笑,「現在主要是那幾隻雞。楊家說得也沒錯,我們拿不出證據證明雞是我們的,但我們家會不會訛人村裡人都知道,咱家的品性擺在那兒呢。他們要讓我們吃啞巴虧,那可不行。」

  「姐,你有什麼好法子?」

  李二郎目不轉睛地看著李欣,李欣笑了笑,「也沒什麼大法子,不過是把這事兒告訴給村裡人聽聽,再去村長那兒說叨一聲。至於那雞嘛,就當餵了狗了。二弟你如果氣不過也很簡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們偷我們幾隻雞,我們就給偷回來,聽說楊家養雞也是放養的?」

  李二郎就像是得了封官聖旨一樣眉開眼笑的,劉氏輕拍了拍李欣的頭,「攛掇你弟弟不學好!」

  李欣呵呵笑道:「二郎不是不知道道理的人,也是那楊家欺人太甚了些。反正他們家雞多,也不會數著差了幾隻。咱們不問自取不叫偷,叫拿。」

  李二郎興奮地站起來,「我這就去跟大伯家說一聲,再給大柳通個信兒!」

  說著便不顧劉氏在後邊讓他吃飯的話,興沖沖地跑出去了。

  全家人都笑起來,只有李厚仲憂心忡忡地,「楊家是盯上咱們家了,他們現在是村裡一霸,咱們惹不起……」

  「爹,他們除了能給我們添堵還能幹什麼?越把他們當回事兒他們越猖獗。咱們以後不理他們,看他們能怎樣。」李大郎盛了碗糙飯扒了一口,「我覺得妹妹說得對,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李厚仲只是歎氣,想著楊家怕是不會那麼善罷干休……

  李欣卻是覺得楊梅氏的報復是不是有點兒幼稚啊?偷他們家幾隻雞就能解了心頭之恨?她總覺得楊梅氏的胸懷沒那麼「寬廣」。

  事實證明李欣的感覺是很正確的。

  第二日天亮堂堂的,李家兄弟紅光滿面地去地裡忙活了。劉氏拌了豬食提到豬欄裡餵豬,心中正想著要不要剁了豬草再摻點兒糠殼子進去給豬催催肥,讓豬長得更壯實些好過年的時候多賣些錢,外邊有人喊:「李二家的?李二家的在不!」

  劉氏趕緊應了一聲,把豬食倒進食槽裡邊,在圍腰上擦了擦手出去,一看,竟然是楊婆子。

  這楊婆子是個媒婆,名聲沒李桃子的大,有時候也說些有損陰德的親事。一般為人正直些的人家都不會找楊婆子做媒。看到楊婆子劉氏的眉頭立馬一皺,心裡不喜。轉念又想到楊婆子和楊梅氏夫家有那麼點兒沾親帶故的關係,欣兒才說了要把楊家看做透明的,不跟他們一般見識,這會兒要是不搭理楊婆子,把人給拒之門外反而給人留把柄了。

  劉氏假笑道:「這不是楊嫂子嘛,怎麼這會兒有時間來我家了?不好意思啊,家裡亂的很,就不請你進來坐了。有啥事兒你說啊。」

  楊婆子臉上的笑僵了一下,眼珠子一轉倒看見李欣從後院菜園子那邊轉了出來,手上端著一個小盆子,估計是要去雞窩裡喂雞,當即喊道:「大侄女兒!」

  李欣腳步微頓,楊婆子她也是認識的,土生土長的李家村人,不過從她記事起楊婆子的德行就不怎麼好,她還記得有一次楊婆子說親,把一個腿有些瘸的姑娘說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癩子。人家姑娘雖然瘸但樣子不差,手也巧,那癩子卻是好吃懶做的,脾氣還不好,只靠著點兒祖產過活。嫁過去後姑娘遭了兩次打,最後是被她族裡的長輩做主給她和離掉了。因為這事兒,那一段時間楊婆子是走哪都遭人嫌。

  李欣微扯了嘴角,淡淡地喚了聲「伯娘」。楊婆子倒是不介意她不鹹不淡的態度,笑盈盈地沖李欣道:「大侄女兒,喜事兒!喜事兒啊!有人央我給你提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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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50 AM

第九章 說媒做妾

  不管劉氏有多不待見楊婆子,一聽這話即使有天大的成見也得給放下。給欣兒說親啊!這事兒她還慢慢籌劃著呢,居然媒婆就上門了!是哪家的小子那麼有眼力看上了欣兒?

  劉氏忙問:「楊嫂子,這說的是哪家啊?」

  「這家人家底兒可不薄,配大侄女兒可是天作之合啊!」

  李欣不由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她娘是很激動興奮,估計眼睛都要發光了,可李欣卻覺得很不妥。先不說楊婆子的品性如何,單就看她昨兒才跟楊梅氏發生了不愉快,今兒楊婆子就上門來看,這楊婆子肯定沒安好心。

  李欣可沒忘昨天楊梅氏走之前甩了狠話,要跟她走著瞧的。

  「伯娘說親事兒就沒拐彎抹角的了,哪家提的親您便直說,用不著把男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真有那樣的人家又怎麼可能看得上我。」李欣很平靜地開口,劉氏急切地想要說什麼,李欣打斷她道:「伯娘這些年做的媒村裡的人都看得見,您吶,也不用誆我說男方有多好多好,盲婚啞嫁在我這兒是行不通的。」

  楊婆子僵硬地笑了笑,「嗨!哪能吶,大侄女兒也是我侄女兒不是,我哪能害你!」

  「這可就說不好了。」李欣笑得很甜,「畢竟老話有說,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伯娘想什麼,我可不是您肚子裡的蛔蟲,哪能知道地那麼清楚。」

  天氣熱,楊婆子額頭上滲著汗。她擦了擦額際豆大的汗珠,恬笑著對在一邊乾著急的劉氏道:「大妹子,能讓我進來說不?」

  「哦……」劉氏正要答應,李欣搶道:「伯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家裡真的亂的很。您就說是哪家提的親吧!要是能考慮的,您下回再來細說。要是不能考慮的,也不耽誤您功夫不是?」

  張氏和江氏都從屋裡出了來,江氏膽子小,站在張氏後邊兒輕聲跟她妯娌說:「大嫂,我看這個楊婆子不像是來說媒的。你看她被姐嗆了句就磕磕巴巴說不出整話來了。」

  「楊婆子做的媒可沒點兒保證的,我娘家爹娘給我兄弟說婚事兒都找的李大娘,但凡是疼點兒閨女的人家也不會找這個楊婆子的。」

  江氏微微點頭,她娘家也是這樣的。她能嫁給李二郎也是李大娘說的。

  小兜還在屋子裡睡著,李厚仲去鎮上他三弟開的鐵匠鋪去了,全家男丁就剩四歲的山子一個。

  山子氣鼓鼓地跑到李欣面前抱住她的腿,警惕地盯著籬笆門外的楊婆子,楊婆子尷尬無比。

  主人家不放她進去,連個小屁孩兒也給她臉子看,做媒那麼多年來還沒遇到過這樣的!

