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葉石薺 該用戶已被刪除 |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1-28 05:38 PM 編輯
第二卷 第59章 長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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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61章 秘 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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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該用戶已被刪除 |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1-28 05:50 PM 編輯
第二卷 第63章 永別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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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該用戶已被刪除 |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1-28 05:54 PM 編輯
第二卷 第65章 抗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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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67章 探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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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該用戶已被刪除 | 若新密碼無法使用,可能是數據未更新。請使用舊密碼看看。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1-28 06:28 PM 編輯
第二卷 第69章 一觸即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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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71章 一念成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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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該用戶已被刪除 |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1-28 08:51 PM 編輯
第二卷 第73章 洛陽突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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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該用戶已被刪除 | 若瀏覽伊莉的時侯發生問題或不正常情況,請使用Internet Explorer(I.E)。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1-28 08:56 PM 編輯
第二卷 第75章 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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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入獄
去年春天的時候,河間王高孝琬曾經去了一趟南方,從那裏購買了不少極為珍貴的異種楓樹移植到高府,所以到了今年的深秋之際,白霜盛時,滿院紅葉似火,直直沿著向上的石階鋪散而去,厚厚的一層,鮮豔俏麗。不時也有一些楓葉在空中翩翩起舞,用豔麗的紅色在空中暈染出幾近極致的淒美,仿佛在無聲地祭奠著即將要逝去的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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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該用戶已被刪除 |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1-29 07:40 PM 編輯
第三部 破綻
長恭離開了昭陽殿之後,被庭院裏的冷風一吹,倒是比剛才更清醒了一些。人一旦冷靜下來,就會理智的分析事情,從而發現其中的破綻。她索性在宮裏的一角靠著樹坐了下來,閉上眼睛在腦海中將那些所謂的證據都過濾了一遍,心裏驀的一個激靈,覺得有一個地方尤其不對勁。三哥去南方的事情,她不也知道嗎?對了!那次三哥明明就是去購買南方的異種楓樹啊!怎麼一轉眼就變成買兵器了?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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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陰謀
兩天后,恆伽終於套出了朱剛的下落,原來他匿藏在了幽州,在那裏重新開了一家兵器鋪,還信誓旦旦的說了要將小琴姑娘儘早贖身,儘快接了過去。之前她一直什麼也不肯說,恆伽靈機一動,就一直雇不同的人去流花苑點她的牌子,還時不時的透露一些朱剛娶了不少新妾室的消息。小琴本來不信,但漸漸說了多了,她也半信半疑起來,終於在恆伽的軟硬兼施下,說出了朱剛之前告訴她過的事情。
長恭一得到這個消息,立刻就打算出發去幽州,親自尋找朱剛的下落。但在這之前,她還有兩件事要做。
雖然她有些擔心九叔叔現在是否還在疑心她的身份,但臨走之前卻是必須和九叔叔知會一聲的。
正好今日皇后也召了馮小玉晉見,長恭也不想多耽擱,一大早就和小玉進了宮去。在出發前,長恭經過大娘房間的時候,無意中見到她正雙目無神地發著呆。不由心口一酸,猜測多半是因為三哥的關係,如今三哥還在牢獄,大娘,必定是很寂寞很悲傷吧。
可除了前兩天李御醫來的那天,大娘主動和她說了話,其他時候她總覺得大娘似乎在躲著她。
再次見到高湛的時候,長恭還是察覺到了那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倒是皇后笑吟吟地看著小玉道,“皇上,這回長恭也是托了您的福,不然怎麼會這麼快得了貴子呢?”她一邊說著,一邊留意到皇上的目光在小玉的腹部停留了一瞬,泛起了一絲隱忍的痛苦和……厭惡,又迅速地移開了。
“想起你小時候那陣子,本宮還歷歷在目,沒想到現在你這孩子居然也要做爹了。”皇后在看到自己丈夫的那個眼神後,心情倒是格外暢快起來。夫君啊,地獄烈火的煎熬很難忍受吧。
長恭略帶羞澀地低下了頭。沒辦法,現在她只能裝出這個樣子,才能打消九叔叔最後的一點疑心。
高湛望著她的一舉一動,又望了一眼那個女人的腹部,冰冷的感覺悄悄地滲進他的骨子裏,連帶著刺骨的疼痛。恍惚間,他有些迷茫起來,是不是腦中一片空白?是不是時空交錯混亂了記憶?是不是心中那片記憶開始搖晃安謐開始流失?是不是早就嘗過的疼痛再一次席捲而來?是不是……嫉恨?……又仰或……是那瞬間溢滿心頭的酸楚以及再也不能說出的禁忌的愛?
那個女人,憑什麼能孕育長恭的骨血,那個女人,消失就好了……
儘管心裏已是驚濤駭浪,但他的臉上卻還是波瀾不驚,居然還泛起了一絲笑意,“皇后說的是,長恭,以後你要當爹了,有些地方可要收斂收斂了。”
長恭點了點頭,又斂了臉色道,“九叔叔,我有事想向你稟告。”
皇后立刻識趣的笑道,“是這樣啊,小玉,你就隨本宮去寢宮裏休息休息,讓他們叔侄倆聊聊正事。”
等皇后離去之後,長恭將那份契約和兵器鋪老闆曾經大病的事和盤托出,又低聲懇求道,“九叔叔,這明明就是疑點重重,我三哥是不可能謀反的。給我半個月時間,我一定將朱剛帶回來,半個月就好……”
高湛靜靜地看著她,忽然問道,“長恭,你喜歡那個女人嗎?”
長恭一愣,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思回答這個問題,本想隨口說聲喜歡,但在看到他黯淡的眼神時,卻不知怎麼想起了那一晚,那些瘋狂的話。
“長恭,我不是過客,我不是過客啊!在你和你未來的妻子相遇之前,你我就相遇了啊!我一直愛著你,愛著孩童的你,愛著年少時的你,愛著成年時的你,愛著微笑時的你,愛著哭泣時的你,愛著悲傷時的你,愛著朝堂上的你,愛著戰場上的你,愛著所有的你啊!”
她的心,仿佛被什麼緊緊扼住,明明知道九叔叔所說的那些話都是因為迷香的刺激……可一字一句為何那樣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也談不上喜不喜歡。不過既然她有了身孕,我自然也會好好照顧她。”說著,她又話鋒一轉,將話題重新繞了回去,“九叔叔,我真的只需要半個月,只要將朱剛帶回來,必定能澄清我三哥的冤屈。”
高湛聽了她的回答,面色稍霽,他忽然伸出了手,修長優美的手指緩緩觸及到她薄薄的眼皮,感覺到下面微微跳動的神經,她的眼睫宛如蝴蝶的雙翼輕輕翕動,眼底的暗色十分明顯,那是極度疲憊的標誌。他的心裏也不禁柔軟了起來,這孩子,最近為了孝琬的事,已經操碎了心,整個人都瘦了好幾圈,若是她真能查到什麼證據,也算是件解脫。
若只是私藏舍利,削去爵位就是,但現在孝琬犯的是謀逆大罪,所有的證據都對孝琬不利,就連他自己派人查到的證據也是如此,也不由他不懷疑了。但長恭說過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所以如今在找出一個最妥善的處置方法前,他也只能暫時這麼拖著。
長恭也不敢動,任由他的手指滑過了自己的眼皮,又慢慢離開。
“你去吧,如果需要別的人手,我也可以調給你。”他淡淡的開了口。
長恭的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色,“真的嗎?九叔叔你答應了?”
高湛點了點頭,“早去早回。”
長恭霍的站起了身來,“那我現在就回去準備準備!”她剛走了幾步,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的轉過身來,“九叔叔,這半個月,我三哥……”
“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絕不會食言。之前,他不會有事,這半個月,他也會好好活著。”
長恭本來想先讓小玉回去,自己順便去看下三哥,但皇后說要多留小玉一會兒,她因為急著去看三哥,也就同意了。
關押著孝琬的牢獄裏燃著昏黃的燭火,將一切都映照的模糊不清。
長恭進來的時候,發現今天的三哥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給她一個孝琬式笑容,而是沉著一張臉,看上去似乎在生氣。
”三哥,你怎麼了?“長恭焦急地問道,“哪里不舒服嗎?還是吃得不習慣?睡得不好?你放心,三哥,你很快就能從這裏出去的。”
“四弟,我聽說你的那個侍妾有身孕了?”他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你有孩子三哥自然高興,可是你說小鐵會怎麼想?你有沒有想過小鐵的心情?”
