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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33 PM

坐酌泠泠水 -【杏霖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5-7-28 11:19 AM 編輯

【書名】:杏霖春

【作者】:坐酌泠泠水

【內容簡介】:

  作為身懷醫技的雇傭兵團成員,夏衿看多了人生百態,只覺得心身疲憊。

  重生到古代醫藥世家一個十四歲少女身上,她表示,只想嫁一個純良的男人,過平凡安靜的生活。

  可是,到底該嫁給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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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4-20 03:35 PM 編輯

第一章 複生

    初春溫暖的陽光,將宛江照得仿佛一條閃爍著銀光的白練。被延江環抱著的臨江城,雖然依山而建,又三面臨水,但地勢並不逼仄。一處處房屋沿著一條寬敞的街道,鱗次櫛比,有序而齊整。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更襯得這整城繁華而又安適。

    春寒料峭,正是疾病多發的季節。整整一上午,仁和堂都人來人往,夏正謙忙得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讓讓,讓一讓。”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廝從人群裡擠了進來。

    “喂喂,往哪裡鑽呢?後面來的,後面排隊去!”等了許久沒輪到的病人不滿了。

    “就是就是,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活蹦亂跳的,有什麼等不及的大病這麼著急?”有那年紀大的老人,隨聲附和道。

    春霖堂的大東家夏正慎聽到吵鬧聲,從帳本抬起頭來。待看清那小廝是誰,眉毛一蹙,站了起來。

    那位小廝可不管病人說什麼,目光在人堆裡急速掃了一眼,就急急奔向人群中央的夏正謙:“老爺,老爺。”

    正專心寫方子的夏正謙聽到叫聲,抬頭一看,訝道:“景和,你怎麼來了?”

    “老爺,快,姑娘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上吐下泄,十分嚴重。太太叫您回去看看。”

    “什麼?”夏正謙“騰”地站了起來。

    “三弟,怎麼回事?”夏正慎快步走了過來,不悅地問道。

    “衿姐兒病了,大哥,我先回去看看,一會兒再來。”夏正謙焦急地說了一聲,低下頭去,打算把手頭的這個藥方寫完,就趕緊回家一趟。

    “胡鬧!”夏正慎臉色一沉,“這麼多病人,你怎麼可以離開?一點點小事就要回家去,讓病人在這裡等,你這郎中是怎麼當的?咱這仁和堂的名聲還要不要?”

    “大哥……”夏正謙忙要解釋。妻子的性子他最知道,要不是女兒病情太重,她是絕對不會讓景和來醫館叫人的。

    “行了!”夏正慎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頭對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道,“慶生,你師妹不過是吃壞肚子,一點小病,你回去替你師父看看。帶上藥,煎了給你師妹服下就回來。你也看到了,醫館裡忙得很,可沒空給你瞎耽擱。”

    刑慶生看到自己師傅臉色雖十分難看,卻沒說出反對的話了,忙應了一聲,到藥櫃抓了兩副治痢疾的藥,拿給夏正謙過了目,就急急地跟著景和走了。

    夏府南院的正房裡,舒氏坐在床前,看著床上氣息全無的女兒,神情木然。

    門口進來一個少年,小心奕奕地端著藥碗,一邊走一邊道:“娘,藥來了。”卻得不到回應。

    他抬頭一看床上,“咣當”一聲,藥碗滑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妹妹……她怎麼了?”他聲音顫抖。

    舒氏沒有答話,只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瘦削的臉龐,木然的臉上,終於露出悲戚,眼淚一滴滴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太太,刑公子來了。”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

    舒氏沒有反應,夏祁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爹爹回來了。”轉身飛快地跑到門前,然而簾子剛一掀開,他就定住了。站在門口的只有喘著粗氣、滿頭是汗的刑慶生,卻不見夏正謙的身影。

    “師弟。”刑慶生笑著叫了一聲。

    夏祁扒開他,朝他身後張望,然而跟在刑慶生身後的,只有景和。他不死心地轉頭問:“我爹呢?”

    “醫館人多,師伯說讓我回來看看。”刑慶生朝屋裡張望,“師妹怎麼樣了?”

    夏祁的眼眸一下沒了神采。他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刑慶生見狀,心裡一突,顧不得禮儀,直接闖進門去。

    只見屋裡床前,舒氏趴在那裡無聲哭泣;床上的夏衿,面色白如金紙,靜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看那樣子,似乎氣息全無。刑慶生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聲,什麼意識都沒有了。他形如傀儡地走到床前,呆呆地望著床上的師妹,一動不動。

    “師兄。”夏祁用力將他搖醒,“你快看看我妹妹。”

    刑慶生學醫十年,見過生老病死無數,又怎看不出來床上的小師妹早已魂歸九天?但他跟夏祁一樣,仍不死心,伸出顫抖的手,搭在了夏衿纖細的手腕之上。

    舒氏停住了哭泣,摒住呼吸,期待地望著刑慶生。

    良久,久得讓舒氏和夏祁仿佛過了一百年,刑慶生才頹然垂下手來,緩緩地搖了搖頭。

    屋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怎麼樣?衿姐兒怎麼樣了?”忽然,一個雄渾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舒氏微微一震,木若死灰的眼眸重新有了聚焦。

    未等刑慶生轉身相迎,門簾一掀,門外進來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正是夏正謙。他環顧屋裡一周,見屋裡一片安靜,舒氏和夏祁更是面有戚色,眼眶紅腫,頓時心生不妙,問道:“怎麼了?”眼睛卻往床上看去。

    “相公,衿姐兒……沒了。”舒氏見了他,仿佛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一下子泣不成聲。

    “怎麼會?”夏正謙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搶上兩步,一把按住夏衿的手腕,下一刻,他整個人就如同掉入了冰窟裡。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失魄落魂地喃喃自語。

    饒是早已不抱希望,見這情形,舒氏心中最後一根弦終於崩斷了,她軟軟地就倒了下去。

    夏正謙和夏祁自身都神然木然,搖搖欲墜。這屋裡唯一清醒的便是刑慶生。此時他也顧不得避嫌,一把扶住舒氏,急急叫道,“來人。”門外立刻進來幾個丫鬟婆子,從刑慶生手中接過了舒氏。

    刑慶生給舒氏拿了一把脈,見她只是悲傷過度暈了過去,這才放下心來,吩咐道:“把太太扶回屋去歇著。”

    見丫鬟婆子扶著舒氏去了,他又走到夏正謙身邊,扶住了他:“師父,我扶你回房歇息一下。”

    夏正謙這才如夢初醒。他搖了搖頭,啞聲道:“不用。”轉頭看看,見舒氏已不在屋裡,他指著一個丫鬟道:“你,去把姑娘最好的衣服拿來。”又指著門口立著的婆子,“你們,去提熱水來,把屏風立上。”

    女兒剛走,身體尚還溫軟,此時要淨身換衣。他雖是父親,不能親手給女兒做這些,但妻子倒下了,他總得隔著屏風看丫鬟婆子們做這些事。他不能讓女兒身邊沒個親人。

    “是。”下人們都忙活起來。

    刑慶生知道師妹的後事最重要,便不再勸,只把夏正謙扶到外面的椅子上坐好,又去安頓夏祁。

    主家姑娘死了,下人們沒人敢多事,一個個默然做著各自的事,抬水、拿衣、立屏風、淨身換衣……

    倏地,一個丫鬟驚慌失措地從裡間跑了出來:“老爺,老爺。”

    夏正謙認得這是女兒的貼身丫鬟青黛。她此時不守在主子身邊,反而大呼小叫,夏正謙心裡不悅,抬目道:“怎麼了?”

    “姑娘……”青黛艱難地吐咽了一下,這才把話順利地說出來,“姑娘剛才……好像動了一下。”

    “胡說!”夏正謙張嘴便喝斥。他行醫幾十年,人死沒死,他還能看不出來嗎?人死複生,怎麼可能?難道他女兒死了,這丫頭還要造謠說他女兒詐屍嗎?居心何在!

    “老爺,老爺,姑娘醒了,真的醒了。”剛提熱水進去的婆子忽然沖了出來,激動得語無倫次。夏家是醫藥世家,下人也比別處的強悍,見主家姑娘死而復生,也只是激動驚慌些,倒不至於尖聲大叫、惶然亂跑。

    “真、真的?”一個人這麼說,兩個人也這麼說,夏正謙便開始半信半疑。他“騰”地站了起來,抬腳就往裡面跑。作為父親,他自然希望這世上能出現奇跡。

    刑慶生也急急跟上。可跑到門口,他差點撞到忽然停住腳步的夏正謙背上。

    “衿……衿姐兒,你醒了?”夏正謙顫抖著聲音,緩緩地走到床前,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原先靜靜躺在床上、氣息全無的衿姐兒,此時臉色雖依然蒼白,緊閉的雙眼卻已睜開了,正抬首蹙眉望向他們。那雙睜圓了的如湖水一般清澈乾淨的眼眸,清冷裡帶著一絲微訝和疑惑,顯得格外地靈動和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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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36 PM

第二章 哥哥

    翌日傍晚,蘇慕坐在床前,看著丫鬟手裡舉著的銅鏡裡的面容,微一頷首。

    她前世長得太過美豔,走到哪裡都是一具發光體,這對於一個需要隨時隱匿自己行蹤的殺手來說,是極不利的。為此,她不得花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如何化妝偽扮,讓自己變得普通平凡。

    而現在,銅鏡裡顯現在眼前的是一張清秀的臉:疏淡而纖細的眉毛,沒有血色的嘴唇,巴掌大的小臉,皮膚是不健康的白,不光蒼白,還薄得能隱隱看見皮下的血管。唯一能讓這張臉增加一點神采的,是那一雙黝黑清亮的眼睛,清澈乾淨如一汪湖水。

    她極滿意。

    不美,也不醜。很普通,很好!

    以後,她就叫夏衿了吧。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她既托上天的福得以帶著靈魂重生,那便換個名字,重新開始吧。

    “好了,放下吧。”她吩咐道,將身子往後靠。

    這軀身體本就不好,偏昨日又吐又泄,傷了元氣。今天喝了一天的湯藥,她才能稍稍起身。看來,還需得將養兩日方能下床。

    “青蒿,我叫你打聽的事如何了?”她開口問道。

    很幸運,她接受了這軀身體的所有記憶,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從記憶裡,她知道這軀身體雖然體弱多病,但還不至於弱到喝一碗雞湯就上吐下泄,香消玉殞的地步。如今平白無故死了,在曾為殺手的她看來,這其中必然有陰謀。雖然夏家只有嫡親的三兄弟,老太太尚在,未曾分家,這個叫夏衿的小女孩也沒什麼錢,不存在謀財害命的可能。但也不排除夏衿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齷齪,被殺人滅口的可能。

    “這事,昨兒個老爺和太太就派人查了。”青蒿本是活潑的性子,極愛說話,但提及這件事,便嚅嚅的不敢多說,“聽白芷姐姐說,查出是五少爺跟六少爺鬧著玩,在他喝的湯裡下了一點點巴豆……”

    夏衿盯著青蒿,見她雖滿臉不安,目光卻並不遊移,便知她說的是實話,將手一揮:“行了,你們出去吧,我歇息一會兒。”說著,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青蒿和青黛忙給她蓋上東西,輕手輕腳出了門。

    一到屋外,青黛就教訓青蒿:“就你多話!這件事,你只說沒打聽到就行了,何必要告訴姑娘?要是讓太太知道你把事情說出來擾了姑娘靜養,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青蒿一愣,反應過來,趕緊吐了吐舌頭,拉著青黛的胳膊搖搖,腆著臉笑道:“好姐姐,我不是沒想到嗎?你也不提醒我。”

    “我能提醒你嗎?”青黛又好氣又好笑,拍掉胳膊上她的手,“行了,趕緊做事吧。我去給姑娘煎藥去。”說著,往旁邊的小廚房走去。

    “咦?”青蒿轉過身,就看到夏祁從院門處進來,忙迎出去,打起簾子,“六少爺,您來了?”

    “嗯。”夏祁應了一聲,看了屋裡一眼,“妹妹可醒著?”

