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八月長安 -【你好,舊時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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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11 PM

90 暗潮洶涌   
    
  凌翔茜發現,不得罪人真的是非常艱難的一件事。她不知道是第幾次回過頭去看斜後方的陸培培了。

  陸培培毫不避諱地用冷冰冰地目光看著自己。凌翔茜輕嘆一口氣,下課的時候一定要跟她好好解釋一下。

  新上任的班長凌翔茜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比如統計班級同學的戶口複印件、整理檔案、上報少數民族和僑胞人數姓名……

  所以自習課上,當她問出「咱們班同學有是少數民族的嗎」,陸培培舉起手,她想都沒想就冒出一句:「分校和借讀生不算。」

  全班靜默,57個同學,有28個來自分校,不乏大批借讀生。

  凌翔茜感覺到後背忽地冒出冷汗,她有些慌張地補上一句,「我是說,分校單獨統計……」

  怎麼說都是錯。凌翔茜在心裡恨恨地想,明明就是分校的,當初自己沒本事考進總校,就別怪別人提。提起分校倒也不算歧視,能有這麼大反應,說來說去,不過就是連你們自己都瞧不起分校嘛。

  可是不管怎麼樣,凌翔茜都知道必須地圓場。她不希望剛一開學就樹敵,還是一氣兒28個。

  一打下課鈴,凌翔茜就站起身,擺出一臉笑容走近陸培培,輕聲問,「培培,你是哪個民族的?」

  陸培培正坐在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涂著指甲油,頭也不抬,「想不起來了。」

  周圍有女生冷笑,凌翔茜鬧了個大紅臉,索性豁出去了,「剛才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在初中被人從背後詆毀過,多虧了林楊和蔣川的回護。凌翔茜慢慢學會收斂自己的傲氣和直率,很多時候和堅決不說對不起的尊嚴相比,少惹點麻煩才是真理。

  何況,她真心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喜歡自己。每當聽到對自己不好的評價,她就會鬱悶上半天,思索究竟是自己的錯還是對方小心眼,如果是對方小心眼,那麼有沒有補救的辦法……

  凌翔茜幾乎忘記去想,究竟是什麼讓一個公主變得低三下四。

  「你剛才幹什麼了?什麼故意不故意的?」陸培培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尖刻,凌翔茜心底尚未消磨光的驕傲讓她「呼」地起身。

  「我來跟你道歉是因為我的確無心,也是我的涵養決定的。你自重!」

  陸培培瞪著杏核眼半天沒說出話來。

  瀟灑轉身的凌翔茜坐回到座位上之後,懊惱地捂住了額頭。

  低下頭迅速地發了一條短信,「蔣川你大爺的!」

  蔣川很快回覆了一個笑臉符號「:)」。

  「又誰惹你了?」

  每當凌翔茜煩躁的時候,也許會選擇性地告訴林楊自己的煩惱,卻會發給蔣川同一條短信,蔣川你大爺的。

  蔣川是她的出氣筒,蔣川說話越來越尖刻,當她有發泄不了的怨氣又放不下架子和修養去痛罵的時候,蔣川都會揣摩著她的心意,罵得痛快淋漓。

  那個像影子一樣的蔣川。

  凌翔茜沒有注意到,背後有雙眼睛一直在觀察著她從糾結到賠禮道歉再到憤而起身最後回到座位繼續糾結的過程。

  和名字一樣銳利的目光。

  ------------------------------------------------------

  上午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打響,余周周後桌的米喬仍然沒有回來。

  李主任早自習查班的時候發現了米喬剛剛貼了滿桌子的艾弗森的大海報,形成了花花綠綠的桌布,遠處一看極為扎眼。她向來是鐵腕主任,二話沒說上手就撕。

  李主任是個思想很老派的老師,在振華任教二十年,現在仍然兼任七班的地理老師,上課時候最喜歡說的話就是,想當年振華每一個年級只有六個班,大家整整齊齊穿著校服,上課時候思路踴躍,下課時候還紛紛坐在座位上自習,任何時候都根本用不著巡查老師,安靜得地下掉根針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樣精英的振華,師大附中高中部根本連振華的尾巴尖都追不上。

  中國有北大清華齊名,可是在省內,只有振華,只有振華。

  所以也根本不需要什麼新校舍。李主任一想到伴隨這個華麗的大樓涌進來的那些借讀生和龐大的分校,就會心痛。

  李主任對借讀生和振華墮落現狀的痛心疾首與面對艾佛森被毀容同樣痛心疾首的借讀生米喬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

  余周周有那麼一瞬間都誤以為嘴唇發白的李主任要背過氣去了。

  二十年教齡,大風大浪的考驗讓她最終還是站住了,窩窩囊囊的班主任英語老師得到通風報信衝進教室,幾乎是用拖的方式把米喬拉走了。

  「我喜歡他,把他鋪桌面上我就想學習了,你管得著嗎?你管得著嗎?!」

  米喬毫不示弱的吼叫在走廊裡面久久迴盪。

  余周周也不是沒喜歡過動畫片或者武俠偵探小說裡面的男主角男配角,然而像米喬一樣被拖走的時候還高叫著「你敢撕我男人我跟你拼了」這樣的傢伙,還是第一次見。

  不由得笑起來。

  許久沒有這種單純開心的感覺了。真是囂張的年輕啊,年輕真好。

  鼻子有些酸。只是有一點點。

  正在回憶著早上米喬的壯舉,抬起頭看見林楊遠遠地跑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他跑得校服領子都有點歪,「我們班主任一直在嘮叨開學體檢的事情,拖堂了,我來晚了。」

  余周周點點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幫他把領子正過來了。林楊已經長得太高了,真的像一株參天的楊樹,余周周的身高停留在165,看他的時候已經需要仰視了。

  有些事情,你清醒過來都不會明白自己怎麼會做得出來。

  林楊怔住了,呆呆站在那裡不敢動,直到余周周縮回手,「嗯,這樣順眼多了。」

  然後自顧自地向樓梯口走過去,無比自然,仿佛根本沒有發現林楊的羞澀侷促。

  林楊剛剛那一瞬間的驚喜和悸動已經平息。

  他不喜歡余周周毫不避諱心如止水地給他正領子的動作。他準備了那麼多話,想要跨過那道鴻溝。埋藏了一整年的話,畏縮不前,終於得到了她一句「我不怪你」,終於被她正視——卻忽然發現,對方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洋娃娃,連正領子這種曖昧的行為都無動於衷。

  林楊揉了揉太陽穴,起步追上去。

  辛銳在食堂看到余周周的時候,余周周正站在擁擠的窗口外圍呆望著。

  余周周不喜歡一切擁擠的地方。辛銳心想這副樣子等輪到她打飯的時候估計盆裡面只剩下菜湯了。

  剛要走過去打招呼問問要不要幫忙,突然看見從人群中擠出一個男生,端著一大盤子飯菜,站到余周周面前,傻笑了一下。

  林楊?辛銳有些疑惑。

  林楊是二班的班長,成績好,人帥,性格又隨和,還是省裡物理數學聯賽的一等獎。不過,理科的第一名一直被楚天闊牢牢把持著,楚天闊長得比他帥,成績比他好,甚至連喜歡楚天闊的女生都比喜歡他的多——辛銳不禁有些想冷笑。

  既生瑜何生亮。

  這個林楊,過的一定很痛苦吧。辛銳彎起嘴角,剛想轉身離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辛銳,你自己吃飯啊,你怎麼自己吃飯呢,沒人跟你吃飯嗎?」

  媽的。辛銳笑笑對突然冒出來的陳婷說,「平時和我一起吃飯的女生有點事情。今天我自己。」

  其實從來都是她自己。她和余周周很少在一起吃飯,余周周吃飯時候喜歡發呆,細嚼慢咽,而她習慣於快速解決之後回班上自習,所以一直都是分頭行動。

  不過她可不希望被陳婷這種三八知道實情。好像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可憐蟲。

  「呀,那不是余周周嗎?林楊也是我們小學的,他們倆怎麼在一起了?走,去看看!」

  辛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陳婷直接拉到了余周周和林楊面前。

  「呀,林楊,好長時間沒在學校碰見你了。你怎麼和余周周一起吃飯啊?」

  辛銳很想笑。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都永遠不可能像陳婷這樣坦白自己的好奇心。

  林楊似乎根本沒想起來陳婷是誰,他聳聳肩,笑都沒笑只說了一句「你好」,甚至都沒有看辛銳和陳婷一眼。而余周周已經低垂眼神開始把菜和米飯從盤子裡面一樣一樣挪到桌子上,撤掉餐盤。

  辛銳忽然有種被排斥的感覺,那兩個人在一起時候的姿態很像是……老夫老妻。

  可是以前在一班的時候,從來沒見過余周周與隔壁二班的林楊有什麼接觸。這種奇怪的氣場讓辛銳疑惑重重,直覺不想待下去,於是站起身說,「陳婷,我想去二樓吃,一樓沒有燒烤窗口。」

  陳婷完全不在狀況,被辛銳伸手一拖就拖走了。

  有種沉寂許久的不快再次漫過了辛銳。

  這個余周周,不言不語,卻和一個長得好看的校園風雲人物關係很好。

  我不是那種看不得別人好的女生,我不妒忌,一點都不。辛銳搖搖頭,想要驅散心中的不快,專心上台階,一步一步,朝著更高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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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12 PM

91 我一看就看出來了   
    
  那兩個人離開的瞬間,余周周聽到林楊長出了一口氣。

  「那女人是誰啊……」他皺著眉頭嘟囔著。

  余周周搖搖頭,坐到桌前,低頭開始慢慢地吃東西。林楊打的飯菜都很清淡,白灼芥藍,木耳炒雞蛋,乾煸四季豆,燕麥菊花粥。

  「你不喜歡吃肉?」余周周很奇怪,她的印象中男生統統是一頓飯都離不了肉的食肉動物。

  「你喜歡吃?我怕你不喜歡吃油膩的所以……你等著,我再去……」

  「不用了,我挺喜歡的!」余周周叫住他,示意他坐下一起吃飯。

  兩個人安靜地喝著粥,仿佛這裡不是食堂而是自習室,他們正各自做著數學卷子。

  林楊食不知味。這是從小到大他第一次和余周周面對面吃飯,昨天晚上半是深思熟慮半是一時衝動,發出邀請之後,半天余周周的短信才回覆過來,他遲遲不敢按下「查看」按鈕。

  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對方答應自己還是乾脆地拒絕。

  半夜失眠,回憶在夜裡鬧得很凶。今天上學幾乎遲到,校服裡面這件套在白襯衫外的深灰色羊絨背心是他最喜歡的衣服,早上卻鬼使神差怎麼都找不到了。好不容易翻了出來,穿上了,卻又覺得有點做作,非常不好意思,於是中午出門前趕緊套上了校服才跑去七班找她,但是這樣一來,背心被擋住,特意穿它的行為又變得沒有意義了。

  突然覺得自己的舉動簡直就像個女人。

  林楊糾結得要死,越吃越燥熱,乾脆把拉鏈拽下來敞開懷,露出裡面的羊絨背心。

  然而馬上就聽見余周周的笑聲。他抬起頭,對面的女生笑容溫和,竟然有幾分安詳。

  「衣服很好看。」她說。

  林楊羞恥得幾乎想要去撞墻。

  他深吸一口氣,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撩,一本正經地看著她:「周周。我有話對你說。」

  背後突然有人喊:「林楊!」

  不管是誰,你大爺的!林楊一臉灰敗地回頭去看喊自己的人,竟然是楚天闊。

  「我正打算下午去找你呢,正好在這兒碰見你。咱們把兩個班的籃球賽時間定下來算了,公開課預選賽的時間確定了,所以我們周三和周五下午有兩堂自習,正好連著午休,時間充裕。再不定下來,路宇寧就要笑話我們班不敢應戰了。」

  林楊反應了半天,才點點頭,「哦。」

  「哦什麼哦,你丟魂兒了?」楚天闊這才抬頭看了一眼桌子對面仍然低著頭在慢悠悠喝粥的余周周,有些驚訝。

  「余周周?你怎麼……哦,」他很快轉了話題,「送別會的時間也定下來了,就周四下午第三堂課吧,正好和班裡開學第一次班會時間一樣,不以歡送為主題,省得你們尷尬。就當再回來開一次班會吧。」

  「謝謝你想得這麼周到,我知道了。」余周周抬頭笑了一下。

  「順便告訴辛銳一聲。」

  「你自己去告訴她吧。」

  楚天闊驚異地揚起眉,「怎麼?你們吵架了?」

  「你想多了,」余周周笑笑,「總之你親自告訴她比較好。」

  楚天闊沒有追問為什麼,點點頭就道別離開了,走掉的時候還朝林楊擠擠眼睛,輕聲說,「難為我一直沒看出來你暗度陳倉。」林楊沒說話,直接回了對方一胳膊肘。

  楚天闊走之後,林楊清清嗓子,發現剛才一口深呼吸之下鼓起勇氣想說的話被楚天闊打岔打得七零八落,撓撓頭想了半天,突然溜出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邀約。

  「去看我打籃球吧。」

  余周周沒有抬頭,「為什麼?」

  林楊愣住了,撓撓後腦勺,慢吞吞地說,「因為……我籃球打得不錯。」

  說完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是什麼理由?

  余周周忽然想起《灌籃高手》,遙遠的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小學時候有一段時間她和林楊恢復邦交,那時候總會在他面前嚷嚷自己有多麼喜歡藤真仙道櫻木三井……

  可是其實,她從來沒有看過真人打籃球。

  又想起艾弗森。米喬的男人,被撕掉了半張臉,尷尬地平躺在書桌上。

  嘴角漏出一絲笑,「哦,那我去看看吧,什麼時候?」

  本來因為自吹自擂而覺得很難為情的林楊瞬間綻開了一臉笑容,余周周忽然有種自己在養狗狗的錯覺。

  「我定下來時間就告訴你,一定要來!」

  余周周看看他,點點頭。

  兩個人都差不多吃飽了,余周周決定不再迴避了,直視著他問:「林楊,你找我,是什麼事?」

  林楊盯著余周周的眼睛,好像要一路沿著心靈的窗子看進她的靈魂裡面去。

  「沒什麼事情。」

  「什麼?」

  「真的沒什麼事情,」林楊堅定地搖頭,「至少,現在沒有任何事情。」

  他端起餐盤站起身,「我校服領子歪了,手上沒空,你幫我整整領子。」

  余周周剛剛把面巾紙包揣進兜裡,抬頭詫異地望著他。

  林楊倔強地盯著她,一副「你不幫我正領子我就不走了」的無理取鬧。食堂人來人往,余周周的心忽然起了一絲漣漪。

  她低下頭,繼續偽裝出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伸出手輕輕地把他的校服領子拉平整,只是指尖有些輕顫。

  「好了。」

  「走吧,回班!」林楊笑得春光燦爛。

  餐盤回收處叮叮咣咣的響聲在寬敞的食堂裡迴盪,人聲鼎沸,來來往往,在飯菜飄香的擁擠角落,紛亂了一整年的林楊,驀然感到心裡一片片拼圖在此刻不緊不慢地歸位,拼出一幅完整的畫面。

  「周周!」

  在余周周回到班級門口的時候,林楊在背後叫住了她。

  「什麼?」

  「……沒什麼。」林楊無聲地握了握拳。有些話,以後再說也來得及。

  做到了之後再說也來得及。

  「周三或者周五中午有我們班對一班的籃球賽,你必須來看!」

  不等余周周作出任何反應,林楊轉身就跑,寬大的白色校服被跑動帶來的風撐起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鳥,馬上就要飛起來了。

  這一年,或者說,這十年他一直憑著直覺混混沌沌地拼接著的那幅地圖,此刻已經清清楚楚地鋪展到自己腳下。

  這一次,他不想說。解釋或者辯解,剖白或者發誓。

  不再說永遠。

  但是再也不迷惑,再也不彆扭。

  -----------------------------------------------------

  「哈,我都聽到了。」

  余周周把目光從林楊背影消失的轉角收回來,倚在門口笑眯眯的女生正是消失了一上午的米喬。

  「你回來了。」余周周打了個招呼。

  「說得跟小媳婦似的,嘖嘖,你一直在等著爺回來嗎?」

  米喬嬉皮笑臉地用食指勾起余周周的下巴,「來,給爺笑一個。」

  余周周聞聲綻放了最燦爛的笑容。

  她只是覺得米喬實在是很有趣。

  米喬倒是嚇得退了一大步,「靠,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配合的,你你你,你……你是誰啊?」說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抓抓頭。

  「我叫余周周。」

  米喬聽到之後略微挑了挑眉,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然後馬上笑起來。

  「哦,我叫米喬。」

  她點頭,「你好米喬。」

  米喬抓抓頭,「客氣客氣,你好,你……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跟我一起把書桌上的海報撕下來?」

  余周周回頭張望著慘不忍睹的艾弗森,「妥協了?」

  米喬搖搖頭,「不是,我要換一張。」

  余周周笑出聲來,「好,我幫你。」

  他們一起蹲在桌子前用壁紙刀劃破透明膠,不過難辦的是米喬為了粘牢用了太多的雙面膠,很難清理,兩個人一起折騰到滿頭大汗,馬上要上下午第一節課了,桌子上仍然一片慘不忍睹。

  「忍忍吧,明天貼上新的海報就都蓋住了。」

  「嗯,我知道,」米喬拍拍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謝謝你,周周。作為回報,我會對剛才我聽到的一切保密的。」

  「你聽到什麼了?」

  「那個不是你男朋友嗎?」

  余周周有些啼笑皆非,「不是。」

  「那他是誰?」

  余周周想了想,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對於林楊是無法定位的。他不是朋友,不是普通同學,那麼他是誰?

  她搖搖頭,「他……」

  「我知道了,他在追你。」米喬甩甩亂亂的短髮,小麥色的皮膚因為剛才撕海報的勞動而透著有些病態的粉紅色,笑得八卦兮兮,然而嘴角的弧度卻充滿善意。

  「不是……」

  「哎呀,你們就是喜歡把事情搞得太複雜,東想西想的,記住,返璞歸真,那句英文怎麼說來著,那個什麼ground的……」

  「down to the ground?這個不是返璞歸真的意思……」

  「老娘說是就是!從現在開始它就是返璞歸真的意思!」周圍的同學已經陸續就坐,很多人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一大早上就被揪出去的米喬,可她毫不在意,仍然旁若無人地大聲闡述著自己的觀點,「總之,直視你自己的感覺,他就是喜歡你,就是在追你,我一看就看出來了。」

  余周周面紅耳赤,恨不得衝上去封上米喬的嘴巴。

  她發現,在米喬和林楊面前,自己的記憶和情緒在一點點復甦。

  除了恨以外的其他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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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14 PM

92 人不狂躁枉少年
  
  余周周不得不承認,籃球比賽果然還是要看現場的。

  動畫片裡面目暮公延一個三分球都能被定格四五次,每次定格都穿插一段回憶,欠缺了太多臨場的緊張感。哪裡會像此刻,男孩子們跑動時候球鞋和地板摩擦發出的尖利聲音,喘息、爭搶,還有運球時候籃球撞擊地面製造出的仿佛心跳的咚咚聲。

  每當那些男孩子們呼嘯著跑過余周周眼前,她都會感覺到一種旺盛的生命力,有力地跳動在自己身旁。

  兩邊拉拉隊的吶喊讓她也非常想要跟著喊兩聲,張了張嘴,發現到底還是少了點激情。

  當時溫淼他們和五班的足球比賽,在水泥地上,一點都不激烈,水平也一般般,卻能讓包括她在內的男生女生喊到聲嘶力竭,甚至敏感小家子氣到連對方的某些小動作什麼都通通看不慣,雙方很快由加油升級到互相挖苦指責,最後就變成了六班五班整體實力PK辯論賽,戰場從足球場轉移到觀眾席,最後需要雙方老師出面才能調停。

  因為對場上的那群人的認同,因為一種歸屬感,自然而然的捍衛之心。

  現在的余周周,實在是喊不出來。

  讓她驚訝的是,她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辛銳。一班的同學都以為余周周和辛銳是特意回到一班為原班級加油的,於是她們順理成章地被安排在了一班的陣營裡面。

  驚訝過後,余周周把目光投向場上,忽然明白了辛銳放棄午休自習的時間前來看她從來都不感興趣的籃球比賽的原因。

  楚天闊揚起手,朝裁判喊暫停。通紅面頰上的汗水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充滿熱血生機的普通少年。

  余周周忽然很想知道陳桉如果打球的話,會是什麼樣子。

  站在場上另一邊的是二班的陣營,一字排開,飲水機上的空水桶也被挪了出來,兩個同學用拖布桿使勁兒敲著桶身製造巨大的響聲,氣勢如虹,只是形態不雅。人群中一臉明媚地高聲喊著「二班必勝」的正是凌翔茜。

  余周周到籃球場邊的時候比賽已經不知道開始了多久,她詢問了一下周圍同學比分是多少,大家給出了五六個不同的答案。

  她搖搖頭,比分不重要,反正比賽結果只有兩種,贏或者輸。

  現在領先的是2班,至於領先多少,余周周不關心。

  林楊在場上的確很耀眼,余周周覺得他的水平比他跟自己炫耀的還要好一些。自己剛剛到場邊的時候,根本來不及分清隊服,抬眼看到的第一個瞬間,就是穿著淺藍色隊服的男孩子朝著背對自己的方向起跳,漂亮的背影在到達最高點之後緩緩落下,出手的籃球轉動著,「唰」地一聲空心進籃,一氣呵成,卻給人一種慢動作不停回味的錯覺。

  男孩子進球之後轉過身,在歡呼聲中笑得光芒萬丈。

  余周周這一刻才知道,林楊在籃球場上,是會渾身發光的。或者說他一直是個發光體,只是平時收斂著,給自己和別人都留有足夠的餘地。

  多好的男孩。

  余周周在那一瞬間終於承認,即使她心裡曾經有那麼一絲出於推卸責任讓自己心裡好過的怪罪,現在也在正午噴薄的陽光下被蒸發殆盡。

  林楊一直都是應該這樣明朗地笑著的,既不應該緊咬牙關低著頭被他媽媽恨鐵不成鋼地打在後腦勺上,也不應該在自己失控的指責之下面紅耳赤地沉默。余周周的視線漸漸從場上膠著的戰況拉遠,九月高遠湛藍的天空變成了巨大的幕布,放著名為過去的默片。吶喊聲變成了嘶嘶拉拉的渺遠噪音,她回想著關於林楊這個男生的一切,突然發現,林楊的人生中只要有自己參與的部分,總會生出變故,不是他倒霉就是自己倒霉。反之亦然。

  余周周驚醒了一般地看著場上。

  我來看比賽,你不會就要輸了吧?