  「那大侄女兒,我就直說了。」楊婆子清了清嗓子,自認為這門婚事是極穩妥的,「這提親的啊,是我本家楊家。男方就是楊家的小少爺,今年才十八歲,長得是唇紅齒白,相貌俊著呢!這小少爺啊……」

  楊婆子話還沒說完,劉氏便怒了,一把抄起牆角根立著的大掃帚朝著門外揮去,「你個老虔婆子不安好心!我打死你!」

  張氏和江氏連忙上前去拉住自己的婆母,孫婆子在門外縮頭縮腦。劉氏手被制住了可嘴還沒被摀住呢,破口大罵:「那楊癟三早就娶了親了!你說的這是哪門子親!」

  說話間陸續有些和李家住得近的人圍了過來,楊婆子覺得人多了起來自己吃不著虧,故作理解地勸劉氏道:「大妹子,楊家是什麼身家啊?人家屋子造那麼大,家裡良田都有數十畝,還別說什麼沙地山地了,奴僕伺候著,種田的都是長工,你們家可比不得喲!」

  「再富也不過是留著給敗家的料!」

  劉氏恨恨地罵,楊婆子也不惱,覺得自己底氣足得很,「大妹子,楊家小少爺雖說是娶了妻的,但人家說了,不介意大侄女兒在那種地方待過,願意出一筆聘禮讓大侄女兒進門,讓大侄女兒做妾……」

  「做妾?我做死你個老不休的!」

  劉氏掙脫開張氏和江氏,抄起掃帚就朝楊婆子衝去。楊婆子邊躲邊嚷:「大侄女兒那樣的,誰願意娶回家當正經媳婦兒啊!人楊家不嫌棄她都已經是行善積德了,你還……哎唷!大妹子你能講點兒道理不?」

  周圍人都傻傻地看著,愣了下才紛紛上前來要拉開兩人。劉氏正打得興起,前段時間因為水溝的事情她心裡對楊家就憋了一股子氣,昨天又因為楊梅氏一席話還有偷他們家雞的事情更讓她火氣拱拱的,今兒這楊婆子撞到她手裡,可不就是老天給她送來個出氣筒?不好好打她一頓,楊家還當真以為她李劉氏怕了他們不成!

  眾人拉不開劉氏,有人喊著讓人去田裡叫李家大郎回來。山子抱著李欣的腿抱得緊緊的,像是被這一幕嚇著了,眼睛睜地大大的。李欣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山子乖,進屋裡去看著弟弟啊,弟弟醒了出來叫姑姑。」

  山子聽話地點點頭,看了和人打架的嬤嬤一眼,迅速地跑回東屋去了。

  李欣動了動手腕,糾結在一起的劉氏、楊婆子,還有率先衝上去拉架的張氏、江氏都已經衣衫凌亂,髮髻鬆散了。她趕上前去往裡邊兒沖,見拉住了劉氏的衣角便大喝一聲:「娘!」

  劉氏動作下意識地就頓住了,舉著掃帚回望過來。眾人見劉氏不打了都鬆了口氣,江氏環顧四週一看——怎麼來了那麼多人了?

  附近田地裡種田的、跟他們家住得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老少爺們兒的,都聚在一塊兒了。

  這下可算是出名了。劉氏名聲本來就潑辣,這會兒倒是真個坐實她的潑辣了。

  李欣咳了咳,還不待她說話楊婆子就叫喚上了:「我的那個天吶!好心沒好報啊!我好好兒給她李二家做媒喲,居然拿著大掃帚趕我!以後誰家願意給你家做媒啊!」

  說得自己多委屈似的,劉氏狠咬了牙正要說話,李欣卻已經從懷裡掏出一條素帕子遞給楊婆子,「伯娘別哭了,那麼多人看著呢,多丟人吶。」

  楊婆子話一噎,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嚎喪似的哭鬧,接了帕子擦了眼淚正要都遞還給李欣,李欣搖搖頭。

  「這帕子伯娘用過了,我就不要了,太髒,洗不乾淨。」

  楊婆子一愣,李欣笑著道:「對了伯娘,剛才你不是說那楊家小少爺要給我聘禮迎我過門兒嗎?麻煩你回去轉告楊家人一聲,這門婚事啊,我們李家高攀不起。」

  劉氏跟著說道:「我們不同意!誰願意做妾誰去做去!你當誰都跟李大柱一樣捨得把女兒送去做妾給人當牛做馬呢!」

  李大柱是村裡一個賴皮,媳婦兒死得早,只給他留下一個女兒。李大柱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他又是個不事生產的,聽說李員外要納妾傳宗接代,便把女兒賣到鎮上李員外家去了。聽說在李員外家那李大柱的女兒可過得不好,整日被李員外的正妻欺辱打罵都不敢還手。

  楊婆子嚎叫著:「你也不瞅瞅你閨女是個什麼光景!有人要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的!年紀大不說,身子又是個不乾淨的……」

  話還沒說完人群圈起的包圍圈外就響起一陣怒嚎:「干你娘的你說誰身子不乾淨!老子一棍子掀死你!」

  來人正是被人喊回來的李二郎。李大郎跟在後邊也是雙眼鼓起,怒視著楊婆子。

  「你、你們,你們別那麼多欺負我一個!李二郎,我怎麼說也是你伯娘……」

  「我李家沒你這門不著調的賴皮親戚。給我滾!」

  李大郎拉住挽著袖子就要衝上去的李二郎,冷冽著臉讓張氏扶了劉氏站在一邊,向李欣投去一個擔憂的眼神。李欣搖了搖頭,轉而對踉蹌著爬起來的楊婆子說道:「伯娘啊,那帕子你洗洗還能用,可別丟了。雖說我是覺得你碰過了便髒了,但你還可以接著用,也不必時時去問楊家要什麼接濟。楊家是什麼人家?要納妾的話吼一聲不得別人上趕著去啊?您要是覺得這門婚事我們不應可惜了,送您女兒去也是可以的,不過我們家是沒這個福氣……哎,算了,您趕緊家去吧,說不定還能得楊家一口飯吃,定是餓不著肚子。」

  周圍的人「哄」地一聲笑開了。誰不知道楊婆子好順人東西,走東家串西家的時候都是不光著手走的。李欣這句話簡直是讓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剝了個乾淨。

  李欣笑了笑,李家人都看著楊婆子,周圍人的哄笑聲讓她簡直抬不起頭,爬起來後便夾著尾巴跑了。

  身後李欣還在喊:「伯娘,那帕子洗洗真的還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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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52 AM

第十章 做衣教娃

  被楊婆子鬧了這麼一通,李家和楊家對上的消息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李欣也懶得解釋,反正跟楊婆子說的那些話也沒明面上得罪人楊家,她說得很清楚是自己沒那個福氣高攀不起,看他楊家還會出什麼蛾子來噁心人。

  楊梅氏說跟她走著瞧搞半天就是要把她納進門去收拾吶?還真是撥的如意算盤。她有那麼自信真以為她李欣會答應?

