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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05 PM

素光同 -【藏在回憶裡的風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8-2-2 08:27 PM 編輯

【書名】:藏在回憶裡的風景

【作者】:素光同

【內容簡介】:

  徐白和謝平川的關系,

  始於青梅竹馬。

  終於有一天,

  她等來了花好月圓。

  本文又名《養成系少女的回饋》《向鄰居哥哥的美色低頭》《相約職場:也許是為了發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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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8-2-4 10:40 PM 編輯

第一章

  盛夏時節,暴雨來得猛烈。烏雲成團卷在天邊,疾風吹亂了院中花草,滂沱雨水傾盆而下,砸出大大小小的水圈。

  徐白一個人站在窗前,把窗戶打開了半條縫。

  室外雨聲嘩然作響,草木卻是水色一新,有人撐著一把格子傘,頎長的身影從樹間走過。他穿著一件灰色襯衫,側臉被樹木的枝葉遮擋,仍然讓徐白雙眼一亮。

  徐白雀躍道:“哥哥回來了。”

  她踩著一雙塑料拖鞋,飛快衝出房間的正門,站在被雨淋濕的台階上——頭頂的雨水淌過屋檐,沾到了純棉的裙擺,她往後退了一步,目光游離在前方。

  徐白的家安在四合院裡,隔壁是一戶姓謝的鄰居。鄰居家有一個男孩子,名字叫做謝平川,他比徐白大了四歲,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稱得上是青梅竹馬。

  謝平川今年剛滿十八,他們高三年級開學不久,最近放學也比較遲。謝平川回來的這一會兒,徐白家都快要開晚飯了。

  院子裡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鍋鏟翻炒的鏗鏘聲。飯菜的香氣從廚房傳來,融入隨風飄散的水霧中,衍化出卓然不同的風味。

  徐白聞著了味道,開心地邀請道:“對了,叔叔阿姨今晚在家嗎?要是他們不在家,你來我們家吃晚飯吧。”

  謝平川聽見她的話,抬手收了傘,緩步走上台階。

  他穿著寬松的休閑褲,仍能看出雙腿修長。好像在突然一瞬間,他就真的長大了,不再是爬樹鑽草叢的男孩子,他比徐白高了很多。

  在徐白的眼中,謝平川目標明確,年少有為,已然邁入成人的世界。

  成人的世界總是有些煩惱,謝平川不是其中的例外。他和徐白說:“我爸昨天出差了,現在應該在上海,我媽外派去了南京,這段時間不在家。”

  徐白點頭,表示她知道了。她知道謝平川的父母工作繁忙,很少有時間陪伴自己的兒子,至少在徐白的記憶裡,隔壁的叔叔阿姨早出晚歸,鮮有空閑。

  或許是由於這個原因,謝平川的表現很獨立。說好聽了是獨立,說難聽點是孤僻。

  他干什麼事都是一個人,發燒去醫院是一個人,菜市場買菜是一個人,不喜歡朋友的陪同,也拒絕青春期的荷爾蒙。

  徐白換位思考了一下,她便轉移話題道:“我媽媽今天包餃子了,蝦仁玉米餡的,特別好吃。”

  謝平川道:“你最喜歡的不是三鮮餡麼?”

  徐白想了想,認真道:“只要好吃,我都喜歡。”

  她吹鼓了一邊的腮幫,白嫩的臉頰像個包子,又緩慢地吐出一口氣,鄭重其事道:“除了餃子,還有粉蒸排骨,紅燒雞翅……為了慶祝我寫完暑假作業,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

  謝平川笑道:“你終於寫完了暑假作業。”

  他對此的評價是:“真不容易。”

  徐白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寫作業快得像打印機。”說完這句話,徐白又得寸進尺道:“今天的晚飯那麼豐盛,你是沾了我的光,要好好感謝我才行。”

  言罷,徐白抬頭看他,雙眼明亮見底,倒映著熹微的日光。

  除了他們兩個以外,走廊上空無一人。涼風吹過屋角,響起一陣鈴鐺聲,謝平川站在柱子邊,背影被壁燈照上光暈,僅僅一個側臉都很英俊。

  謝平川和她調侃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感謝你?”

  徐白道:“這還用問麼,你應該慈祥地摸一摸我的頭。”

  謝平川采納了她的意見。

  他抬起右手伸向徐白,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不帶任何旖旎色彩,像是撫摸街邊的小貓,或者是一只小狗,而且過程十分短暫,短到徐白幾乎沒反應過來。

  徐白今年也不過十四歲,少女的身量剛剛長成,已然符合腿長腰細,膚白貌美的標准。她可能有一些懵懂的心思,但是因為少不更事,自己也就沒當回事。

  天邊的雨水接連漏下,一點一滴敲打在窗台上。他們一同走到了廚房門口,聽見徐白的父親在說話:“前幾天我問小白,問她長大以後想做什麼職業,你猜她是怎麼回答我的。”

  父親與徐白隔著一道門,他穿一套規整的工作服,手上卻拿了半只雞翅。徐白的母親站在他身旁,彎腰從櫥櫃裡取出碗筷,同時回答他剛才的話:“這不需要猜了,她以前就告訴過我,長大以後想做翻譯。”

  母親腰間系著圍裙,領口仍然沾了面粉。她的頭發盤得整齊,外罩一層紗網發扣,斜插著一支深色簪子,衣服的顏色與發飾相近,格外合襯她的氣質。哪怕人到中年,依舊風采不減。

  徐白的父親不知道女兒在門外,他伸手搭上了妻子的肩膀,接著笑道:“可不是麼,她還說要學法語,就她那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子,想一出就是一出。”

  這句話溜出了房門,傳進了徐白的耳朵。

  徐白忍不住叫道:“爸爸!”

  她爸爸後知後覺,撇眼看向了窗外,視線與女兒交彙,當即開始打圓場:“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我的意思是,小白,你思維跳躍,年紀又小……”

  徐白的母親在一旁接話:“總有一天,能完成你的目標。”

  話音未落,徐白點頭如搗蒜。

  她伸手拉過謝平川,又和父母說了一聲:“今天叔叔阿姨不在家,哥哥來我們家吃飯。”

  謝平川在他們家蹭飯的次數不多,徐白的父母卻已經習慣了,他們幾乎是看著謝平川長大的,飯桌上多他一個人,也就是多一雙筷子的事。

  但是謝平川並不常來。他自己買菜做飯,還會洗衣服、照顧花草、收拾屋子,堪稱十分自律,比起渾身犯懶的徐白,謝平川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徐白的父親熱心道:“好啊,快進來吧。小謝上高三了吧,你們學習忙起來,沒空做飯,就來我們家吃,我們和你爸媽都是老朋友了,吃頓飯沒什麼,別把自己當外人。”

  謝平川笑道:“謝謝叔叔。”

  “你這孩子,和叔叔客氣什麼,”徐白父親從廚房走出來,他搬出了一把木椅,放在自家餐桌的旁邊,“正好今天晚上,我們家多做了幾道菜,應該夠了。”

  徐白一邊端碗拿筷子,一邊接上父親的話:“爸爸,我看到了,剛剛菜沒端上來,你就吃了兩塊雞翅。”

  她爸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咳了一聲道:“你甭說,你媽媽做飯越來越好吃了。”

  窗外雨聲滴滴答答,室內混雜了交談聲。此刻的時針指向六點,天空逐漸變得暗沉,涼風摻雜了些許寒意,順著門廊吹進了房間,謝平川起身去關門,順手打開了室內燈。

  餐廳一霎明亮。

  四個人接連落座,桌上擺滿了盤子。徐白的母親端起碗,出於長輩的關心,她開口詢問謝平川:“你們開學半個多月了,這段時間忙不忙?”

  “還好,學校的作業挺少,月底還有七天假。”謝平川答道。

  謝平川說話的時候,徐白拿起筷子夾雞翅,然而雞翅太滑,她筷子使不好,竟然夾不起來。她努力了兩次,謝平川便來幫她。

  他一邊給徐白夾菜,一邊繼續剛才的話:“學校沒有晚自習,上了高三以後,和從前差不多。”

  徐白捧著自己的碗,接受了他送來的雞翅。她低頭咬了一口,又覺得要禮尚往來,因此夾起一塊排骨,准備放進謝平川的碗裡。

  然而或許是因為,她的筷子太滑了吧,那塊排骨夾得不穩,在接近桌沿的位置下落,掉到了謝平川的褲子上。

  謝平川說話的聲音一頓。

  徐白的父母坐在桌子的另一邊,他門兩個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徐白的父親笑了笑,隨即看向謝平川:“小謝,怎麼了?”

  “沒事沒事,”徐白叼著一根筷子,摸向謝平川的褲子,“掉了一塊排骨。”

  她用手抓起那一塊排骨,手指蹭過謝平川的褲子。因為指尖沾了一點油垢,她無意識地在他腿上擦了擦手。

  謝平川耳根微紅。

  徐白眼尖,馬上指出道:“你的耳根有一點紅。”

  謝平川並不承認:“你看錯了。”他抽出一張餐巾紙,遞到了徐白的右手邊,坐姿依舊筆直而端正,仿佛中央衛視的新聞主播。

  徐白沒心沒肺地笑道:“哈哈哈哈哈你的耳朵越來越紅了。”

  “小白,”徐白的母親放下碗,語氣溫柔地批評她,“你不是小孩子了,要有禮貌,注意分寸。”

  徐白很聽她媽媽的話,她立刻在座位上坐正。

  這一回,輪到謝平川笑了一聲。

  徐白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她猜想他的心情還可以。於是她不再關注他,捧著碗努力吃飯,謝平川與徐白不同,偶爾還會說上幾句話,內容無非與學業有關,體現了優等生的長遠規劃。

  晚飯結束後,謝平川向她父母道謝,又幫忙洗碗收拾桌子——他這麼熱愛勞動的樣子,果不其然,成為了徐白父親的教育範本。

  “你看看人家謝平川,”徐白的父親道,“就比你大四歲,多懂事,愛勞動又愛學習,都不用他父母操心。”

  客廳裡燈火通明,正在播放電視劇。

  徐白斜坐在沙發上,背靠著一團枕頭,腿上趴了一只貓。那貓的毛色锃亮,通身干淨到發光,它的脖子上掛著鐵牌,刻了徐白家的電話號碼。

  徐白雙手揉貓,揉得貓舒服極了,睜著一雙圓眼睛,蹭著她的腿撒嬌。

  “我今天掃地了,還拖了地板,”徐白振振有詞道,“我還給貓鏟屎了。”

  但是父親不認同她,父親站在電視機前,剛好擋住女兒的視線:“你沒事就去學習吧,別看電視了,開學就是初三了,學業多緊張。”

  徐白不情不願地放下貓,轉身走向她自己的臥室。

  貓咪跟在徐白身後,輕輕磨蹭她的腳跟,試圖挽留它的主人。恰在此時,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家裡沒醋了,醬油也快用完了。”

  徐白聽見她母親的話,幾個箭步飛到廚房,自告奮勇道:“交給我吧,媽媽,我現在就去超市買醋。”

  沒錯,比起待在屋子裡悶頭學習,她更願意出門跑腿買東西。

  母親好像知道她的心思,往她的手裡塞了幾塊錢。徐白把錢揣進口袋,拉上謝平川走向了超市。

  此時將近傍晚八點,外面的雨漸漸停了。門口的小巷寂靜無聲,遍布著深淺不一的水坑,徐白和謝平川並排行走,沒過多久,她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你穿少了,今天降溫,”謝平川道,“你出門之前,好歹披個外套。”

  “我之所以打噴嚏,不是因為覺得冷,”徐白糾正道,“一定是因為有人想我。”

  謝平川不置可否地笑了:“你感冒的時候,想你的人最多。”

  徐白沒有繼續抬杠,她沿著小巷往前走,故意踩著凹凸的石磚,腳下稍微有些不穩,謝平川就會伸手來扶她。

  夜空遼闊,晚風輕蕩,天邊月色如鉤,烏雲不見蹤影。巷子裡昏暗逼仄,徐白卻有恃無恐,她叫了他一聲:“哥哥。”

  謝平川沒有應答。

  徐白抬頭盯著他:“哥哥。”

  謝平川回話道:“叫我干什麼?”

  徐白停在原地,切入正題:“我想吃街角的冰糖葫蘆,但是買完醬油和醋以後,我就沒有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鞋尖抵在牆根處,來回磨蹭了兩三下,牆垣的雨滴順勢下滑,滴在她雪白的腳背上,光潤一如皎皎月色。

  謝平川望著遠處的月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去給你買。”言罷他又問:“你晚飯沒吃飽?我看著你吃了兩碗飯,堆了一座排骨山。”

  徐白以為,他在嫌棄自己能吃,她馬上說出了實情:“我只是想嘗一口甜的東西。”

  巷子外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交談聲鼎沸喧鬧,正是最繁華的時候。大城市一旦開始發展,就很難停下它的腳步,北京作為其中的佼佼者,每年不知吸引多少外來人口,夜裡鬧市街邊的諸多攤點上,混雜著天南地北各種口音。

  謝平川就站在賣糖葫蘆的大爺面前,左手伸進自己的褲子口袋,卻只找到了兩塊七毛錢——五枚硬幣排列整齊,依次躺在他的手心,他才想起出門走得急,沒有按照計劃帶上錢。

  賣糖葫蘆的老大爺湊近一步,笑呵呵道:“一串三塊錢,我賣了幾年,小伙子哎,要不多買幾串?”

  謝平川沉默片刻,放棄了他的自尊,他生平第一次討價還價:“我只有兩塊七 ,您看這樣行不行……”

  謝平川的話還沒說完,老大爺的眉毛擰了起來。他背著軍綠色的挎包,頭發幾乎白了一半,說話就像是在嘆息:“小伙子,你也不想一想,我一串糖葫蘆能掙多少錢?你讓我便宜一分錢,我就虧了一分錢。”

  謝平川和他商量:“我家住在附近,我待會兒回來,再付三十行麼?”他仿佛不是在買糖葫蘆,而是談一場賠本的生意:“這兩塊七就當押金了。”

  謝平川講一口標准的普通話,根本聽不出是北京本地人,那老大爺並不相信他,擺了擺自己的手道:“得得得,您不買就別耽誤人了。”

  這一場街邊的談判沒有回旋的余地,攥著兩塊七毛錢的謝平川只好退而求其次。

  八九點的夜幕愈加深沉,襯托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徐白從超市出來的時候,瞧見謝平川站在門口等她,他的背影修長且挺拔,仿佛另一個不會發光的路燈。

  徐白沒看見冰糖葫蘆,以為謝平川忘記買了,她心中有一些失落,仍然跑到他的面前:“哥哥,我們回家吧。”

  謝平川拿出一個塑料袋,紙包中裝了一只烤紅薯,他把這個東西遞給她,解釋道:“我沒有帶夠錢,你喜歡吃的東西裡,我只買得起它了。”

  夏天的風沿街吹過,帶來雨後的青草味,徐白看著他笑了:“烤紅薯非常甜,我最喜歡了,謝謝哥哥。”

  她說話的嗓音偏軟,笑起來也很好看,雙眼彎彎像一只小狐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19 PM

第二章

  暑假是最美好的時光,但它一眨眼就過完了。

  兩周之後,假期結束,徐白不能再賴床到中午,每天都要按時起床。由於開學就是初三,母親擔心她的學業,還給她報了三科補習班——這個消息好比晴天霹靂,徐白聽聞此訊,越發無精打采。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謝平川同意帶她出門玩。

  於是徐白整裝待發,興致高漲地問他:“今天你打算去哪裡玩? ”

  謝平川把自行車推到院子裡,蹲下來捏了捏輪胎。他左手拿著北京市地圖,隨口報出了幾個名字,都是離家不遠的地方,話音落後,卻沒有等到徐白的贊成。

  謝平川站了起來,投其所好地解釋:“附近新開了一家燒烤店,我聽同學說味道還可以。”

  徐白果然開心地回答:“真的嗎?我都沒有注意。”

  她提著一書包的水果,飛快跑向了謝平川,橙子從兜裡滾出來,剛好落在近旁樹下。謝平川見狀,忍不住笑道:“你的書包裡,裝的都是零食麼?”

  徐白點頭承認:“對呀,我還給你帶了一份。”

  謝平川走到她身旁,拎起她的黑色書包:“鼓鼓囊囊的,塞了多少東西。”他這話說得順當,幫她背包的舉動,也變得水到渠成。

  徐白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上一松。她下意識地抬頭,卻見到謝平川彎腰,掉地的橙子也幫忙撿了——愣神的功夫只有一瞬,下一秒謝平川騎著自行車出發,徐白趕忙推車追上他。

  九月天高雲闊,清晨的涼風颯爽。

  他們沿著街道前行,路過附近的城區風光 。街巷外就是高樓大廈,極目遠眺之際,那些拔地而起的樓房,晶光透亮的玻璃窗,都嵌入了藍天白雲裡。

  徐白感嘆道:“今天的天氣真好。” 她側過半張臉,望向了謝平川:“下周日你有空嗎?”

  “下周日要忙競賽,”謝平川放慢速度,剛好和徐白並排,“一直忙到十月底。”

  他穿著寬松的襯衫,衣領扣子解開了一個,隱約能瞧見分明的鎖骨。或許是因為堅持鍛煉,他的身材也挑不出缺點,於是徐白凝視著他的側臉,又瞄了一眼他的領口,謝平川便有所感知:“你在看什麼?”

  “當然是看你啊,”徐白毫不害臊,“你越長越好看了。”

  評價完了謝平川,徐白若有所思:“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我發現男孩子也是這樣。我記得初一的時候,我們班的男生都不起眼,到了初三,他們就像竹筍一樣,眼看著就長起來了。”

  徐白說的是實話。

  謝平川卻反駁道:“是嗎?不過外表不重要,關鍵是內涵。”

  徐白被他的話逗笑了:“為什麼內涵更重要?以貌取人是有道理的。”

  前方亮著一盞紅燈,謝平川按下車閘,停在路邊接著探討:“你和別人交朋友,決定相處時間長短的,是性格、經驗和閱歷 ……”他本意是想讓徐白不要關注同班的男孩子,但是此刻為了自圓其說,他竟然和她講起了道理。

  徐白是很好哄騙的。

  謝平川八歲那年,就發現了這一點。

  那時候徐白才四歲,和父母一起搬到了北京。她怕生、愛哭、膽子小,不敢和陌生人說話,唯獨對謝平川格外信任,甚至願意把洋娃娃讓給他。

  於是在涼風拂過的午後,徐白舉著一個布偶,像是要親手遞給他。謝平川不收,徐白就一直舉著。

  謝平川的父親見到了,摸著兒子的腦袋笑道:“鄰居家的妹妹想和你玩呢,你好好和她相處,不能欺負她。”謝平川的父親說完這句話以後,徐白就仰起了腦袋,先是敬了一個禮,然後伸出稚嫩的手。

  謝平川恍然反應過來,徐白在踐行一首兒歌——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敬個禮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他和徐白心意相通,卻沒有立刻回應她。不僅沒有回應,他還把雙手藏到了背後。那天他剛和同學打完架,手指甲裡都是泥巴,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從不想在她面前丟臉。

  他也沒有答應父親的那一句“不能欺負她”。彼時的學校在上自然課,全班同學都養蠶,謝平川從家裡抓了兩只蠶,放在洋娃娃的肚子上,然後他這樣騙徐白:“你看,這個洋娃娃長蟲了。”

  徐白非常相信他,她當場就嚎啕大哭。

  謝平川嚇了一跳。

  他手忙腳亂地道歉,然而於事無補。他只好把兩只蠶都揣進口袋,昧著良心繼續騙徐白:“你別哭了,我幫你治好了它。你要是再哭,它還會復發。”

  徐白仍然淚眼汪汪,她不太能聽得懂他的意思,於是她不知所措地說出了他們見面以來,她開口講出的第一句話:“謝、謝謝哥哥。”

  奶聲奶氣,還帶一點鼻音。

  徐白養成的習慣不容易改變,這一句“哥哥”她叫了十年。

  此時此刻,她也自然而然道:“哥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她竟然問了這樣的話。

  十字路口的紅燈無比漫長,抬頭可見徘徊的天光雲影。徐白扶緊了山地車的把手,語氣卻像輕松的閑聊:“我說啊,是不是那種性格很好的……”

  徐白還沒有說完,謝平川便打斷道:“前面那個人是我同學。”

  他有意避開她的問題,破天荒朝著同學揮手——那位同學站在不遠處,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一路跑了過來。

  “謝平川!”那人叫道。

  他和謝平川不同,今天也穿了校服,因為身形高高瘦瘦,所以他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根移動的標杆。

  謝平川見狀,把車停在了路邊。他站上人行道以後,拍了一下同學的肩膀:“巧了能遇到你,季衡,你怎麼在這裡?”