  --------------------------------------------------------

  場上的楚天闊已經做出了極大的努力,然而一班的確是沉默過分的班級,男同學普遍缺乏運動天賦,在成績和體育的平衡上,一班與二班出色地印證了上帝的公平。

  二班大比分領先。在比賽臨近結束前,雙方都有些急躁,二班認為一班輸紅了眼,一班則認為二班贏得不光彩。幾個關於打手和走步的判罰引發了爭執,當又一次裁判示意二班兩罰一擲,一班場下的男女同學一起發飆,大批人馬嚷著「不比了不比了讓著他們」就結伴離開場邊朝著教學樓走回去。

  「輸不起就別比!」

  「我們輸不起,還是你們班手段下作?打球時候那麼多小動作,裁判瞎,我們也瞎嗎?你看看我們班長都變成什麼樣子了?」

  一班的女生指著楚天闊額角上剛剛處理好的傷疤,有些激動。

  林楊有些尷尬,楚天闊的額角的確是被自己落地時候拐出去的手肘撞傷的。

  「都冷靜點,場上還有裁判呢,好好的比賽,你們激動什麼!」楚天闊試著控制場面,可是操場上面人多嘴雜,他的嗓子有些啞,兩邊的觀眾早就自顧自吵成了一團,男生擼胳膊挽袖子,女生叉著腰,場面一時極為原生態。

  好像小學生。余周周退到一旁防止被誤傷。她知道根本原因根本不在籃球比賽。一班和二班的關係就好像文科班的三班七班,對於他們這些還不成熟的孩子來說,任何競爭關係疏導不利都會有極大的可能演變成相互間的仇視詆毀。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動手打人。

  或許不重要了。大家時刻準備著,只是等待著八一起義的第一聲槍響。

  余周周微張著嘴巴注視著場上的混戰。在自己的印象中一直都有點過分「端著」的一班同學打起架來全情投入,一點架子都沒有。

  這樣的事情,是會上頭條的,何況這可是一班二班。

  再怎麼早熟懂事,成績優秀,說到底還是一群少年,青春期被關在教室裡面從早上自習到晚上,荷爾蒙只能委委屈屈地用用青春痘的方式來泄憤嚎叫。終於有了機會,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不問正義與否,不問是否欠考慮。

  年輕是有資格欠考慮的。

  余周周只是愣了一下,就急急忙忙擠進了人群。她一直很討厭人擠人的場面,討厭和別人的身體接觸,聞到其他人的體味,被踩腳推搡……然而那一刻她想都沒想就衝了進去。

  必須把林楊拽出來。

  雖然二班沒有輸,可是事情最終還是變成了這副樣子。如果林楊被打了,余周周覺得自己應該慎重考慮一下要不要轉學。

  不知道是誰使勁兒拉著她的馬尾辮,余周周低聲呼痛,不滿地皺著眉頭回頭瞪了一眼,是個不認識的女生,橫著眼睛大叫:「你憑什麼推我?」

  余周周愣了一下,「哦,對不起。」

  女生已經準備好了大吵一架或者動手教訓,在余周周的回應之下突然泄了氣,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轉過身重新擠進人群。

  她認得林楊的隊服,7號,遠遠地看見一個7號,就扯著對方的衣服把他拉到了場邊,抬起頭才發現眼前的人是楚天闊。

  「呃,」楚天闊勉強笑了一下,「周周,謝謝你。」

  「不用謝,」余周周擺擺手,「是我拉錯人了。」

  說完就繼續張望著尋找林楊可能存在的地方。

  找不到,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余周周把手伸到腦後摸了摸已經歪掉的馬尾辮,索性把皮筋拽了下來讓頭髮散下來,重新綁成一個低低的馬尾,防止再有別人拽她的頭髮。

  皮筋剛剛繞到第二扣,余周周忽然感覺到一雙手覆上了自己的辮梢,接過了皮筋,把最後一環綁好,輕輕理順了她的頭髮。

  「你剛才是不是在找我?」

  余周周轉過身,眼前的林楊仿佛從天而降出現在自己面前——不過是顯然降落的時候是臉先著地。

  眼角烏青,顴骨紅腫,卻笑得比進球時候還燦爛。

  -----------------------------------------------------------

  凌翔茜只看見楚天闊被混戰的男同學們淹沒,那些人揮舞著的拳頭令人生畏,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出一旦打在自己臉上是什麼效果。

  可是仍然沒放棄,站在外圍伸長脖子往裡面看,尋找著那個人的蹤跡。剛剛靠近了戰鬥中心一點點,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你離遠點,誤傷了怎麼辦?」是蔣川。

  凌翔茜有些煩躁,她一把推開蔣川的手,繼續沿著外圍轉圈,觀察著戰況。不經意間瞥見辛銳,站得離眾人很遠很遠,雙手插兜靠在籃球架上,嘴角還帶著笑。

  好像看得很開心的樣子。

  變態。凌翔茜在心裡罵了一句,雖然她自己也承認,看比賽的時候,心情是複雜的,大聲喊著2班加油,努力吸引楚天闊的目光,仿佛希望對方能注意到自己一樣,甚至想要讓他這個「對手」生氣——雖然連她自己都知道這是多麼幼稚天真的想法。

  甚至很希望他慘敗。非常希望。

  凌翔茜突然望見自己正在尋找的白色7號,被一個女生拉出了戰鬥中心。竟然是余周周。

  兩個人對望一眼,彼此都吃了一驚,余周周說了一句什麼,就匆匆轉過頭繼續在人堆中翻找。凌翔茜忽然覺得余周周的神情非常自責,又好像在海難發生時四處尋找失蹤丈夫的小婦人,柔弱而堅定——雖然認錯了人。

  她沒必要再關注戰況,目光鎖定場邊正在勸阻其他同學回班的楚天闊身上。凌翔茜無數次勸告自己,她不過就是從小到大終於遇到一個比林楊還要耀眼的人,於是錯覺喜歡上了對方的光芒。可是在剛才一班大比分落後二班,而楚天闊仿佛一個悲情英雄般帶領著那群扶不上墻的爛泥隊員徒勞地追趕卻仍然不肯放棄的姿態,仍然還是撼動了她。

  她甚至覺得心疼,一邊希望失敗挫傷他完美的面皮,一邊又不希望看到他的驕傲被折損。恐怕對於楚天闊的失敗,哪怕只是一場小小的籃球比賽,她都比對方本人要在意的多。

  終於鼓起勇氣走過去,趁著周圍沒人注意,輕聲問他,「沒有被誤傷吧?……額頭上的傷還好嗎?有沒有碰到?」

  楚天闊似乎沒有功夫跟她多說,匆匆地一笑,「我沒事,你放心,趕緊回班去吧這裡危險。」

  然後轉身就投入到了拉架事業中。

  凌翔茜呆站了一會兒,有些黯然,拔腿朝著教學樓走過去。

  那一瞬間,忽然又希望哪個人能替自己狠狠地揍楚天闊一拳。

  回班級的路上,凌翔茜聽到了背後的腳步聲,遲疑了一下,轉過頭主動喊了一聲,「辛銳!」

  然後拖慢了腳步等對方,笑笑說,「一起走吧。」

  示好,順便拉一個同盟,法不責眾。

  「你們班今天好像狀態不大好。」凌翔茜為1班的失利找了個藉口。

  「嗯,其實本來他們水平就很爛。楚天闊帶領的一群書呆子,肯定會輸。」

  凌翔茜愣了愣,「別這麼說。」

  「楚天闊打籃球根本就不行,你們二班隨便拎出拉一個都比他強。」

  辛銳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平靜,凌翔茜一時間搞不清楚她究竟只是客觀評價還是真的對楚天闊有偏見。

  一時無話。

  敲門進屋的時候,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們兩個身上,武文陸黑著臉問,「去哪兒了?」

  其實班主任的歷史課已經開始了半個小時了,公然翹課這種行為還是有些仗著老師們往往對尖子生較為寬容這一點,凌翔茜才有幾分底氣。

  「我們……原來班級有點事情找我們兩個回去商量……」武文陸的眼裡逼問讓凌翔茜有點慌,故意說得含含糊糊給自己緩衝的時間。

  「籃球比賽而已,」辛銳忽然把話接過來,「本來很快就結束的,沒想到打起來了,拉架到現在。老師實在對不起。」

  「打起來了?」武文陸皺皺眉,朝辛銳點點頭說,「你們先回座位吧,下次記得請假。都是班幹,起點表率作用……就算是真的有事情要商量。」

  話說完,就深深地看了凌翔茜一眼。

  凌翔茜無措地望向不聲不響就拆台的辛銳,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回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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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16 PM

93 東邊日出西邊雨   
    
  期中考試前的傍晚,余周周明顯感覺到了彥一的情緒波動。他翻書的時候製造出了巨大的噪音,翻頁速度極快,頭部誇張地左右擺動,讓人誤以為他的閱讀速度已經快到了一定境界,可是常常又會把那幾頁顛過來掉過去地翻,明顯是什麼都沒記住。

  「我說,哥們,」米喬在後面輕輕戳了戳彥一,「咱別這樣成嗎?你鎮定點好不好?」

  彥一回頭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呵呵,不過我不緊張。」

  「我有問你緊不緊張嗎?」

  彥一有點臉紅,轉過頭去,克制著自己翻書的速度和聲音,然而頭仍然在誇張地左右擺動。

  余周周側過臉看他,「那我問你吧,你緊張?」

  彥一迅速地搖搖頭,復又點點頭。

  「一次考試而已,又不是高考,沒什麼大不了了,一年後你都不會記得這場考試。」余周周試著安撫他的情緒。

  彥一的眼裡又爬滿了疲憊的紅血絲。他有些敷衍地笑,低頭繼續翻書。

  「喂,哥們,」米喬繼續捅著彥一,「你這速度到底是背下來了還是沒背下來拿書泄憤啊?」

  彥一一直是個慢聲細語的男生,他回過頭,認真地看著米喬,眼睛裡面的較勁和威脅讓余周周在一旁看了都有些膽寒。

  「明天就考試了。你別煩我。」

  米喬目瞪口呆,余周周知趣地不再想要安慰他,彥一重新奪回了翻書的自由。

  余周周想起每堂上課的時候彥一忙忙叨叨在書上用五顏六色的筆劃重點的樣子,還有把老師的每一句話都記在筆記上的那種神經質。余周周仿佛被詛咒了,每堂政治課必睡著,彥一總是會把筆記在課後借給她,可是那政治筆記越寫越多,余周周自己看了都咋舌,想要從裡面挑重點,都找不出條理。

  可是,平時小測也好,做練習冊也好,余周周都看得出,彥一的成績並不理想。

  她想告訴彥一,有時候過於繃緊,壓力太大會崩潰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其實是最大的鬼話。

  不過什麼都沒有說。她知道此刻的彥一什麼都聽不進去。

  正想著,忽然手機震動起來,兩條短信同時進入手機。

  「復習得怎麼樣?」

  林楊,辛銳。

  余周周回覆林楊,「挺好的,拿第三應該沒問題。」

  又回覆辛銳,「不好不壞,沒什麼感覺。」

  她和林楊說的是實話,而說給辛銳的,反而是對方常常說給自己聽的那句話。余周周不是很熱衷於玩這些尖子生之間小小的勾心鬥角和語言遊戲,可是發過許多次短信後總結出來的規律就是,如果她說復習得很順利,對方會回覆「氣人啊,我這邊一塌糊塗,等著你考第一」;如果她回覆「復習得很糟糕,爛透了」,對方會回覆,「得了吧,少跟我裝。」

  越相熟,回短信的口氣就越隨意,可是基本內容是不變的。余周周從初三到高一的兩年間一直和辛銳在考試前進行毫無意義的扯皮,於是慢慢地喜歡上了「不好不壞」四個字。

  辛銳如她料想的一樣沒有回覆,倒是林楊回的很快。

  「第三?」

  「對。第三的意思就是前面有一個第一,有一個第二。」

  都能想象得出林楊氣歪了鼻子的樣子。

  「你說我這次能考過楚天闊嗎?」

  余周周愣住了。林楊的直白坦率讓她有些羨慕。從來不會被別人壓制的林楊,應該是很想要超過楚天闊吧?

  她笑了笑,回覆道,「第二名挺好的,我最喜歡第二名。」

  余周周真心地覺得第二名是很美好的位子,再大的風雨,有第一名扛著,而且還有堂而皇之的進步空間。

  更重要的是,屢屢考學年第二名的那段歲月,是余周周短暫人生中最最美好的時光。

  林楊的短信很長時間才回覆過來,余周周已經把政治原理都瀏覽完畢,手機才在褲兜裡輕輕震動了一聲。

  「那我就一直考第二吧。你自己說的話,你要記得。」

  我說什麼了?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

  凌翔茜第一次在考試前感覺到了緊張。

  最後一遍瀏覽地理書的時候,她讓坐在身後的李靜園隨便說幾個經緯度,自己嘗試著在腦中定位。

  「北緯40°,東經115°?」

  「應該是北京附近吧?中國華北。」

  「嗯,對的。」

  長出一口氣,好像剛才不是自測,而是舉著炸彈選擇剪紅線藍線。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就總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甚至看歷史書的時候每看到一個自己不熟悉的知識點,都會有種既懊惱羞愧又慶幸不已的感覺。

  凌翔茜潛意識裡覺得,所有人都在關注著這次期中考試,所有人都在猜測文科學年第一會是誰。凌翔茜想起楚天闊,他會不會也好奇於文科班的第一次練兵呢?

  不能丟臉,絕對不能。

  更何況,凌翔茜現在已經深深地覺得一旦考不了第一名自己就等於廢了,現在的情況是武文陸對她一直有點意見,班裡面許多借讀生在陸培培的攛掇下也對她明槍暗箭放個沒完,她需要這次考試,她需要這個學年第一來當做萬靈藥抹平一切。

  平時整理好的語文基礎題錯題本,上面大量的字音字形題也許看不完了。凌翔茜有些糾結於到底是早點睡覺養精蓄銳還是熬夜把錯題本看完。

  還在發呆的時候,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就打響了。

  -------------------------------------------------------

  辛銳覺得看不完書了,她決定不去食堂吃晚飯,啃一口麵包節省時間。拎著水杯出門打熱水,在開水間看到楚天闊和林楊並肩站在窗台邊撕泡麵的調料包。

  兩個人都動作迅速,最後林楊哈哈一笑說「這次你又輸了」,抱起泡麵桶走到水龍頭前準備灌熱水。

  楚天闊驚奇地問道,「你怎麼能每次都泡得這麼快?」

  林楊輕輕搖搖食指,「不如你告訴我你怎麼能每次都考第一?」

  楚天闊笑了,「我告訴你,第一也讓給你,下次泡麵你就讓我一次,同意嗎?」

  林楊搖頭,「誰樂意當第一啊,咱就喜歡第二名。」

  楚天闊湊到他身邊,擰開水龍頭接熱水,「為什麼?」

  林楊半天沒說話,正當辛銳以為他們之間的話題已經結束了的時候,才聽到林楊慢慢地說,「因為有人喜歡我考第二。」

  聲音裡面有點受寵若驚,還有點小小的炫耀。

  楚天闊更加好奇,「誰,凌翔茜嗎?」

  辛銳把水杯的蓋子輕輕蓋好。

  「怎麼會是她?這丫頭現在眼裡還有我嗎?你自己心裡清楚。」

  林楊的聲音裡沒有一絲不滿,卻含著十二分的揶揄。辛銳余光看到楚天闊不置可否地笑笑,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知道了,是余周周。」

  林楊的揶揄瞬間都被反彈回了自己身上。楚天闊靠著墻,笑得意味深長,一副「小樣,敢跟我鬥」的胸有成竹。林楊呆愣愣地看他,不知不覺泡麵裡的熱水灌得太多已經溢了出來,他嚎叫了一聲就把泡麵扔了出去。

  楚天闊連幸災樂禍的笑聲都是溫和節制的,好像有種特殊的磁性。

  為了偷聽他們的談話,辛銳已經裝模作樣地在水池前涮了五六遍杯子了,她突然覺得很沒有意思,水杯燙得她手心發癢,低下頭匆匆離開,什麼都不想再聽。

  原來林楊被楚天闊壓在第二名,其實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難過尷尬。原來余周周表面冷淡平靜,其實也是會說些呵護男孩子的甜言蜜語的。原來凌翔茜是被他們都知曉的女孩子,原來自己站在他們身邊這麼久都是透明人。

  原來一直以來難過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辛銳突然感覺到明天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試變成了自己的一場沒有觀眾的獨舞。

  ------------------------------------------------------------

  文科班考場的安排很簡單,三班和七班的同學穿插著從門口處第一桌開始按順序後排,排座位的順序是依照中考入學成績。所以理所當然的,余周周坐在第一桌,緊接著是凌翔茜,然後是辛銳。

  至於第四桌是誰,好像沒有人關心。

  辛銳盯著凌翔茜的後背,她脫了校服,露出裡面漂亮的嫩黃色休閒襯衫,後背有一塊蝴蝶狀的鏤空,晃得辛銳眼睛疼。

  把你的校服穿上,好嗎?你不冷嗎?

  第一科語文的監考老師已經踩著預備鈴走進教室,辛銳伏在桌子上,冰涼的觸感冷卻了她的右半張臉。

  很快教室裡面就只有圓珠筆劃過紙面時候微微帶些滴滴答答的輕響。

  辛銳一直深低著頭,脖子都有些疼,也不願意抬頭去看那隻蝴蝶。

  語文考試完畢,凌翔茜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待余周周回頭,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好像只要對方一回頭笑一下,兩個人打聲招呼就天下太平萬事圓滿了。

  凌翔茜不安地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在乎別人的反應。

  眼角眉梢的喜歡和厭惡,哪怕是一個無名小卒對她的差評都能讓她輾轉反側。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正在她皺眉的時候,余周周轉過頭來了。

  「下午考試是幾點鐘?」

  「一點半。」

  「謝謝。」

  「周周!」在她即將要轉回頭的時候,凌翔茜叫住了她。

  「考得怎麼樣?」凌翔茜明知道其實什麼都問不出來,無論對方說的實話還是謊話,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指導意義。

  余周周想了想,「好像大家考完語文都會很開心,因為即使不會寫的題也都胡編亂造把空白都填滿了,是對是錯就不用關心了。我覺得考得還好。」

  凌翔茜愣了愣,突然感覺到放鬆許多,「是嗎?下午的數學好好加油!」

  「嗯,」余周周點點頭,「你也是。」

  余周周說完之後就站起身去食堂吃飯,凌翔茜注意到身後的辛銳許久沒有動靜,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不想要回頭跟她說話。

  她還記得這個女生當著班裡所有人的面在武文陸眼前拆自己的台,卻一副無辜的樣子。明明是又冷漠又怪癖的女生,偏偏總是和班裡最大的八婆陳婷混在一起,讓人看不懂。

  如果第一不是自己,那麼她寧肯那個位子留給余周周,也一定不可以是辛銳。

  一定不可以。

  余周周剛走出教室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奔奔。周圍人很多,她並沒有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那個叫柳蓮的女生正扯著他的袖子撒嬌,奔奔卻側過臉朝余周周眨眨眼。

  余周周回了一個白眼。

  走在路上,聽到讓她莞爾的對話。

  「文言文第三題你選的什麼?」

  「第三題?」

  「就是讓選擇和劃線句裡面『然』的用法相同的一項。」

  「哦,哦,那道題啊,我選的……好像是C。你呢?」

  「完了,那我做錯了,我選的是B,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說什麼呢,肯定是我做錯了……算了算了,不是說好了不對題嗎?考完了就算了,對什麼題啊!……對了,基礎知識病句那道題你選的是哪個選項?」

  正在傻笑,突然馬尾辮被人輕輕拉了一下。

  「傻笑什麼呢?」

  是林楊。余周周發現他已經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得太過頻繁了,他們幾乎沒有一天不遇見,而且往往都是在食堂,所以不可避免地一起吃飯。

  就好像事先約好了一樣。

  林楊似乎還在埋怨緋聞傳得不夠猛烈的樣子。

  「林楊……」余周周剛想開口說你能不能讓我自己吃一頓飯,突然想起下午馬上要考數學,她不想這麼不給他面子,情緒波動考不好就都是自己的錯了。

  「什麼事?」林楊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湊過來。

  「我……」余周周一時語塞,「……你……你文言文第三題選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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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17 PM

94 塵埃落定誰的心間   
    
  「你聽周傑倫的新專輯了沒?超好聽!」陳婷自說自話坐在辛銳身邊,剝青橘子的時候,汁水濺到了辛銳眼睛裡,她絲毫沒有發現辛銳流淚的左眼,依舊自顧自說著。

  「現在凌翔茜和余周周的分數咬的特別近,凌翔茜數學145分,比余周周高了5分,但是余周周的英語和語文加在一起又比凌翔茜高了12分,歷史地理兩個人差不多,但是余周周的政治砸了——特別砸,砸得難以想象,凌翔茜93分,她才77分,這一下子就沒救了。你說多奇怪,老師不是一直說文綜合三科裡面,政治最容易學嗎?」

  辛銳抿著嘴唇,什麼都沒有說。

  這幾天,辛銳的加法減法心算已經磨練到了光速。加完一遍總分,又用分數差來計算一遍,正著一遍,反著一遍,加法一遍,減法一遍……

  無論怎麼算,她的分數都不可能超過凌翔茜了。不管怎麼算,最後的得數都一樣。數學砸了,語文一般般,英語一般般,文綜合成績不錯,只是沒好到可以抹平差距的地步。

  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從來沒有期望自己考上學年第一,所以沒考上也是理所當然,不會尷尬丟臉。

  辛銳抬起頭遙望凌翔茜明媚的笑臉,想要給余周周發個短信,掏出手機,卻在磨光的黑屏上映照出了自己的臉,黝黑冷硬,嘴角難看地耷拉著。

  偏開臉,感覺到陳婷的橘子汁又濺到了眼裡。

  -----------------------------------------------------

  林楊這幾天開心得不得了。

  文科學年第二余周周,理科學年第二林楊。

  他恨不得拉住每個過路的人問一問:「這種組合是不是很般配?」

  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林楊春風得意,凌翔茜松了一口氣,楚天闊一如往常,余周周波瀾不驚。林楊甚至想起一首自己其實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每天中午一下課,他就樂呵呵地跑到七班的附近轉,等到余周周走出來,便不遠不近地尾隨,要到食堂了就快走幾步拉拉她的馬尾辮,擺出一副「真的好巧啊」的表情。