  雖說從窯子裡出來的最後嫁人大多躲不過一個妾字,但她不樂意誰還能強迫她?牛不喝水哪能強按頭,爹娘兄弟疼她,更不會迫著她做不願意做的事情,況且楊家是什麼品性?爹娘才不會把她往火坑裡推。這點兒自信李欣還是有的。

  眾人散了,李家人也都回了屋。二郎仍舊是赤紅著眼,暴脾氣上來了不是那麼容易消下去的。江氏倒了茶給他們倆兄弟,劉氏坐在板凳上抹眼淚。

  「我好好的閨女就由得他們這樣欺負!做妾?虧得她說得出口……」

  李大郎悶不吭聲地喝水,張氏從東屋裡把睡醒了的小兜抱了出來,山子膩到李欣腿邊。小兜揉揉眼打了個秀氣的哈欠,模模糊糊地喊嬤嬤和姑姑。

  李欣抱起山子輕撫著他瘦小的背脊,想了想道:「娘,你去尋李大娘吧。」

  劉氏哭聲頓住,「欣兒,你……你說啥?」

  「我說,讓娘去尋李大娘,說叨說叨我的親事。」

  劉氏叫李欣總是「欣兒」、「欣兒」地叫,倆字並成一個字叫,成了兒化音,聽起來很是親切,帶著濃濃的寵溺味道。李欣喜歡從劉氏嘴裡聽她這樣叫自己,這是母親對女兒獨一的稱呼。

  叫李大娘來沒別的意思,是李欣決定,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李大娘就是村裡名聲最好的媒婆李桃子,跟他們家也是本家親戚。雖說這親戚隔得有點兒遠,但走動多了也就是近親親戚了。李大郎李二郎的婚事都是李大娘說的,劉氏跟李大娘的關係很不錯。如果要找媒婆說親,李欣倒是願意讓李大娘幫忙——至少李大娘嘴裡的都是實話,不會坑了她。

  劉氏有些猶豫。李欣願意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是好事,可現在村裡人還沒完全放下對她的成見啊。再加上跟楊家鬧了那麼兩場,外人會不會覺得欣兒性子跟她一樣潑辣?天可憐見,她閨女可是最懂事明理的了……

  「娘,又不是立馬就談婚事,不過是請李大娘幫忙合計一下,有沒有適合我的人家。這也不是一時能尋到的,慢慢來吧。」李欣歎了口氣,「我是怕,楊家那邊會不會有什麼後招,楊家那個女人不是善茬,我擔心她還會出什麼損招來噁心我們。」

  「哎,哎,好,我這就去,這就去。」

  劉氏趕緊答應了。上次她跟閨女說嫁人的事兒,閨女還自暴自棄的說沒人願意娶她。現在她自己想尋門親事了也是好事兒,憑李大娘的眼光,一定能給欣兒找個好人家的!那種不計較欣兒過去的純善人家也一定會有的!

  劉氏這樣想著,就收拾了幾個雞蛋裝了籃子,還帶了捆新鮮的菜葉子,包了一包自家炸的油果子,興沖沖地去李大娘家尋人去了。

  李欣跟沒事兒人一樣待在屋子裡給兩件小衣裳收尾,針線縫地密密的,結實不說,看上去還好看地緊。山子乖乖坐在她旁邊,眼睛一直瞟著她手裡的衣裳。

  農家孩子只有逢年過節才能有新衣裳穿,而且大多是大人的衣裳改舊了給他們穿的。一般來說是大兒子穿了,給下一個弟弟或妹妹,然後再給下下個弟弟或妹妹穿,這樣一個個傳下去。山子比起小兜來倒是穿多了些新衣裳,但也大多是他爹娘穿壞了的或者是穿不下了的給他改了穿。像這種單給他做的衣裳可是從來沒有穿過的。

  李欣扯了扯線,拿起剪刀「卡哧」一聲,把最後一截線頭剪了,「好了,來山子,試試。」

  山子趕忙站好,手伸出來。李欣把他外面的長袖衣裳和長褲給脫掉,露出他圓鼓鼓的小肚子。李欣嘿嘿笑了聲,把衣裳給他套了上去,短褲子也給他穿上。可惜這裡人不穿內褲,小孩兒倒罷了,一條褲子還是開檔的,也無所謂,大人要是穿短褲可就不太合適了。

  思緒飛得有些遠,等李欣回過神來的時候山子已經歡呼著跑出去了。小孩子有了東西就喜歡炫耀,山子蹦躂著湊到她娘面前顯擺,「娘,娘!看,姑姑給我做的新衣裳!」

  張氏打量了下山子,「喲,我們家山子穿新衣裳了!」

  「嗯嗯,姑姑給做的!」

  山子手摸摸衣服這裡,又摸摸褲子那裡,寶貝地跟什麼似的,惹得張氏懷裡的小兜不滿了,「我也要!我也要!」

  張氏正要訓斥,李欣已經拿了另一件小衣裳出來,「兄弟倆都有,姑姑可不厚此薄彼哦。來小兜,讓你娘給你換上看看。」

  張氏無奈地道:「他姑,沒這樣寵著娃的。」

  「沒事兒,就一件衣裳,布料也不算太好,沒袖子也沒多少褲腿子,花不了多少布。」李欣摸摸兩個小傢伙的頭,「他們這段時間學著背三字經呢,還能數數了,衣裳是獎勵給他們的,又不白給。」

  說著俯下身去給兩個娃說:「記住哦,只有做出成績了才會有獎勵的,什麼東西都不是白白就能得到的,得靠自己努力勤奮,明白嗎?」

  「嗯!」

  「是,姑姑!」

  孩子的心思很單純,趁機教育灌輸給他們沒有不勞而獲的便宜事,長此以往,孩子的觀念裡就有了「勤勞努力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這種認知,自然就會勤勞努力了。等他們懂事了,這種態度已經深入他們的習慣裡面,即使那個時候不再有什麼「想要得到的東西」,勤勞努力卻已成了他們揮之不去的習慣。

  張氏感慨道:「她姑說教孩子真是道理一套一套的。」

  「哪有。」

  李欣有些不好意思,看著換上新衣清清爽爽的兄弟倆,藕節似的胳膊和腿白生生地露了出來,怎麼看怎麼愛,簡直讓她想要撲上去咬一口。按捺下自己的「獸性」,李欣叫兩個孩子出去玩,下午還要給豬拌豬食,收拾他爹前段時間做出來的竹篾編織的東西以及竹子殘渣,攤到太陽底下去曬,好做灶間的柴火。張氏和江氏還要做針線補貼家用,劉氏又出了門,她閒不住,這裡幫幫那裡忙忙,倒省了張氏和江氏很多功夫。

  李厚仲下晌的時候回來了,拿回來一把鐵犁。張氏嚇了一跳,「公爹,怎麼想起買這個了,這得花多少錢?」

  「沒事兒,你三叔開鐵匠鋪子呢,價格公道著咧。」

  李厚仲樂呵呵地,有了鐵犁,全家再勒緊褲腰帶一些,省出點兒錢買頭牛,地裡的事兒就不用大郎二郎那麼辛苦忙活了。家裡就一頭騾子也老了,趁著現在鐵犁價錢便宜趕緊買上一把,等過年的時候殺了豬有了錢,湊合湊合也能買一隻半大牛犢子了。

