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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半是天使 -【續弦】《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1 PM     標題: 一半是天使 -【續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8 04:13 AM 編輯

【書名】:續弦   

【作者】:一半是天使

【內容簡介】:

  一日絲蘿,百年琴瑟。

  古人以琴瑟和鳴比作姻緣,故以把喪妻再娶稱為續弦。

  前世,十三歲的莫瑾言為病重的景寧侯沖喜,成為了第二任侯府夫人,卻連夫君的面都沒有見過就把對方「克」死了,以至於少年守寡,被困守於高牆,孤寂而終。

  本以為死亡會是一切的了結,卻沒想,待莫瑾言睜開眼,自己竟然重生在嫁入侯府的花轎上。

  不願再次重復前世的經歷,莫瑾言覺得,既然老天安排她再活一次,就不能再溫吞老實地坐以待斃了。

  至少,她先把洞房這件大事兒給辦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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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2 PM



   前世,十三歲的莫瑾言被抬進侯府,成為了景寧侯的續弦。

  景寧侯南華傾是當朝皇后南婉容的胞弟,作為南家唯一的嫡子,生來富貴嬌容的他在其父過世後承襲了爵位,雖然年僅二十出頭,卻過著尊崇如皇子般的生活。

  但就是這樣一個侯門貴公子,卻是個情種。

  南華傾與同歲的表妹沈蘊玉自小定親,原本南沈兩家商定,等他們滿了十五歲就舉行婚禮。卻不想,等南家送上聘禮,請了婚期之後,就差最後迎親一步,沈蘊玉卻突染急病,未能嫁入侯門就撒手人寰。

  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子離世,以致年輕的南華傾侯鬱結於心,日漸消瘦,第二年更是徹底病臥床榻,藥石無靈。

  如此拖了五六年,到了南華傾二十歲,身子竟也不見好,只日日深居簡出,閉門謝客。令得姐姐南婉容心急如焚。

  不願看到南家唯一嫡親血脈就此纏綿病榻,身為皇后的南婉容一道懿旨下來,就直接為南華傾安排了娶妻納聘之事,只為求一個八字相合,可以沖喜的小媳婦兒。

  於是,八字帶福,旺夫旺門的莫家嫡女莫瑾言就這樣被抬進了侯府。

  只是因得所嫁之人乃是個病秧子,所以從莫瑾言踏入侯府的那一刻開始,身邊就沒有新郎,獨自一人完成了拜堂成親入的所有大禮。

  更令她覺得打擊的是,僅僅過門才幾個月,連夫君的面也沒見上,府裡就傳來噩耗,景寧侯病薨。

  南華傾這個從未謀面的相公沒了,作為沖喜新娘的莫瑾言身上也擔了個“剋夫”的名聲。

  也無處可去的她只得按照侯府的規矩,自此退避在府中一方偏遠的小院,帶發修行,常伴青燈,只盼著後半輩子能安安靜靜地過活罷了。

  直至莫瑾言三十歲那年,她突染寒疾,卻無人過問,因醫治不及,才離開了這個過分寂靜且令她毫無掛念的塵世。

  臨死那一刻,莫瑾言臉色雖然蠟黃乾枯,但雙眼卻極清明。

  她覺得,她在世或許唯一的遺憾,就是不曾見過那個名叫南華傾的所謂夫君一面,等她咽氣後到了黃泉路上,恐怕與其擦肩而過,也不知道對方就是自己命裡被牽了紅線的另一半。

  帶著這個唯一的遺憾,莫瑾言再平淡不過的一生總算即將畫上結局。

  在斷氣的最後一刻,莫瑾言期許著來世能嫁一個長命點兒的相公,哪怕不是侯門權貴,至少,可以執手相看,白頭相依,也不算白費了大好的時光。

  卻沒想,莫瑾言卻重生了,而且就重生在了她即將被抬入侯府為續弦的那天早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2 PM

卷一 侯門續弦

第一章 重生待嫁

   柳含煙,花蘸雨,春色已如許。

  只是記憶中的春日光景,如今卻換作了累累白霜掛在枝頭,一眼望穿,卻也看不到半分紅杏。

  莫瑾言低頭,看著身上大紅底彩繡鳳凰牡丹紋的嫁衣,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她分明記得,她已經死了。

  就在她三十歲生辰之後的那個三月春天,自己於院子裡漿洗不慎染上墨跡的襦裙,卻一抬頭就被風沙吹迷了眼,一起身,又踩翻了水桶,半截身子都被冷水沾濕,然後一陣風過,還等不及自己熬個姜湯驅寒,當天下午就被風寒纏上了。

  以往染上些小疾,莫瑾言都懶得讓十天半個月才來一趟東院送米糧蔬果的粗使小婢知道,以免對方呆呆不知所措,然後怯懦地說她不知道該稟給誰聽,讓自己覺得白費口舌罷了。

  所以那一次有些倒霉地患上風寒後,莫瑾言咬牙忍住,想自個兒挺過去,卻沒想當夜就燒了起來,而且又急又凶,不但渾身發燙,還神智迷糊。

  如此狀況沒有持續多久,因得院中只有她一人,平日裡自己做飯,自己浣衣,僅有個粗使小婢逢初一十五過來送些用度罷了。

  好巧不巧,她發燒的那一夜正好是初二,頭一天小婢才來了一趟,再來,得十多天之後了......所以直到莫瑾言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時候,也無人知曉這侯爺續弦的夫人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一了百了,反正獨活在高牆院落之內,走來走去不過十丈的方圓,她也膩了,也厭了,所以沒有“哼哼唧唧”的不痛快,莫瑾言只求轉世投胎可以不用嫁給一個病秧子,免得又是素未謀面就被自己“克”死,然後半軟禁地被囚於這淒冷的院落中。

  滿含期盼地准備好先喝一碗熱乎乎的喝了孟婆湯,然後再渡過奈何橋去投胎轉世,可是為什麼她一睜眼醒來,卻是身在一柄晃晃悠悠的小轎之中?

  轎夫按規矩,有意將小轎巔得猶如地動山搖,莫瑾言伸手牢牢撐住轎廂兩邊,以固定自己的身形,免得被晃得一頭栽出去。

  還有外頭聲聲嗩吶吹得那個喜慶,那個嘹亮,讓她腹中空空根本吐不出來的干嘔了幾下之後,不得不正視自己竟然沒死,竟然重生在了十三歲那年,竟然還是出嫁的那天早上的事實!

  許是得了紅封,外頭的轎夫終於暫時放過了折騰她,待行轎稍平穩一些,莫瑾言一把扯了大紅蓋頭,然後拔開轎窗的軟簾,不死心地准備往外偷瞄了一眼,卻被一陣冷風灌入喉頭,忍不住“咳”了兩聲。

  轎子外的媒婆子聽見動靜,毫不客氣地一拍轎欄,大聲道:“新娘子可不能輕易被人瞧了去容顏,那是大不吉的!”

  手中捏著被自己先前顛簸時揣在懷裡的有些溫熱的大紅果子,莫瑾言咬了咬唇,卻被一早浮在上面厚厚的胭脂膏嗆到,再一次“咳”出了聲。

  這次媒婆子卻沒有叫嚷,只是莫瑾言聽得分明,她在暗暗嘀咕著什麼,大約是“老天保佑這個新娘子也別是個病秧子”之類的。

  對!

  她沒死!

  她不但沒死,還重生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眼看就要嫁人了!

  還是嫁給一個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怎麼辦,自己前世臨終許下的心願竟然被老天爺直接忽略了,然後將她的魂魄一扔,又扔回了出嫁的這一天!

  可憐見,她已經被架上了花轎,眼看離得侯府應該也不遠了,莫瑾言知道,想要逃婚,是絕計不太可能的。

  再說他們莫家世代皇商,靠的就是皇家給賞口飯吃,雖然這口飯是金玉為米,寶珠為餚的富貴飯,卻每吃一口,都要向皇家跪著唱一句“謝主隆恩”,所以她也不敢用下下策“以死明志”來結束重生的霉運。

  不然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到時候肯定是莫家滿門系數給她陪葬的下場。

  要怪,就怪自己的生辰八字,好好的干什麼帶了四個“天干”!還主“再婚又生子”!

  早知道歷朝歷代的欽天監都是披著道士外衣的大騙子,也只有朝廷才會相信這些人的言說,卻害了自己這朵嬌花......

  心中這樣反復亂想著,莫瑾言深刻地覺得,她這一世不能再那樣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呆呆傻傻什麼都不上心了。

  也罷,既來之,則安之,雖然自己重生在十三歲這年,但骨子裡卻是個活了三十年的老女人。

  想來,老天安排她重生,這命運總該轉一轉了,不會再像她前世那樣,孤寂悲哀地被一場風寒給奪走了卿卿性命。

  很快想通,莫瑾言握著大紅果子的手也不發抖了,蓋頭下,一張先前還慘白慘白有些發青的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出嫁時因開了臉,又敷了厚厚的粉,加上唇上比粉更厚的胭脂,莫瑾言不敢動靜太大,為了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小心地微張小口,以調勻呼吸。

  踩著腳底的厚厚絨毯,莫瑾言還沒深呼吸幾下,聽見外頭的媒婆子高喊了一聲:“侯府到——”

  然後便是整個轎子“匡當”一落地,嚇得她一手將紅果子攥緊,一手半撐住轎廂。

  等花轎完全停穩,莫瑾言才趕緊把先前扯掉的喜帕又蓋了上去將臉遮住,免得被迎出花轎的時候被人看笑話。

  “新娘子下轎——”

  媒婆子的聲音在大冷天和吵雜的嗩吶聲中倒是十分響亮,一邊喊著迎親的禮儀,一邊伸手撩開了轎簾。

  咦!怎麼沒有新郎踢轎門的這道程序,卻是由媒婆子撩開的轎簾!

  莫瑾言畢竟是重生而來,不是原本那個十三歲,又一直養在深閨剛剛出嫁什麼都不知道的莫家小姐了。

  前一世,她並未注意到迎親落轎的小細節,但這一次,她原本已經半起來的准備出轎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好歹她前世裡因為太無聊,所以左右看過不少的書。所以莫瑾言知道,這迎親的規矩並不是這樣的!

  “新娘子下轎——”

  媒婆子見轎中沒有動靜,以為周圍太喧鬧了莫家小姐沒有聽到,復又湊到轎門邊往裡喊了一句。

  莫瑾言卻還是坐著不動,只向著伸了半個頭進來的媒婆子道:“王媽媽你做了多少年的媒婆子了?”

  虧得她竟然還記得這媒婆子姓王,莫瑾言說完,心底暗暗“得瑟”了一下,佩服自己記性好。

  然而周圍嗩吶聲太大,這王媽媽沒太聽清楚新娘子說什麼,趕緊往後招招手,示意樂工先停下來,才又撩開了些轎簾子,喊了聲:“吉時就要到了,新娘子您還是趕緊下轎吧,咱們還得跨火盆,進獅子門呢!”

  好不容易周圍都安靜了下來,這王媽媽的聲音就顯得有些刺耳了。

  可莫瑾言卻還是紋絲不動,只提高了自己的聲量:“王媽媽,您也是老資格的媒婆子了,知道新娘子下轎要跨火盆,進獅子門,卻不知道,這轎門是要新郎官親自‘踢’開的麼?怎得就被您給逾越了呢?”

  說完,莫瑾言半晌沒聽到動靜,紅蓋頭下的柳眉蹙了蹙,卻不知,耳根清淨下來的眾人驟然聽到一把碎玉般的女聲從花轎中傳出來,一時間沒來得及反應,都愣住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3 PM

第二章 妙音如斯

   景寧侯府位於京城西郊,周圍鄰裡不是侯門親貴,就是一二品的大員,所以街巷寬闊,行人稀少,雖不鬧熱,卻勝在清淨安逸。

  迎親的隊伍就停在侯府大門口,兩邊粉牆上的青瓦被雪壓得厚厚的,卻有老梅三五株從牆角冒出來,散著寒香,盈盈欲笑,看似像極了一幅絕好的歲寒圖。

  只是雪中美景無人欣賞,卻因平地裡響了一把極為悅耳的女聲!