    “這……”青蒿猶豫著,正要說“剛喝了藥睡了”,卻聽屋裡響起了夏衿的聲音,“哥哥,我醒著呢,進來吧。”

    聽到妹妹清脆的聲音,夏祁臉上一喜,低著頭進了屋子。進到裡間,抬眼就看到夏衿正斜坐在床上,頭和肩靠在迎枕之上,一頭鴉黑的頭髮散落在旁邊,清幽黑亮的眸子靜靜地看他。只是窩在被子裡和身影單薄而瘦小,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讓人看了格外心疼。

    “妹妹。”他走過去,關切地問,“你可好些了?昨晚我來看你,你已睡著了,就沒進來。”

    夏祁,原身的龍鳳胎哥哥。夏衿前世是獨生女,並沒有兄弟姐妹,這讓她對夏祁有一種很異樣而新鮮的感覺。

    她抬起眼眸,隱蔽地打量了夏祁兩眼。

    她知道,龍鳳胎都是異卵,當初被孕育在母體時,他們的發育各自有獨立的胎膜、胎盤和臍帶,所以並不像同卵雙胞胎那樣,長得一模一樣。

    但此時看夏祁的樣子,男孩子還沒發育的瘦瘦小小的個子,蒼白的皮膚,疏淡的五官,膝黑如墨而又清亮如水的眸子,卻跟她在鏡子裡看到的容貌有八、九分相似。

    夏衿學著記憶裡原主的樣子,朝他一笑,柔弱著聲音道:“我好多了,多謝哥哥關心。”說著看向他的腋下夾著的書包,“哥哥這是要上學去麼?”

    夏祁“嗯”了一聲,轉臉對青蒿道:“去,給我倒杯茶,渴死了。”

    “是,少爺。”青蒿轉身出門去倒茶。

    青蒿一走,屋裡就剩了夏祁兄妹倆。

    夏祁左右看看,快速地從腋下把書包拿下來,將裡面的一本書掏出來,塞到夏衿手中:“快,趕緊收好。”

    夏衿毫不猶豫地把書直接塞到了被子裡。

    夏祁這才舒了一口氣。兄妹倆對視一眼,相對而笑。

    “妹妹。”夏祁垂下眼瞼,臉上露出羞愧的神情,“都是哥哥害了你。要是昨兒個不讓你喝那碗雞湯,你也不會生這場大病。”

    “事情青蒿都跟我說了。那湯裡的巴豆又不是你放的,你又何必往心裡去?”夏衿正想找人問這件事呢,正好夏祁是當事人,問他再合適不過,“哥哥,五哥為何要給你下藥?”

    夏祁的臉上閃過一絲戾氣:“不過是在學堂裡他叫我給他倒茶,我不幹,起了幾句口角,他就下這樣的毒手。偏祖母寵著他,昨晚我三言兩語就激得他承認這事,爹爹鬧到上房去,祖母就罰他禁幾日足,抄幾頁書,連句重話都沒有。”

    夏衿的眉頭皺了起來。

    在她的記憶裡,夏衿的父親夏正謙雖是老太太嫡親的兒子,卻極不受待見,連帶著夏祁和夏衿也被討厭,老太太對他們還不如對自己屋裡的下人好,與大房、二房孩子的待遇相比,更是天淵之別。而大房年紀最小的夏禱,即是在湯裡下巴豆的“五少爺”,因長得唇紅齒白,最善討好賣乖,老太太疼他就跟眼珠子似的,成天心肝肉兒的喊,生怕他受一丁點兒委曲。

    老太太這樣偏心,再加上夏衿並沒有“死”,在大家看來就不是什麼大事,罰夏禱禁個足,抄個書,就已是很給三房面子了,並不覺這樣有什麼不對。

    夏衿眼裡閃過一絲冷凜。

    夏衿大病初愈,最需要靜養,夏祁顯然不想讓她不開心,伸出手像逗小貓兒似地揉了揉夏衿的頭髮,笑著轉移話題:“想吃什麼?放學回來哥哥給你買。”

    夏衿聽得這話,心裡一暖。

    她知道,夏家大太太持家,可以算得上吝嗇。三房每月的月錢,過日子都是緊巴巴的。她剛剛喝的燕窩粥,以前是見不到的。想來還是舒氏拿了自己壓箱底的嫁妝錢給買的。

    夏祁懂事,除了一點點零用錢,從不向舒氏再伸手要錢。他時不時從學堂外帶些小吃回來哄妹妹,都是在學堂裡給人抄書寫字換來的。

    她搖搖頭:“不用了哥哥,爹爹說了,我這兩日不能亂吃東西。”

    “哦,我忘了。”夏祁摸摸頭,一臉的羞愧赧然。

    這時候,青蒿已沏了茶進來,用託盤裝著,遞到夏祁面前,臉上有一絲可疑的紅暈:“五少爺,這是奴婢新沏的茶,你嘗嘗。”

    夏祁不過是抽空過來看看妹妹,哪裡有心思喝茶,他一擺手,正要讓青蒿放下,就聽見外面傳來男人和女人的說話聲。

    夏衿也轉過頭去,聽了聽。聽出是其中兩個是夏正謙和舒氏的聲音,另兩個男女是誰,卻是聽不出。

    她吩咐青蒿道:“去看看。”

    夏祁看到青蒿出去,一臉緊張地湊近來,悄聲道:“快把書藏好,是二叔和二嬸。”

    夏衿連忙把書從被子裡掏出來,將被褥的一角掀開,放好書後再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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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38 PM

第三章 燕窩

    這邊剛藏好書,便聽到有腳步聲從外面走了進來,門簾一掀,舒氏率先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

    “喲,祁哥兒也在這兒呢?”那婦人看到夏祁,愣了一愣,含笑道,“這時辰,祁哥兒怎麼還不去上學?你四哥和七弟早就走了。”

    “哦,我馬上就走。”夏祁看看天,這時候才慌張起來,匆匆忙忙地拿起桌上的書包,抬腳就朝門外沖去,“二嬸再見。娘、妹妹,我走了。”聲音落時,人已在院子裡了。

    “這孩子,就是毛毛躁躁。”舒氏嗔怪道。

    二太太魏氏用手帕捂嘴一笑:“三弟妹可別這麼說,祁哥兒那孩子,平時看著斯斯文文,話都不多兩句,可昨晚見他跟禱哥兒說話,那真是一句頂一句,兩下子就讓禱哥兒承認了自己做的事。這孩子,有出息著呢。”

    舒氏仍然笑著,笑容卻有些勉強。顯然二太太提起這事,讓她想起了老太太的偏心,心裡很不痛快。

    直到這時,二太太的目光才落到床上的夏衿身上,走過來親切地問:“衿姐兒,感覺好些了嗎?”說著朝後一招手。

    一個丫鬟走上來,把懷裡抱著的包袱遞給她。她接過,將包袱打開,露出裡面的燕窩,轉頭對舒氏笑道:“昨兒知道衿姐兒病了,我就讓人回了趟娘家,問我娘家哥哥討了些燕窩給衿姐兒吃。不是什麼上等貨,你也別嫌棄。”

    “二嫂,這是怎麼說的?”舒氏臉上那不愉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感激之色,她把包袱推回去,“這東西如果你有,我就不說什麼了,替衿姐兒收下。可這是你到娘家要的!再如何我們也沒困難到那地步,讓你難做,回娘家要東西。這個我可沒臉收下,快拿回去。”

    “拿都拿回來了,怎麼可能又拿回去?這是我給我侄女的,你也沒權利拒絕。”二太太說著,乾脆把包袱放到了夏衿床上。

    “二嫂,你也知道我嘴笨,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你的心意我領了,但無論如何這燕窩我不能要。你身子骨也不好,哥兒年紀小,瘦得很,這東西你不拿回娘家,自已留著吃也是好的。”舒氏說著,轉身打開床頭的一個櫃子,拿出一小包東西,遞給二太太,“喏,昨兒個我也去買了一兩燕窩,衿姐兒正吃著呢。你的你拿回去。”

    “真的?”二太太猶是不信地樣子,伸過頭去看那包袱,拿起裡面的東西仔細看了看,這才笑道,“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其實,我回家要東西,我那嫂子還真不高興呢。你也知道,我那哥哥開著兩個綢緞鋪,如今生意難做,他們也不寬裕。”

    “唉,所以說,你是個有心的,這麼著還去為我們衿姐兒要燕窩。”舒氏眼裡有些濕潤。

    舒氏是個實心人,夏衿看得出,她現在對二太太是滿心感激。

    “那位……”二太太呶呶嘴,壓低聲音,“衿姐兒是因他家禱哥兒得的病,就沒什麼表示?”

    舒氏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二太太正要再說話,卻聽見院子裡有聲音響起:“三太太,三太太,在屋裡麼?”她聽出是大房張婆子的聲音,立刻閉了嘴。

    舒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拍拍二太太的手:“你在這坐會子,我一會兒再進來。”說著掀簾出去。

    二太太點點頭,也不湊過來跟夏衿說話,只坐在那裡,支愣著耳朵,仔細聽外面的談話。

    “三太太,我們太太這一早上都忙著聽管家娘子們回事,實在不得空來,托奴婢拿了二兩燕窩過來給衿姐兒補補身子。說如果衿姐兒還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儘管張口。我們太太能辦到的,一定會辦。”這是張婆子的聲音。

    “不用了。燕窩剛才二太太也拿了一包來,我家衿姐兒不缺這個。你還是拿回去,給禱哥兒補身子吧,他不是被罰寫大字了麼?”舒氏的話明顯帶著氣。

    張婆子一愣:“二太太也送燕窩來了?”

    夏衿抬眼看向坐在房裡的二太太。便見二太太緊抿著嘴,手裡的帕子緊握著,目光沉沉,似乎有些不高興。

    外面的張婆子又勸說了幾句,無奈有二太太做比較,大太太的做法實在讓舒氏不舒服,她拒絕的態度近乎強硬。

    “收下吧。”忽然一個男聲在旁邊響起。這是夏正謙。

    舒氏似乎一愣。

    夏正謙繼續道:“咱家衿姐兒的病因禱哥兒而已,吃他二兩燕窩,也是應當,收下吧。”

    “是。”舒氏這才應道。

    張婆子似乎沒想到夏正謙把話挑得這麼明,有些尷尬,訕訕地說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屋裡二太太的表情這才放鬆下來,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慢慢地呷了兩口。

    “唉,總算送走了。真是的,自己不來,讓個奴才過來,還送二兩燕窩,算怎麼回事!”舒氏進了門,把燕窩放在桌上,一邊嘟噥著。

    二太太只是笑,並不搭話。

    等舒氏抱怨聲停下,她徐徐站了起來,對舒氏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不待舒氏說話,她轉臉對夏衿道:“衿姐兒,你好生養著,有空二伯母再來看你。”

    舒氏感激地親熱留客:“怎麼就回去了?再坐一會兒吧。”

    “不了,眼看天熱了,我還得給祺哥兒哥倆做兩身夏衫呢。”二太太笑道,轉身便要出門。

    可走到門邊,她又停了下來,看著舒氏,笑著像是不經意地道:“唉,你這人啊,就是性子直。你對大嫂不滿,不想收她燕窩,找個理由拒絕不好嗎?說你收了我的,不收她的,她會怎麼想?不得把咱倆都恨上?”