  買鐵犁花了一兩多銀子呢!還是從欣姐兒給的銀子裡拿出來的。現在也能用那筆錢買牛,就怕老婆子不同意,還是先忍忍吧。反正離著春還有段日子哩。

  晚晌劉氏本是笑著一張臉回來的,一聽說李厚仲花了一兩多銀子買了把鐵犁,臉立刻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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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55 AM

第十一章 鐵犁風波

  「錢在你手心裡就握不住還是咋的?買鐵犁都不跟家裡通個氣兒?!」

  劉氏氣怒地朝李厚仲吼了一句,張氏江氏忙勸著,「婆母,公爹也是為了咱家好……」

  「他是為了他那個窮酸弟弟!」

  劉氏「啪」地一聲拍在桌上,看見自家男人縮著頭不敢辯駁心裡又是一陣無力。從前男人愛賭的時候興致起了還有些男人樣,大吵大鬧的也有份男人品性。這幾年在她面前卻是越發不敢喘氣兒了。別人都說她潑辣,要不是她男人懦弱得緊,她嫁為人妻也不會仍舊是那副性子。

  說得好聽,什麼自家親戚,價格開得公道,晚了買不著什麼的,一聽就知道是他那弟弟在哄他。如果真的是兄弟情深,怎麼不給他哥留一份啊?就讓他這麼急巴巴地買回來了,跟家裡人連聲招呼也不打。

  劉氏氣得很,想著這些年自己拉扯孩子還要顧家務,外加跟李家那些親戚周旋往來就覺得自己委屈,罵著罵著就哭了起來。

  「你不知道你那弟弟要嫁女兒了啊?春兒這大姑娘拖到今年十七了才嫁人,不就是因為你弟弟出不起嫁妝……如今他拿鐵犁來訛你,你還歡歡喜喜地認為自己撿了便宜,你倒是個豬腦子唷……都不去問問價錢,現在鐵犁哪用得著那麼多錢吶……」

  劉氏一邊拍著腿一邊哭著,山子和小兜被他們二嬸娘給抱到西屋去了。家裡除了老兩口和兩個兒媳婦,就只剩下李欣一人能說得上話。看她娘那樣也知道是很多事情積攢到一起到了一個突破口,不得不發出來,李欣也就沒勸著,倒了杯水給她娘潤嗓子。

  好在門兒早就關上了,有道是家醜不外揚。自家家人怎麼吵怎麼鬧都是自家的事,沒必要讓別人看笑話。

  張氏在一旁站著搓手,想勸兩句吧看小姑子不言語心裡也沒底。在她的印象中,嫁過來五年除了每年小姑子生辰的日子婆母會偷偷在屋子裡抹眼淚外,她還沒見過婆母在其他情況下哭過。村裡人都知道婆母性子潑著呢,但為人母的總有那麼一把辛酸淚,如今她也做了母親,自然更加明白得緊。

  劉氏哭著聲音就慢慢小下去了。自從李欣回來以後,她的情緒就比較多變,李欣也能理解,她娘壓抑五年的感情,這會兒能發發也好。

  上晌對著那楊婆子發過一次了,這會兒對著自家人再發一次,以後就能好好的了。

  李厚仲默不作聲地一直坐在一邊,待劉氏聲音小下去以後才開口說道:「三弟不是那樣的人……」

  「你就覺得你弟弟好,我這個做媳婦兒的就是在挑撥你們兄弟感情是不?」

  劉氏抬起頭怒瞪他一眼,李厚仲便不敢再說這個話了,轉而道:「這鐵犁的價也不高……」

  劉氏不想再跟他說這個,擺手讓他閉嘴,「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就是了,家裡的錢往外搬,看你將來再出了事兒你那好弟弟會不會轉過頭來幫你!」

  劉氏對李厚仲一兄一弟產生不滿心結也就在於五年前,他們沒有盡心拿出錢來救李厚仲。她不得不賣女兒也是因為缺了那麼幾兩銀子,可他們愣是不再掏錢,跟她說自己家也困難,還要吃飯什麼的。就算後來李欣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了,也不見他們表達什麼愧意悔意,表面上跟沒事兒人似的,慢慢地跟他們家修好又如何,她不稀罕!這兩家人被她看得透透的,也不想再與之往來。但礙著親戚的情面又不能跟人斷決關係,只能由著李厚仲跟他們有聯繫,至於她,是一萬個不願意和他們扯在一塊兒。

  如今鐵犁也買了,她也撂不下那個臉子跟人說退貨。但她決定了要把家裡的錢攥地死死的,一分都不拿給李厚仲用。欣兒給的十兩銀子可以說是欣兒這些年來死命存下來的,就這樣輕易讓他餵了他那白眼狼弟弟……想起來她就覺得揪心地疼。

  劉氏不罵了,也不哭了,轉身回了正屋把門掩好,把錢找出來,自己個兒重新找了個地方埋起來。李厚仲還算老實,剩下的錢都被他乖乖放回去了。看著剩下的八兩多銀子,劉氏彷彿就能看見欣兒在那種地方是怎樣掙扎的,胸口立馬就鈍鈍地,下晌去和李桃子說的事兒帶來的喜悅也蕩然無存了。

  李大郎和李二郎回來覺得家裡氣氛不對時,各自去問自個兒的媳婦兒。李欣笑著招呼他們上桌吃飯,在家門口等著三郎回來。飯桌上沒人說話,全都看著劉氏的眼色。劉氏沉著一張臉,坐在飯桌前也不說話,眼光放在院子外面,那兒李欣正在等著李銘回家。

  等李銘回來,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劉氏才開了口。

  「今天你們爹買了鐵犁,花了一兩多銀子。這事兒以後咱們就不說了,但是今天我要給家裡人立個規矩。」劉氏說著環視了一圈家人,見沒人開口,便說道:「以後但凡是要買東西,銀錢數目大了的,必須跟家裡通個氣兒。心血來潮想買什麼就買什麼絕對不可以,即使那東西可能對家裡人再有益處也不行。都聽明白了沒有?」

  「是,娘。」

  「知道了,娘。」

  李家三個兒子紛紛答了,李厚仲悶著不吭聲,劉氏也懶得管他,幾口扒了碗裡的蕃薯吃了,夾了兩口菜就停了筷子,要離開飯桌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跟李桃子說好了的事情,重新坐好後說道:「今天我跟你們李大娘說好了,明兒她會來我們家吃頓飯。老二媳婦兒,等會兒空了去捉隻雞收拾了放著,明兒早上起來燉個湯。」

  江氏連忙應了,那雞還是二郎偷偷去楊家捉回來抵自己雞的。劉氏拍了拍手站起來,「你們慢慢吃,我去看看豬。」說著就朝著豬欄那邊去了。

  李厚仲也幾口扒光了碗裡的蕃薯麥黍子飯,有些出神地望著院子外頭漸漸黑下來的天兒,良久才歎了口氣。

  晚間沒啥事兒,李厚仲抱了竹篾子在堂屋門口的門檻上坐了,尋思著編個稍微大點兒的竹簍子,正用刀劈著竹皮子呢,李欣端著碗濃茶晃悠到他面前挨著他在門檻上坐下來,輕聲叫了句:「爹。」