  這聲音,比珠更圓,比水更潤,清凌凌,朗然然,嬌諾諾,顫悠悠,還偏生又帶了幾分自然的慵懶,像是癢極了的手背被一只幼貓爪子輕輕一撓!那種感覺雖不至於勾魂奪魄,卻著實讓伸入半個頭到花轎裡的王媽媽也好,還是周圍的挑夫和樂工也好,都當場沒回過神來!

  如此,莫瑾言驀然才反應過來,周圍的寂靜,應該是因為她這把從娘胎裡帶出的好嗓子吧。

  這好嗓子雖然不及天籟之音,卻是莫瑾言身上最拿得出手的優點。打小就被周圍的人稱贊什麼“出谷黃鶯”、“繞梁三日”之類的。想來若是生在貧苦人家,她早被送去戲園子學青衣去了,等學成登台,少不了要掙個名角兒。

  話說回來,再好聽也是自己的聲音,莫瑾言早就習慣了,身邊人也不會一驚一乍的。但多半第一次聞及之人,十有八九都會露出迷茫之色,像是分辨不出此音到底是來自天籟,還是人間。

  正欲再次開口,將這有些尷尬的情形給化解了,但莫瑾言覺得,若是她再亮出嗓子,估計周圍的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又該打回原形,循環往復,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兒......

  “小姐,您稍等,玉簪知道您的意思。”

  還好,這個當口,從後面匆匆趕上來一位俏丫頭。

  這自稱玉簪的丫頭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生的白淨清爽,頭上梳著雙螺髻,別有一對純銀的累絲芙蓉花簪,手上一對素面銀鐲,身上一件水紅底兒鑲灰鼠毛邊兒的夾襖襦裙,襯托得腰身不顯臃腫,反倒窈窕有致。

  此女正是莫瑾言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喚玉簪。

  莫瑾言都有些忘了當初她從莫府還帶了四個丫鬟,分別是玉簪、紫菀、錦葵還有綠蘿。四人中,玉簪是一等的大丫鬟,其余三個卻都還只是十二三歲和自己差不多大,身家清白的小姑娘。

  除開玉簪不說,她從小服侍自己,大自己不過三四歲,卻成熟穩重,機敏能干,等於是貼身的心腹。

  另外三個,卻是莫家專門從族親中為她尋來的“助力”。

  三人的容貌各有特色,或清秀,或甜美,或溫婉,但性子都是一等一的柔順嫻靜......咳咳,說白了,這仨兒是莫家為她未來的夫君,也就是侯爺南華傾准備的通房丫頭。一般來說,三年無所出,夫家就能納妾。與其便宜外人,莫家打得主意是不如從莫瑾言身邊挑出可信可用的,以後就算生了子,也能放在莫瑾言這個正牌夫人下面養著,不會威脅到她的地位。

  不過前世裡,因為她嫁過來就沒有見到過景寧侯一面,加上幾個月後此人又短命的病死了,所以莫瑾言直接遣散了她們,包括玉簪也沒有留。

  畢竟自己是來守寡的,加上自己沖喜不成又背了個克夫的惡名,後半輩子只能常伴青燈,困守在侯府裡,根本無法以景寧侯未亡人的身份替玉簪謀得一門好親事。

  若留了玉簪這個水蔥兒似的姑娘,就等於埋沒了人家一輩子。

  莫瑾言猶記得,當年她打發玉簪離開,還花費了不少的口舌。畢竟這個丫頭忠心,後來還是自己以死相逼,才把玉簪給“逼”走的。

  如此,以至於一個人過了十多年的清淨日子,莫瑾言才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還有陪嫁丫頭在身邊。

  ......

  趁著莫瑾言再一次思緒飄遠到不知什麼地方去的時候,玉簪身手矯健地一把拉住將已經大開了一半的轎門,然後“啪”一聲關了回去。

  再望向王媽媽,玉簪挑挑柳眉,用著十分利索地聲音道:“我說媒婆子,我家小姐剛剛說的極明白!之前你借口說新郎官兒病弱,吹不得風,所以沒有到莫府迎親也就算了。因得這臘月裡頭,寒風凜凜,咱們莫府不是不通人情事理,也就沒好強求新郎官兒。可我家小姐的花轎都落在侯府門口了,難道新郎官兒連出來按規矩踢轎門都不行嗎?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幾百年來都是如此,莫非咱們大邑皇朝就能免俗不顧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新郎官兒著實無法露面,那代替新郎官兒踢轎門的血親手足總能找出來一個吧?不能完禮,就不算成婚,難道這個淺顯的道理你這個媒婆子都不曉得?還需要咱們小姐親自來提醒?”

  玉簪一邊說,轎子裡頭端坐的莫瑾言就一邊點頭,看來自己身邊的人還不錯,至少是個可用的,又伶俐,也不怵,很好!

  莫瑾言這廂倒是滿意了,被玉簪數落一通的王媽媽卻臉色越來越沉。

  原本就有些肥肉的臉一垮,王媽媽大早起來敷在面上的粉那是“刷刷”地往下落,嘴一瞥,竟露出幾分委屈的樣子來,低聲道:“不是老婆子不守規矩,而是侯府......侯爺他......”

  “難道王媽媽把侯爺端出來,這禮法就能不顧了嗎?”玉簪不依不饒,一副准備繼續“講理”的氣勢。

  知道不是這王媽媽的錯處,莫瑾言從轎窗伸出一只手,輕拍了拍轎廂,打斷玉簪道:“王媽媽您既做不了主,我也不著急,就此等著便是。還請您跑一趟,向我未來的夫君通稟一聲,再做回復吧。”

  若玉珠落銀盤的聲音再次響起,周圍人聽莫瑾言又說話了,臉上都不禁露出舒服和愉悅的表情,好似忘了大家還在寒天地凍的室外待著,有種如沐春風的心情。

  只是有些個心性浮躁的聽了莫瑾言的妙音,臉頰上還猶帶了幾分紅暈,暗想,有著如此美妙嗓音的新娘子,不知道容貌又會有多麼美若天仙呢?

  不理會外間眾人的心思,端坐在轎子裡的莫瑾言此刻倒是有幾分悠閒。

  誠然,突然發現自己咽氣了,還重生在十三歲那年,是有些心緒起伏難以平靜。

  但前世裡一成不變的生活,如流水推磨,早已練就了她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性子。

  如今,瑾言心裡跟明鏡似得,就算她再活一遍,大不了也就那樣,又不是沒經歷過,反正最壞的結果已經有了,還能如何?

  所以自己不如以平常心來對待,說不定,還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5 PM

第三章 懷古如壁

   在哈口氣都是白霧的隆冬時節,作為媒婆子的王媽媽其實最不喜歡給人做媒。

  但這次她接得是官媒生意,上頭的主兒又是國母殿下南皇后,所以不得不大冷天裡三層外三層裹成個“包子”走這趟親。

  本以為新郎不露面,新娘子又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她可以很快完成活計然後揣著大紅包在景寧侯府就著暖爐吃酒,卻沒想,連“下轎”這一個小小的迎親步驟,都讓她站在冷風裡吹得渾身直顫。

  “怎麼,要我家小姐再說一遍,還是要給王媽媽您一個紅封才能請動您?”

  玉簪不過十八歲,卻老練的緊,見王媽媽沒動靜,張嘴又是一句刀子般鋒利的話刺了過去。

  沒辦法,玉簪這股子潑辣勁兒也是在府裡當差逼出來的,不然怎麼可以從幾十個小丫頭中間被挑中,從小服侍著莫家唯一的嫡女長大呢!

  這廂被玉簪數落兩句,王媽媽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一跺腳,揮了揮含著俗氣香粉味兒的羅帕,扭頭就往侯府小腳門兒提步而上,看樣子,是請示主人家去了。

  ......

  “如今,若是沒個新郎來踢轎門,新娘子肯定不會下來,這親事也就成不了了。”

  尋到侯府門口立著負責指揮下人們迎親的陳管事低聲說了幾句,王媽媽臉色不太好,大腦袋一晃,斜插入鬢的一朵鑲了寶石花的銀鎏金的流蘇簪子就跟著不住地打顫兒:“我說大管家,您就進去請示請示侯爺吧,哪怕遣個遠房表兄表弟什麼的來替替,也是個解決的法子啊。不然您看這一頂大紅花轎並幾十個送親的挑夫和樂工都呆那兒,若是一時半刻還進不了門兒,咱們景寧侯府的臉可往哪兒擱都是一個‘丟’字喲!”

  王媽媽也是個嘴快的,之前被莫瑾言突然開口的那把妙音嗓子所吸引,沒來及和玉簪斗嘴。再說,玉簪就算有些不敬,卻也句句占在了個“理”字上,等自己回過神來之後也知道無可辯駁,所以此時不顧眼前站得是侯府大管家陳柏,把剛受的一股悶氣都系數撒在了對方身上。

  被王媽媽數落的“老陳”今年已經五十六了,從南華傾老子當侯爺的時候就開始做管家,三十多年來,對南家忠心耿耿不說,對府裡頭這個“抱病”的少主子也有著足夠了解。

  心底顫了顫,本欲開口說些什麼,卻瞧見玉簪並三個僅有十歲左右的小丫頭片子立在寒風中,俏臉被吹得已經有幾分煞白,知道自家主子再怎麼不樂意,但人家莫小姐可沒錯,現在這天還沒亮透,夜露寒氣正是往人身上鑽的時候,小姑娘們的身板可受不得這樣的煎熬,只得一咬牙,轉身就甩開步子往府裡跑去。

  有些愣著看陳管家那副老骨頭如此身手矯健,王媽媽揉了揉眼,覺得是錯覺。

  然後一想,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剛才的一番言辭起了作用,才令他幡然醒悟才忙不迭地去尋侯爺拿主意?

  覺著或許是這個緣故,王媽媽過分圓潤的臉上頓時煥發出一抹自信的微笑來,然後心平氣順地迎著風回到花轎旁邊,似乎早忘了剛剛從玉簪身上討得沒趣兒,低聲對著花轎裡的莫瑾言道:“新娘子請稍等,侯府管家進去請示了,想來不多久就會有回音兒。”

  轎子遮風,莫瑾言坐在裡面也不怕被寒風吹,但外面自己帶來的陪嫁丫鬟卻都是水蔥兒似得小姑娘,可受不了這樣大冷天一直原地等候。

  想著,壓低了聲音,莫瑾言先招呼玉簪過來,讓她給了王媽媽一個稍厚些的大紅封,然後才吩咐道:“勞煩王媽媽和侯府交涉一下,給擺點兒火盆出來,大家伙兒都是討口飯吃的,沒必要為了走這一趟親而受了寒。”

  王媽媽接了銀子,心下的不愉快更是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連連點頭,而且想著她若能新娘子的旗號去討要幾個火盆,自己也能暖和些,就趕緊應了一聲去和侯府的門房交涉。

  景寧侯府門房的幾個小廝不敢怠慢,很快就搬了幾個燒得極旺的炭盆出來,不等莫瑾言吩咐,玉簪就十分老練地一一給了幾個下人小紅封打點一番。

  如此,也虧得莫瑾言有先見之明,因為自打陳管家進了府內,約莫兩柱香之後才見得他回來,若沒有火盆取暖,別說小丫頭片子們,就是身強力壯的挑夫此時也得齊齊掛著冰棍兒似的鼻涕蟲。

  這時候,飛快回來的陳柏身旁,還跟著一個生的十分俊朗的少年。

  少年身量倒是與陳管家不相上下了,即高且瘦,看起來應該有十四五歲,卻一臉稚氣未脫,還有那掩不住的唇紅齒白相貌姣好,若非頭束玉冠,身著長袍,定要被人看成是個美貌的小姑娘。

  “侯爺臥榻多年,染病已深,雖是大婚之日,卻也不便露面,以免過了病氣給新娘子,所以遣了堂弟南懷谷前來,替侯爺完成迎親儀式,還請莫小姐見諒。”

  陳柏喘著氣說完這番話,伸手指了指侯府門前的花轎,示意南懷谷趕緊下去,然後又對著一眾猶聚在個個炭盆便取暖的挑夫和樂工喊道:“還愣著干什麼,替親的南小爺來了,趕緊啊,別誤了吉時!”

