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坐酌泠泠水 -【杏霖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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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5 09:57 AM

第四十五章 再去羅府

    “妹妹,你怎麼做的?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做的?”回到南院,夏祁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追到夏衿房裡翻來覆去地問她。

    夏衿斜斜地看他一眼:“扮成你的模樣出去打了他一頓唄!”

    夏祁滿眼冒星星:“我當然知道是這樣!不過具體到底是怎樣,你給我說說。”

    “想知道?”

    “當然!”

    夏衿湊近他,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就不告訴你!”

    夏祁一口老血沒吐出來:“靠,不帶你這樣的。”

    這段時間被夏衿粗暴對待,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學會了說粗話。

    事實證明,學壞真的只需要三天。

    第二天,夏正謙跟著一起去了醫館。

    因著前兩天鬧出來的事,夏正慎不好再讓夏衿給趙郎中打下手了,反正人情他已賣了出去。在跟夏正謙解釋了一通之後,他安排了夏衿去抓藥——每個新來醫館的學徒,不管是郎中自已收的徒弟,還是夏家少爺,都從抓藥開始。只有熟悉了藥名、記住了藥性,才能開始學醫。這是每個學醫者必經之路。

    “哼!”夏禪看夏衿端著裝滿了藥的小稱走過來,偷偷地伸出了腳,暗暗期待夏衿被拌上一跤。

    夏衿挑眉斜他一眼,走過去時故意踩在他的腳上。

    “哎喲!”夏禪身子一歪,戥子上的藥全散了出去。

    “怎麼回事?”夏正慎怒氣衝衝地過來。

    “他踩了我的腳。”夏禪指著夏衿道。

    夏衿聳聳肩:“我好好地走路,誰知道你會突然伸只腳過來。”

    “你說,怎麼回事?”夏正慎指著一起抓藥的石華問道。

    石華暗呼倒楣,卻也不敢說沒看見,否則兩邊都討不到好。如今照實,還只得罪夏禪一人。

    他道:“就是六少爺說的那樣。”

    夏正慎頓時咬牙,冷冷地盯著夏禪,低聲道:“禪哥兒,你要是再生事,我就行家法了。”

    夏禪低下頭去不再作聲。

    接下來的時間,他就老實了許多,再不敢出妖娥子。

    下午未時,醫館來了一個中年男子。雖著青衣小帽,卻昂首挺胸,十分有派頭。

    他一進來,就掃視了屋裡一眼,高聲問道:“哪個是夏郎中?”

    夏正慎醫術淺陋,平素並不敢給人看病;夏祐則未出師。這仁和堂內能被稱作“夏郎中”的,就只有夏正謙一人。

    權貴人家來請人看病,就是這般模樣,夏正謙早習慣了。

    一聽到這人問話,他就站起身來,拱手笑道:“在下就是。”

    “哦。”那人大大咧咧地走過來,“我是羅推官府上的下人,我家老爺聽聞夏郎中醫術高明,想請夏郎中給我家三公子瞧一瞧病。”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病人輕聲議論起來:“呀,是羅府的。”

    “他家三公子可病的有一段時間了。”

    “可不是,聽說請了京中的禦醫來看呢。”

    “禦醫都看過,還來請夏郎中。難道禦醫都瞧不好羅公子的病?”

    “要是羅公子的病被夏郎中看好了,這豈不是說咱們夏郎中比京裡的禦醫都還要厲害?”

    夏正謙一聽是羅家來找他,心裡一驚,轉頭看了夏衿一眼,忐忑不安。

    夏正慎一聽是羅推官府上,立刻喜得見牙不見眼。當初夏正謙跑去羅府退親,他還憂心得罪了羅家,整天提心吊膽的就怕衙役來醫館找麻煩。後來一直平安無事,他這才放下心來。

    如今羅府竟然不計前嫌,來請夏正謙去給羅三公子看病,這結交羅府和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他怎麼會放過?

    他上前笑眯眯地拱手道:“原來兄台是羅大人府上的,難怪舉手抬足間氣度不凡。兄台貴姓?”

    聽得這話,一直從容抓藥的夏衿手上一抖,差點把戥子上的藥給撒了下來。

    羅府那下人倒是很受用,聲音明顯緩了下來,不像原來那麼咄咄逼人:“免貴姓於。”

    他環顧一周,催道:“夏郎中呢?趕緊叫他收拾東西了跟我走。”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對了,還有夏郎中的那位公子,也一起去。”

    這話一出,夏衿頓時感覺到好幾道目光朝她望來。

    “這就走,這就走。”夏正慎點頭哈腰地道,轉過頭對夏正謙道,“三弟,趕緊提了藥箱跟這位於管家去羅府。”又望向遠處的藥櫃,“祁哥兒,把手上的事交給石華,你跟你爹去一趟羅府。”

    “好的。”夏衿應得很是乾脆,把手上的藥方交給石華,告訴他自己抓到了哪一個藥名,淨了手便去了夏正謙身邊。

    夏正謙見夏衿聽到這于管家的事,一臉平靜,從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一點端倪,而且像沒看到他的目光一般。他心裡不安,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相問,只好一個勁地向她眨巴眼睛。

    夏衿心裡好笑,卻依然裝作未見,只低著頭看著地面,一副老實乖巧模樣。

    夏正慎見夏正謙愣著不作聲,生怕惹于管家不高興,連連催道:“三弟,愣著幹嘛?還不趕緊走?”

    “好。”夏正謙也不敢耽擱,提起藥箱,對夏衿叫了聲,“走吧。”便跟著于管家出門。

    那姓於的下人在夏正慎面前擺架子,但在夏正謙面前卻比較客氣,讓他們上了馬車,自己則坐在了車轅上。

    夏正謙等著馬車緩緩朝前行駛,這才湊到夏衿面前,低聲問道:“你是夏祁還是夏衿?”

    夏衿笑了起來,頑皮地眨了眨眼:“您猜。”

    這下不用猜了,夏正謙舒了一口氣,坐直身體,問道:“這幾天來醫館的一直都是你?”

    “嗯。”夏衿點點頭。

    夏正謙長長地歎息一聲,不說話了。

    不讓女兒來醫館,就意味著夏祁不能在家裡看書。一邊是女兒的聲譽,一邊是兒子的前程,哪一個都很重要。偏他沒本事,不能同時保全兩者。這讓他心裡很不好受。

    夏正謙為什麼歎氣,夏衿不用想都知道,她低聲道:“爹,放心吧,我不會讓人發現的,影響不了聲譽。”

    夏正謙又歎了一口氣。

    也只能如此了。

    等到夏祁參加春闈考中秀才之後,夏衿就不用拋頭露面了。到時候,羅公子的病也該好了吧?

    夏衿坐在一旁,想的則是另一回事:不久就到春闈了,她得在這之前讓三房從夏府搬出來才好。否則一個秀才孫子,老太太怕是捨不得放手。再說,羅騫的病也不能拖,總不能拖上一兩個月不見丁點起色?到時候,影響的還是夏正謙的聲望。

    馬車很快停在了羅府門前。于管家領著他們到了二門處,交給了等在那裡的一個小丫鬟。小丫鬟又把他們帶到了羅騫院裡。

    這一次,羅夫人也在那裡。見了夏正謙父子來,她的態度比起上次熱情不了少:“夏郎中來了?”又叫丫鬟,“趕緊上茶。”轉頭寒喧,“外面挺冷吧?趕緊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屋子裡卻是不見羅維韜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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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6 08:42 PM

第四十六章 換人

    或許是因著羅三的病,夏禪對夏正謙父子有了顧忌,又或許是夏正慎警告了他,接下來那半日,他再沒出什麼妖娥子。

    晚上回到夏府,夏正謙和夏衿剛到院子門口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聽人來報,老太太有請。

    “老太太請三老爺和六少爺到上房說話。”這是老太太院裡的婆子所傳的話。

    夏衿沒法,只得跟著夏正謙去了上房。

    “老三來了,趕緊坐吧。”老太太難得的對夏正謙露出了個笑容。

    她這個笑容沒讓夏正謙感覺到母愛和關切,反而生出惶恐來:“兒子不敢。娘請兒子過來,不知有何吩咐?”

    見夏正謙不順著自己的意思上演母子情深的戲,老太太頓時不耐煩了,口氣極沖地道:“叫你坐你就坐,囉嗦什麼?”

    夏正謙這才松了一口氣,在下首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對於這個老太太的秉性,夏衿太清楚了。她知道,如果她也跟著坐下,老太太立刻會指著她大罵一通,說她沒教養、不懂尊卑什麼的。她自然不會去討那個罵,站到了夏正謙身後。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見沒什麼可挑剔的,這才對夏正謙道:“今天,羅大人府上請你去給三公子看病了?”

    “正是。”夏正謙欠身回道。

    “你有幾分把握?”

    夏正謙抬起頭來,望了夏正慎一眼,回道:“兒子醫術不精,對羅三公子的病,並無把握。”

    “醫術不精就好好學,別整日裡跟老婆孩子躲在屋子裡玩鬧。你看你爹,哪時不手裡拿著醫書,腦子裡盡琢磨醫術的?你再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老太太又巴拉巴拉地數落了一通。

    夏衿聽了只有無語。

    夏家三兄弟,老大夏正慎早上按時去醫館,傍晚再按時回家,平日在醫館裡,只是四處瞧瞧看看,防止大家懶偷耍滑,然後就拿著茶杯喝茶,最是悠閒自在。老二夏正浩就更不要說了,今日去省府參加詩會,明日城裡哪個秀才老爺請去看花,後日就跟幾個小妾在府裡吃酒玩樂,整個兒無所事事。

    只有夏正謙,每日跟夏正慎一起進出,在醫館裡忙得連喝口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這些都不用說了。半夜有病患來請,不管颳風下雨,暑九寒天都是去。出外診的話,有時候一出去就是一天,夜深才得回家。像今天這樣能按時回家的,一年之中也沒有幾次。

    就這樣,到了老太太嘴裡,他就成了最閑的人,整日裡啥事不做,就只在家裡跟老婆兒女玩鬧!

    說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話。

    不過,一想起自家老爹不是這女人的兒子,而是她情敵生的,夏衿就釋然了。

    夏正謙想是被罵習慣了,老太太在上頭罵著,他就木著個臉聽著,時不時地應答一句:“娘教訓的是,兒子知錯了。”

    罵了一通,見夏正謙態度還算恭順,羅家的病也還得靠他去治,老太太終於喘了口氣,不罵了,道:“不管怎麼說,羅公子的病,你定得給治好了。你二哥如今閑在家裡,沒個營生。你治好羅公子的病,到時候跟羅大人說說,在衙門裡給你二哥討個差事。他要求也不高,給知府大老爺做個幕僚、師爺什麼的倒也使得。”

    這話一出,夏正謙頓時一臉苦笑。

    這臨江城雖處在江南更靠南一點,卻也算得鐘靈毓秀,人才倍出。這地方,秀才一抓一大把,想做個私塾先生,孩子家長還得琢磨琢磨,考校考校你學問好不好呢。至於舉人,也不在少數。可現在,老太太一張嘴就是給知府大老爺做幕僚和師爺,這癡人說夢呢吧。

    不過,夏正謙有無數的經驗,知道跟老太太掰扯不清,此時要是跟她講道理,劈頭蓋臉就只有一頓臭駡。他只得應道:“兒子定然盡力。”

    老太太雖喜胡攪蠻纏,卻也知道就算夏正謙下了保證,如果醫術不行,卻也白搭。羅公子的病不會因此而被治好。

    她揮揮手,滿臉不耐煩地道:“行了,那就這樣吧。”說完又厲聲道,“定要好好治,要是讓我知道你留丁點的力氣,我定不饒你!”

    “是是。”夏正謙苦笑著站起來拱拱手,轉身就要出去,夏祁自然跟在後面往外走。

    老太太看到夏衿,似是想起了什麼,忙又叫道:“對了,老三。”

    夏正謙只得轉過身來:“娘,何事?”

    “明兒去羅府,你帶禪哥兒去吧。那是你自己的親侄子,好歹也提攜些。祁哥兒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次羅府他就別去了。”

    夏正謙站在那裡,半天沒有說話,但袖子下的手掌卻緊緊握成了拳頭。好半晌,他才出聲道:“娘,這事不是我不願意,而是羅三公子他指定要祁哥兒過去。要不你問問大哥,羅府人來時,是不是指名叫的祁哥兒?”

    老太太冷哼一聲:“那羅三公子病了些時日,久沒跟同齡人說話,見了祁哥兒免不了有幾分新鮮,所以點名叫他。你帶禪哥兒去,他認得禪哥兒了,自然也會特地叫禪哥兒。”

    夏正謙還想再說,夏衿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道:“爹,就照老太太吩咐辦吧。”

    夏正謙看看她,再看看老太太,歎了口氣,應道:“是,兒子知道了。”

    老太太這才滿意地揮手:“行了,去吧。”

    夏正謙父女倆剛下臺階,就聽老太太在屋裡叫道:“趕緊去叫他們過來吃飯。為了那兩個孽畜,耽誤這老半天時間,想必我那乖孫子早就餓了。”

    夏正謙深深地吐了一口心裡的鬱氣,快步出了院門。

    出了院門走了好一會兒,眼看離得上房遠了,他才出言安慰夏衿道:“待明日去了羅府,我私下裡跟羅夫人提上一提,來人到醫館時只點名叫你去,不提禪哥兒,他們自然就沒法了。”

    “沒事。”夏衿笑笑道,“羅公子的病,守方就行,我不去沒關係的,你帶四哥去好了。”

    夏正謙看看夏衿真是無所謂的樣子,並不是說氣話,不由得心裡感動又愧疚,喊了一聲:“衿姐……”

    “爹!”夏衿趕緊打斷他的話,左右看了看。

    夏正謙一驚,知道自己失言,趕緊也四處觀望。見近處並沒有人,這才放下心來。

    “爹爹,以後請慎言。”夏衿正色道。

    要是被夏府人知道她女扮男裝,還不定鬧出什麼事來。鬧事她倒不怕,只擔心打亂原定計劃。

    “放心吧,下次不會了。”夏正謙更加愧疚。

    第二日,羅府人來叫時,夏正謙果然帶著夏禪去了羅府。

    小半個時辰後,他回來了,把夏衿單獨叫到一邊,道:“羅公子問你為什麼沒去,我說是家裡老太太的意思,想讓禪哥兒見見世面。”

    夏衿倏地抬起頭來,看向夏正謙。

    她沒想到夏正謙會這麼回答羅騫。

    夏正謙為人謙和,可從來不說讓人難堪的話,做讓人不舒服的事。便何況,這事還涉及老太太!

    看到夏衿詫異的神色,夏正謙解釋道:“如果不這麼說,羅家還以為咱們搪塞他們,拿羅公子的身體來開玩笑。已經有過一回這樣的誤會了,我不想讓他們再誤會。”

    他歎了一口氣,望向別處,聲音變得低沉:“反正請咱們去,羅家人一定調查過你我。夏家的大小事,瞞不過他們。”

    夏衿眨了眨眼,對這事不予評價,問道:“那羅家人怎麼說?”

    “羅夫人當場便發了火,說要派婆子過來斥責老太太,不過被羅公子攔住了。羅公子問了我你是什麼態度,說如果你想要正大光明給他治病,他會全力支持你。待他病好了,也會告訴別人他是你給治好的。”

    聽到這話,夏衿的嘴角微微翹了一翹。

    羅騫如此力挺她,看來還是很願意與她合作的。這樣就好。

    夏正謙看了夏衿一眼,繼續道:“羅公子說,他的病還得請你治。所以讓我轉告你,讓你到巷口街角那裡去等著,他會派人在那裡接你。”說著,臉色便不大好看。

    聽羅騫那意思,是要派人私下裡把夏衿接過去給他瞧病。可夏衿是女孩子,現在天又這麼晚了,就這樣單獨去羅府,被人知道的話,她的名聲可就要毀了。

    偏自己沒能耐醫治羅三公子的病,而自己老娘還無事攪三分,夏衿這樣做,也是為了給他和老太太彌補過錯。女兒不光沒有錯,心裡還十分委曲呢。所以這事他沒法阻攔,而且還沒辦法說什麼。

    真讓人鬱悶!

    夏衿看了看天色,發現天已暗下來了,道:“那我去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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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6 08:42 PM

第四十七章 羅騫

    夏正謙想了想,找了夏祁的小廝天冬,叮囑他到了羅府一定要緊跟著少爺。

    天冬雖然嘴上答應,心裡卻十分納悶。這幾天他總覺得少爺怪怪的,如今連老爺都變得奇怪起來,到底出了什麼事?

    以至於夏衿打扮成夏祁的樣子,跟天冬在二門外匯合時,就發現天冬老偷偷打量她。

    她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沒發現自己有什麼不妥,疑惑地抬起頭來問天冬:“怎麼了?”