  今天的行動和往常一樣順利。林楊滿意地看著余周周略顯疲憊的笑容,似乎對於這種巧合已經無奈到極致了。以前的林楊會覺得這樣的笑容讓他受傷憤怒,現在的他看清了心裡的那張地圖,把余周周當成了和奧數物理一樣需要付出大量精力去攻克的頑石。反正她總有一天會習慣他,總有一天,會把他當成親人,或者,別的什麼人。

  親情這種東西從來都沒什麼神秘的,從無知無覺開始,不斷不斷地在一起,不斷不斷地提供溫暖和愛,最後,她就一定離不開他。

  彌補那份因為他的無心之失而缺失的親情。林楊那樣堅定地認為,這樣慵懶淡漠的余周周,是需要拯救的。

  只是親情而已。至於其他的感情,林楊哪怕在心裡想起都會臉紅得不得了,他決定暫且擱置。

  林楊突然感覺到背後攀上了一雙手。

  路宇寧像個幽靈一樣從林楊的背後跳出來,嬉皮笑臉地對余周周說:「妹妹,終於讓我們幾個找到你了,這一個多月林楊一下課就腳底抹油,兄弟都不要了,原來就是來找你了呀……」

  余周周面色沉靜如水,聽到這些話也毫無反應,仿佛活蹦亂跳的路宇寧只是一副初級水平的靜物素描。

  「我代表我們兄弟幾個,恭喜你繼凌翔茜和蔣川之後,終於當上了三姨太!我告訴你,別生氣,其實你才是最幸運的,三姨太在所有小說和電視劇裡面,往往都是最受寵的那個喲!」

  林楊嚇了一大跳,一腳踢過去把路宇寧踹了個趔趄,路宇寧依舊笑嘻嘻地看著余周周說:「你看看,你看看,我們少爺就這點不好,脾氣太大,太大。不過,紈褲子弟都這樣,您多擔待著點。」

  余周周靠在桌邊安靜地看著他們打鬧,淡淡地笑。林楊忽然意識到這種笑容只有一個含義,那就是不耐煩。

  「路宇寧。」林楊不再笑,停下壓制路宇寧的動作,表情嚴肅地喊了他的名字一聲。

  路宇寧愣了一下,吐吐舌頭轉身就跑。

  余周周和林楊相對無言。林楊覺得萬分尷尬,他剛想要擠出一個笑容轉移話題,余周周就好像下定決心了一樣開口:「林楊,我這一個月,飯卡總共才花了20塊錢。」

  林楊沒想到余周周開口想要說的竟然是這個,他有些侷促地撓撓頭,「我只是沒有讓女生花錢的習慣,要不,你要是覺得這樣不好……這頓你來刷卡?」

  「我說的不是這個,」余周周哭笑不得,「我是說,我們不要一起吃飯了。」

  「又不是特意,」林楊睜眼說瞎話,「只是很巧總是碰上嘛,我也是自己吃,你也是自己吃,湊一桌也沒什麼啊。」

  「我們是碰巧嗎?」余周周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林楊語塞,有些尷尬地看著她。

  「林楊,我是想說……」

  「我知道,」林楊有些急,「我知道你又想說你不怪我了。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怪我了,我想告訴你,負罪感折磨了我一年,現在我再也不愧疚了。那只是一個巧合,我不知道因為和我的見面會推遲你們全家出遊的時間,更不可能知道他們會在這期間出事。我沒有辦法預知,也沒有辦法阻止。如果一定要補償,我沒有辦法把失去的一切給你找回來,但是我可以代替他們來……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臉紅得像要滴血。

  「林楊,我……你沒必要補償我。」余周周的聲音像是給林楊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一點必要都沒有。」

  「當初我在電話裡面太衝動,希望你體諒我當時受的打擊太大了,口不擇言。我已經說過了,那根本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也不是我的錯,我早就想通了,我沒有沉浸在什麼過去的傷痛中,就好像EVA裡面心靈受創傷的自閉症兒童碇真嗣……」余周周微笑了一下,想要開個玩笑,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笑。

  「我很好。也許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你也要體諒我不可能和以前一樣那麼無憂無慮,但我也不是什麼心理疾病患者。給我時間,我會慢慢恢復。我活得好好的,沒有自暴自棄,沒有放棄學業,你沒有必要自責,更沒有必要像監視我一樣補償什麼。」

  林楊低著頭,很長時間沒有回答。余周周說出這些話之後,心裡也並沒有像想象中那麼好受。

  「也許我不是在補償你,」林楊抬起頭,「我是在補償我自己。」

  「林楊……」

  「道理我說不過你。不過你就是和以前不一樣了。你眼睛裡面沒有熱情,你不喜歡笑了,沒有活力,也沒有……沒有夢想……我想讓你變回來。」

  余周周笑了。

  她要如何告訴林楊,她的夢想已經死了。余周周從小到大僅有的執念就是要變得更好。無論是故事比賽,還是奧數,或者振華,都只是「變得更好」一部分。曾經她從來沒有思考過為什麼要努力積極地過日子,為什麼要勤奮學習做個好孩子,就像奔奔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要做個閒散的不良少年。她只是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這樣是對的。

  只有當夢想漸漸清晰,她才知道,她只是想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媽媽的前半生她無法扭轉,甚至孤兒寡母和私生子的印記早就以她難以想象的方式給自己打上了烙印,但媽媽的後半生是她可以改變的。

  她為了這樣一個幸福的機會,斷然拒絕了幻想世界中兔子公爵提出的邀約,拋去女王的榮華富貴,專心地跟著媽媽冒著冷風一步步走完漫長的旅程。

  命運的確給了她們機會。余周周自認她沒有浪費這個機會,她是那麼努力地想要幸福。然而媽媽去世後,她就再也沒有掙扎的必要。

  余周周在燒紙錢的時候從來不會絮絮叨叨地說什麼「媽媽收錢吧」,她不相信人死了之後會有靈魂,所以也不相信什麼「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一類的鬼話。

  夜深人靜躺在床上,她問自己,如果她現在墮落成一個小太妹,或者輟學去要飯,又能怎麼樣呢?如果這一刻周沈然和他媽媽再次出現,又能怎麼樣呢?

  他們懺悔或者繼續辱罵嘲笑,媽媽都聽不到。

  媽媽聽不到,她就不在乎。

  余周周忽然發現自己的生命自由了,自由到了她下一秒鐘就可以背起行囊去遠方流浪的地步。她蜷縮在床上,被恐懼和空虛深深地包裹。

  一整年的時間,生活對她來說就是蒼白一片。她像是關閉了所有感官,如果不是陳桉一直一直不放棄地每天給她打電話,發短信,陪她聊天,要求她像以前一樣給他講述自己生活中的事情——那麼她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凌波麗?

  怎麼還可能變回去?她盯著林楊的臉,盯到視線一片模糊,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淚。

  她看不清對面人的反應,索性轉身走掉。

  ----------------------------------------------

  凌翔茜抱著《人類群星閃耀時》站在一班門口安靜等待,她心情愉悅,笑容安恬,周圍路過的同學很難不多看她兩眼。

  楚天闊走出來,有些睡眼惺忪的樣子。

  「剛睡醒?」

  「嗯,」他略帶歉意地揉揉臉上因為睡覺而印上的褶子,「你看完了?」

  「看完了,謝謝你。」她把書遞給他。

  「對了,恭喜你,我聽說你考了第一。雖然不出我所料,不過還是恭喜你。」

  凌翔茜似乎看見自己心裡開出了一朵花。

  「要是這麼說,我得恭喜你多少次?恭喜多沒意思啊,什麼時候你也失手一次,讓我們小老百姓看個笑話,到時候我一定來笑話笑話你。」

  「失手?好啊,最好趕在高考的時候,讓你一氣兒看個大笑話。」

  凌翔茜臉色微變。

  他生氣了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楚天闊被她突然間急急忙忙的否定給弄得一頭霧水,凌翔茜平靜下來後不禁又開始笑自己傻。

  「我……我回去了。」凌翔茜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好,有什麼喜歡看的書再找我。」

  她有些苦澀地笑笑,看著楚天闊轉瞬消失在一班門口的背影。

  是不是很多年以後,他都不再記得她的臉,腦海中只剩下一串串冗長的書名?

  凌翔茜偏過頭大步走開。

  好的,再見,圖書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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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20 PM

95 我的驕傲無可救藥   
    
  聖誕夜的晚上,余周周獨自站在站台上等車。

  辛銳從期中考試之後不再願意浪費半個多小時的時間站在站台上發呆閒逛,總是一個人留在教室裡面自習一個小時再離校。

  余周周輕輕地將左右腳交替站立,緩解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腳。

  聖誕節和班里幾個同學交換了賀卡,米喬和彥一欣然收下,然後一個笑話她字寫歪了,另一個則道歉足足有十遍,只是為了解釋自己為什麼沒有買賀卡回贈余周周。

  余周周笑笑,從小到大自己總是能遇到讓人溫暖的同桌或者後桌。

  彥一終於在厚厚的筆記前倒下來。他伏在桌面上,余周周突然有種他累得已經無法再起身的錯覺。

  彥一的期中考試成績並不好。每下來一科成績,他的臉色就會灰白一分。

  有次體育課趕上余周周生理期,她就留在教室裡,發現彥一也不出去上體育課。

  這時候她才發現,彥一從來都不出去上體育課。文科班男生少,老師也是放任的態度,彥一一直都把體育課當成是自習課來利用的。

  余周周苦著臉趴在桌子上,突然開口問:「彥一,你為什麼這麼努力?」

  彥一有些戒備地看了看余周周,「我又不像你,不努力學習也能……」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個好成績?」

  「因為……我想要考個好大學。」

  「那又為什麼?」

  「考個好大學,繼續讀研究生,然後找個好工作。」面對余周周平淡無謂的態度,彥一也漸漸放開了。

  「賺錢,娶個好老婆?」

  「……嗯。」怎麼說得這麼輕鬆……彥一有些臉紅地看了一眼語氣平常隨意的余周周。

  「老婆孩子熱炕頭,」余周周笑了起來,「那麼從好大學走出來的成功人士呢,就是更漂亮的老婆,更健康的兒子,更熱的炕頭。」

  「……」彥一已經想要撞墻了。

  「但是呢,」余周周自顧自說起來,「你的兒子也許不聰明,聰明又可能不努力讀書,努力讀書有可能也考不上好高中,等他考上了好高中……」

  她停住,回頭用晶亮的眼神盯著彥一,「於是他又變成了現在的你。」

  彥一忽然覺得有一種無力感,他努力地將余周周剛才所說的話都趕出腦海,只是低著頭,仿佛對自己催眠一般:「我聽不懂你的道理,我只是知道,不能浪費爸媽的錢。我家不富裕,可是為了讓我到振華借讀,他們求人托關係花了五六萬,我沒時間想這些道理。」

  「我沒有跟你講任何道理,」余周周笑了,「彥一,你有夢想嗎?」

  彥一把目光膠著在數學卷子上,不想理她,嘴裡卻溜出一串:「老婆孩子熱炕頭。」

  余周周大笑起來,彥一也醒過來似的,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其實……」彥一頓了頓,「我小時候學過畫畫。學了好長時間,大約有五年多吧。我們老師說我速寫畫得特別好,色彩弱一些,但是布局很出色。不過我爸媽說那不是正經用來謀生的東西,所以上了初二我就不學了。」

  「所以?」

  「所以……我很想做個漫畫家。我想去東京,跟著某個漫畫家,在他的工作室做助手,然後學成了之後回來……」他說著說著有點激動,然後愣了愣,又伏在桌子上繼續鑽研著解析幾何,不再理會余周周。

  余周周托著下巴望著遠處的藍天。

  和辛銳很像的夢想。

  怪不得,溫淼會說:「東京很遠。」

  ------------------------------------------------------------

  三班的英語外教課老師是個澳大利亞來的老頭,瘦瘦的,總是讓人覺得他被風一吹就要倒了。凌翔茜有時候會很羨慕那些外國的傢伙,仿佛生活得毫無負擔,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歐洲、北美、巴西、印度、中國、日本、蒙古……這個老頭子的足跡踏遍了全球。

  他對於中國學生在他的課上做作業的行為十分無奈,卻也沒有辦法。畢竟高考時候考口語只是走過場,時間緊迫,沒有人樂意陪他在課堂上聊些無聊話題。

  一見到外教就怯怯地問「What do you like about China, do you like Chinese food?」的幼齒時代過去了。

  讓凌翔茜吃驚的是,死氣沉沉的課堂上,辛銳竟然是少有的幾個積極學生之一。她對辛銳這個陰沉女生的印象始終是「高考不考的我就不學」這種水準,此時此刻她的踴躍發言看起來很讓凌翔茜費解。

  辛銳的口語並不是很出色,中式英語的痕跡非常重,應該是缺少跟外國人交流的原因。雖然說起來還算流利,交流起來也不成問題,只是遠遠算不上出色。

  凌翔茜百無聊賴地有一搭沒一搭聽著課,突然聽見老頭問起有沒有人在公共汽車上遭遇過小偷。

  她不喜歡舉手。老頭以前說過,他希望學生們想到什麼可以直接站起來說,甚至還鼓勵大家:「只要站起來一次之後,第二次就會變得很容易很自然,你們會愛上這種勇敢站起來暢所欲言的感覺的。」

  於是凌翔茜抽風了一樣想都沒想就站起來,開始用她從小開始跟著迪士尼英語、許國璋英語、劍橋少兒英語一路練出來的漂亮發音講述自己在公車上遇到賊的經歷,講著講著就發現老頭的神色有些怪,周圍也有些同學紛紛停下筆,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後。

  凌翔茜停下來,轉過身,發現辛銳也站著。

  剛才在她沒抬頭的時候,辛銳舉起手,老頭隨手一指這個在今天課堂上已經是第五次發言的女生,沒想到辛銳還沒有開口說話,她左前方的女生忽然站起來開始用流利的英語回答問題,半張著嘴巴的辛銳從驚訝到陰郁,幾次試著開口想要插幾句話,卻在對方流利的攻勢下不得不尷尬地閉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嘴巴漸漸緊緊地抿成一條線。

  凌翔茜輕輕地捂住嘴巴。

  做作。

  凌翔茜吐吐舌頭。

  做作。

  「Sorry。」凌翔茜說。

  做作。

  辛銳的心裡面似乎只剩下這一個詞。當凌翔茜翩然出招驚艷一室之後,就匆匆地坐下,表現出這一切只是自己的無心之失的樣子。

  留下辛銳一個人站在那裡,老頭示意辛銳可以繼續了,可是辛銳忽然發現,在聽過凌翔茜的英語發音之後,她已經無法開口了。

  無法開口,有種恐懼突如其來。面前好像又是初中語文老師那張冷峻的臉,她滿腦子嗡嗡亂響,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說不出,抬起眼,看到的是當年的余周周同情鼓勵的眼神,漸漸模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22 PM

96 殊途同歸   
    
  家裡的電話響了,大舅媽在燒熱水,大舅在衛生間,余周周放下鋼筆跑到客廳接起了電話。

  「喂,您好。」

  「喂……請問是余周周家嗎?」

  「我就是,您是哪位?」

  「……我是爸爸。」

  余周周安靜了幾秒鐘,然後繼續用平靜的聲音說。

  「哦,您好。」

  ……

  這一年的冬天,陳桉沒有回家鄉。他的工作在上海,遙遠得讓余周周懷疑他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仿佛一隻南遷的候鳥,遠離冰封千里的家鄉。

  小心翼翼地撥通他留下的電話號碼,剛剛響了兩聲,陳桉就把電話掛斷了。余周周放下電話,不出半分鐘,電話鈴響了起來,不用想都知道,是陳桉打過來的。

  陳桉做事永遠很貼心,他知道余周周在大舅家住著,電話費還是能省則省的,所以總是他打過來。

  余周周定了定心神。

  「喂?」

  「周周,新年好。」

  「……新年好。」余周周乾笑了兩聲。

  「最近學習生活一切都好?外婆的情況有沒有好些?」

  「好,都好。」

  「那你找我有事情是吧?」

  「對,」余周周盯著窗上厚厚的窗花,「剛才我……爸爸……打電話來,說要見見我。」

  -------------------------------------------------

  元旦之後再上一個星期的課,就是期末考試。

  林楊最終還是被路宇寧和蔣川他們踢出了中午大鍋飯的隊伍。

  「你丫拉著一張鍾馗的臉給誰看呢?!該上哪兒吃上哪兒吃!」

  他端著盤子漫無目的地在食堂裡晃蕩,不知道在找什麼。一排排空座位從眼前溜過去,而林楊還是沒有找到自己滿意的座位。

  兩個高一的女生打打鬧鬧地從他身邊經過,其中一個不小心把端著的一盤子西紅柿炒雞蛋倒了一地,林楊白校服上濺到一片菜湯。

  熟悉的記憶撲面而來,林楊怔怔地盯著地上的西紅柿雞蛋許久,旁邊的女生幾次道歉他都冷著一張臉沒有反應,對方快哭出來的那一刻,他突然站起身,朝門外跑過去。

  一個月前余周周的那番話讓他滿肚子救世主的熱情憋成了冷石頭,林楊告訴自己,余周周的確不需要他。

  她有自己豐富的世界。她過得那麼平靜,假以時日,她會慢慢淡忘掉傷痛。就像小學畢業,他通過凌翔茜和蔣川得知周周家裡面真實的情況,很是心疼了一陣,把她當成童話世界裡面賣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人物,需要關愛和保護。卻沒想到初中偶然遇見時,她在另一個世界和另外的朋友笑得那麼燦爛,那麼自由。

  她並不需要補償。

  林楊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也許她並不需要自己,但是自己需要她。

  一路狂奔至七班門口,在大冬天嗆著冷風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了四百多米,他停下來的時候扶著墻幾乎想要吐。

  「余周周今天沒來上學,你白來了。」門口靠著的短髮女生頂著大大的黑眼圈,瘦得像個大煙鬼。她把校服反著穿,背面朝前,兩隻空袖子好像幸災樂禍地晃來晃去。

  「……你怎麼知道我來找……」

  「你不是在追她嗎?我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以為你放棄了呢,正惋惜男人的毅力,你就又出現了,不錯不錯。」

  林楊幾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兩分鐘前剛剛做的決定,這個女生怎麼一副她早就知道的樣子?而且還說得那麼直白……

  「你怎麼知道我……」想了想,眼睛突然亮起來,「余周周跟你說的?」

  女生意味深長地一笑,林楊忽然覺得後背有點發寒。

  「別他媽那麼多廢話,要不要我幫忙?」

  林楊搖搖頭,他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女生起哄的手段,以前曾經在初中被一個至今也沒見過的外班女生倒追,他礙於面子不和那個女生計較,可是那個女生的所謂姐妹蹬鼻子上臉,差點沒把他逼得跳樓。

  「我這個軍師跟那些白痴女生可不一樣,」她神秘地搖搖手指,「看樣子你光有決心沒有計劃,頭腦一熱就狂奔七百里加急來這兒告白了?嘖嘖,這智商,真愁人。就按你這策略,呵,你就慢慢追吧,估計你們倆進展到牽手的那一步的時候我都快入土了,要是以後生孩子了,我可能在陰間都已經還完房貸了。到時候給孩子起好名字就寫在白紙上燒給我看看哈!」

  女生大大咧咧的一段話讓林楊差點當場噴鼻血。

  「怎麼樣,考慮考慮?」

  林楊幾乎是憑藉直覺便相信了這個女生。

  「那,拜託了。謝謝……」他正色道。

  「我不樂意聽那些虛頭巴腦的,」女生歪嘴一笑,轉身回班,幾秒鐘之後拎出三張數學卷子三張歷史卷子。

  「晚上做完了給我,我們明天要上交。」

  林楊臉色灰敗,「歷史卷子也要我做?」

  「不不不,我們那個歷史老師武文陸先生精神不大好,這張所謂的年代線索整理卷,其實就是把這個東西從頭到尾抄一遍,」女生說完就遞給他另外三張歷史卷子,這三張上面滿滿的都是字,「你照著這個抄就好。」

  「抄卷子你都懶得抄?不是都有答案了嗎?」

  「當然懶得抄,我要不是想偷懶我幹嗎幫你?作為余周周的後桌,我還看不上你呢,勉為其難幫幫你,你倒還有意見?!你現在反悔也可以,我不阻攔,不過相信我,有我在,你想追到她,估計真的得等我入土以後。」

  林楊頭腦一片混亂,他已經回憶不起他是怎麼從食堂換影移形到這個地方變成包身工的。

  「所以呢,為了那個黑臉包公不要一天到晚找我麻煩,你就乖乖地把卷子抄好了給我——你知道你手上那三張寫好的卷子是誰的嗎?」

  林楊這才拎起卷子去看側面的姓名欄。

  余周周三個清秀端正的字像篆刻一般印在左上角。

  「我從她桌洞裡偷的。」

  女生雖然聲音發虛,可是嗓門很大,這種事情被她光明正大地吼出來,林楊不由得留心看了看走廊兩邊有沒有熟人。

  「記住了,放學前,最好是第一節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抄好了給我,不許遲到!」

  林楊點頭如搗蒜。

  「對了,我叫米喬,是余周周最好的朋友,呃,現在還不是,過幾天就是了,你記住了,跟著我混,有肉吃!」

  米喬說完之後咳嗽了幾聲,低聲咒罵了一句「走廊裡真他媽冷」,就晃晃蕩蕩地進屋了。

  林楊拎著手裡的九張卷子夢遊一般上樓回班。

  突然,彎起嘴角,好像生活中終於有了一個甜蜜的目標一樣。

  然後才想起,米喬都沒有問他叫什麼名字,怎麼幫他?

  不會是……被耍了吧?