“三哥……”長恭不知該怎麼解釋,“這件事我有苦衷的。”
“苦衷?難道是那個女人灌醉了你?迷暈了你?趁你睡著的時候霸王硬上弓?”孝琬的思想很快朝著奇怪的方向奔流而去了。
長恭撲哧笑出了聲,“三哥,你別胡思亂想了,總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個等以後我再給你解釋。”
“唉,算了算了,畢竟她現在有了你的孩子,”孝琬的心情忽然又變得好了起來,略帶興奮地說道,“長恭,你說將來這孩子不知是不是像你多一些,要是這樣的話,有這麼漂亮的孩子整日喊著我三伯伯,那不是有趣的很?到時他和正禮也做對好兄弟,就像你我一樣……”
聽著孝琬的話,長恭感到一股酸澀湧上心頭,眼眶脹痛。
“三哥,我明天出發去幽州,半個月內一定回來,到時你就一定能被釋放出來。”
“長恭你不是為了三哥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吧?”孝琬立刻緊張起來,“你要是敢做危險的事,我絕饒不了你。”
“放心,三哥,不是危險的事。你還信不過我嗎?你四弟我可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蘭陵王啊!”她故作輕鬆的笑道。
“你可別騙我啊。你這孩子,從小就愛騙人,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來高府,我就被你騙了一回。”他的嘴角一松,笑了笑道,“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一切都過得真快啊,這些天我經常夢到你和大哥,還有我,我們小時候一起玩耍的那段日子,真是懷念那個時光啊。”
一提到大哥,長恭只覺得胸口中充滿了苦澀的味道,抬眼望向了孝琬,卻見他的眼中微微泛著淚光,不由心中一痛,撲到了鐵欄上,緊緊抓住了那鐵欄,哽咽道,“三哥,三哥,我已經沒有大哥了,我不想再失去你,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救你出來,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孝琬身子一顫,卻又笑了起來,“傻孩子,人各有命。這是不能強求的。”
長恭聽得這話,只覺得有一種前所未聞的恐懼襲來,顫聲道,“不會的,三哥,你一定不會有事的!等你出來之後,我們兄弟倆就去那風景秀美之地居住一段時日,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對月相酌,過些簡簡單單的日子,你說好不好?”
孝琬心裏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偏偏又強裝著笑容,“好,三哥一定奉陪!三哥一定---不會有事。”說著,他握住了她那正抓緊鐵欄的手,牢牢地放在了自己的手裏,四周一片靜寂,只聽見他均勻而細微的呼吸。
“長恭,有你做我的兄弟,我高孝琬此生無憾。”
長恭心如刀絞,只能更緊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幾乎聽到了自己手指骨節的喀喀作響聲,千言萬語最終彙聚成了一句喃喃的話語,
“三哥,等著我回來。”
沉靜的夜色下,那鐵欄冷的像塊久久不化的寒冰。
“蘭陵王,您在這裏就好了,不,不得了,出大事了!”獄卒忽然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宮裏來了人,讓您快些過去,說是您的那位侍妾出事了……”
長恭陡然一驚,騰的站起身來,“小玉出什麼事了?”
獄卒惶恐道,“小的也不知道,王爺您還是趕緊過去吧。”
長恭趕緊點了點頭,朝孝琬打了個招呼,匆匆忙忙離開了牢獄。
等她趕到王宮的時候,看到的是小玉已經僵硬的屍體。
“長恭,是我……是我不好……”皇后已經在一旁抽泣起來,“都怪我疏忽,小玉說想去湖邊走走,於是我就讓輕鳳陪著她去了,沒想到……她居然一不小心掉下了湖去,輕鳳也不會游水,等人趕到的時候,小玉她已經……已經……”
長恭默默看著小玉的屍體,心裏卻是異常的冷靜。小玉剛說懷了身孕,就在宮裏莫名的淹死,這不是有些太過湊巧了嗎?若大一個王宮,怎麼當時就偏偏沒有人?
“輕鳳人呢?”她冷聲問道。
“這次的意外都是因為輕鳳的失責,朕已經將她杖斃了。”高湛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長恭,你別太傷心了。女人,這個世上多的是,朕會賞賜給你比她更好的美人。”
難道這就是殺人滅口嗎?長恭忍不住就要脫口而出,但想到三哥還在牢獄之中,現在絕對不能觸怒九叔叔,只得強忍了下來。她的直覺一定沒有錯,小玉的死一定不是意外,多半和九叔叔有關。
可是為什麼?九叔叔若是不喜歡這個美人,又何必要賞賜給她?更何況,怎麼說,在大家眼裏,小玉已經懷了蘭陵王的孩子,九叔叔是這樣的在意她,怎麼會忍心害死蘭陵王的孩子呢?
除非-----是連這個孩子一同厭惡……想到這裏,長恭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難道,難道九叔叔那時說的那些瘋話都是真的?所以,他才會這樣厭惡小鐵,這樣厭惡小玉,這樣厭惡小玉所懷的孩子……
不會的,不會的……九叔叔對她,只是親情而已……只是親情……
或許比親情再多一些,更多一些……
“長恭……”高湛的一聲輕喚將她從失神的狀態中拉了回來。她低低應了一身,伸手輕輕替小玉整了整濕漉漉的發絲,只能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三個字:對不起。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小玉就不會死於非命……也許當初在挑中了她的一刹那,就註定了她悲慘的宿命。而這個所謂的宿命,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帶她回去。”長恭一把將小玉的屍體抱了起來,“皇上,別忘了你給我的半個月時間。”說完,她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皇上,這都是臣妾不好……”胡皇后看了一眼皇上陰沉的臉,又扯起袖子抹起了眼淚。
“皇后,”高湛的眼中閃著冷酷的微光,“這種意外,朕不想再見到第二次。”
皇后微微一驚,抬眼望去,只見皇上那茶色的瞳眸失去了溫度,冰冷如霜,寒蟬刺骨。那種寒冷,真實而殘忍——如同沉沉的死亡氣息,如鬼魅夢魘般的揮之不去。
第三部 陷阱
一轉眼過去了十來天。長月秋分,凝霜中透過些涼意的季節,庭中殘花似孤寂的旻天,隨風飄忽。開敗的荼蘼如霜雪般央央落下,化作滿目逝水年華。
胡皇后的寢宮裏,燈火通明。
“士開,皇上好像知道小玉的死和我有關。”皇后輕輕擺好了彈棋的位置。
和士開眯起了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娘娘,就算皇上知道,也不會怪罪於你。他的內心不知有多希望那個女人消失呢。而且,皇上知不知道這並不重要的,讓高長恭懷疑皇上才是我們的目的。”
“可畢竟那個女人懷的孩子是長恭的孩子……皇上……”
“皇上的愛是很自私的,娘娘。”和士開笑了笑,“除了高長恭以外,他誰也不愛。誰也不在乎。只怕不需要我們動手,皇上都會忍不住親手殺了那個女人呢。”
“但就算長恭懷疑皇上,似乎還是難以和皇上決裂啊。”
“那只是前奏,娘娘,您忘了嗎?牢獄裏現在還有一個高孝琬。”
“這才更難辦,我們處心積慮做了那麼多事,還將高孝琬購買楓樹的契約弄到手改成了兵器的契約,可皇上為了長恭,就這麼拖著,我看皇上明顯就是想放他一馬。”皇后露出了擔憂之色。