    天冬連忙避開目光,結巴道:“沒、沒什麼。”

    夏衿揚了一下眉,思忖著要不要把自己假扮的事告訴天冬。但一想天冬忠心有餘而機靈不足,膽子又小,知道真相後怕是會緊張失措,她只得打消了這主意。

    夏家三房雖不入老太太的眼,但夏正謙是個有本事的,有點腦子的下人都知道夏家一家上下就靠著夏正謙吃飯。所以對於夏祁這個少爺仍跟對夏禱、夏禪一樣尊重。夏祁帶著天冬出門,並未受到任何阻攔或盤問。

    主僕倆到達約定地點時,樂山已在那裡等很久了。

    “夏公子,我家公子說了,如果夏公子覺得有必要,小人可以到夏府去請您出診。”樂山的態度比起上次來更為恭敬。

    夏衿擺擺手:“不必那麼麻煩,我直接去就好了。”說著逕自上了馬車。

    到了羅府,仍是樂山送到二門。由彩箋接了進去,羅夫人仍然不在,屋子裡只有羅騫和尺素兩人。

    今天的羅騫。穿著一件繡著銀色紋飾的紺藍色綢緞長衫,更顯得皮膚白皙,眼如點墨;他的唇也不再像原來那麼蒼白,此時已帶了一層淡淡的健康的紅暈,輪廓分明;臉上也有肉了,再不像原先那般額骨突出,瘦得厲害。在高挺的鼻樑映照之下。他整個臉龐如大衛的雕塑一般,五官立體。英俊逼人。

    “今天氣色不錯。”夏衿朝他點頭微笑道。

    羅騫抬起眼,望著眼前這位年幼卻醫術厲害的少年,頷了頷首:“謝謝。”聲音低啞,卻如大提琴的旋律一般動聽。

    見尺素拿了碧綠色的綢緞棉墊來。他主動伸出了手,放到墊子上。

    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強壯有力,手掌寬大而厚實,手指修長卻指節突出。夏衿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搭在他的手腕上,兩人的手一大一小,一粗曠一細膩,瞬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羅騫抬起眼眸,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下。心無旁鶩的夏衿,忽然就覺得不自在起來。她匆匆拿了個脈,便把手收了回來。下意識地將它攏在了衣袖裡。

    夏衿定了定神,走到彩箋早已備好文房四寶的桌前,背著羅騫道:“我給你開個食療的方子,配著藥吃,效果更好。”

    “有勞。”羅騫也不知本身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還是身體不適。不想說話,夏衿來了幾次。言談之間,他都是用辭簡短而又禮貌周全。

    夏衿寫好食療方子,又把原來的藥劑微調了一下用量,吹幹後將其遞給尺素,便準備告辭——她之前來了幾次,都是這樣的程式。

    尺素略懂藥理,羅騫所吃的藥,都是她親手經辦,絕不假手第二人。這便能有效地防止別人在藥裡作手腳。而藥方,羅騫是不看的。每次看診之後,他都由尺素扶著,躺回床上,閉目養神。夏衿,則由彩箋送出門去,再由樂山接手。

    卻不想,這一次羅騫卻出聲道:“我看看那食療的方子。”

    尺素愣了一愣,這才低下頭去,在手裡的兩張方子中挑出一張,遞給羅騫。

    羅騫將那方子掃了一眼,抬起眼眸看向夏衿時,目光越發深邃。

    他低聲道:“這海參,是何物?怎麼吃?”

    夏衿詫異地看了羅騫一眼,繼而想起,這臨江城雖說臨江,卻深居內陸,並不臨海。海參這東西,臨江城很多人怕是沒見過。羅騫不知它是何物,也不奇怪。

    “它是海中的一種動物,大約這麼長,這麼大。”她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見羅騫掃了她的手一眼,忙又將手攏回袖裡去,“顏色深褐,其性溫補,足敵人參,故名海參,與人參、燕窩、魚翅齊名。此物能入心腎二經,補腎益精、養血潤燥。羅公子你原先失血過多,精血有虧,食些海參,最是適宜。”

    羅騫點了點頭,又問:“這東西,如何烹飪?”

    聽得這話,尺素看看羅騫,又看看夏衿,眉頭微蹙,眼裡全是疑惑。

    海參這東西,雖不是臨江所產之物,但在羅府,並不是什麼稀罕物兒。在羅府主子的菜肴裡,偶爾也會出現它的身影。只是它畢竟價錢昂貴,味道也有些腥,羅府的主子們都不大喜歡,廚子一年做它就那麼兩三次,還是在宴客的席面裡。

    夏衿做事向來認真。她雖沒有濟世救人的慈悲心腸,但一旦經手接了病人,她便會仔細對待。

    羅騫有此一問,她也沒有多想。回想著前世的記憶,她緩緩道:“用滲了薑汁或者薑酒的熱水泡發,再用冷水浸泡兩三日,即可以食用。吃法很多啊,用醬油煨之做成紅燒,或是切片煮湯,加糖熬成甜品,用大蒜和油爆炒,都可以的,就看你喜歡哪種吃法。”

    尺素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一時之間她想明白了公子的用意。

    夏家,小戶人家。海參這東西,羅府都不能常備,夏衿又怎麼有機會吃到這東西,還對其瞭解頗深的樣子?

    所以,夏衿的話聲一落,她便含笑道:“真沒想到夏公子不光醫術高明,便連烹飪一道也有如此心得。只是……”她眉眼彎彎,笑容天真而真摯,“夏公子怎麼會有機會吃到海參呢?”

    “尺素,不得無禮。”羅騫輕斥一聲。

    夏衿瞥她一眼,又深深看了羅騫一下,嘴角微微一勾,不慌不忙地道:“我那師父,平生別無所好,唯一喜歡的,便是美食。她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給了我,我做徒弟的,總不能讓她老人家饞著,自是想方設法弄些好東西來孝敬於她。好在我師父是個過過好日子的人,在她的指點下,我倒沒有糟踐這些好東西。”

    “哦,原來如此。”尺素道,又斂衽對夏衿福了一福,“剛才奴婢言出無狀,還請夏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夏衿也不回禮,只淡淡道:“我出身貧寒,忽然之間對名貴吃食如數家珍,尺素姑娘心有疑惑也是正常。”

    “不、不是這樣的……”尺素被她直白的話弄得尷尬起來。

    “夏公子雖出身不高,卻一身本事,建功立業也只在須臾之間。”向來少言的羅騫忽然說了一句長話。

    “對對,正是這個道理。”尺素如釋重負,連聲附和。

    夏衿一笑,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拱手道:“如果羅公子沒別的事,我就告辭了。”

    羅騫抬起眼眸:“往後你每日……”

    夏衿接過他的話:“其實羅公子這病好得差不多了,照著這藥方吃下去即可。如果有需要,公子再派人去叫我便是,不必每日都來的。”

    見夏衿收拾東西要走,三人中最沉不住氣的彩箋急了,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該插話,道:“我家公子身體金貴,夏公子還是每天過來看看才好。”

    夏衿沒有說話,只看著羅騫。

    羅騫卻沒接這話茬,抬起眼眸,注視著夏衿,忽然很認真地道:“你家的情況,我都知道。你想不想搬出來?”

    饒是夏衿經歷兩世,心思沉穩,也被羅騫這不按常理出牌的節奏弄得詫異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羅騫也不著急,只靜靜地望著她。

    心念急轉之間,夏衿終於找著了頻率,也很坦然地點了點頭:“是。”

    “我可以幫你。”羅騫簡潔地道。

    夏衿望著他的俊臉,忽然間就笑了。

    羅騫這直來直去很坦然的性格,很合她的味口。

    她開口道:“你想要什麼條件?”

    羅騫望著夏衿,挑了挑眉,片刻之後,他也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

    坦蕩大氣,沒有一絲的小家子氣。他還真很好奇夏家是怎麼養出這樣的少年的。難道,是受她那個師父的影響?

    兩人都不再藏著掩著,打開天窗,把陽光放進來,整個屋子的氣氛便好了起來。

    “以後開個醫館,咱們五五分成。”他道。

    夏衿搖頭。

    因為她知道羅騫的處境,所以,不用想她都明白羅騫的想法。

    世間之人,無論貴賤,都會生病,生病了就得去尋郎中。權貴之人又更為惜命。一旦有人把他的病治好,內心感激自不必說,為了以後性命無憂,還會跟這醫術高明的郎中保持良好的關係。

    如果由羅騫出資開一家醫館,夏衿和夏正謙坐堂,他來出面宣揚他們的名聲,推薦給他認識的權貴,那麼夏家父子行醫所獲得的人脈便是他的人脈。以後他考上了進士做了官,夏衿還可以跟他到京城或任上去,繼續在那裡為他拓寬人脈,這絕對是一大利器。

    除此之外,醫館還能在金錢上給他帶來一定的收益。

    這對於他,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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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6 08:46 PM

第四十八章 交談

    而從另一方面來看,對夏正謙和夏衿,這事也是大有裨益的。

    首先夏家三房不用再給夏家人當牛做馬,賺再多的錢,可花一文錢都還得看別人的臉色。

    其次,有了醫館五成的收益,三房可以在外面置私產,還可以借羅騫的權勢在臨江城裡獲得一定地位;以後到京城或任上,夏家三房可以完全擺脫夏家,開創自己的一方天地。而羅騫能走多遠,就能給夏衿撐起多大的一片天。官與醫,互相扶持,互惠互利。沒准,他們還能混到京中成為禦醫,五五分成後所賺的錢,可以供他們任意揮霍,不用再過拮據的日子了。

    可這,絕不是重生一回的夏衿所想要的。

    死過一回,她名利心很淡,只想賺些錢,嫁人生子,過一段平凡普通而有滋有味的日子。

    上輩子臨死前,她是有遺憾的。普通女人相夫教子的溫馨平淡生活,她從未過過。身上背著命案,那種日子於她而言可望而不可及。

    把自己和頗有野心的羅騫綁在一起,一輩子追隨著他的步伐向前奔跑,即便她是男兒身,她也不願意。不光她不願意,她也不希望讓夏正謙這麼做。這樣,太累。

    人生苦短,何必為了名利與金錢,活得那麼累呢?做一道美食,與家人坐下來一起細細品嘗;再飲一杯香茗,看看窗外的餘輝,多麼愜意自在。憑她的醫術與頭腦。這樣的生活,唾手可得!

    她何必捨近求遠?

    “為什麼?”羅騫沒有什麼情緒的臉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他從未想過夏衿會拒絕,而且連想都不用想。拒絕得如此乾脆利索。

    答案是現成的:“因為,我跟你一樣,也想考秀才、中舉人,拼進士,走仕途。我不想跟我爹一樣,被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明明濟世救人。卻連豪門的下僕都不如。”

    羅騫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層赧然的紅暈。

    或許他想起了夏正謙和夏衿來府上自薦時的情景。羅維韜對夏家父子,並無好臉色;而他。對待夏正謙或許都沒有對待于管家那麼用心——于管家是左膀右臂,許多事都需要其去操辦張羅,他離不開這樣能幹而忠心的人;而夏正謙,這種郎中一抓一大把。只要有錢就可以請來,根本用不著費心。

    他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一聲,放下手時,已恢復了常態。

    夏衿不願意,這話題就談不下去了。夏正謙雖醫術高明,但也只在城南那一小片。臨江城裡比他醫術高明的人,雖然不多,卻也不少。而且他年紀不小了。過上十年或許就要頤養天年了,跟不上自己的步伐,這樣的人。沒有什麼培養價值。

    他歎了一口氣:“那還真是遺憾。”說著,端起了茶碗。

    這是要端茶送客了。

    夏衿卻沒有起身,自己也將桌上的茶碗端了起來,輕呷一口,然後放下茶碗,抬起眼道:“開醫館不行。但開食肆,卻是可以。”

    “什麼?”羅騫那好看的鳳目一下睜得極大。

    不是他不沉穩。而是夏衿這轉折跳得太大。

    夏衿的臉上浮上淺淺的笑意:“因為我師父喜好美食,我也是個吃貨,對於吃,我頗有研究。做上一些別人未見過的小吃,推出一些別人未吃過的新鮮菜式,我想,我們的食肆還是能賺錢的。”

    羅騫輕笑著搖頭,興趣缺缺的樣子:“你想開食肆,這沒問題。我對吃沒什麼心得,別的幫不了,就湊個本錢吧。”

    說著,他喚尺素:“拿五十兩銀子給夏公子。”又問夏衿,“夠不夠?不夠我再添些。”

    “差不多了。”看羅騫這表情,夏衿也不點破。開食肆,自不是賺點小錢那麼簡單。

    她現在嚴重缺資金,羅騫能拿五十兩銀子出來,也算能解決她資金問題了。而且推官的兒子開的店面,那些流氓地痞、衙門小吏誰敢惹?這個招牌,還是很好用的。

    開醫館是從屬關係,開食肆是合作關係。羅騫二話不說就拿出五十兩銀子給她,也算是講義氣了。

    “不過……”她道,“現在這銀子還用不著。等我忙完這段,把家分了,安頓下來,再慢慢找地方,尋鋪面,把食肆張羅起來。到時候,我再找公子你拿銀子。”

    羅騫也知道夏衿現在在夏府的處境,身上揣著五十兩銀子,沒的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他點點頭,恢復惜墨如金的狀態:“也好。”

    “那麼,分家的事就請公子幫一幫我。”夏衿道。

    “你說。”羅騫抬眼。

    夏衿壓低聲音:“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聽得夏衿這些打算,羅騫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點頭:“行!”

    倒是惹得尺素和彩箋頻頻往夏衿臉上看。

    夏家這少年,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一雙如墨一般黑亮的眸子,清澈乾淨,不染纖塵。這樣清秀乖巧如同鄰家哥哥一般的少年,算計起家人來,竟然如此狠利乾脆,還絲毫不動聲色,緩緩柔柔的語調,波瀾不驚。兩個小婢只覺背後涼颼颼的好不心驚。

    還是自家公子好。雖然腹黑,卻依然純良。與這位夏家公子相比,行事簡直太規矩了。

    談攏此事,夏衿便起身告辭。

    依然是彩箋送她出去,交予樂山。

    等彩箋回轉,進到羅騫所住的屋裡,便聽尺素跟羅騫道:“……依奴婢看,這夏家公子不像是好人。雖然他家人不堪,但那終是她的親親祖母和伯父,這樣算計,太過心狠。那食肆。公子還是不要跟他合夥了吧。咱們又不缺錢。更何況,開個小食肆,也賺不了多少錢!”

    “不是好人?心狠?”羅騫臉上帶著笑。但那笑容。彩箋只感覺到冷。

    “我倒是好人,我對家人倒不心狠?可你看,我落到了什麼地步?沒了我,我母親又會落到什麼地步?”

    彩箋默然。

    這身病,是羅騫自己練武受傷不假;當時參加葬禮,大家顧不上他也不假。但羅騫也有十七、八歲了,又不是幼齡孩子。怎麼可能不會照顧自己?而且,還有一個視他如命的母親呢?

    可就這麼湊巧。羅夫人當時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又找不出原因,整日躺在病床上。自顧不暇。而羅維韜,出喪下葬,迎來送往,忙得連面也見不到。沒幾日,他也病倒了。羅騫這裡,由羅府與之親厚的二房嬸娘出面,請了個郎中來,吃了幾劑藥,不光沒見好。反而有病情加重的跡象。回稟了嬸娘,再請一個郎中來,結果病情越發的重。羅騫心疑有鬼。不敢再假他人之手請大夫,自己悄悄到鎮上看病。然而因頭兩個大夫做了手腳,下的虎狼之藥,他病情加重,一般的大夫根本治不好了。

    待得羅夫人病情好轉,再看到兒子時。他就已是吐血不止的狀態了。羅夫人去查了二房嬸娘,又查了章姨娘。卻找不到一點做手腳的蛛絲馬跡。

    要不是夏衿妙手回春,她家公子,早已成了一抔黃土了。

    經歷了一場生死,羅騫已變得心智沉穩。一瞬間,他便收斂了冷意,淡淡地繼續道:“那夏公子,你看他進府時,東張西望面露驚訝羨慕之色沒有?他見到我爹時,表現得神色惶恐畏手畏腳沒有?我打賞銀兩時,你看他欣喜若狂興奮不已沒有?他剛才拒絕我時,你看他忐忑不安有絲毫猶豫沒有?”

    尺素連連搖頭。

    羅騫抬眸望她一眼:“他才十四歲。這樣的人,能是普通的人?”

    “此子本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尺素不由得想起了這句詩。

    “沒錯。”羅騫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即便他沒有高超的醫術,也值得拉攏。”

    他拳頭緊握,目光堅毅而深沉:“我不能再渾渾噩噩。我得做些什麼,才對得起這一場病,對得起老天讓我不死。”

    尺素沒有再說話,望向羅騫的目光既心疼又擔憂。

    她家公子,以前只埋頭讀書練武,一心想讓自己更優秀,好搏得父親的目光,好把章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子比下去,好讓父親真心後悔沒好好對待他們母子倆。

    而現在,公子不再埋頭向前,而開始左右兼顧。

    這變化,應該是好的吧?

    而此時,夏衿被樂山用馬車送回了夏家。

    此時天已完全黑下來了,夏正謙在院子裡急得團團轉。看到夏衿回來,他大松一口氣之餘,又埋怨道:“怎的這麼晚才回來?”繼而又緊張,“不會是羅公子那裡有了什麼變故吧?”

    “沒有。”夏衿道,“羅公子今天精神好,拉著我聊了些閒話,所以回來晚了。”

    夏衿蹙起的眉頭仍未鬆開,歎氣道:“你這事,該怎辦是好?女孩兒家……!”