  ----------------------------------------

  余周周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音,拿起來一看,是林楊的短信。

  「你生病了嗎?」

  「應該是感冒了,發燒,放心沒什麼大事。」

  「好好吃藥,多喝熱水,穿暖和一點,別看書了,多睡覺,好得快。聽話!」

  余周周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她想都沒想就回覆了一條,「你知道觀世音為什麼想要掐死唐僧嗎?」

  她相信林楊一定看過《大話西游》。

  林楊的短信回覆的很快:「可是到最後她還是下不了手啊。」

  余周周翻了個白眼,栽倒在了床上。

  不知道為什麼,昨天接到了爸爸的電話之後,她晚上就開始莫名其妙地發高燒,昏昏沉沉的。今天早上才退了點燒。

  身上一股酒的味道。似乎是大舅媽坐在自己身邊用酒精給她擦了一晚上身體,額頭,耳朵,脖子,手心,腳心……一遍又一遍,用最古老的辦法試著降溫。余周周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媽媽又回來了,初三她出水痘的時候連發了一個星期的高燒,也是這樣昏沉的午夜,床邊的人影模糊不清,卻有一雙那樣溫柔的手,拉住,就再也不想鬆開。

  她不知不覺哭了一夜。

  爸爸的電話裡面說,希望余周周能跟他們一起過年,那時候她還沒有給陳桉打電話,就自作主張地拒絕了。對方在電話中沉默了半晌,說,我年前年後都要出差,只有過年的時間比較寬裕。

  余周周忽然很想笑,「是嗎?可是過年的時候,我沒有時間啊。」

  電話那端安靜了一會兒,「好吧,我年後再聯繫你。好好學習,注意身體。」

  「謝謝,再見。」

  午夜夢回,余周周在心裡承認,她是高興的。

  她並沒有告訴陳桉,當時有一種渴望報復的興奮感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甚至在高燒不退的情況下,仍然躍躍欲試想要爬起來——儘管不知道爬起來要做什麼。

  原來還是有執念,還是想要做點什麼,哪怕只是甩一個耳光,說一句狠話,或者用最最世俗的方式去辱罵和炫耀。

  她想要見到他和他們。她現在退無可退,破釜沉舟,沒有任何值得擔心和在意的人,除了她自己。

  余周周知道,那一刻,她是甘心去做一顆自殺性炸彈的。

  她等待著引線被點燃的那一刻。

  ----------------------------------------------

  辛銳在公車上幾乎凍僵了,不得已放棄了座位站起身跳了兩下試圖緩過來。

  窗外絢爛的霓虹打在厚厚的窗花上,映出流溢的光彩。今天的外教課,她做完了一整套解析幾何的專項練習,直到看見坐標軸就想要嘔吐。

  音樂課美術課上,老師用大屏幕放欣賞片段的時候,她一直拿著抄寫了成語和英語單詞詞組的便簽低頭背,仿佛沈屾附體。更不用提隔三差五逃掉的體育和課間操。只有外教課,她積極地發言,因為她覺得,英語口語是很重要的技能和門面。

  門面。讓自己「上檔次」,變成像余周周和凌翔茜那樣的女生的門面。

  只有辛銳自己知道她為了變成另一個人付出了多少努力。當初余周周居高臨下地幫她,以為她所要的只是好成績,擺脫所謂的差生待遇。

  其實辛銳想要的遠遠不止這些。

  每當初中的她在課堂上啞口無言像塊石頭一樣佇立許久才被許可坐下,她就會閉上眼睛,用幻想覆蓋這一段記憶。黑暗的幻想世界裡面,她方才口若懸河,贏得四周劈裡啪啦的掌聲,甚至還幫回答不出問題的余周周解了圍。

  坐下的時候,就能看到溫淼投射過來的躲躲閃閃的目光。

  這樣的幻境,辛銳有好多種。音樂課的時候會出現舞台女皇的幻境;美術課上會誤以為自己能夠侃侃而談點評梵高拉斐爾;甚至在體育課上都會盯著自己臃腫的雙腿發呆,用目光將它拉長,變直變細……

  余周周怎麼會知道,除了學習成績之外,她為了讓自己的幻象成真,每天跑圈,減肥,狂背歷史和藝術知識,像聽英語聽力一樣聽流行歌曲,了解娛樂圈常識,讓自己在和別人交流的時候不至於像個外星人,甚至能夠成為人緣很好的中心人物……

  辛銳一直都認為,自己人生最大的悲劇就是,她是辛美香,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不是另一個人。只是辛美香。

  漂亮的學年第一凌翔茜在外教課上用標準美音一通搶白,辛銳站在原地,大腦空白,突然有了一種被照妖鏡打回原形的恐懼感。

  從第一次見面她的直覺就告訴過她,會有這麼一天。她摔得碎何瑤瑤的鏡子,可是凌翔茜的這一面,要怎樣才能敲出第一道縫隙?

  辛銳邁進狹小的新家,掏出鑰匙的時候,就聽見裡面鍋碗瓢盆摔了一地的響聲。

  「我他媽都病成這樣了,你還給我出去喝酒,你他媽怎麼不直接喝死?!」

  窮,窩囊,無休止的爭吵。

  既然這樣,你們怎麼不離婚,你們怎麼不去死。

  辛銳把額頭貼在門上,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讓她羞愧而痛快。

  余周周一定不知道,儘管她失去了媽媽,可是自己卻那樣羨慕她的自由無牽掛。

  房門裡面正在指著對方罵著不堪入耳的髒話的兩個人,是她最親愛的人,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污點。

  ----------------------------------------------

  「我爸今天有事?」

  「你爸爸在書房裡面會客呢,我看這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就給你打了個電話讓你自己先打車回來。來,把外套脫了,洗手,到廚房吃飯。」

  凌翔茜把雙手平展在溫熱的水流下,白皙的手背,健康粉嫩的指甲,她看了又看,直到媽媽在廚房喊著讓她動作快點。

  「快期末了吧?」媽媽給她夾了一筷子排骨,「復習得怎麼樣了?」

  「唉,就那麼回事兒吧。」

  「什麼叫就那麼回事兒?」

  凌翔茜抬頭,看見媽媽又有些過分激動的苗頭了,左臉頰的肌肉輕輕地顫啊顫,顫啊顫,從眼瞼一路蔓延到嘴角。

  三句話不到,一秒鐘前還好好的。

  「挺好的,我是說,挺好的。」凌翔茜在心中輕輕地哀嘆。

  去北京做了手術,休養了一個半月,面部痙攣疑似痊愈之後,再次復發,愈演愈烈。

  大夫說,不要讓她激動。

  凌翔茜很想問問大夫,每一個面部痙攣的中年女人都會配套似的被附贈一條格外敏感的神經,除了玻璃罩子,還有什麼辦法讓她們不受刺激?

  生活本身就是一種刺激和折磨。何況她媽媽會因為一隻開窗時候紗窗沒有擋住的蒼蠅蚊子而大發雷霆,也會因為一句「就那麼回事兒吧」而語音顫抖橫眉立目,左臉顫抖得仿佛唐山大地震——她要怎麼做才能讓媽媽不激動?

  凌翔茜埋頭吃飯,忽然一陣疲憊襲來,讓她微微閉上了眼睛。

  人在面對黑暗的時候似乎就格外容易走神失控,也更誠實。

  她輕聲問,「媽媽,如果我這次沒有考第一呢?」

  飯桌另一邊遲遲沒有聲音,凌翔茜張開眼,對面的女人正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她,「我上個禮拜跟你們老師通電話,他說你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考了第一名就驕傲了,一下課就往教室外面跑,心散了,待都待不住。茜茜,爸爸媽媽從來都不逼你考第一名第二名,但是你要努力,不要想著邪門歪道,你要不是心虛,怎麼會問我這個?」

  凌翔茜閉上眼睛,低下頭不再說話。

  又是這樣。

  說什麼都是白費。

  她半閉著眼睛,不住地往嘴裡乾扒著白米飯。

  這個情緒永遠激動,臉頰永遠顫抖,出門必須戴墨鏡,陪著爸爸從農村一步步爬上省文聯副主席的位置上,最喜歡說「我為你和你爸爸付出了大半輩子」,和第三者互抓頭髮打得頭破血流之後仍然能笑著為自家男人系領帶的女人,是她的媽媽。

  她忽然想起張愛玲說過的某句話,原文已經記不清了,大意不過是,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蝨子。

  她匆匆吃完飯,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卻不敢鎖門,一會兒媽媽敲不開門又會吵嚷的。

  凌翔茜摸出手機,躊躇許久,還是給楚天闊發了一條信息。

  「你知道嗎,其實我覺得我活得很累。」

  拇指按在發送鍵上,遲遲不敢壓下去。過了幾秒鐘,啪地擰亮護眼燈,刺眼的白光驚醒了她,凌翔茜連忙把剛才那條短信一個字一個字刪掉,正想要關閉,突然又覺得不甘心,慢慢地輸入。

  「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了?」

  手機放在桌角,她一邊瀏覽著歷史年代表一邊等待著,二十多分鐘之後才得到一條回覆,手機隔著桌布,震動起來感覺微弱,好像顫顫的呼救。

  「不好不壞吧。好好加油。」

  這種回覆,連一句「你怎麼樣」都不問,直接杜絕了她回覆短信的機會。

  凌翔茜一邊尷尬地苦笑著,一邊又慶幸,還好剛才沒有把那條信息發出去,不然一定會被對方當成精神病的。

  凌翔茜伏在桌面上,冬天總是讓人睏倦抑鬱,她越想越心煩,一把拽過手機,撥通了林楊的電話號碼。

  「喂?」

  林楊的聲音輕飄飄的,還透著一點點快樂。

  「你高興什麼呢?」凌翔茜的口氣有些不善。

  「我高興你也管啊?怎麼,你不高興?」

  「我不高興。」

  「什麼事讓你不高興了?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林楊!」凌翔茜不敢弄出太大聲音,只能低聲對著電話吼。

  「我說你一天到晚窮折騰什麼啊,你是學年第一,人又漂亮,多才多藝,家庭美滿,愛情豐……雖然還沒有,但是追你的人多的都能拿簸箕往外倒,你到底哪兒不高興?」

  凌翔茜捏著電話很長時間沒有出聲。

  林楊,為什麼連你都這麼說。

  似乎沒有人願意細心觀察別人生活中的細節。凌翔茜一邊對蔣川和林楊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小心地掩藏著自己家的真實情況,一邊卻又奢望他們能通過那些小細節推測出來她心裡真正壓抑著的苦痛。

  她直接掛斷,把手機摔在一邊,低頭開始瘋狂翻書。

  林楊並沒有再打過來。這讓凌翔茜更有了一種自己在無理取鬧的感覺,眼淚在眼圈中轉了半天,突然聽見床上的手機終於響了。

  急忙拽過來,才發現是蔣川的。

  「我聽林楊說你心情不好?又怎麼了?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考不了第一就不考唄,給別人一個機會,積德。」

  凌翔茜扁嘴笑笑,眼淚終於落下來。

  這樣的貼心,讓她很感動。

  然而這感動卻來自蔣川,她怎麼可能不失望。

  電話那端的蔣川仍然不住地吸著鼻子,凌翔茜突然真的有些無理取鬧,她輕輕地說,蔣川,你能不能不總是像個擦不乾淨鼻涕的孩子?

  她說不清那種傷人傷己的殘忍無恥怎麼會讓她這樣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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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23 PM

97 誰的完美人生   
    
  彥一輕輕地推推余周周的胳膊肘,「余周周,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

  彥一搖搖頭,不知道怎麼說。

  余周周以前永遠都是懶洋洋的,坐在座位上低頭做題或者看小說漫畫,上課也常常發呆或者睡覺。彥一以前聽說過,好學生最喜歡假裝自己不努力,回家拼命開夜車。可是余周周的狀態,實在不像是有抱負的好學生。

  但是現在不同了。她請了一天假之後,就好像被什麼東西附身,整整一天埋頭整理著政治哲學原理,把所有卷子裡面的主觀題都打亂了重新梳理答題技巧,盯著卷子的眼神仿佛要冒火一般。

  「喂,你怎麼突然這麼激情四射?愛上政治老師了?」

  米喬一如既往地口無遮攔。余周周回頭懶懶地答道,「是啊,日久生情。」

  她想考學年第一。只要這一次就好,在她去見那個人之前。

  她知道周沈然在分校,也一定會聽說,所以她必須要考文科班的學年第一。

  必須。余周周驀然想起了沈屾,那個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必須考上振華」的女孩子。

  這一刻余周周才發現自己何其幸運。她的媽媽從來沒有當著她的面說過任何「你要替我爭氣」「我以後就指著你了」「媽媽這輩子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一類的話,即使受到過不公,也都被那樣厚實無言的愛所化解。媽媽總是明朗獨立的,她的一舉一動都不曾教給過余周周什麼叫怨恨,所以余周周也從來就不需要像沈屾一樣。

  沒有人要她報仇,於是她沒有仇恨。沒有人要她自強,所以她不自卑。

  也就沒有什麼執念迫使她說出「必須」。

  余周周突然有一點動搖。現在這個樣子,是媽媽希望看到的嗎?

  她的目光黏著在「客觀規律與主觀能動性」這行黑體字上,冷不防被米喬用鋼筆狠狠地戳了一下。

  「什麼事?」

  「期末考試一結束,我參加的動漫社需要找臨時演員湊數,cosplay參加不?」

  余周周有點興趣,她放下書,回轉身趴在米喬的書桌上,「可是我是第一次……」

  米喬表情凝滯,然後下一秒鐘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她把桌子錘得震天響,每一拳都砸在她的男人艾弗森臉上。

  「這話可不能亂說……雖然我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余周周呆愣了足足有一分鐘,才反應過來米喬在說什麼,她滿臉通紅,瞪著眼睛,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將米喬桌子上用練習冊堆成的高塔齊齊推倒。

  ----------------------------------------------

  凌翔茜討厭冬天。

  她不知是因為冬天會格外地讓人怠惰,才會明明心裡急得像是要著火,書還看不完,心卻不知道飄在哪裡。

  她的水杯裡滿滿的都是水,可是還是抱著出來踱步到開水間接水,看到辛銳坐在座位上巋然不動學得聚精會神的樣子,她就會有濃濃的負罪感和恐懼感。

  爸爸媽媽的「信任」,那些叔叔阿姨的誇讚、自己在學校的名氣和楚天闊對自己禮貌而欣賞的笑容,這一切堆積成了一座搖搖欲墜的高塔,高聳入雲,地基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小時候大人逗趣,問他們長大了之後想做什麼。林楊和蔣川都有個像模像樣的理想,哪怕現在想起來很可笑。但是對於凌翔茜來說,她的理想從小時候開始就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是卻一直沒變過。

  想讓所有人都說她優秀,都羨慕她,都喜歡她。

  她以後做什麼不重要。她要的只是這份耀眼和寵愛。

  凌翔茜把身體貼在開水間的窗前,輕輕閉上眼。自己從來都明白,這種寵愛就像是浮雲,你要努力攀得很高才能看到,然而付出十倍汗水,伸手卻只能抓住一片風一吹就散的水汽。

  就像是她父親,從一個農村窮小子奮鬥上來,娶了家境優渥的母親,小心翼翼一輩子,相互折磨。

  她深深地嘆口氣,突然聽到背後的笑聲:「幹什麼呢,想跳樓?」

  那個聲音讓凌翔茜很慌張。她臉上的笑容緊急集合,朝拎著水杯的楚天闊點點頭。

  「還有三天就考試了,準備的怎麼樣?」

  凌翔茜定了定神,決定不再扮演那副客客氣氣溫婉可人的樣子。

  「不好,很不好。」

  楚天闊似乎沒有聽出來她語氣中的真誠和抱怨,只是自顧自接著水,在氤氳的熱氣中隨意地回答:「沒事,反正你考試的時候一定很神勇。」

  從小到大他們就被浸泡在這樣無聊的對話中。就好像小時候和林楊蔣川一起學鋼琴,她不喜歡練琴,總是拿做作業當藉口,所以每次媽媽去學校接她,開場白永遠都是,「今天作業多不多。」

  如果回答「不多」,媽媽的答案自然是,「那今天可以多點時間練琴。」

  如果回答「很多」,媽媽就會戒備地一瞪眼睛,「多也得練琴,回家快點寫!」

  所以你何必問。

  凌翔茜從很小時候就想對她媽媽說這句話,也很想對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所有互相打探著「你考得好不好」「你復習得怎麼樣」的學生說一句,既然明知道彼此都沒有一句實話,何必要進行這種徒勞的對話?

  「我不是你,」凌翔茜低低地說,「你也不用對我說這些。」

  她也沒有接水,抱著沉沉的保溫杯從他身邊擠過去。

  楚天闊在身後喊著她的名字,凌翔茜含著眼淚,克制著沒有回頭。

  ---------------------------------------------

  期末考試的那天早上,漫天大雪。

  余周周吃乾淨盤子裡面的麵包奶酪,又是一口喝掉牛奶,噎得夠嗆,正要悄悄溜出門,突然聽見外婆蒼老的呼喚:「周周,周周!」

  余周周看了看毫無動靜的大舅房間,估摸著他們還熟睡著,於是輕輕地推門走進外婆房間。

  外婆不知怎麼,竟然自己坐起身來了,她的頭髮已經白得沒有一絲雜色。余周周走過去,「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我扶你上廁所?」

  「不用。」

  外婆的神志格外清醒,余周周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今天去考試吧?」

  「嗯。」很清醒,仿若回光返照。她的心向下陡然一沉。

  「好好考。」

  「我知道。今天外面下雪,這兩天暖氣燒得不好,你在被窩裡再躺一會兒吧,別這麼早就爬起來。」

  外婆淡淡地笑了笑,「好,周周長大了。你媽媽這兩天忙什麼呢?」

  余周周的心漏跳了一拍,卻又松了一口氣,她笑笑,「他們分公司要搬家,正忙著清理庫存呢。」

  「哦,哦,忙吧,忙吧。」外婆說著,眼睛又有些睜不開,余周周扶著她重新躺下去,然後用軟軟的小枕頭在她的脖頸和後腰墊好,讓她能躺得舒服一點。」

  「那我去考試了。有什麼事兒你就大點聲喊大舅。」

  「去吧去吧,」外婆閉上眼睛,「好好考試,考到外地上大學,離開這兒,過好日子。過好日子……」

  外婆不知道又開始絮叨什麼了,余周周鼻子有些酸,低下頭拎起書包開門出去。

  ----------------------------------------

  考場裡面還是同樣的座位順序,余周周、凌翔茜、辛銳。

  辛銳答題很快,開始寫作文的時候,語文考試還剩下一個小時十分鐘才結束。題目是「生命中的平凡與偉大」,她在論據裡面填充了大批大批「感動中國」評選出的平凡的小人物的事跡,寫著寫著不禁想要笑。

  司馬遷最偉大的貢獻不是《史記》,愛迪生最偉大的貢獻也不是電燈泡,感動中國最大的亮點更不是感動。

  他們對於辛銳來說,最大的意義就是以排列組合的方式填充每一篇立意蒼白的考試作文。上一次學年統一發放的期中考試範文一共有20篇,司馬遷在其中的曝光率是100%。成千上萬的高中生手裡的那支筆扭曲乾坤,讓這些人物生不安寧死不瞑目。

  她抬起頭,盯著凌翔茜的背影。凌翔茜的頭髮柔順亮澤,閃著微微的珠光。辛銳忽然想要寫寫自己。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段平凡的掙扎,她的偉大在於,她掙扎著變成別人。

  這種勇氣不可見人,更無法歌頌。

  辛銳嘆口氣,低下頭繼續描摹感動中國。

  ----------------------------------------------

  凌翔茜坐在辦公室裡面,低著頭。

  她知道武文陸找自己想要說什麼。

  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不會因為凌翔茜的成績、才華和美麗而高看她一眼的,那麼一定是武文陸。

  甚至她都能從武文陸眼中看到對方心裡是如何評價自己的。

  輕浮,驕傲,難成大器。

  這個古板的男老師喜歡留的作業都是毫無意義的機械抄寫,相應的,他喜歡的學生也就是能把這種抄寫完成的那種,比如辛銳。

  「你這樣的學生,屬於心裡很有數的那種。你媽媽也總給我打電話,讓我多照看你,畢竟處在你這種年齡,難免有些浮躁的想法,很不成熟……」

  凌翔茜最終還是丟了學年第一。這給了武文陸機會說出那句「我早就料到你這樣下去遲早會吃虧」。

  不交歷史作業,上政治課做數學練習冊,上語文課做英語卷子,逃體育課,晚自習說不想上了就不上了,抱著課本坐到樓梯上遠離人群溫書……還有,頻繁地出入二班和林楊蔣川混在一起。

  凌翔茜覺得有些課堂上的老師嘮叨起來沒完,卻只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所以她為什麼不可以用那堂課的時間來完成其他科目的練習冊?自習課上她看到辛銳就心煩,陸培培小嘴叭叭叭像高音揚聲器一樣剎不住閘,於是抱著書出門溫習,難道不可以嗎?