  於是,大家抬禮的抬禮,奏樂的奏樂,幾十個人的迎親隊伍立刻就緒,侯府外又呈現出了一派喜慶祥和的景象來。

  當然,眾人都動了,只有來替親的南懷谷除外。

  陳柏之前介紹他是南華傾的堂弟,著實是抬舉了他的身份。因為南懷谷的父親南無爭,願是老侯爺南無月的庶弟。早年就分了家,兩家不算親厚,最多逢年過節互相送送節禮,僅此而已,猶如遠房。

  且自老侯爺南無月去世,南華傾襲爵,他們家就與景寧侯府相交更是越發淡了。雖然是南家的旁支,可畢竟乃庶出二房,不如不沾這個親帶這個故若。

  不是身為皇后的姑媽南婉容非要南懷谷暫時住進景寧侯府,他才不來湊這個趣兒呢,更不會成了南華傾的替親!

  還有,陳柏竟然要他去踢轎門,怎麼踢,力道如何,都沒有說清楚啊!

  “南小爺,您趕緊啊!”

  看著南懷谷呆呆地沒動,陳柏只得道了聲“失禮”,伸手一帶,就拉著他來到了轎門前。

  踢就踢吧,當是踢蹴鞠好了。

  南懷谷攏了攏衣領,覺得這府外的冷風簡直像刀子似得,一大群人等著自己踢完轎門好進府,也就不耽誤了,趕緊將衣袍一帶,伸出穿著青色底兒繡竹葉滾邊的羊皮靴子,“登”地一聲就往轎門上拽去。

  說是轎門,這花轎其實用的油布加竹制橫欄做了轎簾子做了遮擋而已,哪裡經得住南懷谷這少年人的大力一踹,只聽“嘩啦”一聲,轎簾子就直接被南懷谷踩到了腳下。

  端坐在轎子裡的莫瑾言被這有些過於大的動靜給嚇了一跳,本來已經半站起來的身子又驚地坐了回去。

  而轎簾子被南懷谷給踩在了腳下,沒了遮擋,一股夾帶著寒氣的冷風直灌而入,隨著莫瑾言坐下去的動作,頭上頂的喜帕就這樣飛了起來。

  沒了蓋頭的掩飾,莫瑾言一張俏臉就毫無隱藏地映入了南懷谷充滿好奇的黑眸裡。

  俏白的臉上雖然粉敷的有些厚,卻掩不住肌膚的晶瑩似玉,剔透紅潤。被開臉嬤嬤修得極細的柳眉到了末梢處微微上揚,與發髻正中心的美人尖恰好相合,勾勒出了一個飽滿渾圓的桃心狀前額,襯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顧盼間,神采漣漣的姿態像極了一朵盛開的春桃。

  加上一身鮮紅的嫁衣在飛雪寒天中猶如一點紅梅,更襯得莫瑾言一張小臉嬌艷非常,直接讓南懷谷有些看得癡了,腦中浮現出了一句詩詞: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5 PM

第四章 送入洞房

   幾乎是同一時間,慌忙一抬眼,莫瑾言也看清楚了前來替景寧侯踢轎門的南懷谷。

  一襲紫緞長袍,腰間系著一塊碧玉墜兒,雖有些偏瘦,但更顯身長玉立,圍脖處一圈白狐鑲毛領,托著一張有些陰柔的臉,眉眼細長,朱唇微豐......嗯,南家不愧是世代出皇后的鼎盛世家,連一個堂弟都如此俊俏,唇紅齒白的,想來,自己那個夫君南華傾應該長得也不錯!

  意識到自己竟對著一個看起來才十三四歲的小少年起了旖旎之思,被一股夾著雪粒子的冷風一吹,莫瑾言一下就回了神,還算身手敏捷地先把喜帕扶正遮住了臉,然後才起身來,往轎門湊去,准備下轎:“對不起,妾身這就下轎。”

  “嫂嫂不用說對不起,是小弟唐突了,實在因為沒踢過過轎門,以為都挺結實的。”南懷谷還沒變聲,所以嗓音清脆,也和個姑娘似得。

  南懷谷的謙遜和氣令莫瑾言心生幾分好感,蓋頭落下的那一刻只對著他朗然地一笑,表示自己並未將他剛才的“失禮一腳”放在心上。

  這個嫂嫂真好看......聲音也好聽......嗯,南華傾可不能辜負了她!

  被莫瑾言溫和的一笑所感染,南懷谷頓感親近,見她出了花轎,十分自然地就上前托住了她的手腕。

  “多謝。”

  莫瑾言側臉,略微道了謝,也不拒絕,就任由南懷谷扶著她一路跨火盆、過獅子門,然後進入了侯府的廳堂。

  ......

  被南懷谷用大紅的錦綢牽著,莫瑾言這一世拜堂,總算不是一個人唱獨角戲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禮,並非是景寧侯的意願,但因為南家在大邑朝中地位特殊,所以前來恭賀的賓客倒是不少,都熙熙攘攘都擠在廳堂,一邊觀禮,一邊低聲議論著這場由皇后親自下旨安排的婚禮。

  拋開其他的不說,莫瑾言和南懷谷這一對兒,無論從年齡和身形上,都十分合配,一應禮制也均應對得當,好歹讓這一場為了沖喜的婚禮變得正規嚴肅了不少。

  和南懷谷拜過天地,莫瑾言知道南家如今除了皇后南婉容便沒有了長輩,所以聽見禮官高喊“二拜高堂”之時,抿了抿唇,卻也跟著跪了在繡墩兒上,捧著旁邊侍女地上的茶盞,只對著空蕩蕩的一對福壽雕花廣椅做了個樣子而已。

  “夫妻對拜——”

  拜了天地,敬了茶,再夫妻對拜,對於莫瑾言來說,婚禮儀式就已經成了大半。

  “禮成——送入洞房——”

  禮官高聲將拜堂流程的最後一步喊出來,周圍頓時響起一連串恭賀聲,還有門外大紅鞭炮“辟裡啪啦”的爆炸聲,這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莫瑾言倒有些不太習慣。

  記得前世裡,整個侯府的前廳雖然圍滿了人,卻是一派寂靜,大抵是因為沒人和她拜堂,那情形過分的有些尷尬,除了督儀的禮官按規矩念著文書外,其觀禮之人都屏聲靜氣。

  莫瑾言估摸著,這次因為旁邊還站了個南懷谷,此人雖然只是南家的二房子弟,但好歹也算是圓了禮,不至於出現有新娘沒新郎那種古怪的局面。

  所以禮畢之後,賓客們都十分配合地鼓掌道賀,目送著南懷谷牽著自己從大堂的側門而去。

  當然,作為代替新郎完成婚禮儀式的南懷谷不可能真的和莫瑾言“洞房”,在媒婆子和一眾送嫁娘子,還有一堆觀禮女眷的目光注視下,他牽著紅綢那端的莫瑾言來到內院的月洞門邊就止步了。

  目送莫瑾言大紅的背影被蜿蜒曲折的回廊所吞沒,南懷谷略有失神。

  按照俗禮,他這個替親的,只能到這一步了,其後的喝合巹酒,結同心發,都和他沒有半分關系。

  而且作為南家的堂少爺,在侯爺南華傾抱恙無法出現的關鍵時候,南懷谷還得出面去前院應酬,陪前來觀禮的客人們飲酒作樂。

  不知道南華傾會不會露面呢?

  他抱病多年,明知今日續弦娶親也不現身,擺明了對這門婚事不樂意吧。

  只可惜了新嫂嫂,那樣靜骨幽心的一個女子......

  各種想法交替浮現在腦中,南懷谷又往回看了一眼回廊盡頭,兩排大紅綢結成的花兒被寒風吹得一顫一顫,腦中浮現出莫瑾言的一張俏臉,心緒就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只得加快步子,看看去前廳喝下二兩溫酒之後會不會舒服些。

  ......

  被送入洞房之後,莫瑾言獨自端坐在喜床上,感覺身下硌得慌,伸手一摸,摸出一把棗子花生。

  知道這是撒帳人在她進入洞房前布下的吉祥兆頭,莫瑾言本來准備放下,可一大早除了吃掉兩個半生不熟的餃子,自己熬了整天都水米未進,此時可覺得有些餓了。

  反正南懷谷拜堂禮成之後就留在外院應酬,這洞房裡只她一個,丫鬟婆子們都按規矩守在房門外,暫時不會有旁人打擾。

  想著,莫瑾言干脆撩開半截喜帕,先含了個棗子入口,覺得挺甜,又動手開始剝花生,准備把這一把吉祥果子都拿來裹腹。

  並非莫瑾言膽大,而是她的確並非前世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十三歲小姑娘了,反正一時半會兒這洞房裡不會來任何人,她又餓著肚子,不如先吃點什麼墊著,再好好想想等會兒的事。

  吃完一把吉祥果子,莫瑾言很熟練地用一方素帕裹了,悄悄塞到床底下,免得被人發現。

  拍怕身上的果殼灰屑,莫瑾言拉下紅蓋頭,又按照之前的姿勢端正地坐好。

  禮成了,自己如今已是景寧侯府正兒八經的夫人了,也是南華傾續弦的妻子了......然後呢?

  想起前世,洞房花燭夜她可是獨自坐過去的,等到窗外天麻麻亮了,坐得整個下身都沒有了直覺,也沒等到景寧侯來和自己圓房......

  對!圓房!

  莫瑾言突然明白了過來。

  作為沖喜的新娘子,她最大的任務就應該是令纏綿病榻的相公沾到喜氣,然後幫他驅走病氣,日漸痊愈。

  可是,如果自己連嫁入侯府連未來夫君都見不著,又怎麼能完成這個重任呢?

  若她的嫁入,可以讓景寧侯大病轉好,那他就不會在自己嫁過來幾個月後就病死了,自己也不用背上個“克夫”的名聲,然後被困在侯府一方小院裡守寡至死了。

  思路逐漸清晰,但瑾言也知道,要圓房也不是那麼簡單的,至少自己一個人坐在這喜房裡頭,根本不可能做到。

  一對兒臂粗的紅燭燃得正歡,“啪”地一聲爆出個燈花,倒是將端坐在喜床上深思狀的莫瑾言給喚回了神。

  沒有半分猶豫,莫瑾言直接站起身來,從喜塌走到了門邊,輕叩門欄:“玉簪,你進來一下。”

  “是,夫人。”

  莫瑾言完成拜堂的儀式,就不再是莫家小姐而是侯府的夫人了,玉簪機靈,改口也改得極快,門也應聲而開:“您有什麼吩咐麼?”

  “讓府裡給備一桶熱水吧,我要沐浴一下。”

  莫瑾言半撂著喜帕,露出一雙黑杏兒般晶亮的眼睛,對玉簪招了招手,示意她先關門,然後壓低聲音道:“趁我沐浴的時候,你去找到陳管家。問清楚侯爺今夜來不來。若是身體實在抱恙,怕侯爺出了房間沾夜裡的濕冷氣兒,就不用勞動他的大駕了,我沐浴之後親自過去......”

  本想說自己親自過去“圓房”,可話到嘴邊,覺得有些不太矜持,莫瑾言改了口:“過去拜見一下侯爺,至少敬個茶,畢竟,咱們拜了堂,成了親,就是夫妻了。”

  玉簪聽了,卻覺得好奇:“夫人,聽您的話,似乎確定侯爺不會過來似得?”

  “你覺得呢?”

  莫瑾言語氣稍低,不願讓門外頭的其他人聽見自己說話,柔柔的嗓音中說出的話卻略帶苦澀:“侯爺沒來莫府迎親,等我的花轎到了侯府門口,也沒有半個主子來迎轎接新娘子。如果不是我以儀式不周全而拒絕下轎,那南小爺也不會臨時被拉來替親,和我一起拜天地。到了洞房這當口,難道侯爺就會巴巴來和我同榻而眠,鴛鴦合被?”