  季衡不僅穿著校服,也單肩斜挎著書包,書包帶子上別了校徽,還有計算機校隊的紀念章——他和謝平川不僅是同班同學,也是計算機校隊的隊友。兩人合作時間長達五年,參加了無數編程競賽,其中有成功也有失敗,建立了戰友般的感情。

  他們兩個配合默契,私下興趣卻不相同。季衡不在乎除了競賽以外的學業,行事放任自流,班主任也束手無策,久而久之,他就混成了老油條。

  季衡與謝平川勾肩搭背: “今天禮拜日,我去公園和同學打籃球了。剛好碰上一幫初中生,就把地方讓給他們了。”

  謝平川隨口問道:“你打算現在回家麼?”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十點了,你回家還能趕上午飯。”

  午飯沒有打動季衡,他偏過了腦袋,目光落在徐白身上:“哦,這是你的……”季衡頓了頓,拍著腦門道:“你妹妹是吧,你和我說過。”

  人行道上樹蔭遮涼,徐白捧著一瓶果汁,安靜地吸了一會兒。

  時值夏末,仍有酷暑余熱。她穿著及膝的牛仔褲,雙腿恰如筷子般筆直,立在路旁煞是顯眼。當空陽光格外燦爛,將她雪白的臉曬得微紅,她抬手擦了一把汗,視線和謝平川交彙,恰到好處地笑了。

  謝平川看了她片刻,在徐白和季衡之間選擇了前者。

  他牽起徐白的手,動作駕輕就熟。他八歲那年怎麼牽著她,十八歲這一年也是同樣的方法,手指輕握著她的手腕,牽得老實又本分,不包含任何雜念。

  謝平川用另一只手搭上季衡的後背,摸到季衡的衣服有一些潮濕。他並未多想,以為是打籃球出得汗——濕了的衣服要盡快換,因此他立刻和季衡告別:“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我答應了今天帶她玩,畢竟初三了,抽出空也不容易。”

  徐白跟著打招呼:“學長再見!”

  她的手被謝平川牽著,她無意識地晃了晃,從季衡的角度看來,頗有一些感慨。

  徐白和謝平川在同一所中學念書,不過謝平川就讀於高中部,而徐白今年才升初三。他們學校師資優良,從來不愁升學率,校風也比較開放,按理來說,謝平川應該更好地享受他的青春,但是他沒有。

  他很忙,珍惜時間,高度自律。

  也是一個好哥哥。

  季衡在心中稱贊他,面上只是擺了擺手:“好啦,我也要回家了,你們好好玩。”

  此時是上午十點半,行人愈發多了起來,太陽升得更高,風也漸漸停了。季衡順手脫下外套,掛在自己的肩膀上,全身一股豆漿味,引得徐白看了過來。

  謝平川已經去推車了,徐白卻多問了一句:“你的衣服上都是豆漿嗎?”她指著自己的衣服領子:“這一塊都弄濕了。”

  季衡“嗯”了一聲,又抬手撓了撓頭。

  金色的陽光從樹葉中漏下,致使明暗不一的光斑落在他的臉上,他毫不在意地打了個噴嚏,含糊其辭地回答道:“沒事,曬干了就行了。”

  徐白沒有刨根問底。謝平川在她身後叫她,她給了季衡一包餐巾紙,整個人就沒了影子。

  趁著天氣晴朗,她和謝平川轉了很多地方,玩到傍晚才回家。臨近院門的時候,夕陽幾欲下沉,黯淡暮色染盡了蒼穹,隱約可見新月的輪廓。徐白家的那只貓就躺在院子裡,用爪子撥弄一株天竺葵。

  天竺葵是徐白母親最喜歡的植物。他們家的貓也算乖巧,從來沒有扯過葉子,最多用爪子撥弄兩下——就像現在這樣。

  許是因為它很懂事,徐白心生驕傲。她來了興致,蹲下來喊道:“湯圓,過來。”

  那只名叫湯圓的貓豎起耳朵,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尾巴在身後高高翹起,一頭扎進徐白的懷裡。

  徐白抱緊了懷裡的貓,謝平川的聲音卻從頭頂傳來:“這貓被你養得像狗一樣。”

  “那是因為它喜歡我,”徐白辯駁道,“你這麼叫我,我也會跑過來的。”

  徐白說得無心,謝平川聽得有意。

  夕陽余暉罩上屋頂,夏末的晚風依舊駘蕩。直到徐白走進了家門,謝平川仍然坐在院子裡,院子裡放著兩把椅子,他面對著一個空位,身旁除了花草樹木以外,沒有一星半點的人影。

  他不該這樣浪費時間,還有很多事要做。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耳邊一直重復著徐白的那句:“那是因為她喜歡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23 PM

第三章

  次日是禮拜一,徐白起了個大早。不是因為她忽然變得勤奮,而是因為今天的音樂課上,老師要選出幾個同學,代表本年級參加校慶節目。

  徐白是備選人員之一,老師給了她一張鋼琴譜,讓她回家練習。然而徐白沒把節目當一回事,直到禮拜一的早上,她才從書包裡扒出了譜子。

  今天和平常沒什麼不同,徐白和謝平川一路同行——他們經常一起放學,一起回家,算起來也有好幾年了。學校離家不遠,以徐白的速度步行,大概需要二十分鐘。但她今天比往常更慢,她一邊走路,一邊看琴譜。

  “到了教室再看,”謝平川終於打斷了她,“你不怕摔跤麼?”

  徐白捧著張開的琴譜道:“我要是跌倒了,你會把我扶起來的。”

  “這可不一定,”謝平川放緩語氣道,“我不可能總是在你身邊。”

  謝平川說完這句話,徐白恍然抬起頭,在大街上和他對視。

  她剛剛打過哈欠,眼中含著幾分水光,好似蘊藉一湖繁星。她的睫毛也很長,濃密卷翹,像彎曲的蝶翼,當然最好看的還是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格外清亮。

  謝平川卻移開了目光。

  徐白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知道的,將來你去上大學,我就要一個人了。但是大學只有四年,一眨眼就過完了,我會等你回來,那時候我也高中畢業了。”

  她說話的語氣並不在意,腳下卻踢飛了一顆石子。

  石子在人行道上亂滾,停在了不遠的地方。

  謝平川的腳步也停了。他站在徐白的身旁,唇邊挑出一個笑:“等我回來,你想做什麼?”

  徐白沒心沒肺地卷起琴譜,把紙頁卷成了一個筒狀,她用這個筒拍了謝平川的手臂:“當然是請你吃飯,慶祝你大學畢業。”

  謝平川從她手中拿過琴譜:“那就算了,怎麼能讓你請客。”

  他重新打開這一張紙,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抵達學校之後,他把徐白帶去了鋼琴社的活動室,活動室的隔音效果堪稱一絕,不過因為現在不是社團時間,整條走廊上沒有一個人。

  此時距離八點半的早課,還有大約一個小時。

  徐白第一次踏足此地,她詫異道:“你為什麼有活動室的鑰匙?”

  謝平川已經掀開了鋼琴蓋:“因為我是鋼琴社的副社長。”

  徐白表示不可思議:“我都沒有聽你說過,你什麼時候成了副社長?”

  謝平川道:“在上一任副社長不想干了的時候。”

  他坐在長凳上,坐姿依然端正,側臉倒映在近旁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個輪廓清晰的剪影,徐白竟然有點……有點嫉妒那塊玻璃。

  這並非謝平川第一次教她,事實上徐白能過業余十級,完全仰仗於謝平川的監督。謝平川和隨遇而安的徐白不同,他是凡事都能盡善盡美的人,如果你不認識這樣的人,你會覺得他不存在;當你認識了這樣的人,你會覺得他不真實。

  然而徐白和謝平川相識多年,他的光環在她這裡有些退化。

  徐白斷斷續續彈起了琴,低頭就能看見謝平川的手。沒過多久,她的注意力就從鋼琴譜,轉移到了謝平川的手上——要是能打分的話,她可以給他的手打滿分。

  謝平川沒有自知之明,他以為徐白是在走神。

  “你想彈好這首曲子麼?”謝平川問。

  “想啊,”徐白說完這兩個字,很快又反悔道,“但也不是特別想。”

  謝平川鼓勵道:“你不盡全力,至少要努力。”

  他沒問這是什麼曲子,也沒問她為什麼要學。上課前的這一個小時,他們一直待在活動室,等他們再出來的時候,徐白已經小有所成了。

  她收拾好了書包,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歡天喜地和謝平川告別。

  或許是因為基礎扎實,臨時抱佛腳才能管用,當天上午的音樂課上,徐白成功地脫穎而出。她在音樂教室彈完幾個小節,老師就帶頭給她鼓了掌:“不錯不錯,這個水平可以了。”

  階梯教室寬敞而明亮,穿著套裙的音樂老師就站在教室的前方。徐白的位置離她很近,能看見她手裡的名單表,表中包含了參加合奏的同學名單,除了彈鋼琴的徐白以外,還有小提琴、薩克斯、以及西洋長笛。

  音樂老師清了清嗓子,抬頭看向了全班同學。

  她看到一張張充滿朝氣的、無比年輕的臉龐,能進這所中學的孩子,家庭條件都不會太差,不過偶爾也會有一些例外。

  比如坐在角落裡的簡雲。

  她獨自一人低著頭,前後左右都是空位。

  初中學生應該是天真又單純的,然而很殘忍的一點是,他們也有階級之分。簡雲被排除在各個圈子之外,她一向是游離在邊緣的人。

  音樂老師站定片刻,走向了簡雲的座位。她抬手搭上簡雲的肩膀,面朝其他同學道:“大家都知道,這次校慶呢,我們年級准備的節目之一是樂器合奏,除了剛才那幾位同學,老師還想拜托簡雲……”

  簡雲愕然地仰起下巴。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扎了個松散的馬尾,猛一抬頭的時候,劉海也在額前一顫。

  音樂老師幫她理了一下頭發,溫聲繼續道:“在這次合奏裡,簡雲演奏三角鐵。”

  “三角鐵”名字一出,幾個男生開始憋笑。

  “我沒有和大家開玩笑,”音樂老師介紹道,“三角鐵是常用的打擊樂器,這次的樂譜裡也包含了它。”

  坐在鋼琴邊的徐白認真點頭。

  音樂老師握著教案,仍然在描述樂器:“合奏的樂譜裡有鋼琴,也有三角鐵,樂器是平等的,它們都很重要。”

  她的話點到即止,簡雲卻變了臉色。

  因為簡雲並不會三角鐵,她對樂理一竅不通。對簡雲而言,比起不被周圍人看重,辜負他們的期待是更可怕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簡雲枯坐良久,終於拿起合奏的譜子,緩慢走向徐白的位置。

  徐白與簡雲不同,她是眾星拱月的代名詞,座位附近堪稱熱鬧,簡雲剛一靠近,徐白就發現了她。

  她仰起臉看著簡雲:“你有什麼事找我嗎?”

  有什麼事呢?簡雲開不了口。

  徐白等了一會兒,沒有等來回音,她就拉上簡雲的手,把對方帶到了走廊。此時正是大課間,學生們嬉笑打鬧,運動鞋劃過塑膠地板,發出“刺啦——刺啦”的響聲,此起彼伏,紛至沓來。

  徐白身體微傾,倚靠著及腰的欄杆。九月已經入秋,陽光依然明媚,她一手托住了腮幫,非常正式地詢問:“你剛才想和我說什麼來著?”

  簡雲的舌頭打了結:“徐同學,我、我那個,不會三角鐵……”

  徐白眨了眨眼睛:“我也不會。”

  她敏感地察覺了簡雲的來意,又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水平。這讓簡雲愈發羞怯,她將腦袋埋得更低:“我看不懂譜子。”

  徐白豁然開朗:“我看得懂,我教你啊。”

  徐白的性格比簡雲活潑很多,她待人也不設防。既然大家都是合奏團的成員,那麼互相幫助是理所應當的——徐白心中這麼想,也果然言出必行,從當天上午開始,她對簡雲傾囊相授。

  中午她們在學校食堂吃飯,簡雲卻格外坐立不安。她大約是有交往障礙的人,和徐白一起吃飯令她局促。

  除此以外,她一直攥著一塊機械手表,雙眼來回打量著食堂門口的學生,引得幾個高年級學長看向了她們。

  徐白夾起一只雞腿,隨口問了一句:“你在找人嗎?”

  簡雲眼神飄忽道:“是的。”

  她的餐盤裡只有米飯,還有兩勺澆汁胡蘿蔔。徐白把雞腿放進她的盤子裡,坦坦蕩蕩道:“請你吃雞腿,你想找誰,也許我認識。”

  簡雲握住了筷子,她躊躇兩秒,松開了機械手表。

  “昨天禮拜日,我和我媽在公園賣早點,”她的語言表達能力不夠強,無法形容接下來的事,於是簡雲選擇了跳過,直接奔向主題,“高中部的一個學長,他幫了我……”

  簡雲把那一塊手表推向徐白:“這是他的東西,掉在地上被我撿到。我媽讓我今天來學校,把手表還給他。”

  食堂裡聲音嘈雜,飯菜的香味交錯相融,徐白的心思卻不在吃飯上。

  她接過那一只手表,看到了“浪琴”的標志,翻過來再看,表帶上有一個“季”字。

  啊,原來是這樣。

  徐白端著飯碗站起來道:“那個學長,他是不是有這麼高?”徐白踮起腳尖比了個身高,然後又接著說:“他還背著一個書包,書包帶子上有徽章……”

  徐白努力思考季衡的特征,但她很快就發現,她見到季衡的時候,總是和謝平川在一起。而但凡謝平川在場,她不會有閑心觀察別人。

  簡雲卻很敬仰地望著徐白:“對,是他。你認識他嗎?”

  徐白坐回原位,鄭重點頭:“我認識,吃完飯我就帶你去找他。”言罷,她繼續吃飯,因為趕時間,茄子的醬汁不慎抹在了臉上。

  但是在簡雲的眼中,徐白整個人都在發光。

  飯後剛好是十一點半,徐白拉著簡雲,走向了學校的高三教學樓。

  簡雲告訴徐白:“你的臉上有茄子汁。”

  可是徐白毫不在意:“沒關系,等我們找到了季衡,我去洗手間洗把臉。”

  她們一路走到了頂層。徐白熟門熟路,站在某個班級的窗外,拉開玻璃的那一瞬,她沒有發現季衡,她一眼望見了謝平川。

  晌午雲淡風輕,天光也暖融融的。教室裡的窗簾隨風微動,晃蕩出水藍色的褶皺,謝平川的座位就在窗戶旁邊,窗簾吹到了他的桌子上,於是他站了起來,把窗簾重新系好。

  他的背影也很好看。

  教室裡沒有什麼人,謝平川前排的女生回過頭,臉頰通紅和他說話。徐白距離他們很遠,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變得又癢又麻。

  簡雲摸不清狀況,她小聲說:“那個學長……他、他好像不在這裡。”

  話音未落,季衡的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咦,這不是小白麼,你來找謝平川嗎?”季衡神經大條地猛敲窗戶,朝著教室裡喊了一聲:“喂,謝平川,你們家小白來找你了!”

  徐白扭過臉道:“不,我不是來找他的。”

  徐白拉過簡雲,卻見簡雲埋著頭,額前厚重的劉海擋住了眼睛。簡雲醞釀了很長時間,才一字一頓道:“那天……那天,感謝學長幫忙。”

  簡雲雙手捧起手表:“這是你落下的東西。”

  好像只有一秒鐘那麼短,又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季衡撓了撓頭發,終於認出了她:“哦,你是昨天在公園裡的……”

  他接過那一塊手表,套在了自己的手上:“你別謝我,是那個人太過分了,明明自己拿了假幣,還要讓你給他找錢。我就是看不過眼。”

  季衡戴好手表,笑得分外爽朗:“我還要謝謝你,你是來還我手表的嗎?”

  徐白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理清了昨天公園發生的事。簡雲和她母親在賣早餐,然後來了一個顧客,給了一張假幣,還要讓簡雲找錢——好在季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不過回想昨天的巧遇,徐白心想,季衡大概被那個顧客潑了一身豆漿。

  手表已經物歸原主,徐白覺得她們應該走了。但她才剛後退一步,謝平川就出現了。

  “有什麼事麼?”謝平川問道。

  謝平川身高一米八六,徐白的身高是一米六八,這十八釐米的高度差,迫使她抬頭盯著他:“現在沒事了,我要回教室。”

  “等一下,”謝平川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吃飯吃到了臉上。”

  他的指尖抵著她的皮膚,觸感細膩而柔滑,謝平川的手指微微一顫,卻沒有立刻放開她。他用紙巾擦她臉上的油垢,聽她沒好氣地回答:“要你管我。”

  謝平川收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塊草莓糖,放進了徐白的手心。

  他並不喜歡吃糖,甚至很討厭甜食,但是徐白喜歡。所以謝平川從十歲起,養成了口袋裡揣糖的習慣,一般來說,徐白要是炸毛了,給一塊糖就能哄好。

  可是今天的徐白不同以往。

  今天的徐白頤氣指使道:“我不吃,我要你幫我剝糖紙。”

  謝平川勾起了唇角,為她偶爾任性的樣子而笑。

  他很認真地把糖紙剝開,草莓糖就像被拆封的禮物,隔著最後一層白紙,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徐白接過這一塊糖,含糊不清地開口:“謝謝……哥哥。”

  那一聲“哥哥”叫得很甜,果然是含著糖說出來的話。

  謝平川受之無愧:“不客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27 PM

第四章

  中午的教學樓沒有多少人,教室裡卻走出了一個女生。她左手拿著自動鉛筆,右手抱著一沓名冊——這一次,徐白終於聽清了她和謝平川的聊天內容。

  女同學問:“謝平川,你答應了嗎?”

  謝平川實話實說:“假如沒人願意去,我可以代課一學期。”

  女同學皺著眉頭,好像並不贊同。

  她站在風口的位置,頭發被風吹得微亂。她一邊用手撥弄著頭發,一邊繼續他們的話題:“辛苦你了,謝平川,本來嘛,我們就是為了申請美國大學,才去做那些支教和社區服務,結果現在……”

  她的話音一頓,為他抱不平道:“沒想到你都做了一個學期了,志願者隊的老師們還要麻煩你,這幫老師也忒沒用了,他們都是吃白飯的嗎?”

  徐白站在謝平川的身後,因為她嘴裡含著草莓糖,所以她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她心裡很清楚,謝平川從上個學期開始在郊區的一所打工子弟小學做支教,於是他每周總有三天,會格外的風塵僕僕。

  這個活動的組織者,是高中國際部的老師。原本按照他們的規定,參與時間只有一個學期,然而因為本學期報名人數少之又少,謝平川就充當了一次替補。

  那位女同學也說:“謝平川,你們的人數還不夠吧?要不這樣,我和你一塊兒去郊區。”

  謝平川卻道:“那裡有會飛的蟑螂。”

  他緩慢抬起一只手,比量到徐白的頭頂:“能飛這麼高。”然後摸到了徐白的腦袋:“停在頭發上。”

  徐白含著草莓糖,原本應該挺高興的……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頭頂有點癢。

  頂樓的陽光尤其充沛,藍天白雲應有盡有,牆邊的瓷磚亮得反光,對面的女同學卻僵了臉。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喜歡蟑螂的女孩子,那位同學並不是例外。她的笑容變得十分尷尬,雙手攥起裙擺又放下:“啊,謝平川,你沒和我開玩笑吧?這玩笑甭開了,一點也不好笑。”

  謝平川道:“牆角能見到老鼠,冬天沒有暖氣,教室裡燒蜂窩煤,需要老師撿煤球。在參加活動之前,我也沒想過會有這種學校。”他停頓片刻,接著反問:“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麼?”