  至於頻繁出入二班……其實只是她在利用林楊等人打掩護。從二班的正門正好能望見一班的後門,楚天闊的背影仿佛觸手可及。

  「我知道你聽不進去。古話說得好,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你這樣是不會進步的,你這些都只是小聰明……」

  「老師,下一次我會考第一的。」

  凌翔茜已經受夠了她媽媽顫抖的左臉,陸培培等人的冷嘲熱諷,武文陸的偏見,還有空虛茫然的自己。

  被搶白的武文陸黑了臉,而凌翔茜只是靠在椅背上,感覺到裸露的鋼條傳遞過來的讓人絕望的涼意。

  從什麼時候開始,博取歡心這種從小做到大的事情,也開始變得讓她不快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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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24 PM

98 愛的藝術   
    
  寒假補課的通知很快就下來了。

  余周周知道,彥一看她的眼神裡面多少有些妒忌的成分在,但並沒有惡意。

  在彥一看來,自己努力那麼長時間成績毫無起色,而余周周只是考試前三天發奮了一次,就能考學年第一,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過公平這種東西。

  「反正我怎麼努力都沒有用,但是又必須要努力。」

  像個絕望地耍著脾氣的小孩子。

  余周周放下筆,呆愣了一陣子,突然奇想,笑笑說,「彥一,畫一幅畫吧。」

  彥一像看怪物一樣看了余周周很長時間,終於放下筆在紙上順手涂了起來。大約十分鐘後,他把那張畫在卷子背面的速寫放在了余周周面前。

  畫面上的女生,馬尾表高高翹著,頭卻低到極點,正一邊咬著指甲一邊聚精會神地盯著腿上的漫畫書,只有面目是淡漠模糊的。

  「你。」彥一笑笑。

  「我?」

  米喬在背後插上一句,「意思是說,你平時就這德行。」

  潦草而傳神的一幅畫。米喬很早前就努力地想要說服彥一加入他們的動漫社,網站也需要手繪出色的成員,彥一什麼都沒說,但是一直是將他們當做不務正業的團體。

  余周周把畫小心地夾在寬大的英語書裡面。

  「你畫得真好。」

  「畫得再好也沒有什麼用。」

  彥一對成績非常神經質而斤斤計較。余周周自從辛美香的轉變之後就很少再自作主張地去勸慰別人,然而想了又想,卻還是開口了。

  「我一直堅信,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一種天賦,只是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都沒有發現。」

  彥一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有些嘲諷的笑容,他盯著自己的課本打斷余周周的話,「你不就是想要說人各有所長嗎?但是有些長處在這個社會裡是沒有用的,我寧肯拿這副畫去換我的數學成績多加十分。」

  「神仙在安排這些天賦的時候也許是一視同仁的,只是它也沒想到人類會選擇性地重視某一類天賦,輕視另一類,所以有些珍貴的天賦就變得一文不值了。比如一個有著出色的理科思維並且很有可能成為計算機天才的傢伙偏偏生在黑暗中世紀,也許就會活得很痛苦吧。但是,我們至少比以前的人幸運。」

  「有些東西有沒有用不是我們說了算的。你說它沒有用,也許只是因為你沒有膽量去讓它發揮作用。」

  余周周說著說著就變成了自言自語,然後趴在桌子上,漸漸睡著了。

  米喬在後排也打了個哈欠,沒有人注意到,彥一的歷史書已經很久沒有翻頁了。

  -----------------------------------------------------

  林楊很難過。

  文科第二名余周周拋棄了他,自己躥了上去,而他仍然好死不死地停在原地。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比楚天闊弱勢,他只是不明白楚天闊怎麼能忍下心去寫那種酸得一擰都出水兒的作文,每次語文成績都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正皺著眉頭煩躁,手機裡面忽然竄進來一條短信。

  「聽說去科技館的事情了沒?我幫你擋著,誰也不可能和她一組,剩下的就看你的了!不用謝我,不過上次讓你寫的英語卷子怎麼還沒交上來?」

  米喬的短信讓林楊看得雲裡霧裡,他已經平白無故地幫米喬做了三套政治卷子兩套歷史卷子了,可是對方仍然沒有給他提供任何實質性的幫助,所以他把英語卷子壓在手裡,遲遲不肯動筆。

  正在詫異的時候,班主任走進教室,敲敲桌子示意同學們停筆。

  「有這麼個通知,剛才我們去開會的時候才知道的,共青團團慶,各種設施都向高中生初中生免費開放,搞了一大批活動,強制要求每個學校都要選擇一種。唉,咱們學校挑的是科技館,免費參觀,然後兩到三人一組寫個參觀感受什麼的,需要扣上團慶的主題。所以這周四上午照常補課,下午就會來車把大家都拉到北江區新建成的科技館裡面去,大家就分組自由活動,活動完了原地解散回家,下周一把報告交上了,不能少於1500字。那個,下課的時候就分組吧,把名單就直接報給林楊吧。」

  林楊愣了愣,剛才那條短信暗示的中心思想在他心裡閃閃發光。

  「老師,可以跨班組隊嗎?」林楊想都沒想就問了出來。

  班主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倒是周圍的同學們都一臉曖昧地看著他。

  路宇寧笑得一臉陰險,「怎麼不能啊,跨班算什麼,早晚是一家人。」

  林楊光顧著做白日夢,甚至還朝路宇寧讚許地笑了笑,「你說得對。」

  然後抓起桌子上米喬的英語卷子,笑嘻嘻地做了下去。

  「余周周,你和誰一組?」

  彥一剛剛問完,後桌的米喬就把話截了過去,「你沒分組啊?沒事兒,我看吳剛也沒找到人跟他一組,你就跟他一組吧,」也沒等彥一拒絕,立刻轉身大喊,「吳剛,彥一想要和你一組!」

  彥一的臉瞬間刷成了醬茄子色。

  下課的時候,米喬不知道接了誰的短信,喜滋滋地奔出去,過了兩分鐘,拎著一張卷子踱步進屋,敲敲余周周的桌子,「喂,有人找哦!」

  余周周放下筆走出去,門口那個意氣風發地盯著她們班班牌傻笑的,明顯就是林楊。

  「林楊?」

  余周周仰起頭,突然想到,觀世音沒有掐死唐僧的原因,也許是唐僧太高了,觀世音使不上勁兒。

  「我……你感冒好了沒?不發燒了吧?對了,共青團團慶!」林楊乾笑著說。

  余周周挑挑眉,看著眼前不斷咽口水的男生,有些難以置信。

  「你來找我一起慶祝共青團誕生?」

  「對啊,」林楊大力點頭,「我們一起慶祝團的生日吧!」

  然後就看到了在不遠處翻白眼的米喬。

  林楊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曾經和余周周相處的時候雖然也有些興奮和彆扭,可是自從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之後,面對她的時候就格外容易緊張,心也老是懸在半空,每走一步就在空空的胸膛中晃來蕩去。

  余周周擺擺手,「我不去,過生日還要隨份子送禮,你自己慶祝吧。」

  林楊一時語塞,終於還是米喬看不過眼,拿著一張紙走過來說,「余周周,就差你還沒分組了,大家都已經找到伴兒了。」

  余周周皺眉頭質疑,「怎麼會這麼快就都分好了?」

  米喬面不改色心不跳,「對啊,郎情妾意,一拍即合,狼狽為奸啊。」

  米喬嘴裡向來沒什麼正經話,余周周嘆口氣,沒有注意到米喬正在瘋狂地向林楊擠眼睛。

  「……我們班也就剩下我了,要不我們湊一組吧。」林楊終於說了出來。

  余周周愣了愣,突然醒悟過來了一樣看了看米喬,又看了看林楊,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有些話,一旦說出來了,再重複就會容易得多,然後久而久之,順口得像是多年的習慣,比如我愛你這三個字。

  當然,林楊現在想得到的只有同一句話,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重複,「我想和你一起去科技館。」

  「好。」

  那麼平靜的聲音。

  林楊瞪大了雙眼,眼前平靜微笑著的余周周似乎已經洞悉了自己和米喬的小把戲,而那種淡定自若的態度仿佛在暗示他,無論如何折騰,無論耍什麼花招,對她都不會有一丁點用處。

  剛才一邊做著英語卷子一邊苦想了一節課,如果對方這時候猶豫起來,自己是應該默不作聲等她做好決定呢,還是趁這個時候游說她?如果要游說,應該找些什麼理由呢?如果她問為什麼要和她一起去,又要怎麼辦?

  自己就像余周周面前的一個不諳世事的傻孩子,所有小心思被人家看了個通透,對方只是了然地笑,哄孩子一般地說:「好。」

  忽然覺得有點委屈。

  「余周周,你要是不想去……就直說,我不勉強。」

  林楊耳朵上淡淡的紅色還沒有退去,但是已經鎮定下來了。米喬抱著胳膊饒有興趣地看他深呼吸,眼神堅定地看向余周周,一瞬間已經變身完畢——另一個林楊。

  余周周微微睜大了眼睛,腦袋朝左側一偏,像個詫異的小學生。

  林楊挺直了身體,認真地說,「我不希望我這麼努力,你卻……你總是這樣。從來都是這樣。」

  是不是從小到大,那些快樂與懷念,都是他一個人的錯覺?在對面的這個傢伙眼裡,他是無所謂的,只是他一直以來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了。

  林楊自己都沒有發覺,有種感覺在悄悄改變。某個雪天他曾經安然躺在地上,聽著身邊女孩子平穩的呼吸,堅定地說,「嗯。」

  那時候的林楊輕易地承認自己的喜歡,甚至不需要余周周回報同等的關愛,也會覺得很快樂。喜歡只是一種感覺,不具有任何其他含義。

  然而此刻,「我喜歡你」這四個字變得那麼艱澀,需要揣度對方的心意,需要衡量自己的分量。他開始想要擁有。

  林楊覺得自己的抱怨實在是很不爺們,有點下不來台,上課前的預備鈴聲救了他,於是慌忙轉身往樓梯口跑。

  她會怎麼樣?討厭自己,笑自己孩子氣,還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倚著門一如既往地走神發呆?

  永遠都是這種結果。無論自己之前多麼緊張多麼期待,結果都是一樣的。那些小心準備的驚喜和蓄意挑起的戰爭,都是無聊的獨角戲,他的會場裡,唯一的觀眾坐在貴賓席裡早就蜷成一團酣然入夢。

  余周周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林楊已經跑遠了,藍色襯衫外面套著那件被她誇讚過的深灰色的羊絨背心,外面沒有穿校服,因此不能像上次一樣被風鼓動起來,看起來像一隻耷拉著腦袋折斷翅膀的鳥。

  她剛才不是說了「好」嗎?

  「不想去就直說,不要勉強。」

  余周周的確沒有什麼特別偏好,跟誰一組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如果有可能,能不去科技館然後逃一下午課回家睡一覺對她來說才是最完美的選擇。然而面前的男孩子緊張地漲紅了臉站在自己面前說,「我想和你一起去科技館」——她怎麼會猶豫?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答應,生怕掃了他的興致。

  她很少委屈自己,自從很早之前領悟到,費盡心機討好他人討好上天,其實得不償失,真正應該厚待和寵愛的人是自己。不願做的事情再也不勉強,說「不」的時候乾脆利落,直接屏蔽對方的反應。

  她的世界裡面已經不再有奧數。

  她不虧欠任何人,也不討好任何人。

  然而,眼前的林楊,面對自己的態度總是和面對別人的時候有著天壤之別,那麼耀眼的一個人,總是在她面前委委屈屈像個被欺負了的孩子,而且,常常會變得很倒霉。她的淡漠和了悟在他眼裡卻是受傷的證據,面對對方鋪天蓋地的愧疚和補償之心,她不忍拒絕——說不清到底是誰補償誰。總之,如果接受「贖罪」並且裝出生活漸漸充滿陽光的樣子,是不是能讓他覺得好受些?等到自己在對方眼中「痊愈」了,他們就可以塵歸塵,土歸土,安靜地在各自的軌道上面漸行漸遠了。

  她做錯了什麼嗎?

  米喬一副肺癆患者的樣子佝僂著走開,邊走邊搖頭。

  爛泥扶不上墻,而且還是兩坨。

  林楊一整堂物理課都在盯著窗外發呆,具體也沒想什麼,腦子裡面亂七八糟的,精神很松弛,唯一緊張的部位就是左手——緊緊地攥著手機,總是會覺得它剛剛好像震動了一下,然而低頭瞄一眼,什麼都沒有。

  要不要發一條信息,對她說對不起?

  不要。絕對不要。

  那麼繼續發一條譴責對方心不在焉的信息引起她的重視?

  不要,那樣做的話就真的不像男人了。

  媽的!林楊在心裡面狠狠地罵了一句,窗外操場上面兩個女孩子追打時候發出了有些甜膩的笑聲,恍惚間天空好像皺了皺眉頭。

  在最美好的年紀裡,他們學習數學語文,物理化學,卻沒有一堂課的名字叫做「愛的藝術」。

  余周周睡了一整節的政治課。中間被打斷一次,彥一的胳膊肘著實厲害,周周循著彥一指的位置在練習冊上瞄到第32題,前排的人剛坐下,她就站起來說,第32題選D,這個例子主要體現了主觀能動性,所以選擇遵循規律發揮主觀能動性的那個原理。

  然後坐下,左手支撐著腦袋,低著頭好像看著書一樣,繼續瞌睡。

  下課的時候,彥一的胳膊肘又一次襲來,周周猛地抬起頭,政治老師正在跟後排的米喬說話,神色極為冷淡。

  然後頭轉過來,對余周周說:「醒了?」

  周周笑笑,看來早就被發現了。「嗯,嚇醒了。」

  「喲,余周周還會害怕啊。」政治老師陰陽怪氣地說,「下堂課你們班應該是體活課吧?到我辦公室來吧,找你們倆談談。」

  米喬轉過頭朝余周周擠擠眼睛,「真榮幸,我跟學年第一一起被老師叫去談話。」

  她們單獨被叫進去談話,不過,門是開著的,裡面在談什麼,等在門外的那個人其實聽得一清二楚。

  政治老師對米喬的教育主要集中在她好不容易被父親弄進振華,不可以辜負他的心血。

  而對余周周的談話則冗長的多——話沒有幾句,冗長的是政治老師慢悠悠地打開紅茶的紙盒,取出茶包,到飲水機那裡接熱水,拎著茶包讓它上上下下地在水裡打轉……余周周等待著,不知不覺又當著政治老師的面打了一個哈欠。

  她忽然發現,她開始變得放肆了。明知這個哈欠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然而她不再那麼躲避麻煩。

  「你家裡的情況我都知道。」

  她的情況。周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開場白,表情松弛地聽她說。

  「越是你這樣的孩子,往往越有出息,也很有想法。」

  「所以也很難管。」

  「我不知道你對我的課有什麼意見,還是它實在不值得讓你認真聽?你所有科目中政治成績是最低的,我知道你這樣的學生總是用這種方式發泄不滿,我倒希望咱們能坦誠點。」

  余周周笑了,「老師,你想多了。我就是還沒找準學習方法而已,我會努力的。」

  政治老師卻還沉浸在自己思路里面:「可能你覺得在振華考第一名,北大清華就沒什麼問題了吧,當然這只是一次考試,以後你能不能一直保持這種水平我不敢保證,畢竟,你這樣逞一時風頭的學生,我見得太多了。」

  茶包浮浮沉沉,政治老師的手指捻著細線上下晃動。

  「但是你不想要知道,你和3班的凌翔茜辛銳的差別在哪裡嗎?」

  周周望向窗外一片蒼茫的灰色,突然感覺到什麼東西在心底蠢蠢欲動。

  她微笑地看著她說,「老師,我沒興趣知道這個。」

  政治老師臉色微微一變,不再擺弄那個茶包,目光也回到周周的身上。

  「老師你說話很中肯,我的第一名只是一時幸運,也是我一段時間突然用功的原因。我和凌翔茜辛銳之間肯定不同,可能她們比我聰明,可能她們比我動機強烈,不過,我真的沒興趣知道——何況,老師你確定自己真的知道我們的差別嗎?」

  政治老師愣在原地,余周周聽見門外米喬囂張的笑聲。

  「你回去吧,我明白,我的舉動很多餘。」

  語氣仍然是和緩的,然而已經透著涼氣了——周周知道政治老師很有可能從此都對她的人品和性格抱有偏見了。如果是米喬和政治老師對罵,只要道個歉,老師就能原諒,因為米喬生性如此大咧咧,成績又不好。然而同樣的事情放在余周周身上,稍有閃失,對老師的師表尊嚴的打擊就是沉重的,所有的缺點都會被歸咎於余周周的人品問題——有才無德,而且,永遠都不會被原諒和淡忘。

  余周周不應該這樣的。她本來是可以站在原地笑得面無表情,適當的時候點頭或者嘆息,隨便地說幾句老師我會注意的,然後在走出辦公室的瞬間繼續自己的生活。

  她承諾陳桉,她會好好生活,自然就不會去惹麻煩。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余周周欠欠身說:「老師我走了。」政治老師語氣很冷地說:「你把米喬再叫進來。」

  余周周站在門口不知道是應該等米喬還是直接回班級,愣了一會兒,忽然看見林楊從拐角處出現,抱著一摞卷子。

  林楊的左手仍然攥著手機。他本來故意把手機扔在了教室,然而想了想,還是攥著它出來了。

  沒想到會直接遇上余周周,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時候,余周周忽然笑了。

  好像知道他的侷促不安,所以用笑容告訴他,她不介意。

  至少林楊是這樣理解這個笑容的。

  「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小肚雞腸的,你別理我。」林楊右手抱著卷子左手攥著手機,沒有辦法撓頭。

  「送卷子?」余周周好像沒有聽到他剛才的道歉一樣。

  「嗯。」

  沒話可說了。也道歉了,科技館顯然也沒有必要去了。林楊苦笑了一下。

  到這裡為止了。

  他點點頭,就往走廊的另一邊走去。

  「林楊。」

  「什麼?」他抬起頭。

  緊張,很緊張。

  「一起去科技館吧。」

  「啊?」

  「別裝傻,不想去就直說,我不勉強。」余周周原話奉還。

  林楊訝異地張大嘴,余周周正看著他,笑容裡面帶著一點點狡猾。

  很有朝氣的笑容。

  林楊很認真地學著她的語氣說,「好。」

  很多年後林楊回憶起來,還會記得,那一剎那,一束陽光從雲層中漏下來,剛好透過窗子打在他們的身上,好像電視劇裡面的狗血橋段一樣不遺餘力地渲染。然而那溫暖的色澤,還有恰到好處的時機,仿若這輩子再也不會有第二次。

  每個人都會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整個世界為自己作了一次配角。

  余周周想了很久,自己究竟怎麼了。先是在考前瘋狂復習,緊接著又開始口無遮攔,還對著林楊傻笑。

  米喬注意到了她的沉默,把左胳膊搭在她的脖子上說,你要知道,對老師耍酷是要付出代價的。

  「不是耍酷。我一直都很酷。」余周周十二分認真。

  米喬放肆地大笑起來,就像剛才站在門外時候一樣。

  「說真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開始自找麻煩。我以為……我以為我會像高一一樣,不會再有任何……總之……」余周周不再開玩笑,卻又不知道怎麼像米喬這個不知情的朋友形容。

  話說得很含糊,然而米喬好像根本不關心周周到底說的是什麼。

  「麻煩多好。」米喬笑起來。

  「惹麻煩是年輕的特權。余周周,你是個美麗的年輕女人。」

  米喬又一次放肆地大笑,周周迷惑地抬頭看天花板,輕輕地哀嘆一聲。

  「年輕的時候,不考慮後果,找一個人來愛,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余周周不知道米喬為什麼說這些,為什麼語氣中有一絲絕望的意味。她只看到陽光灑在米喬身上,閃耀著最最年輕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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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27 PM

99 當李雷愛上韓梅梅   

  「這是靜電球啊,科技館鎮館之寶,幾乎所有科技館都有的設施,多經典啊,你竟然沒玩過?」

  林楊毫不避諱地拽著余周周的手腕就要把她的手往鋥亮的大球上面放。

  「不要!」余周周幾乎要縮成一團了,她勉力想要把手從林楊鉗制中解脫出來,可是無論如何都拗不過他。

  林楊極為開心,一邊奸笑著一邊假惺惺地勸慰道,「不要怕,不疼的,只是會讓你的頭髮都豎起來而已,真的不疼,電量非常小,你脫毛衣的時候難道沒有碰到過靜電嗎……」

  心裡想的卻是,小樣,讓我抓到你的弱點了吧?

  叫吧叫吧,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驚嚇到了,他的臉紅了紅,搖搖頭想要把這種詭異而不健康的想法甩出去。

  他一走神,就很難控制住掙扎的余周周,混亂之中,倒是他自己的手先摸到了靜電球上。

  指尖倒是有輕微的痛感,耳邊有劈啪作響的錯覺,林楊感覺到髮根處有些酥麻的感覺,低頭就看到余周周站在自己旁邊瞪大了眼睛盯著他的頭髮。

  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踮起腳,輕輕地用指尖拂過他衝冠一怒的每根髮梢。

  余周周像只剛剛走出媽媽的領地去探索世界的小豹子,林楊幾乎都能從她澄澈的黑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傻樣。

  從頭髮梢傳來的酥麻感覺一路由上到下順著脊梁骨傳遍全身,林楊不知道他心裡那種異樣的舒服,究竟是因為靜電,還是因為她。

  於是只能窘迫地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就保持著雙手放在球上方的動作,任憑她認真探索,感官緊急集合,隨著她的眼神盪漾。林楊專注地盯著靜電球,忽然有種想要給法拉第寫讚美詩的衝動。

  科技以人為本。

  林楊微微偏過頭,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余周周,你,你離我太近了。

  然而卻並沒有出聲提醒她。

  ----------------------------------

  凌翔茜誤入了一片鏡子的叢林。她心煩意亂,早就甩開了李靜園,假裝走散了,其實處處躲著這個搭檔。

  她剛才有些留心一班是不是也在二層參觀,找了一圈到處都沒看到眼熟的一班同學,突然覺得自己這種心態很可笑。她以前隔三差五還是要給楚天闊發個短信的,雖然每次都因為對方的冷淡與自己的矜持而堅持不了兩個回合。明明決定放棄了,卻還是患得患失的,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想要就水房時候說的衝動的話去跟楚天闊道個歉,或者乾脆表白了算了。

  凌翔茜抱著筆記本,站在主鏡面前抬起頭,才發現因為這幾面鏡子的無限反射,她現在已經站在了無數個凌翔茜中間。

  側面,背面,正面,各種角度,密密麻麻地圍困著她。凌翔茜忽然感覺到一點點恐慌和感動。她伸出食指跟鏡子裡面的女孩子指尖相觸,很想問問她,真實的凌翔茜,到底藏在哪一面鏡子後?

  凌翔茜把額頭輕輕抵在鏡面上,有些疲憊地閉上眼。

  這次沒有考第一,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杯弓蛇影,看到別人看自己,或者邊看著自己邊聊天,就總會覺得他們在談論自己的失利。

  剛才遠遠看到林楊和學年第一余周周在失重體驗機旁邊拉拉扯扯的樣子,凌翔茜心中只剩下沉重的嘆息。

  眼前一片黑暗,她甚至突然不想要睜開眼睛了。

  林楊以前喜歡的那首歌怎麼唱的來著?

  「The innocence can never l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誰都可以,來喚醒我好不好?

  突然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肩頭輕輕地拍了一下,凌翔茜回過頭,猛然對上了楚天闊的眼神。

  鏡子裡,成百上千個楚天闊包圍了她。

  凌翔茜的眼淚幾乎是一瞬間就涌了出來。

  楚天闊苦笑了一下,「你最近,很難過是不是?」

  同樣的一句話,蔣川也問過,可是凌翔茜只聽見了楚天闊的這句,她的世界裡只迴盪著這句話,散髮著溫暖早春的氣息。

  「考第一名真的沒有那麼重要的。下一次,我試試考第二。」

  凌翔茜已經不再考慮這句話裡面有多少驕傲的成分,也不曾計較楚天闊無意中貶低了林楊的能力,她只聽到,這個男生願意為了寬慰她,以身試法,要放棄第一的位置。

  她搖搖頭,「是因為排名,也不是因為排名。我說不清。」

  「說不清?」

  凌翔茜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抓住他好不容易既沒有岔開話題也沒有提前收尾的機會,字斟句酌地回答,「我的壓力來自於太多方面,我覺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我已經找不到真正的我自己了,剩下的,都是虛榮。」

  楚天闊夾著筆記本,雙手插兜斜倚在鏡子前微笑,「難道我認識的不是真正的你?」

  凌翔茜低下頭,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不是。」

  她看到許許多多的楚天闊一起笑了。

  「那麼假的那個也很美。」

  凌翔茜的心像坐車過山車俯衝下來。她努力地告訴自己,冷靜,這只是他的曖昧,慣用的,什麼都不代表的曖昧。她應該抓住的,是實實在在的態度。

  抬起頭,大腦一片空白,她幾乎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

  「楚天闊,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一秒鐘有一生那麼漫長,楚天闊不再笑,目光從她身上挪移開,三生三世之後才回應她。

  「所以我才躲著你。」他說。

  凌翔茜真的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我不可以放縱自己喜歡你。凌……茜茜,」他有些小心地用更親昵的方式喊了她的名字,「你知道,我們現在不可以在一起。」

  凌翔茜不知道是悲是喜,她一時間無法接受楚天闊的坦白,只是站在原地,被無數個人影迷惑得不知所措。

  現在不能,那麼以後呢?