  李厚仲忙應了,有些手足無措地把刀擱下接過茶碗。李欣看著他喝了口又把茶碗拿回來,卻不走,就那麼靜靜地挨著他。

  李厚仲不自在地道:「咋還不去睡?你身子骨不好,得多休息。」

  「老歇著,骨頭都散架了,對身體也不好。」李欣柔柔地說著,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李厚仲粗糙的手上,輕歎了聲說:「爹,你別怪娘發脾氣,她也是為了咱們家好。」

  「誒,爹知道,知道啊。」

  「爹你不吭聲,心裡頭委屈也自己個兒受著,這樣不行。」李欣支起手托住下巴,慢慢地說:「這幾年我雖然沒在家裡,但也知道爹跟娘關係不怎麼融洽。為著我的事兒你倆怪自己的怪自己,怪對方的怪對方,好好的兩口子有時候都跟仇人似的。說起來我們是一家人,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們也沒必要在心裡憋著氣兒不順暢。」

  李厚仲靜靜地不說話,李欣看向他勸道:「娘這段時間情緒波動大了些,說話不好聽,也是在發洩自己積累了好些年的怨氣。但話糙理不糙,娘心裡有怨也是有來由的。三叔是您親弟弟,您對他沒任何不滿,不設防也是正理,但娘到底跟三叔他們家隔了一層。娘心裡在乎的是咱們這個家,為的也是咱們這個家,今天的事兒爹要是覺得難受,關上門你跟娘好生說叨說叨,可在爹心裡,不能怪娘怨娘。」

  李厚仲緩緩點了點頭,歎息一聲,聲音有些哽咽,「都老夫老妻了,也知道她是啥性子,我不怪也不怨,這些年她為咱們這個家付出太多,也是我不爭氣……」

  「爹那會兒好賭,如今也改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

  李厚仲眼眶微微紅了,忙不迭地點頭。李欣又道:「一家人過日子,總得有商有量的,遇到事兒也得多讓家人拿拿主意,這才能把日子過好。爹以後做人別那麼實誠,古話說,親兄弟,明算賬。現在爹跟大伯三叔都分了家,各家有各家的事兒,不能混在一起。娘不喜歡大伯三叔,但她也沒阻止爹跟他們往來不是?兄弟感情重要,夫妻情誼也重要。晚上爹回房去,跟娘好好說,啊。」

  李厚仲還是點頭,「閨女,我活得比你長,但還沒你看事情看得透啊。」

  李欣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小時候那個寬厚的肩膀現在也變得只剩一把骨頭了。爹娘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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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55 AM

第十二章 桃子媒婆

  第二日天氣略有些陰,去莊稼地的大郎二郎很是高興。本來因為昨兒娘發了一通威而有些沉悶,看到這好天兒便覺得爽利了。沒太陽曬著,在地裡也不會覺得熱的慌。

  劉氏早早地便起來燉起了雞湯,豬欄裡兩隻豬像是比賽似的嚎著乞食,越叫越發激烈。張氏正給兩個小娃穿衣裳,江氏收拾了爺們兒吃剩下的飯碗拿去灶間洗著,李厚仲不待劉氏開腔就慇勤地去拌豬食去了。

  昨晚晌李欣說的話他是聽進去了,自家老婆子沒什麼對不住自己的地方,不管怎麼罵他,都是對他好,一切也都是為了自己這個家。家裡家務老婆子料理地好好的,以前還是胖小子的兒子也大了,老婆子也給張羅著娶了媳婦兒生了娃。現在就剩下這個獨閨女,對不住她那些年,拿了閨女的銀子去貼補自家兄弟,真是做得不地道。

  被罵之前他還真沒想過老三會訛他,被老婆子罵了一通後,他也不想再為老三辯白了。不僅是怕老婆子更加不滿他對老三的維護,更是他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任是誰說他親兄弟坑他,但凡是個老爺門兒都不會高興不是?

  於是他也就想明白了,自家日子自家過,磕磕絆絆地才叫過日子。兄弟啊親戚啊那些,幫得了的也要幫,不然良心過不去。但做事兒之前還是要跟老婆子商量一下。閨女說得好啊,一家人總得有商有量地過日子,才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讓人羨慕啊。

  把拿豬草煮好的豬食舀了出來,撒了兩把糠進去拌著,李厚仲抬起木桶子正要提到豬欄去,院門口卻響起一個洪亮的女聲。

  「聽這豬叫得,多麼有勁兒啊!過年的時候殺上那麼一頭這能值多少錢吶!」

  說著便朗笑著喊道:「斐子娘在家吧?」

  「在的在的!」

  劉氏在圍腰上揩著手,身上還有著一股濃郁的雞湯味兒。見了來人笑得很是燦爛,一邊給她打開院門一邊說:「他大娘,咋這麼早就來了,吃早飯了沒?」

  「吃過了,早晨天氣好,出來轉悠轉悠,想著家裡沒事兒就來你這兒叨擾了。」

  劉氏笑瞇瞇地點著頭,把人迎進屋,張氏帶著兩個小娃娃出來,見著客人立馬親切地喊道:「李大娘。」又拍著兩個娃讓他們叫人。

  「山子和小兜長得忒好看,以後要把咱們村兒裡的姑娘們都迷住囉!」

  李大娘,也就是媒婆李桃子笑著一張臉,把小兜抱進懷裡,讚賞地道:「瞧這小胳膊小腿兒的,白淨淨的。」又朝向張氏,「你命好喲,以後這兩個娃有出息了,跟你婆母一起享福哩。」

  張氏羞著低下頭去,劉氏聽人誇自己孫子心裡樂得不行,但面上還是謙虛道:「還都只是小娃子,得慢慢教。」

  說話間江氏端了碗茶出來,也叫了聲李大娘。比起張氏來她的性子就靦腆多了,話也不多,溫溫順順的。李大娘拉了她的手細細問了些話,眼睛瞄了眼她腹部,笑著道:「還沒消息呢?」

  江氏抿了抿唇搖頭,劉氏歎了口氣,「還沒呢,這都快半年了。」

  李大娘笑了笑,拍了兩下江氏的手道:「年輕夫妻嘛,還膩歪著,頭兩三年沒娃都是正常的,還別說這才半年,你急個什麼勁兒,兩個大孫子且等著你帶呢!等兩大孫子都能幫著家裡做活了,小孫子又等著你伺候了。」

  一席話說得劉氏也掃了抑鬱,連聲說是。

  李厚仲餵了豬出來,捶著腰到了堂屋跟李大娘打了個招呼,便又自顧去忙其他的了。劉氏昨晚偷聽了他跟閨女的對話,雖然心裡已經放開了些,但面上還是淡淡的。李大娘觀察細微,但礙著別人兒媳婦在也不好問,便轉了話題道:「今兒我可是來相看你家閨女的,欣姐兒人呢?」