  他沒有得到回應,於是更加溫和道:“你說得沒錯,正好還缺一個英語老師,我代他們感謝你的幫助,你什麼時候有空?”

  謝平川的脾氣不可捉摸,他很少表現得這麼溫和。

  但是對面的女生頭腦清醒,她不僅沒有色令智昏,反而愈加沉著冷靜道:“哎呀,抱歉啊,我剛才忘講了,最近開始申請學校,我忒忙了。”

  謝平川低聲笑了。

  他道:“祝你申上一所好大學。”

  女同學撇了嘴,轉身回到教室。

  季衡聽見他們的對話,走過來拍了謝平川的肩膀:“我有空,我最近閑得很,幫我問問你們隊長,能不能讓我旁聽幾節課?”

  徐白道:“你也想去做支教嗎?”

  季衡扣緊他的表鏈,雙手撐在窗台上。他稍微一用力,就坐上了窗台。

  他雖然十八歲了,卻沒有什麼坐相,總是散漫且懶洋洋,從某種角度看來,他和謝平川剛好相反——但他們有一點很相似,就是偶爾說話真假難辨。

  季衡略微抬頭,敲了敲瓷磚道:“沒錯,我想做支教,課外活動豐富,申請大學才容易。不過我們都有競賽成績了,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啊,謝平川,你不想過得輕松點嗎?”

  謝平川回答:“你覺得什麼是輕松,無事可做麼?”

  季衡笑著打趣:“謝總,你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工作狂。”

  就連徐白也不知道,謝平川將來會不會變成工作狂。不過當天中午,她和簡雲回到教室以後,謝平川就給她發了短信,讓她晚上不要等他一起回家了。

  原因很簡單,謝平川和季衡臨時去了一趟郊區。

  他們乘坐的是學校大巴,路上季衡還有點興奮。他把袖子挽得很高,露出一截健碩的手臂,然後他挑釁謝平川:“來,謝平川,和我扳個手腕。”

  謝平川看著窗外景色:“我認輸。”

  “別慫,”季衡拉著他的袖子,“輸了的人,在今天上課的時候,要把學生逗笑三次。”

  季衡說話的聲音偏大,前排的老師聽見了,偏過頭來打量他。

  巴士已經開出了城區,高樓大廈消失不見。謝平川看了一眼窗外,又從書包裡拿出教案,放到了季衡的手上。

  “你知道,我們是來上課的。”謝平川點到即止。

  季衡心神領會,謝平川的下一句話應該是:“我們不是來搞笑的。”

  他不禁嘆了一口氣:“我第一天來,也沒做什麼准備,只能活躍活躍氣氛,讓那幫孩子高興點。”

  季衡的理由打動了謝平川。

  謝平川勉為其難地伸出手,肘關節搭在了扶手上,甚至沒有撩起袖子,一副放棄掙扎、任人宰割的樣子。

  說實在話,季衡雖然和謝平川合作多年,但他還是有點看不慣他。他總想著要挫一挫謝平川的銳氣,把他從雲端的高度拉到地上,給他塞一點人間煙火。

  眼下正是一個好機會。

  季衡的心裡有點小雀躍。

  他握住謝平川的手掌,兩人在車上暗暗較勁。比試的過程並不漫長,因為不久之後,謝平川就以壓倒性的優勢,把季衡的手按平在了扶手上。

  季衡“嗷”了一聲,喊道:“你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你輸了,”謝平川仿佛是在安慰他,“不要自責,你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活躍氣氛。”

  謝平川是一個復雜的人,他有時候像個好人,有時候又特別惡劣——比如現在。

  季衡心裡的小雀躍,也變成了小沮喪。他忍不住指責了一句:“謝平川,你不像是能養好妹妹的哥哥,你看你,都不懂得讓著別人,你是不是經常欺負謝小白?”

  因為謝平川曾在季衡的面前,喊過幾次“小白”,然後徐白就顛顛地跑過去了,再加上她一口一個“哥哥”,所以季衡想當然地認為,徐白的名字應該是“謝小白”。

  然而,謝平川如實道:“她的全名是徐白,我和她沒有血緣關系。”

  季衡宕機了幾秒,才問:“她是你們家的童養媳嗎?”

  謝平川不假思索道:“不會有那種好事。”

  這一問一答結束以後,他們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的反思。

  謝平川很少談及自己的私事。他的家庭狀況、父母工作單位、家中收入和存款,一直以來,都是一樁樁未解的謎團。

  季衡咽下一口唾沫,岔開話題道:“我聽老師說了,你是教英語的。因為我還沒拿定主意,所以能旁聽你上課。”

  謝平川拉上了車窗的窗簾,先是說了一句:“我們快到了。”隨後又道:“我下午有兩節課,你想旁聽麼?”

  季衡點了點頭。

  等他們抵達目的地,正是下午兩點多鐘。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大巴,季衡急於放飛自己,他剛一下車,就背著書包狂奔了起來。

  然後他停在了那所小學的門口——如果這也能稱作小學的話。

  謝平川徑直路過他,手上還拿著兩本教案。

  地面沒有瓷磚,只有黃沙土地,教學樓約莫兩層高,也不知道有幾個班級。與其說這是一所學校,不如說是柵欄圍起來的荒地,它坐落在城郊的貧民區,給周圍人帶來有限的便利。

  此時正值課間,操場上沒有大人,十幾個孩子追逐打鬧,帶起腳下的一片塵土。

  他們在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扮演“老鷹”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他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襯衫,衣服袖口沾滿了鼻涕凝成的黃印。

  或許是因為太入戲了,小男孩連著繞圈,想要抓住一個同學。但是轉彎的時候,他腳下一個不穩,“啪”的一聲摔倒了。

  謝平川走到近旁,蹲了下來。

  他拉起那個男孩子的手,看到他的手腕被石子擦破了一點皮。旁邊有別的小孩叫了一聲“謝老師”,謝老師卻不苟言笑地回答:“你們玩游戲的時候,首先要注意安全。”

  謝平川不苟言笑的樣子,並不會讓人膽戰心驚。

  這個問題很好理解,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他年輕,二是因為他英俊。

  季衡走過來的那一刻,只見到謝平川從書包裡找出創可貼。謝平川撕開包裝紙,把創可貼蓋在了男孩子的手上,貼好以後,他還多問了一句:“疼嗎?”

  原本就只是擦破一點皮而已,那個小男孩一點都不在意道:“不疼。”

  謝平川摸了摸男孩子的頭:“快上課了,回教室吧。”

  話音落後,那幫小孩子一哄而散。

  季衡立在一旁,有感而發:“我好像預測到了很多年以後,你養兒子的樣子。”

  謝平川站起身,和他調侃道:“那你還真是法眼通天。”

  下午的天氣依然晴朗,操場上卻沒有幾個人影。牆角的上課鈴響了幾聲,聲音卻是斷斷續續,謝平川看了一眼手表,踏著一地黃土,走上了通往教室的路。

  教室裡坐著一幫小學生,他們有高有矮,年齡也不一樣。時值夏末初秋,幾個孩子仍然穿著拖鞋,鞋底踩在水泥地板上,跟著塑料的椅子腿一起晃蕩。

  季衡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拿起一把塑料椅,主動坐到了最後一排。

  謝平川和他不同,他站上了三尺講台。

  這是一節英語課,對於謝平川這種英語流利的人而言,教好小學課程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除了課堂內容以外,他還准備了互動——有獎競答的環節,似乎很受孩子們的喜歡。

  臨近下課的幾分鐘,他帶著學生復習單詞。就連季衡也沒想到,謝平川這種驕傲又固執的人,會有耐心帶著小學生一遍一遍地念一些幼稚的課文。

  學校沒有廣播和錄音機,這堂課上負責正確發音的人,只有站在講台上的謝平川。

  一堂課結束以後,他走到了教室後方。季衡還在抖腿,謝平川就問道:“你考慮得怎麼樣,確定本學期要參加活動麼?”

  他想拉攏季衡,因此還補充道:“申請大學的時候,它能讓你的簡歷更出彩。”

  季衡背起書包往外走:“得了吧你,就想騙我上賊船。”

  一旁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勤學好問道:“謝老師,你們在說什麼?”

  謝老師故意拔高道:“在討論季老師的重要性。”

  季衡嗤笑一聲:“你別騙人小姑娘。”

  “難道不是麼?”謝平川站在教室門口,直言不諱地說道,“或者你覺得,參加這些活動,根本沒有意義,杯水車薪。”

  他單肩背著書包,拋出一個問題:“你告訴我,教育的目的是什麼?”

  教育的目的是什麼,或許是回饋社會,並且服務大眾,像是一條正反饋電路。又或者是讓學生能獨立思考,使他們成為積極的人,使他們安居樂業,而不妄自菲薄,給周圍的人帶來正面的影響。

  可惜世界的資源不平均,它常常厚此薄彼。貧富兩極不容小覷,它如同涇渭分明。

  那麼,季衡心想,謝平川的所作所為,即使力量渺小,依然富有意義。

  季衡擺了擺手道:“行行行,我也參加。”他和謝平川勾肩搭背:“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個人,其實還挺正直的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31 PM

第五章

  自從十月來臨,氣溫明顯下降。

  前些日子又下了雨,門廊風過,雨痕未干,露水還掛在樹梢上,一滴一滴地下落,沾濕了臥室的玻璃窗。謝平川躺在床上,摸到鬧鐘看了時間,破天荒地想要多躺一會兒。

  他覺得有點頭暈。

  昨晚為了准備材料,他忙到夜裡十二點。回家的時候卻碰上傾盆大雨,把他從頭到尾澆了個徹底,碰巧手機從手裡滑落,掉到了路邊的草叢中,於是一向注意形像的謝平川,只能摸黑淋雨蹲在路邊掏手機。

  等他找到手機的時候,已經毫無形像可言了。

  深夜天寒,他獨自頂風走回家,家中也沒有一個人。父母都在外地忙於工作,每周給他打一次電話,因為熟知他的獨立,所以對他格外放心。

  於是此時此刻,正在敲他臥室門的人,除了徐白,不作他想。

  謝平川披了一件衣服,起身去給徐白開門。

  門外的徐白抱著一個飯盒,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姨給我們家打電話了,她說早上給你打電話,你沒有接,讓我來看看你怎麼了。”

  徐白口中所說的“阿姨”,指的是謝平川的母親。

  謝平川還沒有回答,徐白就踮起腳尖,伸出右手,摸到了他的額頭。

  “你感冒發燒了嗎?”徐白問道。

  謝平川反問道:“今天禮拜六,你不去上補習班麼?”

  “今天老師有事,給我們放假,”徐白站在他的臥室門口,敲了一下他的房門,“我媽媽去辦畫展了,我爸爸出去釣魚了,我們家也只有我一個人。”

  徐白的母親是職業畫家,由於近期承辦畫展,所以工作也變得繁忙。但她昨天出門之前,包了兩抽屜的餃子,凍好以後塞進了冰箱,全當做徐白的口糧。

  徐白早餐就煮了水餃,她還沒有來得及吃,家裡的固定電話就響了。接到謝平川母親的電話之後,徐白把餃子裝進了飯盒,打算帶過來送給謝平川。

  謝平川拉開臥室的木門,咳了一聲道:“進來吧。”

  他背對著徐白,掏出自己的手機,果然看到母親的未接電話,還有幾條來自季衡的短信。季衡問了一些怎麼備課的問題,還提到了兒童教育心理學,一副勤勉認真的樣子。

  謝平川首先回復了季衡,然後才給母親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響了幾秒,母親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的面試在後天,別忘了。”

  謝平川“嗯”了一聲。

  母親接著問:“早上有事嗎,沒接電話。”

  謝平川找到了感冒藥,卻在電話裡回答:“沒事,我睡過頭了。”

  “我讓徐白去找你了,”母親話裡有話道,“打擾了她,我挺不好意思。”

  被打擾的徐白卻毫無顧念。

  趁著謝平川打電話的時間,她從家裡帶來了體溫計,謝平川剛剛掛斷電話,徐白就把體溫計遞給他,然後又催促道:“你真的發燒了,看看有多少度。”

  量出來的結果是三十八度二。

  謝平川把體溫計還給她:“低燒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徐白坐在他的床邊,雙手搭在膝頭道:“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

  方才打電話的時候,謝平川坐到了床上。等徐白拿著體溫計回來,她就很自然地給他蓋上了被子,仿佛在照顧一個病號。

  而當下的這一刻,謝平川伸直了一雙長腿,背靠著他自己的枕頭,他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道:“小白,你十四歲了,馬上就十五歲了。”

  徐白還在等待謝平川回答“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乍一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徐白脫口而出道:“哥哥,你叫我是什麼意思,我問你想吃什麼呀。”

  謝平川的耳根一下就紅了。

  為了緩解氣氛,他打開電視,繼續挑明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像以前一樣,直接進我的房間 。”

  徐白沒有聽懂,她抱著一個玻璃杯,裡面裝著沏好的感冒藥。於是她端穩了杯子,輕聲安慰謝平川:“為什麼不能進你的房間,今天你感冒發燒了,我會照顧你的,你不要怕。”

  她感覺玻璃杯不燙手了,就把感冒藥遞給謝平川:“你喝一點,應該不燙了。”

  謝平川接過杯子。

  果然不燙了。

  他低頭喝了一口,心中醞釀著措辭。徐白年紀雖小,待人卻不設防,他有必要教會她什麼是男女之間的區別,否則等她班上的男生想入非非時,徐白就像羊入虎口一樣。

  是的,他知道那些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謝平川決定從宇宙的發源講起,從生物進化的角度引出性別的不同,當然這方面存在很多假說,他應該轉述一些公認的……

  他的思維被此時的電視聲音打斷。

  謝平川的床正對著電視,而徐白又恰好坐在他的床邊。電視裡正在播放《動物世界》,屏幕裡冰雪消融,漫山遍野姹紫嫣紅,旁白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春天來了,萬物復蘇,又到了動物們交……”

  “配”字還沒有說完,謝平川及時按下靜音鍵。

  然後他關掉了電視。

  他以為自己反應敏捷,卻聽見徐白出聲問道:“為什麼你不繼續看了?”

  謝平川欲蓋彌彰道:“我准備睡覺了。”

  他披著一件外衣,只扣了兩顆扣子,頭發也有一點亂,與平時衣著整齊的風貌大不相同,頗有一種頹廢的美感。徐白不知道要怎麼照顧他才好,她就點了一下頭,然後給他掖好了被子。

  “你有事就叫我,”徐白道,“我的手機是響鈴模式。”

  謝平川想起他的正事,在徐白准備離開的時候,他又拉住了她的手。

  謝平川的臥室極其整潔,實木地板纖塵不染——甚至干淨到有些打滑,徐白被他這麼一拉,腳底當即“呲溜”一聲,整個人前傾著摔在了床上。

  他的床單和被罩都是木棉質地,被子裡夾著分外柔軟的鵝絨,摔上去應該不會硌得慌。但是謝平川偏偏躺在床邊,徐白栽倒的那一刻,剛好砸在了他的腿上。

  一霎寂靜。

  直到她懵懂地抬起頭,不明所以看著他。

  “哥哥,你心情不好嗎?”徐白試探地問道。

  謝平川沉默不語,徐白就自問自答:“也難怪,你生病了,怎麼會開心呢。”她重新爬起來,身影消失在門外:“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煮粥。”

  雨後初晴,清晨天光燦好,院中一片草木濃綠,未因初秋霜降而凋零,如果側耳細聽,還能聽見清脆的鳥啼。

  但是謝平川沒有閑情逸致。他走神望著外面的景色,因為感冒藥帶來的困乏,不久便躺在床上睡著了。

  他再醒來時,將近中午。

  徐白並不知道他醒了。她在自家廚房裡熬粥——每當徐白感冒的時候,母親就會給她煮粥,喝完了很快就好了。

  她拿著一把刀,剃掉了紅棗核,看著燕麥和小米相融,蒸騰出谷物的清香。

  這是徐白第一次親手熬粥,但她著實是一個有天賦的人,就連火候都掌握得很好。唯一的問題在於,她可能煮多了一點,砂鍋裡裝滿了米粥,分量實在有些大。

  幾分鐘以後,當謝平川衣著整齊地坐在客廳,思考中午要吃什麼的時候,徐白端著一個砂鍋出現了。

  “給你的。”徐白歡快道。

  砂鍋太重,她快要端不動了。好在謝平川及時趕到,從徐白手裡接了過來。

  他把這口鍋放在了客廳的木桌上。

  “都是給我的?”謝平川問。

  看著那整整一滿鍋、分量足以喂豬的粥,謝平川的眼神有些復雜。他不禁想到,難道在徐白的心裡,他就是這麼的能吃。

  徐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踮起腳尖,再一次伸手摸他的額頭。

  “太好了,你退燒了。”徐白道。

  謝平川抓住了她的手,從他自己的額頭上拿開。他搬來一把椅子,示意徐白坐下,而他坐在她的對面,像是要和她促膝長談。

  徐白卻問了一句:“你不喜歡這樣的粥嗎?”她雙手搭著椅子,自然而然道:“你不想吃的話,我把它端回去吧。”

  徐白的母親教會她一個道理——當你想對別人好的時候,要以對方接受為前提,否則好心容易辦壞事,畢竟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同,性格和興趣喜好也不相同。

  謝平川理解了她的意思,他起身去了一趟廚房。

  等他再回來,手上多了兩個碗,以及兩把銀勺子。

  謝平川親手給她盛粥,仿佛在盡地主之誼。這讓徐白想起來,很久以前,他們兩個都還小的時候,徐白就是謝平川的小尾巴,他走到哪裡,她跟到哪裡。

  從那時起,他就經常照顧她。無論是在學業,亦或別的方面。

  今天她終於稍微報答了一下。但是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光是煮出一鍋粥,好像還遠遠不夠。

  謝平川見她低頭,隨口問了一句:“你在想什麼?”

  徐白捧起了瓷碗,開門見山地問:“我在想,你覺得粥好喝嗎?”

  鹹淡適中,滑而不膩,明明很合他的口味,謝平川卻回答道:“一般。”

  客廳的木桌正對著一扇格子窗,落在深色桌面的光影被切分成塊狀。桌上的水晶花瓶裡只有水,沒有花,徐白輕輕推了一下花瓶,使得水紋抖出瀲灩的波浪。

  而她趴在桌邊,看起來萎靡不振,像泄了氣的皮球。

  謝平川立刻改口道:“火候正好,選材恰當,不稠不淡……”他端著碗和她說:“謝謝你給我做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35 PM

第六章

  自從上次熬粥,得到謝平川的表揚以後,徐白一直有些沾沾自喜。

  每天課間活動的時候,她都在音樂教室和同學練習合奏,為即將到來的校慶做准備。

  徐白忍不住設想,如果她在節目裡表現出色,坐在台下的謝平川見了,會不會由衷地贊賞她呢,就像誇獎她做飯好吃一樣——這樣的假設,讓她格外雀躍。

  然而合奏團的成員共有七人。除了打醬油的簡雲以外,其他同學的基本功都挺扎實,都是全年級選出來的佼佼者,兩相對比之下,簡雲越發無地自容。

  簡雲和徐白傾訴道:“我什麼事都做不好。”

  徐白坐在鋼琴邊,手指還按在琴鍵上:“老師教給你的步驟,你還是沒記下來嗎?”