  然而她知道,追問會破壞這種難得的氣氛。以楚天闊的性格,能說到這種地步,已經是極致。

  所以哪裡敢不立馬領旨謝恩?

  她只剩下一句最最樸素真誠的,「我們,你和我,一起加油,考同一個大學好不好?」

  最最恣意張揚的青春時光,最最懂事理智的孩子,連那點懵懂的悸動,都能被自主積極地轉化為好好學習的動力。

  凌翔茜抹了一把眼淚,低下頭,有些臉紅地從他身邊跑開。

  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挎著李靜園的胳膊,懷揣著最甜美的秘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逛科技館。

  林楊和余周周站在鏡子反面,大氣不敢出。

  確認男女主角都已經離開了那片區域之後,林楊長出一口氣,「原來楚天闊真的喜歡那丫頭。」

  余周周笑了笑,「真的嗎?」

  林楊撓撓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一直都知道凌翔茜喜歡楚天闊的,一個女生喜不喜歡一個男生,你看眼神就能看出來的,藏都藏不住。」

  說完,有些失落地看了看余周周的眼睛。

  「不過蔣川……唉,反正我覺得凌翔茜要吃虧的,我媽都說過,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余周周笑了,她的眼睛捕捉到了另一個瘦削的背影,一瞬間就消失在了鏡子的角落。

  他們又一起玩了很多設施,直到周圍同學陸陸續續都走光了,林楊才在余周周的催促下依依不捨地離開了科技館。

  門口的公交車站人滿為患,科技館所處的地點很偏僻,出租車也招不到,余周周正在犯愁,林楊突然提議,「我們走走吧,走到鬧市區也就半個小時多一點,那裡車比較多。」

  余周周正在猶豫,他再接再厲地補充,「走在路上也可以留意有沒有能打車的地方啊。」

  她點點頭,「好吧,我們走。」

  才五點半,天就變成了一片藍黑色,今天格外冷,余周周忘記帶帽子手套,耳朵凍得通紅,林楊二話沒說把自己的耳包摘下來給她戴上,又脫下手套給她戴上——其實還有另一種暖手的方式,不過林楊沒那個膽量。

  「凍壞了吧?」他說話時呼出的白氣模糊了視線,「這樣,我給我爸爸打個電話看看他能不能開車過來……」

  余周周立刻本能地想要回絕,過了一會兒才在心裡笑自己,她現在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林楊已經長這麼大了,他不會再因為她的事情被媽媽打了。

  大不了,今天過後,再次不相往來。

  林楊掏出手機,叨咕了一句,「該死,馬上就沒電了,」然後迅速地調出爸爸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空曠的大街上,余周周低著頭,忍著笑,林楊的手機裡面溫柔的女聲一遍遍地重複著,「對不起,您的賬戶余額不足,請充值」。

  然後手機立刻一片黑屏。徹底沒電了。

  「拿我的手機打給你爸爸吧,」余周周掏出手機,卻發現林楊臉色很為難。

  「怎麼了?」

  「我爸我媽一起換了全球通的號碼,我現在還沒背下來呢,不調出手機裡面的通訊錄就沒法打……他們今天晚上各自有事,我打家裡的座機也沒用……」

  余周周清晰地用眼神傳達了「我鄙視你」的中心思想。

  「就這樣散散步也好。」林楊非常樂天地無視了余周周。

  可是,這一路卻真的太過沉默。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像兩隻並行的小老鼠。

  林楊絞盡腦汁也沒想到應該說什麼,半晌,才傻傻地提議,「我們玩點什麼遊戲,這樣走路也不會太累。接歌?猜數字?故事接龍?要不還是故事接龍吧,你看,你小時候還是故事大王呢。你記不記得,當時我爸爸媽媽還給你照相了呢!」

  林楊說完有些心虛,那些照片洗好了之後,都被他自己藏起來了,一張都沒有給余周周。

  余周周卻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深入過多,「好,故事接龍。」

  「那好,呃,男女主角叫什麼名字?」

  「還有男女主角?」余周周愣了一下,「那好,就李雷韓梅梅吧。」

  林楊翻了個白眼,「哦,好,那麼誰先開始?你來吧。」

  余周周沒有推辭,張口就來,「星期天的早晨,李雷正在家裡面睡懶覺,突然電話鈴響了起來。」

  「完了?」

  「完了,到你了。」

  林楊皺皺眉,思索了一陣子,「他接過來電話,聽出來是韓梅梅……他的女朋友韓梅梅。」

  余周周把「其實我覺得李雷喜歡的是lily」咽進肚子裡,繼續編,「韓梅梅大叫,李雷李雷,你快看電視,有關於你的新聞!」

  余周周一接手故事難度就上升了,林楊決定迂迴一番,「他覺得是韓梅梅發神經,於是掛了電話倒頭繼續睡。」

  沒想到對方不依不饒。

  「但是李雷睡不著。」余周周炯炯的目光盯著他。

  林楊迫不得已讓李雷起床,「所以他決定還是打開電視看一眼……」

  余周周這才笑了,「早間新聞報道著本市某個男子橫穿馬路被撞飛的肇事逃逸事件,鏡頭拉近,李雷發現,倒在血泊中的,明明就是自己。」

  林楊一直害怕鬼故事,他記得小學一年級時候余周周就總是在放學路上給他講些「貓臉婆婆」「樓梯間的白衣女子」一類的故事,現在想來都是很拙劣的迷信傳說,可是當時的確把他嚇得不敢獨自上樓。

  他不得已咽了咽口水,順著她的思路繼續:「李雷大驚失色,立即抓起聽筒按了韓梅梅的電話號碼,可是聽筒那邊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她說……」

  用眼神示意余周周,他只能編到這裡。

  余周周突然笑了,笑得極為邪惡,林楊一瞬間想起小學時候那隻壞心的小狐狸——他有多久沒看到過余周周這樣的笑容了?

  「那個女人說……」余周周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林楊的口袋,「對不起,您的賬戶余額已不足,請充值;對不起,您的賬戶余額已不足,請充值……」

  「……余,周,周!」

  林楊反應過來之後,二話沒說就氣急敗壞地伸手就去揪余周周的辮子,對方頭一低,他撲了個空,可是腳下一滑,身體已經失去平衡,直接壓到了她背上。

  一通撲騰之後,好不容易抓住了她才勉強站穩,結果最終的姿勢竟然是緊緊地將余周周圈在懷裡。

  林楊聽見血汨汨流過太陽穴的聲音,卻遲遲沒有鬆手。

  相反,低下頭,把嘴唇輕輕貼在她的頭頂冰涼的髮絲上,手臂圈得更緊。

  冬天傍晚的街道寂靜無聲。

  本.拉登,拜託你,就在這一秒把這座城市炸掉吧,時間走到這裡就已經可以停止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28 PM

100 真心謊話   
    
  余周周大腦一片空白。

  他把她緊緊圈在懷裡的那一刻,那條路上的路燈像是約定好了一般,剎那間齊刷刷亮了起來,橙色的光打造了一個小小的舞台,兩個主人公站在中央,沉在戲中不知歸路。

  「林楊……」她終於還是底氣不足地輕聲喚他的名字。

  「別動,」林楊的聲音清澈溫柔,卻有種小心翼翼的祈求,「周周,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

  冬天兩個人都穿的很厚,余周周的臉貼在林楊胸口,他羽絨服拉鏈冰涼冰涼的,她有些不舒服,卻的確一動不動,沒有躲開。然而神奇的是,不一會兒,兩人外套相貼合的部分迅速地溫暖了起來。

  擁抱的力量是神奇的,它讓人感覺到完整和安全,余周周忽然覺得,自己心裡破的那個大洞就這樣被突然地堵上了——哪怕只是這短短的幾分鐘。

  她像是沉浸在了一個夢裡,溫暖,踏實,不願醒來。

  一點點嘗試著,抬起手,環上他的腰。

  林楊輕輕地顫抖了一下,然後更加肯定地把她拉向自己,牢牢鎖在年輕的胸膛裡。

  也許他們早就應該擁抱彼此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余周周才有些難為情地說,「林楊,我腿麻了。」

  他就這樣英勇無畏而又稀裡糊塗地把右手伸進她戴在左手的手套上,然後、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他覺得應該表白,可是卻又不想開口打破這種美好的安靜,低著頭,一步一步,目不斜視,可是卻能用余光將對方所有細微的表情收在心裡,摺疊好妥善收藏。

  幸福猝不及防,林楊害怕自己突然醒過來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余周周卻輕聲開口。

  「林楊,你的懷抱,讓我想起我媽媽。」

  林楊一時哭笑不得,悲喜交加。

  余周周沒有注意到林楊初具規模的男人尊嚴已經被她一句話戳得千瘡百孔。她很認真地告訴他,「真的很像我媽媽。……很溫暖。」

  握住她的那隻大手緊了緊。

  剛才胸口那種仿佛要炸開的喜悅現在已經慢慢平息。余周周理不清思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剛才只是大腦空白,本能地貪戀那樣一份堅定和溫暖,不計後果。

  這份溫暖來得太突然,余周周不用醒過來就知道,這只是一場夢。

  口袋裡面手機震動起來,她掏出來,發現是凌翔茜的來電。她都忘記了自己曾經和凌翔茜交換過手機號碼。

  「喂?」

  「喂,余周周?林楊和你在一起嗎?」

  余周周竟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慌張,她沉默了幾秒鐘,「是。」

  「他爸媽找他找不到,打電話他手機還是關機,我估計是沒電了。我猜你們兩個是一起走的,所以就打給你了,你能把電話遞給他嗎?」

  「好。」

  余周周將手機遞給林楊,然後單手輕輕摘下耳包,另一隻手想要從他手心裡掙脫出來,無奈對方抓得太緊了。

  林楊掛下電話,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你怎麼摘下來了,不冷嗎?」

  余周周沒有回答,「你爸爸媽媽在找你?」

  「嗯,凌翔茜說我爸媽找不到我,她跟他們說看到咱們兩個一起沿著南國路往區政府走了,所以他們就開車在前面的路口等我了。我們朝那個方向走吧,正好先把你送回家。」

  余周周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樣,她將摘下來的耳包塞回到林楊的手裡,又堅決地掙脫了他的手,把手套也褪下來還給他。

  「反正我們也沒走出多遠,我走回到車站去坐車,如果能遇到出租車就打車走,你快去找你爸爸媽媽吧。」她說

  林楊的肩膀慢慢垂下來。

  余周周已經恢復了面如止水,她把手揣到衣兜裡面,胡亂地點點頭算是道別,轉身就要走。

  「周周,你別走。」

  林楊呼出的白氣隔絕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我知道,我們想要在一起的話,會有很多阻力。我不敢說大話,所以……也許不是現在,但是我會等,有一天我會變得足夠強大能夠排除這些阻力,我會……」林楊的語氣有些急。

  「林楊!」余周周打斷他,「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你在一起。」

  「我剛才只是……一時糊塗了。」

  「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真的不要來找我了。過好你的日子,也讓我過好我的日子吧。」

  她說完就走,不敢回頭,可是背後的人卻追了上來。

  「你不懂我說的話嗎?」余周周臉色冷了下來。

  林楊好像不再慌張,反而笑了出來。

  「都這麼多年了,這麼多事了,如果我還是相信你說的話,」他搖搖頭,「那我就是頭豬。」

  「林楊……」

  「你不想坐我爸爸媽媽的車也可以。我陪你走回車站,你上車了我再走。」

  「你爸爸媽媽在路口等你呢,我們這樣又要折騰半個小時。」

  「他們車裡有空調,暖和著呢。」

  他把耳包重新給余周周戴上,然後再一次牽起她——這次出手的動作熟練自信多了,那種霸道,讓余周周的閃躲完全失效。

  可是,林楊,余周周在心裡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余周周很想知道究竟為什麼每一次真相都只由她自己知曉。她選擇告訴他,或者不告訴他,都是一種很嚴重的傷害。

  動了動嘴唇,眼見身邊的男孩子不知不覺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帶著淡淡的笑容,整個人沐浴在橙色燈光中,好像在一步步走向他自以為的幸福。

  她還是說不出來。她以為自己早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掌心傳遞過來的源源不斷的溫度,讓她幾欲落淚。

  ------------------------------------------------

  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林楊整個寒假過得極為充實。

  他需要見到余周周,但是又不想以「早戀」的方式見面,於是便開始在大冬天起床晨跑——他不覺得冷,因為他從心裡往外冒火。從他家一路跑到余周周外婆家的樓下,在樓底下站一會兒,用隨手撿到的任何工具在樓門口有些陳舊的黑色木門上畫正字,然後再跑回去。

  或者打電話,無論如何都克制著自己不說一句題外話,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討論數學題。

  連這種裝模作樣都快樂。

  新學期伊始,路宇寧等人漸漸發覺了林楊的不對勁。他竟然主動要求重新加入午飯的固定團夥,在他們都誤以為他追求失敗的時候,他卻又總是掛著一臉幸福得冒泡的傻笑。

  「該不會是……瘋了吧?」路宇寧痛心疾首,不由得告誡自己,愛情是碰不得的。

  對林楊來說,愛情的感覺是奇妙的。他明白了自己的心聲,也篤定了余周周的感覺——雖然對方並沒有說喜歡他,但是至少沒有甩開他的手,乖乖地跟著他走了那麼遠——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她一貫的不冷不熱不在乎,只是林楊決定這一次不去考慮這種可能性。

  總而言之,他瞬間擁有了變得更加強大的決心,連語文卷子都變得很可愛,寫作文的時候雖然不至於下筆如有神,至少流暢的多。

  或許是因為歷史英雄人物在他筆下也分得了幾許肉麻柔情。

  高二下學期的期中考試,林楊不明不白地考了學年第一,而楚天闊,莫名其妙地淪落到了第六名。

  這的確算得上是大新聞,它的力量讓凌翔茜整整兩天沒有收到楚天闊的短信。

  凌翔茜到最後也不知道她和楚天闊之間究竟算什麼。他會發給她「晚安,早睡吧,乖」這樣的信息,可是白天卻不聲不響,她無論發什麼樣子的短信他都不回覆。沒有人在的時候,他甚至還曾經輕輕地擁著她,吻過她的額角,可是一旦當著其他人的面相遇了,他的態度就比以前還要冰冷十分。

  那種煞有介事的冰冷,讓凌翔茜一度懷疑額角的溫度和那一刻狂亂的心跳是不是都是幻覺。

  「你不是勸過我的嗎,第一名不那麼重要。像林楊這種,他只是一時抽風,遠沒有你穩定的。」

  她發的短信,統統石沉大海。

  凌翔茜這次又是第二名,只不過第一換成了她最不希望看到的辛銳。然而她來不及對這種讓人不快的局面作出反應,她所有的牽掛都在楚天闊身上。

  又是在開水間,她抱著瓶子走到門口,聽見裡面熟悉的兩個聲音。

  「這次怎麼了,語文開竅了?」

  「也不是……可能……呵呵。」林楊明顯幸福得只顧著吐泡泡。

  「恭喜恭喜。」

  楚天闊的聲音聽起來不再那樣揮灑自如,他自我標榜的淡定自若在凌翔茜的心裡碎得不可挽回。可是凌翔茜卻仍然執拗地為他找著藉口,告訴自己,她想多了,和那虛無縹緲無足輕重的語氣相比,重要的是他恭喜了林楊,他還是很大氣的。

  他還是她所以為的楚天闊。

  她笑容明媚地走過去,插入到對話中間。

  「呀,你們都在這兒啊。」

  林楊揚起手咧著嘴打了個招呼,凌翔茜也是一段時間沒有見他,趕緊趁此機會八卦一下:「情場考場雙豐收?」

  看他紅了臉,凌翔茜很想笑,卻發現楚天闊已經背過身去接熱水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究竟說了什麼。

  正想要補救,對方已經轉過身來,一臉無懈可擊的笑容。

  「對啊,我可聽路宇寧說了,快點,你自己招了吧。」

  女孩對於自己關心的男生總是格外敏感的,凌翔茜仍然能感覺到楚天闊想要極力掩飾的情緒。他是多麼驕傲的人,她一直都知道,可是此刻才真正懂得。

  林楊端起水杯,仿佛是特意不想做電燈泡,朝凌翔茜眨眨眼就轉身退出了開水間。

  「我有點事,先撤了哈……」

  開水間只剩下他們兩個。凌翔茜盯著滴答滴答漏水的龍頭,半晌才鼓起勇氣:「你還好吧?」

  「好得很。你為什麼一定要安慰我,好像我多麼在意這件事情一樣?凌翔茜,你讓我很難堪。」

  不再是輕聲細語的「茜茜」。

  凌翔茜咬了咬嘴唇,「所以你不回覆我短信?」

  「競賽要集訓了,我不想分心。」

  「林楊也集訓,別以為我不知道,離集訓開始還遠著呢。」

  楚天闊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譏誚的笑容:「那是不是應該這樣說呢,我想你想得心煩意亂,無法集中精神,所以為了不再墮落下去,才不敢回覆的呢?」

  凌翔茜呆愣愣地望著他,很長一段時間,幾乎無法相信這個刻薄失態的人,就是楚天闊。

  她慢慢挺直胸膛,僅存的驕傲讓她直視著楚天闊的眼睛說,「你真是個孬種。」

  然後抱著水杯大步離開。

  走了幾步,悄悄回頭,那個少年仍然站在原地看她。那樣美好的輪廓,春天的陽光透過綠樹遮蔽從他背後照進屋子裡,他像一株長在水泥地上的開花的樹,看起來仍然那樣完美無缺。

  凌翔茜心如刀割。

  只是一次考試,想起來都可笑。

  他怎麼是這樣的人。

  他怎麼可以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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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28 PM

101 你應該比從前快樂   
    
  辛銳本應該開心的。

  連陳婷那種向來只盯著風雲人物的八卦女生,都跑來諂媚地祝賀她。

  可是她最想看到兩個人的反應,卻統統落空。

  余周周的臉上有種茫然的痛苦糾結,不知道為什麼。

  凌翔茜的臉上滿是不解和傷痛,同樣不知道來自哪裡。

  自己費盡心力精心打造的舞台下,兩個VIP觀眾都在走神。辛銳有種被侮辱的憤怒感。

  凌翔茜抱著一沓政治試卷的主觀題答題紙,挨桌分發,路過辛銳的桌子時候,目不斜視,臉上再也沒有笑容,卻也沒有辛銳想看到的,像何瑤瑤一樣的重重掩飾卻終究露出馬腳的心虛不平。

  是鄙視,一種對辛銳的第一名的鄙視。她寧肯是自己想多了,但這種感覺盤桓不去。

  你裝什麼裝。辛銳憤而起身,朝門外走去。

  和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每出一科成績,她就小心翼翼地打聽著凌翔茜和余周周的分數,然後在心裡加加減減,推測著接下來的其他成績可能的結果……然而結果如了她的意,卻也沒有讓別人難過。

  辛銳漫無目的地在走廊閒逛,樓道裡面來來往往的同學在這兩年間都漸漸混得臉熟,辛銳執著地盯著每個人的臉,她很想知道這些人是否認識她,他們的生活是不是和他們臉上所表現的那麼開心?是不是一直拉幫結夥?走在身邊說說笑笑的那個人,真的是朋友嗎?

  其實自始至終就沒人在乎過她吧?