  一邊聽,一邊點頭,玉簪覺得自家主子說的在理:“那夫人您候著,奴婢一定找到陳管家問個清楚明白,可不能讓夫人您獨守空房,受這等天大的委屈。”

  莫瑾言點頭,將喜帕拉下來:“你去吧,動靜不要太大,若是侯爺不來,我便親自去拜見,既成夫妻,這一夜好歹也該打聲招呼我才能睡得踏實。”

  玉簪領了吩咐,心裡有底,出了婚房順手將屋門又緊閉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6 PM

第五章 主動出擊

   走在侯府曲折迂回的內院裡,一路上仔細地回想,玉簪總覺得自家小姐從抬出莫家以後就有些不一樣了。

  但具體哪裡不一樣,玉簪也說不上來。

  只是她從小伺候莫瑾言,對這個主子的脾性也是摸得極熟悉。

  原本莫瑾言在府裡是個什麼事兒都懶得過問,整天除了看書練字就是彈琴畫畫。

  哪怕她十三歲才剛剛初潮及竿,沒來得及憧憬將來嫁人的美事兒,就被皇后一個懿旨給定下了終生,莫瑾言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玉簪猶記得,那時自家小姐聽到自己要去沖喜的時候,手裡還拿著繡繃子,正在繡一對溪水的鴛鴦,作為將來的嫁妝。

  沒有愕然,沒有哭鬧,甚至連一抹委屈的神色都沒有,她只是垂著頭,繼續繡著鴛鴦背上的羽毛,陣腳落下,細細密密,規規整整,毫無凌亂感,讓人覺得她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嫁給誰,也不在乎自己未來的夫君。

  可如今,自家小姐對侯爺竟然重視起來了,還遣了自己去問對方來不來“入洞房”!

  嗯,雖然自己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但為了小姐的終生幸福,還是得厚著臉皮去打聽打聽才好呢!

  ......

  夜色籠罩下的景寧侯府後院十分清冷,但前院分明又傳來陣陣喧囂,一切似乎毫不相容,卻又的的確確只有一牆之隔。

  “夫人,熱水備好了,只是您莫非現在就要沐浴更衣?”

  那廂,玉簪四處尋找管家陳柏。這廂,侯府內院管事向姑姑已經備好了熱水。

  立在莫瑾言面前的這個向姑姑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六七歲,腦後梳著一個整齊的圓髻,別了兩對蝶戀花的銀簪子,一身纏枝暗紅的夾棉襖子,看起來端莊秀麗,神情也大方溫和,倒不像別的深宅大院裡那種精明過頭的僕婦。

  前一世,莫瑾言對這個向姑姑的印象並不深,聽見她和自己說話,只“嗯”了一聲,然後解釋道:“侯爺不是病著麼,我一路從娘家過來,拜堂時也染了不少的鞭炮煙火氣,加上脂粉味兒又厚,怕侯爺來了被嗆著就不好了,所以想先洗洗干淨再等著。”

  “夫人的聲音真好聽。”

  向姑姑是第一次聽見莫瑾言說話,略有驚訝,但很快穩住了心神,暗暗感歎了一句,趕緊又道:“對了,夫人的貼身丫鬟說是有事兒去尋陳管家商量,如今身邊沒合適的伺候,您需要把另外三個小丫頭招來嗎?”

  莫瑾言許了:“勞煩向姑姑讓紫菀、錦葵、綠蘿都進屋服侍我吧,這嫁衣層層按規矩,沒圓房之前就不能脫,所以等會兒沐浴完了之後還得再穿上,可不是我一人能弄服帖的。”

  “奴婢這就去。”

  退下的時候,向姑姑刻意又看了一眼坐在喜榻上的莫瑾言,只覺得這個新夫人雖然年紀小,卻是個性子沉著有主張,看來莫家雖然是商賈之家,教養出來的女兒卻也是也不俗,倒配得上咱侯府的體面。

  只可惜......侯爺那樣......

  心中略感遺憾,向姑姑收住情緒,招手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將其三個婢女叫了進來。

  隨著向姑姑退下,紫菀三個很快就進了屋。

  沒了外人在場,莫瑾言直接將大紅的蓋頭取下來,然看向了三個有些怯怯的小姑娘。

  紫菀稍大些,身量也高些,穿著淺紫的衣裳,眉眼素淨,卻不失秀麗,且骨子裡透出來幾分倔強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錦葵比紫菀矮些,歲數也小了幾個月的樣子,穿著一身淺水紅的衣裳,看起來俏麗活潑,十分討喜,像是個性情豁達的。

  綠蘿是三人中最小的,身量也最矮,略有些偏胖,穿著淺碧色的衣裳,臉上卻粉嘟嘟的,活脫脫像一個大仙桃兒,水靈可愛,但一圓瞪的杏眼卻四處打望著,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忌諱。

  三個小姑娘各有姿色,卻都面相單純,感覺應該沒什麼心機。只是眉眼間帶著幾分或焦慮或懵懂的神色,不如玉簪那樣一門心思只在自己這個主子身上罷了。

  莫瑾言知道她們前幾個月還在自家屋裡無憂無慮的生活著,雖不是錦衣玉食,卻有爹娘疼愛。如今跟著自己嫁過來,不但低人一等,還得做這些伺候人的活計,不熟練也是肯定的,膽怯也是必然的。

  但這嫁衣從雲肩到貼身的小衣足有九層,必須得讓小丫頭們幫忙,而且頭上的鳳冠又重又麻煩,自己更沒辦法取下來,必須得假手他人。

  所以莫瑾言語氣放得異常柔軟,輕聲道:“你們被送到莫家後,都接受過一些訓練,先幫我把頭冠卸了,再把嫁衣褪了,沐浴的時候也不用你們伺候,等會兒我起來後,再幫我把鳳冠帶上衣裳穿好,你們可明白?”

  “是,夫人。”

  紫菀和錦葵年紀要大些,齊齊福禮示意自己明白。

  “唔,是的,夫人!”綠蘿最小,懵懂間聽得莫瑾言吩咐,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慢半拍才點點頭。

  莫瑾言見她實在稚嫩,想著有兩個丫頭幫忙就足夠了,便遣了她去門邊:“綠蘿,你在門口候著,若是玉簪回來,領了她趕緊來見我。”

  守門這活計簡單,綠蘿抿嘴一笑,趕緊就乖乖去了。

  紫菀和錦葵雖然有些笨手笨腳,卻分工明確,先替莫瑾言卸下了頭上鳳冠,然後才開始層層脫去嫁衣,而且每脫掉一層,紫菀就讓錦葵疊好放置在喜榻上,免得等會兒主子再穿上時就皺了。

  剩了一層中衣和貼身的裡衣,莫瑾言擺擺手示意兩人不用跟來,就自顧進入了正房的隔間。

  將身子完全沒入水桶中,莫瑾言伸手撈起兩片茉莉花瓣兒,心底暗歎侯府奢靡。這明明是盛夏時節的花,沒想到深冬都還能看到,還捨得往洗澡水裡加。

  看來這個向姑姑是個細心的,也是個體貼的,而且水裡似乎還有股子檀香味兒,又安神,又能松乏筋骨,著實舒服的緊。

  僅僅閉目休息了小半晌,莫瑾言就聽得外頭門響,知是玉簪回來了,睜開眼,果然眼前一花,玉簪就已經進了這隔間。

  “夫人,奴婢問清楚了。”

  玉簪怕從外面帶來的寒氣沖到主子,伸手上下拍拍襖子這才湊到浴桶邊上,俏臉上兩團紅暈,說話間微微喘著氣,一看就是一路疾行回來的。

  “陳管家雖然閃爍其詞,但奴婢也不是傻子。”玉簪說話語速有些快,卻也是性子使然:“他說侯爺貴體抱恙,一直在西苑書房養著,平日裡也不出房門一步,怕這大寒天讓沉疾加重。然後奴婢就問,西苑在哪兒,如果侯爺不方便,我們夫人就親自前往拜見,那陳管家卻說,西苑一直是侯府禁地,若無侯爺首肯,連灑掃的下人都沾不到邊。而且從正房往西苑去還得經過一個偌大的朝露湖,只得一條水上棧道可行,不但寒氣逼人,濕氣也重,怕夫人沾了夜露染了風寒就不好了,所以......”

  “替我更衣,咱們去西苑!”

  不等玉簪說完,莫瑾言就已經做了決定,“嘩啦”一聲從木桶裡起來。

  玉簪是從小伺候莫瑾言的,見她起身,趕緊拉過旁邊腳凳上放著的白色巾布,三下五除二地就伺候著主子擦干了身子,然後熟練地撈起中衣和裡衣為其穿妥當了。

  待莫瑾言走到外間,玉簪又招呼這紫菀和錦葵將層層嫁衣重新給穿在了主子,然後取了鳳冠正准備往莫瑾言頭上戴去,卻被阻止了。

  “鳳冠太沉,而且外面還要罩上喜帕才算周全,實在不便。內院沒有外男進入,就不需要了。再說,雖不是黑燈瞎火,我蓋了喜帕也不方便行路,走吧,不耽誤了。”莫瑾言語氣沉著,說著使了個眼色,玉簪就懂事兒地上前一把將婚房的屋門給拉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7 PM

第六章 不請自來

   門一開,一抹紅艷艷衣裙被夜風吹起,和那掛在屋梁上的紅綢花一樣,立刻被覆上了層層冷霜。

  喜房外,除了向姑姑,還有三五個丫鬟婆子一並值守,見著新娘子竟然出來了,“嘩啦啦”跪了一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只齊齊喊著:“見過夫人!”

  還是向姑姑反應快,行了禮忙起身,曲腰問道:“更深露重,夫人您若是有什麼吩咐,您讓身邊的丫頭知會奴婢等一聲就行了。再者,您剛剛沐浴完畢,這出了屋子,萬一受風寒就不好了,您還是趕緊進屋去吧。”

  莫瑾言等她說完,就直接開口道:“向姑姑,您掌了行燈帶個路,我要去一趟西苑。”

  早聽說新夫人的聲音如黃鶯出谷般悅耳,但這時候,一群僕婦卻沒心思去仔細聆聽,只因為在她口中,竟說出了“西苑”這兩個字。

  “這......”

  向姑姑猛地一抬眼,本想再說兩句什麼,卻看到莫瑾言一雙眸子含著幾分冷意,話到嘴邊,趕緊一變:“西苑路遠,又是寒冬深夜,夫人您若是要見侯爺,不如等明日一早吧。”

  “這麼說來,你早知道今夜侯爺不會來這裡了?”

  莫瑾言這副十三歲的身子裡頭可是個三十歲的靈魂,一下就捕捉到了向姑姑話中的破綻。

  語氣微涼,抬手撫了撫額,莫謹言的聲音沒了原本的輕緩柔軟,冷冷道:“你若是不願意領路,那我自會著玉簪一路問過去。”

  向姑姑哪敢讓莫瑾言自個兒亂跑,且不說侯爺今夜根本不會來這件事兒只有她和陳管家才曉得,其余下人,就算猜到了,也只能按下在心裡嘀咕而已。若是讓這新夫人被下人們看笑話,那侯府的臉就更沒地兒擱了。

  想到此,向姑姑臉色一緩,趕忙笑著弓起身子做了個“有請”的姿勢:“侯爺素來不喜下人太多,所以一到酉時末就會遣盡閒雜僕役,只留兩個貼身侍從伺候。加上今夜又是喜宴,下人們都去前頭幫忙了,玉簪姑娘是問不出路來的。還是讓奴婢來帶路吧,只是請夫人小心,夜裡地上濕冷路滑......”

  一邊說,向姑姑一邊使眼色,周圍的丫鬟僕婦該點燈的點燈,該填暖手爐的也趕緊填了奉到莫瑾言的面前,還有該悄悄去往西苑報信的很快隱了身子匆匆而去。

  沒費什麼力氣就出了婚房,莫瑾言暗暗松了口氣。

  接下來就要見到正主了,莫瑾言覺得這一切都進行地十分順利,即便寒風向刀子似得吹到臉上,她也不覺得冷,更沒有覺得疼,只埋了埋頭,將領口拉緊,抱著熱乎乎的暖手爐便步闊身揚地直往西苑而去了。

  ......

  景寧侯府,西苑。

  深冬的夜晚雖然寒氣逼人,烈風凜凜,卻是月色皎潔,星輝醉人。

  只不過偌大的庭院中僅有兩株臘梅,一台白玉石桌並兩個石凳,看起來清冷靜素地有些過分了。

  偶爾“啪”地一生,枝頭被積雪壓斷發出脆響,回蕩在著幽幽湖岸之邊,更顯出此處的空落冷寂。

  “主子,新夫人已經由朝露湖而來,您是見,還是不見?”

  陳柏垂首而立,耳畔的白霜被昏黃的燭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看起來那樣老練沉穩的一個人,此時卻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語氣更是恭敬無比,心底像是打著響鼓似得,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你辦的好差事......”