“那也未必。”和士開望向了窗外,長空下不知何時降下極密的絲雨。如幄幕般的,迷濁了世人的雙眼。“皇上派人去查了此事,也拿到了那張契約,再加上之前搜出來的舍利和兵器,心裏恐怕有九成相信高孝琬有謀反之意,至於剩下的那一成不信完全是因為高長恭。在皇上的潛意識裏,毫無疑問是想殺了高孝琬,但他深知這會給高長恭帶來怎麼的打擊,所以強迫自己硬是留下了這一成不信。也許只有這樣才會控制住自己的殺機。”
“皇上素來性情冷酷,殺人不眨眼,別說是九成了,若是換了別人,即便只有一成,皇上也不會放過他們。現在他能為長恭做到這樣,不知是不是一種悲哀。”皇后彎腰將棋子彈入了溝洞中,“只是這樣的話,我們的目的就達不成了。長恭何時才能和皇上反目成仇?”她的眼中流露出一陣快意,她已經快等不及看她的夫君受盡折磨的樣子了。
“快了,皇上的那僅剩的一成不信很快就會消失。”
“消失?”皇后驚訝地轉過了頭,“你已經有好辦法了嗎?可是士開,長恭現在好像已經去找朱剛了,那時你實在應該殺了朱剛,現在如果讓長恭找到朱剛的話……我們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我可是一直等著高長恭離開鄴城,那樣我的這個計畫就能確保實施了。”他向著窗外伸出單手,綿綿冰涼的絲雨劃過他修長的手指,央央落下。幾縷殘存的雨水掠過他皓白的手腕,銀絲般地滑落。然而,他唇角的笑意卻顯的有些冷然……
“你放心,我還有一張王牌未出,高孝琬他----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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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一個黃昏。
暮色下,半垂於天跡的落日正展露出漫天殷霞,呈現著赤紅的色彩。
昭陽殿裏,高湛正斜倚在軟榻上,左手撐於頭側,好似正專注於某部書籍。那雙茶色眼眸不時流露出異光,薄唇微抿,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難以明狀的美麗。
在一旁隨侍的王戈輕輕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從正午到現在,皇上手上的這卷書幾乎都沒有被翻動過,看來皇上一定在神遊太虛了。如果沒有猜錯,多半是在擔心蘭陵王吧。他只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遲鈍,這麼長時間以來,怎麼就一直沒有察覺出皇上對蘭陵王的異樣情愫呢?如果不是因為那次蘭陵王的生辰後,看到皇上失魂落魄的樣子,他也許還沒有想到這裏……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殿外,那人向往常一樣朝著他笑了笑。
原來是和大人……王戈忙開口道,“皇上,和大人正在殿外求見。”
高湛似乎回過了神,點了點頭,“讓他進來。”
和士開一進來就開門見山的說道,“皇上,今天臣是想讓您見一個人。”
高湛疑惑的挑了挑眉,“什麼人?”
和士開只是挑唇一笑,朝著殿外說了一聲,“進來吧。”他的話音剛落,只見一位年輕的婦人緩緩從門外走了進來,盈盈一拜,輕聲道,“罪婦崔瀾參見皇上。”
高湛似乎感到有些驚訝,“士開,你要朕見的人就是她嗎?”
“正是她。”和士開望了一眼崔瀾,“河間王妃,你不是有話要對皇上說嗎?”
“是,和大人。”崔瀾一臉平靜地開口道,“皇上,罪婦有一事要親自稟告,這件事和罪婦的夫君有關。”
“哦?”高湛的下頦微微一揚,“王妃,若是替你夫君求情的,那就不必說了。”
“不,皇上,”崔瀾驀的抬起頭來,“罪婦親眼所見,王爺天天懸掛陛下畫像,夜夜對之而哭,就是為了詛咒陛下早死!”
高湛的瞳孔驟然緊縮,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你可看清楚了?”
崔瀾似乎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去,可即使垂眸,也抵擋不住此刻她那眼波中掀起的波瀾,只是那麼一刹那的猶豫,她又重新抬起了頭,堅定地又繼續說道,““皇上,罪婦絕對沒有看錯,還有,王爺他還經常拿個草人射箭洩憤,私下裏他和罪婦說,那個草人就是陛下,而購買兵器一事,罪婦雖然不清楚,但那次去南方他的確是花了很大一筆錢……”
高湛的茶色眼眸醞著怒意,化成陰鷙的深茶色。他垂著眼睛俯視著王妃,宛如睥睨天下的王者,容不得對方一絲隱瞞。
“你說的可是句句屬實?”
“皇上,難道罪婦賭上全家的命,只是為了說一句謊言,那不是太荒謬了嗎?罪婦可以對天發誓,若有虛假之言,定然死無葬身之地。”崔瀾說完就緊緊咬住了下唇,那蒼白的唇上很快就出現了幾個小血珠。
他忽然抬頭,眼神劇烈變幻,最後卻是慢慢冷笑起來,清亮的聲音緩緩壓深,帶著刺骨的寒意問道,“河間王妃,你身為河間王的妻子,為何非但不幫他隱瞞,反而要出賣他?”
“皇上,罪婦深知王爺死罪難逃,可孩子是無辜的,求皇上看在罪婦將實情相告的份上,饒我們的孩子一命。求皇上網開一面……”說著,崔瀾連著重重磕了幾個頭。
“皇上,”和士開也上前了一步,“按我大齊律法,謀逆之罪是要族誅的,但念在河間王妃大義滅親的份上,就請皇上饒恕了她們的性命,將她們全都貶為平民就是。”
他的話音剛落,崔瀾忽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兩人極快地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皇上,如今連河間王妃都承認了,再加上之前的證據,人證物證確鑿,還是請皇上早日給河間王定罪吧。“
高湛沒有說話,深幽冷謐的眼瞳此刻正象一把鋒利的匕首正閃著森冷的光芒,因為長恭的緣故,他的內心深處隱藏了一絲不信,但……眼前的種種,就快要摧毀這最後的一絲不信……
“而且皇上,據臣所知,河間王夫婦關係一向甚好,若不是河間王真有反意,又有哪一個女子會去誣陷自己的丈夫呢?”和士開趁機火上加油。
“夠了!”高湛冷冷打斷了他的話,慢慢開口,聲音裏有不容反抗的冷漠,眼中隱隱有寒冰流淌,“立刻將高孝琬帶到這裏,朕要----親自審他。”
高孝琬被帶到昭陽殿前時,心裏也有些疑惑。自從入了獄之後,皇上就一直將他晾在那裏,今天為什麼會忽然想起要審他?難道是長恭回來了?
今日的昭陽殿透出了一種奇怪的氣氛,似乎被濃重的黑暗所包圍,仿佛一隻蟄伏著的野獸,無時無刻不透露出危險的殺氣。當他在那裏看到和士開時,心裏更是湧起了一種不妙的感覺。
“臣高孝琬參見皇上。”他也不下跪,只是行了個平常的禮節。
和士開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河間王,恐怕現在你該自稱罪臣才對吧?”
“和士開你這狗賊,本王根本沒有任何罪,又何來罪臣之稱!”孝琬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又側過了頭去。
“高孝琬,你居然還敢說自己沒罪?”高湛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本來已經情緒極其惡劣,再看他這樣傲慢的態度,心裏更是惱怒。今天已經是第十六天了,長恭還沒回來,看來那契約也是沒有什麼證據。
高孝琬的罪非治不可,不過他會記住自己的話,留住高孝琬的命。
“皇上,臣絕對沒有謀反之意!”孝琬毫無懼意的朗朗有聲道,“若是臣要反,在晉陽之時早就反了!”
“大膽!”和士開打斷了他的話,“如今證據確鑿,由不得你不承認!”
孝琬忍不住怒道,“你這奸佞小人,也有資格和本王說話嗎?什麼東西!別以為本王不知道是你這西域賤胡在背後搗鬼!”
和士開的眼中微光一閃,忽然露出了一抹殘忍的笑容,“河間王,要不是你的王妃親口說出來,皇上還真不知道原來你每天對著他的畫像詛咒呢,這不是想要謀反又是什麼?”
孝琬大吃一驚,“你說什麼?什麼皇上的畫像?瀾兒又怎麼可能……”他忽然怒瞪著和士開,大聲道,“就算是這樣,也必定和你有關係,你對瀾兒做了什麼了!”