    說完,不等舒氏反應過來,就掀簾出去了。

    “啊!”舒氏似乎也回過味來了。二太太好心拿著燕窩來看衿姐兒,自己反倒把她拉下水,連帶著讓她把大太太得罪了。

    “二嫂,我……”她追出去想道歉,卻看到二太太的身影已到了院門口,而二老爺夏正浩正站在院外跟夏正謙說話。夏正浩見二太太出來,跟夏正謙說了一句,夫妻兩人便一併去了。

    “哎呀。”舒氏跺腳懊悔,只得訕訕而回,去親手給夏衿煎藥。

    而房裡,夏衿躺在床上想了一回二太太這個人,見舒氏並未進來,青蒿等人也不在,便悄悄把身下的書挪到肚子上。

    書是用藍皮的書皮包著的,上面寫著兩個字:《女誡》。翻開來,裡面便露出它真實的書名:《黃帝內經素問》。

    她知道,這是夏祁給她偷的藥書。原來那個叫夏衿的小姑娘,特別喜歡看藥書。但夏家的規定是醫術傳男不傳女,所以夏祁只得偷偷把藥書拿給她看。這件事,兄妹倆做得極小心,似乎連近身伺候夏衿的青黛和青蒿都不知道。

    說是“似乎”,那是因為原主是這樣認為。可依夏衿這兩日對兩個丫鬟的觀察來看,那個叫青黛的丫鬟,做事細緻而又有主意,能力比原主還要強些。原主想要瞞過她,怕是不大容易。

    她轉過身,將頭下的竹枕打開,把書放了進去。黑漆漆的眸子望著空中,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這才躺了下去,閉上眼睛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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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40 PM

第四章 花園裡

    幾日後,夏衿的身體漸好,在屋裡便呆得有些煩悶。無奈此時正值初春,陰雨綿綿,天氣依然寒冷刺骨,舒氏拘著她,怎麼也不肯放她出去。

    這日傍晚,眼看著天氣暖和,太陽的餘暉還掛在天邊,舒氏回院裡處理些事情並不在身邊,夏衿便想溜出去走走。

    她也不喚下人,自己換了身衣服,走出門去,看到青黛和青蒿兩人坐在廊下繡花。

    見繞不開她們,她只得道:“我去花園裡走走。”

    青黛趕緊放下繡活,站了起來。

    “青蒿跟著就好了。”夏衿道。

    夏家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夏衿院裡的下人有限,只得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還有兩個粗使婆子。青黛和青蒿雖得以前的夏衿和舒氏看重,但現在的夏衿並不喜歡。她總覺得青黛看似沉穩持重,卻是心機深沉;而青蒿則唯青黛是瞻,她這主子的話都不如青黛的話有用。最重要的是,兩個丫鬟的父母長輩都是大太太院裡得用之人。她們要做大房的耳目,再容易不過。

    但這古代,貼身伺候小姐是大丫鬟的本份,夏衿初來乍到,雖有心使喚兩個小丫鬟,卻也不願急於求成,只想著等有機會再將這兩人換掉。

    青蒿先看了青黛一眼,見她並沒有不高興,這才應了聲“是”,放下繡活跟在了夏衿後面。

    夏家的宅子並不大,不過是幾處院落再加一個池塘,池塘邊上大約半畝地,種上些樹木花草,建上個小亭,便算是一個小花園,能讓後宅女人在此活動活動。

    在夏衿的記憶裡,夏老太太是個喜歡安靜的,平時沒事很少到這小花園裡來;大太太忙著管家,沒空來。這裡,也只有二太太和幾個堂姐偶爾來逛逛。

    不過此時正是初春時節,氣溫還沒回暖。就算出些陽光,小池塘的風一吹,還是比屋子裡顯得寒冷,想來那幾位沒事也不會到這裡來。否則她就會選僻靜的地方,而不會到這裡來進行體能訓練。

    開始的時候,夏衿走得比較慢。漸漸的,她速度便快了起來。待出了回廊,進入小花園時,跟在身後的青蒿已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她的腳步了。

    “喲,這不是衿姐兒嗎?匆匆忙忙地這是要到哪裡去?”剛剛才進小花園,一個女聲就在一旁的亭子裡響起。

    夏衿眉頭一蹙,停住腳步,抬頭朝建在小坡上的小亭看去。

    只見大太太正坐在亭子裡,披著厚厚的披風;她面前的案幾上是冒著嫋嫋熱氣的茶壺、茶杯;在她對面,坐著一個三十多歲陌生的美貌婦人。兩人身後,是她的堂姐,大太太所出的夏府二姑娘夏袗,手裡正拿著扇子給紅泥小火爐扇風,看樣子正在烹茶。

    “大伯母。”夏衿微微斂衽,行了一禮,這才回道,“出來走走,並沒什麼事。”又招呼抬眸看來的夏袗,“二姐姐。”

    大太太笑著點點頭,轉臉對那美婦道:“這是我家五姑娘衿姐兒,她母親你也見過,就是我那弟媳舒氏。”說著對夏衿招招手,“來,衿姐兒,過來給薛太太見禮。”

    夏衿只得上前行禮,喚了一聲:“薛太太。”

    本來那薛太太看到夏衿,臉上雖然帶著笑,卻並不熱情。如今聽得夏衿是夏家三房嫡女,這才熱絡了幾分,笑道:“快過來坐,喝杯熱茶。這天雖然入了春,卻還是冷。”

    說著打量了一下夏衿,她又嗔怪道,“這孩子,怎麼出門不穿件披風?凍著可怎麼好。”那口氣,倒像是責怪自家女兒,親切又自然,讓人無端地生出許多好感。

    大太太這才注意到,夏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半舊夾襖。她本就單薄,如今就這麼站在這四面透風的亭子裡,更顯得風一吹就倒。

    她眉頭一皺,轉臉對青蒿喝斥道:“你這丫鬟是怎麼搞的?姑娘出門連件厚衣服都不披,養你們做什麼用?”轉臉吩咐自己丫鬟,“把我的披風給五姑娘披上。”

    青蒿張著嘴本想解釋兩句,見夏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得閉上嘴。

    夏衿解釋道:“我因想著走路暖和,才沒穿那麼多。否則一會兒出了汗被風一吹,更要生病。”

    “那也要穿夠衣服。”大太太道,“熱了再脫就是,可不能先不先就被凍著。”

    “是,我知道了。”夏衿不想跟她囉嗦,任由那丫鬟給她把披風披上,然後道,“大伯母,薛太太,你們慢坐,我去小花園裡逛逛去。”

    大太太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用滿含深意的目光瞧了薛太太一眼,直到薛太太疑惑地回望過來,這才轉臉對夏衿道:“衿姐兒啊,聽說你茶泡得好,不如你給大伯母和薛太太泡一杯茶吧。”

    兩人的眉眼官司,自然逃不出夏衿的眼睛。她是個嫌麻煩的人,如無必要,恨不得離這些麻煩的內宅女人越遠越好,此時哪裡肯再留下,淡淡道:“二姐姐泡茶的手藝才是一絕呢,我可不敢獻醜。”說著蹲身一福,轉身道,“青蒿,走吧。”也不管大太太在身後說什麼,徑直離開了。

    “這丫頭!”大太太的口氣頗有些恨恨,轉過頭,語氣變得極為輕快愉悅,“如何?我家五姑娘不錯吧?”

    薛太太卻皺眉:“太小了吧?有十二歲了嗎?”

    大太太“嗤”地笑了起來,拉長聲音道:“十四了!”

    “十四?”薛太太睜大了眼睛。

    大太太點了點頭,臉上嘲諷的笑容遮也遮不住。

    薛太太直接就搖了頭:“那就更不行了!這身體也太單薄了些,十四歲,看起來像十二歲的孩子。”

    大太太輕咳了一聲,對夏袗道:“袗姐兒,這裡冷,你先回去吧。我再跟你薛姨聊會兒。”

    夏袗看了薛太太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應了一聲“是”,放下手中的扇子,帶著自己的丫鬟出了小亭。

    沿著石板路走了一陣,夏袗停下了腳步。隔著池塘,看向小花園裡夏衿的身影。此時的夏衿正沿著小路疾走,單薄得風一吹就能飄走的小身板,此時卻煥發著一種說不出的活力。青蒿則拿著大太太的披風,站在旁邊看著。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夏袗歎息一聲,這才對丫鬟道:“走吧。”轉身往大房所在的東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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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41 PM

第五章 誰嚇誰

    夏衿並不知道大太太在亭子裡議論她,她一深一淺的配合著呼吸,快步前行。

    夏家小花園面積不大,她只能圍著小池塘和旁邊一座假山轉圈。

    走了兩圈,她的額上便微微見汗,腳下也有些發軟。夏衿聳了聳肩:這身體也太差了些,如果換成她前世的身體,在這種平坦的道路上走上十個小時都不覺得累。現如今,也只能循序漸進了。

    腦子裡正想著這些,夏衿忽然聽到頭頂左上方傳來一種奇異的響動,她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閃,“嘭”地一聲,一個蛇一樣的東西落到她的身前,定睛一看,卻是一條蜥蜴。她轉頭朝左上方看去,正好看到三個腦袋在假山上朝她張望。大概是她的表現出乎他們的意料,三張臉都一致呈現出呆滯的表情。

    從原主的記憶裡搜尋一下,她便認出這兩男一女,分別是三姑娘夏衯、四少爺夏禪和五少爺夏禱。夏衯為二太太所出;夏禱便是害得原主夏衿香消玉殞的罪魁禍首,大太太所生;夏禪則是二老爺的寵妾韓姨娘所出。三人均是十四、五歲,調皮搗蛋叛逆的年紀,平日裡在府裡招貓逗狗,不知幹了多少天怨人怒的事。只因有老太太縱容,便越發無法無天。

    平日裡,他們沒少欺負夏祁和夏衿。

    夏衿的目光冷了下來。她伸出腳來,將那條像比蛇多了四條腳的蜥蜴用力一踢,“咚”地一聲,蜥蜴落入池塘裡,沾起了一尺高的水花,她轉過身,若無其事的繼續自己的健身鍛煉。

    “喂,我的四腳蛇。”假山上傳來一陣尖叫,緊接著,有人從假山上迅速下來,跑到她身後,一把便想揪住她的衣服:“你賠我們的四腳蛇。”

    這個鴨公嗓的主人,則是夏禪。

    夏衿哪裡會讓他揪住自己,朝旁邊一閃,夏禪的手就落了個空。

    夏禪又是一呆,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兒,便將目光落到夏衿臉上。

    這時,夏禱才從假山上下來,一搖一擺地從容走到夏衿跟前,嘻皮笑臉的道:“喲呵,幾日不見,五妹妹的膽子大了啵,竟然連蛇都不怕了。”那樣子,十足是街頭調戲婦女的紈絝,就差手裡搖的一把紙扇了。

    夏衿卻不看他們,視線落到不遠處與池塘緊挨著的假山腳下,然後收回目光,看向夏禱。

    夏禱見夏衿不作聲,又笑眯眯地道:“五妹妹,剛才那條四腳蛇可是四哥的心愛之物,你卻把它一腳踢進了池塘裡,這可如何是好?”

    “就是,你賠我。”夏禪抬著下巴叫道,“你要不賠我,我告訴祖母聽。你可別害你娘又被責罰,說她沒管教好你。”

    一聽這話夏衿就怒了,她最恨別人拿親人來威脅她!

    “賠你蛇?”夏衿看著夏禪,淡淡地問道。

    “對,你趕緊賠我蛇。”夏禪趕緊接話,並且把“蛇”字咬得極重。

    夏衿又將目光望向夏禱。

    這調皮搗蛋三人組裡,夏禱最受老太太的寵,鬼點子又最多,一向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另外兩人對他唯命是從。

    夏禱雖然隱隱覺得今天的夏衿跟往常有些不一樣,但他可不認為一昔之間一個人就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女孩子天生就害怕蛇這種冷冰冰的爬行動物,膽小安靜的夏衿更甚,每次她都被嚇得尖叫不已,眼淚漣漣。今天沒叫,反而把四腳蛇踢到池塘裡,在夏禱看來,她不過是被人暗授了機宜,硬撐著裝不害怕罷了。

    見夏衿看他,他“嘿嘿”一笑,開口道:“五妹妹,既然四哥叫你賠蛇,那你就賠他一條好了。不過是捉條蛇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說對不對?不過,這蛇嗎,就必須得你自己捉的才行,下人捉的可不算數。”

    夏禪一拍腦袋,為自己的語言漏洞大感懊惱:“對對對,我那蛇是自己捉的,你賠的也得是你自己捉的才行。”

    站在一旁的夏衯笑嘻嘻地補充道:“而且,現在就要賠,不能等以後。”

    她雖是庶出,但她親生母親卻是老太太的表侄女。在老太太面前,她可是比夏衿還要受寵。也因此,欺負夏衿於她而言,毫無壓力。

    聽得這三人眾口一辭,夏衿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笑容。

    她笑眯眯地看著兩人,道:“既然四哥、五哥和三姐姐一致要求我賠蛇。那這蛇,我就賠你好了。”

    說著,她繞過三人,走到離池塘最近的假山處,伸手在山洞裡掏了掏,便掏出了拇指大小灰黑色的一條蛇。她將蛇拿出,朝前一甩:“吶,四哥五哥,賠你們蛇。”

    夏禪和夏禱兩人離得比較近,那條蛇又挺長,被夏衿這麼一甩,一下子落到兩人的頭和臉之上,“啊啊”,兩聲尖叫簡直是響徹雲霄,兩人手臂一陣亂舞,雙腳亂跳,想要把蛇甩掉,可慌亂之中,怎麼也甩不掉。夏衯則被嚇得臉色煞白,連連後退。

    夏衿見兩人終於把蛇甩到地上,這才“嘖嘖”兩聲,歎道:“一條水蛇而已,又沒毒,四哥、五哥竟然害怕成這樣,嘖嘖……還說讓我賠蛇呢!我看四哥、五哥這膽子,也就玩玩四腳蛇罷了。”

    說著她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道:“對了,我差點忘了告訴四哥、五哥,哦對,還有三姐姐,那四腳蛇其實不是蛇,而是蜥蜴。你們可別忘了哦,以後千萬別跟人說你們有膽玩蛇,被人知道是蜥蜴,可是丟死個人了!”