  劉氏趕緊讓張氏去叫李欣來。

  此時李欣已經抱了家裡人的一些衣裳去屋後面隔了家不遠的一條小溪邊兒去洗去了,全家人都忙活著,但她有她娘看著,不讓她做粗活,她便只能自己找事兒做了。

  大人的衣裳還好,小孩子卻是不太注意衛生,山子和小兜的衣裳很髒。油漬也有,泥巴也有,還有不知道從哪兒蹭來的菜汁兒,甚至褲腳邊還粘著雞屎。間或還有隱而不見的口水,甚至還有鼻涕都擦在上面。這年頭又沒有肥皂,只能拿著根棍子撒點草木灰拍著。至於皂粉豬苓之類的清潔用品,李家人是捨不得出錢買的。

  李欣正掄著膀子捶得辛苦,遠遠兒地就聽見她大嫂在喊,「妹妹!妹妹!」

  「哎,在這兒呢!」

  李欣站起來揮了揮手,張氏見著她後便朝她走了過來,看她腳邊有好幾件衣裳不由皺了皺眉,「這水涼得很,你身子不好,這些活兒就別做了。」

  「沒事兒,我身子好著呢。」李欣甩了甩手上的水,擦了額角的汗問,「大嫂找我有事兒?」

  「李大娘來了,就在咱家堂屋裡呢,說要相看你來著。走,咱家去。」

  張氏幾下將衣服收在木盆裡,拉著李欣就要往家去,李欣回身指著木盆,「那衣服……」

  「誰稀罕那幾件破衣服,周圍鄰里都知道咱們家用那條小溪洗衣服的。」張氏笑道,自以為李欣是對於去見李大娘有些緊張,「別怕啊,李大娘跟那楊婆子不一樣,我和二弟妹的婚事都是李大娘說成的,李大娘攬了活兒,準保給我們欣姐兒找個好姑爺!」

  李欣微微紅了臉,任由她拉著家去,也沒想提醒她這李大娘還是她主動讓她娘去找的。

  進了堂屋,李欣就看見長板凳上坐著個和她娘差不多歲數的老婦人,頭髮梳的光生生的,若有似無的銀絲兒隱在黑髮中。穿著件乾淨的麻布衣裳,下擺是一條碎花的黑底兒裙。李欣注意到她穿的鞋鞋底兒很厚,想來走路是不大費功夫的。

  李欣先是笑著喊李大娘道:「大娘來了?真是稀客啊,我都五年沒見您了,瞧著您這樣跟以前可一點兒都沒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哪家同輩兒親戚來了呢。」

  「喲,這丫頭嘴可真甜!我可不像你們年輕姑娘,哪還能跟以前一樣。」李大娘雖然知道李欣這是客套話,卻也高興,捂著嘴嗔了她一眼,「大娘我可大方著呢!你五年沒見大娘了,今兒大娘讓你看個夠啊!」

  李欣嘿嘿笑著,兩個小傢伙早起後才見到姑姑,趕緊上前叫人外帶撒嬌。張氏怕他們影響李大娘和婆母談事兒,又想著他們還沒吃早飯,便帶著他們出堂屋去了。江氏見大嫂走了,也不好意思待著,打了聲打呼兀自去做事。

  劉氏拉了李欣讓她坐在自己旁邊,臉上帶了點兒憂愁望向李大娘。

  「他大娘,要說的我昨兒也說了,你瞅著,咱們村兒,或者咱們村兒附近,有沒有適合我閨女兒的人家?」

  李大娘抬手擺了擺,先沒說話,只是仔細看了看李欣,這才說道:「做媒講良心,更遑論咱們是多年的交情,坑你這種事兒我是絕對不會做的。但斐子娘你也知道,欣姐兒的狀況不一樣。這事兒啊,你說了不算,我得仔細問問欣姐兒的意思。」

  說著望向李欣,「丫頭,你是個什麼打算?打算找個啥樣兒的?」

  李欣也不會說是什麼但憑爹娘做主的話,李大娘直接問她了,她也不會死捂著自己的想法。這可是關係到她未來人生的大事兒!雖說入鄉隨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婚姻正道,但她能有一定的自主權又有什麼不好?李大娘名聲在那兒,絕對會把她的意思考慮進去的。

  「大娘,你也知道我那五年是在哪兒待著的,清白身子是沒有了,名聲也並不好,願意娶我的人一定不多。除開那些娶不到妻的賴皮癟三,再除開歲數老大了的老漢,剩下的就更不多了,要麼是沒了媳婦兒的,要麼是拖著孩子的,要麼就是那種花不起錢娶媳婦兒的。或許我這樣說您會覺得我要求高了,但我還是得說。」李欣微微沉了沉聲音,「我希望男方是擔得起事兒的,歲數跟我相當,窮沒關係,有沒有娶過親也沒關係,拖著孩子我也不介意,因為我不知道我以後還能不能生孩子。」

  說到這兒李欣停了停,劉氏一臉焦急地望著她直搖頭,李欣卻是不在乎地繼續道:「最重要的是他得厚道。男人不會不介意自己媳婦兒有過如我這般不堪的過去,我也不奢求男方能理解或者能包容,我只需要他為人厚道,不會在以後生活裡拿這事兒出來噁心我,就可以了。」

  李大娘有些動容,便伸手去握住李欣的手。劉氏更是淚珠子就砸下來了,帶著哭音說:「我的閨女喲……你咋就那麼命苦啊!」

  李欣卻是笑笑,「娘,其實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至少我還回家來了不是?」

  劉氏不應,只是抹淚。李欣又道:「大娘,您也不用太著急幫我尋摸,這事兒不急,您慢慢幫我看,沒事兒的時候留意一下就好了。」這樣她也有更多些時間陪在家人身邊。

  李大娘沉吟了一下,這才微微動了嘴,「其實……有個漢子尋到我讓我幫他說門媳婦兒,剛聽了欣姐兒的話,我想著這男人配你還挺不錯的,只是……怕你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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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56 AM

第十三章 關家大郎

  李欣有些意外,但也知道媒婆手上有時候是同時有好幾家人家的資料握著的,信手拈來一家也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什麼叫做「她不同意」?這漢子難不成比她的條件還糟糕?不至於吧,女子嫁人不好嫁倒是正常,男人娶媳婦兒哪有不好娶的?就算是那些癟三破落戶,男的整日游手好閒專打秋風的,也少有不娶媳婦兒的。

  似她這種情況,只能是等著別人來挑,哪有她去挑別人的?李大娘這說得也太誇張了些。

  劉氏見李大娘說話吞吐就有些急,「你說的是哪家?難不成那男的不好?」

  「瞎說!要是人不好我能說給丫頭聽?」

  李大娘瞪了劉氏一眼,劉氏忙賠笑,「那你說那話不是這意思是啥意思?欣兒都說了她只挑人男方厚道,你說的那人只要是厚道,我便尋個時間訪一訪去。」

  李欣哭笑不得,「娘,這都八字沒一撇的事兒。」

  「什麼一撇兩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我不識字兒!」劉氏揮了下手,笑罵了她一句,又望向李大娘,「那到底是哪家?他大娘你先說說那人情況成不?」

  李大娘點了點頭,慢慢說道:「我說這漢子啊,姓關,在家排行老大。」

  李桃子說的這關家不在李家村兒,在李家村隔壁一個叫荷花村的村子。顧名思義,這村子水多池子多,每到夏天,那沒人管的池子裡開的荷花就一簇一簇的,特別嬌艷。

  關家是荷花村一戶普通人家,家裡人口說簡單也簡單,可說複雜,那也複雜。

  老關頭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女兒嫁到輝縣縣城鎮上,夫家姓趙;兒子關明娶了媳婦兒周氏,生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