  她是學年第一,但是沒有人會想要知道辛銳是誰。她費盡心思改了名字,辛銳,新銳,銳不可當,但是和辛美香這個土土的名字一樣,還是沒有人會記得。

  停駐在某個班的門口,她忽然看到了何瑤瑤正站在門口和一個女生打鬧,開開心心的樣子。辛銳在遠處安靜地觀望著,心裡有些悲。你看,人家是分校,曾經被她那樣嘲諷過,但是卻過得很快樂。

  最快樂的生活,是別人的生活。

  辛銳努力萬分,最終還是沒能變成任何一個別人。

  還是,放下吧。一念放下,萬般自在。辛銳轉身打算回去。她甚至在那一刻感到了一種解脫,似乎當她不再奢望別人的肯定的時候,才真正肯定了她自己。

  「咦,美香?」何瑤瑤在後面大聲喊。

  辛銳停住。

  那個不希望被提起的名字。何瑤瑤顯然還念著要報仇。

  辛銳很想笑,每次她遇到何瑤瑤,每次她假模假式地要釋然要升華,就會被對方激怒,然後重回那個痛苦的死循環。

  她回頭,微笑,「是你啊,」走過去,「考試考得怎麼樣?」

  何瑤瑤明顯只是一時衝動喊了她的舊名來逞口舌之快,並沒有和她多談的打算,何況是關於成績。

  「沒怎麼樣,」她聳聳肩,「就那樣唄,我也不在乎。」

  辛銳繼續微笑,「猜到了,也就那樣,我也是隨便問問,禮貌而已。」

  何瑤瑤沒想到她一上陣就毫不留情面,話說得鋒芒畢露,一時間眼圈又有點紅,只能嘴硬地回道:「你們文科的題簡單嘛。」

  辛銳點頭,「對,文科的題的確簡單,不過是對於我來說。其實對我來說,初中升高中統考的題也挺簡單的。」

  何瑤瑤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中考成績,死死咬著嘴唇,「行,我說不過你,你不就是成績好嗎,其他什麼都不是,你以為人一輩子就指著考試成績活?你自己看看你們文科的凌翔茜、余周周,哪個不是比你漂亮比你成績好?沒本事就來欺負我是不是?你犯什麼病,炫耀有癮啊?小學心理陰影沒治愈啊?!」

  只顧著自己痛快,說完了才發現辛銳一臉蒼白,可是仍然面無表情,只是死死盯著她。

  何瑤瑤突然覺得很恐懼,她後退一步,幾乎是本能地大喊,「你想幹什麼?」

  分校這一片的走廊裡面很亂,倒是沒人注意到她們的爭執。辛銳突然慘淡地笑了,「凌翔茜?余周周?長得好看,成績好?我欺負你?炫耀?心理陰影?」

  何瑤瑤這才發現自己說話有些傷人,她低下頭,「我有點激動,你別……」

  沒,你說的都對,每一條都是真相。

  辛銳眯起眼睛,突然聽到身邊有個經過的小個子男生輕笑一聲罵罵咧咧地拋出一句,「余周周?連爸爸都沒有,野種,賤人媽媽也不得好死。」

  何瑤瑤和辛銳都吃了一驚,辛銳一把拉住那個小眼睛男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我是余周周最好的朋友,你怎麼能亂說?」

  連辛銳自己都說不清楚,這話裡面究竟有幾分憤慨,幾分興奮。

  --------------------------------------------

  米喬開始常常缺課。

  余周周問她為什麼隔三差五請假,米喬的答覆永遠是,「動漫社太忙了。」

  她想她是羨慕米喬的。很多人都羨慕著米喬的灑脫張揚,能用最美好的年華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大聲說自己想說的話,哪怕聽起來大逆不道。可是另一方面,卻又告誡自己不要這樣,告訴自己這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放肆,是要付出代價的。

  人生還很長,好東西好日子都要留給以後的。

  對於余周周她們來說,以後的意思,僅僅就是指考上大學以後,至於其他,她們還看不到。

  彥一卻在考試之後一整天一整天地趴在桌上動也不動。余周周探身過去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彥一的臉色愈加蒼白,他的聲音有些求救的意味,「周周,我學不進去了,怎麼辦?」

  尾音還沒落下,眼淚就先滴在桌子上。彥一的恐懼,余周周觸手可及。

  「彥一?」

  「我怎麼學都這個成績,我現在看見漢字數字都噁心,不敢碰書,坐在書桌前到半夜一兩點,盯著歷史書,一晚上都翻不動一頁。周周,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我現在看見振華的大門就怕得渾身發抖,我不想上學……」

  他好像是害怕別人聽見,所以聲音非常小,眼淚像是不要錢一樣地劈裡啪啦掉下來。

  「……那就,不要上了。」

  余周周輕輕拍拍他的後背,「那就不要上了,回家休息一個星期,看電視,打遊戲,畫畫,睡覺!」

  彥一把頭埋進胳膊裡,過了一會兒才怯怯地說,「缺一個星期的課,會跟不上的。」

  「反正你坐這兒也沒用,你都已經連續兩天這副樣子了。」

  彥一很長時間沒說話,余周周正打算低頭繼續做題,他才悶悶地說:「余周周,你長大了想做什麼?」

  余周周搖搖頭,「不知道。」

  一點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每一天每一天,平淡無奇地度過,也許最大的快樂就是聽米喬胡扯,看林楊耍寶。

  林楊。余周周想起這個人,有些迷惘地抬眼,四月末的天,流雲四溢。

  科技館之後,他們就很少再見到彼此了,這讓余周周松了一口氣。林楊不需要再一趟趟地圍追堵截來確定自己的心意,而是心無旁騖地去實踐那個「變得更出色更強大」的誓言。余周周想起小時候放學的路上,他眉飛色舞信心滿滿地告訴自己,如果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那麼就努力去做到最好,等到有一天你想得到什麼的時候,不會懊悔於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本伸手追逐。

  也許他還會覺得這段感情和這個承諾都驗證了這一人生理論的正確性。他努力了,他牽起了她的手。

  余周周稀裡糊塗地成全了他。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懊悔。

  陳桉陪她度過了那個寒意徹骨的夏天,用他的成熟與溫暖,像從前的每一個關鍵時刻一樣,神明一樣出現在身邊。只是這一次,這個神明會哭會笑會講笑話,余周周覺得,他為她下凡。

  陳桉臨走的時候輕輕拍著她的頭說:「周周,找一個人來愛,或者恨吧。」

  勢均力敵的情感和動力,可以給你能量好好活下去。

  愛讓人變得出色,恨讓人走到頂峰。余周周因為陳桉而沒有放棄學習,卻因為她父親的電話而想要考第一名。

  林楊應該不會懂的,世界上有些東西不是你夠努力有資本就能得到的。

  也不是得到了就不會失去的。

  她失去了,所以明白什麼叫做疼。

  ---------------------------------------

  辛銳低下頭,快速地說了幾句話,低頭躲避陳婷驚訝的目光。

  那種八卦興奮的目光,會讓辛銳的心因為負罪感而痛得翻滾。

  「反正我是覺得挺驚訝的,可是她也沒跟我提過這些……我覺得可能是那個叫周沈然的胡說八道,不過細節什麼說的挺像真的。初中的余周周可不是這樣,她性格變化這麼多,我是覺得非常驚訝的,擔心的不得了,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

  辛銳說完這些之後,假裝驚慌地抬起頭,「對了,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陳婷點頭如搗蒜。

  承諾保密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一件事,比泄密還簡單。

  「其實我最近也挺鬱悶的,」她湊近陳婷,學著對方的樣子,自來熟的閨密狀,「凌翔茜看我的眼神不對。我上次路過廁所門口的時候,她還說我沒本事考第一,肯定是抄的。我聽了之後心裡真是不好受。其實我還真是挺喜歡她的,她什麼都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讓她有誤會?」

  陳婷立刻義憤填膺,「她好意思!你又不比她差到哪兒去,憑什麼這麼說?我看她是妒忌,想第一想瘋了!她也不看看咱們班同學都是怎麼形容她的,我,還有陸培培,我們都特瞧不起她,天天也不穿校服,以為自己是天仙,還瞧不起人,真他媽差勁。」

  辛銳又說了幾句,就自然地轉了話題,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抱怨一樣。

  清清白白的,委屈,又大度,關心朋友,六神無主。

  有那麼一瞬間,辛銳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表演。

  武文陸走進班級,陳婷知趣地回了座位。辛銳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身體一直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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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30 PM

102 抽刀斷水水更流   
    
  流言四竄。

  余周周坐在桌子前一邊翻著《中國國家地理》漂亮的彩頁,一邊揪著盤子裡面的葡萄。她剛剛掛下陳桉的電話,腦子裡一片混亂。

  她笑著問陳桉,當初她因為躲避周沈然等人的陰影籠罩,也為了躲避奧數,選擇了13中這個懸崖潛心修煉,那麼為什麼女俠重出江湖的時候,還會陷入同一個怪圈裡?

  也許是她爸爸的那通電話和「一起過年」的邀約惹的禍。在分校一直安分守己的周沈然突然重新出手,這一次他的身份只是神秘知情人,不是余周周同父異母的弟弟。只是余周周實在沒有興趣以毒攻毒,把他也拉下水。

  陳桉笑了,「小學時候你會因為這個哭鼻子,現在不會了,這就是區別。」

  余周周愣了愣,「也許是因為我媽媽已經不在了。」

  電話那端沉默很久。

  「周周,你就那麼不把自己當回事兒嗎?」

  她不知道怎麼樣回答。

  余周周的確不在乎。當有女生神神秘秘地拉著剛剛返校的米喬八卦這件事情的時候,米喬伸手就是一巴掌,「除了嚼別人舌根還會點別的嗎?他媽的不知道真假的事情就能四處傳,還『別告訴別人』——你自己先做到再說吧!」

  後來米喬向她道歉,因為她的衝動把事情鬧大了,反而讓被打的女生更憤怒,以「評評理」的名義將事情傳播得更廣。

  余周周笑了,輕輕揉了揉米喬的頭髮。心裡說,「打得好,不怪你。」

  「周周?」陳桉輕聲喊她的名字,余周周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其實不是這樣的,」余周周慢慢地說,「我沒有像你擔心的那樣破罐子破摔。我只是想起,小學時候,我覺得沒有爸爸這件事情壓得我都受不了了,生怕別人知道,一心想要躲開。」

  「而我的確躲開了,」她頓了頓,「在你的庇護下。」

  「之後我才發現,那些當初會影響到我情緒的同學老師,其實早就已經淡出了我的生活,而且,他們都不再記得我。即使記得我的那些人,就像凌翔茜、蔣川,他們自己也在成長,也會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所以這一次,重來的一次,我只要裝作一切都不知道就好了,反正總有一天,這些和我坐在同一個教室裡面八卦我的人,都會從我的生活中消失,就好像從來都沒出現過。」

  余周周甚至被自己臨時編造出來的理由說服了。

  然而她仿佛聽到了陳桉的搖頭聲。

  「周周,我寧肯你什麼都看不開,然後跟我哭訴問我怎麼辦,再然後由我來安慰你,這至少證明你還是愛惜自己名譽的,還是有在乎的事情的,還是像個孩子的。你告訴我,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還是你只是已經覺得都無所謂了?」

  不,還是有所謂的。她想起那個寒冷的夏天,陳桉溫暖的懷抱。

  余周周握住聽筒,忍耐了半天,才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陳桉,」她轉換了話題,「工作忙嗎?」

  陳桉從來面對她的打岔都無動於衷,只是這一次,他頓了頓,突然很明朗地笑了。

  「累死了,要學的東西太多了,累得像狗一樣。對了周周,我過年時候沒休假,都攢到夏天了。有個親戚在泰國,我想去曼谷玩,你願意跟我一起嗎?」

  余周周心都顫了一下,想也沒想就回答,「好,好!」

  雀躍得像個孩子。

  然後冷靜下來,「陳桉,我沒錢。」

  -------------------------------------------

  關於余周周的謠言肆虐到極致的時候,林楊正在東邊的濱海城市參加物理和數學聯賽的集訓。

  打給她的電話,對方一直不接。但是每天晚上,都會收到一條例行短信,告訴他,「晚安,好好休息,加油。」

  從一開始的感動到此刻的失落,這個短信越來越像一種例行安撫。林楊突然開始懷疑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愛情。

  路宇寧的電話在某天早晨降臨,「喂,少爺,你知道你們家那位……」

  「什麼我們家那位?」林楊撓撓頭,「現在還不是呢……過幾年再允許你這麼叫。」

  「好,別廢話,你們家未來的那位,出什麼事兒了,你知道嗎?」

  林楊的心好像被一隻手攥緊了。

  「什麼事兒?」

  路宇寧敘敘地講著,末了加上一句,「不過都是三八的傳聞,你別太當真,我想了半天覺得不應該告訴你,省得你在那邊分心,不過……唉,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楊掛下電話,立即給余周周的手機打過去,可是和往常一樣,她根本不接電話。

  是因為心煩意亂,不願意理他?

  還是根本不需要別人關心?

  林楊放下手機,苦笑了一下。說到底,其實他還是別人吧。

  ------------------------------------------

  夏天就這樣來了。

  凌翔茜抬起手擋住眼前熾烈的光芒,時間久了,手臂發酸。

  早上的升旗儀式剛剛進行一半,太陽光就迎面曝曬著她們。天亮得越來越早了,常常在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光大亮,再也沒有初春的曖昧。

  站在講台上進行升旗演講的是高一的學弟,聲音平板,語氣僵硬,凌翔茜想起楚天闊,那個人已經跑去集訓一整個月。

  她記得在晚自習的時候,他們在一片漆黑的行政區頂層牽著手說話,她對他傾訴自己的煩惱,卻又時時小心著說話時候留些餘地,抱怨得很「優雅」,很大度很有分寸。他在背後抱住她,輕輕地蹭著她柔順的長髮,給她講些其實她自己也很明白的大道理——可是被他說出來,那些道理聽起來就不一樣,很不一樣。

  凌翔茜忽然覺得很諷刺。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如果這個人毀容了,再聯想到他的心胸氣度,你就一定不喜歡他了,對吧,對吧。

  然而就是戒不掉,想起來那個模糊的輪廓還是會下意識地想要擺出一臉虛偽殷勤的笑。

  不算戀愛的戀愛,不算分手的分手。

  還是想念,想得睡不著。晚上會心疼到哭醒。

  廣場上黑壓壓一片,凌翔茜突然覺得自己很孤獨。她知道李靜園一邊和自己一起吃午飯,一邊卻和別人一起八卦自己。那些傳言,她略知一二,一邊告訴自己沒必要找氣兒受,一邊卻又忍不住想要知道他們都說什麼。

  你的敵人與你的朋友的合作會將徹徹底底地將你擊垮——一個負責造謠毀謗,一個負責將這些謠言和它造成的毀滅性影響一一告訴你。

  李靜園將所有八卦傾倒給她,毫無保留,事無巨細,還要裝出一副多麼義憤填膺的語氣。

  凌翔茜不願意再搭理李靜園,然而她在午飯中的沉默統統印證了李靜園的想法——她被楚天闊甩了,還在糾纏對方,以至於茶飯不思,沉默寡言。同時又覬覦第一名,苦於得不到,更加抑鬱。

  升旗儀式結束,大家紛紛朝著教學樓走過去,凌翔茜忽然發現走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的正是余周周。

  「天開始熱起來了。」她說。

  「是啊。」

  「升旗儀式的時候太陽曬得我頭痛。」

  「的確很曬。」

  凌翔茜笑了,「我是不是挺無聊的?」

  余周周搖搖頭。

  「你想林楊嗎?」

  余周周詫異地揚眉,凌翔茜不知道那個表情代表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問」還是「我為什麼要想念林楊」?

  凌翔茜和余周周一直不熟悉,然而這些天來的壓抑讓她發瘋一樣地想要傾訴。

  「可是我想念一個人。」凌翔茜大方地開口,笑容慘淡。

  余周周仿佛知道凌翔茜在想什麼,輕聲說,「他應該快要回來了。」

  「原來你也聽說了那些傳言。」凌翔茜繼續笑。

  「什麼傳言?」

  余周周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在說謊。凌翔茜愣了一下,搖搖頭,「沒什麼。」

  「我身上也有傳言,」余周周笑,「而且傳言說的都是真的。」

  凌翔茜扭過頭。

  她身上的傳言,幾乎也都是真的。她還在小心翼翼地給楚天闊發短信,她也想奪回第一,雖然因為楚天闊的關係她已經對那個位置產生了生理性厭惡,可是她需要第一,她需要唯一的證書來獲準隔絕自己和周圍那種噁心的流言氣氛,她也需要它來治愈她媽媽左臉的抽搐。

  從來沒有什麼時候像此刻一樣厭惡自己。

  「周周,」凌翔茜低著頭,聲音有些顫抖,「沒有人知道,其實我過得好辛苦。」

  -----------------------------------------

  期末考試,辛銳又是第一名。她知道,有時候名次這種東西是認主人的,你粘住了這個名次,不出意外,連慣性也會保護你。

  輿論讓她快樂,只是這種快樂過後是更大的空虛。別人的苦痛和妒忌——哪怕那妒忌是她自己通過流言製造出來的——會讓她覺得自己存在得更有意義,更成功。

  只是,余周周和凌翔茜愈加對她無視。

  余周周已經很久不和她一起回家。辛銳有時候一個人站在站台前會回想起當初她們兩個並肩發呆的時光,只是恍然回頭的時候,卻想不起來她們究竟是因為什麼不再一同回家。

  也想過要給她發個短信,問問要不要一起走——只是心底有個地方讓自己不敢面對她。

  辛銳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是害怕余周周的。除了何瑤瑤,余周周是振華里面唯一一個知道她叫辛美香的人,余周周知道她偷書,余周周知道她家開食雜店,她媽媽四處追打她爸爸,余周周知道她曾經在課堂上站起來就無法開口說話,被徐志強扯著領子欺負……

  余周周只要說出來,她就萬劫不復。

  余周周是新世界裡面唯一一個故人。

  當周沈然告訴她那一切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過求證的打算,一瞬間就相信了。儘管周沈然個子小小,駝著背,還抖腳——可是她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或者說,她希望他說的是實話。

  她希望余周周的背後和她一樣不堪,那個笑容甜美的小公主血統並不純正。儘管她曾經拯救保護了自己——甚至就連曾經的這些救助,辛銳也總是會告訴自己,那不是余周周的功勞,那只是自己足夠爭氣足夠勇敢,並不是藉助外界的任何人。

  即使余周周沒有傷害過她。

  公主們最大的錯在於,她們是公主。

  辛銳抬頭去看斜前方的凌翔茜的背影。

  然後笑了。

  --------------------------------------------------

  凌翔茜覺得被深深地侮辱了。

  飯桌上,媽媽竟然神經兮兮地問:「要不要重新練鋼琴,盡快恢復到初一時候的十級水平,然後考藝術特長生?」

  「為什麼?」她放下飯碗。

  「可以加分啊。」媽媽笑得有些怪,「幾十分的加分,有備無患。」

  凌翔茜聽見書房裡隱隱的談話聲。自從媽媽因為第三者的事情大鬧之後,父親留在家裡面的時間越來越長,平時在外飯局上能談的話都挪到書房裡。

  可是她知道,這只是一種安撫而已。直覺告訴她,父親對母親的厭煩已經讓他不惜做戲來耍她。

  「我為什麼要加分?」凌翔茜有些顫抖,她只是這次發揮失常而已,學年第11,數學兩道大題思路一片空白,只是失常,只是失常。

  失常的究竟是她還是她媽媽?

  她站起身要回房間,被媽媽抓住了胳膊。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學校什麼狀態?你們老師都說了,你和那個男生的事情……你自己不爭氣,我們只能替你想辦法,這是一條路,至少能保底。」

  凌翔茜冷笑。武文陸已經跟她談過了。不知道是誰多嘴舉報給了老師。

  她拒不承認自己與楚天闊之間的事情,她相信,即使楚天闊被問到,也一定什麼都不會說。

  可是她錯了。楚天闊在武文陸說起「有人看見過你們常常在一起」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只是關係還不錯的同學,不過她有沒有別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經在和她保持距離了,畢竟關鍵時期,老師你知道,我也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

  不過她有沒有別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不過她有沒有別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武文陸轉述這句話的時候,凌翔茜瞬間綻放出一臉燦爛到凄慘的笑容。

  「我的確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啊。」

  從現在開始。

  「我不考藝術特長生,我沒有任何問題,媽媽,你保護好你的臉,別總是東想西想的,別管我。」

  她聽不見媽媽在背後都說了些什麼,回到自己房間插上門,戴上MP3,將音量調到最大。

  亨德爾的某部交響樂。某部。

  凌翔茜從來都不喜歡古典音樂,雖然她自己學鋼琴,可是只是把考級的每首曲子都練得很熟練,卻至今也不知道門德爾松到底是誰。

  只是因為楚天闊,只是因為楚天闊,她開始聽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陸》,開始揣摩《四季》裡面到底哪一季更富有表現力——只是為了某個能夠延續的話題。

  她們活得一點都不高雅,聽什麼高雅音樂?

  ------------------------------------

  林楊整個人坐在走廊窗台的背陰處,盯著手邊那一方邊緣完整的陽光。

  米喬拍拍他的肩膀,「其實她只是出去玩了嘛,你幹嗎一副人家把你給甩了的喪門星表情?我猜她是心情不好,散散心也正常啊。」

  林楊笑了,「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根本也沒有告訴我。」

  「怕你分心啊,你集訓,多重要的事情啊,事關前途啊前途。你又不是不了解余周周,她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緩急不體諒別人的女生嗎?她這是為你好,這是關心你的表現。」

  林楊側過臉看她,「你說這種話,自己相信嗎?」

  米喬咳嗽了兩聲,「不信。」

  「傳言就是關於她的身世?」

  「還有人說她受刺激了,性格大變,精神不正常,至少是抑鬱症。」

  「放他大爺的狗屁!」

  米喬激動地鼓掌,「行啊你,乖乖寶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如此粗獷的爺們心,罵得真順口!」

  林楊偏過頭沒有說話。

  米喬拍拍他,「你也別太介意,她自己都一點也不上心,你說你激動什麼。戀愛中的人就是矯情,人家難過你會擔心,人家不難過你又失落,折騰個什麼勁兒啊!」

  林楊歪過頭,「米喬,你為什麼要幫我?」

  米喬愣了一下,嘿嘿一笑,「閒著也是閒著,保媒一樁勝造七級浮屠。給自己攢陰德。」

  「真的嗎?」

  米喬剛要回答,忽然一口氣提不上來,劇烈地咳了幾聲,身體都縮成一團,好像是在拼命地把什麼往外嘔吐一樣,面色通紅,滿臉淚水。

  林楊慌張地跳下陽台,米喬聲音減弱,倒在他懷裡面的時候,輕的仿佛一片羽毛。

  她太瘦了,肩胛骨鉻得林楊胸口生疼,安安靜靜的樣子,仿佛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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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32 PM

本帖最後由 ammsky 於 2014-3-17 11:45 PM 編輯

103 下凡   
    
      林楊回校補課的時候,余周周卻翹掉了所有的課,坐上了去上海的飛機。大舅大舅媽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是不知道陳桉對他們說了什麼,最終大舅還是長嘆了一口氣,還是對余周周說:「去玩玩,也好。」

  大舅把戶口本交給余周周,帶她去辦護照。陳桉一手搞定了兩個人的簽證,據他所說,有個朋友畢業後去了泰國大使館,辦事方便。

  而且,余周周的一切費用,是由他來負擔的。

  每當想起陳桉,余周周就知道自己是很想盡快長大的,她很想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修煉成一個和他一樣的神仙。

  大舅媽幫她打包的時候裝了太多東西,好像生怕她遇到任何不順,恨不得將家都塞進旅行箱。在她要進安檢口的時候,大舅媽居然哭了。

  余周周愣了,「我就去5天,你哭什麼?」

  大舅媽低聲咕噥:「我老是覺得飛機不安全,你說要是掉下來可怎麼辦……」

  余周周啞然失笑,大舅皺皺眉頭,「你別聽你舅媽發神經,她這樣子都好幾天了,我以前坐飛機時候她也老是……反正你自己小心點,好好玩。不高興的事兒都扔在那兒,別帶回來了。」

  她用力點頭。對面的兩個長輩眼底的擔憂和關心讓她鼻子有些酸,她攥著大舅媽的手搖了搖,那雙手曾經在午夜一遍遍地用酒精擦拭著她的額頭。

  有時候依賴的感覺也不是那麼壞。

  她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安檢口。

  ----------------------------------------------

  余周周掀起遮光板,低頭看見碧藍的海水中,一塊清晰的半島輪廓。

  和地理書上畫得一摸一樣。她把鼻子貼在窗上,忽然想起小時候看《正大綜藝》,裡面有個環節的名字叫做「世界真奇妙」。

  似乎那時候還對媽媽說過,她長大了以後也要做《正大綜藝》的外景主持人,滿世界的遊玩,吃各地美食,足跡踏遍地球每個角落。

  她還沒有完全長大,正大綜藝好像已經停播了——或許沒有,只是她再也不看了。

  滄海桑田。她盯著下面的半島,有點唏噓。

  她和很多人一樣,懷揣許許多多的夢想,閉上眼睛,自己就是希瑞,有上天賜予力量,拔出寶劍,沒有斬不破的黑暗。

  一定要被無聲無息地推到角落,困在人世,學會權衡取捨,直到回頭時候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變成此刻的模樣,才肯承認,你不是舒克,我也不是貝塔,我們只是兩隻忙碌的老鼠,生活只是一場覓食。

  窗外的景色突然一片水汽模糊,好像起了大霧。幾秒鐘之後,視野再次豁然開朗,無邊無際的純白雲海翻滾在腳下,陽光毫無遮蔽,刺得余周周直流淚。

  她無數次幻想過天堂的樣子,此刻終於見到了。

  媽媽和齊叔叔在這裡嗎?