    說完,她撿起地上的蛇,往池塘裡一扔,用手絹擦擦手,轉身施施然離去。

    夏禪只覺得自己心疾都要嚇出來了,如今見那蛇被扔掉,這才回過神來,卻又滿心不甘,望著夏衿的背影,問夏禱:“五弟,咱們就這麼算了?”

    夏禱正要張嘴說話,卻見路的那頭匆匆跑過來個人,遠遠就問道:“少爺,出什麼事了?太太不放心,叫老奴過來看看。”卻是大太太身邊的管事婆子岳嬤嬤。

    夏禱扯著嗓子回道:“沒事,我們只是叫著玩。”又一擺手,“行了,回去吧,沒事。”

    聽了這話,那婆子放下心來,轉身回去覆命。

    見那婆子走遠了,夏禱才瞪了夏禪和夏衯一眼:“這事誰往外提我就跟誰急!被一個小丫頭片子和一條水蛇嚇得屁滾尿流,還嫌不夠丟人怎的?”

    夏禪和夏衯立刻發誓道:“不說,我們誰也不說。”

    “回吧。”夏禱轉過身,望著夏衿消失在回廊深處的身影,目光陰鶩,暗自咬牙切齒,“小丫頭片子,竟然敢諷刺小爺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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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43 PM

第六章 溫暖

    遇上這事,夏衿懶得再走,逕自回了院子。

    可一進院門,迎面就遇上舒氏匆匆出來。看到夏衿,舒氏上前一把抓住夏衿的手,感覺這手暖和,才松了口氣,埋怨道:“你跑哪兒去了?這大冷的天,怎麼四處亂走?要是凍著了怎麼辦?”又撫了撫夏衿的額頭,問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夏衿搖搖頭:“沒有。”又睜著黑漆漆地眼睛,問道,“怎麼了?”

    “怎麼了?你這孩子,大冷天地跑到小花園去吹風,還不多穿件衣服,你想又生病還是怎麼的?”舒氏責怪地瞪了她一眼。

    夏衿眨巴一下眼,沒有說話。

    換作以前,舒氏定然會嘮叨好一陣。可此時看到女兒什麼也不說,只異常平靜地看著自己,沒有解釋沒有撒嬌,更沒有做錯事的討饒,她心裡不由得一滯,立刻把語氣軟和下來:“娘這樣說你,也是為你好。你這身體還沒恢復呢,大冷天的還是少出門的好。乖啊,聽話。”

    要按夏衿的性子,必然懶得多費口舌,隨口答應舒氏一聲,然後繼續我行我素。

    可此時舒氏那有些討好的神情,看在夏衿眼裡忽然便有些心酸。她畢竟接收了原主所有的記憶,其中也包含著對父母的感情。

    “娘。”她正色道,“正因為我身子弱,以前老生病,前段時間又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所以才想著要改變自己。每日裡關在家裡不活動,這對身體沒好處。以後我每天都會去小花園或別的地方走一走。不過我答應你每次出去一定會穿夠衣服,出了汗也及時回來換衣沐浴,不會讓自己再生病的。”

    舒氏張嘴便想反駁,可一抬眼,看到女兒那黝黑眼眸裡如鐵一般的冷靜和堅毅,仿佛一拿定主意就再不容更改似的,她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沒來由的緊張,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個女兒,自打死而復生,就對她和夏正謙冷冰冰的,全然不像以前那樣親昵而又依賴。這讓夫妻倆失落之餘又極為內疚,總覺得是因為自己沒有護好女兒才讓她遭了罪,以至於讓她心存怨懟了,都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女兒才好。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道:“你能拿定主意就好。”

    “我去沐浴。”夏衿道,抬腳往裡面走去。

    舒氏一連聲道:“對對,趕緊沐個浴,免得受寒了。”又吩咐青蒿,“趕緊叫菖蒲、薄荷去提水,再煮碗薑湯來。”接著揚聲對站在廊下的青黛道,“青黛沏碗熱茶來,再把衣服準備好。”

    幾個下人頓時如陀螺般忙碌起來。

    夏衿則被舒氏拉進屋裡,先喝了碗熱茶,然後不管衣服濕沒濕汗,都換了下來,然後泡了個放了藥的熱水澡,喝一碗薑湯,好一番折騰之後,又被舒氏按回床上去,要她好好歇息。

    這邊夏衿還沒躺下,門外“咚咚咚”跑進來一個人,一進外屋就大聲嚷嚷道:“妹妹,五哥是不是又用蛇嚇唬你了?”

    舒氏在裡面驚得臉都白了,一雙手胡亂地在夏衿身上摸著:“嚇著沒有?傷著哪兒了?來,讓娘看看。”

    夏衿一向不喜歡被人觸碰,被舒氏摸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擋開她的手道:“沒有,我沒被嚇著。他們玩的是蜥蜴,不會咬人的。娘,我真沒事。”

    “早知道剛才你沐浴的時候我就去進看一看好了。”舒氏後悔道。

    這句話說得夏衿一頭冷汗。自打她在這世界上醒來後,即使當時還手軟腳軟沒有力氣,她沐浴時都要把青黛和青蒿趕出沐室的,她可不習慣沐浴時旁邊有人。

    舒氏也知道女兒如今這個怪癖。此時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將眼一瞪:“娘看看都不行啊?小時候我可沒少給你洗澡。”

    夏衿乾脆轉過頭去,對外面揚聲道:“哥哥我還沒睡,你進來吧。”

    夏祁早就急了,一聽夏衿的聲音,就掀簾進來,擔心地道:“妹妹你沒事吧?”

    “沒事。不過,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夏衿坐在床上,仰臉問道。

    “青蒿說的呀。她說五哥又欺負你了,把蛇扔到你頭上。”

    夏衿的眼神沉了一沉。

    夏禪和夏禱拿蛇嚇她時,青蒿就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當時她袖手旁觀沒上前來救主,此時又不經允許就把事情宣揚得人人都知,這個丫鬟,一定不能留了。

    “禱哥兒他們怎麼能這樣!”舒氏氣得渾身發抖,“上次放藥把你妹妹弄得差點沒死掉,如今剛剛才好些,他又來嚇唬人。你爹再不受寵也是嫡出,大房可沒這麼欺負人的。我找他們去。”說著站起來就往外走。

    “娘。”夏衿朝她的背影喊了一聲,見舒氏仍未停步,忙叫夏祁,“快把娘攔住。”

    夏祁不知夏衿想幹什麼,不過還是把舒氏拉了回來。

    “衿姐兒,娘知道你是擔心祖母又拿娘撒氣,但這口氣要是咱們咽了下去,以後還不知有多少這樣的事等著你們。就是受罰,我也要去跟他們論理的。”舒氏道。

    夏衿心中生暖。以前這樣的事沒少發生,舒氏也沒少去上房吵鬧。但每次的結果,就是大房沒事,舒氏被罰。饒是這樣,當他們兄妹倆被欺負時,舒氏仍會去上房為他們討公道。

    她把聲音放柔:“娘,我沒吃虧,真的。我把蛇扔回去,倒把他們給嚇著了。”接著,便把經過跟他們說了一遍,又道,“娘您去上房也不過是受辱,咱們何必去找那個罪受?以後我和哥哥被欺負,自己把場子找回去就是了。到時還不定誰欺負誰呢。”

    夏祁的腦子卻還停留在她剛說的細節上,驚叫道:“妹妹,你竟然敢用手捉蛇?”

    “是啊,你怎麼這麼傻。他們欺負你,等爹娘為你討公道就是,幹嘛自己冒險去捉蛇?萬一被蛇咬傷了怎麼辦?”舒氏也連聲道。

    聽是舒氏只關心自己安危,絲毫不提萬一把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咬傷了怎麼辦,夏衿的心裡就暖暖的,柔聲道:“那是水蛇,沒毒的。而且我捉的是它的七寸,它也咬不到我。”

    “不管怎麼樣,以後萬萬不能做這樣危險的事了。”舒氏千叮嚀萬囑咐。

    “好,我記住了。”夏衿只得答應。

    “祁哥兒也是。如果在學堂裡他們欺負你,你只管告訴先生,萬萬不要跟他們起衝突。他們人多,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

    夏祁答應得極乾脆:“娘,您放心吧,他們欺負不了我了。我如今跟學堂的幾個同窗要好著呢,禱哥兒忌憚他們,不敢再欺負我。”

    “這樣最好。不過呢,以後……”

    見舒氏似乎還要嘮叨,夏祁趕緊道:“娘,我餓了,想吃您親手做的小肉餅。”

    舒氏一聽就站了起來,道:“那你等著,娘馬上去做。”又問夏衿,“衿姐兒想吃什麼,告訴娘,娘給你做。”

    夏衿想了想:“我跟哥哥一樣,也吃小肉餅。”

    “行,等著,一會兒就好。”舒氏十分高興,難得有女兒想吃的東西。

    她轉身匆匆出去了。

    三房是自己開夥的,雖也請了廚娘,但舒氏廚藝不錯,她時不時地會親自下廚,給丈夫和一雙兒女做些幾樣拿手菜。

    舒氏一走,屋裡就剩了兄妹兩人。

    夏祁望望窗外,湊過來悄聲問道:“妹妹,你手裡還有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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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45 PM

第七章 借錢

    夏衿張眸看他。

    他一下紅了臉,不自在地摸著後腦勺道:“我要好的那幾個同窗,他們都請我下了次館子,我就想回請他們一下。你也知道,我的月錢不多,囊中羞澀。”說著,眼神期待地望著夏衿。

    他知道妹妹平時都不大用錢。別的堂姐妹都買胭脂水粉、打首飾、裁新衣。但夏衿對這些根本不感興趣,平時就在家裡繡繡花,看看書,用錢的機會極少。而父母就他們這一雙兒女,龍鳳胎,不願意厚此薄彼,便一碗水端平,平時給他的零用和妹妹是一樣的。所以,他知道妹妹手裡有錢,至少比他有錢。

    “你要多少?”夏衿眼裡浮起淺淺的笑意。

    上一世她一直跟著那一群刀口舔血的彪悍人士在一起,很少有跟同齡人相處的經歷。現在跟夏祁這溫情脈脈的哥哥相處,於她而言是既溫馨又新奇的體驗。再加上雙胞胎的關係,兩人之間有著微妙的心靈相通,所以在夏祁面前,她比起在別人面前更有人情味,更溫和和有耐心,笑容也更多。

    夏祁不好意思地伸出一個巴掌,前後翻了翻:“一百文,有沒有?”

    夏衿磕巴都不打,直接對外面喊道:“青黛,你進來一下,拿兩錢銀子給少爺。”

    青黛應聲掀簾進來,看了夏祁一眼。

    “不、不用,不用那麼多。”夏祁被青黛這一看,心裡有些發毛,連忙擺手。

    他倒不是怕一個丫鬟,而是怕青黛去父母面前告狀。要知道,兩錢銀子,已是個不小的數目了。三房四人,夏正謙的月錢是二兩,舒氏一兩。他們兄妹兩人分別是五錢。除了日常嚼用和開銷,所剩並不多。每個月母親給零花,也不過是三十文錢。妹妹這二百個銅錢,不知攢了多少日子,還得加上過年時得的紅包。一下被他拿了,被父母知曉,那是要吃掛落的。

    夏祁的眼神,被夏衿看在了眼裡。她瞥了青黛一眼,轉頭道:“我這二百文,也不全是給你的。其中有一百文,是想托你買些藥材。”

    “買藥?”這說法讓夏祁一愣,“你買藥幹嘛?”

    “你也知道,我常看些醫書。可紙上談兵是沒用的,藥材總要能辯認一二才行。你照著我給你的方子,幫我把藥抓回來,我好跟書上一一對應。”

    夏祁緊張地望向青黛。

    看藥書的事,一直是他和妹妹兩人之間的秘密,便是父母都不曾告訴。今天妹妹這是怎麼了?竟然當著青黛的面說這事。難道這丫鬟成了妹妹的心腹丫鬟?