  懶懶地聲音從屋角響起,略顯低沉,又含著幾分黯啞,正是這侯府的正主,景寧侯,南華傾。

  “小的也沒想到新夫人年紀不大,卻是個有主意的,她執意要來拜見您......順的是天地常倫之禮,小人們無從阻攔,還請侯爺見諒。”

  回話間,陳柏想起莫瑾言那張如新月般的臉,宛若一彎銀鉤,讓人無論怎麼看,都也有種看不分明的感覺。還有她細弱的身子,矮矮的,哪怕是穿了層層嫁衣也不顯得臃腫,反而窈窕得猶如一彎折柳。

  且她小小年紀,卻說話做事沒有半分破綻,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她的身份已經是侯爺明媒正娶的新夫人了,作為妻子的,要來和自己的夫君見一面,向姑姑確確實實不敢阻攔半分,與自己這外院管家更沒有半分干系,真真是冤枉得很啊。

  看著陳柏一臉憋屈,揮揮衣袖,南華傾冷哼了一聲,也不再為難,示意他退下:“罷了,等會兒她來了,你迎進來便是。另外,讓拂雲和浣古准備一下,我這病秧子可不能好端端的出現在她面前。”

  ......

  一路經朝露湖的木棧而來,莫瑾言只覺得手腳都已經凍得僵了,呼吸間,從木板間隙浮起的陣陣水汽如冰鑽似得經由鼻息進入體內,就算把暖手爐抱得再緊,卻怎麼也暖和不起來。

  玉簪扶著莫瑾言,感覺到自家主子的身子略有些發抖,知道肯定是受了凍,忙開口問一旁提著行燈的向姑姑:“這西苑到底還有多遠?”

  “快了,走完這朝露湖的湖面棧道就是。”

  向姑姑也冷得牙齒打架,一說話,寒氣更是往喉嚨裡鑽,差些被嗆著:“只不過這朝露湖忒大了些,單是木棧道就有半裡路,夫人您受累了。”

  “嗯。”莫瑾言抬眼望去,果然已經見得不遠處有了點點隱約的燈火,知道就快到了,原本有些慢下來的步子又快了起來,只想早些從離開這寒氣直冒的湖面。

  ......

  等走完棧道,越過了身後的朝露湖,莫瑾言才發現,這所謂的西苑,竟是一個連接丘陵的半島。

  前有湖水,後有密林,無需圍欄高牆,自成一片天地。

  莫瑾言就著向姑姑手裡的行燈前方四下一看,皎潔明亮的月色下,只一間獨丁丁的青瓦房,六扇雕花排門緊閉著,極淡的暖黃火光從窗欞間隙中透出來。

  除了前院兩株被白雪壓枝的臘梅,幽香四溢,這西苑的前庭便再無其他植物,中間一條白石子兒鋪就的小徑蜿蜒而去,兩邊則堆滿了厚厚的積雪,像是一個冬季都無人清掃過。

  月色清冷,燭火低暗,雖看得並不真切,但莫瑾言總覺得此處過於零落了些,與一路行來這侯府精致奢華的風格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見過夫人。”

  一道青灰的身影閃過,正是從屋裡推門而出的陳柏。

  面對莫瑾言,陳柏十分恭敬,側開身子,讓出了洞開的房門:“夫人趕緊進屋吧,侯爺等著您呢。”

  沒有吃閉門羹,也沒有任何預料中的阻攔,莫瑾言就這樣提步邁進了屋中。也第一次見到了自己所嫁之人,景寧侯,南華傾。

  黛綠底繡水龍雲紋滾毛邊的長袍只隨意披在肩上,露出月牙白的薄綢緞子中衣,一頭漆黑如墨的長發就那樣披散在腦後,襯得一雙深眸也多了幾分幽暗,更顯得俊顏有些過分的清瘦。

  若眼前斜躺在美人榻上的南華傾是個女子,莫瑾言還可以用“西子捧心,我見猶憐”這八個字來形容。

  但偏偏,眼前這個人就是自己兩世所嫁之夫君,一個纏綿病榻,卻正值盛年的男子。

  蒼白的容顏,蒼白的唇色,甚至是露出衣袖的手指也是蒼白而削尖,這樣的南華傾,讓莫瑾言心中一痛,油然而生一種憐憫之意。

  “咳咳——”

  南華傾兩聲咳嗽,總算令得莫瑾言回神,趕緊將外露的情緒收攏,然後端端正正地向著上首屈身一福:“妾身給侯爺請安了。”

  聽得莫瑾言出聲,南華傾一成不變的表情多了一絲動容。

  他沒有料到,莫家的女兒不但長的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特別是她一本正經地自稱“妾身”,與其十三歲的年紀實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而更加格格不入的是,她一身鮮紅嫁衣,臉上卻不施粉黛,一頭青絲綰成雲髻,更沒有半只釵環,僅雙耳墜了一對龍眼大小的珍珠,顫微微地發出淡淡熒光,令她看起來有種熠熠輕靈之美......

  姐姐,你送了這樣一個小美人過來,難道以為我就會妥協就范?

  深眸一緊,南華傾收攏了對莫瑾言的任何情緒,只一個眼神看向了陳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48 PM

第七章 不能人道

   被南華傾一盯,陳柏立馬會意,趕緊取了先前准備的鴛鴦福壽茶盞奉到莫瑾言的身前。

  “侯爺身體抱恙,勞動夫人親自來請安,實在是不該。夫人您要給侯爺敬茶,那就請趕緊吧,侯爺實在是需要休息了。”說著,陳柏別過了眼,不願看向莫瑾言,只因為他知道,這個新夫人即將面對的處境,就連“艱難”二字也難以形容。

  手中托著茶盞,莫瑾言眼底掠過一抹意外之色,下意識地抬眼看向上方斜倚著的南華傾,卻正好對上了他一雙過分沉靜的眸子。

  如夜空中鑲嵌了點點繁星,閃爍,卻深邃難忘......

  這南華傾的目光和他病弱的外表似乎毫不相符,精明,隱忍,更仿佛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令得莫瑾言有種沖動,想要撥開那遮蔽皎月的層層烏障,只求一個明了。

  而南華傾也沒想到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子會這麼肆意地打量自己,蒼白的臉色生出一種厭惡的情緒來:“更深露重,夫人回去的時候小心些,本候就不送了。”

  捕捉到了南華傾的不耐煩,莫瑾言才想起自己這一趟好不容易趕來是所為何事。但面對南華傾這張形容消瘦的臉,還有他氣若游絲的神態,自己是在有些難以啟齒。

  “夫人......”

  陳柏見莫瑾言還杵在原地不動,只覺得後背發涼,卻不是因為寒夜太冷,而是怕再耽誤下去,會惹怒南華傾,那他背後承受的就不止是這如刀般鋒利的眼神,而是真正的刀子了。只得一咬牙上前攙扶起莫瑾言,將“請”她出去。

  “放肆!”

  輕輕地一聲斥責,莫瑾言已經自顧直起了身子,手中還端著已經冷透的茶盞,目光嚴肅地掃過了陳柏:“陳管家,你乃男僕,怎能輕易觸碰主母,難道這侯府的規矩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就算侯爺抱恙,也輪不到你一個下人來決定我的去留。”

  這幾句話說的言辭犀利,卻合情合理,加上莫瑾言此時起伏不定的胸口和素臉上兩團潮紅,陳柏不敢妄動,直接就雙膝跪地,口喊“夫人恕罪”,然後便不動了。

  而陳柏這一跪,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寂之中。

  上首的南華傾是意外加不解,而立在中央的莫瑾言是還在想改如何措辭,才能表達出自己的“意願”來。

  ......

  屋裡的氣氛沉寂微妙,屋外,卻同樣顯得有些古怪。

  當時莫瑾言進屋,向姑姑和玉簪被陳柏攔在了外面。此時聽到裡頭動靜頗大,兩人雙目一對,前者疑惑不解,後者卻心急如焚,巴不得直接踢開門就沖進去看個究竟。

  似乎看出了玉簪的焦灼,向姑姑伸手將她拉住,低聲道:“侯爺不會對夫人怎麼樣的,你若冒失沖進去,不但護不了主,還會給夫人丟臉,姑娘你冷靜些!”

  玉簪明白道理,心動,身子卻沒動,豎起耳朵一聽,似乎裡面沒了動靜,這才往後退了半步,深吸兩口寒夜冷氣,企圖讓自己清醒些,然後猶豫著看了看向姑姑,用著極小的聲音突然問:“侯爺到底是什麼病?”

  向姑姑臉色一變,伸手將玉簪的肩頭按住,卻什麼話也沒說,只緩緩地搖了搖頭,但神情中的凝重和嚴肅,卻被窗欞間隙散發出的暖光照得異常清晰,看在玉簪眼裡,便不敢再多問了。

  ......

  書房中,上首斜倚而坐的南華傾撫了撫額,看到陳柏一副“怕事”的樣子,只得開口道:“陳管家,你自己下去領二十個嘴巴子,別再礙夫人的眼了。”

  伏地的陳柏一聽,心裡立馬松了口氣。哪怕是自掌二十大嘴,也比裡外不是人地夾在中間好,趕緊就這樣半屈著身子就悄然退到了門邊,然後一開門就閃身而出。

  至此,屋中就只剩下了莫瑾言和南華傾。

  這西苑的書房極大,為了取暖,在四角和中央都放置了炭盆,裡頭丟了些陳皮橘干,隨著熱氣四散,氤氳出淡淡的橘香。

  偌大的屋子左右兩邊是齊頂高的書架,當中則是一個巨大的檀木書案,上面一張丈二宣紙平鋪著,像是畫到一半,幾只毛筆都停在硯台邊,有絲絲墨香溢出。

  南華傾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書案前方,他倚靠的美人榻邊是一個高腳圓凳,上面沒有放置任何花盆,只是圓肚青瓷花瓶中養著束鮮折的臘梅,冷香撲鼻。

  橘香、墨香、梅香,將這屋子渲染地一室如春,溫暖芬芳。

  只不過屋中雖然暖香陣陣,卻僅僅在書案上點了一支三指粗的紅燭,忽明忽暗間,將南華傾的臉色勾勒出一抹冷意來。

  深吸了口氣,含香的暖意好歹讓莫瑾言漸漸沉下了心來,情緒也趨於平穩。

  她有意怒斥陳柏,就是想要南華傾趕走此他。如今屋中沒了旁人,莫瑾言才抿了抿唇,然後張口道:“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自古以來,夫妻之道都是人倫之根本,妾身已經嫁入南家,成為了侯爺的續弦夫人,又身負沖喜之重任,所以......”

  瑾言頓了頓,而南華傾沒想到此女竟然連熹公的《易•系辭》都背得出來,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就從美人榻的靠背上直起了身子,似乎忘了自己“病弱”的狀態。

  “所以,妾身此番前來,是為了與侯爺圓房。”

  沒敢看南華傾,莫瑾言用了一堆大道理來鋪墊,等最後這句話一出口,倒覺得自己是理直氣壯的,所以連“圓房”二字脫口而出,都不帶半分羞澀,然後長舒了口氣。

  只可惜上首的南華傾就沒那麼輕松了,面對一個十三歲的稚齡少女,竟開口要求和自己圓房,就算他性子再沉穩,此刻也禁不住被“驚”到了,目露錯愕之色,然後很沒有形象地直接跌回了美人榻的靠背上,絲絲亂發糾纏著,顯得凌亂不堪。

  發現南華傾誇張的反應,莫瑾言這廂只能強作鎮靜,然後略垂目,屏住呼吸,只等著對方開口。

  還好鼻息之間清香零零,使得瑾言心緒柔緩,不會太過緊張。

  南華傾卻覺得很是頭疼,本以為取個續弦的妻子只是小事兒,而且對方年紀又小,他只要稱病不露面,隨意敷衍一下就過去了。

  卻沒想,這莫家小姐竟是個“一根筋”,見自己沒出現,不但主動找到西苑來,竟然還好不知羞地要自薦枕席!

  他雖然不算是個大善之人,卻也不是禽獸。目光落在莫瑾言光潔的前額上,這個年僅十三歲的新娘子甚至還稱不上是少女,只是一個小姑娘罷了,南華傾只得忍住心中的不耐,歎了口氣道:“你不知道我病了嗎?”

  “妾身知道,所以妾身嫁過來的首要任務就是給侯爺沖喜。”

  莫瑾言說著,緩緩抬眼,杏目被幽暗的燭光映得璀璨如銀:“但如果連侯爺的面都見不了,身也近不了,又何談沖喜呢?”