和士開微微一笑,“在下可是什麼都沒做。”
“皇上,他先害我大哥,現在又來害我,分明就是針對我們高家!你是不是要等他將來把四弟也害死才能看清!”孝琬氣上心頭,一時衝動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高湛早已是滿臉冷寒森意的慍怒,但還是抑著怒氣冷聲道,“高孝琬,看來你一直都對朕不滿啊。你的意思是朕現在什麼也看不清,和昏君無異了。”
孝琬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一橫道,“皇上,如果您再留這個小人在身邊,那就和真的成為昏君不遠了。”
“放肆!竟然敢辱駡皇上!來人,掌他的嘴!“和士開見高湛的的臉上立刻籠罩上一層寒霧,眼神倏冷,茶色的眼瞳愈發陰騖深沉,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兩個身強力壯的侍衛上了前來,對著孝琬的臉就是一頓猛抽,孝琬的嘴邊很快流出血來,卻咬著牙一言不發,也不求饒。他越是這般倔強,就越讓高湛憤怒,那對茶色雙瞳中燃起的兩簇怒焰愈發駭人。
幾十掌挨下來,孝琬呸的一口吐掉了嘴裏的血水,裏面赫然有兩枚斷裂的牙齒,只見他只是掃了一眼,又抬起頭來,低聲道,“九叔,我所說的都是實話!”
高湛眉間一斂,拂袖而起,走到了他的身邊,冷聲道,“誰是你九叔!你是什麼人,居然敢叫朕九叔!”他不喜歡別人使用這個稱呼。對於除了長恭以外的任何人來說,他只扮演著同一個角色,那就是統治著這個國家的---一國之君。
孝琬雖是被打得口吐鮮血,但依舊不減昂然之氣,高聲回答:“我,高孝琬,乃神武皇帝嫡孫,文襄皇帝嫡子,魏朝孝靜皇帝的外甥,如此血胤,難道叫不得陛下您一聲叔叔嗎!”
高湛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反駁,倒是愣了一下,然後居然笑了起來,那笑容中溢出嗜血的寒意,眼中閃動著駭人的幽光,“好,好,那就讓朕這個叔叔教教你什麼是規矩!”
說著,他做了一個手勢,乾脆的說了三個字:“給朕打!”
和士開看到那個手勢,唇邊露出了一抹意料中的笑容,皇上到底還是顧忌著長恭,就算在這樣盛怒的情形下,還不忘做了一個這樣的手勢。只要是行刑的人都知道,只要皇上做了這個手勢,就意味著皇上要留下那個被杖責的人的性命。
不過,他一直等待的就是這一刻啊,皇上啊,您一定不知道,在您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高孝琬的命運。
河間王---看不到明早的日出了。
兩位侍衛看了他一眼,像是交換了一個眼色,立即揚起了手中的棍棒,重重的朝著孝琬的髀骨上打了下去……
天邊的夕陽就像一滴嫣紅的血,緩慢而決然地墜落……
此時的長恭已經帶著朱剛回到了鄴城,這會兒正往著王宮趕來。之前她好不容易才在通州找到了開了家新鋪子的朱剛,以他全家大小的性命作為要脅,逼迫著他說出了事實的真相後,立刻心急如焚地的帶著他往鄴城趕來。沒想到路上偏偏遇到了暴雨,渡船走不了,所以在路上耽擱了兩天,結果比她預計的日子晚到了一天。
剛到了王宮門口的時候,她正要拴上馬,忽然看到恆伽神色匆匆地正往宮裏走去,她不禁心裏一喜,連忙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恆伽轉頭一見她,神色一變,立刻指著她身邊的那人道,“這個人就是朱剛?”
“是啊,恆伽,我---”
“那就快帶著他去昭陽宮!”恆神色凝重地打斷了她的話,“皇上今天忽然提審了孝琬,我也是剛剛才得到消息。事情恐怕不大妙。”
“什麼!”長恭心裏一驚,慌亂的扯過了韁繩交給了恆伽,拉起朱剛準備進去時,卻見到兩個宮女神色驚慌的從宮裏走了出來,還小聲地說著話,
“你,你看到了沒,河間王他……”
一聽到河間王這幾個字,長恭只覺得連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一把揪住了其中一個宮女,厲聲道,“河間王怎麼了!”
宮女嚇得渾身發抖,“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正好看到皇上在令人杖責河間王……好……好多血……”
長恭的瞳孔驟然緊縮,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仿佛有什麼在她的體內炸開,炸的她粉身碎骨,炸的她掉入了一個深淵,一個黑暗無比的深深的峽谷。她覺得自己似乎在不停的墜落,抓不到任何可以攀附的東西,只是這樣不停的墜落……下一個瞬間,她一手扯過了韁繩,翻身上馬,竟然就這麼策馬直闖進了宮去!
九叔叔,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你自己的承諾?
為什麼就不能等等我?
為什麼連多一天的時間也不願意施捨給我?
如果三哥有什麼意外……如果他有什麼意外……
如果你要做這麼殘忍的事情,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迎著風狂奔著毫不理睬被自己的馬撞倒的人,她只是揮舞韁繩,一口氣沖進了昭陽殿內。在看到那比噩夢還要恐怖的一幕時,一瞬間,她的視線被刺眼的光線撕裂了,從縫隙中湧進來的碎片從沒有那樣鮮紅,粘稠得讓人眩暈。她突然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就像有誰將她體內的靈魂抽出去,撕成碎片,揮散到空中,她甚至能聽到慘烈的撕扯聲!仿佛有什麼伸展著透明的觸手,要將她纏住,拖入一種未知名的深淵。一股寒氣從腳底升到頭頂,劇烈的疼痛佔據了她的所有思維。
“——三哥,等你出來之後,我們兄弟倆就去那風景秀美之地居住一段時日,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對月相酌,過些簡簡單單的日子,你說好不好……”
“好,三哥一定奉陪!三哥一定---不會有事。”
“不要————”那是由全部的靈魂泣血嘶喊出來的聲音,身軀內的五臟六腑都痛得痙攣起來。
周圍的聲音好像潮水一樣迅疾地退去,她聽不到自己的慘叫,聽力仿佛被無形的惡魔封鎖……她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到臉色蒼白的高湛,看不到神色複雜的和士開,也看不到手上仍沾染著鮮血的侍衛,她的世界裏只有一個小小的角落透過黑暗閃著光。
她的雙腿已經麻木得無法行走,踉踉蹌蹌,仿佛飄浮著的腳步,在那具還在微微抽搐的身體前慢慢跪了下來。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孝琬居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在看到她時扯開了一抹泣血的笑容,喃喃喚了一聲她的名字,“長恭……”
“三哥……求求你別死,求求你……”她的身體連同心臟都在劇烈的顫抖著,“我們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對月相酌,過些簡簡單單的日子,你說好不好?好不好?”
他用盡全力點了點頭,但那個好字卻是始終沒有再說出來……
在這一瞬間,她的整個世界---崩潰了。
她撲上前去,緊緊地,緊緊地把那具還帶著暖意的身體抱在懷裏,哭得無法喘息,可內心深處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就那樣看著淒慘的自己,寂寞地,寒冷地一點點崩潰著。
九叔叔,不原諒你……不原諒你……
這次連自己都不再原諒。
這是她最後聽見的聲音,腦海裏唯一維繫著平衡的絲弦徹底斷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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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葉石薺 該用戶已被刪除 | 如果你忘記伊莉的密碼,請在登入時按右邊出現的 '找回密碼'。輸入相關資料後送出,系統就會把密碼寄到你的E-Mail。 本帖最後由 薄葉石薺 於 2009-1-29 11:23 PM 編輯
第三部 謊言
夜未艾。垂暮的光景被墨空替代,緇夜降下預示著又一個辰輝即將結束。昭陽殿內奄忽欲熄的燈火如幄幕般落下,只有幾隻菱色的冥蛾纏繞在忽明忽暗的燈火旁,徘徊著……觸碰及燈火時,化灰。如同生命劃過浮塵,一樣脆弱。高湛靜靜地看著撲火的飛蛾,茶色的眼眸中什麼情緒也沒有。恍如一尊沒有生命的塑像。
門口忽然有一人進來,低聲道,“皇上,臣已經嚴刑拷問了那兩個侍衛,他們只說是失手打死了河間王,並無其他原因。”
“失手?”高湛的眼神寒冷似冰,“杖責是打哪個部位,他們會不知道?怎麼會將河間王的髀骨生生打斷?”