    看青黛面無表情的開櫃子拿錢,似乎對他們說的話充耳不聞;而妹妹只一臉期盼地望著他,他便以為猜對了兩人之間的情形,放下心來,笑著對夏衿點頭道:“好,你把方子給我,我幫你買。”

    心裡想著,還是去別的醫館買藥的好,免得被大伯知道了,又多生事端。

    可他心裡這麼一想,就聽夏衿問道:“如果去仁和堂買藥,大伯會不會給咱們便宜點?”

    夏祁撇了撇嘴,因以為猜到了青黛與夏衿的關係,當著這丫鬟的面,說話便沒了遮攔:“才不會呢。大伯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斤斤計較。要是知道咱們手裡有閒錢,怕是又要叫大伯母克扣咱們三房的家用銀子呢。再說,你看書認藥的事,最好不要讓人知道。這藥,還是不要去仁和堂買的好。”

    說完這話,他似是有些後悔懊惱,轉頭又看了青黛一眼。

    青黛此時已將銀子取來了,將兩塊小小的碎銀托在她雪白的手掌裡,拿給夏衿和夏祁過目,然後裝進一個荷包,遞給夏祁:“少爺,這是您要的銀子。”

    夏祁將荷包揣到懷裡,伸手按了按,想想不放心,看著青黛叮囑一句:“青黛,你是個好的,平常照顧姑娘還算周到盡心,老爺太太和我都很滿意。不過做奴僕有做奴僕的本份,你是我們三房的丫鬟,我不希望剛才的話經過你嘴,傳到別人耳朵裡。你聽清楚了沒有?”

    青黛低眉順目地施了一禮:“奴婢知道了。”說著抬起眼來,看了夏衿一眼,“如果姑娘沒什麼吩咐,奴婢就出去了。”

    “嗯,去吧。”夏衿淡然頷首。

    看到青黛緩步出門,長長的發尾在身後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形,夏祁尤不放心,問夏衿:“妹妹,你這丫頭……”

    夏衿一笑:“放心吧,沒事。”說著端起茶來,飲了一口,看向夏祁的目光卻有些歉意。

    “行了,那你好好歇著,我回院裡去了。”夏祁借得了錢,心滿意足,站起來告辭,“那藥,明兒個下學,我就給你帶回來。”

    “好,別讓人知道,爹娘也別告訴。”夏衿叮囑。那藥,是她用來洗浴練體的,可不想讓人知道。

    “明白。”夏祁做了個“我懂”的眼神,轉身去了。

    夏衿這才躺下歇息。

    可剛朦朧欲睡,卻聽屋外響起了舒氏的聲音:“衿姐兒,可睡了?你祖母叫咱們過去吃飯。”

    夏衿的瞌睡頓時沒了。她睜開眼坐了起來,掀開帳幔問道:“吃飯?為什麼?”

    “誰知道。”舒氏已進了屋,親手把帳子掛上。

    “爹爹呢?”夏衿又問。

    在她的印象中,老太太對舒氏和她從沒有過好臉色,還時不時地找碴責罰她們。要是夏正謙在,還能護著些,就是被罰也有他頂上;夏正謙不在的話,她們就只能是待宰的羔羊,被人任意欺淩。

    “聽說是出診去了,還沒回呢。”

    夏衿皺眉。

    “走吧,別晚了。到時又有話說。”見女兒仍坐著不動,舒氏催道。

    夏衿一擺手:“我不去了。就說我身體不舒服。”

    舒氏也不想讓女兒過去受氣,可想想上房來人傳的話,只得勸道:“可老太太特意交待了,讓你一起過去。而且你這會子說不舒服,到時再想去小花園走走,怕就難了。”

    夏衿心裡不悅。

    到上房吃飯是麻煩,但如果不能到小花園裡走路,三房院子窄小,兩米見方。每日在這裡繞圈疾走,傳出去讓人說她神經不正常,更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站起來叫青黛進來梳頭,然後拿起床頭的衣服穿上:“那走吧。”卻見舒氏仍坐著不動,只得轉過頭看她。

    舒氏的眼睛卻盯著她的衣服:“你怎麼穿這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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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47 PM

第八章 上房

    夏衿低頭看看衣服,莫名其妙:“怎麼了?”

    她現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半舊的淡青色交領襦裙。沐浴之前她翻了翻原主的衣服,那些衣服大多是粉色或紫色偏暖色調的衣衫,而且袖口或領子還繡上一些花卉,或鑲上花邊,看起來跟童裝似的,實在不合她蘇慕的品味。好不容易才翻出這麼一件式樣簡單的冷色調的衣裙。這件衣服雖然比較舊了,淡青色的衣料洗得有些發白,但不破不皺,乾淨整潔,並不像穿不出門的樣子。

    “娘前兒給你做的那件粉紫色裙子,你穿那件吧。”舒氏道。

    見夏衿眉頭蹙了起來,似乎不樂意,她又趕緊解釋一句:“免得你祖母又說咱們三房裝窮,連件新衣服都不捨得給你。”

    舒氏這麼一說,夏衿的記憶裡倒是浮起了一件事。

    似乎曾經有過那麼一次,她穿著舊衣衫到上房請安,正好遇見城裡的一位太太來做客。客人一走,老太太就大發雷霆,說舒氏連件新衣服都不捨得給女兒做,讓她在外人面前丟臉。罰舒氏在小佛堂門口跪了半個時辰,直到夏正謙趕回來,大太太和二太太又求了情,才放她回院子。

    從此之後,原主就極注重自己的穿著,每次去上房都穿上新衣服,還戴上自己的貴重首飾,搞得極隆重。

    可三房的月錢本就只夠生活,並沒有多餘的錢給女兒做新衣服,每季不過兩套而已。綢緞衣服又不經洗,每日請安都要穿新衣服,待真逢年過節或有客人來、出門做客時,她的衣服又都成了半舊的了,拿不出手。為這事,原主和舒氏都傷透了腦筋。最後的結果,就是舒氏一年難得做新衣服,夏正謙和夏祁也相應減少新衣套數,把有限的做衣服的錢全花到了女兒身上。

    “不換了,走吧。”夏衿還真不慣老太太這毛病。

    什麼人吶!

    女主自死而復生,就冷冰冰的難以接近,舒氏可不敢逼著女兒去換衣服。見她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只得跟她一起出了門。

    進了上房,大太太和二太太早已帶著女兒、兒子在座了,老太太見她們進來,臉色馬上沉了下去,道:“怎麼的?請你們來吃餐飯,還要跟大老爺似的,要三請四請怎的?真是給臉不要臉,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夏衿眉頭一蹙,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含著一抹冷凜。

    夏老太太年紀雖大,人卻極敏銳。夏衿這眼神一出,就被她捕捉到了。

    她眉毛一立,眼神馬上變得就跟刀子似的銳利,指著夏衿道:“你這什麼眼神?趕著你這麼恨我!小小年紀就敢對長輩這麼怨毒,不孝的東西!來人,給我把她拉到小祠堂去,跪上兩個時辰。”

    舒氏大驚,轉頭去看夏衿。

    屋裡所有人都看向夏衿。

    可只看到夏衿那雙漆黑的眼睛裡如湖水一般清澈而寧靜,此時仿佛是反應過來了,抬眸迎向眾人,眼裡浮了上一層委曲而茫然的淚光,似乎根本不知老太太的責駡從何而來。

    舒氏一看女兒這樣,心都碎了。想到剛才老太太的話,要給女兒冠上不孝的罪名,跪兩個時辰的小祠堂,也顧不得對老太太的畏懼,壯著膽子道:“娘,您看不慣我,儘管責駡我好了,幹嘛要冤枉孩子?這孩子從小就膽小安靜,見了您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害怕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對您瞪眼睛?莫不是您眼花,看錯了?”

    眾人雖沒有附和她的話,從眼神來看卻是相信老太太看錯了。

    要知道,原主在夏家大房、二房眾人心裡,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這孩子太安靜了,很少出門,也很少說話。平日裡即便來上房請安,也是一聲不吭,只跟在舒氏後面,像個影子似的。就算問她話,也是小小聲的,答上一句兩句。被老太太責駡或被堂哥、堂姐們欺負了,也只咬著嘴唇忍著,從不敢有一句硬話。

    就這樣的孩子,你說她敢用怨毒的目光看老太太,誰都不相信。

    而且,大家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才明明看到這孩子目光平和的很,哪裡有什麼怨毒之色?

    “我眼花?”夏老太太卻暴跳如雷,“我這眼睛利著呢,誰也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我用得著冤枉她?她是什麼金貴阿物兒,用得著我花這樣的心思?”

    罵完見丫鬟婆子一個不動,用手指著一個婆子道:“你們都死了嗎?剛才我的話你們沒聽見?趕緊把她拉走,不跪夠兩個時辰不許起來!”

    見那婆子上前去拉夏衿,她轉臉將舒氏罵上了:“衿姐兒小小年紀就敢用這樣的眼神看人,想來都是你教壞的,背地裡你還不知如何咒我死呢!你也一併去跪著好了。”

    夏衿見夏禱在一旁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便知老太太這場發作,是為他找場子來了。心裡冷笑,也不辯駁反抗,便乖乖地隨著那婆子走了。

    夏府這些人,她都不在意。她只想看看她被欺負至此,夏正謙這個父親會是如何反應。

    見女兒被兩個婆子拉走,表情木然;再想想幾前日她還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身體還沒恢復,舒氏的心都要碎了。能陪女兒跪著,她求之不得。夏老太太這樣一說,她也不回嘴,不等婆子丫鬟來拉,自己便主動含淚跟了過去。

    還未出門,她便聽得二太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娘,衿姐兒年紀小不懂事,您就原諒她這一回罷。那孩子身子弱,前幾日還病得下不來床呢,跪上兩個時辰,怕是要出個好歹。您看,能不能讓她少跪些?半個時辰讓她吃個教訓就可以了。”

    舒氏回過頭來,感激地看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能出來說這麼一句話,舒氏就領她的情。儘管在舒氏看來,二太太這番話說了也是白說。老太太之所以讓人畏懼,就是說一不二,完全聽不進別人的勸。偏這世道以孝治天下,老太太的話在這個家裡就是聖旨,誰也不能反駁。

    卻不想下一刻,老太太就讓舒氏大跌眼鏡:“罷了,你既然這樣說,那就跪半個時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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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49 PM

第九章 恩怨

    舒氏驚訝地轉過頭去,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

    “看什麼看?你要不滿,那還跪夠兩個時辰!”老太太向她瞪來。

    “不不不,沒有不滿。”舒氏連連擺手,又回身跪下道謝,“多謝娘。”起來又向二太太稱謝。

    老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臉瞪向坐在一旁看戲的大太太:“愣著幹嘛?還不趕緊擺飯?”

    大太太似笑非笑地看了舒氏一眼,起身出去叫人擺飯。

    舒氏也沒細想大太太這表情意味著什麼。自從上次夏正謙一定要懲罰夏禱之後,三房就算是得罪了大太太。平時見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臉的。要不是現在是拔家用銀子各過各的,還不知怎樣百般克扣呢。

    以前就是這樣,三房吃的用的都是大家挑剩下的,大太太管家完全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夏正謙鬧過一次,在大老爺和二老爺調和下,才改成像現在這樣拔月例銀子各過各的。

    小祠堂就在上房不遠處,一個單獨的小院子。裡面放著列祖列宗的牌位,逢年過節的時候受夏家子孫的香火。

    舒氏到時,就看到夏衿那單薄的身影直挺挺的跪在祠堂的牌位前,面無表情,黑黝黝的眼眸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她的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自打嫁進夏家,她就知道夏老太太偏心,不光是對她這個三兒媳婦百般挑剔,便是對夏正謙這個親生兒子也是如此。在生夏祁和夏衿之前,她也曾懷過一胎,可就在這祠堂裡被罰跪時流了產。

    後來老太爺發了話,夏老太太才收斂些,讓她順利生下了這對雙胞胎。為了保護兒子和女兒不受老太太懲罰,到上房請安時,她都不敢讓女兒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女兒膽小安靜的性格。

    沒想到,饒是如此,她還是沒護住女兒,如今讓她跪到這祠堂裡來了。

    “衿姐兒。”她輕喚了一聲。

    夏衿轉過頭來,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便又回轉身去,望向上面那一排排牌位,開口道:“咱們不能搬出府去嗎?”