  “所以,你專程過來西苑,就是要和本候圓房?”南華傾反問著,總覺得眼前的莫瑾言不像十三歲,反過來,三十歲還差不多,那目光,真真比自己還要沉穩半分。

  “圓房”二字被反復提及,莫瑾言再自持,粉頰上也不自然地暈出了兩團淡淡的緋色紅暈,只“嗯”了一下,算是承認。

  黛綠色的長袍襯得南華傾臉色愈加蒼白,輕輕抬手,他實在無法和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繼續討論“圓房”的話題,只得語氣一沉:“對不起了,本候......因常年病榻在臥,所以......所以,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四個字一出口,南華傾就後悔了,因為他分明看到莫瑾言猛地一抬頭,黑漆漆地眼眸中竟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憐憫,就像看一個街邊乞討的乞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52 PM

第八章 頑疾成迷

   “咳咳咳——”

  南華傾並沒有料到,來自莫瑾言眼中在憐憫竟會讓自己感到後悔,頓時一連串咳嗽從口中發出,臉色也變得有些病態地潮紅。

  見狀,瑾言心一揪,看著南華傾一張俊臉咳得都要變形了,下意識地提步而上,想要做些什麼,哪怕能讓他舒服一些也好。

  胸中翻江倒海般,陣陣腥氣上湧,有瞥見那莫瑾言似乎想要靠近自己,南華傾一手撐住扶椅,一手勉強抬起想要阻止,卻引發胸口更為劇烈地一陣疼痛。

  看得出南華傾對自己的抗拒,莫瑾言不知道該上前還是退後,臉上的臉色也不比南華傾好多少,愣在當中,生怕再進一步,南華傾就會被自己給“害”死!

  使勁兒地吸了兩口氣,看到莫瑾言呆在那兒不知所措,南華傾總算順過來了,雖然胸口任然起伏地厲害,但好歹不咳了,臉色也漸漸褪去了潮紅。

  “侯爺......”

  仔細觀察著南華傾,莫瑾言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做些什麼,躊躇間,卻看到南華傾伸出手指,指著門口,十分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拂雲,浣古,本候的藥!”

  感覺兩陣風從耳旁掠過,莫瑾言眼前一花,憑空就看到不知道從哪兒突然鑽出了兩個灰衣人,一左一右地從她身邊縱過去,立馬就扶住了“癱”在美人榻上的南華傾。

  這兩人年紀一般大,都是二十三四的模樣,眉眼間有些類似,像是兄弟。他們均是一身灰色衣袍,面對南華傾“發病”,手腳十分麻利,一個掏出白瓷藥瓶,一個順手操起一盅茶,齊齊捧在了南華傾在面前。

  趕緊接了自藥瓶中倒出的一枚指尖大小的殷紅藥丸服下,再飲了慢慢一打盅溫水,南華傾這才閉目靠向椅背,呼吸亦逐漸平穩了起來。

  捂住唇,莫瑾言還來不及細想這兩人是否一直藏在屋裡,又是否聽到了自己和南華傾的對話,目光落在表情痛苦的景寧侯身上,只覺得,完了,完了,這一世,恐怕這“克夫”的名聲還得落在她的身上。

  不然,怎麼她一靠近南華傾,對方就”要死要活“的呢?

  正在莫瑾言腦子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吱嘎”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了,正是剛剛才自己掌了自己的嘴,臉上稍顯紅腫的陳柏。

  他看到南華傾閉目躺在美人榻上,嚇得老臉發青,趕緊兩三步上前,越過了莫瑾言,來到塌邊半跪著:“侯爺,您無礙吧。”

  仍舊閉目的南華傾只抬了抬手,便沒了其他。

  陳柏會意,神色一凜:“老奴這就讓拂雲趕緊去請沈太醫。”

  站在南華傾兩側的灰衣人,其中一個聽到陳柏提到自己的名字,無需更多的吩咐,只見又是一道灰影閃過,人就不見了蹤影。留下的浣古也沒有閒著,伸手在南華傾的胸口輕輕向下按壓,似乎在替主子順氣。

  此時,像是才發現莫瑾言還沒走,陳管家一拍頭,忙不迭地道:“夫人,侯爺的病見不得風,受不得涼,更熬不住多思憂心。今日大喜,又見了夫人,加上天色已晚還沒能歇息,想是累了才突然發病。沈太醫是皇后娘娘吩咐常駐侯府的御醫,很快就能趕過來,夫人不用擔心,還是請您先回正房吧。”

  不能見風受涼,更熬不住多思憂心......

  聞言,莫瑾言的目光落在南華傾緊閉雙目的臉上,那蒼白的臉色哪怕被暖黃的燭火照映著,也透出絲絲寒氣來,若非鼻息間還有呼吸吞吐,真要讓人以為那是一個紙糊的人偶!

  看著看著,瑾言一口玉牙幾乎咬碎了,她就怕是因為自己貿然來這一趟,才讓南華傾發病的,因為這樣,豈不正好證實了自己“克夫”之命嗎。

  咬咬唇,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瑾言此刻卻已經內疚害怕地再在說不出任何東西來,只得邁著有發麻的身子和手腳,扭頭,轉身,然後渡步出了屋子。

  就在莫瑾言鮮紅的身影被屋門遮掩的那一刻,南華傾突然睜開了眼。

  冰冷的眼眸中沒有絲毫地溫度,哪怕是莫瑾言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猶在腦中盤旋,南華傾也只是厭惡地甩甩頭,不願再多想。

  “侯爺,您......”

  哆嗦著,陳柏大膽問了一句,卻看到南華傾一記鋒利的刀子眼刺過來,嚇得他趕緊低頭,不敢再問,只道:“小人以後絕對不會讓新夫人靠近西苑半步,再有類似事情發生,小人就一頭扎進朝露湖,喂了侯爺的魚兒。”

  再次閉上眼,南華傾已經沒有了力氣再多說一句。

  ......

  隨著莫瑾言跨步而出,門外守著的玉簪已經將准備好的厚披風蓋在了她的肩頭,然後向姑姑也適時地遞上一個剛填好的手爐讓她暖著。

  想要回頭再看看,卻發現書房的門已經關上了,瑾言眉頭緊蹙,心頭的不安一波緊過一波,目光刻在門上,仿佛那透出微光的門後才是生門,而自己所占的地方只是一個死門。

  到底,南華傾的病情有多嚴重,在見到他之前,莫瑾言都不敢去猜測。可從剛剛的情形來看,南華傾的病,發的又急又凶,哪裡像是拖了五年的痼疾,沉疾呢?

  前一世,在自己嫁過來半年左右,南華傾就“去了”。可見,他已經是走在了生命的最後階段,這病,也即將把他的生氣耗盡了。

  重生,莫瑾言只覺得自己太過天真,竟以為只要圓房沖喜,就可以救他一命。

  種種重生後賴以支撐的信念突然就這樣坍塌了,莫瑾言的臉上突然毫無征兆地落下了兩行清淚。

  真的沒有辦法尋求一線生機嗎?

  哀莫大於心死,瑾言突想著,不如放棄算了,反正身在侯府,不愁吃穿,雖然孤獨寂寥,卻也清淨安逸......

  眼眸中,死灰般的沉寂,瑾言抬手一抹淚,才發現自己竟哭了。

  夜風一過,瑾言只覺得手心仿佛被刺入了一根冰針,微微發疼,卻在眼淚被風吹散之後,又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是啊,自己連死都不怕,為什麼見過南華傾之後,卻變得軟弱了呢?

  活了三十年,雖沒有見識過什麼,但從嫁過來之後就開始誦經念佛,人生的道理,莫瑾言卻明白的不少。

  如果自己真的放棄了,不再去爭取,那她重生這一世,又有什麼意義呢?

  老天爺安排自己重活一次,難道只是一個無心的玩笑?

  不!

  一定不是這樣的!

  “呷——呷——”

  幽冷清寂的庭院中,竟有陣陣寒鴉發出的叫聲,一掠而過,頗為驚心。

  心念的轉變,幾乎只在瞬息間,瑾言做出了決定之後,臉上又逐漸恢復了正常的生氣。

  不管這一世和前一生是否還是一模一樣,但至少,自己不能放棄改變命運的機會。哪怕這個機會微小到只有一個縫隙,她也要想盡辦法從縫隙中求得一個圓滿的結局。而非前世那樣,抱憾而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53 PM

第九章 非生即死

   玉簪和向姑姑一直在外面守著,剛剛陳柏奪門而進,雖是片刻間屋門就被掩上了,但隨著莫瑾言有些失魂落魄地出來,兩人都大概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兒。

  身為奴婢,主人家的事兒無論大小,他們也沒有資格過問,所以兩人都埋頭垂目,哪怕心裡一千個疑問一萬個打鼓,誰也沒有在這個時候多嘴,只在莫瑾言走出來之後,一個趕緊上前扶著,一個提了行燈在側,准備就此從西苑離開。

  感覺到玉簪扶著自己,莫瑾言使勁兒將她反手捉住,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站穩。

  只是莫瑾言的步子剛踏上朝露湖的木棧,就看到迎面而來一個身影。

  月光將此人一身墨色長袍渲染出一層淡淡的銀霜,浮光掠影般,卻恰好模糊了他的一張臉,讓人看不清五官。

  只覺得一陣藥香隨著此人的靠近而鑽入鼻息,瑾言就立刻猜到了他是誰,忙退後幾步,讓開了木棧連接西苑浮島的階梯。

  走過莫瑾言身邊的時候,此人略停頓了一下,許是看出了她一身嫁衣,埋頭行了一禮,朗聲道了句“見過夫人”,然後也沒有駐步,徑直往書房而去。

  向姑姑自是認識來人的,扭頭看著閃身進入書房的那個墨色身影,她脫口而出,語氣有些驚惶:“沈太醫來了......”

  被向姑姑的反應所吸引,莫瑾言對這個沈太醫很有些好奇,遂看向玉簪,示意她趁機詢問打聽。

  “沈太醫?”

  玉簪接到主子眼神吩咐,忙開口問:“太醫應該都是宮裡的御醫吧?怎麼會這麼快就趕到此處來給侯爺看病?”

  “夫人,咱們邊走邊說吧。”

  向姑姑知道既然莫瑾言見了侯爺的面,又遇上侯爺發病,以及沈太醫來急診,那有些事情就不能一瞞到底,必須說些什麼來安撫著才行。

  提了行燈在側,向姑姑示意莫瑾言先走,她才靠後半步緊跟:“沈太醫年紀輕輕,卻醫術高明,最善治療各種疑難雜症,也是皇后娘娘派到侯府專門給侯爺治病的御醫。平日裡,沈太醫就住在朝露湖邊的清嵐齋,若是侯爺發病,他也能及時趕到,不會耽誤了病情,再者......”

  不等向姑姑說完,莫瑾言就直接插話問:“這麼說,侯爺的病症並非單一的某種痼疾,而是疑難雜症?”

  莫瑾言如玉珠落銀盤的聲音回蕩在深夜的朝露湖上,聽得向姑姑深深地歎了口氣,搖著頭,語氣也更加低沉了:“當年,因為蘊玉小姐突然離世,我們侯爺十分傷心,雖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日日憂思,懷念已故的未婚妻子,加上飲食不進,很快就臥床抱病了。一開始,的確只是小疾,但不知為何,上至太醫院的御醫,下至民間各色有名的大夫都沒法將侯爺調理好,一拖再拖,往後,就是藥石無靈了。”

  “難道以舉國之醫力,都不能治好侯爺嗎?”

  面對侯府新夫人質疑,向姑姑沒辦法像警告玉簪那樣靠嚇唬給蒙過去,只能婉轉地道:“夫人,侯爺為什麼生病,滿京城都知道原因,所以說說無妨。但這四五年過去了,侯爺為何還未能痊愈,這就非奴婢等下人可以議論的。而且,皇后娘娘曾下過封口令,任何人要是把景寧侯的病症或病情洩露出去,就直接打發給人牙子賣了。所以......奴婢斗膽,請夫人先不要慌著打聽,暫時也不要過問侯爺的病,這也是為您自己好。而且,有沈太醫在,至少,咱們侯府不會沒了主人。”

  向姑姑這最後一句話有些大膽,言下之意,南華傾這些年沒死,都靠著沈太醫,聽得莫瑾言一愣,步子一停,仔細看著她的側臉。

  在行燈的微弱光線下,向姑姑顯得嚴肅莫名,莫瑾言就知道,南華傾染病這件事絕對不是表面上看那樣簡單的。

  至少在她親眼看來,南華傾這樣嚴重的情況,根本連半年也拖不過吧。

  不過一如向姑姑所說,想要在侯府下人們身上找到答案,恐怕也是決計不可能的了。但是自己必須要弄清楚南華傾的病是怎麼回事兒,不然,她這一世算是再次白活了!