    說到這裡,他警覺地四處看看,一副生怕被人聽到的樣子。見下人都在遠處,想來沒聽到他剛才所說的話,他這才放下心來,不過沒有再數落下去,只是憂心忡忡地長歎了一口氣。

    看他這樣,夏衿有些好笑,繼而又心裡生暖。見夏正謙沒再說話,她便道:“爹,那我回房去了。”

    “嗯,去吧。”夏正謙揮揮手。見夏衿要走,他不放心想要叮嚀兩句,可張了嘴卻不知說什麼,只得眼睜睜看著夏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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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6 08:48 PM

第四十九章 開局

    接下來幾天,仍是每日羅府派人到醫館接夏正謙和夏禪去給羅騫看病,而隔上一天,又會在傍晚派樂山來接夏衿過去。在夏衿的精心治療下,羅騫的病一日好似一日。

    如此過了五六日,那天傍晚,醫館裡好不容易沒人請外診,夏正謙跟夏衿按時回了家。剛吃過晚飯,就聽二門上的婆子來傳,說羅府請夏正謙過府治病。

    “不是說,羅公子的病已慢慢好轉了嗎?”舒氏心裡擔憂。

    跟了夏正謙十幾年,對病患的情況她心裡也有數。像這種一直在治著病的,忽然晚上又派人來叫,一般都是情況忽然惡化,不是個好兆頭。

    夏正謙也是心中凜然,看了夏衿一眼,轉頭對夏祁道:“你跟我去一趟。”

    夏祁先是一愣,不過隨即便反應過來。他也看了夏衿一眼,對夏正謙連連稱是,道:“我換件衣服就來。”說著,站起來就要出去。

    “爹,這樣不好,你還是帶四哥去吧。”夏衿卻道。

    夏正謙臉色一變,斥道:“這種時候,人命關天,還去想那些幹什麼?趕緊走!”

    夏衿被他這一斥,嚇得後退兩步,縮到舒氏身後,嘴裡小聲嘟噥道:“就知道人命關天,我才不讓哥哥去呢。羅公子病情好的時候就讓四哥去露臉,現在病情不好,就讓哥哥去頂罪。這世道還真是沒天理了。”

    這話說得舒氏臉色大變。

    “祁哥兒不去!”她道。伸手護在夏祁前面,神色堅定、目光犀利,盯著夏正謙如同遇到老鷹的母雞。

    夏正謙沒有理她和夏祁。轉頭定定地看著夏衿,嘴巴微噏,似乎想說什麼,不過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出了門,目光裡帶著深深的失望。

    夏衿自然知道夏正謙失望的是什麼。

    作為一名醫者,心中應該沒有利益得失。只有病患的性命。

    可她只因一點小小的意氣之爭,就不去看病情忽然有變的病人。妄顧病人性命,在夏正謙看來,她就是品行有缺,完全不配做醫者。

    因為夏家做的是醫藥營生。時不時地有人半夜來求醫,夏府的門房就得知道哪些是需要馬上稟告主人、不能怠慢的,哪些又是可以緩一緩等天亮再報的。所以對於臨江城有頭有臉人家的名字,他們最是熟悉。

    今天羅府來請,門房通知夏正謙的同時,也馬上稟報了夏正慎。所以夏正謙走到二門時,就遇見了匆匆而來的夏正慎。夏正慎一臉擔憂地問:“三弟,到底是怎麼回事?羅公子的病情是否有變?”

    夏正謙搖搖頭:“不知道,門房沒說。估計羅府的人也不清楚。”

    “那趕緊去吧。”夏正慎催道。

    夏正謙看了看西院的方向:“禪哥兒那裡……”

    夏正慎掃了四周一眼,並未見夏禪的身影,他眉頭一皺。道:“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小孩子嗜睡,要不禪哥兒就別去了。”

    夏正謙是君子,對於老太太硬要把夏衿撤下,換夏禪上去的行徑,他雖氣惱。卻也不打算計較。再剛才夏衿的那番言論徹底挑起了他的火氣。此時見夏正慎偏護,夏禪臨陣退縮。他頓時火冒三丈,道:“如果今晚禪哥兒不去,那以後也不用去了。”說著就往外走。

    “這……”夏正慎愣了一愣,隨即便以為夏正謙是發洩對夏禪頂了夏祁名頭的不滿。

    他想了想,對隨從道:“趕緊去南院把禪哥兒叫來,就說我和三老爺已在門口等著他了。”

    隨從應聲去了。

    夏正慎這才快步往前去追夏正謙。

    他得把夏正謙的情緒安撫妥當了。羅三公子的病不容有一點差錯,夏正謙帶著情緒去羅府,那可不行。至於夏禪和夏祁兩人,同樣是他侄子,他還真沒偏袒哪一個。但老太太偏心,他為之奈何?

    夏正浩夫婦和夏禪一向安然度日,哪裡知道做郎中這一行所蘊含的兇險?聽得夏正慎傳話,夏禪忙忙地換了衣服,趕到院門處,跟著夏正謙上車去了羅府。

    而這一去,就是一夜,第二天直到天亮,叔侄兩人都沒回來。

    “到底怎麼回事?打聽清楚了嗎?”夏正慎一面洗漱,一面問去探聽消息的人。

    “小人在前面跟門房打聽,門房只說不知;小人又去了後門,跟出來買菜的下人打聽,那人說,昨晚羅三公子院裡燈火通明,想來是有些不妥。不過羅夫人對三公子向來著緊,吃食都是自己人一手操持,根本不用府裡的廚房,所以具體情況他也不甚清楚。”

    夏正慎將布巾往盆裡一扔,煩燥來回走了幾步,對那人一揮手:“再去打聽。”

    “是。”那人唯唯應聲,退了出去。

    然而,那一整天,夏正謙和夏禪都沒回來。夏正慎派去的人使盡了渾身解數,找從府裡出來的下人打聽消息,都一無所獲。夏正慎心裡更慌,讓大太太去了薛家。半個時辰後大太太回來,說羅大人今天一天都沒在衙門。

    聽得這個消息,夏正慎腿軟得一時站不住,癱倒地椅子上,好半晌才道:“去叫老二過來。”

    大太太也知道此事後果嚴重,趕緊派人去叫夏正浩。

    可不一會兒,下人來稟:“二老爺去看桃花還沒回,派了人來說要明兒晚上才能回來。”

    “咣當”一聲,夏正慎把手裡的茶碗摔了個粉碎。

    “老爺!”大太太嚇了一跳,站起來抖抖裙子上的茶漬,望著夏正慎嚅嚅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夏正慎向來脾氣溫和。很少發脾氣。她嫁過來二十幾年,夏正慎發這麼大的火她還是頭一次見。

    “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胡亂花錢,關鍵時刻連個人影都見不到。狗東西!”夏正慎罵道。

    大太太自然知道夏正慎罵的是二老爺夏正浩,心裡不由得十分爽快。

    這個家,夏正慎要去醫館守著,還要管田裡和商鋪的事,一年到頭沒個歇息的時候;老三每日出診,早出晚歸的也甚是辛苦。只有老二夏正浩,拿著秀才身份做幌子。今兒看花明日遊園,遊手好閒的不幹正事。還時不時地納個小妾,現在屋裡姨娘就有四個,光每月開銷都是一大筆錢。偏老太太偏心,每次她一提這事。老太太就叫夏正慎把田地和商鋪的事交給夏正浩管,弄得大太太十分惱恨。

    “去老太太那裡。”夏正慎站了起來,穿了件外衣就往外走。

    大太太連忙跟上。

    兩人到了上房,一進廳堂,就看見二太太兩眼紅紅的坐在那裡,正跟老太太正說著什麼。見兩人來,她並不像往日那裡站起來問好,只端坐著垂淚。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抬眼問夏正慎:“聽說。禪哥兒昨晚半夜就跟著老三去了羅府,到現在還沒回來?”

    “是的。”夏正慎道,沉著臉坐了下來。說了這兩個字便再無下文。

    老太太看他這樣,頓時氣惱:“還要我問一句才答一句不成?是什麼情況趕緊說說!”

    “就是您說的那樣。至於羅府裡出了什麼事,老三他們為何沒有消息,兒子不知道,也打聽不出來。”夏正慎板著個臉道。

    “什麼?”老太太一聽這話急了,“怎麼會打聽不出來?你派人去打聽了?”

    “嗯。”夏正慎因看到二太太在此而生的氣此時也消了些。接著道,“還去薛家打聽過了。說羅大人今天都沒上衙。”

    “啊?”老太太被嚇得不輕,“難道羅公子有了好歹不成?”

    這話沒人回答。不過誰都知道,事情恐怕就是這樣了。

    屋裡一片沉默。

    “那怎麼辦?我們家不會被羅家遷怒吧?”老太太又問,滿臉惶惶不安。

    “應該……不會吧?”大太太弱弱地道,“羅公子的病,連禦醫都醫不好,三叔醫不好再正常不過,總不能因為這個就怪罪到我們頭上吧?”

    屋裡又是一陣沉默。

    大太太的話雖有道理,可羅家人如何想誰知道呢?夏家無權無勢,羅家人如果失去理智,想要找個替罪羊以泄喪子之痛,夏家再合適不過了。

    早在來上房的時候,夏正慎就叫人通知了夏祐。他是長房長孫,夏家發生大事,他理應知道。

    夏祐剛才就到了,跟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夏禱。

    此時,夏禱忽然開了口:“要不是他逞能,自薦給羅三公子看病,又怎麼會給家裡惹來如此大禍?”

    “什麼?”老太太和夏正慎幾乎同時驚問。

    夏正慎看了老太太一眼,繼續問:“你是說,你三叔給羅三公子看病,是他上門自薦的?”

    夏禱點了點頭:“正是。不信等四哥回來,您問四哥。是四哥的小廝秦艽聽天冬說的。”

    聽得這話,大太太立刻問夏正慎:“秦艽好像沒跟禪哥兒一起去吧?”

    夏正慎沒有理她,卻轉頭吩咐下人:“去將秦艽叫來。”

    下人應聲而去。

    一直默不作聲地夏祐開了口:“就算給羅公子看病是自薦的,三叔也沒有錯。”

    “沒錯?怎麼沒錯?要不是他自不量力,哪裡會惹來如此大禍?”老太太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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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6 08:49 PM

第五十章 爭執

    “可如果他把羅公子的病治好了呢?”一向溫煦的夏祐激動起來,“治好了就咱們全家受益,治不好就是三叔一個人的罪過。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老太太還沒說話,大太太就“啪”地一下輕拍了大兒子背後一巴掌,嘴裡嚷道:“怎麼跟祖母說話的?有你這樣說話的嗎?如果是羅家上門來求的醫,不管治不治好,那自然不怪你三叔,便是羅家也沒辦法怪罪於咱們。可偏不是!你那三叔沒那本事還去自薦,那不找死嗎?既然找死,就別連累咱們。”

    這話一出,二太太早已止住的眼淚就又下來了:“我的禪哥兒可怎麼辦呀?!”

    老太太心煩得緊,沖二太太道:“哭什麼哭?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就知道哭!就是羅公子有個三長兩短,那也是老三去下大獄,萬不會扣著禪哥兒不讓他回來。”

    二太太止住了哭聲,紅著眼睛望向夏正慎:“大哥,當真如此?”

    夏正慎本想來討個主意,卻不想這一屋子人哭的哭,罵的罵,沒一個有正主意的,他早已被鬧得一腦袋亂麻。此時只胡亂點頭:“正是如此。”說著便站了起來,想到院子裡走一走,散散步。

    “老太太,老爺太太,秦艽來了。”下人卻來稟道。

    夏正慎只得又坐下:“帶他上來。”

    秦艽白著個臉。滿臉緊張地走了進來,對屋子裡的人行了一禮,便低著頭等著問話。

    夏正慎也不看他。用手提著茶碗的蓋子,拔了拔茶上的浮沫,這才不緊不慢地問道:“秦艽,聽你說,三老爺給羅三公子看病,是自薦去的,可是屬實?”

    這三堂會審的架式。讓只有十三歲的小廝秦艽喉嚨發緊。

    他艱澀地吞咽了一下,這才結結巴巴地道:“小人……小人是聽六少爺的小廝天冬說的。”

    “他是怎麼說的。你把原話複述一遍。”

    “是。”秦艽定了定神,“昨日在醫館裡閒聊,小、小人說起從少爺處聽來的羅大人府上的氣派,天冬就不忿地說。四少爺能去羅府,還是六少爺的功勞。要不是六少爺給三老爺出主意,叫他去羅府給羅三公子瞧病,哪有如今四少爺出入羅府的機會。”

    夏祐一聽這話就皺了眉頭。夏正謙向來謹慎沉穩,最不願意給達官貴人看病——沒有尊嚴不說,風險還大。他絕不可能聽了夏祁的話,就主動去羅府自薦行醫。

    夏正慎也是不信,沉著臉道:“一會兒我就叫人把天冬綁來跟你對質。要是讓我知道是你造謠生事,捏造是非。我定不饒你。”

    秦艽一聽頓時慌了。夏禪去羅府一天一夜都沒回來,如今老太太、大老爺又提他問這些話,他自然能猜出是羅府出事。大老爺要追究責任。如果天冬抵賴,護著三房死不承認他說了那話,自己豈不是要背黑鍋?

    這一急一慌,他的口齒倒伶俐起來:“小人所說句句屬實。小人當時也不信天冬的話,還笑他胡說八道,三老爺素來沉穩。豈會聽了六少爺這幾句慫恿就到羅府毛遂自薦?可天冬說,三老爺這樣做。是為了五姑娘。一旦羅公子病好了,就不需要五姑娘去沖喜了。”

    “孽畜!”老太太氣極,“噹啷”一聲把手中的茶碗砸個粉碎。可憐秦艽跪在堂下,被碎瓷片劃著,胳膊的袖子上立刻滲出血來。

    生怕老太太氣出個好歹,大太太正待出言安撫,就聽見院子裡有匆促的腳步聲,那被夏正慎派去打探消息下人跑了上來,到了門前急施一禮,稟道:“老爺,四少爺被羅府人送回來了。”

    夏正慎“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三老爺呢?”

    “三老爺還在羅府。而且四少爺他……”那下人說到這裡,示意到老太太和二太太也在座,趕緊緊咬著嘴唇,沒有再把話說下去。

    二太太聽著夏禪被送回來了,本來放下心來,站起來便想要去看兒子。此時見那下人吞吞吐吐,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她頓時心裡一緊,停住腳步問道:“禪哥兒?他怎麼了?”

    那下人為難地瞅了瞅夏正慎,囁嚅著沒有說話。

    “快說,禪哥兒到底怎麼了?”二太太卻不放過他,急聲問道。

    這一下老太太也反應過來了,忙問:“禪哥兒怎麼了?”

    那下人不敢再拖延,老實答道:“四少爺是被打了板子送回來的。”

    二太太腦子“嗡”地一聲,身子踉蹌了一下差點站立不住。

    “什麼?”夏正慎“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他回頭望了老太太一眼,看見老太太同樣變了臉色。他定了定神,問道:“四少爺可帶了什麼話回來?”

    “回老爺話,帶了。”下人道,“四少爺說,羅三公子危在旦夕。羅夫人讓人帶話給老爺,說如果三公子真有個好歹,她就要夏家給三公子陪葬。”

    夏正慎只覺得兩腿發軟,他扶著椅子扶手,緩緩地坐回到椅子上。

    二太太原先一心只在兒子身上,聽到兒子被打,心疼之余對夏正謙那是滿腔怨恨,早已沒有了平時溫婉賢淑的模樣。此時聽到下人的話,這才反應過來,夏禪被打不過是羅夫人給夏家的一個警告,夏家,怕是要大禍臨頭了。

    她頓時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陪葬?為什麼要我們給他陪葬?是誰逞能攬的這事,就叫誰去陪葬!”

    “對。”大太太向來跟二太太不和,但此時也應聲附和,“誰逞能就叫誰陪葬!”說著就看向老太太。

    說到底,這個家還是得老太太作主。而她和二太太當著大家的面敢說這話,也是篤定老太太一定會同意她們的說法。

    老太太的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她就一拍椅子扶手,咬牙對夏正慎道:“你去跟羅大人說清楚,這件事是老三自作主張。他一人作事一人當,醫不活三公子,要他償命也是合理。羅家是要把他杖斃還是下大獄,我們都沒意見。”

    夏正慎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

    夏祐聽得這話,只覺得渾身一片冰涼。

    這就是他慈愛的祖母和父母!這就是他的家人!如果有一天,他也惹了禍端,家裡人是否也會像對待三叔那樣對待他?

    他不敢想下去。

    便是向來跟夏祁不對付的夏禱也緊抿著嘴,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二太太說了那句話,就急急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吩咐下人:“去叫管家把丁郎中請來。”

    要是平時,夏正慎和大太太聽了這話,指定不高興。自家就是開醫館的,即便夏正謙不在家,仁和堂也有其他郎中,叫他們來給夏禪看傷是一文錢也不用花,哪裡用得著再花錢去請外面的郎中,而且還是臨江城有名的郎中?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可現在,他們也懶得跟二太太計較這個了。

    “娘,我先去問問禪哥兒詳情。如事情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我明兒就備一份禮去羅府請罪。”夏正慎站了起來。

    既然羅夫人讓夏禪帶話,他作為夏家當家人,就不能裝作不知道這事。不管最後是不是由夏正謙一人頂罪,他先就得有所表示。

    老太太也明白這個道理,氣哼哼地揮一揮手:“叫那個孽畜死在外面,別再讓他回來!”