    舒氏嚇了一跳,四處張望。

    “放心,沒人。”夏衿道。

    舒氏果真看到四周沒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輕拍了一下夏衿的肩膀:“這話以後斷不可亂說!”說著,跪到了夏衿身邊的蒲團之上,湊到她耳邊悄聲道,“把身子往後,將重心靠在後面。否則一會兒你就受不住了。”

    夏衿轉過頭來,看她一眼:“以前您經常跪祠堂?”

    舒氏一滯。

    可不是,她剛嫁進來時,老太太經常找岔讓她跪祠堂。流產事件發生後,老太爺發話,她才收斂些,隔兩三年才找個理由讓她跪一回。後來老太爺死了,夏正謙卻羽翼漸豐,夏府要指著他的醫術吃飯,夏老太太不敢變本加厲,保持著原有的頻率。

    “爹爹就不說什麼?”夏衿又問,仍然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和語調,身子直挺挺地跪著,眼睛望著牌位。

    舒氏心裡一震,望向夏衿。

    這樣的夏衿讓她心裡發慌!

    雖然女兒就在身邊,她卻感覺距離自己很遙遠。女兒似乎站到了雲端,置身事外,冷眼看著她們,疏遠,冷淡,沒有感情。

    她用力抓住夏衿的胳膊:“衿姐兒,不是你想的那樣。剛開始的時候你爹沒少維護我,我一被懲他就找老太太理論,到最後不光我的懲罰沒減反增,他還要被打板子跪祠堂,就算你祖父來了也不管用。”

    說到這裡,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夏衿一眼:“你爹爹成親之前,老太太的娘家叔叔做到了州府主薄,如今還在任上;沒幾年,她堂兄也考中了舉人。有娘家人撐腰,你祖父也不能拿你祖母怎麼的。再說,每次她都不是無理取鬧,總是拿了我的錯處說事。雖然只是小錯,卻也能叫你祖父無話可說。”

    頓了頓,她又接著道:“後來,我求你爹爹別插手後宅的事了,老太太要罰,我認了就是。自己說話行事小心了再小心,不敢落下一絲把柄。如此折騰了幾次,老太太也沒趣了。再加上我懷了身孕,在一次跪祠堂時流產了,老太爺大發了一次雷霆,老太太才收斂些。”

    “後來你大伯讀書無望,去了醫館,卻性子急躁,做事粗心,在醫術上毫無建樹;你二伯雖中了個秀才,卻再也考不上舉人,而你父親在努力發奮之下,醫術漸精,聲望漸高,慢慢挑了仁和堂的大樑,老太太沒有再沒事找他去責駡幾句,對我挑刺找岔的次數也少了。如今,也就平時罵上幾句,偶有大錯被她抓住的時候就跪一個、半個時辰的祠堂。這些事,忍忍就過去了。畢竟她是你父親的母親,年歲也大了,咱們做小輩的,總不能跟她老人家計較吧?更何況,你哥哥還在念書。以後想要考學做官,就不能有不孝的名聲傳出來,哪怕是我和你父親也不能。”

    夏衿蹙眉。

    她能理解舒氏和夏正謙的想法,但不贊同他們的愚孝。在她看來,夏老太太雖然生下了夏正謙,可對他動輒打罵虐待,沒有一絲母愛,這樣的母親不值得尊敬孝順;夏正慎和夏正浩兩家靠夏正謙養活,卻還對他的妻兒各種算計和欺淩,這樣的親人也不值得幫扶。在她看來,搬出夏府,另立門戶,在夏府人生活困難而又知道感恩時,再稍稍幫上一把,才是最好的相處之道。

    可接收了原主的記憶,她也知道這個世界的行為規範跟她在現代乃至國外有很大不同。在這裡,一個人有了出息,就應該有義務幫扶其他族人。也就是說,就算夏正謙早分出去了,都必須拿錢出來養活老母和大哥、二哥一家甚至更多姓夏的人,更不必說現在主動提出分家了。他要是這樣做,眾人唾沫都能淹死他,除非他們搬到沒人認識的地方去。但如真那樣做,夏祁一輩子都別想做官了,因為至時候隨時有可能被人翻老賬說曾經德行有虧。

    靠,這都什麼鳥世道!

    舒氏將身體放鬆,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臉上露出舒心而甜蜜的笑容:“其實老太太這樣折騰,有時我反而感激她。你看,你大伯和二伯家都有姨娘,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明面上看上去過得挺好,暗地裡不知有多少煩心事。可咱們家呢,因為老太太這樣折騰我,你父親對我總感覺愧疚,老太太逼了幾次,又使了好幾次手段,他都沒有納一個妾氏,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每回說到這事,都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呢。”

    合著這位還甘之如飴呢。

    夏衿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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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50 PM

第十章 夏祁

    她乾脆學著舒氏的樣子,將身體重心往後靠,把跪姿改成日式的跪坐之勢,放鬆身體,閉目養神,對舒氏不作回應。

    本來以她的性格,哪裡肯讓那些婆子拉著她走並來這祠堂跪著?直接大鬧一場甚至給老太婆一個耳光然後揮揮衣袖離開夏府,憑醫術過自己的逍遙日子才是正道。但她不得不顧及夏祁、舒氏和夏正謙。他們是這軀身體的親人,對她是真心的好。她這人向來恩怨分明,對她好的,她會加倍回報;對她不好的,她絕對是冷酷無情。他們既然離不開這夏家,在意別人的看法,她也只能將就著在這裡呆著了。既要呆著,那就不能跟那老太婆對著幹,否則吃虧的仍是三房一家四口。

    唉,既然姓了夏,那跪一跪夏家的列祖列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當給這軀身體付費了。

    舒氏見夏衿不說話,以為她心裡還是有想法,放軟語氣柔聲道:“衿姐兒,娘知道,禱哥兒害得你大病一場卻沒受什麼懲罰,你心裡有怨氣。爹娘無能,沒能為你討回公道,讓你受委曲了,爹娘對不起你,你就算怨爹娘,爹娘也不怪你。只是,咱們真沒辦法搬出去。娘也想搬出去啊,比誰都想,可這世間事啊,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太多無奈!”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夏衿的長髮:“好在你今年已十四歲了,可以議親了。爹娘一定為你選一個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人口簡單,家裡人秉性純善,安寧和睦。只要嫁出去,你就可以脫離這個家了。再忍一兩年吧,待娘好好為你相看。至於爹娘和你哥哥,你也不用擔心,說句不孝的話,你祖母如今也六十好幾了,還能……”

    說到這裡,她猛地閉嘴,看著牌位,面露驚惶之色。呆了一會兒,她轉過身去,對著一排排牌位連連磕首:“妾身舒氏,並不是不孝,只有感而發,順口失言,還望祖宗勿怪。如果要怪,就怪妾身一人,不要怪罪到我相公和兒女身上,他們都是你們的子孫。我女兒說分家的事也是無心,她年紀小不懂事;就算有過,也是妾身沒教好,是妾身之過,只求列祖列宗原諒她。也祈求祖宗保佑我相公能平安無事……”

    夏衿聽著舒氏絮絮叨叨,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前世執行任務,她看過太多發生在親人之間的謀算與謀殺,也見慣了生死,這造就了她清冷淡漠的性格。可舒氏剛才的一番話,卻溫暖了她的心。她知道,舒氏是害怕的,夏老太太丈夫的名字,就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害怕剛才所說的話會引起夏老太爺的不滿,會遭報應,可她卻將一切過失全攬到了自己身上。

    “娘!”她真心實意地喊了一聲,伸手抱住了舒氏,“別怕別怕,這些事祖父生前都知道,您剛才還教導我不分家要好好孝敬祖母呢,他必不會怪罪我們的。”

    舒氏被她這一說,冷靜下來。回想一下,剛才她所說的就算是怨言也都是事實,說到夏老太太並沒有憎恨抱怨的言論。而且,夏老太爺生前對後輩極為寬容,念在她這些年為媳不易,必不會責怪於她。

    這麼一想,她放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輕聲懺悔了一番,又保證自己以後一定會孝順婆婆,再次懇求保佑全家四口平安無事,才結束了這番折騰。

    可她這剛跪坐下來還沒好好舒一口氣,門外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個人,卻是舒氏院裡的下人羅嫂。她嘴裡叫道:“三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六少爺狎妓飲酒被抓了回來,老太太正讓人打他板子呢。”

    “什麼?”舒氏差點跳了起來。

    羅嫂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舒氏這回是聽清楚了,二話不說就往外跑。夏衿連忙跟上。

    這一路出了祠堂,也沒人阻攔,三人跑進上房院子,便見一群人站在那裡,夏老太太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而夏祁正被粗使婆子按在條凳上打板子。

    “住手!”舒氏看這情形,眥裂髮指。也顧不得那些婆子正舉著板子打下來,直接撲到夏祁身上。

    “啪”地一聲,板子打在舒氏背上,直痛得她閉目咬牙。

    “娘!”夏祁才被打了兩板子,意識還極清醒,見舒氏被打,急怒交集,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

    三房雖然勢微,但舒氏畢竟是夏家的正房三太太,那些婆子見打了她一下,也不敢再舉板子,停下手來望向夏老太太。

    “咣當”一聲,一個茶碗砸到地上,濺起滿地的茶葉沫和水漬,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這茶碗自然是夏老太太砸的,除了她,也沒人敢有膽在這裡砸茶碗。

    “也別拉她,她不讓開,數上三聲就直管往下打。打了她,再打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夏老太太冷聲道,“養出這樣的兒子和女兒,還有臉來這裡鬧,換了我,早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

    這一聲冷語,比任何罵人的話都刺人心。夏祁握緊拳頭,直把下唇咬出了血印;夏衿眼底裡的冷冽能凍得死人。

    “娘,兒子求您了,快讓開吧。”夏祁哀求道。

    夏衿則直接上去,跟羅嫂一起把舒氏扶了起來。

    “娘,您是不是誤會了?祁哥兒怎麼會去逛青樓?他一向循規蹈矩,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舒氏顧不得身體疼痛,直撲到夏老太太面前,“您先派人去查查吧,真查出來他做了錯事,那您就打我,您打我好了,是我沒教好,祁哥兒是您的親孫子啊!您怎麼查都不查就胡亂打人,要是打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都怪我以往面慈心善,縱得你們一個個不知好歹。兒子給你養得逛了青樓,女兒讓你養得心懷怨毒。舒氏,你對得起我們夏家嗎?你以何謝罪?”夏老太太指著舒氏罵了一句,轉臉對旁邊的婆子道,“把天冬、元胡都帶上來,讓她聽聽她的好兒子都幹了什麼,免得怪我老婆子冤枉了她的好兒子。”

    夏祁羞愧地低下頭去。

    天冬和元胡是夏祁的兩個小廝,平時都跟著他上學堂的。

    很快,兩個小廝被婆子帶了進來,兩人走路都一瘸一瘸的,衣服上還有血痕,很明顯是曾被人打過板子。

    “說吧,告訴你們的好太太,你們少爺今天都幹了什麼!”夏老太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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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52 PM

第十一章 反擊

    兩個小廝抬頭看了舒氏一眼,餘光裡看到夏祁趴在長凳上,腚部的衣襟滲著血,表情頓時變得極為複雜。天冬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元胡卻啞著嗓子結結巴巴開了口:“少爺說程少爺這段時間幫了他不少忙,便請了他和其他幾個同窗喝酒。後來……後來大家說幹喝酒沒趣,就、就召了幾個女人來,一起喝酒……”

    舒氏轉過眼去,望向夏祁,卻見兒子恨不得將頭埋到臂彎裡去,便知道元胡沒有說謊話。她腦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夏正慎年輕時流連青樓楚館,曾被夏老太爺打得奄奄一息。夏老太爺定下家規,夏家子孫不得狎妓,否則家法伺候,再犯驅除夏家。

    所以這板子,誰也攔不下。

    丈夫惹了官司,女兒才死裡逃生便又被跪祠堂,平日裡乖巧懂事的兒子卻狎妓飲酒被打……

    一時之間,她萬念俱灰。

    “是誰說幹喝酒無趣,又是誰最先說召妓的?”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響起。

    大家都轉過頭去,看向說這話的夏衿。

    夏衿卻面無表情,眼睛緊緊地盯著元胡。

    “放肆!”夏老太太一拍扶手,“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沒規沒矩的東西!來人,把她拉去祠堂跪著,沒兩個時辰不許起來。”

    夏衿冷冷地看了夏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別急,我問上幾句就去跪著。”說著嘲諷一笑,“莫非這裡面有什麼貓膩,還不敢讓我問了?”