和士開忙回道,“皇上,這兩人確實是這兩天才入宮的新侍衛,可能是急於想在皇上面前表現才一時失手……”
“明早將這兩人車裂處死。”高湛的語氣決絕狠厲,停頓了幾秒,他又問道,“長恭----現在怎麼樣了?”
“聽說王爺他這兩天一直昏迷不醒,不過有尚書令的照顧,應該會很快好起來吧。”和士開遲疑著回答道。
“尚書令?”
“尚書令說現在高府亂作一團,王爺還是留在他的府上更加合適一些。”
高湛忽然站起身,慢慢走到了窗前,他那靈動俊逸的身影在月色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清冷而孤絕,和士開雖然在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臉,卻可以感受到,那來自他身上的一種隱藏的氣息,那是種壓倒所有人的氣勢,讓人不由得噤若寒蟬,卻也同時彌漫著一種迷惑的恍惚和傷感。
一聲幽幽的歎息隨風而來,伴隨著喃喃的聲音鑽進了和士開的耳內,“長恭她----不會原諒朕了。”
和士開低下了頭,心裏卻有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泛上心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破天荒的保持了沉默。
時間緩緩流逝,凝固的氣氛中有令人窒息的悲哀。
也不知過了多久,和士開才低聲說了一句,“皇上,王爺他一定會原諒您的,這不是您的錯。”
“她最重視的親人是因我而死,她還怎麼可能再原諒我!”高湛忽然之間變得狂躁起來,只覺得胸口傳來陣陣痛楚,從喉間湧上來一股腥甜的味道,又被他生生壓了回去。
“皇上,可是在蘭陵王心中,他最重視的親人---是陛下您啊。”
高湛忽然轉過頭來,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他,那俊美無瑕的臉竟有些扭曲,“和士開,你不要總是擺出一副能看透人心的樣子。最希望高孝琬消失的人,不是你嗎?”
和士開靜靜看著他,“皇上,您是在懷疑臣嗎?”
高湛那寶石般的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他犀利的眼風迅速掃向和士開靜謐的臉孔,似乎在搜尋著什麼,然後,一字一句道,“和士開,若是讓朕知道和你有關,你該知道朕會怎麼做。”
和士開心裏微微一驚,臉上還是保持著平靜,“皇上若要臣死,臣死而無怨。”
高湛又像是忽然失去了耐心,擺了擺手道,“你先下去吧,朕也累了。”
和士開忙退了出去,本來想去趟皇后的寢宮,卻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很累,於是徑直出了宮,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月亮泛著青白色的光,映照一片天地……轆轆車轍,碾碎一路濕潤的月光。
和士開坐在顛簸的犢車內,凝望著外面的月色,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本來順利的除掉了高孝琬他該高興才對,尤其是還正好讓高長恭撞上了這慘烈的一幕,正如皇上所說的,高長恭是不會原諒皇上了。可不知為什麼,看到皇上那樣悲傷而扭曲的神色,他的心裏竟然無端端生出了一份同情和悵然。
“吱嘎---------”車轍聲忽然停了下來,駕車的侍從顫抖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和,和大人……有……有人攔在車前……”
和士開掀起了簾子,只見不遠處正靜靜站著一位少年,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張臉明明美到極致,卻猶如暗夜修羅一般散發著煞人的殺氣,仿佛走到地獄盡頭的白蓮,淒美絕豔地開放,帶著阿修羅的仇恨之火。
“和大人,是,是蘭陵王!”隨行在犢車旁的侍從嚇得連聲音都變了調。
少年揚起了手中那寒光閃閃的劍,嘶啞的聲音在夜色裏聽起來格外讓人心驚,“我只要取和士開的狗命,其他沒有干係的人馬上給我滾,不然我一個不留!”
她的話音剛落,一大半侍從已經跑得沒了影,只剩下幾個沒有走,強壯起膽子抽出了劍,想要做些抵抗。
和士開輕輕歎了一口氣,他不是沒有猜到高長恭會來找他,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人,果然是經受了挫折就會成長,就會變得更加堅強。現在的高長恭,和高孝瑜去世時的長恭,已經有所不同了。就在他走神的一刹那,已經聽到了外面傳來了幾聲慘叫,接著就是兵器掉落的聲音。這樣的結果他並不意外,這個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抵擋的住蘭陵王?
幸好他已經有了先招,這次也只能賭一回了。
他的思緒剛一轉,只聽啪的一聲,那犢車竟然被高長恭的劍生生劈了開來,他的面前銀光一閃,一把還滴著血的長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左胸。
“和士開,為何要害我三哥?”她的雙目充血,面色猙獰,殷紅的血象晶瑩的花瓣,斑斑點點冷凝在她慘白得透明的臉上,相映出一種不忍逼視的淒豔。
“王爺,就算我說沒有,你也不會相信吧。”和士開眯起了眼睛,“你不是已經決定要殺了我嗎?”
“和士開,我大哥三哥都被你所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長恭森森然的冷笑了一下,“不過,這樣的死法還便宜你了!”
“等一下!”和士開低喊了一聲,“王爺,若是殺了我,你會後悔的!”
她唇邊的笑意更加森寒,“我是後悔!我後悔為什麼不早些殺了你!”
“王爺,你也不想河間王絕後吧!”和士開大聲道。
長恭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河間王的兒子高正禮,被我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王爺,若是你殺了我,恐怕你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胡說八道,正禮怎麼會在你這裏!”長恭死死盯著他,臉上隱隱有狂亂的神色,這兩天她一直沒有回府,也完全不知道府裏發生了些什麼。
“這樣東西你總認識吧!”和士開從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在看清這樣東西是小正禮從不離身的護身符時,她只感覺臉部的肌肉似乎在一瞬間都已僵化成石,眼眸霎那間橫生波瀾,似乎裝載著滿滿的痛楚,微微顫搐的嘴角抿了抿道,“你要是敢傷害他,我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和士開搖了搖頭,“王爺,我毫無傷害他們之心,只是在下知道王爺必定會誤會我,所以為了在下的小命,也只好出此下招了。只要王爺你答應不殺我,明天早上你就會見到他平安回去。”
茫茫的,長恭感到喉舌有些甜腥,抬手輕拭,竟然是嘴角不知不覺中已被她咬破,但是,這唇瓣上的傷口,抵不上她心中那撕裂般疼痛的萬分之一!明明眼前這個人八成就是害死哥哥們的兇手,可她偏偏什麼也做不了……正禮,是三哥的血脈。也是高家僅剩的血脈……絕對,絕對不能有事……
她垂下眼睫,深幽的眼瞳中隱隱有眸芒流走,攸的,她緩緩開口,“好,我不殺你。”
“王爺,可是在下還是害怕,萬一明天我把高正禮送還,王爺一轉身又殺了我,那可怎麼辦?”和士開不慌不忙地說道。
“我高長恭說話算話,絕不會食言。”長恭冷聲道。
“如果王爺能發個毒誓,在下就不那麼害怕了。“
長恭驀的抬起眼,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我高長恭對天發誓,如果和士開你明天將高正禮平安送回,我就饒了你一命。若違此誓,就讓本王死於非命。”話音剛落,她已經手起劍落,只聽和士開一聲慘叫,一截鮮血淋淋的手指就這麼飛了出去!
“和士開,要是你敢耍花樣,我就把你這樣切成一塊一塊!”長恭用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夜色正濃,時值深宵將黎明。
長恭趕到高府門口的時候,只見府裏一片黑暗,到處是死一般的寂靜。她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回來了。那天在她暈倒之後,就被恆伽帶到了斛律府,然後暈暈乎乎發了幾天燒,直到今天才稍微好轉了一些。剛恢復了神智她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去殺了和士開,可沒想到……不過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撕心裂肺的痛哭了一場,之後就她就再也沒有流淚。仿佛所有的淚水就已經在那天流幹了……
就在她輕扣大門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她回過頭去,只見斛律恆伽如風一般縱馬而至,在她面前穩穩地停了下來。他稍稍動了動身,只一瞬,似乎就從那緊迫逼人的強勢壓迫感,轉換成了靜漠淡然。隨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臉頰邊的血跡上,低聲道,“你殺了和士開?”