    夏正慎看了大太太一眼,抬腳便出了門。大太太連忙跟上。

    夏正浩不在家,夏正慎這個大伯要去二太太魏氏的院子,她這個大嫂自然要在場。

    “祖母,孫兒先回去了。”夏祐也站起來告辭。

    “去吧。”老太太雖在氣頭上,對夏祐卻仍慈愛得緊,和言悅色地揮揮手,還吩咐婆子:“天快黑了,打了燈籠照著點祐哥兒。”

    夏祐表情複雜地施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出了北院,夏祐望著通往南院的路,在那裡徘徊良久,終於跺了跺腳,吩咐下人道:“去南院一趟,就說禪哥兒回來了。羅公子病情有反復,三老爺還得在羅府多呆一段時間,羅夫人讓禪哥兒回來歇息一晚,報個信,明兒個還要去的。讓三太太別著急,羅府對三叔很是禮遇,吃住都安排得極好。”

    看著下人應聲去了,他歎了一口氣,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夏正謙一天一夜沒回,舒氏擔心得不得了,早已派了下人去門口守著,探聽消息。夏禪回來的事自然瞞不過她,此時她正要親自到上房打聽消息呢,就接到了夏祐所傳的口信,她心裡稍安。

    往時遇到重病甚至難產者,夏正謙也曾這樣守上一兩天方回的。

    夏衿聽到夏祐院裡下人的話,只是在心裡冷笑。

    那一夜,夏正謙仍沒回來。而夏家主子除了夏衿和幾個不知內情的孫輩,所有人都沒有睡好。

    到了第二日,夏正慎備了一份禮,就去了羅府。可半個時辰還沒到,他就回了家。

    老太太早已等急了,見他回來劈頭就問:“怎麼樣?羅大人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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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7 11:35 AM

第五十一章 分家吧

    “誰也沒見著。”夏正慎一臉的沮喪,“我剛到羅府,就遇到了上次到醫館來求醫的于管家。他倒還客氣,帶著我進了府,叫我在偏院裡坐了,他進去稟明主子。可去了沒多久就出來了,說羅大人叫我先回家,一切等三公子的病好了再說。沒奈何,我就回來了。”

    老太太心裡一沉,抬眼問道:“你沒把我教的那話跟于管家說一說?”

    夏正慎漲紅了臉:“說、說了。于管家說會把我的意思轉告給羅大人的。”

    老太太狐疑地望著他,不相信地道:“既然說了,你臉紅什麼?莫不是拿謊話騙我老婆子?”

    “您沒看見,于管家聽了我的話,那看我的眼神……”想起當時的情形,夏正慎還渾身不自在。

    “哼,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他遇上這事,保准也會跟我們一樣做。這叫斷尾求生,懂麼?我做老人的,不舍小家,保大家,夏家能有活路?”

    說完這話,老太太沉吟片刻,吩咐夏正慎道:“你到城西賃一個偏僻的小院,把舒氏和祁哥兒、衿姐兒送出去。”又厲聲道,“除了幾身衣服,不許他們帶任何東西;身契在你手上的下人也不許帶走一個!”

    這下夏祐再也聽不下去了,站起來道:“祖母,如果把三嬸他們趕出去,等三叔治好了羅公子回來,咱們怕是不好收場。”

    老太太一呆。望向夏正慎:“羅公子還有可能會被治好?”

    這個夏正慎可不敢打包票:“難說。”

    老太太想了想,擺擺手道:“算了,那就先別趕他們。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說吧。”

    等到了那天傍晚,去羅府打探消息的下人回來了,稟道:“老爺老爺,三老爺回來了。”

    “當真?”夏正慎“騰”地站了起來,直直就快步往外走,走到二門處,就遇上了鬍子拉碴。滿臉憔悴的夏正謙。

    他迫不及待地問:“三弟,你回來了?羅公子怎麼樣了?”

    夏正謙疲憊地擺擺手:“進去再說。”

    夏正慎本以為夏正謙把羅公子救了。這下成了羅家的恩人,夏家好處多多,正滿心歡喜。可看夏正謙,疲憊裡帶著沮喪和失落。他心裡頓時“咯噔”一下,一面跟著夏正謙往裡走,一面忍不住問:“怎麼,羅公子仍是病重?”

    夏正謙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夏正慎望著夏正謙半天說不出話來。

    此時兩人已進了南院了,夏正慎回過神來,顧不得現在還在院子裡,揪住夏正謙的衣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給我好好說說。”

    夏正謙在羅府裡兩天兩夜沒有合眼,早已疲憊不堪。再加上心情不好,實在沒精神在院子裡站著說話。

    他將自己的衣袖扯了回來,淡淡道:“進屋再說。”直接進了廳堂。

    夏正慎只得跟著一起進了屋子。

    兩人在廳堂裡剛一落座。舒氏就急步進了屋:“老爺,你可回來了!”看到夏正謙那樣子,她的眼眶就紅了,顧不得夏正慎在場,問道,“你這是兩天沒合眼了吧?吃飯了嗎?要不吃點東西、浴個沐。歇息一下再說吧?”

    妻子的噓寒問暖讓夏正謙心中生暖,他正要開口。就見夏正慎瞪了舒氏一眼,道:“全家這兩天都跟著擔驚受怕,娘現在還在上房裡等著你的消息呢,你倒還有閒情吃喝沐浴?”

    夏正謙眸子一冷,對舒氏擺了擺手,轉頭對夏正慎淡淡道:“這兩天,我連羅公子的面都沒有看到。被接進羅府後,就一直呆在一個偏院裡。聽羅家的下人說,羅公子陷入暈迷,羅家請了蘇省的名醫來治。請我去,不過備著便於蘇省的名醫問原先的病情。”

    夏正慎蹙眉,又問:“那禪哥兒為何被打了板子?”

    “禪哥兒被打了板子?”夏正謙吃了一驚。

    “你不知道?”

    夏正謙搖頭:“羅家的人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呀。開始禪哥兒跟我在一起,後來于管家過來,雖說言辭嚴厲,說羅公子危在旦夕,把我斥責了一通,但並沒打人啊。不過禪哥兒當時倒是頂了他幾句,說了兩句不服氣的話,于管家就生了氣,說要把他送回來,接著就把他帶了出去。怎麼會被打了板子呢?”

    夏正謙的說辭,倒是跟夏禪的一樣。而且夏正慎也知道,自己這個三弟是正人君子,從來不撒謊。他這樣說,事實只怕就是這樣。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羅家到底是什麼個意思?請了你去,卻又不讓你經手,另請了高明。既如此,那羅公子的病,就不是你的責任了吧?”

    夏正謙搖搖頭:“這個不清楚。我怕你們擔心,說要回家一轉,于管家惡聲惡氣的,態度並不好。”

    夏正慎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冷聲問:“我聽說,當初並不是羅府主動來請你去看病的,而是你為了衿姐兒沖喜的事,主動上門去求著給人看診的?”

    “正是。”夏正謙承認得極乾脆。

    夏正慎蓄積的怒氣終於暴發了出來,大聲喝斥道:“你怎麼能這麼做?難道你不知道羅公子的病就是京裡的禦醫都治不好嗎?你覺得你比禦醫還有本事?為了一個衿姐兒,你就要拿全家人幾十口人的性命去冒險?我們在你心裡,算什麼?”

    這幾天,夏正謙在羅府裡也是備受煎熬。如果羅騫病死,夏家會是什麼下場,他也設想過,他也無比後悔主動上門要給羅騫看病。

    不過,夏正慎這樣說,他心裡仍不舒服。尤其是夏正慎去羅府說的那些話,正好讓他聽到了。他當時,真叫一個心灰意冷。

    “那我搬出去好了。”他道,“搬出去,就連累不了你們了。”

    這話一出口,不光是夏正慎,便是夏正謙自己都吃了一驚。

    “你你……”夏正慎指著夏正謙,半天說不出話來。

    把壓在心頭多年的話說出了口,夏正謙倒是輕鬆了許多。

    他直視著夏正慎,把剛才的話又鄭重地重複了一遍:“如果娘和大哥覺得我連累了你們,大可把我們全家趕出去。”

    舒氏站在一旁,聽了夏正謙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本來是心疼大於驚喜——她盼望分家出去已多年。但她更知道,夏正謙一直不願意離開這個家。當年他在老太爺臨終的床前,曾答應要照顧老太太和兩位兄長,不輕易提分家的事;另外,他還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人。要不是老太太、大伯他們做的事太過份,他無論如何不會說搬出去的話。舒氏能體會到,說這句話時他的心該有多疼。

    可聽到“把我們全家趕出去”這話,舒氏還是大驚:“相公你……你知道了?”

    “知道?”夏正謙疑惑地問,“知道什麼?”

    舒氏看了夏正慎一眼,咬咬嘴唇沒有說話,可眼裡的怨懟任誰都看得出來。

    夏正謙看見妻子這神情,再回想一下剛才所說的話,頓時明白妻子話裡的意思。

    他盯著夏正慎,半眯著眼睛,聲音低沉:“你準備把我們趕出去?”

    夏正慎連連擺手:“不不,哪裡話?什麼趕出去,三弟不要聽弟妹胡亂猜測。”說著,還抬頭責怪而警示地看了舒氏一眼。

    夏正謙冷笑一下,站了起來:“且容她們娘兒仨在此再住一兩天,等找好地方就搬走。”

    夏正慎的臉色猛地一沉,斥道:“你為了給衿姐兒退親,不顧家中老老小小幾十口人的安危,擅自到羅家自薦行醫,累得一家子為你擔驚受怕。如今回來,不說好生反省檢討自己,到母親面前請罪,反而一進門就說分家。你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早就想分家另過了?你可別忘了當初在父親床前許下諾言!”

    “我沒忘。”夏正謙望著門外熟悉的小院,神態蕭瑟,“我當時說,如果母親和兩位哥哥不提分家,我就永遠不分家。可現在,是你們先放棄我。”

    夏正慎知道這個弟弟向來一言九鼎。當初他說不提分家,這麼多年無論被老太太如何淩辱,受到怎樣的不公平對待,他都強忍著,從不提分家。現如今既說出了分家二字,那真的是啞巴吃秤砣——鐵了心了。

    其實如果羅家怪罪夏正謙,此時把他分出去那是再好不過了。可現在羅家還肯放人回來,似乎又不像是追究夏家的意思。這時候容三房分家出去,那夏正謙真是跟夏家離心離德了,以後要想讓他呆在仁和堂繼續坐堂,怕是不可能!

    心裡盤算得得失利益,夏正慎恨恨地瞪了舒氏一眼,轉過來對夏正謙點點頭:“這話,你找老太太說去吧。”說著,拂袖而去。

    夏正謙望著大哥離去的背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舒氏雖盼著分家盼了那麼多年,但此時對丈夫的擔憂遠遠大過了分家之喜。她吩咐下人準備熱水衣服,便扶著夏正謙回房,問道:“羅家不用再去了吧?”

    夏正謙搖搖頭:“于管家說了,只允許我在家裡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就要回羅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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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7 11:36 AM

第五十二章 搬離

    舒氏忿忿道:“他們不是另請了高明嗎?怎麼還要你去那裡呆著?”

    夏正謙苦笑:“人是我治壞的,如果羅公子有個三長兩短,自然要追究我的責任。”

    舒氏強忍著眼淚道:“咱們又不是神仙,哪能包治百病?羅家這也忒不講理。”

    夏正謙搖搖頭,疲憊的不再說話。

    “爹。”門口一聲清脆的叫喚,夏衿掀簾進來,滿臉的擔憂,看著夏正謙欲言又止。

    夏正謙自然知道女兒要問什麼,把羅家的情況說了一遍,道:“這幾日,羅家沒說要請你過去,我也沒提及。既然人家不信你,你也不要再往前湊,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便是。”

    “是。”夏衿看著夏正謙,心情極為複雜。

    羅家的這個局,自然是她跟羅騫佈置的,就是激發夏家的矛盾,好得以分家出去。所以夏正謙這幾天在羅府的情況,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日去羅府前,夏正謙還責備她沒有擔當。但到了羅府,聽說羅騫病情危急,羅家有追究責任的意思,他當即便對於管家說,夏祁給羅騫治病,一切都是他授意的,藥方也是他開的,這樣做只是為了給兒子揚名鋪路。如果羅府要追究責任,追究他就好了,不關夏祁的事。

    聽到這話,她當即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從那刻起,她才把夏正謙當作了真正的父親。

    看到夏正謙此時的憔悴和疲憊。她心裡充滿了歉意——這件事,還是太急了啊!

    本來以她的計畫,激化大房跟二房潛在的矛盾。讓他們去鬧分家,三房再借此從夏家脫離出來。可那樣的話,就得慢慢去醞釀佈局,才不露痕跡,夏正謙才不會受傷。

    可與羅騫的一番話,她便下了決心借羅騫之病離三房從夏家脫離出來。

    如此一來,就急躁粗躁了些。陣痛不可避免。

    如果有一天,夏正謙得知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在背後搗鬼。他會如何想呢?

    想到這裡,夏衿晃了晃腦袋,將心裡的愧疚甩開。

    重生一回,她的心變軟了許多。以前。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現在卻在這裡東想西想,難道,這是受了這軀身體潛意識的影響?

    且說夏正慎氣衝衝出了門,就放緩了腳步。沿著回廊慢慢地走了許久,在腦子裡來回權衡利弊得失,足有一刻鐘時間,才去了上房。

    “怎麼樣?”老太太早已等急了,坐在椅子上伸長了脖子問大兒子。

    在座的其餘人都迫切地盯著夏正慎。

    夏正慎長歎一口氣,把夏正謙所說的情況複述了一遍。然後道:“三弟知道咱們想讓三弟妹和祁哥兒他們出去避風頭的事了,鬧著要分家呢。”

    “分家?”老太太的嗓子無比尖銳,刺得坐在旁邊的夏禱忍不住皺起眉頭。掏了掏耳朵。

    本來老太太聽到一向看不到眼裡的三兒子竟然膽敢提分家,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喊了這一嗓子後,卻忽然想起羅府的態度,頭腦頓時冷靜下來。

    她抬起渾濁的眼睛,看向大兒子:“羅府的事。你怎麼看?”

    她沒點明,但夏正慎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搖搖頭道:“不好說。這要看羅三公子命大不大。命大的話,羅家自然不會再追究責任;可要是……”

    他看了老太太一眼,沒有把話給說下去。

    但在座的都聽得明白:如果羅騫有個好歹,羅夫人定然會遷怒于夏家,到時候,也不用他們說什麼,自然有想討好羅府的人找各種藉口來為難夏家。

    老太太想了想,問夏正慎:“你是怎麼想的?”

    夏正慎看了二太太和夏祐一眼,沒有說話。

    老太太和他做了四十幾年的母子,對這兒子還有什麼不瞭解的?他這是想放棄三房了。只是礙著面子,不好說出來,生怕在二房面前落下口實,也擔心大兒子對自己有看法。

    夏正慎不好說話,老太太卻沒什麼顧忌。她掃了屋子裡眾人一眼,道:“我看,還是讓老三一家暫時搬出去吧。老太爺創下這份基業不容易,我不能讓它敗在我的手裡。這個家除了三房四口,還有大房和二房十幾口人。三房做錯了事,就由他們自己承擔好了,犯不著把你們也綁在一起,那樣於事無補。留著根基在,老三家日子不好過了,咱們也能拉他一把,總好過大家一起落到水裡。如果虛驚一場,到時再叫老三回家就是了。”

    說著她吩咐下人:“去叫三老爺和三太太過來。”

    “祖母!”夏祐忍不住出聲。

    老太太伸手止住下人,朝夏祐望去。

    “患難之中見真情。這時候叫三叔搬出去,豈不是寒了他的心?到時候再想叫他回來,怕是不可能了。”

    老太太淡然一笑,眯縫著眼睛悠悠地望著門外:“祐哥兒你不懂。當初你三叔在你祖父床前發過誓,說一輩子不離開夏家的。這會子咱們也不是分家,只是叫你三叔暫時搬出去躲避一下風頭罷了。事情過了,他自然要回來。”

    說著她對下人揮了一下手:“去吧。”

    那下人應聲而去。

    夏祐望著那下人,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拽成了拳頭。

    他就知道會如此!

    “我先回房了。”他賭氣道,轉身離去。

    夏袗望了大太太一眼,躊躇片刻,卻不敢動彈。

    她不如夏祐受寵,這時候走了,老太太必會將氣撒到她身上。

    那邊夏正謙剛沐了個浴,正拿起筷子吃了口東西。就得了老太太傳喚的消息。他心裡發涼,轉頭卻對舒氏笑道:“去叫祁哥兒和衿姐兒收拾東西吧。以後咱們再不用看別人臉色了。自己賺錢自己花,真是再自在不過。”

    “老爺!”舒氏知道他心裡不好受。望向他的目光裡滿是擔憂。

    夏正謙擺擺手:“我沒事。”他放下筷子,接過舒氏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手,起身道,“走吧。”

    舒氏對羅嫂點了一下頭,便跟在夏正謙身後,去了上房。

    羅嫂沒有跟著去,眼看著夏正謙夫妻倆出了門。她便吩咐屋裡的丫鬟:“趕緊收拾東西。”又匆匆出了門,去告之夏祁和夏衿。

    以她對老太太、大太太的瞭解。老太太既發話要三房搬離,必不會給他們太多時間收拾東西,就怕他們把值錢的東西都搬光了。如果不怕撕破臉,沒准大太太還要出面做惡人。讓人攔下他們檢查包袱裡藏了什麼呢。

    夏衿得到消息,忍不住搖了搖頭。她的目的,達到的如此容易,這簡直就是一種悲哀。她高估了夏老太太和夏正慎的節操。

    夏家是小戶人家,三房又歷來被克扣,夏衿的屋子根本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將妝奩匣子帶上,再把衣服打包,左右看看,就沒什麼可收拾的了。

    “走吧。去哥哥那裡看看。”夏衿道,抬腳出門。

    “姑娘……”菖蒲跟在夏衿後面,滿臉不安。

    夏衿瞧她一眼。笑道:“是去是留,都由得你。”

    菖蒲眼睛一亮:“真的?那我爹我娘也能跟著姑娘出去麼?”