    夏老太太整日被媳婦小輩奉承著,何曾被一個小輩如此質問?她氣得恨不得立即叫人將夏衿打死。

    可她知道,夏祁和夏衿就是夏正謙的心頭肉。如今打了一個夏祁,再把夏衿也打了,夏衿又是個弱不經風的。這要打出個好歹來,夏正謙非得跟夏家離心不可。

    好在二太太機靈,見老太太氣得發抖,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話來,立刻喝道:“衿姐兒,你這是怎麼跟祖母說話的?還不趕緊跪下跟祖母道個不是?”說著,推了推正發愣的舒氏。

    舒氏這才反應過來,走過去一把抱住夏衿,流著淚道:“衿姐兒,你哥哥這樣了,你要是再有個好歹,可叫娘怎麼活?”

    演戲嘛,誰不會?似乎舒氏這麼一說,觸動了夏衿,她臉上冷硬的表情一下軟了下來,眼淚嘩嘩就下來了,回身抱住舒氏,哭叫道:“娘,爹爹整日東奔西走的累個半死,我生病了都不讓回來看看;哥哥犯錯查都不查就要把他打死,我沒犯錯就要被罰跪祠堂。五哥當初差點把我藥死還沒跪祠堂呢!被欺淩至此,咱們還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到了陰曹地府一家人也好歹在一起。”

    夏衿的這番話,正說中了舒氏的心思。她滿腔的悲憤仿佛找到了渲瀉口,“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

    見這對母女抱頭痛哭,再想想剛才夏衿的話,在場的還沒糊塗到極點的夏家人及下人,都心裡唏噓。

    大太太見夏衿把夏禱的事扯出來,不樂意了:“唉,衿丫頭你這說的什麼話,你哥哥犯了家規,難道就不能用家教訓他一下,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欺淩你全家,你這話要將你祖母置於何地?至於跪祠堂,也是你心生怨恨,不敬祖母。聽聽你剛才的話,那可沒冤枉你,你至於扯出禱哥兒的事嗎?這事一碼歸一碼。”

    二太太則走到夏衿身邊,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柔聲勸道:“衿姐兒啊,快快跟祖母請個罪道個歉。念在你是擔心兄長,想來你祖母也不會太過責怪你的。”

    “哼,就你慣會做好人!”大太太白了她一眼。

    二太太只當自己沒聽見,並不理會大太太,抬頭對夏老太太道:“娘,三弟出事,我聽說衿姐兒這幾日擔心得不得了,天天躲在屋裡哭呢。心情不好,總會有些怨氣,其實這孩子平時的為人,大家也都知道,最是孝順懂事不過的。娘您老人家看在三弟和三弟妹面上,就原諒這孩子吧。”

    大太太一聽這話,頓時啐了一口:“孝順懂事?我看是裝出來的吧?二弟妹啊,你也別裝好人,你知道你嘴裡孝順懂事的孩子是怎麼說長輩的嗎?說咱們斤斤計較,克扣他們家用銀子呢!”

    這話一出,夏祁頓時一怔,轉過頭向夏衿看來。

    他聽得出,大太太所說的話,都是他拿銀子時跟妹妹說過的。因為是當著青黛的面說的,他當時就後悔了,所以回去之後,又回憶了一遍,想看看自己有沒有說了很出格的話,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正因如此,昨天說的每一個字,他記得很清楚。

    現在這些話卻由大太太說出來,不用問就知道,是青黛那丫鬟去泄了底。

    夏衿臉上表情卻絲毫未變,只用那漆黑的眼睛盯著大太太:“大伯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何曾說過這樣的話?”

    大太太用鼻子冷哼一聲:“說沒說的,你自己心裡清楚,想抵賴都不成。別以為你關著門躲在屋裡跟你哥哥抱怨別人就不知道。平時見你話少,還以為是個老實的,心裡卻如此齷齪,連長輩的壞話都編排上了,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說著一睇夏衿:“要不要我把證據拿出來?”

    夏祁一聽就急了。這話明明是他說的,怎麼卻張冠李戴到了妹妹頭上?莫非是青黛那丫頭對妹妹心存私怨,蓄意報復?

    對,一定是這樣。

    他張嘴正要澄清事實,卻聽夏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道:“大伯母,我知道你對我不滿,五哥給我哥下藥,卻被我給喝了,差點喪命,我父母不滿鬧到上房,五哥才被責罰。你恨我我自然沒話說。可你也不能冤枉我呀,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這難道就是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麼?”

    說著她抬起淚眼,臉上露出絕望悲傷的表情:“當然,我知道,你既說了這樣的話,就算那話不是我說的,你也會拿得出證據。這個家是你管著,三房的下人也是你一手挑進來的,他們自然是聽你的。我房裡的大丫鬟,可都是家生子,父母親戚都在你手下幹活,你讓她說什麼她不得說什麼?不要說我了,便是老太太、二伯母房裡的下人,怕是也聽你的。”

    夏祁也是個聰明的,一聽這話有門,他立刻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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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53 PM

第十二章 掀底

    夏衿本就生得單薄,這悲傷的眼淚一流,再用平靜的話語將絕望的話一說,引得那心軟的忍不住都紅了眼眶。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夏正謙為這個家做的最多,拿的卻是最少,還整日被老太太責駡,下人們私下裡議論的時候都沒少同情三房一家四口。再加上夏衿平時給人的印象就是楚楚可憐,老實懦弱,是個被堂兄姐欺負都不敢吭一聲的主兒,她說的話沒人不相信。大家看向大太太的目光都帶了些說不出的味道。

    便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心裡都“咯噔”一下,對自己身邊的下人心生狐疑。

    大太太頓時急了。她張冠李戴說那話是夏衿說的,便想使個詐,讓夏衿或夏祁心裡一急,親口就說出真相來,這比任何證據都有力。在她想來,這兄妹倆年紀小,又都是單純的性子,隨便這樣一詐就能上當。卻不想被夏衿竟然將了她一軍,讓夏老太太和二太太對她生出疑心來。

    她咬牙道:“衿姐兒,你別血口噴人,你房裡的下人什麼時候聽我的了……”

    “那你能拿出什麼證據?難道不是讓我房裡的丫鬟出來指證那話是我說的?”夏衿打斷她的話。

    “……”大太太啞然。

    那些話,當然是青黛跟她說的,她也準備讓青黛出來作證。可夏衿剛才的話就把她堵死了,一旦讓青黛出來,老太太和二房的人一定會懷疑他們身邊的下人也在她的掌控之中。到時候,她就成了眾矢之敵。

    看到大太太語塞的樣子,其實不用她說,大家都猜到事實正如夏衿所說。

    二太太的臉色沉了下去,夏老太太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任誰想著自己平時的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心裡都不好過,而且這人還是自己以為心直口快沒什麼腦子的人。

    大太太一看壞事,大冷天的急出了一腦門的汗:“娘,您老可別聽她瞎說,那青黛是聽他們兄妹倆說話太過份,心裡不平,才主動跑來跟我說的,我可沒收買她。您身邊是用老了的人,二弟妹屋裡也是自己挑的下人,自然是對你們忠心耿耿。我平時為人您也知道,便是給我幾個膽子也不可能伸手到你們那裡去。”

    “好了,都別說了,吵吵嚷嚷地讓我頭疼。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以後再說,把祁哥兒的事解決了要緊。”老太太一擺手,“衿丫頭,你不是有話要問這兩個小廝嗎?趕緊問吧。”

    已在夏老太太和二太太心裡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夏衿也沒有再揪著這個話題不放,平靜地轉過頭去,問天冬和元胡:“我問你們,吃飯的人中,是誰說幹喝酒無趣,又是誰最先說召妓的?”

    元胡沒有作聲,倒是天冬看了夏祁一眼,見夏祁微微點頭,便開口:“是一個叫汪文渚的,說喝酒無趣也是他,提議召妓的也是他。”

    夏衿頷首:“這麼說,召妓飲酒是臨時決定的了?那麼是誰去的那麼巧,正好把你們捉回來?”

    天冬正要說話,人群裡站出一個人來:“是老奴把六少爺帶回來的。”

    天冬點了一下頭。

    夏衿轉頭一看,站出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憑著原主的記憶,她知道這老頭兒名叫李勝,是夏家外院的管事,平時聽命于夏家的家主夏正慎。

    也就是說,他是大房的人。

    李勝也不等夏衿說話,逕自道:“因東街有個鋪子快要到期了,賃租的鄭老闆請吃飯,老奴便在那裡碰到六少爺他們。”

    夏衿看了他一眼,轉臉問天冬:“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那汪文渚跟咱家五少爺的關係如何?”

    聽她把夏禱稱之為“咱家五少爺”,大家感覺都怪怪的。

    天冬猶豫了一下,回道:“關係很好。”

    夏衿轉過身去,對夏老太太道:“我只說一句:昨晚我哥哥請人吃飯前,因錢不夠,曾到我那裡拿錢。知道他請人吃飯的,是我的大丫鬟青黛。”說著點了點頭,“我說完了。”退到了一邊,閉嘴不再說話。

    院子裡竟然一時沒人出聲。

    大家都有些發愣。

    本以為夏衿冒著觸怒老太太的危險,非得問這麼一些問題,必然會有個結論,幫夏祁減輕罪責。卻不想她問了這麼幾句,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算是了結了。這到底什麼意思?

    不過這一愣之後,有些人就回過味來了,抬目看著夏禱,目光微閃。

    知道夏祁請客的是青黛,青黛想來就是給大太太通風報信之人;而請客時提出要狎妓的是跟夏禱關係好的同窗;把夏祁捉回來的是大老爺的心腹。

    這麼一想,要說李勝遇見夏祁是巧遇,如今誰都不信。

    有那遲鈍的,輕聲問旁邊的人:“怎麼回事?怎麼不說話了?”

    這些下人哪裡敢當眾議論大房的是非,“噓”了一聲,只瞧著夏老太太。

    大太太這時反應過來了,大怒,正要罵人,那邊一個鴨公嗓子就叫嚷開了:“臭丫頭,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夏祁狎妓是我叫人指使的,又是我叫李管事去捉的他?”

    夏衿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敢對天發誓說不是?”

    “……”夏禱一時語塞。

    他還真不敢。

    大太太一看寶貝兒子受窘,跳出來指著夏衿便罵:“發什麼誓發什麼誓?你哥哥做下壞事,關我家禱哥兒什麼事?難道是我家禱哥兒叫他召妓的?叫他召他就召啊?他有沒有腦子?別人叫他死他要不要去死?”

    夏衿轉過頭去,對夏祁道:“哥哥,聽到沒有?以後做事動動腦子。你身邊的人隨時被人收買,行事處處都是陷阱,一個不小心,怕是連小命都保不住。”

    夏祁很是機靈,馬上接過話茬道:“妹妹,我知道了。不過再小心也防不住這樣的明槍暗箭,我真是怕了。”說著呲牙裂嘴地從條凳上翻下身來,蹣跚著走到夏禱面前,向他深深作了個揖,“五哥,我跟你道歉,我以後再也不做讓你討厭的事了,你放過我吧。”

    夏禱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有了那次夏禱被夏祁激得大說實話的經歷,夏祁一站在夏禱面前大太太就緊張了。此時不待夏禱反應,她就伸手把兒子扯到一邊,自己站在夏祁面前:“別一喝一和就想把屎帽子往我家禱哥兒頭上扣。你自己做下的錯事,還想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我告訴你,沒有證據,就是說到天上去也是空的,你身上的板子一板也別想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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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3:54 PM

第十三章 父親回來了

    “誰說要少打板子了?”夏衿插嘴道,“我剛才說了那麼多,可沒幫我哥哥求情。他犯了錯,上了別人的當,自然該打板子,吃些教訓。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板也別少。”

    她將眼一轉,看向那些施行的婆子:“不過要是誰敢受人指使,將我哥哥往死裡打,我夏衿對天發誓,必要她全家不得好死。”

    那冷凜的眼神,直把兩個婆子嚇得發背脊發涼,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不敢,不敢!”