長恭側過了頭,沉聲道,“我沒殺他。”雖然這幾天一直迷迷糊糊,但她還是能感覺到有人似乎一直都在細心照顧著她,今天醒來的時候發現恆迦在自己的床邊睡著了……這才知道,原來是恆伽……
“正禮在他的手中。”她垂下眼眸,又加了一句。
恆伽的眼角微微一動,“他果然心思細密。”
“砰!”高府的大門忽然被打開了,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從裏面跑了出來,正好撞到了長恭的懷裏。長恭順手拉住了她,借著月光一看,不由大吃一驚,“三嫂,你怎麼了?”
崔瀾只是雙目發直地盯著她,喃喃道,“我要去救我兒子,我要去救我兒子,他明明說了只要我照他說的做,就會放過我們,為什麼,為什麼……”
長恭心裏一緊,猛地拽住了她,厲聲道,“你說什麼?”
崔瀾被她一吼,似乎嚇了一大跳,又忽然哭了起來,“不是,我不是故意要這樣說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為了孩子……”
“你到底在說什麼!”長恭還並不知道崔瀾誣陷了孝琬一事。
“我不是故意在皇上面前誣陷他的,我不是故意的,“崔瀾狂亂的搖著頭,”我也不知道皇上會活活打死他,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好後悔,我真的好後悔,現在連兒子也不見了,我,我怎麼辦……”
長恭似乎聽明白了,她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瞳仿佛在瞬間變成了赤紅色,驀的伸出雙手緊緊掐住了崔瀾的脖子,怒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三哥對你這麼好,你這個賤人!賤人!!”
“長恭!你別衝動!問清楚再說!”恆伽見崔瀾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青紫,只怕再下去她就要被長恭活活掐死了,於是想去伸手拉開她,沒想到此時的長恭力氣大得驚人,猶如生了根一般,竟是紋絲不動。
“長恭,住手!”一位中年貴婦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難道連大娘的話也不聽了?”
長恭聽得這個聲音,身子一顫,手上不由一松,恆伽趕緊將她拉到了自己身邊,再看崔瀾的身體軟軟滑了下來,已經暈了過去。
“大娘,我……她……”長恭顫抖著嘴唇,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長公主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低低說了一聲,“全都給我進來。”
房間內,昏黃的燭光輕輕搖曳。
“長恭,正禮是不是出事了?”長公主開門見山地問道。
長恭強忍著心裏的悲傷,點了點頭,低聲道,“大娘,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正禮出事,他明天就能平安回來。”
恆伽在一旁默默看著她們,心裏倒是有些驚訝于長公主的冷靜。
長公主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忽然說道,“長恭,你為高家已經做了夠多事情了。”
長恭搖了搖頭,哽咽道,“大娘,雖然大哥,三哥都不在了,可是還有我啊,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們。”
長公主的神色黯然,喃喃說了一句,“長恭,我不值得你……這都是我的報應……”她忽然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崔瀾,低聲道,“長恭,答應我別為難她。”
“為什麼,大娘,明明是她……”長恭咬了咬下唇,“我饒不了她!”
“如果殺了她,誰來照顧正禮和小雲?”長公主沉聲道,“她始終也是孩子的母親。“
長恭一想到兩個孩子,心裏也不由一顫,若是自己親手殺死她們的母親,那麼對孩子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可是……
“我也會很快離開高府。”長公主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會去落月庵落發為尼,從此長伴青燈,為自己所作的一切贖罪。”
長恭騰的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驚愕的看著她,“大娘您說什麼?您要贖什麼罪?”剛說完,她看到長公主的眼神中有她陌生的情緒在流竄,一瞬間,她的心裏開始不安,眼前這個她最敬愛的親人,此時此刻陌生的卻令她有些恐懼。
“長恭,是我將你的秘密告訴了皇上,為的是交換孝琬的平安。”長公主幽幽說道,“可是沒想到,卻被恆伽……原來恆伽早就知道了你的秘密。”
長恭的眼神仿佛被定住了,好半天才回了一句,“真的是你,大娘,原來真的是你……”她頓了頓,又啞聲道,”大娘,你怎麼不告訴我,若是我知道你是為了三哥,我一定不會隱瞞啊!!!”
長公主似乎愣了愣,“長恭,你不怪我?”
“我怎麼會怪你,怎麼會……大娘,這又算得上什麼罪!你也是為了三哥……”
“不,長恭,你不明白,其實我一直就是……”
“大娘,你別說了,”長恭打斷了她的話,“我會好好照顧你,連同三哥的那份,我也會好好照顧正禮他們,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們,絕不會。”
長公主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像是想要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大娘,你也早些休息吧。”長恭又看了一眼還沒醒來的崔瀾,恨恨道,“我不殺了這個賤人就是。”
恆伽也站起了身,“那麼在下也告辭了。”他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長恭,你這幾天也不會去上朝吧?”
見長恭不回答,他點了點頭,“明白了。”
走出高府的時候,他才發現已是快到淩晨時分,昏暗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但天邊已經泛起了點點魚肚白般的顏色。
仰望著天邊,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擔憂的神色,長公主,一定還有更重要的事瞞著長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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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
這幾天來,長恭一直在府中忙著準備孝琬的後事。之前孝瑜過世的時候,她一直躲在房中不出來,那時的大小事情,都是孝琬一手操辦。可現在,她是高家唯一的頂樑柱,她不能因為傷心痛苦就可以以此為藉口逃避自己的責任。
就算心裏在流血,也要舔著傷口繼續撐下去。因為,已經沒有哥哥在前面為她擋風遮雨了。
-----沒有了。
“四叔,四叔,陪我玩好不好……”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從她身後怯生生的傳了過來。長恭轉過頭來,勉強扯開了一個笑容,“正禮乖,自己去玩好不好?”
現在她心裏最為安慰的就是,正禮總算是平安回來了,這是三哥留下的最為珍貴的骨血了。她高長恭就是拼了命,也要守護著他。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接著,只見一位少女發瘋似的沖了進來,見到長恭頓時一下子投入她的懷裏嚎啕大哭……
“長恭哥哥,三哥哥他……他……我好想來看你們,可是那個姓鄭的老頭怕我惹麻煩,把我鎖在了房裏,我好不容易才跑了出來……我……”
“小鐵……”長恭用力的抱住了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別哭了,別哭了……”
小鐵緊緊抓著了她的衣襟,泣不成聲。
天上下起了濛濛秋雨,濕潤的青石子上不知何時鋪了一層厚厚實實的落葉,紅葉開始凋謝了,這種猶如幻夢一般的葉子,因為泫然欲泣的悽楚而變得更加美麗。
“王爺,您還要陪夫人去趟寺廟,夫人已經在犢車上等著了。”管家在一旁提醒道。
長恭點了點頭,低聲對小鐵道,“那你就現在這裏待著,哪里也別去。我陪大娘去趟寺廟,因為要去請三哥生前最欣賞的方丈來做法事。”每說一個字,她都心如刀割,現在的她,終於能體會當初三哥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準備著大哥的後事,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她的眼中仿佛有什麼急速湧了上來,然後,慢慢崩毀碎裂,落入塵土----再回不來。
走出高府大門的時候,長恭正要上了犢車,卻看見管家正在凶巴巴地趕著幾個衣衫襤縷的乞丐,她本也沒有在意,但目光一轉,忽然看到了其中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鄭遠!”她驚訝的脫口喊了一聲。
那人似乎並沒什麼反應,雖然是抬起頭朝她的方向望來,臉上卻露出了一片茫然的表情。
“鄭遠,真的是你!”長恭一個箭步沖到了他的面前,“你怎麼會在這裏?”剛問出口,她又驀的想起鄭遠好像早就瘋了,問了也是白問。
“大,大人,行行好,給小的一點吃的……”鄭遠結結巴巴地求著她,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正要對管家說施捨給他們一些財物,只見犢車的簾子一掀,大娘探出了半張臉,輕聲道,“長恭,我們也該出發了。”
長恭應了一聲,忽然看到鄭遠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渾身劇烈的顫抖起來,就好像是忽然之間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鄭遠,你怎麼了?”她的話音剛落,鄭遠就害怕地躲到了她的身後,緊緊拽著她的衣服,聲音抖得變了調,“不要,不要殺我,我不會說的,不會說的……不要殺我爹,不要殺我娘,求求你……高夫人……”
長公主的臉也在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直直地盯著他喃喃道,“難道你是---”
長恭眼中微芒閃爍,一把扯住了鄭遠,“你在說什麼瘋話?”