    “自然。”夏衿道,“你們的身契在我娘手裡,又不是在大太太手裡,自然是跟著我們。”

    菖蒲整個人頓時一松,笑容重又出現在臉上:“薄荷她們也很擔心呢。姑娘。我去跟她們說說?”

    夏衿笑了起來:“去吧。”

    看著菖蒲帶著幾分雀躍跑回院裡去,夏衿搖了搖頭。重重歎了一口氣。

    這幾個下人都比老太太和夏正慎重情義。

    待夏衿去幫著夏祁收拾好東西,跟他一起到正院時,夏正謙和舒氏已回來了。不用問,看夏正謙那冷冽而憤恨的神情和舒氏紅腫的眼眶,夏衿就知道老太太和夏正慎的話說得很不好聽。

    “東西收拾好沒有?”見到兄妹倆,夏正謙轉頭問道,聲音仍有些冷。

    “收拾好了。”夏祁輕聲道。聽說要搬出去,他本來很高興。可看到父母這樣,他便心裡惴惴的有些不安。

    “收拾好就趕緊走吧。”夏正謙道,“我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現在已過了半個時辰,所以要抓緊時間。總要看到你們安頓下來,我才放心。”

    “爹!”夏祁看著父親,嘴裡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

    家裡發生這麼多事,他卻什麼忙都幫不上。他第一次發現自已這麼沒用。

    夏正謙拍拍他的肩:“祁哥兒,你十四了,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我不在家,以後家裡就得靠你撐著。以後家裡有什麼事你多擔待,別讓你娘和你妹妹受累。”

    “嗯。”夏祁用力地點點頭,眼睛眨巴著,想把湧出來的淚水給逼回去,“爹,您放心吧。”

    老太太安排給三房住的地方,是夏家的老宅。

    這座老宅位於城西,原是老太爺發家前所住的地方,夏正謙小時候還在這裡住過。後來老太爺名聲漸起,積攢了些錢財自己開了家醫館,賺了些錢,這才在城南置辦了房產,即如今的夏府。因老宅是祖屋,老太爺不捨得賣,也不願意出租,便留了一對老夫妻在此守著。老太爺過世後,大老爺夏正慎倒是打過這處房子的主意,想把它私下裡賣了。可老太太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死活不同意,於是就這麼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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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7 11:37 AM

第五十三章 繼續

    這座宅子只有一進院落,正房三間,東西廂各三間,倒座還有幾間下人住的屋子。雖有人守著,但因久不住人,整個院子彌漫著荒敗的氣息。階下都是青苔,屋裡一股黴味,角落裡還有蜘蛛網,偶爾還會有不知哪裡竄出來的一隻老鼠。

    舒氏看著這敗落的院子,臉上不但沒有沮喪,竟然還帶著幾分潮紅的亢奮。

    她眼眸亮亮地問夏正謙:“老爺,這座老宅以後是不是就歸咱們了?”

    夏正謙點點頭。

    從夏府搬出來,他就沒想過再搬回去。既然一有難老太太和大哥就一腳把他踢出門,他自然不會再由著他們搓磨,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在同意分家之前,他問老太太要了這座老宅的地契——他在仁和堂辛苦這麼多年,如今算是淨身出戶,這座老宅劃歸給他自然是應當應份的。

    美中不足的是,這宅子的房契寫的還是夏正慎的名字。

    “先把三間正屋整理出來。”舒氏吩咐羅嫂。

    此時她無比慶倖前面鬧過一場,把幾房下人的身契拿在了手裡,這一次被掃地出門,她才不至於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

    三老爺和三太太不受老太太待見,連帶著三房的下人在府上也受人欺負。這下搬出來另立門戶,而且又是一家人在一起,並沒有被分開,幾戶下人心下都很高興,幹起活來賣力得很。

    不一會兒的功夫。正屋就被整理出來了。將舒氏陪嫁的樟木雕花床鋪桌椅放置進去,竟然也似模似樣,像個過日子的人家了。

    夫妻多年。舒氏對夏正謙再瞭解不過。把家收拾出個模樣,也能讓夏正謙也放下心來,回到羅府也安心一些。

    果然,看到這家終於有點像家的樣子了,夏正謙眼底裡的鬱氣消散了些,臉上浮現出笑容,對舒氏和夏祁、夏衿道:“我回來前。關門閉戶好生在家呆著,有事就叫下人去做。羅家不是那等不講道理的人家。必不會將病因胡亂遷怒到醫者身上,想必過幾日就會放我回來,不必憂心。”

    舒氏知道夏正謙是個君子。他既然跟羅家說回來一個時辰,就必不會超過這時間。更不會逃到別處,不再去羅家。

    舒氏強忍著淚意,給夏正謙揀出一些衣物,又包了些點心,帶著一雙兒女,送他出了門。

    回過頭來,她便叮囑夏祁和夏衿:“聽你們爹爹的話,不許再出門。”

    夏祁正因父親剛才那番話亢奮呢,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如今父親不在家,自己就是頂樑柱了,正想著這段時間自己要幹出什麼事業來。好讓父親放心呢。卻不想母親一句話,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我又不是小孩子,幹嘛不許出門?”他輕聲嘟噥著,乖乖地跟著舒氏回了正屋。

    羅嫂她們此時已把廂房整理了出來,將夏祁和夏衿的東西各自搬了進去。夏祁住東廂,夏衿住西廂。倒是正合適。

    “還得去買些家俱回來。”舒氏看了一回屋子,心裡盤算著。回屋拿了錢,叮囑兄妹倆老實在家,帶著羅嫂夫婦出了門。

    以前夏衿扮成夏祁出門行醫,舒氏毫不知情。此時搬到這小院子,統共就這麼一點兒地方,主子下人全都住在一個院子裡,避都避不開,這讓夏衿行事十分不便。

    看到舒氏出門,她二話不說,拉著夏祁就進了西廂,不顧他的反抗掙紮,強按著讓菖蒲給他梳了頭換了衣服,低聲道:“老實裝睡,我一會兒就回來。”

    夏祁怎麼也掙不脫妹妹那鐵爪似的手,鬱悶得快要死掉了。他用盡全力才把頭稍稍抬起來一點,斜著眼睛望向夏衿:“你到底要去哪裡?你別忘了爹剛才囑咐的,叫我們別到處亂跑。爹那裡還不知會怎麼的呢;你這裡如果再出事,叫我和娘怎麼辦?”

    夏衿見這小子還嘮叨個沒完,乾脆抬手往他後腦勺用力一按,夏祁的腦袋就耷拉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姑娘!”菖蒲大驚。

    “我點了他的睡穴。”夏衿道,把夏祁挪到床上躺好,再蓋上被子,自己則換了男裝,裝成夏祁的樣子施施然出了門。

    “姑娘,太太一會兒就回來。”菖蒲十分不放心,跟在她身後提醒。

    “知道了,趕緊回去守著,如果太太先回來你就拖一會兒。”夏衿頭也不抬,直接走到角落,看看其他下人正在倒座那裡收拾他們的屋子,一個縱身從牆頭翻了出去。

    一盞茶功夫後,夏衿出現在了羅府附近那座茶館裡。被羅騫派在那裡當聯絡員的樂山把她領進了羅府。

    今天春光明媚,風和日麗,羅騫並沒有呆在屋子裡,而是坐在花園的一隅,拿著本書在看。

    見了夏衿來,他也沒有起身,只指著他對面的籐椅道:“坐。”

    尺素又給夏衿泡了一杯茶上來。

    見羅府一切如常,夏衿微微提起的心便安然地放了下去。

    她端起茶,飲了一口,挑了挑眉,複又飲了一口,然後微閉著眼睛,將甘醇鮮爽的味道順著舌頭徐徐而下。

    明前龍井,她前生的最愛。

    羅騫看到她這鮮活的表情,不由得心情大好,說話都沒那麼惜墨如金了:“喜歡的話,待會兒我讓彩箋給你包一包帶回去。”

    夏衿抬眸一笑:“多謝。”

    想起羅騫所說的話,尺素看向夏衿的目光便帶了一抹深思。

    看夏衿的樣子,顯然不是第一次喝明前龍井。即便她有一個醫術很厲害的師父,但一個身為下僕,又深居內宅,一個年少懵懂,家裡學堂兩點一線,他們哪來的銀錢買好茶喝呢?更何況,明前龍井,產量不大,不是有錢就能買得著的。

    而且,這麼貴的茶,公子說送他一包,他連推辭都不推辭,就坦然接受……

    想到這裡,尺素心裡一動:要是他只知茶好喝,並不知道這是明前龍井,而且價錢貴得要死呢?

    她笑道:“這茶,產量不多,每年也就產十來斤的樣子。除了上供,所餘不多,京中勳貴人家,花大價錢都不一定能買得著呢。咱們是產茶的省份,占著地利,我家老爺才得了一點,也就二三兩的模樣。分了些給大公子、二公子,我家公子得的也就一點點。所以能給夏公子的量不多,夏公子不要嫌棄才好。”

    聽著這話,夏衿著實羨慕。她倒不是羨慕羅騫能喝到好茶,而是羨慕他有好幫手。外有于管家、樂山、樂水,內有尺素、彩箋,做什麼事都有助力。不像她,連個能帶出門的下人都沒有,更不要說能幫她辦事的了。

    “如此倒要多謝羅公子厚賜了。”她雖說前段時間在彩箋面前扮了個羞澀小書生的模樣,但那時並不確定能跟羅騫合作。現在兩人既在一條船上了,她便懶得再假裝,性子怎麼自在怎麼來。裝,也是極累人的事,還容易讓人生疑,不如一開始就自自然然,該怎樣就怎樣。

    看到夏衿即便知道這茶的來歷,仍是一副大大方方的樣子,羅騫與尺素對視一眼,都沒有再說話。

    夏衿來此,可不是品茶的。她又飲了一口茶,道:“我們搬出來了,不過老宅的房契仍寫著我大伯的名字。”

    羅騫了然地點點頭:“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夏衿對他一笑。

    果然跟聰明人相處就是舒服,話都不用說那麼多。

    羅騫看了看了夏衿,覺得還是說一說比較好:“不過你父親,怕是得吃一點苦。”

    夏衿知道他說的什麼。她點點頭,長歎一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放心,只去走個過場,待你大伯看到就放出來。”

    夏衿點點頭。

    她將杯中的茶飲盡,站了起來:“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彩箋替我送夏公子。”羅騫也不留她,目送著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假山拐角處。

    從羅府出來,夏衿看看時間尚早,乾脆雇了馬車去了一趟董方家。

    在那次給董方的哥哥開了方子之後,隔了兩天夏衿又來了一次,董方的哥哥董岩在喝了她開的第二劑藥後,就開始微微發汗,第三劑藥時大汗淋漓,燒漸漸退了,再經過這一陣子的調養,人已經能下地幹活了。

    看到夏衿過來,董岩兄妹倆很是高興。董方將破了個口子的碗洗了又洗,又用開水燙了一遍,沏了一碗茶過來,放到夏衿面前。

    “別忙,我坐會兒就走。”夏衿道。

    她給董岩拿了一下脈,道:“沒事,挺好。”

    董方頓時喜笑顏開,連連給夏衿道謝。

    夏衿環顧了屋子一眼,問董岩:“你們倆應該是好人家出身吧?怎麼淪落到這般田地?”

    董家兄妹倆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董岩抬起頭來,看著四處透風的茅草屋,以及穿著破衣面有菜色的董方,臉上露出憤恨哀淒之色,良久才低聲道:“夏公子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家中忽遭橫禍……”

    眼淚從董方眼裡一滴一滴落到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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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7 11:38 AM

第五十四章 收僕

    隨著董岩講述,夏衿才知道,原來,董家原是城西一戶商戶,家裡在城裡開了幾個綢緞鋪子,生意興隆,家境殷實,董岩的父親便請了個姓張的夫子在家中教董家兄妹讀書,期望著董岩能考個秀才,光宗耀祖。

    卻不想飛來橫禍,一天有人在綢緞鋪買貨的時候胡攪蠻纏,出言不遜,爭論之中還對董父拍拍打打,董父火起,忍不住還了他一拳,那人頓時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生意人最講究和氣生財。不管什麼原因,如果這人死在店鋪裡,董家綢緞鋪就得關門。董父慌了,趕緊請郎中來看,待那人醒後,又好生賠禮,應他的要求送了兩匹董家店鋪特有的綢緞,好生送他去了。

    卻不想,過了幾日,有個婦人哭哭泣泣去告官,說她家丈夫來城裡來買綢緞,卻一直未歸,問遍了親戚都說未見,想是他身懷銀錢,被人害了。

    衙門一查,就查到了董家綢緞鋪,問及年紀相貌,正好跟婦人所說的吻合,是同一個人。

    那日那人跟董父爭執,被打了一拳手倒地不起,是許多鄰人閑漢看見了的,看病的郎中也可作證。而衙門查了一圈,發現他那日被董父送走之後,就再沒人見到他。

    案件查到這裡,董父算是嫌疑最大。偏董家有個下人偷偷跟衙役舉報,說兩人爭執的那晚,他看到董父半夜裡在後院刨坑。不知埋的什麼。衙役在下人所指的地方一刨,果然發現一具屍體。屍體面容已毀,但身上穿的正是失蹤者的衣服。跟屍體埋在一起的還有兩匹綢緞,與董父送給那人賠罪的一模一樣。

    這下人證物證俱在,董父被抓進大獄,並於去年後秋問斬,家中錢財盡賠付死者。

    董母身體本就不好,家中忽遭橫禍,丈夫含冤而死。董父被斬後沒兩個月,就病死了。董家錢財除了賠付給死者。還打點衙門,四處求爺爺告奶奶,陸續花了個底朝天。董母生病加辦喪事,無錢支應。親戚早已躲得遠遠的,董岩只得賣了家中房屋,在城西賃了個小院帶著董方居住。

    而這一連串的打擊,哪裡是一直被護在父母羽翼之下的董岩所能支撐的?葬完母親把妹妹安頓好,他自己也病倒了。房東怕董岩死在自己宅子裡,把兄妹倆趕了出來。董方只得帶著哥哥到了這麼個被人遺棄的破舊處所,百般無奈之下,又想出手偷錢給哥哥看病,才遇上了夏衿和那年輕人。

    聽完董岩的話。夏衿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董家兄妹倆的經歷,勾起了她深埋在心底裡的回憶。

    前世,在十八歲以前。她也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她在國內跟著爺爺學醫,父母在國外的大學裡作科研。卻不想父親研製出來的科研成果引起了一同行的忌恨,一系列的陰謀在父母身邊展開,終使她的父親遭黑勢力槍擊,母親受辱而死。爺爺本就年高,聽到噩耗心臟病發作而辭世。

    她埋葬了爺爺。就獨身去了美國,暗中調查此事。終於讓陷害她父母的兇手死在她的槍下。從此,背負人命的她浪跡天涯,最後成了外號被稱為“野狼”的國際雇傭兵團的醫生。

    董家兄妹的經歷,與她何曾相似。

    她強壓下心頭翻湧的難受,問董岩道:“如今,你們有什麼打算?”

    董家兄妹對視一眼。

    董方咬咬唇,沒有說話。她自然一切都聽哥哥的。

    董岩沉吟片刻,道:“不管怎麼說,總得活下去。我爹娘不在了,我這做哥哥的,總不能讓妹……我弟弟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如果夏公子家裡要買下人,我願跟隨在夏公子身邊。如果夏家不需添置下人,夏公子有相熟的正經人家,是否幫著我介紹介紹?我兄……兄弟倆感激不盡。”

    說完他抹了抹額頭,眼睛緊緊地盯著夏衿。

    剛才差點說漏嘴,他很擔心夏衿聽出什麼來。董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恢復女子身份,怕是要引出禍端。他現在沒有任何力量,還不能好好保護妹妹。

    董岩極力遮掩,夏衿自然不會戳穿董方的身份。而且她懷疑,董方的方不是方圓的“方”,而應該是芬芳的“芳”才對。不過,董方是男是女,叫什麼名字,跟她都沒有多大關係。

    她問道:“你的意思是,你願意賣身為僕?”

    董岩點點頭,又補充道:“我一人賣身為僕即可,我……我弟弟不賣!”

    “哥!”董方聽得哥哥要賣自己,卻不賣她,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賣身為僕,每月有月例銀子,養活你弟弟一人不是問題。”夏衿道,“不過你想過沒有,賣身為僕後,你是要住在主家的。你弟弟一個人住在外面,你可放心?”