  余周周笑了。

  那麼,媽媽,一定要多涂防曬霜哦。

  陽光愈加刺眼,眼淚不停地流。

  ---------------------------------------------

  「這個是你的箱子吧?」余周周指著正沿著傳送帶緩緩向他們挪動過來的黑色皮箱說。陳桉走過去將它提下來,攬著她的肩說:「這樣就行了,我們走吧。」

  他們一起從上海飛到曼谷,又轉機到普吉島。排隊填寫入境登記,過海關,然後終於領到了行李,準備離開機場。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翹掉這個夏天高三的第一場補課,千里迢迢地奔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陳桉似乎從來不在意那些別人眼中很關鍵的事情,無論是在她的高三還是他自己的。

  「總學習會學傻了的。」

  這句話似曾相識,只是那時候是冰天雪地。

  陳桉的頭髮有些長了,還染成了深慄色。余周周在上海機場剛剛見到他的時候盯著他端詳許久,他摸摸腦袋笑,「怎麼了?」

  「像藤真健司的頭髮,」她笑,「原來是像三井的……我是說,補上牙之後的短髮三井。」

  陳桉卻拽拽她的馬尾辮,「你一點都沒有變。從小到大。」

  踏出空調開得足足的機場大廳,余周周嗅到一股濕熱的空氣,撲面而來,高架橋底下那只有在小時候的掛曆上才能見得到的棕櫚樹,綠得很假。

  皮膚棕黑的機場工作人員喊著她聽不懂的話走來走去,指揮著集裝箱的裝卸,陳桉在遠處喊她,指了指機場大巴,讓她上車。

  好像誤入衣櫃走著走著卻進入了魔法世界的小女孩,余周周奔過去,綻放了一臉闊別已久的單純笑容。

  他們住在普吉島的五星級酒店。並不像余周周想象的那樣是高聳入雲的賓館大廈,那個酒店只有十幾棟四層樓的小房子,三面包圍著院子中間的露天游泳池,另一面直接通向海灘,透過窗子,斜著望過去,有種游泳池一路通向大海連成碧藍色的水道的錯覺。兩個衣著艷麗的女子帶領她們進入房間,離開的時候雙手合十,抵在鼻尖,雙眼微閉,一低頭說,「薩瓦迪卡。」

  余周周有樣學樣,也雙手合十回禮。

  然後抬頭問陳桉,「你到底做什麼工作?走私嗎?」

  陳桉被她逗笑了,「為什麼是走私?」

  「這裡很貴的,對吧?」

  陳桉歪頭,「我從家裡面拿了二十萬塊錢,然後就徹底斷絕關係了。沒事,花的不是自己的錢,順便請你一起揮霍,別客氣。」

  余周周啞然。這是陳桉第一次提起他的家。

  可是她沒有問。旅行的開始,實在不應該說這些的。

  他們去當地的小佛寺,旅遊業開發到極致的地方總是可以挖掘一切機會來賺錢的,進寺廟的一剎那余周周聽到了「哢嚓」的聲音,並沒有多想,仍然和陳桉說說笑笑地往前走。等到出來的時候,小販圍上來,什麼都不說,只是微笑著出示一張照片兩個圓圓的胸章。

  照片上,余周周和陳桉剛好經過寺門口的招牌,在太陽底下閃著光澤的高大銅佛像的眼睛低垂著,好像在悲憫地注視著下面的兩個人。而余周周正笑得一臉燦爛和陳桉說著什麼,他們看著彼此,滿眼的輕鬆自然。

  胸章上面則是他們兩個各自的臉。

  生命中有很多這樣的瞬間,轉眼就流逝,也許只有上帝捕捉得到——當然也有人能將它抓拍印刻,然後用來賣錢,800銖,折成人民幣一百多塊錢。

  余周周覺得這價錢有點肉疼,盯著照片躊躇了幾秒鐘,陳桉卻已經掏錢買了下來。

  照片放在包裡,然後,陳桉將余周周的胸章別在自己胸前,又將自己的大頭胸章別在她胸前。

  余周周低頭看著胸前的那枚徽章,不覺笑得很溫柔。

  她上前一步,輕輕拉住了陳桉的手,十指糾纏。連余周周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會這樣做,毫不猶豫。

  她低下頭,刻意忽略身邊的陳桉若有所思的目光。

  甚至感覺到了陳桉想要抽離的指尖。她牢牢握住,一言不發。

  熱帶雨季的空氣,讓人的心也變得潮濕柔軟。

  余周周從小到大,總是知進退懂分寸的。但難免有一次,也想要毫無顧忌,飛蛾撲火。

  米喬說,年輕有追求一切的資格,過期不候。

  -----------------------------------------------

  「人妖就不要去看了。」研究第二天行程的時候,余周周輕聲說。

  「也好。」陳桉笑了,從小就不停地打雌性激素,性別扭曲,短命早死,這樣的表演讓他們兩個人看到了,估計心情也不會很好。

  普吉島的最後一天,他們一起去海灘浮潛。黃綠相間的美麗熱帶魚成群地游過余周周的小腿,伸出手就能摸到。那一瞬間的滑膩溫柔,簡直像是幻覺。

  她咬緊黃色的膠管,在寬大的泳鏡後面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然後試探性地朝魚群探出手,像一隻第一次捕食的小貓。

  她差點都忘記了,這個世界,從古到今都這樣美麗,只是人類自己悶頭痛苦,從來不願意走出門去。

  整個人埋在水底,仰起頭,陽光隔著海水表面,像一片晃動的液態水晶。

  那一刻,她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傍晚的時候,她和陳桉光著腳丫在漫長的白沙灘上散步。余周周每走一步都要將腳趾埋進沙裡面,再抬起腳的時候就可以朝前面揚起一片白沙。

  海岸朝西,太陽斜斜地浸泡在海水裡,交界處曖昧不清,溫暖至極。

  「這四天,玩得開心嗎?」

  余周周用力點頭,「開心,很開心。……都快忘了自己是誰。」

  他們都不再講話。余周周每次遇見陳桉,無論冬夏,要走的路都格外漫長,仿佛永遠到不了終點。

  「陳桉,你為什麼離開家?」到底還是好奇。

  陳桉笑了,「那麼,我從頭講吧。」

  「好。」

  「我媽媽很美,她年輕的時候和一個外國男人跑了,那時候我五六歲。」

  余周周想起那個大房子裡面神情冷淡的女人,似乎和美掛不上鉤。

  「我爸爸很有錢,可是她不喜歡他。大家都唾棄我媽媽,可是我卻很喜歡她。她不是個好女人,為了錢和地位跟我爸爸結婚,後來又忍受不了了。不過,她卷錢離開家的時候,的確是帶著我的。她和那個男人都待我很好,他們很有趣,很博學,儘管所有人都說他們是壞人,可是我覺得,他們是好人。」

  「也許只是因為對我好。」

  「然後按照惡有惡報的定律,他們出車禍死掉了。」

  陳桉說出「死掉了」三個字的時候,的確像在講故事一樣,甚至語調帶著點戲謔。

  「當時不是不難過,只是我太小了。」

  「後來被接回家。我爸爸再婚,後媽也是個不錯的人,從來不管我。後來有了弟弟,再後來我上大學,工作了,弟弟成績不是很好,我那與世無爭的後媽忽然有了危機意識,幾次頗有暗示性的談話之後,我就告訴他們,遺產我不要了,什麼我都不要……不過一次性給我二十萬吧——其實我是不是應該一分錢都不要就走掉?那樣比較瀟灑吧?不過還是要了點錢,實在想出來玩,可是自己賺的錢要供房子的,所以……你聽懂了吧?」

  「完了?」

  「完了。」

  余周周永遠記得那時候的陳桉,笑著說,再後來我上大學了,工作了。他一句話帶過了十幾年,輕描淡寫。

  並非刻意迴避。是真的輕描淡寫。

  余周周知道陳桉並沒有刻意隱瞞什麼過程,也許他並不願意對自己剖析那些複雜的心路歷程。每個人的成長都不是一段水晶的階梯,余周周也許能夠從他帶著笑意的簡略敘述中推斷陳桉當時拼命想要離家遠行的原因,但是終究也只是揣測。

  或許,他並不是想要隱瞞。只是他都不記得了。他不記得在冰雪樂園裡面那種懷著抱負和憧憬的語氣,那種略帶憤怒的表情,他已經都釋懷了,自由了,於是沒有必要再回過頭抽絲剝繭。

  余周周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他,當時有沒有同學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爸爸和後媽有沒有說過傷人的話,你有沒有覺得憤怒不平……

  不斷演變的海岸線,倏忽間太陽已經不見了蹤影。天邊一片氤氳曖昧的橙紅淡紫。

  「你說,六年之後,當我回頭講起我自己的時候,會不會像你這麼簡略?」

  余周周認真地問。

  陳桉微笑,「你現在就可以做到。」

  余周周愣住了。

  釋懷可以交給時間,也可以交給自己,每個人一直都有能力解放自己。

  在陳桉鼓勵的目光下,余周周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開口說:

  「我媽媽和爸爸年輕時候也許是相愛的,只是沒來得及結婚,爸爸就因為種種原因娶了別人。媽媽恨不恨他我不知道,但是小時候倒也因為這種見不得人的身份受了點苦。後來生活變得很好,媽媽終於遇見了對的人,我會擁有一個真正的父親。只是他們在最幸福的時候出了車禍,但是……很迅速,應該沒有來得及痛苦。所以如果他們有記憶,那麼應該停止在最美好的地方。至於我,好好地生活著,舅舅舅媽對我很好,有一天我會考大學,離開家,工作,結婚,直到死掉,和他們團圓。」

  陳桉輕輕地拍拍余周周的頭,像是一種默許的鼓勵。

  「周周,我也曾經為了某些外在的原因而活著。但是你看,海的另一邊沒有盡頭,這邊的太陽落下去,某個地方卻正在經歷噴薄的日出。你的媽媽永遠不會知道你來了普吉島,也不知道熱帶魚從你身邊游過,可是那些快樂是你自己的,不需要用來向任何人證明。日子一天天地過,你總是選擇可以走的更遠,過得更快樂更精彩,不為任何人。」

  余周周看著海天相接的遠方,伸出手,絢麗的晚霞夾在五指之間,仿佛觸手可及。

  「嗯,」她鄭重點頭,「我會的。」

  --------------------------------------------------

  離開普吉島的那天早上,她醒得很早,另一張床上的陳桉還在熟睡中。余周周經過他床邊,端詳著他安靜的睡顏。

  昨晚,陳桉說:「周周,其實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比你大六歲而已。」

  余周周微笑,「我知道。」

  她從來就不了解陳桉究竟在做什麼,也許以後也永遠不會了解。他總是走在前方落下她很遠,只是善意地用信件和電話維持著那點溫度。她不懂他的生活,可是她的世界對他來說一覽無余,因為她就像是過去的他。

  余周周一直是知道的,陳桉對她好,就好像坐著時光機穿過滔滔似水流年去安撫少年時候的自己。

  他試著引導她,幫助她,讓她不要像自己一樣經歷那段淡漠偏激的青春。他幾乎成功了,在她指著媽媽的婚紗問他「我媽媽是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的時候,他就準備離開的。

  沒想到,最後的結局,她竟然又向著他的人生軌跡前進了一步。

  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如假包換。

  余周周輕輕低下頭,有些顫抖地,在陳桉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她不是害怕他醒來。她知道,即使這時候陳桉是醒著的,也會假裝睡著。

  余周周站在陽台上凝望著游泳池鋪成的水道。湛藍的生命,總會這樣奔流入海,變得平和,包容,強大。

  她獨自一人飛回家鄉。

  在機場的安檢口,余周周回頭看著安然佇立的陳桉,那棵樹,總有一天會扎根在某個她不知道的地方。

  陳桉動動唇,余周周卻搖搖頭。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的。」她微笑。

  陳桉的笑容裡面有太多複雜的含義,余周周不打算讀懂。

  「不過,能不能把佛寺門口那張照片留給我?」

  陳桉歪頭笑了,「我還以為你會說,你有鏡子,可以一直笑得燦爛,所以照片給我就可以了。」

  余周周點頭,「我的確可以對著鏡子一直笑得燦爛。」

  可是,鏡子裡面沒有你。

  畢竟,這段路,你只陪我到這裡。

  她沒有說出口,接過照片,朝陳桉擺擺手,沒有說再見,也沒有看陳桉的表情。

  三萬英尺的高度,余周周終于飛回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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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4-3-17 08:33 PM

104 你的資格,我的考試   
    
  「你沒必要一周來一次的。」米喬靠在病床上啃蘋果,她終於穩定下來了,不再吃什麼吐什麼。

  十月份的天空總是明朗,余周周削蘋果的技術愈加純熟,終於能做到從頭削到尾果皮不中斷了。

  「不錯,」米喬評價,「這樣練習過後,你就能夠在半夜十二點對著鏡子削蘋果了,果皮不斷,然後鏡子裡會出現你未來丈夫的長相。」

  余周周白她一眼。

  「我說了,你們現在是不是忙得不得了?月考,第一輪復習,你還每周都過來一趟幹嗎?」

  「你好煩。該不會是覺得不好意思了吧?」余周周皺皺眉。

  米喬發現她遊玩歸來之後就變了,變得更活潑,更快樂了。

  當然,學習也更努力了。米喬心想,果然是有正事的孩子,到高三就知道該勤奮了。

  「我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你該不會是抱著見一次少一次的心思過來的吧?你還挺舍不得我的。」

  余周周手裡的蘋果皮應聲而斷。

  「完了,」米喬咋舌,「看不到鏡子裡的老公了。」

  余周周從斷的地方開始繼續削皮,「我故意的。」

  米喬的確活不了多久了。具體多久,余周周也不知道。她第一次知道,《藍色生死戀》那麼扯的劇情有一天也會發生在自己朋友的身上。當她回到學校之後,聽彥一說起這件事情,愣是足足有五分鐘沒有反應過來。

  想起米喬平時那些肆意妄為的舉動,還有蒼白的面容,黑眼圈,大大的笑臉,余周周感覺到胸口一陣絞痛。

  然而她並沒有太過悲戚於現實,也沒有響應班主任的號召,跟著那幾十個人去看她。

  余周周想起余婷婷。她的小姐妹告訴過她,病房裡面彌漫著的氣味讓人作嘔,孤獨會改變一個人。

  他們一天來一趟。

  他們一星期來一趟。

  他們一個月來一趟。

  他們一年來一趟。

  他們不再來。

  她獨自一人,每周六下午,什麼都不做,陪米喬閒扯到太陽落山。

  余周周曾經和溫淼互相折損的靈感再次泉涌,這樣的牙尖嘴利,讓米喬越來越感嘆余周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林楊偶爾也會來,卻一句話也不跟余周周說。他很忙,奧數和物理聯賽的冬令營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和楚天闊等人的成績決定了他們是否還有必要煎熬高三的下半年。就像當年的陳桉。

  余周周曾經給他發過短信,祝他好運氣。

  沒有回音,石沉大海。

  他一走,米喬就聳聳肩說:「我的保媒生涯失敗得很徹底,很徹底。」

  余周周笑笑,「是我不好。」

  「一點都不失落嗎?他就這麼不見了。」

  余周周歪頭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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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銳知道班級裡面的氣氛很微妙。

  十一月的某個清晨,武文陸站在黑板前公布,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的自主招生和保送生學校推薦名額選拔從這周就開始了。

  在這兩個學校之前,其他的很多211重點也紛紛開始選拔保送生和自主招生名額,辛銳去開水間打水的時候,就聽見有個女孩子大聲地抱怨,「她怎麼這樣啊,都是復讀生了,還好意思跟咱們搶名額?」

  劍拔弩張,詭異的氣氛籠罩著高三年級。

  文科方面,北京大學自主招生的學校推薦名額只有一個,當然,武文陸停頓了一下,大家也可以通過網絡自薦。

  可是誰都知道,只有學校推薦名額是可以直接進入筆試的。自主招生名額20分的加分有多麼誘人,沒有人不動心。

  在很多家長的要求下,最終的評判標準非常均衡——平時成績加總占60%比重,也就意味著單純倚重競賽卻嚴重偏科的理科生也許不一定能拿到這兩所學校的保送資格。剩下的40%,則是11月24日舉行的那場資格考試的成績比重。除此之外,學科競賽的省級以上獎項、省市三好學生和優秀幹部獎勵也各有加分資格。

  平時成績加總也包括高一時候的理科成績在內,這樣算下來,凌翔茜、余周周和辛銳的分數咬得非常緊。

  這場資格考試,有著決定性的作用。

  辛銳拄著下巴,冷眼看著凌翔茜極力掩飾著的,眼裡的火熱。

  凌翔茜已經連續三次月考失常了。雖然底子厚實,但是狀態不好是公認的。

  余周周仍然不溫不火地坐在第二名的位置上,就和初中時候一樣。自從辛銳開始站在某種高度上「可憐」余周周之後,就感覺到自己不再害怕她。

  她,她們,統統不過如此。

  辛銳微笑。

  就在這一刻,凌翔茜突然回過頭,和辛銳目光相接。

  辛銳從那目光中讀出了末路窮途的鄙視。

  你憑什麼?她突然直起身子。

  -----------------------------------------

  監考老師舉起卷子,示意密封完好,然後開始從第一排分發答題卡。

  考場上的安靜都略微不同於以往。

  監考老師有點犯困,巡考的副校長總在這個樓層晃來晃去,她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看報紙。振華文科最好的一批學生,其實根本沒有監考的必要。

  只是這一次,她發現靠墻那排第三桌的女生一直在偷看她前面女生的桌洞,擰著眉頭,好像發現了什麼的樣子。

  抬起眼,跟自己對視了一下,連忙又低下頭去。

  監考老師疑惑地板起臉,走過去,先走到在第三桌的女生附近看了看,桌面乾乾淨淨的,卷子也答得很快。

  然後踱步到第二桌,和第三桌一樣,沒什麼特別的。

  只是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好像格外緊張。自己站在她身邊,她就一直在寫錯字。

  監考老師正要轉身回講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低頭往桌洞看了一眼。

  「……這是什麼?」

  ------------------------------------------

  凌翔茜走出教室的時候,曾經余周周心裡的那抹「人面桃花」已經煞成了慘白。

  她經過余周周的桌子,考場裡沒有竊竊私語聲,所有人只是抬頭看著她。

  凌翔茜嘴唇顫抖著,她只瞥了余周周一眼,輕輕地說:「我沒有,不是我。」

  「你們都接著答卷!」李主任站在門口,目光複雜地盯著凌翔茜,「你先去我辦公室。」

  監考老師一副自己勞苦功高的樣子,也不再犯困,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

  余周周心如亂麻,凌翔茜最後的眼神,讓她生出徹骨的寒意。

  不知為什麼,她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辛銳。

  辛銳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目光。她們隔著凌翔茜此刻空盪蕩的座位,無言地對視。

  余周周已經很久沒有和辛銳說過話。那種隔膜說不清道不明,其實從初三的末尾直到現在,一直就沒有消彌。

  辛銳的眼睛裡,好像已經沒有辛美香的位置。那個為了打抱不平而偷偷在徐志強凳子上灑了一大把圖釘的女孩子,這一次卻在凌翔茜背後插了一把刀。

  儘管她的眼神何其無辜。

  「那個同學!考試時候怎麼隨便回頭?都沒吸取教訓嗎?」

  余周周轉過頭,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眼前的黑板,黑板上方的紅字校訓,前方的講台,側面明亮的窗,窗外的雲……和全天下所有的教室一樣,又好像和自己小學時候第一步踏入的那個教室也沒什麼不同。

  學校是不老的怪物。

  可是這裡坐著的這群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凌翔茜突然感到了一種倦怠。恐懼和驚慌如潮水般漫過她,又退下去,最後剩下的,就是倦怠。

  她沒想到,自己的媽媽竟然會在校長室扇了她一巴掌之後暈倒。

  簡直像是電視劇看多了。

  武文陸的表情,是不是叫做「我早就料到了」?

  這樣一群不相干的人,明明對她毫無了解,竟然能把自己「作弊」動機和心理過程都分析得絲絲入扣。從很早前開始,早戀,得失心過重,驕傲,眼裡無人,懶散,同學關係緊張,連續多次考試失常,對自主招生名額的態度出現偏差,走了歧路……

  凌翔茜偏坐在沙發上,拒絕站起來認錯。

  自始至終,她只說過一句話。

  「我沒有。不是我。」

  這是她最後的驕傲。

  甚至在她媽媽倒地,墨鏡摔在一邊,露出仍然在顫抖的眼角的時候,她也沒有站起來。

  任憑他們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她這個不孝的女兒。

  她不會彎腰低頭,絕不。

  「保送資格肯定取消,這沒商量!」副校長也知道凌翔茜父親的身份,他努力地在堅持原則,「這件事情,雖然說大則大說小則小,但是……」

  凌翔茜忽然站起身,拎著書包和外套,徑直走到門口。

  「你可以取消我資格,可以勒令我退學,我不在乎。」

  她眼含熱淚,死盯著武文陸,「可是我沒做過的事情,殺了我我都不會認。」

  凌翔茜頭也不回地踏出辦公室。

  一陣巨大的疲憊和絕望卷土重來,徹底將她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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