  思慮至此,莫瑾言這才頷首點了點頭,收起疑惑之色,只道:“我知道了,多謝向姑姑提醒。”

  說完,三人便是一路無話地回到了內院正房。

  向姑姑也是個細心的,早已提前讓下人備好了姜湯,囑咐玉簪服侍莫瑾言用過就早些歇息,然後主動退下,只留了個婆子守在正房的院門口,沒有過多的打擾。

  “梆——梆——梆”

  用完姜湯,梳洗完畢,聽著侯府中回蕩著打更的響聲,莫瑾言才驚覺,此時已是三更天了。

  玉簪在安排三個小丫鬟住進院子裡的偏房,此刻莫瑾言獨自在屋中,眼看紅燭滴淚,已經快要燃盡,心下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安。

  這不是自己第一次獨守洞房花燭夜了,第二次,似乎比起第一次的什麼都不知道的心情,多了些慌亂,更多了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而更聲陣陣,愈加讓她覺得心慌,眉間不自主地就浮起了一抹郁色。

  特別是南華傾拒絕與她洞房的理由,竟是“不能人道”,這讓活了三十多年重生的老姑娘莫瑾言有些語凝。

  他到底是因為病重無法與我圓房,還是真的不能人道呢?

  看起來兩者沒什麼區別,反正都是不能同房,但對於莫瑾言來說,這可是個大問題!

  說實話,對於南華傾,莫瑾言有的只是憐憫,卻無絲毫情義可言。嫁過來沖喜,早有思想准備對方會一命嗚呼。但病重的夫君至少能帶給自己受孕的機會,可若真的是南華傾不能人道,那自己還能做什麼呢?

  莫瑾言不是大夫,更不通藥理,她想不明白,自己轉生而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因為在她看來,自己唯一的生路,除了南華傾不死之外,就只有身上懷了南家的種,才可能避免前世那樣的結果。

  病情......到底,南華傾是什麼病......

  輕輕叩門,沒聽到回答,玉簪便做主自己開門進了屋子,卻一眼看到莫瑾言托腮注視著紅燭,臉色陰郁晦暗,哪一點像剛剛嫁人的新娘子呢?

  心中酸楚難耐,玉簪卻不願意在莫瑾言面前表露,免得徒增傷悲的氣氛,只揚起了眉梢,一邊迎過去,一邊輕聲說道:“夫人,奴婢已經安頓好紫菀她們三個了。畢竟年紀都還小,就讓她們擠了住的一間屋。”

  說話間,玉簪又貼心地替莫瑾言斟了杯溫熱的水遞上,柔聲道:“夫人,向姑姑也說了,那沈太醫是皇后親自指派的御醫,肯定會治好侯爺的,您就別太擔心了!”

  其實這些話玉簪本不願再提,無奈自朝露湖歸來,莫瑾言就一直沉默著,這個時候該上床歇息了,卻還一言不發神情低落地猶自望著一對雙喜紅燭發呆,聽了自己說話,也是愣愣的沒有半分回應。

  可憐自家小姐才十三歲,就要面對這樣的難題......玉簪心疼莫瑾言,知道她是擔心侯爺的病,想來想去,也只能勸慰兩句:“向姑姑說,沈太醫雖然年輕,但醫術高明,專治疑難雜症的。”

  “疑難雜症。”借著玉簪的話,莫瑾言終於開了口,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有著明顯的疲憊:“......玉簪,你說侯爺到底得了什麼病呢......”

  玉簪卻反問:“夫人您是見過侯爺的,他看起來如何?”

  “他臉色很蒼白,蒼白到讓我不敢直視。然後,他發病......我也說不上來,仿佛無法呼吸,只捂住胸口,像是要暈過去似的......”

  仔細回想著在西苑書房的一幕幕,雖然有些斷斷續續,令她感覺不太真實,但莫瑾言還是覺得莫名有些心驚。

  一邊想,瑾言一邊輕輕搖頭:“不行,我是嫁過來沖喜的,若是連夫君到底什麼病都不知道,何談沖喜一說!”

  玉簪見著主子如此,語氣裡也充滿了無奈:“夫人,向姑姑不是說了麼,皇后親自下懿旨,不許府裡的下人議論侯爺的病,就算奴婢想打聽清楚,恐怕也找不到人問呢。”

  話雖如此,但玉簪是個忠僕,一門心思都在自家主子身上,眼珠子一轉,倒也有了主意:“或許咱們可以找外面的名醫問問,看是什麼病會和侯爺的症狀一樣。若是夫人同意,找到機會奴婢就出府一趟,尋個穩妥的大夫打聽打聽。”

  “若是去外面打聽,恐怕早晚都會被察覺,到時候累得你違背皇后懿旨,萬一被宮裡降罪就不好了。這樣吧,三日回門,等到那天,我自有計劃。”

  莫瑾言畢竟不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了,前世十六年的獨居,心境的沉澱,也讓她的心智更為清靈,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法子,雖不成熟,想想,卻也只能如此了。

  且不知為何,瑾言自西苑歸來,腦中一直揮不去一個影子,卻並非是夫君南華傾,而是那個只見身影未見其面的沈太醫。

  而鼻息間,那西苑書房中的橘香、墨香、梅香仍舊氤氳不去,甚至是來自沈太醫身上的藥香也猶存不散,令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看來,那個沈太醫,應該才是南華傾病情的關鍵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54 PM

第十章 何謂同心

   梳著莫瑾言如瀑般垂至腰際的長發,玉簪遲遲沒有動手為其綰發,只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桃葉連根,發亦如是。”

  感覺到了玉簪的踟躕,瑾言卻語氣帶著幾分豁達:“新婚女子第二天都會梳一個同心髻,以表示與夫君同心同德,合歡安順,你就梳同心髻吧。”

  “可是夫人,侯爺他......”

  玉簪雖然知道景寧侯是因為重病才讓自己的主子獨守空房,但她怎麼也無法一如鏡中的莫瑾言那樣,心緒平靜地仿佛一切都不是問題。

  “那就梳個百合髻吧。”瑾言見玉簪仍舊遲疑不動,便道:“總歸已經嫁做人婦,比不得之前做姑娘了,需得將長發挽起來。百合百合,百年好合,百合髻也是個好兆頭的。”

  玉簪忍住心頭的酸楚,既然主子都能豁達地向前看,自己身為奴婢,又怎能再這副樣子呢!

  於是展顏露出一抹甜笑,玉簪點點頭,手腳立刻變得利索起來,將莫瑾言一頭長發扎到了腦頂,再分成數股往前後梳,最後將發腳掩藏起來,黑發便猶如百合盛開的花瓣,襯得莫瑾言一張素顏愈發的雍容秀麗起來。

  “今天是我嫁過來的第二天,按理,應該拜見府中長輩。但侯爺的父母相繼過世好幾年了,只一個姐姐又是大邑朝的皇后,不可能入宮去面見,那就只見一下府中的人吧。你去通知向姑姑,就說巳時中刻的時候,讓大家都到前廳,身為主母,也合該與下人們見見面的。”

  見玉簪梳好發髻,瑾言隨手從妝匣子裡挑出一套碧玉雕寶蟬花樣的頭面首飾,自己一樣樣的別入發中,這才站起身來,穿上了一襲大紅底繡雙色梅花紋樣滾黛青色邊兒的對襟小襖,並一條柔綠色的褶裙,薄施粉黛,然後對鏡整了整妝容:“紫菀她們三個,你先調教著吧,暫時不用安排什麼,每日就做做女紅功課便好。”

  “就算要用,她們三個也使不上勁兒的。都那樣小的年紀,連自個兒都伺候不好,怎麼伺候主子您呢。”玉簪透過鏡面看向莫瑾言,屈膝福了福,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開口道:“夫人,您若是覺得人手不夠,要不讓向姑姑找兩個得力的丫頭到正房來?”

  “有你就行了。”

  坐到桌前,瑾言看著熱氣騰騰的一鍋豬肝粥,並三樣小菜,倒也覺得餓了,伸手就准備自顧舀一碗熱粥先潤潤口。

  “主子您別動。”玉簪還在收拾梳妝桌上的一些零碎用具,看到莫瑾言竟自己動手盛飯,一個箭步就沖了過來。

  前世裡一個人自己照顧自己十多年,瑾言倒是習慣了做這些日常瑣事兒,卻忘記現如今她可是剛剛出嫁的侯府夫人,怎麼能自己動手呢,便假意伸手拿了一盞茶抿了小口:“豬肝粥你給我盛一碗就行了,其余的端去給紫菀她們三個吧。小姑娘家,來了陌生的地兒,怪可憐的。”

  “主子您心疼她們,就讓她們先適應適應侯府的環境,再慢慢調教就是了。”玉簪熟練地布菜,嘴上也沒閒著:“只不過啊,奴婢一個人伺候您自然沒問題,可這偌大的侯府畢竟不是莫家,奴婢和主子您都不熟悉。不如趁著選丫頭的機會,也可以看看府裡的情況。您嫁過來就是主母了,很快也要開始管家,收兩個府裡的人在身邊,也好有個眼線報。”

  “你說的對,等會兒我就讓向姑姑安排。”

  對於玉簪的伶俐周到,莫瑾言沒有反對,想想找兩個丫頭到正房來伺候,也能側面知道侯府之前的情況是怎樣的。畢竟南華傾是那個樣子,侯府裡的用度也好,下人的安排也好,多半都沒怎麼親自插手管理,只一個老管家陳柏前後照料,肯定會有些亂。

  ......

  用過早飯,瑾言便來到了前院的廳堂。

  端坐在首位之上,向姑姑和陳管家分列左右,以此往外,庭院內,立著侯府大大小小三十多個奴僕。

  丫鬟婆子由向姑姑一一領了來請安,家丁男僕則由陳柏引了來拜見,三十多個人,莫瑾言花了兩盞茶的時間就看完了,隨口問道:“景寧侯府裡,就這麼些個下人嗎?是不是太少了點。”

  陳柏忙上前答道:“夫人,老侯爺和老夫人過世之後,侯爺就遣散了一部分貼身伺候的老僕,給了他們安家費,讓他們回去置田置地,也算告老還鄉吧。再者,侯府雖大,主子卻只得侯爺和夫人您兩個,加上來做客的南小爺和沈太醫,人手雖緊,卻也算周轉得過去。另外,侯爺喜歡清靜,身邊除了拂雲和浣古兩個貼身侍從,都不許人近身照顧,下人多了反而不好。再加上灑掃的,廚房的,門房的,花圃的,隆隆統統也就三四十個人。不過若是夫人覺得少了,小人明日就讓人牙子送一批身家清白的小廝和丫頭過來,讓夫人挑吧。”

  “侯爺喜靜,我就更沒道理往府裡選人了。”

  瑾言搖搖頭,對陳柏示意不用,再看了看向姑姑:“府裡的丫鬟中,哪兩個機靈本分的,姑姑你給送來正房吧,我那兒倒是需要人手。畢竟紫菀她們三個年紀小了些,玉簪又是貼身的,忙不開。”

  “夫人,您覺得翠翹和舒眉如何?”