    “這……”董岩有些傻眼。

    他只想著不讓妹妹受委曲。

    如果董方賣身為奴,以後想要嫁個平頭百姓都成問題,唯一的出路就是做小妾,否則只能由主人配個小子,生下的兒女都是奴僕。左右都不是好結局。而留在外面,過兩年待她長大,擇個好人家嫁了,他也算得對得住死去的父母。

    他卻是沒想過董方這兩年一個人在外面怎麼過。

    “那……那怎麼辦?”他撓撓頭。

    “哥,我跟你一起賣身為奴。”董方道。她不願意哥哥一個人做犧牲。

    “那不行!”董岩拒絕得斬釘截鐵。

    夏衿見這兄妹倆互相爭論,坐在一旁邊靜靜地沒有說話。

    其實解決這問題很簡單。董岩簽了賣身契後,只要她把他派到新開的食肆做事,他就能跟董方在一起,不必跟在她或夏祁身邊,或是被圈在夏家老宅裡沒辦法動彈。

    但這話,她不打算現在說。

    董岩雖識幾個字,出身商家,但有幾分經營頭腦,還得兩說;董父性情衝動易怒,董岩性情如何,還得再看看。最重要的是,董岩原來的家境比夏家還要好,他又是董家唯一的男丁,受寵得很,雖遭厄運,心裡的傲氣卻還在。如果一開始就把他派到食肆去,讓他覺得她是靠他董岩才辦起的食肆,以後怕是會不甘屈於她之下。

    只有確定他確實有這份能力,適合行商,再花些功夫把他的傲氣磨掉,顯幾分本事讓他服氣,簽下賣身的死契,她才能放心用他。

    不是誰都能成為她夏衿的手下的,即使他們跟她有著相同的經歷。

    “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先回去了。”她站了起來。

    董岩和董方立刻住了嘴。

    董岩不安地站了起來,張嘴躊躇了片刻,似乎想要問什麼,但終是什麼也沒問,有些受傷地抿著嘴站在那裡。

    董方咬咬嘴唇,望向夏衿,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夏衿自然知道他們想問的是什麼,對董岩道:“我家是個小門小戶,而且現在還被大宅那邊分了出來,現在住在城西一個小院裡。這樣的主家,也不知你看不看得上。你先好好斟酌一晚,想好了,明天我再來時,咱們再簽身契。”

    說完她看了董方一眼:“董方這裡你不必擔心。到時候董方可以跟著一起住到我家去,我家可以聘她做事,不用簽賣身契。”

    說著,也不等董家兄妹有什麼表示,她便出了門。

    回到家裡,舒氏已回來了。夏衿避過下人,悄悄到西廂後窗時,看到菖蒲正在屋子裡一個勁地在原地打轉,顯得等急了。為防菖蒲被嚇忽然驚叫出聲,她輕敲了一下窗戶,待菖蒲看過來時,一個縱身跳進了屋裡。

    “姑娘,你怎麼這時才回來?可急死奴婢了。”菖蒲跑過來嗔道。

    “沒人來問吧?”夏衿望望門外。

    “怎麼沒有?太太一回來就起問你,奴婢說你睡了。太太不放心,進來看了一回,見少爺躺在床上,摸摸頭沒有發燒,才放心離去。”

    說到這裡,她朝外呶了呶嘴:“太太又問起少爺,紫蘇姐姐說少爺正在看書。太太怕打擾他,才搪塞過去。”

    “辛苦了。”夏衿拍拍她,直接進了裡屋。

    夏祁正在看書,見她進來,也不說話,只拿眼睛瞪她。夏衿哪裡理他?拿著衣服又去了另一間屋子,在菖蒲伺候下換了裝束。

    “姑娘,你這樣,不是長久之計。”菖蒲道。

    相處這些時日,她也知道了夏衿的性子。只要忠心,什麼都好說。因此她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偶爾也敢在夏衿面前開句玩笑,或說些勸諫的話。

    “嗯,你說的對。”夏衿點頭,“找個機會,我會跟我娘好好說一說,不會讓你們為難的。”

    菖蒲也只是隨口一勸,不巴望自家姑娘能聽進去。畢竟這麼久以來,姑娘都瞞著太太。現在老爺呆在羅府前途未卜,太太心煩意亂,真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卻不想姑娘卻決定在這時跟太太攤牌。

    這念頭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她心裡不安起來,試探著道:“現在說,似乎不是時候。要不,等老爺回來你再跟太太說?”

    夏衿笑了起來,拍拍她的手道:“沒事,我自有分寸。”

    收拾妥當,又將夏祁換回男裝放了出去,夏衿便去找舒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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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7 11:39 AM

第五十五章 加一把火

    舒氏雖然擔憂著丈夫,但這輩子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能當家作主,她內心裡禁不住地亢奮。夏衿進屋時,她正帶著下人收拾屋子,臉色紅潤,眼睛發亮,一改前幾天的憔悴模樣。

    “娘,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夏衿走過去問道。

    “沒有,你好好歇著就是。”舒氏慈愛地撫了一下夏衿的頭髮,“剛才去看你,菖蒲說你睡了。怎麼,身體覺得發困?可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許是因董家的事想起了往事,舒氏的舉動讓夏衿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她並沒有避開舒氏的手,任由她在自己烏黑油亮的頭髮上撫了一把。

    她仰臉笑道:“沒什麼不舒服,只是昨晚擔心爹爹,沒睡好,這會子困了。”

    提起夏正謙,隱在眼底的憂愁又浮上了舒氏的眼睛。她歎了一口氣,在女兒髮際間摩挲了兩下:“你爹會沒事的。”

    “嗯。”夏衿用力點了點頭。

    有事沒事,再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母女倆沉默著,看著羅嫂和兩個婆子把新買的木床帳幔等一一歸置好。夏衿拉了拉舒氏的袖子:“娘,去我屋,我有話跟你說。”

    舒氏跟她出門,進了西廂的屋裡,夏衿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又讓菖蒲上了茶來。

    “這麼鄭重其事,是幹了什麼壞事了?”舒氏笑道。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我剛才……並沒有在屋裡睡覺,我扮成哥哥的模樣出了一趟門。”夏衿道。

    “咳,咳咳咳……”舒氏被嗆得不輕。連連咳嗽。

    夏衿忙上前去給她拍背。

    舒氏一把擋開她的手,將她拉到面前站好,臉上怒氣浮現:“你說什麼?你出去了?你爹走的時候是怎麼交待咱們的?轉個背你就這麼不聽話!你這要在外面出了什麼事,你叫娘怎麼活?”

    說著眼淚就一滴滴落了下來。

    夏衿平生最見不得別人掉眼淚。一看人哭哭泣泣的樣子,她就各種煩燥。想當年,一息之間她家破人亡,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她覺得哭天抹淚是最沒用的做法。舒氏這一哭。就把她心裡剛湧上來的一點溫情給哭沒了。

    因此,她說話的語氣就有些不好:“你能不能別哭!”

    這嫌棄憎惡的語氣。聽得舒氏一愣。

    她抬起眼來,不敢置信地望著女兒。

    夏衿轉過頭去望著窗外,語氣仍是那麼硬邦邦地:“如果哭泣能救回爹爹,就算眼睛哭瞎了我也心甘情願。可問題是。哭泣解決問題嗎?”

    舒氏抹了抹眼淚,眨了眨紅腫的眼,低下頭去,臉色有些赧然。

    夏衿見她恢復了理智,這才道:“你也知道我跟爹爹進出過幾趟羅府,我跟那于管家倒也相熟。剛才我出去,就是去打聽爹爹的事了。”

    舒氏忙問:“怎麼樣?他們怎麼說?”

    “還好。”夏衿道,“于管家說了,羅三公子這幾日身體似有好轉。只要羅三公子沒事。爹爹就不會有事。”

    她頓了頓:“于管家說,就算退一萬步說,羅三公子有個好歹。羅大人也不是那等不講道理的人,最多責駡爹爹幾句,出幾口惡氣,決不會讓爹爹償命的。畢竟羅三公子的病是自己得的,又不是爹爹害的。治病不成就責罰郎中,以後羅家人有病。誰還敢上門去看診?”

    這話是紮紮實實安慰到了舒氏。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身子往椅子上靠去。整個人似都放鬆下來:“這麼說,你爹真不會有事?”

    “真不會有事!”夏衿鄭重道。

    舒氏盯著夏衿,眼睛裡滿是慈愛:“我家衿姐兒長大了,能為爹娘分憂了。”她垂下眼瞼,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這個家,就數娘最沒用,遇事就知道哭,啥事都做不成。”

    舒氏這樣,倒叫夏衿心裡過不去。要不說以柔克剛呢?夏衿做殺手幾年,早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如果舒氏跟她生氣,反倒將她推遠了。如今這麼一認錯,夏衿倒覺得自己先前的態度太過份了些。

    她不會安慰人,偏過臉去,彆扭地道:“誰說娘沒用?沒有娘,這個家還成個家麼?”

    夏衿這話讓舒氏心裡十分熨貼。

    她是個心軟而善良的婦人,而且作母親的,誰也不會跟自己孩子多計較。此時她早將夏衿先前的態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喜滋滋地嗔了夏衿一眼:“你這孩子,就會說好話哄娘!”

    夏衿垂下眼瞼,嘴角禁不住地往上翹了翹,心底一片柔軟安詳。

    最終,她扮成夏祁的樣子要經常出去的話,她沒有說。

    舒氏太柔弱,如果事先讓她知道,她必攔著,還時常擔驚受怕。那還不如不說,等她發現這事再解釋也不遲。反正已作了鋪墊了,這事要一步一步來。

    沒有了大宅門的勾心鬥角,上到舒氏,下到守門的婆子,都覺得日子安靜而自在,再沒有了在夏府時的壓抑難受。只是夏正謙的事,像一座高高的大山,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

    夏衿不忍心讓夏正謙和舒氏受煎熬,早早在灶下燒了一把柴,第二天,夏府和舒氏就分別得到了消息,夏正謙被下了大獄。

    雖說三房被趕了出來,但好歹沒分家,而且還住的是夏家的老宅。只要夏正謙有個什麼,夏家也得不著好。

    夏正慎心裡發急,四處使人打聽。羅府終於有人放出話來,說要夏家拿三百兩銀子來打點,他會在羅大人和羅夫人面前幫說說好話,放夏家一馬。否則,不但夏正謙要下大獄,仁和堂也別想好好開下去。夏祤和夏禱更別想在春闈上做考中的美夢。

    “娘,三百兩銀子,咱們哪裡拿得出來呀?”夏正慎在老太太面前哭喪著臉,百般不情願。

    其實不用說三百兩,就是一千兩銀子,夏家把田地和鋪子賣上一部分,也是有的。但夏正慎怎麼可能把田地店鋪賣掉來給夏正謙贖罪?雖然置這些田地和商鋪的錢,都是這些年夏正謙給人看病賺的。

    “不用管他!”老太太發狠道,“去衙門把家分了,把老宅的名字改成老三的,也算得對得起你爹了。羅府那裡,你拿二十兩銀子給于管家,讓他在羅大人和羅夫人面前美言幾句,羅公子的事,誰惹的你讓他找誰去。他要不依,老宅那處地段不錯,賣個二百多兩銀子不是問題。老三想要保命,叫他把宅子賣了,再四處湊湊,也能湊出三百兩銀子來。”

    “是。”夏正慎雖跟夏正謙還有些手足情,而且很可惜夏正謙不能再到仁和堂坐堂了,但在大的利益面前,這些都是個渣。保住夏家現在小富人家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娘,這樣做是不是不妥?”從省城開桃花詩會的二老爺夏正浩皺眉道,“一有事就分家,把三房踢出去,讓別人怎麼看咱們?”

    “是啊,娘。能不能再想點別的辦法?那羅大人應該沒這麼不講道理吧?看不好病就要治郎中的病,以後誰還敢去羅府給他家瞧病去?”二太太見丈夫開了口,也跟著附和道。

    現在夏禪的傷漸愈,也沒落下什麼殘疾,她便沒那麼恨三房了。最重要的是,這分家,關係到她相公的名聲。

    老太太還沒說話,大太太就嗤地一聲笑了:“二弟妹你仁慈,跟三弟妹最是要好,乾脆你拿三百兩銀子出來借給她好了。這事過了,再叫三弟妹慢慢攢錢還你就是。”

    二太太臉色一白,抬頭看了夏正浩一眼,訕訕道:“我哪裡有錢?”

    大太太撇撇嘴:“這不就結了!好話誰不會說?裝著多好似的,說到拿錢就蔫了。惡人倒叫我夫妻來做!”

    “行了,你倆都少說兩句。”老太太對夏正慎揮了一下手,“就這麼著,快去辦吧。”

    夏正慎領命而去。

    過了半日,舒氏就拿到了夏正慎送來的戶籍和房契。

    以前舒氏對這戶籍和房契夢寐以求,現在根本不敢伸手去接,只盯著夏正慎道:“大哥,是不是羅家不肯放過我家老爺?”

    以她對老太太和夏正慎的瞭解,唯有如此,才會讓他們主動把三房分出來,還送一座宅子給他們。

    “哪裡話?”夏正慎哪裡肯說實話,揚揚臉示意婆子把東西塞到舒氏手上,接著道,“老太太說既然你們願意單過,那就分徹底一點。三弟妹你以前不是很想搬出來嗎?現在單獨定居,你應該高興才對。”

    夏祁在一旁恨得直瞪眼睛。夏衿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他便冷冷地開口道:“大伯,夏家的財產,好歹也有兩三千兩銀子吧?我爹這麼些年累死累活,給夏家置下了好些產業,如今就分這麼一座只值二百兩銀子的老宅?”

    “胡說什麼?”夏正慎將臉一沉,眼睛朝外面看了一眼,心虛地怕人知道似的,對夏祁喝斥道,“夏家財產哪裡值兩三千兩?你小孩子家不知道就不要瞎說!就算是薄有家產,值個千兒八百,那也是老太爺置下的。老太太還在世呢,那些財產豈能容你說分就分?”

    說著又對舒氏道:“三弟妹,不是我說你。這祁哥兒被你慣得真不成樣子。三弟不在,你且得好好管教才成!”說著站起來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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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8 10:57 AM

第五十六章 找上門去

    夏祁氣憤憤地想追出去跟他爭執,卻聽舒氏在身後低喝一聲“祁哥兒”,只得悻悻地止住了腳步,臉上猶憤憤不平,發誓道:“祖母和大伯真是欺人太甚!以後我有出息,必不理采他們。”

    舒氏還沒說話,夏衿就贊道:“有志氣!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如此。他們不分咱們祖產,有什麼打緊?你憑本事考上秀才舉人,以後做了官,什麼好日子沒有?些許蠅頭小利,能借此看清楚一些人的面目,也是值了。”

    夏祁被她贊得臉色發紅不好意思。

    舒氏卻緊盯著那戶籍和房契,眼眶泛紅,低沉的聲音裡還帶著鼻音:“你們說,你們爹爹是不是回不來了?”

    “娘,您別聽大伯瞎說!”夏衿趕緊寬解道,“今早上我去羅府,還聽說羅三公子病已有好轉了呢。沒准明兒個爹爹就回來了。”

    “真的?”舒氏抬起眼來,眼淚卻順著眼眶流了下來。她忙轉過身去,用手帕抹淚。

    夏衿看著難受,只得跟夏祁沒口子地安慰她。

    第二天,夏正謙果然回來了。這次倒沒有像上次那樣,臉色憔悴,鬍子拉碴,而且是精神如常,衣著整潔。一見到妻兒他便表情輕鬆地道:“羅三公子的病情從昨兒起就大有好轉,想來沒事了。”

    舒氏喜極而泣,又問:“這下不用再去了吧?”

    夏正謙點頭:“應該不用了。”

    舒氏的眼汪掉得更為厲害。

    夏衿搖搖頭。喜也哭。悲也哭,這女人還真是水做的。

    一家人歡天喜地地進了家門。

    待夏正謙沐浴更衣,吃飽喝足。聽到舒氏說夏正慎送來的戶籍和房契的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一下道:“你別高興太早。要是知道羅三公子沒事,沒准明天他們就又找上門來了。”

    舒氏一聽頓時緊張起來,緊握著帕子道:“老爺,你不會還想回府裡去吧?”

    夏正謙搖搖頭:“怎麼可能?只是,他們肯放過我們嗎?”

    夏衿坐在一旁托著腮幫,眨巴著眼睛一聲不吭。

    結果那天晚上。夏正謙又被羅家人喚去羅府了,說羅三公子病情又有反復。

    第二天。于管家就去夏府放話風,說要把夏正謙下獄,問他們怎麼辦。夏正慎拿出戶籍,說三房已分家出去。夏正謙所犯的事,與他們無關,羅家有什麼事,直接到老宅找舒氏去。

    在於管家從夏府出來時,流言就在這周圍悄悄傳開,大家都在議論夏家老太太和老太爺因為夏郎中遭了罪,就把三房趕出門的事。

    這讓夏正浩很難堪。

    作為秀才,與錢財相比,他更看重名聲。這一點。他與大哥夏正慎不同。但夏家是老太太和夏正慎作主,他也無可奈何。

    城南的平頭老百姓裡,受過夏正謙恩惠的人不少。一聽到這消息,便有人上門來看望舒氏。除了上次出去買家俱就一直關門閉戶的舒氏,這一下終於知道了夏正謙下大獄的消息,一時之間竟然暈厥了過去。

    “娘,娘!”夏祁大駭,掐人中灌水。好不容易將舒氏救醒過來,母子倆抱頭痛哭。

    夏衿聽這哭聲。頭痛地站在一旁等著他們冷靜下來,又開了個安神的方子,叫下人煎來。

    好不容易舒氏喝了安神的藥睡了,她便拉了夏祁出去,竄掇道:“大伯他們早早把咱們分出來,必是得了什麼消息,知道有這麼一天。他們或許有什麼管道探聽到消息,不如咱們過去問問。不管怎麼說,就算是分出來了,咱們也是夏家的人,以後爹爹賺了錢,他們來討要,咱們也是不得不給的。既如此,現在大伯二伯就不能不管咱們!”