鄭遠忽然指向了長公主,語無倫次道,“高,高夫人,我,我記得你的聲音……高夫人,求你別殺了我……”
長恭的腦中轟的一下就炸開了,她愣愣站在那裏,臉上的神情不斷變化,忽然反手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怒道,“你這瘋子在胡說些什麼!”
“他沒有胡說。”長公主此時的神色好似一潭不起任何微瀾的死水,“長恭,雖然我很想一直隱瞞下去,但這也許就是天意,有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了。”
第三部 不相見
“他口中的高夫人就是我。”長公主靜靜地看著她,“放火燒了你們家,將你娘送到高洋那裏的人,就是我。”
長恭的心臟抽搐似的惡狠狠的不留情的疼痛起來,可喉嚨卻好像被什麼牢牢扼住了,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相信,不相信……她的眼神裏只表達著這一個意思。
“你不知道我有多憎恨你的娘和你,你的父親生來風流,可是對你的娘,卻偏偏是特別的。我也知道,他一旦奪了位,成了皇帝,這個皇后的位置也必定是你娘的,到時我就會被一腳踢開,我的孩子也會失去一切。在他生日的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了你,長恭。你實在是個可愛的孩子,但,這令我更加害怕,更加厭惡你們了。”她頓了頓,“所以在得知了你父親的死訊後,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讓你們永遠消失。”
長恭這時才發出了一個嘶啞的聲音,“難道那一夜追殺我的人……”
“不錯,那些殺手是我派出的,不夠也算你們走運,斛律光正好救了你們。”長公主垂下了眼瞼,“這之後,我一直打探著你們的下落,當然,我也知道,高洋一直也在找著你娘,他一直愛著你娘。於是我想到如果將你娘送到他手裏,那才是真正的地獄。不過所幸,我比他更早的找到了你娘,於是我隻身前往長安,以你為威脅,逼著你娘跟我進了宮。為了怕斛律光找麻煩,我還造成了失火的假像。只是我沒想到宋靜儀橫插了一腳,反而害死了你娘。”
”那……為什麼……還要收留我?“長恭忍住翻湧而來的劇痛,艱難地問道。每說一個字,就好像有一把利刃插入心口。
“本來我也沒有收留你的意思。但當我發現原來你是女孩子的時候,我才改變了念頭。長恭,那時我也深深恨著你,因為你是她的孩子。所以我想不如先收留你,等將來再利用你的身份報復你。”她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說了下去,“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麼多年的相處,你為我,為這個家所做的點點滴滴,我都看在眼裏,長恭,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早就沒了報復你的心思,可是我卻越來越害怕。一旦你得知了真相,你該會如何的唾棄我,憎恨我,還有那樣愛著你的孝琬,我根本不敢想像他的反應。”
長恭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那個人的面容,那張慈祥的面容曾是她最為敬愛的,此刻卻黑暗了她的整個世界。
“我還以為一直能這樣隱瞞下去,可是自從靜儀吃齋念佛之後,我又開始擔驚受怕可,我察覺到她似乎想把真相告訴你。雖然她對我只是懷疑,並無證據,但我不能心存一絲僥倖。所以,所以我只能先除去她。”她的唇邊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當初婁太后與我私交甚篤,所以曾經托我救出了她最喜愛的宮女小荷,我就送了一封密函給當今的皇上,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因為你徹查此事。果然不出我所料,在阿妙失蹤的時候,我就明白皇上已經查到了一些什麼。”
“原來……密函也是你……”長恭的聲音聽起來虛弱無力,“那你就不怕皇上查到你嗎?”
“我並不擔心,因為我和婁太后的關係,沒有幾個人知道,也包括小荷。謹慎起見,在將她救出去的時候,我是以阿妙的身份聯繫她的。所以皇上若是查的話,最後查到的人一定是宋靜儀。這樣,我既能除去這個心頭大患,還能將所有的罪名都推給她。只是,我也沒有想到,孝瑜竟然先成為了犧牲品。我沒有想到皇上竟然這樣狠絕,如果沒有猜錯,宋靜儀現在多半是在他的手中生不如死吧。”
“大哥……”長恭感到自己的心臟正在流著血,痛得無法呼吸。
“我的罪孽太深,所以終於輪到了自己的兒子。”長公主的眼中一片空洞,“其實,昨天我就想對你說實話,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不想你恨我……我……”她忽然從懷裏抽出了一把匕首,“長恭,若是你想殺了我為你娘報仇,就動手吧。”
長恭霍然起身,雙目中似有火焰要噴薄欲出,啞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嗎!”她猛的奪過了那把匕首,用盡全力的捏在了手裏。
一幕幕紛亂的情景忽然接連不斷的湧入腦中,
大娘幫她換衣服的情景,
每日為她準備好燕窩的情景,
為了她的傷流淚的情景,
因為擔心她而責駡她的情景……
一起在亭子裏賞月喝茶的情景……
然後,她的胸口,有什麼東西很響很響的碎成了一地。
咣當一聲,她手裏的匕首掉到了地上,“我不會殺你,因為你是三哥的娘。”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長公主愣愣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捂住了臉,痛苦地流下了眼淚。
死去的人已經沒有機會再見。
而活著的人,也會從此消失。
她,還有這個高家,永遠的,真正的失去長恭了。
斛律府內,還是往常一樣的寧靜。
恆伽坐在房內翻看著書籍,臉色雖是一片沉靜,但顯然心思完全不在這裏。雖然這次長恭比上一次恢復的更快,還全心全力的操辦起孝琬的後事,甚至也拒絕了他的幫助,但不知道---她究竟還能撐多久?