  李大娘給李欣說的這漢子,就是他們家大兒子。

  老關頭今年都六十多歲了,身子骨倒是還健朗著。老關頭老早就成了鰥夫,婆娘只給他留下一雙兒女,病了一場便去了。老關頭辛辛苦苦把兒女拉扯大,好不容易把女兒嫁出去了,幫兒子把媳婦兒娶回來了,想著自己差不多就該等著帶孫子享福了,可誰知道兒媳婦給他家傳宗接代,連續生了七個娃,卻是在生最後一個女娃的時候難產大出血,娃是保住了,可兒媳婦卻是走了。

  周氏死的時候老關頭才四十四五,關明也只有二十七八,兩個大爺們把七個孩子拉扯大,如今家裡最小的姑娘都快滿十五該說親了,家裡卻找不到可以主事的女人。

  關家七個孩子,老關頭是個沒讀過書的,關明也是字認識他,他不認識字,給孩子取名字特別簡單。四個兒子排下來分別以文、武、全、才取名,這還是關明去鎮上賣糧食的時候路過一家酒館聽人說書說到的詞兒,覺得特別有精神氣,乾脆拿了回來給自家孩子用。

  三個女兒的名字就更簡單了。大女兒阿荷,因為生在夏天,荷花遍池子開得滿滿的,取的名字就應個季節。二女兒阿秀,因為生下來的時候嘴巴小小的,哭聲細細的,周氏覺得這孩子長大了肯定很秀氣,所以取的阿秀。三女兒阿妹,她是最小的,生了她後關明以後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又遭受喪妻之痛,沒有給她取名字的閒情,從小也就阿妹阿妹地叫著,叫著叫著就習慣了,最後連名字也不取了,就定的這個。

  老大、老二、老四、老六是兒子,老三、老五、老七是女兒。李大娘給李欣說的這個關文,不僅是六個弟弟妹妹的主心骨,更是全家的脊樑。身為老大的他從懂事起就自覺地擔上了家裡的擔子,幫著老關頭和關明拉扯幾個弟弟妹妹。

  說起來關文比最小的妹妹也就只大上個十歲,今年二十五的年紀,二弟和四弟如今也都是大男子漢了,都能主事了。而最小的弟弟老六關才因為自小生的聰明,關文咬緊牙關勒緊褲腰帶也要省吃儉用送他上學堂。今年十六歲的關才小時大家都叫他阿才,倒也沒什麼不對,不過上學後識了字,因為學堂裡一起上課的同年都笑說他的名字是「棺材」,說他這個人晦氣,回家後不依了,堅決要改名字,這才改了個學名叫關止承,也是全家最有內涵的名字了。

  三個妹妹,大妹妹出嫁那會兒還是她外婆,也就是周氏的母親幫著張羅的。但周氏母親沒過多久就去世了,阿秀和阿妹的婚事便也找不出個可靠的長輩來幫襯著。阿秀十八了,阿妹馬上也十五了,女子青春耽誤不起,阿妹還好說,再隔個兩三年也沒事,但阿秀可就真的等不起了。

  關文拉扯弟弟妹妹無怨無悔,十八歲的時候正是該他說親的時候,可別人都覺得他這人身上擔子重,負擔大,下邊那麼多個弟妹,上邊還有兩個老的要養,都不願意把閨女嫁給他。這樣一耽誤關文就歇了心思,過了兩年,二弟十八歲也該說親的時候,關文毅然決定出去賺錢。

  那時候關文二十歲,二弟十八,三妹十七歲,正在外婆的張羅下準備嫁到輝縣的鄰縣平沙縣去,但嫁妝卻薄得很。四弟十五歲,剛能幫著二弟下地做活。五妹十三,六弟十一,七妹十歲,剩下三個小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張著嘴等著吃飯。

  為了給關武賺娶媳婦兒的錢,給阿荷多準備些嫁妝,更為了餘下幾個弟弟妹妹,關文跟家裡招呼了一聲,去了鎮上鏢局裡走鏢。

  做這行當的,風裡來雨裡去,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那是真的拿命來換錢。老關頭和關明並不是不會賺錢,但關家人都老實得很,本本分分地在土裡刨食,加上要養大七個娃,頭幾年又都是做不得活的,積蓄已經花得差不多了,等關文能幫著家裡侍弄莊稼的時候,老關頭已經不大下地了,弟弟要娶媳婦兒,妹妹要嫁人,還有個在學堂裡讀書的小弟,那花費是真的大,讓一家人根本負擔不起。

  走鏢也是在這種情況下關文做出的無奈之舉了。

  好在他力氣大,也會來事兒,本本分分做事還得了總鏢頭的賞識,第一次走鏢回來有驚無險,得了一兩銀子的走鏢費外加謝銀。把錢帶回去後風風光光地把妹妹嫁出去了。不久後他外婆去世,他還給了外祖家一筆不小的奠儀禮,翻過年還給他二弟娶了房媳婦兒。

  如此這樣過了兩年的走鏢生涯,零零總總加起來賺得也有七八十兩了。家裡人都慶幸近兩年家中生活過得好了時,關文卻在一天帶著二十兩銀子返回了荷花村。

  他回來的時候,嚇哭了村頭幾個總角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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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4-5-19 02:57 AM

第十四章 考慮婚事

  李大娘喝了口水,話說到這個地步相信劉氏和李欣也大概瞭解了這家人以及這個關文的性子了。厚道是絕對的厚道,也是絕對的好人,但說真的,的確沒有幾家姑娘願意嫁給他的。

  前頭是因為他家裡情況不行,負擔重、兄弟姐妹多,嫁過去又是長嫂,關文又那麼疼他弟妹,但凡夫妻倆有點兒積蓄說不定都要花在他兄弟姐妹身上了,這關文明顯不是會過日子的人。

  後頭是因為他走了鏢。那時賺錢了又如何,賺的錢都盡數送到了家裡邊,供著他那爺爺親爹並弟弟妹妹,他自己不存丁點兒便罷了,可這人是在刀口上討生活,過的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還長年累月不在家,嫁給他又有什麼用?