  簡雲搖了搖頭,隨後又點頭。

  十一月初的北京天氣轉冷,窗外寒風接連呼嘯,室內已經開放了暖氣。一冷一熱的遙相呼應,使得玻璃蒙上了淺霧,而簡雲的衣服仍然單薄。

  徐白往旁邊挪了一點,簡雲就和她並排而坐。

  她們的關系比起兩個月前,早已親近了很多。對簡雲而言,徐白是她在學校裡唯一的朋友。她不想麻煩徐白,卻好像正在麻煩她。

  徐白道:“你看這樣行不行,每天中午吃完飯以後,我們來音樂教室練習。”

  徐白身後站著一位吹薩克斯的男同學,那名男同學聽見他們的對話,笑著搭了一腔道:“徐白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認真了?”

  誠然徐白是那種不太努力,又讓人無法忽視的女孩子。

  她擅長鋼琴、繪畫,外表出眾,氣質拔群,又多才多藝。歸根結底,可能是因為幸運。

  不過今天的徐白有點不一樣,今天的她充滿干勁道:“認真有錯嗎?”她借用謝平川曾經告訴她的話,正義凜然地說道:“我們不盡全力,至少要努力。”

  男同學覺得她言之有理,他抱著薩克斯,退讓一步道:“沒錯沒錯,你們繼續。”

  但他在離開之前,還是忍不住說:“我聽音樂老師講,到時候你們女生要穿正式的裙子,頭發也要盤起來……”

  他拽了拽自己的黑色短發:“簡雲同學,你能不能把劉海整一整,眼睛都快擋住一半了,您看得清東西嗎?”

  或許是他忽然意識到,這話對一個女孩子講,語氣似乎有點重了。所以他又補救了一句:“校慶節目是要評選的,我們不能在形像上輸給其他班吧,我覺得我們能超過高中組呢。”

  男同學的話音未落,徐白按下一個琴鍵,目光卻落在簡雲身上。

  鋼琴的聲音拉得很長,一旁還有小提琴助興。簡雲略微側過頭,和徐白的視線對上:“你剛才說中午練習嗎?好的。”

  徐白伸出手,捧住她的臉。

  她撩起簡雲厚重的劉海,兩人的雙眼直接對視,徐白忽然就笑了:“你的眼睛是褐色的。”

  她取下自己的發卡,戴到了簡雲的頭上。

  那發卡鑲著銀邊,精致而小巧,照在太陽的光裡,陽光都像是新的。

  簡雲臉頰飛紅和她道謝,又問:“還有半個月,我們、我們能表演好嗎?”

  旁邊拉小提琴的男生走了過來。他一手握著小提琴,一手拿著琴弓,視線還在徐白的琴譜上:“肯定能啊,簡雲,你沒有信心嗎?”

  這位男生名叫趙安然,不僅是徐白他們班的班長,也是全年級小提琴拉得最好的人。

  他們合奏團平常排練的時候,偶爾沒有音樂老師在場,也能進行地有條不紊,其實說到底,都是趙安然計劃有方。

  趙安然用他那一雙靈巧的手翻看譜子,一邊拔高了聲音說:“我有一個提議,每天午飯結束以後,我們一起來音樂教室,大家一起排練,做最後的衝刺。爭取在校慶當天,達到最佳狀態。”

  言罷,他站到了簡雲身旁:“簡雲,你別擔心,正常發揮就行。我們是一個團隊,誰要是說你不好,你馬上告訴我……”

  徐白彈出了一串滑音:“告訴你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趙安然思考片刻,甩了甩右手道:“我要用琴弓打他。”

  他還沒說完,在場的同學都笑了。

  他們遵從了當天的約定,每天的活動課時間、以及午飯後的休息時間,都被用作了合奏排練。

  到了校慶大會的那一天,學校布置好了千人禮堂,近旁架起了攝影機,儀式感非常隆重——由於是五十周年校慶,學校的領導也很重視。但對於學生而言,只要不上課,都是高興的。

  觀眾席上幾乎全部坐滿,高三的學生卻來得不多。謝平川原本也不想來,但他得知徐白要表演之後,他提前二十分鐘就到場了。

  季衡就坐在謝平川的右手邊,他的書包裡裝了幾罐啤酒,還有一盒番茄味的薯片——他滿懷期待地等著校慶節目,手上還拿了一張出場順序表。

  謝平川問:“徐白的節目排在第幾位?”

  季衡打開節目單,居高臨下道:“你求我啊,求我的話,我就告訴你。”

  謝平川略微側過臉,看向了他左邊的男生:“同學你好,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初三年級鋼琴合奏的節目,排在第幾位?”

  那個男生馬上回答道:“第五位!我看過彩排,記得很清楚!”

  他搓了搓手,興致勃勃地說:“那個彈鋼琴的女生,特別水靈,是我最喜歡的類型。待會兒節目結束,我還想去後台,找她要簽名。”

  話剛說完,他忽然覺得有點冷。

  觀眾席的燈光調暗了,近旁交談聲音變小,大家自覺關閉手機,半點微光都沒留下。男生看不清謝平川的表情,只覺得謝平川在注視他。

  他小心翼翼道:“同學,節目開始了,你不看節目嗎?”

  謝平川沒有回答,他陰森地笑了一聲。

  由於身邊的氛圍實在可怕,那名男同學沒有堅持多久,抱起書包落荒而逃,逃到了另一個座位。

  如此一來,謝平川的左邊沒有人,右邊也只有季衡了。

  季衡遞給謝平川一罐啤酒:“來來來,降降火氣。”

  謝平川掀開拉環,和季衡碰杯。他們兩個人各自喝完兩罐,卻都忘記了一個事實——他們平常都不喝酒,也都沒有酒量。

  此時台上正在表演第四個節目,那是一個頌揚校園生活的小品,演出者是一幫初二學生,視野也局限在了初二。

  季衡拉住謝平川的衣領,同時回憶道:“謝平川,我初二和你分到一組,參加編程比賽,我本來是不高興的。”

  謝平川已經喝醉了,他說:“我也不高興……”他扯掉季衡的手:“你看起來太弱了,會拖我的後腿。”

  季衡指責道:“你太驕傲了,不懂團隊合作。”

  謝平川端正坐姿道:“我不和鹹魚合作。”

  季衡口齒不清地問:“你把話說清楚,誰、誰是鹹魚啊?”

  謝平川從善如流,果然講得很清楚:“初二還不會寫大整數加減乘除的人。”

  季衡猶自掙扎道:“那可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小程序啊,要用字符型數據結構,來表示整數型的數字,我那時候才初二,我怎麼可能想得出來。”

  他猛然拍響扶手,狠狠反擊:“倒是你,謝平川,你非說卷積神經網絡,可以和增強學習結合在一起,我看你才是胡說八道吧?”

  謝平川理了理衣服領子:“不要用胡說八道,來形容你沒有見過,或者無法理解的東西。”

  言罷,他從座位上站起身,步履穩健,冷靜地走向後方。

  季衡乍一回頭,小聲問道:“謝平川,你上哪兒去啊?”

  “去後台,”謝平川斜挎著書包道,“徐白快上場了,我要到後台等她。”

  過道上標著綠色的“安全出口”,發出星點微弱的淡光。他沿著安全出口向前走,成功離開了會堂中心,來到了一片光明的大廳。

  大廳裡有幾個忙碌的身影。

  其中一位工作人員發問道:“後勤在哪裡?怎麼沒人送水?”

  金白鑲嵌的地板磚上,放著兩箱礦泉水,一個男生站在一旁喘氣:“後勤是我,我太累了,你讓我歇會兒。”

  那名工作人員便道:“行,我去裡面叫幾個人,幫你抬水。”

  他還沒有走遠,謝平川就來到近前。他扛起一箱礦泉水,跟著那人走向後台。

  此時此刻,第四個節目即將結束,徐白那一組快要登場。

  後台人滿為患,道具組四處奔忙。

  徐白和她的同伴坐在一起,她早已穿好了長裙,頭發也盤了起來。除了徐白以外,其他人都有點緊張,而她若無其事地坐著,腰扣上的流蘇垂落,也被她撥弄了一下。

  離她不遠的地方,謝平川放下礦泉水,他穿過擁擠的人群,徑直走向了徐白。

  徐白詫然望著他,脫口而出道:“哥哥,你怎麼混進來的?”

  謝平川站在徐白身邊,視線掃過她的同學——尤其是她的男同學。然後他說:“扛了一箱礦泉水,他們就讓我進來了。”

  徐白聽完他的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黑色的裙擺微微一蕩,拖在深紅交織的地毯上,像是藹藹紅塵裡開出的黑色鳶尾。

  而她本人呢,天然去雕飾,輕盈不自知,大概是一朵白芙蓉。

  周圍還有不少人,徐白全然不在意。她直接問道:“我今天漂亮嗎?”

  謝平川回答:“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徐白想了想,謹慎選擇道:“假話。”

  謝平川就像往常一樣:“還行吧。”

  他的語氣冷淡而敷衍,徐白露出失望的表情:“那真話呢?”

  謝平川難得坦誠:“非常漂亮。”他壓低了嗓音,微微彎下腰,在靠近她耳邊的位置說:“不止今天,你每天都很漂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37 PM

第七章

  謝平川的話開啟了循環,在徐白的腦海裡不停翻轉。

  她忘了自己是怎麼上台的,只記得踏上台階時,謝平川還對她笑了。她看見人流攢動,光影混雜,聽到人聲鼎沸,笑語喧嘩,但這些感觸又好像離她很遠。

  她在三角鋼琴邊坐定,裙擺如淺川曳地。小提琴的余音響起後,她彈出極流暢的前奏,全體的配合堪稱完美。

  演出不可能不順利,因為他們排練了很久。

  謝幕以後,掌聲經久不息。

  徐白提著裙子跑向台下,很快就找到了謝平川。她挨著他坐好,再次求表揚道:“我們先說好了,你要和我講實話。”

  謝平川反問道:“講什麼?”

  徐白看著他,意有所指:“你聽見剛才的合奏了嗎?”

  謝平川拎起他的書包,打開側邊的拉鏈後,拿出來一本……寬約一指的厚書。他翻了翻書頁,確認准確無誤,沒有絲毫破損,才把整本書交到了徐白手中。

  徐白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謝平川便和她解釋道:“這是給你的獎品。”

  徐白低頭,終於發現這是一本——英法互譯的劍橋辭典。

  謝平川道:“聽你爸爸說,你想當法語翻譯。我記得你也說過,想當英語翻譯……”

  於是,謝平川買了一本英法互譯的辭典。他覺得這樣一來,問題就都解決了。

  徐白沒有吱聲。

  她低頭看著這本辭典,雙手使勁掂了掂,可是辭典真的好重,她其實有點抱不動。

  “好豐厚的獎品,”徐白用指尖摩挲扉頁,“我爸爸都不相信我能做翻譯。”

  她略微頷首,敞開心扉道:“我想當翻譯,也想讀語言學。因為語言就像橋梁一樣,我想做架橋的人。”

  講完這句話,徐白抱起辭典笑了:“這個比喻好像不對,我說得不好。”

  謝平川卻道:“不用解釋,我明白你的意思。”

  徐白心想,人生難得一知音,更難得的是,想做的事總有人支持。她翻開辭典的第一頁,把書推到謝平川的面前:“你能不能在扉頁上給我寫一句話,再加上你的名字。”

  她說:“這樣我學習的時候,就會很有動力了。”

  徐白的語氣十分誠懇,謝平川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拿出一支筆,在扉頁上寫道: “祝你成為一名合格的翻譯。”

  句尾之後,他打了一個破折號,跟上自己的簽名。

  謝平川寫得一手好字,行雲流水,蒼勁有力。因他的筆跡落在了扉頁,徐白愈發珍惜這一本辭典。她重新把書抱進懷裡,斬釘截鐵道:“好的,我會讓它發揮作用。”

  徐白和謝平川如此勵志的時候,另一邊的季衡卻在門口徘徊。

  他沒有謝平川的好運氣,無法在此時混進後台。不過他沒等多久,面前來了一個熟人。

  那人正是簡雲。

  簡雲乍一見到季衡,並不敢直視他。她抿了抿嘴唇,提著裙子繞到一旁,低頭打量腳下的地板,然後才說了一聲:“學、學長好。”

  季衡聞聲,偏過了頭。

  “哦,你是那個……”他想不起她的名字,用滿面笑容來掩蓋,“你是合奏隊的成員吧。”

  簡雲道:“是的。”

  話剛出口,她不由感到落寞。

  落寞的原因在於,她想和季衡交流,卻又無話可說。

  簡雲嘗試著問道:“學長來找人嗎?”

  季衡沒有承認,他不想說自己來這裡是因為謝平川不見了。他抬手搭上簡雲的肩膀,和她隨意攀談道:“你別老是學長、學長的叫我,聽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叫我季衡吧。”

  他熟練地介紹自己:“季是季節的季,衡是平衡的衡,好聽又好記。”

  簡雲默認了他的說法。

  她在意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在此之前,她從未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過,她覺得自己格外緊張。

  季衡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問:“你是不是有點怕我啊,其實我是個好人。”

  簡雲尚未回答,季衡便後退一步,他面朝反光的瓷磚,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那天在公園裡,我看到你急得快哭了……”

  簡雲微張了嘴:“你還記得我?”

  “那當然了,”季衡回頭看她,有些好笑道,“不然我為什麼和你說這麼多話,我也不是自來熟的人啊。”

  今天的簡雲和平時不同。她穿了鉤織提花的裙子,頭發完全盤了起來,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別說只有一面之緣的季衡,就連她的同班同學都有幾個不認識她了。

  她不知自己因什麼而高興,她小聲地說:“我不怕你。”算是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季衡笑道:“你話真少,比謝平川還安靜。”

  他剛提及謝平川,謝平川就從裡面出來了。

  不過謝平川並非一個人,他的身後還跟著徐白。徐白肩上披著一件外套,手裡還抱著一本厚書,謝平川想要幫她拿,她卻拒絕道:“我要自己抱回家。”

  季衡站在一旁,瞥了一眼那本書,他好奇那是什麼玩意兒,讓徐白如此看重和珍視——季衡沒發現驚天動地的標題,他只看到了幾行法語和英語。

  人們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又或者是“不知其人,視其友”,意思是當你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看看他的親密交際圈,多少能猜出一點他的興趣所在。

  所以徐白的興趣,也不是普通的興趣。季衡心想道。

  他問:“徐白,將來你也打算出國嗎?”

  這個問題把徐白難住。

  她是想出國念書的,不過父親反對,母親贊同。

  徐白的母親是職業畫家,她早年留學意大利,也曾經在荷蘭見習,回國後又繼承父業,專攻國畫,風格融彙中西之長。

  或許是因為走過這條路,所以當徐白表達意向時,母親完全站在她這邊。

  而她的父親恰恰相反,經常講一些她沒有聽過的、所謂的“大人的道理”,比如“你年紀還小,出去容易吃虧”,又或者是“翻譯是沒有前途的工作”。

  徐白久久不答話,謝平川替她解圍道:“徐白初中都沒畢業,你的問題問早了。”

  季衡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轉而問起了謝平川:“那你呢,謝平川,我忽然想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申請了哪些美國大學?”

  謝平川仿佛一個謎團。

  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沒說一樣:“我申請了喜歡的大學。”

  徐白在一旁聽著,雖然她也不知道謝平川的計劃,但是她發自肺腑地希望,謝平川能申上他喜歡的學校。

  可惜天不遂人願。

  那一年的十二月,下了一場初冬的雪。於是庭前有枯枝落葉,皚皚白雪,像是殘積的柳絮,鋪陳了一地新妝。

  徐白穿過門外的走廊,繞向了後院的圍牆。她戴著一條羊絨圍巾,剛好遮住小半張臉,手上卻沒有手套——那是為了方便她敲門。

  敲謝平川的門。

  謝平川在家,家裡卻不止他一個人。

  他的父母也回來了,三人齊聚在他的臥室。自從謝平川上了初中,這種盛況一年到頭也沒幾次。

  臥室的窗戶半開,徐白就蹲在門外,偷聽他們的談話。她聽到謝平川的母親開口道:“你從小學開始學編程,我和你爸爸也支持你,你的編程水平高不代表你的能力強,只能說明我們願意栽培你。”

  謝平川不說話,他很安靜地坐著。

  母親繼續教育他:“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不能眼高手低,好高騖遠,選擇學校的時候,看准了再申請。哈佛和麻省理工是你能嘗試的嗎?”

  謝平川並未反駁,仍然保持一言不發。

  他不僅申請了哈佛和麻省理工,他也申請了斯坦福和普林斯頓。

  就在近期,他收到了回信。

  全是拒信。

  如果僅僅是這樣,父母可能不會大動肝火。最讓謝平川的父母失望的是,謝平川用來保底的兩所學校,也都在昨天之前委婉拒絕了他。

  保底學校,顧名思義,是那一批申請裡、綜合情況最差的學校。

  對於謝平川的父母而言,他們的兒子一直是優秀的。自打謝平川上小學開始,他從沒讓父母操心過成績,他天資聰穎,又相當努力。

  然而眼下,這種優秀被全盤否定,曾經光輝閃耀的山巔,淪為了折戟沉沙之處。

  錯誤釀成以後,大多數人想到的不是如何補救,而是先放一管馬後炮——謝平川的父親不能免俗,他說:“當初讓你走中介,你也沒聽我們的。”

  謝平川回答了父親的話:“我自己的事,不用他們幫我做。找中介的結果不一定比現在好,申請競爭激烈,他們也沒有十全把握。”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其實非常好聽,徐白平時很喜歡,此刻卻很心疼。

  她雙手抱膝蹲在門外,看著積雪壓在樹梢上,如同覆了一層糖霜。她伸手推了一下樹,那雪球便簌簌落下來,剛好砸在她的腦袋上。

  謝平川的父親問:“什麼聲音?”

  謝平川距離窗戶更近,他從座位上站起,走到窗前看了一眼。

  明明瞧見了徐白,他卻笑道:“是徐白家的那只貓。”

  這一笑不要緊,他的母親更氣了。

  母親嘆氣道:“我和你爸培養你獨立,不是讓你無所顧忌,是讓你心裡有一杆尺子,知道衡量自己的行為。”

  她問:“你被六所大學拒絕了,怎麼還笑得出來?”

  謝平川站在窗前道:“除了申請費和快遞費,我們沒有損失什麼。”

  他心想能笑出來,總比哭出來好,當然這話他是不會說的——他無意和父母爭執,並且對爭執感到厭倦。

  謝平川的父母有意移民美國,他們選擇的方式是投資移民。為了妥善安頓全家,這幾年來他們忙於生意,逐步規劃好了將來的路。

  然而凡事難兩全,當他們的重心偏向事業,就沒什麼時間陪伴兒子。

  謝平川還小的時候,經常被他的父親教訓。那時候他才七八歲,處於狗都嫌的年紀,偏偏腦子又聰明,大人根本管不住。

  父親常常把他捉住,給他灌輸人生哲理,他起初聽不懂,後來漸漸明白了,也終於讓他的父母放心。

  再然後,謝平川上了初中。每天傍晚回家,家裡只有他一個人,他花了一個月適應,習慣了獨自生活。

  其實也不是一個人,他的隔壁還有徐白。

  謝平川念初中的時候,徐白還在上小學。她到家比他早,每逢他進院門,她總要跑出來迎接,歡快地喊道:“哥哥回來了。”

  是的,他回來了。

  能見到徐白,他竟然也覺得高興。

  此時此刻,徐白正蹲在他的窗戶底下。

  謝平川向前傾身,伸出了左手,碰到徐白的頭頂,幫她撥開了頭上的雪團。

  徐白不敢動。

  她剛剛洗過頭發,發絲烏黑又柔軟,如同上好的綢緞。這讓謝平川生出一種錯覺,他好像確實在摸一只貓。

  謝平川父親說話的聲音,把謝平川拉回了現實:“不說別的,你好好想想現在要怎麼辦吧,麻省理工不願意收你就算了,保底的學校也拒絕你……”

  謝平川道:“還有五所大學沒有回復。”

  父親問:“哪五所呢?”