    夏祁一聽這話,心裡的火“騰”地就起來了,冷笑道:“以前爹爹能賺錢,他們就死活拉著咱們不許分家;現在稍有波瀾,他們就趕緊把咱們撇開,生怕被連累了。羅家又不是傻子,大伯說不相干就真不相干?不管怎麼說,這事他們不能不管,我找他們去!”

    夏衿連連點頭,紅著眼眶垂著眼瞼,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大伯他們的做法,真真讓人寒心。有好處就沾,沒好處就躲,這還是親人嗎?連那些熱心鄰裡都不如。”

    夏祁被她這麼一挑,心裡那股子邪火燒得越發地旺。他咬牙切齒地出了門,邊走邊道:“就算他們不伸手,我也得鬧他一通,好叫他以後沒臉再來沾咱們的便宜。”又回頭叮囑,“你在家好生照顧娘,我去去就回。”

    夏衿哪裡放心,跟在他身後:“不行,你一個人去怕是要吃虧,我跟你一起去。”

    夏祁本想拒絕。但想想如今妹妹再也不是小綿羊,言辭行動兇狠著呢,當初他狎妓飲酒被打,還是妹妹出來鎮住了場子,讓他少打了幾板子,還揪出了幕後指使者。平時壓制他那狠勁,讓他都心裡發怵。許她跟著,自己膽子也壯一些。

    於是兄妹兩人乘著馬車去了夏府。

    因著夏正謙的事,夏家人都有些惶惶然,生怕被牽累,正聚在老太太屋裡說話議論。忽聽下人來報,說六少爺和五姑娘來了,俱都面面相覷,然後一齊將目光投到了老太太身上。

    “這時候他們來幹什麼?不見!讓他們回去。”老太太惡聲惡氣地道。

    “娘,您要不放他們進來,萬一在門口鬧起來,於咱們的名聲不好。”夏正浩皺眉道。

    見老太太猶一臉的不滿,夏祐也在旁邊附聲道:“二叔還要考舉人,二弟和五弟還要考秀才,這不孝不悌的名聲傳開來,恐怕會給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文章寫得再好也是枉然。”

    一聽會影響到兒孫的前程,老太太便不能不當回事了,抬了抬下巴對下人道:“放他們進來。”

    不一會兒,夏祁和夏衿進來了,對著老太太和幾人作揖見了一禮,夏祁便跪了下去,對老太太哭道:“聽說我爹被下了大獄,我娘暈了過去,我兄妹倆年紀尚小,六神無主,惶惶不知所措,如今只能來求祖母和大伯、二伯。還望祖母伯伯勉力相救。”

    明知場合不對,夏衿的嘴角也禁不住往上翹了一翹。

    她沒想到,心思單純的夏祁會來這麼一出。明明在門外還咬牙切齒,恨這些人恨的不行,一進門卻知道哀兵先行,講究個行法策略。

    夏祁跪下這麼一哭,屋子裡便靜得落針可聞。夏正慎和大太太一臉著急,生怕老太太心軟;而夏正浩一臉唏噓,眼裡似有不忍之色;二太太則坐在那裡,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老太太一臉的嫌惡,說出來的話極難聽,“如今才知道來求,當初做什麼去了?為給衿姐兒退親,不顧自己有多少斤兩,冒然上門去自薦行醫。我說他幾句,便嚷嚷要分家。連老母兄長都不顧,不孝之子,死不足惜!既已分家,那就各過各的,誰也別求誰。你們有難處自己解決去,別來求我,我不愛理。”

    說著她便起身往裡屋去,又惡聲道:“把他們趕出去,看著我都心煩。”

    老太太對三房人的態度向來如此惡劣,夏祁聽了這番話根本就不憤怒,只抬起頭高聲道:“以前我爹起早貪黑,不顧髒累地給人看病,每月至少能賺二十兩銀子,時不時還有幾兩銀子的打賞。這十數年下來,也賺了有兩三千兩了,府裡拿著這些錢財,置了好些店鋪田地。

    可分家的時候,除了那座破舊老宅,一文錢都沒分給我們。如果平時倒也罷了,我們吃些虧,就當孝敬祖母和大伯、二伯,那些錢財且不計較。但如今羅府托人放下話來,只需拿三百兩銀子即可免除牢獄之災,這錢無論如何也得這邊出才是。否則,甚是不公!”

    “你這是逼著我要錢來了?”老太太止住腳步,轉過身來冷冷地盯著夏祁。

    以往夏正謙和舒氏忍氣吞聲,夏祁和夏衿見到她也大氣都不敢喘。如今不過是分了家,就開始蹬鼻子上臉,敢逼到她臉上來了。

    “這錢本是我家應拿的,什麼逼不逼的,祖母說話且好生斟酌,不要讓人誤會了去!”夏祁揚聲道。

    這可憐的孩子,大概是這段時間被夏衿欺負得狠了,心裡憋著一股氣。近來又發生了一連串的大事,讓他每每想起都憤恨不已。今天一旦發作,便如火山噴發,當著老太太及眾長輩的面,竟然伶牙俐齒,毫不畏懼。

    “你、你……”老太太抖動著手,指著夏祁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左右看看,拿起旁邊的一個小杌子就朝夏祁砸過去。夏衿眼疾手快,拉著夏祁避到一旁,那小杌子險險地從夏祁腳邊劃過,“砰”地一聲落到地上。

    “祖母!”夏祐驚叫一聲,待看到夏祁沒有受傷才松了口氣。老太太喜歡動手砸人的毛病,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給我把這孽畜打出去,永遠不許進門。”老太太指著夏祁喝道。

    “祁哥兒,你先回去。”夏正浩拉住夏祁的胳膊,猛向他使眼色,又湊到他耳邊想要輕聲說幾句示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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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8 10:59 AM

第五十七章 回來

    可好不容易促成這局勢,夏衿哪裡會讓夏正浩在中間和稀泥?她“嗚”地一聲撲到夏祁身上,上下摸著他的衣服,顫抖著聲音道:“哥,你有沒有傷著?你有沒有傷著?爹爹還在獄中,你如果再受傷,你叫娘和我怎麼活?”說著大哭起來。

    哭聲之悲戚,聞者落淚。

    夏祐和夏袗聽著這哭聲,一時心酸,轉過頭去不忍直視。

    夏祁被妹妹這哭聲帶著,心裡也湧上許多酸楚。他抬起眼,望著老太太和夏正慎,恨恨地高聲道:“今日你們無情,也別怪我們他日無義。大禍面前,你們不顧母子、兄弟情份,避禍自顧,一文不拔。往後這邊有什麼事,你們也別找我們。”

    說著,拉著夏衿就大步往外走。

    “孽畜,孽畜!”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見夏正浩想要去拉夏祁,大喝道,“別拉他,讓他走!小小年紀便這般忤逆不孝,長大了還得了?把今天他說的話傳揚出去,我看他考秀才簡直作夢!”

    夏衿用餘光瞥了夏祁一眼,見他只眼睛一眯,眸子裡閃過一抹冷光,並沒有沮喪擔心的情緒,不由得心懷大慰。

    老太太這話,也不過是唬唬老實人罷了。她真要把今天夏祁的話傳出去,世人首先要問的便是老太太做了什麼,才逼得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枉顧自己的名聲,說出不孝的話來。夏家的恩怨真傳到考官耳裡。不光夏祁得不了好,便是夏正浩、夏祤、夏禱都別想考學。

    打老鼠傷玉瓶的事,想來老太太是不會幹的。便是她想幹。夏正慎和夏正浩定然也會攔著她。

    回到家裡,夏祁和夏衿對在夏府發生的事隻字不提。舒氏則掙紮著收拾了些東西,說要去獄中看夏正謙。夏衿無法,只得跟夏祁一起帶著她去了府衙。結果府衙的獄役直接把他們攔住了,說牢獄裡並沒有夏正謙這個人。

    “這……這是怎麼回事?”舒氏懵了。

    “娘。”夏衿道,“羅府說那話,怕是在嚇唬咱們。就算羅大人是推官。但上面還有知府大人呢,怎麼可能一個治不好病就大下獄的?這話傳出來。以後還有哪個郎中敢幫羅家人看病?既然爹不在獄中,您就放寬心。沒准明後天,爹爹就回來了。”

    舒氏左右無法,吩咐車夫往回走。猶豫了片刻,又對夏衿道:“要不,你再去羅府打聽打聽?”

    “嗯,好,一會兒就去。”夏衿的嘴唇忍不住往上翹。

    從不許她出門,到央求她出門,她這段時間的努力,總算有了回報。

    送了舒氏回去後,夏衿想了想。乾脆也沒下車,直接去了羅府。沒多久,她便回來了。告訴舒氏一個好消息,說羅三公子病忽然間有了好轉。

    這話很好的解釋了她們為什麼沒有在獄中看到夏正謙。要知道,據鄰裡說,夏正慎可是先去獄中確認三弟下了大獄,才去衙門做了分家的戶籍登記的。

    果然,兩天后的傍晚。夏正謙忽然就回了家,滿臉喜色。說羅三公子大好了,羅夫人托于管家向他道了歉,說當時實在為兒子的病急糊塗了,以後再不會為難他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舒氏又是眼淚漣漣。除了掉眼淚,嘴裡還直念“阿彌托佛”。

    這下一家團聚,還徹底分了家,以後就能過自在日子了,一家人都很高興。

    不過,等夏正謙沐了浴吃過飯,舒舒服服地坐在廳堂喝茶的時候,舒氏忍了又忍,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相公,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見夏正謙轉頭朝她看來,她低下頭去,羞愧地道:“我知道你吃了苦頭,本應該歇息一陣子,但我當了首飾衣服,現在家裡只剩一百文錢了。這麼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都要吃飯。我本想賣些下人,但跟過來的,都是一家幾口在一起,且又忠心得用,一家賣了,祁哥兒和衿姐兒身邊就沒合用的人了。我娘家那邊,聽說你下了獄,都不肯借錢……”

    說到這裡,她眼眶又紅了。

    聽到這個問題,夏衿暗暗歎了一口氣。

    雖說重生到這裡不久,但繼承了原主記憶,家裡的經濟情況她還是知道的。這段時間舒氏一來是為夏正謙擔心,二來焦心家裡缺錢問題,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她也看在眼裡。她雖說想開食肆,但這事不急於一時,而且少了她手裡的那十兩銀子,有羅三少在,酒樓也開得起來。

    問題是,她沒辦法解釋這十兩銀子的來路。

    最後她只能費盡心思,旁敲側擊地瞭解舒氏手裡有多少餘錢,掐算著時間,恰恰在這時候放了夏正謙回來。

    “我回來了,錢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夏正謙安慰道,“下人不必賣,回頭我去借幾兩銀子先用著,再看看哪家醫館缺坐堂郎中。”

    這城裡受他恩惠的商人不少;而且他回來了,就意味著有還錢的能力,借上幾兩銀子,還不是成問題的。

    娘仨卻注意到了他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爹,你不回仁和堂了?”夏祁問道。

    夏正謙眸子微冷:“不回了。”

    夏祁轉過頭來看了夏衿一眼,目光裡露著喜色。

    舒氏聽到丈夫口氣裡的決絕,暗地裡也松了一口氣。她最怕夏正謙心軟,又去仁和堂給那一大家子當牛做馬。

    夏正謙打算得挺好,可第二天一早,夏正慎就上了門。

    夏衿得到消息,趕緊去了廳堂的後窗處,想要偷聽他們說些什麼。卻不想她剛站定,舒氏和夏祁也過來了。舒氏看到一雙兒女,臉上頗有些不自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湊到了窗前。

    屋子裡,夏正慎數說自己的難處,解釋為什麼要把夏正謙分出去,道:“……這也是權益之計。把你們分出去,保住大家,就好比我們呆在岸上,隨時能伸出手來把你從水里拉上來。但如果我們跟你一同落了水,就沒希望了,大家都在水裡掙紮,誰也救不了誰,你說是不是?”

    夏正謙沒有吭聲。

    夏正慎又道:“還好,羅三公子病好了,這事總算過去了,娘叫我來,把你們都接回去。”

    “不用了。”夏正謙冷冷道,“我們不是分出來了嗎?連衙門那裡都登記過了,又豈能兒戲?往後,各過各的日子就好。免得哪天我因醫術不好,又得罪了貴人,娘和大哥便得再為分家操心。”

    夏衿和夏祁對視一眼,兄妹倆眼裡都有遺憾,看不到夏正慎此時的臉色。

    好一會兒,才聽到屋裡夏正慎道:“唉,大哥知道你說是氣話。我來的時候,娘說了,如果你心裡有氣,不願意搬回家住,也由得你。但不管怎麼說,咱們還是一家人。你現在剛逃過一劫,娘吩咐廚房備了一桌酒席,正等著你回去好好慶賀呢。這頓飯,你總不該不回去吃吧?”

    聽到這話,舒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來了。

    她知道,只要夏正謙回去吃了這頓飯,在老太太和夏正慎眼裡就表示冰釋前嫌了。他們必然會打蛇隨棍上,明天就要叫夏正謙去仁和堂坐堂了。

    “羅府這事,算得上是無妄之災,有什麼可值得慶賀的?那酒席你們吃好了,我在獄中受了風寒,身體不適,就不去了。免得到時候給你們過了病氣。”夏正謙道。

    夏正慎似乎忍了忍,忍了許久才出聲,聲音裡依然帶著些許怒氣,口氣生硬了許多:“三弟既不舒服,那過兩天再設宴給你洗塵好了。不管怎麼說,進了牢獄一趟,那地方晦氣,總得要洗洗晦氣才好。”

    說著,屋裡有椅子挪動的聲音,夏正慎又道:“那你好生歇著,我明兒再來看你。仁和堂那邊的老病號來問過你好幾次了,等會兒我就去跟他們解釋,說你已平安回來,過幾日就去坐堂。”

    緊接著有腳步聲往外走。想是夏正慎準備離開。

    “大哥。”夏正謙坐在原處不動,聲音依然冷清清的,“仁和堂是你和二哥的產業,我去坐堂已不合適,你們再另聘高明吧。”

    夏正慎的怒氣終於控制不住了,轉身喝道:“三弟,你生氣我能理解,但也不能太過份!斷尾求生,如果你是家主,你也會這麼做,為的就是保住家族傳承。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醫術了不起了,覺得我們拖累你,早就想要獨自高飛,於是趁此機會脫離夏家了?我告訴你,離了家族,你什麼都不是!

    你別忘了,要是沒有夏家把你養大,供你讀書,授你醫術,又有仁和堂給你施展才華,還有你二哥這秀才名頭保住你不被小人陷害,你能有今天?有幾分本事就罔顧恩義,你這麼做與小人何異?你就不怕別人戳你的脊樑骨?你就不怕影響祁哥兒的前程?”

    說著,腳步聲響起,漸行漸遠,顯然是夏正慎已拂袖而去。

    屋子裡一片寂靜。

    舒氏站在窗前,咬著嘴唇,手裡拽著的帕子被她握得死緊。

    夏祁在旁邊一會兒磨磨牙一會兒扁扁嘴,皺起的眉頭能夾得死蚊子。

    夏衿想了想,轉身繞了一圈,進了廳堂。

    舒氏和夏祁對視一眼,也跟在了後面。

    “爹,你要回去麼?”夏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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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8 11:00 AM

第五十八章 打算

    看著這兩個月來身高長了一截,面色也比原來紅潤,兩隻烏溜溜的眼睛如黑矅石一般神采奕奕的女兒,夏正謙的感覺十分複雜。

    他瞥了跟進屋的舒氏和夏祁一眼,目光仍放在夏衿身上:“衿姐兒,你覺得爹爹應該怎麼做?”

    “當然是不回去呀。”夏衿理所當然地道。

    開玩笑,她費了這麼多心思,才把夏正謙從夏家拎了出來,怎麼可能再讓他回去?

    “為什麼?”夏正謙並沒放過她。

    夏衿警覺地看了夏正謙一眼。她覺得夏正謙似乎對她有些起疑,想試探她一下。

    她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無所謂地道:“因為我不想再回去。如果您要回去,就把我跟娘、哥哥留在這裡吧。我們在夏府過的什麼日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夏正謙被她用話這一頂,頓時啞然。

    “衿姐兒,怎麼說話呢這是?”舒氏嗔了夏衿一眼,算是替丈夫解圍。

    不過,她接下來那句帶滿愁緒的問話,仍然暴露了她的內心:“相公,你真想回去?”