    夏衿不再說話,退到了舒氏身邊。

    舒氏轉眸看著女兒,頗有些不敢置信,又滿心的百感交集。不過很快對兒子的擔心又取代了複雜心緒,轉臉去看夏祁那邊。

    夏衿鬧這一出,完全打亂了夏老太太的計畫。她見舒氏站在那裡,既不流淚也不求饒,竟像是認同了夏衿的說法,她的目光變得異常冰冷,開口道:“衿姐兒,你可以回祠堂去了,這男子受刑,不是你個姑娘家能看的。”

    夏祁雖未成年,卻也是個十四歲的男子,打的又是腚部,一會兒幾板子下去,衣衫破爛,姑娘家在場便不成體統。所以早在行刑之前,夏家幾位姑娘就被令離開了。如今在場的,除了夏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這幾位長輩,夏家的幾個堂兄弟,就是幾個婆子和管事、小廝。所以夏老太太此時叫夏衿離開,倒也合情合理。

    夏衿早在剛進來時,看清楚在場的人時,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她也不爭辯,只是轉過身去,道:“哥哥受刑,母親傷心,我豈能獨自離去?我要在此陪著母親。我不看就是,只管打吧。”

    夏衿的執拗而剛硬的脾氣,夏老太太今天算是領教了。她也不想再節外生枝,淡淡吩咐行刑婆子:“打吧。”

    夏祁早已重新扒到了條凳上,婆子聽得這聲令下,提起了板子,“啪”地打到夏祁腚上。原先舒氏和夏衿未來時,婆子打他,他還慘叫幾聲,如今只管咬著嘴唇,不肯再出一聲。

    夏衿聽得板子落下的聲音,掂量著力度還算合理,並未再幹預。

    她留下,就是怕婆子被有心人收買,將夏祁打殺於此。有些人為點小怨,就心狠手辣,害人性命。這種人的思維不得以正常人推之,她不得不防。

    “啪”,又是一板落下。院中一片寂靜,連咳嗽聲都沒有。

    舒氏聽著板子落下的聲音,眼淚嘩嘩地流,差點軟倒在地。她的兩位丫鬟連忙攙扶著她。

    “啪!”

    “啪!”

    ……

    “十二,“十三”……夏衿默默數著數。

    “這怎麼回事?”院門處傳來一個男聲。

    “老、老爺,你救救祁哥兒吧。”舒氏聽到這聲音,如聞綸音,掙紮著往前跑。

    夏正謙急走幾步,半道上扶住舒氏,眼睛卻往人群中心看來。眾人見他回來,忙往旁邊避開,把中間被打的夏祁露了出來。

    “這……這是怎麼了?”看到人群中間被打得鮮血直滲的兒子,夏正謙的聲音禁不住的顫抖。

    他目光銳利地望向夏老太太。

    這如刀鋒一般的目光讓夏老太太一凜,她垂下眼去,避開他的目光。

    夏正慎是跟他一起回來的,見這情景,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爺,是這樣……”大太太忙把夏祁狎妓飲酒,被老太太責罰的話說了一遍。當然,後面夏衿所說的那些,她一字不提。

    夏衿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站在那裡,想看夏正謙如何行事。

    “不是,不是這樣的。”舒氏哪裡肯讓兒子背上狎妓的罪名,忙忙把夏衿的問話也說了一遍。

    她只說事實,並未說出推斷的結論,便是大太太萬分不願意讓她說,也不好出口喝斥。隨著夏正謙醫術越發精湛,大太太對他也越來越忌憚,再不敢當著他的面欺淩嘲諷舒氏了。

    夏正謙是什麼人?一聽舒氏的話不用想就知道事涉夏禱。

    “大哥,這事你怎麼說?”他也不回頭,直接問站在他後方的夏正慎。

    上次夏禱給夏衿下藥,夏正謙鬧到上房裡來,夏正慎一語不發。現在被直接問到臉上,他尷尬地笑了笑,道:“一切聽娘的。”

    夏正謙的嘴角浮起一抹嘲笑。

    自小這位大哥就自私貪財,又喜歡推卸責任,夏老太爺早早就斷言說他不可能成大器,後來果真是讀書不成,學醫也不成。而且對兄弟手足,也沒有感情,一味的斤斤計較,那日夏衿生病便不讓他回家,這幾日出了事……

    他甩甩頭,不願意再想下去,直接走到夏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娘,是我教子無方。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請娘可憐我唯有祁哥兒一子,他身子又太弱,二十板下來,恐有性命之憂。他冒犯家規,我也不敢求娘饒他,只請娘允許我代他受過,讓他承擔所剩下的杖責。”

    本來見到夏正謙羞愧得不敢抬頭的夏祁,聽了這話,哽咽著叫了聲“爹”,強忍多時的眼淚“嘩”地一聲就下來了。

    夏衿眼眸微閃,望著夏正謙,不知在想什麼。

    “罷了。”夏老太太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夏正謙,面露疲憊地擺擺手,“碰到這種糟心的事,幾日下來,你也瘦了不少。既然你這樣說,那這杖責就算了吧。”又問,“你那官司的事,如何了?”

    聽到“官司”兩個字,夏衿詫異地抬起眼來。夏正謙惹上了官司?她怎麼一直沒有聽說?

    夏老太太對三兒子向來冷冰冰,要不就視而不見,要不就張口責駡,從來沒有一句關心。卻不想今日一反常態,不光輕易饒了夏祁,還問及官司一事,這大大出乎了夏正謙的意料。他抬起頭來,看到母親頭髮花白,面容蒼老,忽然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多謝娘體恤。官司沒事了,已抓到幕後指使者,還了兒子清白。”

    夏老太太點點頭:“那就好。”

    夏正謙見夏老太太再也沒話,真心實意地叩了個頭,這才站了起來。

    舒氏則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歡天喜地地親手將羅嫂拿來的夏祁的衣服蓋到他身上,正要叫天冬和元胡將夏祁扶下來用軟轎抬回房去,卻聽得夏老太太又開口了:“前兒個我跟老大作了個決定,但老三官司惹身,無暇他顧,就耽擱了。如今老三也回來了,老二雖然不在,但老二媳婦是在的,孩子們也都在,趁此機會我就把事說一說。”

    “娘您有事只管說就是了,我們聽著呢。”二太太將一盞溫度正好的茶遞到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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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4-20 04:06 PM

第十四章 決斷

    夏老太太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這才抬起頭來,環顧了一周,開口道:“老大、老三都知道,夏家雖醫藥傳家,但在你們祖父那一輩,還只是個游方郎中,後來因醫術高明,被聘到醫館坐堂。直到晚年,才用攢了一輩子的積蓄,開了仁和堂。”

    這些事,不光夏正慎和夏正謙知道,便是小輩的夏祐等人也清楚。大家都點了點頭。

    夏老太太又飲了口茶,繼續道:“後來,你們祖父去世,仁和堂便到了你們父親手裡。他行了一輩子醫,靠著精湛的醫術,把仁和堂慢慢做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讓人一提仁和堂,無不誇口稱讚,說咱們夏家的醫術好。”

    夏正謙目光微閃。

    “可是這一次,老三這事一出,仁和堂的名聲一落千丈,可謂是臭名遠揚。你們祖父和你們父親的心血,差點毀於一旦。”

    說到這裡,夏老太太停下來,冷冷地看了夏正謙一眼。

    夏正謙嘴唇緊抿,眼瞼微垂,袖子裡的拳頭握成了一團。

    “娘,老三也是遭小人陷害。”夏正慎適時地說了一句公道話。

    夏老太太點了點頭:“雖說這事不怪老三,但同時也給我們提了個醒:醫館不能只靠一個人的名聲支撐,這容易給小人作祟。如果醫館有多幾個醫術高明的人,這次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

    “而且……”她看向夏祐等人,“行醫是夏家的根本,身有一技之長,勝過良田千頃。夏家的子孫,從小便要懂些醫理,長大了,一部分行醫,一部分走讀書科舉的路子,這才是興家的良策。上面這些話,都是老太爺生前經常說的。而這次老三的事也提醒我,我跟老大商議之後,便做了一個決定。”

    她看著大家,停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二房的禪哥兒,三房的祁哥兒,打明兒起,都到醫館去跟著老大和老三學醫。”

    眾人聽著這話,都靜默著,沒有一人作聲,包括被點到名的夏禪都沒露出愕然之色。唯有三房的人都吃了一驚。

    舒氏望了夏正謙一眼,正要說話,夏正謙卻已開口了:“娘,這不妥吧。祁哥兒才十四歲,書也念得好,先生說他火候到了,今年就可以去參加童生試。這時候讓他扔下書本去學醫,得不償失。”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夏家這些子弟裡,除了大房的夏祐,因為考了幾次過不了童生試,他自己又喜歡學醫,老太太和夏正慎基於家族傳承的考慮,便於大前年去了醫館做事,其餘的第三代,都在學堂裡念書。二房的夏祤,如今都十八歲了,都還在學堂裡念書呢,為什麼偏要讓夏祁退學學醫?至於夏禪,那是夏家男孩子裡最頑劣的,最坐不住的,根本沒有讀書的天份。他去醫館就要將夏祁陪綁,這明顯不公平!

    “話是這麼說,但你也看到了,祁哥兒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跟著那些人混成什麼樣了?與其被人帶壞,不如到醫館裡去你自己管著。”夏老太太看夏正謙還要說話,一擺手,“這事就這麼定了。”說著就站起身來,扶著丫鬟的手往屋裡走。

    夏正謙急了,跟在後面道:“娘,這不公平。祐哥兒和祤哥兒從七歲入學,在學堂在最少的也念了十二年書,祤哥兒如今還要再繼續念呢。祁哥兒這才念了七年,同是嫡孫,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就算要他學醫,也得等他十八歲再說吧。”

    夏老太太停下腳步:“祐哥兒和祤哥兒做過有違家規的事嗎?你怎麼不在這上頭比,非得比念了多少年書?而且,禪哥兒跟祁哥兒一般大,他去得醫館,祁哥兒為何又去不得?”

    夏正謙嘴巴微張,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祁哥兒學業不錯,如果他今兒不犯錯,而且是大錯,我就不說什麼了,照著祤哥兒的樣子,書由得他念。可你看這做的什麼事?小小年紀就狎妓飲酒,這還得了?多少家產都不夠敗的。我不打他板子,已是開恩,你還有臉拿祐哥兒和祤哥兒來說事!當年,你大哥從學堂裡回來進了醫館,不就是因為他也犯了錯嗎?我求情了嗎?你爹允了嗎?”

    見夏正謙呆立在那裡無言以對,夏老太太冷哼一聲,又道:“祁哥兒偷家裡的醫書給衿丫頭看的事,你知不知道?”

    夏正謙詫異地抬起頭來:“有這事?”

    “衿姐兒的丫頭說的,這還有假?你要不信,自己去搜搜衿姐兒的屋子就知道了。”夏老太太的臉色黑得馬上就能降下暴雨,“不光是這些,今天衿丫頭跟我說了多少忤逆的話,你知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這老子是怎麼當的?你大哥和你二哥幾個孩子,都沒讓人操這麼多心;哪像你,就一兒一女,還養成這樣,你還有臉替祁哥兒求情?”

    夏正謙嘴唇緊抿,沒有說話。

    在他眼中,自己的一雙兒女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他容不得別人說他們一點不是,哪怕說這話的是他老娘。

    但他知道,哪怕他的兒女再好,老太太也百般的看不慣,就跟他在老太太眼中一樣。所以,他也不跟老太太爭辯。

    老太太說完那話,扶著丫鬟的手繼續往前走。不過走到屋門口,她又停了下來,轉頭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有人來提親,提親的對像是衿丫頭。本來我不同意的,但衿丫頭今天的表現實在讓我開了眼,留她在家裡,沒准哪天我就讓她給氣死了。還是把她嫁了吧,那門親事我做主了。你們回去好好給她準備嫁妝,再管著她些,別讓她東逛西逛的又弄病倒了。”說著直接進了屋。

    一雙兒女的命運一時之間就被別人定了下來,而且決定他們命運的並不是真心為他們好的人,舒氏的心都要碎了,顫抖著聲音喚了聲:“相公……”

    夏正謙似乎如夢初醒,他抬腳便跟著老太太進了屋,道:“娘,您不能這樣。祁哥兒必須念書,衿姐兒的親事也得好好商議,萬不能這樣草率決定。”

    “咣當”一聲,不知什麼東西被摔碎了,老太太的聲音從屋裡傳來:“我還沒死,這個家,還輪不到你當。滾出去!”

    未幾,夏正謙便被兩個婆子推了出來。推出來之後,兩人行了一禮:“三老爺,得罪了。”轉身進了屋,還關上了門。

    夏正謙只得望向夏正慎:“大哥,你勸勸娘吧。我家祁哥兒年紀還小,書念得又不錯,就這樣學醫可惜了;女孩兒的親事更是一輩子的事,那門親事我們做父母什麼都不知道,可不能就這樣定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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