“斛律大人他在休息,王爺你……你……小的去通傳一下……”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接著房間的門就被砰的一聲打開了。
他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略帶狂亂,又傷心欲絕的臉。他的心忽然狂跳起來,按捺住了自己的驚詫忙問道,“長恭,怎麼了?”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搖著頭,忽然上前了兩步,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襟。淚水如斷線一般流著,流著,很快流到她的嘴裏,苦澀的……滲透喉嚨……多的……滲透了那幾乎說不出話的聲帶。
“大娘……一直騙著我。”她那破碎的聲音猶如劃過他心間的一把利刃,順著逐漸黯然的語調,迷濁了他的眼眸。
這一刻,他感到心如刀割。
他知道他的毀滅開始了,因為他懂得了什麼是極致的心痛。
最珍惜的人被殘忍地傷害,自己卻,連最簡單的安慰都做不到。
他只是無言的擁抱著她,將她緊緊地靠在自己懷中。
長恭努力地睜大眼睛,仿佛想看清楚這眼前的一切。
但眼前卻突然模糊,所有的光線瞬間暗淡。
一切重歸黑暗。
一切知覺……都失去了。
夜已深。今夜的星在深邃蒼穹的映照下,閃爍的格外璀璨,朦朧的月光將黑夜緊緊包裹,不願它洩露半分清寒之色。
恆伽坐在榻邊,輕輕摸了摸長恭發燙的額頭,面露憂色,起身絞幹了盆裏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臉上微微沁出的薄汗。之前她已經好了許多,沒想到今日受了打擊又變得厲害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她所承受的已經太多太多了,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崩潰的……
他靜靜看著她的臉,腦海中卻不知為何又浮現出那個老者所說的話,“若是女孩,兒時喪父,少時喪母,一生坎坷,受盡苦難……”
心,像一直以來小心珍藏的瓷器被尖銳的稜角劃到了,裂了道若有若無的口子,微妙的痛夾雜著害怕,裂縫間顯現朱紅的顏色,是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顏色。他緩緩伸出手輕柔的摸了摸她的臉,回想起那一年,剛剛失去娘的小長恭獨自千里迢迢從長安跑到斛律府,卻因為他的關係挨了兩個耳光,還被趕了出去……他的心裏更是一陣刺痛。
從沒有---這樣後悔過那時的舉動。
一直以來,他待每個人都是一樣,不特別對誰青睞,也不特別對誰無情。別人對他好,他不是特別感謝,別人冒犯了他,他也並不怎麼計較。他對誰都親切有禮,而絕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他身邊,靠近屬於他的範圍。一直都是這樣的,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無論何時只要隨波逐流就好,往後的人生也打算這麼過下去了。
也沒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可眼前這個人的出現,卻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打破了他所有的偽裝。
“長恭,對不起……”他喃喃低語,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她滾燙的手,好象一放手她就會從什麼地方掉下去一樣。
就這樣,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直到清晨第一縷慘白黯淡的朝光穿入房間,投射在他的眼睛上。他慢慢睜開了眼,忽然發現長恭的眼睛是睜著的,只是寂定定的望著虛無。
他急忙放開了她的手,低聲道,”長恭,你好些了嗎?“
她似乎什麼也沒聽到,過了半晌,忽然一字一句的說道,“恆伽,我不想再見到他們,等辦完三哥的後事,我想去漠北。”
他微微一驚,隨後又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嘴角輕揚,“好,那就去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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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秋風中夾雜著微微絲雨悄悄落下。
昭陽殿外的世界落雨紛紛。沉寂的環境中,水是惟一的音色。高湛站在窗前,任憑雨水零星飛來,濺濕他的衣袖、額頭。黃昏的雨中,他一抬手飲盡了觴中的酒,隨後又劇烈的咳嗽起來,那胸悶的感覺又開始折磨起他,讓他幾乎難以呼吸。雨滴洋洋灑灑,如一場白霧浸濕整座王宮,浸透他的心魂……他感到了由內泛起的冷意。就像是如煙的雨已侵襲浸透他的身體,連同心也泡在發白的雨霧中,緩緩下沉。
恍惚中,仿佛看到有人正擎一柄紅傘,款款而來,在雨中,那春水般的眸穿透如水煙嵐,向他溫柔凝視……他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跳加快,那個正向他走來的人,可是,可是---長恭?
難道,她---已經原諒他了嗎?
那人越走越近,一直走到窗外才停了下來。紅色的油紙傘,青竹的扇骨,紅色的底子上是一片片揉碎了的零星碎花,如脈脈的浮萍遊蕩在雨天迷離的天氣中。從傘下露出的,果然是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她今天只穿了一件純白的衣裳,最簡單的樣式,系得很仔細的水藍色束帶順著秋水一般的腰線流淌下來,停在腳踝的末梢處繡著幾片精緻的淡綠竹葉。
“長恭,你不進來嗎?”高湛難以遏制心頭的喜悅,連聲音裏竟也有些微顫。
她搖了搖頭,握緊了手中的傘,“九叔叔,聽說你又犯了氣疾?有沒有好好服藥?”她的聲音暗啞卻異常平靜。
高湛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又是驚訝又是欣喜又是感動,她叫他九叔叔了,她還在關心著他,她---一定會原諒他的。
“我還好,你呢?長恭,對於孝琬的這件事,我-------”
“九叔叔,”她神情淡淡的打斷了他的話,“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我還把你當成了九哥哥。”
高湛雖然對她忽然提起往事感到有些不解,但回憶起那時的情景,還是露出了一絲溫柔的表情,“當然記得,那時的你,就是個讓人傷腦筋的孩子。”
“那九叔叔,還記不記得先皇殺人的時候,你在桌子下按住我的手,不讓我說話……”
“記得,那是為了不讓你胡說八道。”
“記不記得你成親的那天,你特地來看我。”
“記得,長恭你那時還生氣了。”
“記不記得我強迫你吃那麼苦的藥?”
“記得……不過我還是都喝完了。”
“記不記得……”
她夢囈般的問了無數了記不記得,他也隨著她重溫了無數遍那些溫馨的回憶,一點一滴,歷歷在目,刻骨銘心。
“長恭,別在外面待著了,快點進來吧。”他低聲說道,茶色眼眸內流轉著無盡的溫柔。
“九叔叔。我有一事相求。”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低低喚著,纏綿婉轉,仿佛穿越時光,寂寂而來。清晰的時光,陳舊的記憶,一點一點如空氣般抽離。
他點了點頭,“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會答應你。”
她深深凝視著他,眼眸內閃動著陌生的光芒,一個笑容,忽然在臉上淺淺綻開,若流年光錯般的眩目,如殘翅的傷蝶,美輪美奐。
“斛律光將軍駐守漠北多時,也是時候該回來了,臣請求皇上准許臣前往漠北,代替斛律將軍駐守邊關。”
猝不及防的,漫天的水氣朝他們撲面而來,一時間煙斜霧橫,唯一的看得清只有窗前那枝半凋零的紅葉。鮮明的色彩,在雨水的滋潤下,彌漫出一種病態的紅豔,悲哀得,悲哀得無法忍受……
“你說什麼?”他如遭雷擊,“長恭,你要離開我,離開這裏?”不等她回答,他的神情理帶了一絲隱隱的狂亂,“我不會答應的。我不會答應的!”
“九叔叔,不要讓我更加恨你。”她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一點一點敍述著恍若隔世的痛,“讓我離開這裏,或許我還能記得這些和你一起美好的回憶。如果再繼續讓我留在這裏,我只會越來越恨你,連同這些回憶全部都遺忘……”
他怔怔地看著她,心仿佛在瞬間裂了開來,撕扯出從未有過的劇痛。第一次感到痛楚是在什麼時候,他早已不記得了。可是這夜的痛在黑暗裏漫延伸展,讓他幾乎要流淚。就算有來生,靈魂深處也總會被這痛楚觸動。
他忽然聽見奇怪的折響,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極輕微,輕微得就象樹葉脫落時的聲響。
“請皇上准許臣即日前赴漠北。”她牢牢盯著他,再次重複了一遍。
他胸口一陣氣悶,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喉間有一陣腥甜的味道湧上來,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嘴,感覺到有濕熱的液體濺到了手心裏。
幾乎是在同時,他轉過了身,背對著窗外的長恭,從緊閉的唇齒間擠出了三個字,“朕准了。”
緩緩攤開了手,幾點殷紅的血色猶如雪天的紅梅,觸目驚心在他的手裏盛放。
他緊緊握成了拳,閉上了眼睛。那些只有他和她才擁有的回憶,他絕對,絕對不允許她遺忘。
“多謝皇上。那臣就此別過皇上。”她低低回了一句,望著他的背影,心如刀絞,從懷裏掏出了那個小老虎香袋,輕輕放在了窗櫺上,用最平靜的語氣又說了一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九叔叔----保重。”
說完,她也轉過了身,剛邁出了一步,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他的聲音,“長恭,將來總有一天---你會原諒我的是不是?”那樣溫柔而絕望的、拋棄了昔日全部驕傲與尊貴的聲音,在夜色中綻放出無邊的憂鬱和孤寂。他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劇烈的咳嗽截斷。
長恭靜靜站在那裏,臉色蒼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然後清晰無比的吐出了三個字:“不知道。”
說完,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緩慢的腳步沉重無比,仿佛,一腳一腳踩在自己的心上。
窗子被大風吹得撞出了響聲,砰的闔上了。仿佛切斷了彼此之間僅存的聯繫。
從別後,宮闕漠北不相見,此恨綿綿無衰絕。
於是,不再眷戀,疾步離去。
走在黑漆漆的長廊上時,她聽見紅葉凋零的聲音,清脆的,很像心臟破碎的聲音。
紅葉盛放的奢華,恰似他的容顏。沉醉複沉醉。醒時,葉落如潮退。這一場紅葉般刹那絢爛又刹那飄零的時光,終於走到了盡頭。然後,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再不相見。
再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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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漠北
秋雨一陣下了好幾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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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聯姻
與此同時,周國的長安城內也是一片細雨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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