  謝平川抬起頭,看向遠處天空:“加州理工,卡耐基梅隆……”

  “加州理工就別想了,這不是你能申上的學校,”父親站起身,拿到西裝外套,往身上一披,走出了房間,“有沒有別的學校可以申請? ”

  徐白並未聽完他們的對話。她緩慢挪到牆根之外,一溜煙跑沒了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47 PM

第八章

  幾天後的傍晚,夕陽落幕,雲縫處余暉未盡,紅白兩色交相輝映,好比秋日霜染的楓林。

  徐白迎著陽光坐在台階上,懷裡抱著他們家的貓。貓咪一身柔軟的毛皮,舒服又暖和,用來捂手再好不過。

  恰在此時,謝平川走出了家門。

  他穿著一件黑色外套,路過庭前凋敝的槐樹,在雪地中踩出一串腳印。

  徐白放下了貓,她飛快跟上他的腳步,沿著他的腳印一路跑——謝平川卻忽然駐足,於是徐白撞在了他的後背上。

  謝平川道:“你跟著我干什麼?”

  徐白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哥哥,你想去哪裡?”

  說來奇怪,剛剛那一瞬間,她恍然以為,他要離家出走。

  謝平川拿起他的手機,打開翻蓋以後,顯示出綠色的屏幕:“季衡約我出去吃飯。”他把短信給徐白看,又覺得有一點微妙。

  他為什麼要和徐白解釋自己的去向。

  徐白捧住他的手機道:“是在對街的火鍋店啊,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對街的火鍋店菜色豐富,湯底香濃,服務又很周到,因此聲名遠播,的確是個吃飯的好去處。

  季衡把謝平川喊到那裡吃飯,沒有別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自己也被學校連環拒絕了。平心而論,他和謝平川就是一對難兄難弟,兩個人一起悶頭吃火鍋,興許能慰藉彼此受傷的心靈。

  季衡在火鍋店坐下來沒多久,謝平川和徐白一同出現。

  季衡愣了一下,向他們招呼道:“來來來,我在這裡。”

  他沒料想徐白也會跟來,因此提前點了幾瓶啤酒。等徐白落座之後,季衡拿著發票道:“我去問問他們,能不能把啤酒換成……換成酸奶和果汁。”

  謝平川阻撓了他:“不用換了,我今天也想喝酒。”

  季衡拍了拍他的肩:“我懂你,男人嘛,心裡有傷,要用酒填平。”

  季衡話音落後,謝平川拿起菜單。他仍然要了一瓶酸奶,不過是為了照顧徐白。

  時值深冬寒夜,窗外行人棉袍裹身,偶爾能聽見風聲呼嘯,窗上也蒙了一層霧氣。街上的積雪如山堆積,把玻璃窗凍得像一塊冰。

  正是因為天寒地凍,火鍋店裡生意興隆,不僅坐滿了客人,還有滾滾熱氣蒸騰。周圍不時傳來碰杯聲、歡笑聲,而在徐白的這一桌,氣氛卻有一點……怎麼說呢,有一點冷清。

  桌上架著一口鴛鴦鍋,季衡一邊涮羊肉,一邊嘆息道:“謝平川,我真沒想到,我被南加州大學拒絕了,我申請的是那個什麼,計算機游戲專業……你覺得我不夠格嗎?”

  謝平川給他倒酒:“假如我是錄取官,我會收你。”

  季衡剛剛覺得欣慰,謝平川就插了一把刀:“不過真正的錄取官,都覺得我們不夠格。”

  季衡喝了一口酒道:“我跟你說,謝平川,你要是一個非洲人,分分鐘就被錄取了。他們對亞裔的要求太高,能怪你嗎?”

  喝完這一口酒,他又打了一個嗝:“話說回來,我聽說你被保底學校拒絕了,我還真是覺得奇怪。”

  坐在季衡對面的徐白聞言抬頭,一口咬定道:“那是因為超過錄取標准了,一定是這個原因。”

  季衡笑著發問:“Overqualified?”

  徐白點頭:“Yes, obviously.”

  徐白講完這個單詞,又聯想了同義的法語,同時把幾只墨魚放進鍋裡,耐心等待它被燙好。

  她雙手托著腮幫,低頭像是在沉思。謝平川看了她一陣,徐白便注意到了,她問:“你是不是在看我?”

  謝平川“嗯”了一聲。

  他想起一個問題:“你出門之前,有沒有和父母打招呼?”

  徐白晃了晃手機:“我給爸爸發短信了,他今晚不回家,我媽媽這段時間又開始忙畫展……我上了初三以後,媽媽好像越來越忙了。”

  湯鍋裡的墨魚已經燙好,它從水面上浮了起來,像是汪洋海面上翻滾的孤舟。徐白和謝平川說話的時候,季衡就拿來一個漏瓢,把墨魚全部撈起來,放進了徐白的盤子裡。

  徐白有些驚訝道:“謝謝學長。”

  因她坐在季衡的對面,季衡便抬頭笑道:“叫學長多生疏,叫我季衡吧,季節的季,平衡的衡,好聽又好記。”

  徐白還沒回答,季衡又調侃道:“你叫我哥哥也行,就像叫謝平川那樣,我和謝平川同齡,應該比你年紀大吧。來吧,叫一聲哥哥讓我……”

  “聽”字還沒說出來,謝平川忽然笑了。

  謝平川伸手搭上季衡的後背,停了幾秒都沒放下來——這個舉動季衡非常熟悉,一般而言,季衡和謝平川組隊參加編程競賽,每當季衡出了什麼錯,謝平川的反應就是這樣。

  幾乎無一例外。

  季衡連忙轉移話題:“謝平川,你覺得坐在我前面的那個人,他是不是一條鹹魚?”

  謝平川附和道:“是的,他是鹹魚。”

  話雖這麼說,他的目光卻在季衡身上。

  謝平川給季衡倒了啤酒,他自己的杯子也滿了,兩人碰杯之後,季衡開口道:“可是拒絕你的那所保底學校,把他給錄取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你說奇怪不奇怪?

  錄取似乎就是這樣,充分顯示世事難料。

  作為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謝平川的回應是喝啤酒。

  他在家被父母念叨,實在是念得煩了,出來和季衡吃飯,討論的還是學校——他其實並不想談論這些。

  但是學生的本職是學習,名校的光環無可替代。雖說進了校門以後,還有可能被淘汰,但在當前的戰局中,拿了錄取就是勝利。

  迄今為止,謝平川還是光杆司令。

  除了拒信,他一無所有。

  說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他是習慣了一帆風順的人。然而眼下卻在港口打轉,似乎沒有一艘擺渡的船。

  他對自己沒有盲目的自信,也曾設想了最壞的結果——假如所有學校都拒絕了他,他是否要等待明年的申請。

  徐白卻在這時候出聲道:“哥哥,我打不開瓶蓋。”

  她握著那一瓶酸奶,安靜地和謝平川對視,因為塞了一塊排骨,腮幫子還是鼓鼓的……就像一只小倉鼠。

  謝平川原本是和季衡並坐一排,但是因為那一瓶酸奶,他站起了身,坐到了徐白那一邊。

  如此一來,他就和季衡分開了。

  季衡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謝平川坐到了對面。他心中略有失落,覺得謝平川拋棄了自己。

  謝平川毫無察覺。他接過那一瓶酸奶,很快就給徐白擰開,又聽季衡開口說道:“剛才講到坐在我前面的那個人,他也拿到了錄取,可我真想不通為什麼啊?”

  季衡道:“他不是一條鹹魚麼,他競賽都沒獲過獎,托福和SAT也沒你高……”

  謝平川點了點頭,回憶起這位同學,他最大的印像是:“上課還喜歡脫鞋。”

  “可不是麼,”季衡懷著一腔憤慨道,“他把鞋一脫,坐在哪個角落聞不到?開窗都散不掉那個味兒,為什麼這樣的人會被錄取?”

  謝平川陷入回憶,沉默以對。

  那不僅是非同尋常的回憶,更是開窗都散不掉的氣味。

  季衡繼續與他同仇敵愾:“對了,他上次借我兩百塊錢,到現在還沒還。”

  謝平川接話道:“你不問他要麼?”

  兩百塊錢對於季衡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數目,原本大家都是同學,這筆錢打個招呼就算過了。

  然而如今風水輪流轉,那位同學經常在季衡面前炫耀,這讓季衡不能接受,也就開始翻起了舊賬。

  季衡道:“謝平川,你幫我要吧,他的口才比我好,我講不過他。”

  謝平川卻放下酒瓶:“我暫時不想和他說話。”

  “也是,”季衡燙下一把菠菜,用筷子來回翻攪道,“你別去了,他肯定會向你炫耀。”

  “不是這個原因,”謝平川一手撐腮道,“他最近總是脫鞋。”

  “所以為什麼呢?”季衡深深嘆息,“這樣的人都收到了錄取,我們兩個卻被拒絕了。”

  謝平川帶著酒氣,半開玩笑道:“因為我們比不上鹹魚了。”

  他不過是在順著季衡的話,和他繼續一個攀比的話題。季衡卻呆了好幾秒,才笑得尷尬道:“你認真的?這可不像你說出來的句子。”

  謝平川笑道:“那你覺得,我應該說什麼?”

  季衡答不上來。

  火鍋店裡嘈雜的交談聲將他的思維淹沒。餐桌上變得異常安靜,除了湯鍋滾沸的雜音,便只有筷子碰撞餐具的輕響。

  徐白的嘴裡還有半塊年糕。她是今晚唯一用心吃飯的人,她努力地咀嚼年糕,期間不小心嗆了一下,謝平川便問道:“要喝水嗎?”

  “不要,”徐白拉著他的袖子道,“你應該說……”

  謝平川不理解徐白的意思。

  徐白解釋道:“我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她放下筷子,坐得端正:“你應該說,你有規劃和理想,有理想的人不是鹹魚……還有啊,你的托福和SAT都考了高分,你參加了很多次的競賽,還能抽空去做支教。”

  謝平川沒仔細聽。

  他只注意到徐白咳嗽了兩聲,於是他問服務員要了一杯水。服務員小姐年紀輕輕,彎腰和他說話時,有著顯而易見的臉紅。

  服務員小姐溫柔地回答:“請稍等。”言罷又溫柔地問:“這位先生,請問除了一杯水,你們要不要別的飲料?”

  謝平川道:“不用了,謝謝。”

  服務員小姐走後,徐白重新拿起筷子:“我好難過,你不聽我說話了。”

  謝平川記得徐白說了“支教”,因此他回應道:“我做支教,是為了申請出國。”

  對面的季衡已經喝高,他用筷子敲了一下碗:“哦,謝平川,你終於承認了。”

  徐白卻道:“不對,不是那樣的。”

  她面朝著季衡說話:“他可以做更簡單的工作,其實也不用親力親為,還能借助父母的關系,可是他沒有。”

  最後五個字,徐白似乎用了重音。

  是的,從小到大,徐白最佩服的人之一,就是坐在她身邊的謝平川。她小時候口齒不清,無法准確表達她的意思,但是她心裡很清楚,有一些話,她總有一天,都會說給他聽。

  眼下正是一個好時機。

  徐白偏過半張臉,看向了謝平川:“我知道你目標明確,做事認真,謹守分寸,責任感強烈,是很溫柔的人。你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她放緩了語氣,一句一頓,說得誠懇而堅定。

  謝平川還沒接話,徐白就捂上他的左胸口:“但是在這裡,你什麼都有。我認識你十年,我非常了解。”

  謝平川與她對視半晌,低聲問道:“是嗎?”

  徐白鄭重其事地點頭。

  她鮮少有這麼正經的時候。

  謝平川端起酒杯道:“你還有別的話想對我說麼?”

  徐白仔細考慮了一番,借用了他們大人最喜歡的、常常拿來祝福別人的話:“還有一句話,你將來一定會婚姻美滿,事業有成。”

  謝平川的思想被“婚姻”二字帶偏了方向。他又喝了一口酒,看向窗外的月亮:“答應我,你不能這麼誇獎除我以外的人。”

  徐白二話不說,直接答應。

  餐桌上氣氛和緩,變得其樂融融。

  破壞氛圍的人是季衡。

  季衡敲著桌子道:“小白,你剛才那幾句話,我一點也不同意。”

  他忍不住質問她:“謝平川哪裡溫柔善良了,他剛剛還和我一起講同學的壞話,嫌棄別人脫了鞋有腳氣……”

  季衡頓了一下,著重強調道:“他還不許你誇別人,這是多麼的小心眼。”

  謝平川打斷了他的話:“季衡,你心情好嗎?”

  季衡抿嘴道:“不太好。”

  “巧了,我也是,”謝平川摘下了機械手表,“我們出去打一架吧。”

  想起大巴上的那次扳手腕,季衡頭腦清醒,立刻審時度勢道:“徐白,我跟你說,據我了解,沒有比謝平川更帥,更靠譜的男生了。”

  徐白笑著回答:“是啊,我知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53 PM

第九章

  那一天吃火鍋的時候,徐白預祝謝平川婚姻美滿,事業有成,她沒敢說“你一定能被學校錄取”,因為她也不理解所謂的申請機制。

  不過在來年的冬末——寒假結束,新學期剛剛開始的那一個月,謝平川接連收到了幾封信,沒過多久,他的名字就上了學校光榮榜。

  他被加州理工錄取了。

  除了加州理工以外,還有幾所別的學校。高年級的學長談起他,總是充滿了艷羨。

  那段時間徐白都很高興,還跟自己的母親提到了:“媽媽,他的名字一直掛在光榮榜裡,雖然別的學姐學長也挺厲害的,但是我一眼就看見他了。”

  那是一個周日的傍晚,徐白的母親正在書房裡畫畫。

  陽光從百葉窗裡照進來,照出縱橫如織錦般的色彩。徐白的母親就站在畫架前,筆下有灑金的落日山水,也有起伏的晚霞煙雲。

  她一邊上色,一邊和女兒說:“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剛搬來的時候,謝平川才八歲,他才那麼大一點,現在都要上大學了。”

  徐白抱著一盒龜苓膏,舀了一勺又說:“對啊,他今年就要去上大學了。他還告訴我,會去加州理工。”

  言罷,她不再出聲。

  美國加州,離中國北京好遠。

  就算是養貓養了十年,都會有不可分割的情感,何況是年齡相近,又朝夕相對的兩個人。

  徐白以為,她那種不可言說的落寞感,正是源自即將在六月到來的分離。

  但是說到底,她依然是欣慰的。能去喜歡的學校讀自己感興趣的專業,這無疑是一件好事,就像她自己,也想去翻譯聞名的學校專攻英語和法語。

  徐白的母親也和她說:“謝平川不是一直在准備出國麼?”

  徐白點頭:“對呀,他准備了好幾年。”

  她想恭喜他得償所願。

  母親卻放下了手中的畫筆:“還是年輕好,想做的事都能做。”

  畫架上的風景栩栩如生,徐白的母親卻揭開了畫紙。顏料盒子掉在地上,連同整張畫紙一起,被徐白的母親裝進了垃圾桶。

  徐白見狀,有些不知所措:“媽媽……”

  她捧著龜苓膏坐在椅子上,左手還拿著一把勺子,茫然無狀都寫在了臉上。她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以她的審美來看,那是很漂亮的一幅畫。

  徐白是被母親一手帶大的,或許是因為潛移默化,她也很喜歡畫畫。她的父親任職於管理層,工作日總是十分繁忙,無法顧及家庭狀況,而她的母親恰恰相反,兼顧了主婦和畫家兩個職業。

  為此,徐白的母親錯過了不少發展時機。

  如果丈夫能完全體諒她,這份犧牲也無可厚非。偏偏她最近半年忙於畫展,丈夫對此頗有微詞,兩人不斷爆發爭吵,已經持續了一個禮拜。

  她不得不承認,在丈夫的眼中,她是家庭主婦,而非職業畫手。她的責任是打掃衛生,照顧老人和女兒,哪怕兩人收入持平,她仍然是理虧的一方。

  徐白的母親不會把這些話告訴女兒,她和徐白說的是:“上色上得不好,我再重畫一幅。”

  書房裡采光充足,地板整潔,她的心情並不平靜,勾勒的線條愈加凌亂。

  徐白猜不出母親的心思,徐白繼續問道:“媽媽,你當年在意大利留學的時候……”

  她的話還沒有問完,母親便出聲打斷:“那時候年輕不懂事,本科沒上完就回國了。”

  母親接下來的話也順理成章:“所以小白,等你將來上大學了,別給自己留下遺憾。”

  徐白似懂非懂地點頭。

  此時院子裡似乎來了人,原本安靜的室外有了喧鬧聲。透過書房的百葉窗,可以清楚看到院中站著三個人。

  那是謝平川的母親,以及一對不曾謀面的夫妻。

  那對夫妻的打扮很新潮,就連丈夫也戴著一條金項鏈,穿著一件花哨的外套。他說話的聲音很大,不過夾雜著外地口音,徐白聽不出他是哪裡人。

  他說:“我和我老婆,就想住這種老北京的房子,價錢不是問題,你隨便開。”

  言罷,他還補充道:“這裡的花草都是你們種的吧?”他站在初春時節草木萌新的院子裡,左手指著一株繁盛的天竺葵:“這種草不吉利,在咱老家那裡都是老人才養,咱們找個日子把草給拔了吧。”

  天竺葵並不是謝平川的家人栽種的,這種植物深得徐白母親的青睞。

  謝平川的母親似乎感覺到,院子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她帶著那對夫妻走進自家的房門,徐白也就聽不見他們的談話聲了。

  她愣然站在窗前,腦子裡嗡嗡一片。

  顯而易見,謝平川的母親打算賣房子。

  北京的房價在全國範圍內遙遙領先,如果決定要賣出去,那麼回報絕非一筆小錢。謝平川家境富裕不假,但是又有誰會嫌錢多呢。

  徐白的母親收起畫架,耐心和女兒解釋道:“他們家要移民美國了,房子放著也是放著,現在賣掉也不奇怪。”

  徐白回答了一句:“這樣啊。”——她就像一個竹竿,立在窗戶邊發呆。

  晚飯的餐桌上,氣氛與往常不同。

  桌面擺了四菜一湯,熱氣騰騰如白霧。尤其是那一盆海帶排骨湯,熬到湯汁濃稠的程度,是徐白平日裡最喜歡的。

  但她今天沒心情喝湯,她低頭啃著一塊排骨。骨頭當然很硬,徐白一向偏好軟食,不喜歡咬東西,今天卻忽然使力,把排骨給咬開了。

  隨即發出“嘎嘣”一聲脆響。

  她的父親開口道:“小白,你咬骨頭干什麼,不怕把牙崩壞?”

  徐白叼著排骨,並未出聲接話。

  於是她的母親回應了一句:“這鍋湯我熬了一下午,骨頭已經燉軟了,咬斷不會損傷牙齒,你可以放心。”

  徐白的父親端起飯碗,說話的時候還帶著笑:“我關心孩子,說錯話了麼?”他夾起一筷子的宮保雞丁,放進老婆的碗裡:“我平常工作那麼忙,一家人吃頓飯不容易。”

  他原本以為,說完這句話,妻子會理解他。但是在他話音落後,他那個當畫家的妻子就扔下了碗,草草落下一句:“只有你忙嗎?我沒畫完今天的畫,要去書房寫草稿,別來打擾我。”

  徐白的父親沒有吱聲。但在妻子走後,他問起自己的女兒:“你媽媽今天怎麼了,你惹她生氣了?”