  再後來,便更沒人願意嫁給他了,或者說,他不願意娶妻了……

  李大娘歎了口氣,緩緩說道:「這關文也是命苦,走了兩年的鏢都好端端的,誰知道突然飛來橫禍,遇上了劫鏢的山匪。雖然最終把鏢給保住了,但他那張臉卻被山匪從額頭硬生生劃過了左臉,一直延續到下巴那兒,養了足足半年才把臉上的傷口養好,至於身上的傷,那更別說了。還有便是他那腿好像也有點兒跛。我倒是問過他,他說走路小跑也沒問題,就是看著跛,估計是養傷的時候沒養好。」

  李大娘歎息著搖搖頭:「我見他的時候也覺得心顫得慌,他臉上看上去有一條硬生生的溝壑,像只蜈蚣一樣爬在那兒。聽說荷花村的娃娃們看見他都怕的,這兩年多他也就顧著家裡的莊稼地,少有出門。這次來找我說親,也是他爹和爺爺,還有他弟弟妹妹強烈要求的。」

  「哦對了,忘了說,關文的四弟關全今年也小二十了,因為關文的關係,一直拖著也沒娶親。今年好不容易說合了一家姑娘,正忙著準備聘禮啥的。關文找我尋門親的時候也說了,他家出不起多少聘禮,也就不要女方的嫁妝。他不圖女方有什麼條件,丫頭,就跟你說的條件一樣,他也只要求女方為人厚道,真心對他家人,至於是不是寡婦,是不是拖兒帶女,是不是長相丑,是不是有剋夫命這些他都不在意。」

  李大娘殷切地看著李欣,「丫頭,你跟大娘說,這關文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如果你想考慮下,那大娘立馬就跟他回個信兒,說說咱們這邊的情況,再找個時間帶你娘去訪一訪。如果你覺得不行,那就當大娘今兒沒說這戶人家。」

  劉氏立馬扯住李欣,「欣兒,這人可要不得!毀了容還是個跛子,家裡還那麼一大攤子人,又沒分家的,嫁過去不是給人當牛做馬去了嗎!」

  李欣想了想,對劉氏道:「娘,你別慌。」說著問李大娘,「那關文其中一個弟弟關武已經娶了媳婦兒,還有個弟弟關全也要娶媳婦兒了,他家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兩個能主事的女人,關文為什麼那麼急現在要娶親?」

  李大娘拍了下大腿道:「不是關文急,是他爹和他爺爺急。關武那媳婦名聲不好,當年楊婆子給他們家說親收了孫家不少錢,直把孫家姑娘說得像花一樣。也是關家命不好啊,偏偏他們家大姑娘剛出嫁,張羅大姑娘婚事的他外婆就去了,關家人在娶媳婦兒上面沒經驗,只聽媒婆的,這不就生生坑了關武了。可也沒辦法,媳婦都娶回來了,關家人厚道,也只能認下來。」

  劉氏聽到說了楊婆子這人就不爽利,「姓楊那老虔婆就只會欺負別人實誠。」

  「那關全馬上要娶的這媳婦兒呢?」李欣問道。

  「這就是關文他爹他爺爺急著給他娶媳婦的原因了。」李大娘歎道:「關全娶妻是指望不上關武媳婦幫著張羅的,她不添亂已經是很給人面子了。那女人整日游手好閒,走東家串西家沒個消停,也不做家務啥的,整日打扮地俏俏麗麗地在村子裡頭晃蕩。關全這媳婦是得娶,但進門以後怎麼辦?上面一個二嫂子沒個嫂子樣,這新媳婦兒在家裡怎麼立得起來?關文轉達他爹和爺爺的意思,央我找個鎮得住關武媳婦的,希望可以撐起這個家。」

  李欣沉默著,劉氏生怕她答應了考慮看看把自己弄進那一家子裡去,趕緊對李大娘道:「這事兒得慢慢說,那關家那麼多人,還亂糟糟的,聽你說的那關武媳婦就不是個善茬,欣兒性子軟和,溫溫柔柔的,不得讓她給欺負啊!」

  李大娘失笑道:「斐子他娘,你還別哄我不聽事兒。欣姐兒和楊家對上那事兒在村子裡都傳遍了,別人都說欣姐兒看上去和順,其實啊骨子裡剛強著呢,就是楊家那女人,還有楊婆子,都在她手上吃了虧。欣姐兒是個能幹的,主得起事兒的。要不是知道欣姐兒是這麼個性子,我會把關家拿出來說叨嗎?」

  劉氏還是不滿意那關家,只說再看再看。

  李大娘無奈地歎氣,「斐子他娘,你別怪我說話難聽,欣丫頭這樣的,能找個沒娶過親也沒孩子的已經是好的了,難不成你真要她嫁個鰥夫,或者嫁給拖兒帶女的幫別人養娃娃?那關文雖然樣貌是毀了,但為人是真的不錯,又勤勞能幹,有一把子力氣。至於他那一家人,你想想看,老關頭都六張多了,說句不客氣的,還能活幾年?等老關頭蹬了腿兒,幾個男娃子都大了,也都各自娶妻了,這不得分家嗎?關文是老大,到時候就養著他爹就夠了,也算是熬出頭了啊。」

  劉氏被她說得有些意動,李欣卻在這時突然插嘴道:「大娘,我問你個事兒。」

  「誒,你問,你問。」

  「你說那老關頭不是一兒一女嗎?孫子的婚事兒家裡沒女人主事,難道不能找女兒去?姑姑料理侄子的婚事也是可以的啊。」

  李大娘歎了口氣,「老關頭那大姑娘嫁到鎮上去了,她家也苦,做點兒小營生勉強度日。有次因為得罪了鎮上幾個混混,她那渾家姓趙的被人打折了腿。家裡的事兒都落在她身上,還得照顧她渾家,她也實在是抽不出力氣來幫襯娘家,關文走鏢後罩著他們還好些,賺了錢後還拿錢接濟他們,這兩年因為關文沒走鏢了,那些混混也不再怕了,時常欺負他們家。兩個堂兄弟敢怒不敢言,也只能忍著。現在他們家也一大攤子事兒呢,整日忙活著,連歇都沒時間歇。」

  李欣瞭然地點點頭,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她倒是能理解。

  看來關家真的是一大家子啊……如果真的當了他們家的媳婦兒,要做要忙的事情真的會很多。

  「欣丫頭,你給大娘一句話,要不要考慮考慮?你要是點頭,大娘就往關家去一趟探探口風。你要是不想考慮呢,大娘也好幫你尋些其他的人家看看。」

  劉氏在一邊乾瞪眼,奈何人家李大娘問的是閨女不是她,自己也不能給女兒做主。

  李欣思索了片刻便似是釋然地笑了,也沒有被人說婚事的扭捏,很是平和地道:「大娘說的都是為我好的,那關文也定是個好人,謝大娘為我操勞了,那就麻煩大娘往關家去一趟探個口風吧,他們要是不滿我這過往,那也沒關係,您回來直接告訴我便好。」

  李大娘答應一聲,眼角笑出笑紋來,「欣丫頭是個好的,他們關家要是真的娶了你,是他們的福氣。錯過你才真是他們命不好啊。」

  李欣笑笑,也沒答話。劉氏不滿也沒用,但也知道李大娘實誠不會坑人,想著女兒自己拿主意也好,以後過日子是她過,自己要是大包大攬反而不美了,便隨她去了,自己跟李大娘嘮起嗑來。

  中午留李大娘在家吃了頓飯,那母雞湯味道特別鮮。本來劉氏只是燉了只母雞的,李欣卻是想起那次吃團圓飯,一桌子上三個葷菜,燉雞、紅燒肉、炒蛋,都是油膩膩的,讓她吃不下去,果斷地去尋了菌類洗乾淨了放進去,還翻了兩顆紅棗丟進去,熬成雞湯,味道確實比那光的母雞燉湯好多了。

  李大娘吃得嘖嘖稱讚,午晌後便出了李家,往荷花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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