    夏正謙可以逗逗女兒,可不敢在妻子面前亂開玩笑。他忙搖了搖頭,正色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回去。”

    舒氏明顯松了一大口氣。

    夏祁自打聽夏正慎說因為二伯是秀才,所以那些小人都不敢陷害夏正謙,心裡就波濤翻湧。打心底裡湧出一股子建功立業的雄心。

    此時見夏正謙說不回去,他興高采烈地道:“爹,您別擔心。我努力念書,一定會考中秀才的。到時候咱們家不用依靠二伯,也叫那起子小人不敢作祟。”

    見得他說不回去,妻子兒女一個個歡喜得不行,夏正謙心裡一陣唏噓。

    說實話,夏正慎說的那番話,還真打動了他的心。他是赤誠君子。做人的信念中,便有“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這一條。所以這麼多年,任憑老太太如何作賤他和妻兒,他都咬牙忍著,從不提分家。

    他覺得自己能有今天。是母親生下了他,把他撫養長大;是父親延師讓他識字念書,又把一身醫術傳授給他,才讓他在醫術上有了些建樹。他有了點本事,就拋家棄母,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去,這樣與禽畜何異?《增廣賢文》中都有“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兩句,他那樣做。豈不是禽畜不如?

    而且,他做郎中,也看見過許多婦人難產的痛苦。那些婦人同樣是人生父母養。同樣想要享受這世間的繁華樂趣,卻因為生育難產,丟了性命,又豈是個個甘心?老太太因難產而對他有怨,他打心底裡能理解。

    這也是他心裡並不怨恨老太太向來不給他好臉色看的原因。

    要不是這一次母親和大哥說那些讓人傷心的話,做那些絕情的事。他也不會主動提出分家;要不是這些年來他覺得虧欠妻子兒女太多,他也不會不回去。

    舒氏跟他同床共枕十幾年。豈能不知道夏正謙的心情?她見丈夫坐在那裡,心緒複雜,輕聲道:“衿姐兒的孩子話,相公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你想回去,咱就回去。”

    夏衿沒有說話,倒是夏祁忍不住睜圓了眼睛,叫了聲:“娘!”

    那樣子,明顯是很不贊同舒氏的話。

    對於這對包子父母,夏衿算是服了。

    要不是這朝代戶籍管得較嚴,她一個人生活法理不容,夏正謙和舒氏又讓她感受到了父愛和母愛,她還真不願意再跟夏正謙這樣迂腐的人在一起過日子。

    太讓人難受了。

    她暗歎一聲,開口道:“爹,你想過沒有,以後你行醫,算不著哪時就會遇到羅家這種情況。到時候,不會又鬧一次分家吧?”

    夏正謙明顯一愣。

    夏衿悠悠地又道:“行醫治病,誰也保不准以後會遇上什麼事。這次分家,便有人指指點點,說祖母處事不公,說大伯背信棄義。如果再來一次,二伯和幾位念書的哥哥怕是就沒辦法參加科舉了。”

    夏正謙的眉頭皺了起來,一臉深思。

    夏祁聽得這話,眼睛亮了亮,張嘴想要附和。夏衿忙朝他眨眼睛,搶先繼續道:“如果這樣,倒不如這一次徹底分了算了,以免以後有什麼事連累祖母、大伯他們。逢年過節,咱們送上銀兩禮物;那邊遇上難處,咱們盡力相幫。這豈不比栓在一條繩上,一遇上事就一鍋端的好?”

    這話算是徹徹底底解開了夏正謙的糾結。

    真要這樣做,他也不用兩邊為難、兩邊愧疚了。

    他抬起眼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衿姐兒這番話,說的甚有見地。行,咱們就這麼辦!”

    夏祁咧開了嘴,悄悄對妹妹豎了一根大拇指。

    舒氏滿是愁緒的眉眼也頓時舒展開來。

    夏正謙掃了妻兒一眼,站了起來:“我出去一趟,借點銀兩,也順便看看哪個醫館請郎中。”

    “爹,您先坐下,女兒有話說。”夏衿又開了口。

    夏正謙看著女兒,嘴角噙著笑意,眉毛一挑,坐了下去:“你又有何高見?”

    “您去別家坐堂,總是寄人籬下,受制於人。依我說,咱們還不如自己開一個醫館。”

    這話一出,其他三人俱都一陣怔愣。

    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舒氏便笑了起來,用手指點點夏衿的頭,嗔道:“你呀你,你爹剛剛才誇你說話有見地呢,這沒到片刻功夫,你又說孩子話。這醫館,哪是那麼好開的?要門面、要備藥、要夥計、要帳房,還得請坐堂郎中,哪一樣不是錢?沒個二、三百兩銀子,都別想開醫館。就算有二、三百兩銀子還不夠呢,剛開的時候沒什麼名氣,熬聲望都得熬個一年半載的。這一年半載,也得花上一兩百兩銀子呢。”

    夏祁剛聽到夏衿的話時,眼睛還猛地一亮,覺得是個好主意呢。現在聽舒氏這麼一分析,頓時泄了氣,將身體往椅子上一靠,沒精打采起來。

    夏正謙笑笑,複又站了起來:“如果沒別的話說,我可走了啊。”

    “哎呀,你們別急,聽我說完嘛。”夏衿此時的表情倒盡顯孩子氣,“爹爹的醫術高明,咱們可以不賣藥,只開方。”說著她伸手朝前一指,“咱們也不用去租鋪子,只需把倒座那堵牆打通,朝外砌出個門臉來,裡面放兩張桌子,爹爹往那兒一坐,知柏和景和打個下手,這攤子就算支起來了。酒香不怕巷子深,憑您的醫術,就算咱們這裡不臨街,只要能看得好病,也照樣不缺病人。”

    夏正謙心裡一動,緩緩坐了回去,一臉沉思。

    夏衿繼續道:“爹您在仁和堂幹了十幾年,也知道像趙郎中他們這些有名的郎中,看一個病人,醫館給他們的錢是五文錢,而實際收取病人的看診費是十文。咱們自己看診豈不比到醫館坐堂強了一倍?除此之外,您既不必看東家臉色、受別人管束,又不用每日來回跑路辛苦,家裡有什麼事,還能夠及時照應。多好的事!”

    這話說得連舒氏的眼眸都亮了起來。

    夏正謙卻搖搖頭:“人家病人在醫館看病,看了病就可以抓藥了,方便得很。可找我看病,還得跑到這巷子裡來,再跑去藥鋪抓藥,折騰來折騰去,誰會願意?除非是一些別人看不了的疑難雜症,想過來讓我試一試。但疑難雜症這東西,可不是看一個好一個的,治不好的幾率大得很。這種病人看多了,十個裡有五個治不好,那就是砸自己招牌。”

    這話把舒氏眼裡那點亮光說得黯淡了下去。

    “爹,如果咱們收八文錢呢?”夏祁插嘴道,“不收八文,就算只收五文咱們也不虧啊,至少您不用去看人臉色,也不用回來跑來跑去那麼辛苦。”

    “那可不是。”舒氏贊許道。

    夏正謙眉頭微蹙,思索著這個可能性。

    夏衿挑了挑眉:“爹,您照我說的辦,不光能收十文一個看診費,還可以有一筆額外的收入。”

    “哦?”這話讓在座的其他三人都詫異了。

    “什麼辦法?妹妹你快說。”夏祁興奮地道。

    這段時間,他被夏衿打擊得不輕。不過越受打擊,他對妹妹的各種本事就越服氣。而且他知道,妹妹不是那等信口雌黃的人。她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

    與夏祁相比,夏正謙的信任度就差很遠了。他含笑著看著女兒,用縱容的語氣道:“你說說看,有什麼好辦法?”

    “咱們沒有本錢鋪藥,但可以與人合作。只要你去跟相熟的藥鋪說,把收拾出來的門臉租他一間,讓他把藥分一部分鋪到這裡來賣。你這兒開的方子,都到他那兒撿藥,你看那些藥鋪老闆答應不答應。”夏衿道。

    這下不光是夏祁,便是夏正謙都眼睛亮了起來。

    舒氏腦筋慢,想了一想才明白過來,不由得一拍巴掌:“好主意。”她興奮地對夏正謙道,“相公,衿姐兒說的這辦法,不僅能讓你的病人不用折騰,而且咱們砌出來的門臉出也可以租出去。就算一個月租一百文,那也是錢啊,夠發好幾個下人的月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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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8 11:01 AM

第五十九章 醫館中

    “不,哪能才租一百文。五百文,妥妥的能收到。”夏衿道。

    “五百文?不可能吧?”舒氏真不敢做這樣的美夢。要知道,外面當街的同樣面積的鋪面,也才七、八百文一個月呢。

    “可不可能,讓爹去跟人談談不就知道了?”夏衿道。

    她說著這話,看看夏正謙,忽然不放心起來:“爹,你去談這事的時候,還是帶上我吧。我怕您沒談過生意,心一軟就答應很便宜給人家。要知道,這一損失就是幾百文錢呢,夠咱們家做好多事了。”

    “這孩子,倒像是她談過生意似的。”舒氏笑道,不過眼睛卻是不放心地盯著夏正謙,“相公,衿姐兒說的還真是,你可不能租便宜了。”

    夏衿更不放心。夏正謙的為人,說好聽是君子風度,說難聽些就是迂腐。心又軟,臉皮又薄,人家但凡說得艱難些,他就答應了,絕對是好忽悠那一類型。

    她繃著小臉,認真地叮囑道:“爹,我怕你撇開我,自己去找人談。我現在給你交個底,咱那門臉,開價六百文,最低四百文,不行就拉倒。藥鋪多的是,這家不成談那家,總有願意的。您可別許便宜了。”

    夏正謙啞然失笑:“我是大人還是你是大人?你倒囑咐我!而且,咱們修門臉的錢還沒著落呢,大家說這話是不是太早了?”

    “可不是。”舒氏想起這個就愁上了。“你趕緊去借錢吧。借不來錢,咱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夏正謙人緣還是極好的。到得午後,他喝得滿臉通紅的回來了。將一個錢袋往舒氏面前一放,道:“吶,二兩銀子,張大哥借的。”

    “張大哥就是仗義。”舒氏接過錢袋,把裡面的銀兩倒出來數了數,然後掐手盤算著這段時間過日子要花多少錢,把門臉砌出來要花多少錢。

    算完之後。她神采奕奕地道:“行了,下午我就請人來砌門臉。”

    說是砌門臉。其實並不用太費功夫,只把給下人住的倒座拿出連在一起的寬敞的三間,在朝巷子那邊打出門框和窗戶,安上門窗。再把通往內院的門窗用磚泥封了,就成了三間朝外的門臉。一間面積最大的租出去做藥鋪,一間給夏正謙坐堂,還有一間與醫堂打通,給病人歇息等候之用。

    而且砌這門臉,只需請一兩個懂行的,再買些原料。其餘人工,皆是自家男僕。羅嫂的丈夫羅叔被夏正謙和舒氏任命為管家,熱情極為高漲。帶著幾個男僕起早貪黑地幹,不到兩天,就把門臉收拾妥當了。

    新分家的三房還是借錢過日子。每天十幾口人要吃喝,過十來天還得給下人發月錢,夏正謙半點都不敢耽擱,在借了錢後第二天上午,就去找藥鋪談合作去了,當然。並沒有帶上夏衿。理由是,一來夏衿是女孩子。不宜拋頭露面;二來他跟藥鋪老闆說話的時候,夏衿插進來談判,或是他退出,推出夏衿來出面跟對方談生意,就顯得對對方不夠尊重。

    好在有夏衿的交待和舒氏的再三叮囑,夏正謙心裡也有很大的經濟壓力,談判的時候牢記著夏衿給他劃出的底線,最後以一個月五百文的價錢,把那間大門臉租給了一家姓秦的藥鋪老闆。而自己在中間那一間門臉上,掛上了一塊匾額,匾上是夏正謙所寫的蒼勁的三個字:杏霖堂。

    等秦老闆給藥鋪鋪好藥材,正好是夏正謙挑的吉日,他拿了掛鞭炮放了就算是開張了。

    砌門臉那幾日,夏正謙並沒有閑著,而是上門拜訪了他原來的一兩個老病號,告之他們開醫館的消息,再由這兩個病號將消息傳揚出去。所以這天一早,十幾個老病號就到杏霖堂等著了,也算得來了個開門紅。

    舒氏前兩天就拿到了秦老闆預付的兩個月的門臉租金一千文,折合銀子一兩,把借的外債還了一半。這天杏霖堂開張,一個上午便有一百文錢的入帳,她頓時樂得合不攏嘴。

    舒氏是歡喜了,那邊夏正慎卻在仁和堂大發雷霆。

    他原本還想著夏正謙會顧念情義,又回頭去仁和堂為他賺錢呢,這幾天就一直在仁和堂等著。卻不想有天早上卻發現那群一直等著夏正謙回來的老病號一個不見了,打聽之後才知道夏正謙在老宅砌了門臉,自己個開了個醫館。

    頓時把他氣了個倒仰!

    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當大哥的本事小,沒有多少震懾力,上次去老宅,夏正謙就沒給他面子,如果現在鬧上門去,仍會像上次一樣,起不到一點作用。當下也不理醫館的事了,怒氣衝衝地回了家,把事情跟老太太說了一遍。

    “噹啷”一聲,老太太氣得把手裡的茶杯摔了個粉碎。

    在一旁伺候的大太太和二太太眼睛都不眨一下,向旁邊招招手,立刻有一個小丫頭子上來把破瓷片撿了,另一個婆子則拿了掃帚把地掃了一遍,片刻功夫就收拾乾淨了。

    老太太一生氣就砸東西,大家都已被訓練出來了。

    “那個孽畜在哪兒?帶我去!”老太太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

    “就在老宅,我這就叫人備車。”夏正慎忙道。

    夏正浩在一旁直歎氣,勸道:“娘,別去了。有什麼話,到晚上叫三弟回來再說如何?”

    “你別管!”老太太怒氣上頭,對二兒子也沒了好臉色。

    “可這會子你去,三弟那裡怕是有病人。您這一鬧,倒叫別人看了笑話。”夏正浩道。

    “有人在正好。”老太太威風地一擺手,“到時候我倒要看是看他的笑話,還是看我的笑話,哼!”

    夏正浩還想再勸,二太太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猛使眼色叫他別再說了。

    老太太年紀越大,越是固執。認定了要做什麼事,誰也勸不住。弄不好勸的人還得吃掛落。

    看看夏正慎急步走了進來,說車已備好,夏正浩長歎了口氣,只得閉了嘴。

    老太太雖然年愈六十,身體卻十分硬朗,坐在馬車上頭不暈眼不花的,直到老宅門前下車,都還保持著昂揚鬥志,氣勢比跟在後面的夏正慎強多了。

    此時雖已接近中午,但杏霖堂裡仍有從仁和堂跟過來的五、六個病人等著,還沒輪到他們看診。此時見門前停了輛馬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後面跟著仁和堂的東家,那些病人頓時猜測到了老太太的身份。他們立刻停止了談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邊。

    “祖母,您怎麼來了?我爹、我娘早上還說待還了欠債有了餘錢,馬上買東西去看望您呢。”扮成夏祁的夏衿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給老太太深深作了個揖,態度極為恭敬。

    看官,你道夏正謙為何同意女兒拋頭露面,到醫館來幫忙?卻原來是夏衿使了個先斬後奏的把戲。

    自打夏正謙從獄中回來,她便十分乖巧,老老實實呆在這小宅子裡,哪兒都不去,整日幫著舒氏管家,還裝模作樣地做些針錢。這乖巧的模樣讓夏正謙和舒氏甚是滿意,以為女兒以前去仁和堂做學徒,真是源於手足情深,不忍讓哥哥沒時間看書。前段時間出門去羅府,也是擔心父親,需得出門打探消息。現在沒事了,就乖乖在家裡,再也不出門。

    夫妻倆的神經都放鬆了下來。

    卻不想,今天夏正謙開了杏霖堂的門,把十幾個病號迎進醫館來,剛剛坐下給病人看病,夏衿便扮成夏祁的樣子從前門進來了,一進來就團團給病人們作了個揖,然後挽起袖子對夏正謙道:“爹,您且看病,我來給您寫方子。”

    當初在仁和堂,夏衿先是跟著趙郎中寫了一天的方子,後來夏正謙回來,她就被打發到藥鋪給病人抓藥,病人就算覺得她面熟,也並不知道她就是夏正謙的“兒子”。

    此時聽她喚夏正謙“爹”,這些老病號頓時都和善地朝夏衿笑,又紛紛對夏正謙誇道:“夏郎中,這就是令公子呀?果然是一表人材,文質彬彬。”

    “是啊,你這兒子不光長得好,還有孝心!你看看,見著你忙就主動來幫忙。不像我家那孽子,就知道吃喝玩樂,叫他做點事,嘴就噘得老高,嘟嘟噥噥不情不願,看得我就想一巴掌過去。”

    “夏郎中,虎父無犬子。您醫術高明,令公子的醫術想來定然不凡。待過幾年讓他接你的衣缽,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夏正謙心裡鬱悶得要死,卻又不好當著眾衣食父母的面喝斥女兒,只得臉上擠出笑容來,回應眾病號:“哪裡哪裡?過獎過獎!”見夏衿扯衣挽袖地過來磨墨寫方子,他只得咬牙認了,思慮著待中午回到內院,再好好喝斥一通。

    於是這天上午,夏衿便得以留在了杏霖堂,這才有了她擋在夏正謙面前,迎向老太太這一出。

    平時老太太對夏衿就沒有好臉色,此時擺著就是來鬧事的,哪裡會給她好臉色,兩眼一瞪滿臉暴戾地喝道:“滾開!”說著用胳膊將夏衿往旁邊一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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