  徐白的父母很少發生爭執。他們結婚很早,又門當戶對,兩人外貌都出色,脾性也比較相投,在外人看來,可謂是天作之合。

  正因為此,徐白並不知道,要怎麼應對父母的爭吵。

  她是溫室裡長大的花朵,被父母當成掌上明珠。但凡學業的問題,都有謝平川幫她解決,她很少遇到迫切的煩惱。

  或許是成長環境的問題,徐白的情商有時很高,有時很低——她猜不出母親因為什麼而發火,下意識地聯想到傍晚的院落,於是徐白開口道:“隔壁的阿姨好像在賣房子,來看房子的叔叔不喜歡天竺葵,說是要把這種草拔光。”

  徐白特意突出了“把這種草拔光”,來展現事態的嚴重性。

  “就這點事?”她的父親卻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拔幾株草而已,她就發這麼大火。等人家新鄰居搬進來,日子還怎麼過。”

  不對,不是這樣的。

  徐白在心裡想,那一小塊的花圃,原本就是他們家的,天竺葵又只有三株,憑什麼要讓人家拔光。

  不過徐白沒有反駁父親。他們家的貓坐在她的腳下,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拖鞋,徐白馬上有所感知,捧起瓷碗扒了一口飯。

  借著飯碗的掩護,她故意扔下一塊排骨,排骨上帶著大塊的肉,湯汁也沒有油和鹽——為了照顧家裡的貓,徐白把排骨過了水,很仔細地涮了一遍。

  貓咪如願撿到食物,趴在她的腳邊吃了起來。

  徐白的父親道:“我看別人家沒有像你這樣養貓的,從小到大慣得不像話。”

  眼見那貓咪一副悠哉的樣子,父親又握起了筷子,繼續教育他的女兒:“你養的是一只寵物,你吃頓飯還要照顧它?”

  徐白此時已經吃飽了,再加上她反應過來,爸爸惹她媽媽不高興,她也就跟著不高興了。

  徐白辯解道:“我九歲開始養貓,它是和我一起長大的,我想對它好一點,並沒有犯錯啊。”

  父親卻溫聲回答:“小白,爸爸沒說你犯錯,是讓你把握好那個度,一只貓而已,你別太上心了,你要把心思花在正事上。”

  餐廳裡燈火明亮,整潔的桌面微微反光。餐盤裡還剩著一只雞腿,父親夾起那一只雞腿,放進了徐白的碗裡:“除了這只貓,爸爸還想和你說,隔壁家的謝平川要出國了,你從小呢,就和他關系好。”

  父親放下碗筷,好像陷入回憶:“你剛上小學的時候,他還教你寫作業吧。謝平川是個好孩子,我也算看著他長大的……”

  徐白與父親對視,等待著他的下文。

  常言道“知女莫若父”——她的父親終於踐行了這一點,話中有話道:“等謝平川去了美國,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年輕的男孩子,就該各奔前程。”

  年輕的男孩子,就該各奔前程。

  這句話如同烙鐵,印進了徐白的心裡。

  當夜月圓,春寒料峭,她抱著貓咪坐在後院台階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搓貓爪。

  謝平川不知何時出現,他多拿了一件外套,披在了徐白的身上。

  “你在想什麼?”謝平川問道。

  他自然而然坐在她身邊,半張臉都在牆角的陰影裡,從徐白的視角來看,那是一副構圖絕佳的畫面。

  畫中人過於好看,所以不夠真切。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又緩慢地放了下來,落在貓咪的頭頂上。

  “喵……”她懷裡的貓輕輕叫了一聲。

  徐白說話的聲音更輕:“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月明星稀,淺光如銀河流瀉,遠處的燈塔亮色閃動,仿佛撐起了一方夜幕。徐白抬頭望著燈塔,開門見山地問道:“你以後會留在美國嗎?”

  謝平川還沒有回答,徐白就跟著補充道:“在那裡工作,定居,再也不回來了。”

  謝平川道:“你坐了一個晚上,就是為了這個問題?”

  是啊,被你發現了。

  徐白在心中回答七個字,嘴上卻遲遲說不出來。這並非她一貫的作風,她一向心直口快,毫無城府,現在她居然能在心裡藏事了。

  如果這是所謂的長大,她能否停留在十四歲。

  而今,年滿十五歲的徐白說出口的話是:“我剛剛在想,世界這麼大,我們還年輕,總是局限在一個地方,好像有點虧了。”

  謝平川順著她的話說:“的確是這樣,畢竟人各有志。”

  他剛講完這一句話,就把手伸進了口袋,摸出兩塊檸檬糖,放進了徐白的手裡。

  徐白攥緊了糖果,沒有想吃的念頭。謝平川坐在她身旁,自述一般開口道:“你剛才問我會不會在美國工作?我計劃大一開始實習,爭取在畢業之前,得到帶隊的機會。”

  徐白披著謝平川的外套,一聲不吭聽他講話,聽他一句一頓接著說:“等我回國的時候,不至於因為水平太差,而被國內IT業淘汰。”

  話音剛落,徐白訝然看向他。

  夜風吹響了槐樹的綠葉,帶起一陣細微的沙沙聲。那聲音好像化作湖水,蔓延到了心底的淺灘,一寸接著一寸,澆灌出柔軟的滿足感。

  徐白忍不住笑道:“真的嗎?你以後會回國吧,加入IT行業,發展國產軟件。”她這麼說完,其實還不放心,因此伸出小拇指,立到了謝平川面前。

  “你不可以騙我,要和我拉鉤。”徐白道。

  謝平川明明心甘情願,表面上還要取笑一番:“拉鉤有什麼用?你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

  話雖這麼說,他也伸出了小拇指,勾住徐白的手指頭。這個拉鉤的舉動他們做過無數次,但好像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麼鄭重。

  他聽著徐白小聲念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謝平川一直記得,那是二零零七的初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6:55 PM

第十章

  當天晚上,謝平川從後院回家時,家裡的燈已經熄滅了。

  他直接從客廳走過,但是沒有打開吊燈。他在黑暗中途經父母的臥室,注意到臥室房門開了條縫,也聽到母親語氣不善道:“你真的想買鄰居家的畫嗎?”

  謝平川當然知道,徐白的母親是個畫家。因此他的腳步一頓,站在了房間的門口。

  謝平川的父親緩聲道:“你還想讓我說什麼,我不過想買一幅畫。”

  母親正在敷面膜,她躺在臥室的軟椅上,話中帶著幾根刺:“別人的畫不能買麼?你非要買她的畫。”

  謝平川的父親對自己要求很高。多年以來,他行得端做得正,完全問心無愧,說話就很有底氣:“我妹妹要來加州機場接機,送她什麼禮物合適?帶一幅畫只是順手的事。”

  母親卻道:“上個月的月底,我買了一塊和田玉,品相不錯,到時候送給她吧。”

  父親仍然在堅持:“鄰居家有幾幅畫,確實畫得不錯,色彩和意境都很好。”

  夜半風涼,家中難得有人。平常偌大的房間裡,只有謝平川的人影,如今父母放下工作,終於回歸了家庭,但是室內的氛圍並不和諧,潛伏著不易察覺的火藥味。

  謝平川的母親動怒道:“我的話不夠清楚嗎?你非要買就去買吧。”

  她端正地平躺著,保養得當的臉上,並沒有牽扯出表情,話裡也忽然沒了情緒:“你想買多少買多少,我不會攔你。”

  另一邊的父親妥協道:“算了,我不買了,家和萬事興。”

  母親回答:“你知道就好。”

  這種沒什麼意義的爭執,是謝平川從小就見慣了的事——總的來說,都是以雙方的退讓作為收場。

  謝平川懶得聽,他走了。

  他沒聽見母親接下來的話:“今年六月份,我們全家都要出國,這房子一賣,以後也不會回來。你沒什麼舍不得的吧?”

  謝平川的父親道:“我有什麼舍不得的,倒是謝平川,我看他和徐白關系挺好。徐白那個孩子,沒什麼心眼,瞧著也挺乖的……”

  “他還年輕,”謝平川的母親打斷道,“等他長大,眼界就開闊了。”

  謝平川的父親話中有話:“兒子和我說過,他上完學就想回國。”

  他頓了頓,才接著說:“讓兒子按照自己的興趣來吧,他已經長大了。”

  這句話沒得到妻子的贊同。

  她平躺一陣以後,轉移話題道:“我和你說過嗎,上個禮拜在蘇州街,我開車路過的時候,看到了徐白她爸,還有一個……”

  “一個”之後她說了什麼,謝平川的父親沒有聽清。

  於是他開口詢問:“怎麼了,你看到誰了?”

  謝平川的母親揭開面膜,轉身去洗手間敷臉,她只落下了一句話:“沒什麼,別人的家務事,我們最好別管。”

  謝平川的父親沒再追問。

  隔了幾日的傍晚,謝平川就像往常一樣,和徐白一起回到家門。自從過了立春時節,草木接連抽穗拔苗,院子裡又有了淺翠新綠,徐白家的貓咪就蹲在花盆邊,伸直一雙貓爪向它的主人撒嬌。

  徐白卻沒有注意這只貓。

  徐白道:“今天晚上我爸媽不在家,可我忘記去超市買吃的了。”

  廚房的冰箱抽屜空空如也,她早上出門前就發現了這一點,原本打算放學的時候去趟超市,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她就顧著和謝平川說話,別的事情都沒想起來。

  謝平川正要和她告別,聽見她的這一句話,他立刻提議道:“走吧,去我家。”

  他沒有給她考慮的時間。話剛說完,他就拉起她的手腕,把她拽進了家門——不過謝平川忽略了一點,今天晚上,他的父母也都在家。

  玄關內隔著一扇屏風,謝平川的父親沏了一壺茶,手拿報紙坐在沙發上。反觀另一邊呢,謝平川的母親正在和人打電話,對著手機談笑風生,絲毫沒留意她的兒子牽著小姑娘回家了。

  廚房裡有個忙碌的人影,屬於他們家的家政阿姨。徐白也不知道那個阿姨做了幾道菜,總之飯菜的香味穿過走廊,一路飄進了寬敞明亮的客廳。

  這並不是徐白第一次來謝平川的家,事實上她早就來過無數次了。然而今天與往常不同,她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她心想這是為什麼呢——原因可能是,她在和謝平川獨處的時候,整個人會更加平靜和放松。

  謝平川的父親率先發現了他們。他收好手上的報紙,溫和一笑道:“咦,這不是小白嗎?”言罷又看了看表:“你們今天放學挺早啊。”

  謝平川放下書包道:“今天她家裡沒人,我請她過來吃飯。”

  他說得順理成章,後面又跟了一句:“餐廳只有三把椅子麼,我去書房再搬一把。”

  徐白作為一個來蹭飯的人,總歸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雖說他們家和謝平川家是十年的老鄰居,但是因為謝平川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徐白覺得兩家的關系並不能算得上親近。

  徐白的父親比較自來熟,每逢遇到謝平川他爸,就以“老謝”作為代稱,並以“老朋友”自居。

  謝平川的父親也會與他客套,但是兩人私下卻鮮有交集,在謝平川的父母看來,他們雖然共同住在四合院裡,彼此的關系卻更像是獨門獨戶公寓裡的鄰居。

  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更為復雜些,要考量的利弊涵蓋方方面面。然而徐白和謝平川剛認識的時候,還只是兩個心智未開的孩子,他們年齡相近,性格又相容,關系不好是不太可能的。

  謝平川的母親這樣想著,對徐白的態度就溫柔了一點:“小白,你今年十五歲了吧,快長成大姑娘了。”

  客廳裡只有謝平川的父母,以及徐白三個人。謝平川去了書房搬椅子,徐白還留在客廳和他的父母說話。

  徐白這樣回應謝平川的母親:“是啊,我也快要成年了。”

  “考慮好去哪兒上大學了嗎?”謝平川的母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才說,“謝平川考慮得很早,他初二就想好要去美國念書,現在算起來,他准備了五年啊。就連我這個當媽媽的,都不知道他耗費了多少心血。”

  徐白聽不出她的畫外音,以為她只是在單純地詢問……自己對未來的規劃。

  新學期開始了一個多月,徐白的初三時光快要結束。她的成績在班級排名中上,高中的選擇範圍很廣,不僅包括了本校的高中部,也有海澱區的其他學校。

  可她畢竟年輕,沒有明確的選擇。她只想要順其自然,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

  因此徐白道:“我還沒有想好去哪裡上大學,因為現在初中還沒有畢業。”

  謝平川的母親就笑了:“不著急,你慢慢想,你才十五歲,沒什麼好急的。”

  謝平川的母親在家裡也穿著高跟鞋,八釐米的高跟,紅底黑皮。在和徐白說話的時候,她很優雅地翹著腿,徐白離得近一點,就能聞到香水味。

  客廳的吊燈光輝燦爛,地面的大理石磚正在反光,徐白就站在一塊地磚上,雙手背後,面朝謝平川的母親,聆聽她單方面主導的談話。

  謝平川的母親說:“你以後要是想來加州,可以先聯系我們。啊對了,謝平川的姑姑也在加州,等我們過去了,他姑姑想給他介紹幾個朋友,同齡人在一起玩得開。”

  徐白重復道:“是同齡人嗎?”

  “對啊,”謝平川的母親熱情回應,笑容滿面,“有男孩也有女孩,女孩子都挺好看的,性格也容易相處。我想讓小川盡快融入他們,新一代移民啊,其實問題還挺多的。”

  謝平川的母親注重說話技巧,這一次,徐白終於懂得了如何連貫。

  徐白回想起了上一句:“給謝平川介紹朋友”,以及下一句:“女孩子都挺好看的,性格也容易相處。”

  她才懵懂地認識到,好像有什麼事情,是她現在無法理解,也同樣不能控制的。

  徐白低著頭,沒有說話。

  或許是因為長得漂亮,她委屈的樣子就很可愛。

  難怪兒子對她這麼上心。謝平川的母親心想道。

  不過即便是謝平川的母親,見到徐白此刻的樣子,也忍不住要站起來,摸一摸徐白的腦袋。

  她說話的語氣愈發溫柔:“小白,阿姨剛才不是說了麼,你以後想去加州,可以來我們家做客。你還想去哪裡玩,阿姨給你找向導。”

  謝平川拎著椅子出現的時候,只聽見了母親的這一句話。

  除了一把椅子,他還拿了一袋零食。裡面裝了水果和餅干,餅干都是甜餅干,味道只有草莓和巧克力,總而言之,那是徐白偏愛的口味。

  每當謝平川去超市裡買東西,他都會替徐白做一個備份,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徐白和他說,她家裡沒有吃的了。

  謝平川提著這一袋零食,把椅子拎到了餐廳放好。隨後他折返回了客廳,把那一袋吃的送給徐白。

  “你今天不用去超市了,”謝平川和徐白說道,“明天再去吧。”

  徐白抱著塑料袋,就像平時一樣:“謝謝哥哥。”

  謝平川的父母還在客廳,但是謝平川已經養成了習慣,他笑著回應道:“不客氣。”

  話音落罷,他的父親只是笑了笑,他的母親卻開口說了一句:“真好,你們看起來就像親兄妹。”

  母親端著茶杯坐在沙發上,染紅的手指甲抵著茶杯口,坐姿依然端莊而優雅。她語氣輕松地問道:“小川,你和小白一起長大,是不是把人家當成親妹妹了?”

  謝平川並未多想,他即便多想也不會解釋,他隨口回答:“是的,不然呢。”

  是的,不然呢。

  人心不足蛇吞像,你還希望有什麼樣的結果?

  徐白捫心自問,問不出個所以然。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思敏感,耳邊恍然間似是“嗡”了一陣。如芒在背,百爪撓心,又不知為何。

  徐白抱著那一袋零食,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謝平川的父母喊她過去吃飯,她才緩慢走向他們家的餐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5 07:01 PM

第十一章

  徐白是獨生子女,謝平川也是。與徐白不同的地方在於,謝平川的成長環境更獨立。

  那麼也許,他希望能有一個兄弟姐妹什麼的,以此來證明自己並非一個人。

  正因為此,他才會對自己這麼好——徐白這樣想道。

  她應該高興才對,她理解了謝平川。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徐白的心裡很難過。

  難過到連“哥哥”也不想叫了。

  徐白以十五歲的年齡,思考著想不通的事情,身邊又無人幫她答疑解惑。加上初三學業越發繁忙,她也沒空纏著謝平川,等到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是這一年的五月份。

  綠草如茵,雜花生樹,天氣變得更暖和。

  徐白獨自一人在書房裡寫作業,透過藍色的百葉窗縫隙,她看到謝平川從院中經過,手上提了一大包的東西——他好像剛從超市回來。

  但是謝平川沒有立刻回家。他把塑料袋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然後彎腰拎起了什麼……他拎起了徐白家的那只貓。

  那只貓擋住了謝平川的路,宛如一個毛絨絨的掛鉤,撲在了謝平川的褲腿上。

  徐白見狀,忍不住出門了。

  或許是因為寵物隨主人,徐白的貓黏在謝平川懷裡,一雙貓耳豎得筆直,腦袋在他的胸口磨蹭。不過因為貓爪沾著泥土,它弄髒了謝平川的白襯衫。

  謝平川有輕微的潔癖,他不是很想抱這只貓。看在它主人的面子上,他勉為其難沒有放開它。

  徐白剛一出現,謝平川便道:“來,你的貓還給你。”

  徐白從他手中接過貓,心裡的話脫口而出:“還有不到一個月,你就要出國了。”

  她若無其事道:“聽說加州理工……學業負擔挺重的,你加油啊。”

  言罷,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平川順勢握上她的手腕。

  徐白猛地抽回了手。

  謝平川只抓到一團空氣,因此他抬起手又放下了。近兩個月來都是這樣,他們的關系不比從前,偏偏徐白還沒有長大,謝平川有一些話,不能和她挑明了講。

  謝平川把話題帶回學業上:“你也快要中考了,最近別貪玩。”

  他沒問她別的事情,關心的都是學習:“等你升入高中部,想想要上什麼大學,假如你打算出國,記得來找我。”

  徐白明知故問:“找你干什麼?”

  謝平川坐在了一旁的石椅上。他從塑料袋裡取出一袋糖果,然後把那袋糖果拿給了徐白:“當然是輔導你,還能對你干什麼?”

  徐白就坐在謝平川的對面,她看起來有一點頹廢,趴在桌子上沒有接話。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謝平川和她相處的時候,的確是在扮演哥哥的角色。

  平常用一顆糖就能哄好的徐白,今天用一袋糖果都哄不好了。

  謝平川見她頹廢如一條鹹魚,終於問了徐白一句:“你最近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

  以他那直男的思維,很難理解少女的內心,所以他接下來說的是:“沒人欺負你吧,你們班上的男生……”

  徐白打斷了他的話:“沒人欺負我。”

  她意有所指道:“是我自己想不通。”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拍響了桌子才說:“謝謝你照顧我這麼多年。”

  語畢,徐白抱著貓跑了。

  留下謝平川一個人,在院中靜坐了良久。

  時間如流水般靜靜淌過,六月在眨眼間悄然來臨,院子裡的夾竹桃和美人蕉都開花了,花朵嬌艷欲滴,似乎比往年開得更好一些。

  徐白結束中考的那一天,恰逢謝平川一家正式出國。

  那一天來了很多人,巷子裡從沒那麼熱鬧過。

  客人們多半是謝平川家的親戚,還有從美國趕回來的朋友,混雜著幾個謝平川的同學——或許是因為人多口雜,徐白家的貓受了驚嚇,還撓傷了徐白的父親。

  徐白的父親把那只貓關進了籠子,同時和他的妻子說:“老婆,我得去醫院打個針,今天人多,你別把貓放出來,傷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徐白的母親聽見以後,走過來問了一句:“撓到手了嗎,嚴不嚴重,我陪你去醫院吧。”

  她的丈夫擺了擺手,不甚在意道:“沒事,一點小傷,你在家陪女兒吧。”

  他一邊穿著外套,一邊嘆了口氣道:“謝平川那孩子要搬走了,小白指不定有多難過呢。”

  這話說得沒錯。

  此時此刻,徐白抱著一個塑料罐子,蹲在謝平川家的後院門口。

  罐子裡裝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紙鶴,她整整折了一個多月,每天至少折二十只,終於在昨天晚上收工。

  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一個謠傳,說是九百九十九只千紙鶴可以保平安。她又聽說美國是一個不禁槍的地方,抽大麻都是合情合理的,亞裔比黑人更容易受欺負……她聽了很多負面的消息。

  徐白懷揣著各種擔心,折好了這麼多的千紙鶴,為了方便謝平川攜帶,她還特意找了一個塑料罐子。

  因為玻璃瓶容易碎,鐵盒子又太重,塑料罐才是最好的選擇。

  謝平川出現的那一刻,徐白一躍而起奔向他,順口就喊了他一句:“哥哥,你的行李箱還塞得下嗎?”

  謝平川回過頭,聽到那聲久違的“哥哥”,他不自覺地笑了:“怎麼,你想給我什麼東西?”

  “想給你這個,”徐白雙手捧住塑料罐子,隨後舉到了他的面前,“都是千紙鶴,我親手折的。”

  前院依舊熱鬧非凡,後院的門口卻陷入沉靜。

  天光明媚,風中傳來梔子花香,香味還帶著一點甜。這種甜意大概滲進了心裡,偏偏面上不能有所表現,謝平川狀似平常地收下罐子,隨後開口和徐白道謝。

  道謝完畢,他不忘叮囑道:“這東西很費時間吧,以後別折給其他人。”

  徐白點了一下頭,又搖了搖頭道:“我很少有這樣的耐心,一共折了九百九十九只,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輩子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她抬手扶上走廊欄杆,指尖敲打著生鏽的鐵柱:“所以你要珍惜這個罐子 。”

  謝平川卻道:“你剛才說,折了一個多月?”

  徐白坦然承認。

  謝平川便調侃道:“你辛苦了,我很少見你這麼有耐心。”

  他想保存的不是千紙鶴,是徐白為他花掉的時間。

  謝平川的父親還在前院,父親大聲喊了一句:“謝平川,你在哪兒?”

  房屋後院裡,謝平川聽見父親的聲音,卻沒有馬上走向父親。他和徐白面對面站著,想到和她再見一面,怕是要等上小半年,他就握住了徐白的手腕。

  這一次,徐白倒是沒有掙扎。

  不僅沒掙扎,她還很應景地說:“哥哥,我會很想你的。”

  大概是她心眼小吧,她覺得不能只有一個人思念對方,所以徐白還添油加醋道:“你也要想我,不然我會非常生氣。”

  她到底還是年輕,就連眼神都很澄澈,臉上的皮膚吹彈可破,像是糯米做成的白糕,讓人看著就很想掐一把——如果掐了的話,一定能捏出水吧。

  然而謝平川只是站在原地不動。

  但他的堅持不過片刻,就忽然彎下了腰。

  他左手牽著徐白,右手搭住她的後背,這樣一來,哪怕徐白想跑,也是注定跑不掉的。

  他們的距離一度很近,近到風吹過來的時候,徐白的頭發飄起幾根,落在了謝平川的臉上。

  徐白試著叫道:“哥哥?”

  謝平川沒有回答,他抬手將她抱住,她果然又香又軟,抱在懷裡很舒服。

  假如時間能停在這一刻也好。

  短短幾秒之後,謝平川就松手了。

  哪怕幻想了很多次,臨到最後,他也只敢抱一抱她。

  “我要走了,”謝平川和她說,“你好好照顧自己。”

  徐白用力地點頭。

  腳下是綠如錦緞的草地,開著幾朵不知名的野花,這是六月份的初夏,四處鳥語花香,生機勃勃,就連天氣也好得不像話。

  誰說離別只在下雨天?晴空萬裡時的分別,就連眼淚也要忍住,不然讓別人看見了,你也不能說是雨水落到了臉上。

  徐白一直在心裡默念,不能哭不能哭——徐白你千萬不能哭。

  她其實難過到胸悶,眼淚都憋了回去。腦海裡無數記憶閃現,她才發現原來成長的這些年,謝平川一直陪在她身邊。

  因為得到的太容易,她幾乎認為這是理所應當,而不是因為她很幸運。

  但是在今天,她的運氣用光了。

  她快要忍不住哭出聲。

  謝平川摸了摸她的頭,接著剛才的話題道:“冬天別吃冰淇淋,吃完會胃疼,這麼多年了,沒有一次例外。”

  他像是要留下幾句囑咐,教她如何照顧自己:“作業也要按時寫,我不能再幫你寫作業。”

  謝平川想了想,最後補充道:“我不放心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徐白“嗯”了一聲,又乖巧道:“好的。”

  她弄亂了自己的頭發,讓長發遮擋眼前視線。

  然後順理成章地哭了。

  她還能保持聲音不顫抖:“哥哥再見,我先回家了。”

  轉身的那一瞬,風也迎面吹來。

  她踏著台階跑上走廊,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滾,徐白很想回頭,但她不能回頭。

  假如被謝平川發現,她一定會破罐破摔,不管不顧,放聲大哭——畢竟一直以來,她就不是堅強的孩子。

  她脆弱,敏感,不成熟,充滿依賴。

  她甚至不敢面對六月,總在想方設法地逃避。

  徐白曾以為自己很有勇氣,卻發現她只是一個膽小鬼。

  天邊的太陽逐漸下沉,前院的聲音愈發小了。謝平川的同學也走光了,只剩下一個穿著校服的季衡,還坐在客廳裡吃著糕點。

  季衡與謝平川不同,他八月才動身去美國。今天和同學一起來謝平川家,也就是客套一番再送送他。

  因為季衡的學校也在加州,大家見個面還是很容易的。

  季衡沒有絲毫離別的愁緒,他一個人吃光了兩盤糕點,眼見謝平川獨自走出臥室,他還衝謝平川揮了揮手:“喂,謝平川。”

  他咧嘴一笑道:“你們家的糕點在哪兒買的啊,真好吃。”

  謝平川拍了他的後背:“季衡,你能不能擦擦嘴?”

  季衡滿嘴的糕點渣子,都被他用袖子一把抹了,他是活得很粗糙的人,但其實還算心思細膩。

  他問了謝平川一句:“你見過徐白了嗎,有沒有和她告別?”

  謝平川道:“見過了。”

  他也拿了一塊糕點,吃起來卻味同嚼蠟:“五點半了,我該上車了。”

  季衡雙手鼓掌,為他打氣:“振作起來兄弟,你是去上加州理工啊,這麼好的學校,你要開心一點,興奮一點。”

  言罷季衡又沒心沒肺道:“對了,謝平川,你們家的茶水在哪裡,我嗓子都干冒煙了。”

  謝平川找到了茶壺,隨後為季衡倒水。但他今天不在狀態,茶水漫過了杯沿,他還出神地繼續倒著。

  茶水從桌子上流出,滴在了季衡的褲襠上。

  季衡原本還捧著盤子吃糕點,忽然覺得褲襠一涼,他馬上驚坐而起,搖晃謝平川的肩膀:“你醒一醒啊,謝平川,你待會兒還要坐飛機!”

  他可能是把謝平川晃醒了,謝平川沒過多久便站起來,走回臥室拿了隨身行李箱。

  再然後,季衡陪著謝平川一家三口,親眼看著他們坐上了轎車。

  黃昏時分,夕陽景像無限壯闊,天上的雲朵隨風飄移,地面的路段卻很擁擠。那輛轎車緩慢行駛著,距離路口越來越近。

  季衡目送著謝平川,不過轉身的時候,他又見到了徐白。

  徐白起初還在步行,但隨著那輛轎車速度加快,她跟著跑了一段路——大約只跑了幾十米,她就放棄了。

  她不可能追得上,追上了又能怎麼樣。

  季衡也晃到了徐白的面前:“哎,你也來了。”

  他仰頭望著遠方:“別難過,據我預測,你們還會再見面的。”

  徐白應道:“是啊,我知道。”

  她只是沒有想到,從四歲開始,到十五歲結束,期間那麼長的一段歲月,竟然一眨眼就過完了。

  那麼好的一個人,從此以後,要和她相隔一整個太平洋。

  仿佛昨天才是初見,今日便是離別,離別時也不知道,什麼日子才能再見。相處的時候有多喜悅,分開以後就有多失落,這種失落無法言說,她只能把它埋在心裡。

  徐白心想,正因為思念無法克制,所以她要安慰自己——哪怕沒有希望也要安慰,她相信總有那麼一天,他們再也不會分開。

  那一天或遠或近,終將來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7 12:56 PM

第十二章

  徐白一連幾天,都在外面和同學玩,中考已經結束,大家都很放松。

  徐白肆意揮霍時間,每當她傍晚回到家,天幕都是漆黑一片。

  巷子裡寂靜幽深,院落空蕩蕩無人。她徑直走入房門,不敢看謝平川的家,目光始終落在前方,沒有一寸的偏離。

  她忍不住回想,就在前幾日,謝平川還住在隔壁。那時候他們還能一起聊天,他還給了她一塊糖……

  她的思維被客廳的爭吵聲打斷。

  母親站在客廳中央,臉色蒼白好像一張紙。

  廚房的水龍頭沒關上,水聲嘩啦啦地回響,客廳裡安靜得可怕,父親坐在沙發上抽煙。

  “你別多想,”父親啞著嗓子道,“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地板上散落著花瓶碎片,徐白的母親緩慢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撿起碎渣。

  “不是我看到的什麼,你連解釋都懶得說了,”徐白的母親壓低聲音,直呼其名道,“徐立輝,我當年嫁給了你,現在很後悔。”

  她的丈夫聽了這句話,煙頭也掐滅在了煙灰缸。

  客廳裡一股煙味,貓咪趴在牆角,不斷地打著噴嚏。

  徐白的父親走到近前,帶來更強烈的香煙刺激:“你不能胡思亂想,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所謂“對不起你的事”,指的是什麼?

  站在玄關處的徐白,腦子裡有些發蒙了。

  父親並未注意她,仍然在自說自話:“那個女的是我二舅的表妹,她來北京玩兩天,二舅托我照顧……”

  徐白的母親沒有直接反駁,她又砸了一個琺琅彩的花瓶。

  花瓶落在地面,“砰”地應聲而裂。

  “你沒良心,不要臉,下三濫,”徐白的母親道,“現在還編謊話。”

  她氣到了極點,花瓶碎片割破手掌,根本感受不到疼。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腦部,喘氣的瞬間仿佛在吸毒,她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又好像連站也站不穩了。

  無人開口,客廳寂靜到恐怖。

  而她扶著牆壁,一字一頓道:“徐立輝,你一個四十多歲的人,會和自己的表妹開房嗎?”

  她摘下牆上的掛畫,一把摔在了地板上。

  牆上的那一副畫,是她親手畫出的結婚照。那時候她才二十二歲,心甘情願嫁給了徐白的父親,勾描的時候心中有多少甜蜜,落筆的瞬間就有多少柔情。

  但是現在,當裝裱的玻璃碎裂,從前的點點滴滴,全部化作了鋒利的鋼刀,沒有停頓、不帶憐憫,狠狠插進她的心裡。

  她道:“我真的非常失望,我沒想到你會做這種事,你有考慮過這個家,考慮過你的老婆和孩子嗎?”

  徐白的父親默不作聲。

  他是十分擅長辯解的人,徐白很少見他保持沉默。

  一旦父親保持沉默,大概就是無聲的坦誠,無可奈何的承認。

  他仿佛還在嘗試挽回:“老婆,我向你保證,我就犯了一次,那段時間你老是忙畫展,我回家見不到你的人,我在外面應酬,喝多了酒……”

  他好像有什麼話,此刻也不願說出來。因此句子斷在這裡,他又點燃了一根煙。

  煙霧繚繞,蒸騰如天邊的雲朵,徐白聽見父親低聲下氣,嗓音沙啞道:“我認錯,你別和我離婚。”

  你別和我離婚。

  這六個字一出,徐白背靠著牆壁,頹然坐在了地上。

  她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腦子裡一團亂麻,根本無法找到源頭。

  她在玄關處獨坐良久,坐到父母都吵累了。她的母親去了臥室收拾東西,父親則在書房裡打電話,客廳裡的貓咪不安地叫著,徐白才終於爬起來,把那只貓抱進懷裡。

  徐白很希望這是一場噩夢,等她第二天醒來以後,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但是次日一早,恰如昨晚一樣。

  六月入夏,七八點的陽光也很晃眼,金燦燦地照在窗台上,好比鍍了一層新漆。

  徐白從床上起來,心情卻跌落谷底。

  父母的爭吵聲傳入臥室,她的父親近乎高聲道:“我和你道歉了,也保證不會再和她聯系了,你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人無完人,誰沒有犯錯的時候?”

  “請你小聲點,”徐白的母親打斷道,“徐白還在睡覺,你干的那些齷齪事,別讓女兒知道。”

  可她已經知道了。

  徐白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耳朵。

  父母的衝突持續了三天,直到第四日,徐白的奶奶趕來救場,家裡能砸的東西基本都砸光了。

  老人家今年七十歲,身子骨十分硬朗,她雖然常年居住在鄉下,年輕時卻是在城市裡生活。

  徐白的父親是她的獨子,徐白是她最寵愛的孫女,她到他們家的第一天,就摸著徐白的小臉道:“你們吵架歸吵架,別把我寶貝孫女餓瘦了。”

  徐白這幾日都不怎麼說話。

  她一個人抱著貓,就可以坐上一整天。

  奶奶心疼不已:“看看你們,四十好幾的人了,家都沒個家樣,孩子都成這樣了,你們還只顧著自己?”

  她並不關心兒子做了什麼,上來就指責徐白的母親:“不是我說你,哪個女人不是這麼過來的,為了家,為了孩子,你多辛苦點,算我這個當媽的求你了。”

  言罷,奶奶握住徐白母親的手:“媽知道你委屈,可是家不能散啊。”

  家不能散,家不能散。

  可是誰又想散呢,誰不想好好生活?

  屋子裡幾天沒人打掃,當天下午,徐白一個人收拾房間。她清理出幾袋碎片,路過書房的時候,又聽見母親在哭。

  在不少孩子的眼裡,父母扛起了一片天——他們不會軟弱,不會崩潰,更不會掉眼淚。

  然而徐白的天空大概是塌下來了。

  短短幾天裡,她聽到父親咒罵髒話,見到母親一個人痛哭,並且不讓任何人接近。

  徐白打掃完衛生,就去煮了一鍋粥。她盛了一大碗粥,拿著筷子端給母親。

  “媽媽,”徐白小聲道,“你今天還沒有吃飯。”

  書房的角落一片凌亂,調色盤倒扣在地毯上,染出荒唐的五顏六色。

  很多畫紙都被撕了,相冊散落在四周,照片從中掉了出來。

  徐白低頭掃了一眼,就看見她小時候的照片——她看到父親把她舉高,母親在一旁微笑,陽光明亮到刺眼,整個世界纖塵不染。

  而今,母親啞聲和她說:“小白,媽媽只有你了。”

  徐白輕輕“嗯”了一聲,眼淚卻啪嗒啪嗒掉下來。

  她連忙把飯碗舉高,不讓淚水滴進去,不過這樣一來,她的衣服都沾濕了。

  同齡人最為放松的初三暑假,涵蓋了徐白有生以來最煎熬的時刻。

  她的母親有自己的底線,丈夫出軌便是其中一條。母親堅持要和父親離婚,徐白的奶奶怎麼也勸不住,最後連她也妥協道:“好吧,好吧,你們離吧。”

  徐白的父母鬧到不可開交的那幾天,母親口中那個“不要臉的女人”一度登門拜訪。

  不過她沒膽子走正門,她在後院和徐白的父親見面。

  那天徐白在後院找貓,她找到貓咪的時候,也瞧見了父親和插足的第三者。

  兩個大人都沒有發現她。

  徐白的父親在這一個月裡,似乎老了十歲,兩鬢也生了白發。不過因為他的底子好,看起來仍然不遜色。

  他一邊點煙,一邊開口道:“陶娟,你有完沒完?”

  名叫陶娟的女人模樣周正,年齡大概二十歲出頭。她膚色偏黑,眼角細長,哪怕徐白的父親不耐煩,陶娟的眼中還帶著笑。

  “老公,”她親昵地叫著,“我好久沒見著你了。”

  徐白站在牆角,偷聽他們的對話,聽到陶娟那一聲“老公”,她忽然覺得一陣反胃。

  為什麼呢?

  她是真的想不通,為什麼父親會出軌。

  徐白從前也不知道,現實能這樣光怪陸離。

  在此之前,每當徐白看電視,瞧見家庭調解的節目,播放著丈夫出軌、妻子哭訴的畫面,徐白都是用旁觀者的心態面對,對妻子報以一陣唏噓和同情。

  而今,她無法旁觀,她是局內人。

  牆角的另一邊,徐白的父親彈走了煙灰:“陶娟,我上次講得不明白,還是你聽不懂中文?”

  他抽了一口煙,接著盤問道:“誰給你的地址,你怎麼知道我住哪兒?”

  盛夏時節,草木繁盛。

  陶娟倚著牆根站立,穿著絲襪的一雙細腿,被狹長的茅草戳得發癢。

  她蹲下來撓了撓腿,方才回答道:“我去找你哥們兒了,因為我肚子裡有了,你朋友幫了我啊,他也不想傷你孩子嘛。”

  陶娟頓了一下,面上帶笑道:“我感覺是個男孩兒,你女兒那麼可愛,又要添兒子了,你多幸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7 01:42 PM

第十三章

  常言道紙包不住火,父親在外面干了什麼,最終都讓母親知道了。

  兩人在不久之後離婚。

  徐白的父親找來了厲害的律師,鑽營過的離婚官司數不勝數。然而徐白的母親什麼也沒要,她只要了女兒的撫養權。

  對此,陶娟的評價是:“他們藝術家就是這樣,不食人間煙火呢。”

  陶娟住進了四合院,由徐白的奶奶親自照顧,那時她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裡面孕育了一個新生命。

  她走到哪裡都要叉腰——在北京戶口如此值錢的年代裡,她一躍解決了住房問題、婚姻問題、工作問題,其實也挺不容易。

  她從飯店的服務員,變成了某公司的文秘,仰仗於徐白父親的關系,人生軌跡和從前大不相同。

  陶娟也沒忘記要穩固位置。

  她聽說畫家都是有脾氣的,料想徐白的母親不如她慣會討巧,也不如她溫柔小意,於是她對徐白的父親更加體貼,懷揣著滿腔濃烈的愛意。

  徐白的父親還沒和她領證,不過領證也只是遲早的事。

  因為男人在意自己的孩子,而陶娟作為單身母親,是無法給孩子上戶口的。

  八月末又是一個晴天,花草樹木的風景極好,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徐白升入了高中,卻不是在她念初中的學校。

  母親把她送進寄宿式的國際高中,准備在不久之後送她去英國留學。

  不過交完學費以後,母親剩下的錢也不多了,恰逢上海有一個畫展機會,她將徐白安頓好之後,獨自一人奔赴了上海。

  徐白還有不少東西留在四合院裡。

  奶奶把她的房門鎖了起來,不讓別人進去,但她睹物思人,又很想念孫女,隔三差五便給徐白打電話,讓她放假的時候來家裡吃飯。

  十月國慶期間,母親在上海回不來,徐白接到奶奶的電話,背著書包回家了。

  小巷還是從前的小巷,家卻不是從前的家,以往十分鐘就能走完的路,徐白今天磨蹭了半個小時。

  新鄰居搬進了隔壁,也果然拔掉了天竺葵。院子裡的景致不比往年,草地偏黃,落葉凋零,徐白才恍然發現,原來秋天是枯萎的季節。

  奶奶站在門口迎接她:“小白,今天做了醬肘子。”

  多日不見,奶奶覺得孫女又瘦了,揉了揉徐白的小臉,接著囑咐道:“你在學校要多吃啊,長身體的時候,不吃怎麼行,你多重了?”

  徐白如實道:“四十八公斤。”

  “一米七的個子,”奶奶心疼道,“這樣怎麼行……”

  在老人家的眼裡,像徐白這樣的身高,要六十公斤才結實。

  因此吃飯的時候,奶奶一個勁地給徐白夾菜:“今天的肘子做得好,入味了。”

  徐白的父親坐在對面,久不見女兒,當然也很想關懷她,於是他扒掉鱸魚肚子上的肉,用勺子盛進了女兒的碗裡。

  “吃魚吧,”父親道,“這條魚是我做的。”

  家裡的沙發換了一套,連餐具都和從前不同。

  徐白只有一種在別人家做客的感覺。

  她心中有事,吃飯吃得很慢。

  父親便道:“螃蟹還在鍋裡蒸著,你不是最喜歡吃螃蟹嗎?蒸鍋裡放了很多姜,你從小就喜歡這種吃法。”

  徐白聽見這一句話,終於抬起了頭。

  從回家開始,她就覺得哪裡不對,直到現在,她才反應過來:“我的湯圓呢?”

  徐白放下筷子,沒再吃飯。她和父親直視,再次重申道:“爸爸,我的湯圓呢?”

  湯圓,是徐白養的那只貓。

  父親想避開話題,開了一瓶啤酒道:“小白,你想要湯圓啊,待會兒吃完午飯,我去超市給你買……”

  徐白從座位上站起來,兩只手都搭在餐桌上。

  她的聲音帶了哭腔:“你告訴我啊,你把湯圓放到哪裡去了?”

  桌上飯菜冒著熱氣,可是沒人回答她的話。

  秋天陽光明媚,蒼穹湛藍,白雲起伏,涼風也很怡人。

  可是徐白渾身發冷。

  奶奶出聲安慰她:“寶貝孫女乖,別哭啊,不就是一只貓嗎?你想要,奶奶給你買新的。”

  坐在徐白對面的、那位不曾開口說話的繼母,此時也勸解道:“是咯,小白。你想養貓,甭哭啊,再養新的嘛。”

  言罷,繼母還覺得自己說了什麼玩笑話,輕輕巧巧地笑了幾聲。

  然而徐白之所以會回家,第一是為了看奶奶,第二就是為了看貓。

  她並不想見到父親。

  徐白能和父親正常說話,只是因為多年來的家教。

  父親也曾經答應徐白,這幾個月幫她照顧貓,等她母親十月底返回北京,安定好了新房子,就把湯圓還給她。

  徐白上次回來還是九月,她因為住校,不能像以前那樣照顧貓。湯圓遠遠見到她,一個猛子撲過來,就委屈的不行了。

  那只貓還是毛絨絨的,一身黑白相間的皮毛,帶上四個雪白的貓爪,一雙耳朵立得筆直,腦袋挨著徐白磨蹭,小心翼翼地輕舔她。

  謝平川說得沒錯,徐白確實把這只貓,養成了狗的樣子。

  徐白還和湯圓說:“你再忍一忍好不好,我們一起等媽媽回來,然後我們就搬新家。”

  新家在昌平區,是一戶新公寓,還沒有裝修完畢,徐白就准備好了貓砂,也搭好了貓爬架。

  而今,十月初的某個中午,徐白的繼母和她說:“你看吶,我肚子裡有你弟弟哦,貓都有鉤蟲病的,我們孕婦家裡咋養?”

  一只貓,和一個人,誰會選擇前者呢?

  繼母掩面而笑:“正好嘛,你爸爸的同事……”

  繼母還沒說完,父親擲下筷子,和女兒坦白道:“我的那個同事,就是來過我們家的張叔叔,你也認識他的。”

  父親繼續說:“老張家的兒子喜歡貓,想要黑白花的,像電視裡的黑貓警長,正好,就見到了你的那只貓。”

  繼母和父親,都提到了“正好”。

  好像這真的是一件很巧的事。

  光是這樣還不夠,父親還要接著講:“一只貓而已,你別太在乎了,你把時間花在正事上,不是更好嗎?”

  徐白緩了好幾秒,也沒有說話的力氣。

  她不過是站著,兩條腿都麻木了,後頸一陣抽疼,像是血液逆流。

  她問了一句:“老張的家在哪裡,我要去找我的貓。”

  對面的繼母一邊吃醬肘子,一邊開口說話:“小白,這樣不好吧,送出去的東西,能收回來嘛……”

  繼母說話的那個檔口,恰好是徐白崩潰的邊緣。

  徐白冷下臉色道:“別叫我小白,誰認識你。”

  繼母笑容一僵,拿起紙擦手。

  凡是繼母碰過的菜,徐白都不會再吃。因為繼母夾過鱸魚,所以父親給徐白的鱸魚肉,都被她扔在了裝垃圾的碟子裡。

  她能和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已經是十五歲的徐白忍受的極限。

  偏偏繼母被她落了面子,還忍不住反問:“干什麼啊,非要把貓弄回來,萬一傷到你弟弟……”

  “弟弟”對徐白而言,是個莫須有的空談。

  更何況,因為這個弟弟,她連家都沒有了。

  壓抑四個月的情緒,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想到母親所受的委屈,母親流過的眼淚,徐白當即怒火中燒,把飯碗扔到了地上:“就算傷到又怎麼樣,你本來就不是我們家的人。”

  這句話堪稱誅心,繼母的臉色一變。

  她低頭垂目,捂上了自己的肚子。

  肚子裡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孩子。

  徐白的父親見狀,竟然抬起了手,仿佛要教育女兒:“小白,你怎麼說話的,有沒有教養?那是你親弟弟,快給阿姨道個歉。”

  徐白眼眶含淚,聲音卻硬得很:“你想打我嗎……”她啞著嗓音說:“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徐白剛出生的時候,父母其實都欣喜若狂。尤其是她的父親,逢人便要說,老婆給他生了個女兒,又白又可愛,就叫徐白好了。

  年幼的徐白粉雕玉琢,幾乎沒有長輩不喜歡。

  正因為此,她的洋娃娃要用一個櫃子來裝。

  她的父親不知道要怎麼養女兒,努力為她提供最好的物質條件。

  工作從老家調到了北京,徐白的父母借錢又貸款,好不容易買下四合院。

  再然後,就到了今天。

  徐白的父親手抖了抖,耳光終歸沒有落下來。

  他現在不是徐白一個人的父親,他還有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

  飯後,他給老張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老張欲言又止:“哎,老徐,我對不住你啊。”

  老張解釋道:“你們家的那只貓,自從來了我們家啊,一天到晚趴在角落,不吃也不喝,我估摸著只剩一口氣了……”

  老張原本以為,家貓餓到不行了,就會自己來吃。但看現在的局面,恐怕扭轉不過來了。

  他不想找個地方埋貓,所以熱情地提議道:“老徐,要不這樣吧,我現在開車去你們家,把那只貓還給你。”

  於是當天下午,湯圓又回到了徐白的手裡。

  它被裝在紙殼箱中,眼睛還是睜開的,雙眼就像玻璃珠一樣,清澈到不染雜質。

  徐白淚如雨下,帶著萬分小心,輕輕摸它的腦袋。

  它微微眯著雙眼,就像從前一樣——像這麼多年來一樣,因為徐白的溫柔撫弄,而軟軟地“喵”了一聲。

  徐白抱緊紙殼箱:“沒事的,回來就好,我帶你去醫院。”

  老張舍不得給一只貓花錢,徐白卻拿了全部的家當。

  她攔下一輛出租車,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向最近的寵物醫院。

  可是進了醫院的大門,湯圓卻漸漸地涼了。

  “你再忍一忍,馬上就能找到醫生了……”淚水模糊了徐白的視線,她抱著貓每過一秒,都好像在逼近深淵。

  徐白不知所措地撫摸湯圓,它還要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偏過頭來舔她的手指——粉紅色的小舌頭,干燥又冰涼。

  它用腦袋抵著徐白的手,再三確認她不會走。

  如果徐白要走,它也沒辦法了,因為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如果徐白要走,它就再也等不到她回來了。

  湯圓好像知道自己無力改變現狀,貼著徐白的腦袋慢慢垂了下去。

  一只貓的壽命有多短暫,只是它的記憶全部和徐白相關。

  徐白捂著臉哭泣,眼淚從指縫裡漏下來,可她不能崩潰,她還要找醫生,找最好的醫生。

  然而醫生也無能為力。

  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寵物醫院裡,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嘆氣道:“小姑娘,節哀順變。”

  醫生說:“提前三天送來,也許還有救,現在沒有生命體征了。”

  徐白靠牆坐著,懷裡是醫生還給她的,那只已經涼透了的貓。

  徐白想起九歲那一年,她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只小流浪貓。

  那貓咪只有巴掌大,黑白花,四個雪白的小爪子,忐忑不安地蹲在路邊。

  徐白根本沒有考慮,她把小貓裝進書包裡,直接帶回了家門。她還和謝平川炫耀,說她養了一只寵物,特別乖,特別可愛。

  謝平川卻道:“你養的是貓?貓不認主人,怎麼會特別乖。”

  可是徐白的貓與眾不同。它黏人,認家,膽子小,愛撒嬌。

  因為有著黑白花的毛皮,徐白給它取名叫湯圓。

  但是如今,湯圓一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一樣。

  它從前有多愛玩鬧,現在就有多安靜,耳朵也耷拉下來,再沒有一絲呼吸。

  徐白把湯圓放回紙殼箱,又找了一塊僻靜的地方。下葬的時候,她取下自己的手鏈,放進了紙箱盒子裡,當做是湯圓的陪葬。

  “謝謝你陪了我六年,”徐白哭到頭疼,被夜風恍然一吹,終於有些清醒,“你是最好的貓,我是最壞的主人。”

  她在這一塊空地上坐了良久,看著遠方的霓虹燈閃閃發亮。

  周圍人跡罕至,唯有風聲悠長。

  徐白雙手抱膝,終於認清一個現實,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陪伴她——死亡是期限,時間是銀河,漫漫人生途中,她只是孤獨的旅行者。

  而旅行的終點,不過一明一滅一尺之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7-10-7 03:0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8-2-4 10:42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徐白做了一個夢。

  夢到十五歲的時候,她和謝平川一起回家。路上謝平川拉著她的手,一路催促她走快一點。

  “你走得好快呀,”徐白在夢裡說,“哥哥,我覺得好累。”

  謝平川背對著她回答:“那你站在這裡吧,我先走了。”

  這的確是謝平川會說的話。

  徐白就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不回來了,”前方的謝平川沒有回頭,頎長的身影漸行漸遠,毫無來由地說了一句,“我們也沒有聯系的必要。”

  夢裡的景像不甚清晰,路過的行人面容模糊,謝平川轉身混入人群,徐白便找不到他了。

  她漸漸感到慌張,沿著人行道奔跑,可是雙腿沒有力氣,跑著跑著,就什麼也見不到了。

  她多年前養過的那一只、名叫湯圓的,黑白花的小貓,似乎也蹲在街邊看她,立著一雙貓耳朵,雙眼黑亮亮的,好像玻璃珠子一樣。

  長街似錦,街上車水馬龍,然而熱鬧和喧嘩都在別處,徐白的四周只有一片寂靜。

  她找不到哥哥,蹲下來叫她的貓:“湯圓,你過來啊。”

  湯圓“喵”了一聲,忽然跑開了。

  這並不是湯圓的習慣。每逢徐白喊它,它都會立刻跑過來,絕不可能離得更遠。

  然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謝平川甩下了她,湯圓也跟著跑掉了,徐白想不通為什麼,她失魂落魄地走著,想回家找爸爸媽媽,小巷的路走到一半,天邊就開始下雨。

  雨水落在她的頭上,雨勢也突然變大了,這場雨說來就來,沒有半點的預兆,像是英國倫敦見鬼的天氣——她沒有在夢裡考慮,為什麼會對倫敦如此熟悉。

  巷子的盡頭就是家,家裡卻沒有母親。

  她的父親抱著一個小男孩,摟著另一個模糊的女人,父親見到徐白的那一刻,就像見到一位陌生人。

  “小姑娘,”夢裡的父親問道,“你找誰啊?”

  徐白抱緊雙臂道:“我誰也不找。”

  她飛快衝出院子門,任由雨水兜頭而下。

  這並不是一個美好的夢,舊事重提,激起了多年前難堪的回憶——直到床邊的鬧鐘把她吵醒,徐白才從床上猛然坐起來。

  窗外天光大亮,還有不知名的鳥叫。

  北京的七月,已是盛夏酷暑,賓館開放了冷氣,徐白只披了一條浴巾,站在一扇落地鏡之前,用木梳子梳理長發。

  徐白不再是那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她今年研究生剛畢業,成功拿到了雙學位。

  今時不同往日,她這一回,是真的長大了。

  結束研究生論文的當天,徐白拖著行李箱回國,下完飛機進賓館睡了一覺,便准備去恆夏集團面試。

  時值七月,陽光耀眼,北京城內十分悶熱。

  徐白坐在出租車內,透過一扇玻璃窗戶,看向了城區風光。

  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擁堵的車輛恰似長龍,耳畔不斷傳來汽車鳴笛聲——這座城市還是像以前一樣,充分彰顯了熱鬧與繁華。

  出租車司機在等綠燈的空檔,與徐白攀談道:“你是哪裡人啊,外地來北京的嗎?”

  徐白把包放在腿上,出聲回答道:“是啊,好久沒來過北京了。”

  她的頭發比較長,發梢燙卷了一點,流風從窗外吹進來,發絲剛好擋住半張臉。

  司機看不清她的外貌,聽口音又是普通話,只記得她是要去恆夏集團的寫字樓,便繼續說道:“那個什麼恆夏集團,是一個互聯網公司吧。”

  而且還是一個發展勢頭迅猛的互聯網公司。

  似乎成立沒幾年,瘋狂吞並市場份額,不斷推出新產品,有很強大的供應鏈。

  徐白接話道:“對啊,是一家互聯網公司。”

  她說出了實情:“我今天要去面試,面試成功的話,就能留下來了。”

  司機便鼓勵道:“哦,祝你好運啊。”

  他以為徐白是做互聯網的,寫寫程序,搞搞開發——近幾年來,計算機行業實在火爆,每年都有一批年輕人,馬不停蹄地奔赴IT業。

  然而徐白的專業是翻譯。

  恆夏集團從去年開始,面向市場推出翻譯APP,連帶著推銷一些外語學習軟件,目前仍然在拓展市場的過程中。

  因此他們擴大招聘,尋求專業翻譯,加入當前項目組,來完善軟件的設計。這一連串的擴張,可謂野心勃勃。

  面試地點就選在公司總部的三樓。

  三樓開放了冷氣,整條走廊都很安靜。

  徐白穿著一件套裙,踩著五釐米的高跟鞋,坐在空調的出風口,抬起頭四處打量。

  坐在徐白身邊的,是一同等待面試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自我介紹道:“這位小姐,你好啊,我叫江舟。”

  江舟今年二十五歲,與徐白差不多一樣大。

  他相貌端正,穿著一身規整的西裝,一派胸有成竹的樣子,明顯是有備而來的人。

  “我是從美國回來的,”江舟凝視徐白,繼續搭腔,“我的專業不是翻譯,我是搞工程的,但是我考到了翻譯證。”

  他殷勤地問:“小姐你呢,你是哪所學校畢業的?”

  徐白把手伸進了衣服口袋。

  江舟以為她要拿什麼——卻見她拿出一塊草莓糖。

  徐白旁若無人地撕開糖紙,然後就這樣把草莓糖吃了。

  “我今年研究生剛畢業。”徐白答道。

  等候室裡有不少前來面試的人,但看大家都是一副精英的模樣,誰也不知道最終花落誰家。

  畢竟這一次,空缺的職位只有兩個。

  而恆夏集團待遇優厚,不僅提供福利保障,還有充分的職業自由。在北京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談什麼都是虛假的,只有錢才是真誠的。

  錢多,事少,交通方便,那就是最好的工作。

  江舟對工作有把握,對徐白也燃起了興趣。

  他忍不住詢問:“小姐,你介不介意我問一句……你、你有……”

  由於搭訕的經驗幾乎為零,江舟只能結結巴巴道:“小姐,請問你有沒有男朋友?”

  徐白乍一聽見,似乎愣了一瞬。

  她含著糖笑了:“我沒有找男朋友的打算。”

  所以說搭訕這種事,是需要經常練習的。缺乏經驗的江舟,在得到這樣的回答以後,他就感覺格外驚奇。

  他不假思索地問道:“為什麼呢,你這麼年輕漂亮……”

  徐白眨了眨眼睛:“我們今天不是來面試的嗎?”

  言下之意,不談私事。

  江舟聽懂了她的意思,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徐白也不再說話,抬頭正視前方,像是在等待面試。

  走廊外傳來高跟鞋踩踏地板的聲音,木門打開的那一刻,有一位穿著灰色套裙的美人,和在場的面試者打了一個招呼。

  她膚白貌美,看著也很年輕。

  她說:“大家好,我是副總經理夏林希,項目組長臨時有事,為了不耽誤大家的時間,我和副組長負責第一組。”

  會議室的大門敞開,木桌和皮椅並排,夏林希拿著一沓文件,連同幾個面試官一起,進入了會議室的內部。

  副總經理人過留香,這一邊的等候室,還殘余著淺淡的香水味。

  徐白偏頭看著她走遠,聽見江舟開口道:“這個公司的女員工……都是這樣的嗎?”

  他瞧了一眼徐白,又瞧了一眼夏林希,忽然充滿了干勁。

  江舟是第一組第一個參加面試的人,不久之後,他就進入了會議室之內。

  等他出來的時候,卻帶著一臉的喪氣。

  仿佛參加遠征的十字軍,慘敗於新月的彎刀之下,又好比十三世紀的匈牙利,慘遭蒙古人無情蹂躪。

  總而言之,江舟的神情很頹廢。

  下一個面試的人就是徐白,徐白進門之前,江舟還提醒了一句:“他們要我詳述外語的學習方法,可我學英語的方法,就是在語言環境裡學啊。”

  他不清楚徐白的底細,但見她守口如瓶的樣子……可能,畢業的學校不夠好吧。

  會議室之內,徐白獨自落座。

  她正對著副總經理夏林希,聽到對方開口道:“徐小姐本科巴斯大學,研究生牛津大學,來自中英翻譯和英法翻譯的筆譯專業……”

  夏林希看著她的簡歷,很溫和地問道:“請問徐小姐,為什麼選擇我們公司呢?”

  為什麼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錢多事少,平常不用奔波,工作內容又有趣。閑來無事,還能繼續做喜歡的筆譯,這是徐白追求的理想狀態。

  徐白坐得端正,回答規範道:“因為對貴公司文化很感興趣,也希望能參與到當前的項目組……”

  項目組的副組長了然一笑:“徐小姐你好,我是副組長,能不能請你把剛才的話,用英語和法語分別復述一遍?”

  徐白的面試時間長達十幾分鐘,面試結束之後,項目組的副組長還和她握了個手。

  “感謝你來參加面試,”副組長和她說,“我們將盡快處理,在三個工作日內通知結果。”

  此時是下午兩點十分,窗外的太陽依然燦爛。

  徐白和面試官告別,獨自一人走出會議室,隨後來到了電梯門口。

  恆夏集團並不缺錢,電梯的裝潢格外講究,兩邊的門框擦得锃亮,恰好能反射出光影。

  徐白的影子就在門框上,她看向那一塊反光的地方,因為覺得有點困,揉了揉自己的臉。

  或許是由於基因好,她的皮膚還和十五歲一樣,仿佛雪白的米糕團子,稍微使一點力,就能留下紅印。

  簡而言之,既適合遠觀,也適合褻玩。

  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徐白雙手拎著皮包,剛准備跨進電梯,腳步卻在瞬間停滯。

  電梯裡鋪著大理石磚,站著一個許久不見的人。

  他穿著一件高定襯衫,身形一如當年挺拔。

  徐白驚訝片刻,竟然彎下腰來,掐了自己的腿。她穿著黑色絲襪,襪子差點被指甲勾破。

  而且腿也很疼,並不是在做夢。

  徐白復又站直,脫口而出:“謝……”

  她這樣稱呼他:“謝先生。”

  兩秒以後,徐白注意到他的工牌,她馬上改口道:“謝總監。”

  謝總監審視她良久。

  他抬起了一只手,停在衣領的上方,緩慢解開一顆襯衫扣子——徐白並沒有移開視線,她能看見他的喉結,鎖骨,規整的衣領,深色的袖扣,沒戴戒指的手指,聽到他語速緩慢,不含情緒地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徐小姐。”

  好久不見,徐小姐。

  徐白無聲地笑了。

  到底不甘心,到底意難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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