  向姑姑立刻點了兩個丫鬟的名字,那兩人也極為乖巧,順著就垂首來到了廳堂的中間,雙雙給莫瑾言跪下。

  之前就對這兩個丫鬟有些印象,莫瑾言此時再細看,那個叫翠翹的身量稍高,生的眉清目秀,應該是個機靈可用的。另一個叫舒眉的,則內斂許多,長相也敦厚溫和,看起來讓人放心。

  趁著莫瑾言打量的間隙,向姑姑也忙不迭地介紹道:“翠翹和舒眉都是十六歲,兩人四年前進的府,一個在花園裡伺候暖房的花草,一個在廚房專司糕點一類的吃食,都是身家清白的窮人女兒,勤快本分,夫人可放心用。”

  “嗯,好的,今日過了就來正房吧。”

  莫瑾言沒什麼好挑的,畢竟女僕就十來個,其中大半是二十歲以上的廚娘和粗使雜役的婆子,剩下五六個裡頭,又有一半是婦人,專司府中的女紅一類,也就翠翹和舒眉合適一些。

  “夫人,您現在是侯府主母,每日一早,小人和向姑姑會准時向您匯報府裡的一些事務。”說著,陳柏上前來,十分恭敬地地上了一大串銅鑰匙以及一個裝有賬本的樟木匣子:“另外,賬房一直是小人在掌管,今天開始,就把鑰匙交給您吧。”

  “玉簪,你收下吧。”

  莫瑾言沒有拒絕,直接讓玉簪代收了,然後站起身來:“好了,耽誤大家伙兒做正事,這就散了吧。你們只需謹記,對景寧侯府要忠心不二就可以,多做事,少說話,我雖是主母,卻也只是剛嫁人的小姑娘,有什麼不懂的,也要請各位幫襯著。”

  說完,瑾言略微頷首,目光向下方三十多個下人一一掃過,這才准備離開前廳。

  “恭送夫人。”

  下人們也齊齊行禮,整齊劃一,顯出侯府的規矩非同一般。

  “夫人!”

  這個時候,卻是外頭負責留守值門的小廝匆匆而入,打斷了大家:“夫人,宮裡頭來人了,說是皇后娘娘有賞,正等在前頭呢。”

  “快請吧。”

  莫瑾言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合理的,畢竟皇后只有南華傾這個親弟弟,對自己表示一下也是應該的。

  坐回上首主位,不一會兒,先前通報的那個小廝就領著一個身穿宮娥服飾的嬤嬤進了前廳。

  “奴婢鳳儀宮陳娟,見過夫人。”

  這嬤嬤約莫二十七八歲,梳著宮裡奴婢統一的圓髻,衣著亦是淺藍底繡桃花紋樣的常服,只是頭上一套梅花金簪,顯露出與普通宮女的不同之處來。

  陳娟十分恭敬地朝著莫瑾言行了一禮,然後將手中的一方錦盒奉上:“皇后娘娘賜給夫人一套東珠頭面首飾為新婚賀禮。並讓奴婢轉告夫人,她因為內宮事務繁忙,所以暫時不能抽空召見您,還請您務必以侍奉侯爺為要務,謹遵婦德,早日為南家後繼香火。”

  “多謝娘娘,臣女會謹記娘娘的教誨。”

  親自從上位走下來接了錦盒,莫瑾言只覺得手中沉甸甸的,再一想剛才陳娟最後的那句話,心也跟著沉了起來。

  到底,南婉容知不知道她弟弟是個什麼情況?

  分明是她親自下了旨,不讓府中下人議論南華傾的病,瑾言以為,南婉容是知道南華傾病情的。可現在,當著所有下人的面,她又讓陳娟傳話,要自己早日為南家後繼香火,這一前一後,根本就是矛盾的!

  看來,一切的結症,都還是在南華傾的“病”上。越早弄清楚這一點,自己才能越早掌控自己的命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54 PM

第十一章 三日回門

   臘月初七,是莫瑾言三日回門的日子。

  景寧侯抱恙,自然無法隨同莫瑾言回莫家,卻備了一車厚禮,且安排了南懷谷這個南家二房的嫡子前往押送,也不算太過失禮。

  在侯府待了三日,知道今日會回門,莫瑾言想起十多年不曾見過一面的家中親人,總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刻意著了件顏色鮮亮的妃色底繡鳳尾紋樣團花襖子,配上銀紅色的魚鱗紋下裙,再挑了一對鳳尾花的點翠簪子別在發髻兩側,略想了想,瑾言打開了皇后送的錦紅妝匣,示意玉簪將當中那支銜珠鳳釵給自己帶上。

  “主子,這一匣子東珠頭面統共十六件,有華勝、簪、釵、梳篦、珠冠,另外還有項鏈和耳墜各兩套。”玉簪一邊戴,一邊透過鏡面看向莫瑾言,只覺得她發間中央的銜珠鳳釵寶華流轉,被閃得有些花了眼,“嘖嘖”歎道:“看這東珠,渾圓飽滿,大小均勻,真真是難得之物呢。”

  “宮裡的東西自不比坊間那樣隨便。”略施薄粉,再點了朱唇,穿戴好首飾衣裳,莫瑾言然後對鏡一照,總算覺得臉色沒那麼蒼白了,可心裡,卻沉甸甸的:“只是皇后賞賜的這些東西,是為了讓我給南家後繼香火,現在看來,我卻是受之有愧的。”

  “主子,來日方長,您剛嫁過來才幾天,別多想這些洩氣的事兒。”玉簪過去扶了莫瑾言,不讓她再對著鏡子“顧影自憐”,又道:“馬車該備好了,咱們早些出發吧,免得老爺夫人久等。”

  “走吧,今日倒是個晴朗天。”

  莫瑾言知道有些情緒止於此便好,自己怎樣都無所謂,千萬不能讓爹娘跟著擔心,所以揚起唇角,眉眼舒展地出了屋子。

  沒有帶紫菀三個小的,更沒要翠翹和舒眉跟著,身邊只帶了玉簪,在侯府僕婦的簇擁下,莫瑾言一路從內院出來,等邁步出了侯府大門,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門邊的南懷谷。

  “懷古見過嫂嫂。”

  南懷谷看到莫瑾言,臉上便隨即綻放出一抹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笑容,在冬日裡顯得溫暖而燦爛,加之他今日也穿了一身丹砂色底滾金線卷草紋邊兒的長袍,襯得其愈加意氣風發,更令人一見,就會心生神清氣爽的感覺。

  笑著迎上去頷首還禮,莫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禮車上的大箱子小箱子,一旁相候的陳柏也趕緊遞上了禮單:“稟夫人,按照禮制,回門禮備有裘皮八張、蝴蝶錦十端、玉版帶四圍,連理鴛鴦紋樣粉彩碟一套,另外還有南金十錠並如意珠十粒,您看可還需要添置什麼?”

  “無需。”

  點點頭,莫瑾言聽在耳裡,暗想這些東西雖不算頂好,卻不失禮數,無功無過,也就沒有多說,只看著陳柏,略有猶豫,還是低聲問:“侯爺他,身子可還好?”

  三天了,除了那一夜在西苑的驚駭一瞥,莫瑾言沒有再見過南華傾,甚至連西苑的半分消息也沒有。所以今日見了陳柏,瑾言也免不了要過問兩句南華傾的病情。

  “多謝夫人掛念,有沈太醫親自照料,侯爺的病情已經趨穩。”陳柏話中滴水不漏,讓莫瑾言聽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南懷谷聽見兩人說話,眉梢一挑:“怎麼,嫂嫂您不知道華傾大哥去慈恩寺暫居了嗎?”

  “侯爺出府了?”

  莫瑾言一聽,眉頭微蹙。

  身為侯府的夫人,雖然只嫁過來三天,連地皮還沒踩熱,消息不通也就算了。但南華傾這樣不告而別,連自己這個新婚的妻子也不通知一聲。而莫瑾言身為侯府的當家主母,陳柏和向姑姑一眾下人也沒個人來回稟,她的臉面該往哪兒放,莫家的臉面又該往哪兒放呢?

  況且今日是她回門的日子,南華傾不能同行就算了,卻連一封書信也不帶給莫家,這又算什麼?

  心中存著半點浮氣,但莫瑾言偏偏無法發作什麼,只得一口氣又吞了回去。

  好吧,既然你南華傾不在府裡,那我就更好實施打聽你病情的計劃了......想著,瑾言便收起了不悅之色,攏住袖口,朝南懷谷略微頷首:“懷古,我們出發吧。”

  被莫瑾言如此稱呼,南懷谷失神了那麼一瞬間,隨即臉上綻開一抹燦爛明媚的笑意:“好的。”

  ......

  侯府的車馬外表看起來並不十分顯眼,但內裡卻裝飾地精致舒適。

  斜倚在厚厚的細白羊羔絨毛毯子上,手中抄著一個小巧的琉璃鑲嵌五彩纏絲暖爐,莫瑾言嗅著車廂內散發出的淡淡香氣,似乎是臘梅,冷冷的,帶著一絲極散發涼意的清甜,正是她喜歡的味道。

  馬車前,南懷谷身著滾了狐裘毛邊的錦繡披帛,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之上,無懼寒風,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

  回頭望了望身後的馬車,唇角不自覺地向上翹了翹,南懷谷低聲示意駕車的馬夫道:“此一路雖是官道,但也要將馬車架得平穩些,以免讓夫人覺得顛簸不平。”

  “是,少爺。”

  車夫趕緊應了,手裡的韁繩也緊著了些,控制著兩匹馬慢行在路上。

  溫暖的感覺,又有冷香襲人,加上馬車均勻地搖晃著,瑾言覺有些疲倦,想著景寧侯府離得莫家大宅有一個多時辰的車馬距離,便靠在一個鼓脹的絲緞靠枕上,干脆閉上眼睛補覺。

  ......

  玉簪和一個隨行一起送回門禮的侯府僕婦坐在前面的馬車上負責領路,略簡陋些,但也避風舒適。她聽見南懷谷吩咐馬夫,撩開車簾子往後瞧了瞧,見這個南家的二房小爺回望莫瑾言的馬車時,眼中滿滿竟是溫暖的神情,心下總覺得有些不妥。

  畢竟自家主子是侯府的夫人,而南懷谷又是景寧侯的堂弟,兩人之間乃是叔嫂關系,若是南懷谷生出些有違倫常的旖旎之情......這對自家主子來說,根本就是禍不是福!

  想到此,玉簪柳眉一沉,覺得以後要阻攔著南懷谷接近夫人,這才將簾門關上,然後向同車的中年僕婦道:“這位嬤嬤,南小爺一直住在侯府中麼?他自己的家宅呢?”

  聽見玉簪打聽南懷谷,這個中年僕婦笑得有些促狹,以為她也和其他府中愛慕南懷谷的小丫鬟一樣,上下打量了玉簪一番,見其眉眼帶笑,清秀有余,才道:“南小爺從輩分上,是侯爺的二房庶弟,的確不該久居侯府。可是南家人丁不旺,除了侯爺之外,就只有他這一脈了,自然與眾不同些。而且侯爺抱恙,府中也缺個主事之人,所以皇后娘娘才安排了南小爺過來暫居。少年人嘛,火氣旺,陽氣足,也算是給侯府鎮鎮宅。”

  接過話,玉簪又問:“南小爺的年紀雖然不大,卻應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一直呆在侯府,是否也是因為這件事兒的緣故?”

  玉簪這樣說,是覺得侯門大家有一兩個常住的親戚本是小事兒。再者,若南懷谷來京是為了議親,那等他定了親之後應該會很快離開,那她也就不用擔心自家主子和這個南小爺會日久生情了。

  見玉簪提起“議親”二字,這僕婦就覺得自己猜對了,果然又是個想攀附權貴的小狐狸精,於是眼神就不太好了,透著骨子輕蔑勁兒:“剛我也說了,南家除了咱們侯爺,就是南小爺父親那一脈。南小爺的父親雖然是庶出,但他自己卻是正兒八經的嫡系長子,和上輩已隔了一代,況且二老爺早年就分家出去了。再者,咱們南小爺品貌出眾,京城裡適齡的名媛閨秀早就排著隊想要攀親了,只是因為他年紀尚輕,加上皇后放了話要親自為其選人,這才斷了那些個鶯鶯燕燕的念頭。不過啊,算起來最多再過兩年,南小爺滿了十六歲,就會娶親成家的。而那時候......”

  上下瞅了瞅玉簪,這僕婦冷哼一聲:“都說女大三抱金磚,姑娘您過兩年該就滿二十了吧?難道還有臉讓夫人出面為你謀一個姨娘的位置?你大了人家五歲,真好意思?”

  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玉簪哪裡會料到在這中年婦人的眼裡,自己竟是看上了才十三四歲的南懷谷,張口想要申辯,又覺得沒那個必要,只一咬牙:“我自個兒的終身大事會有夫人斟酌,嬤嬤你操什麼心!”

  說完,玉簪徹底閉了嘴,雙手抱胸,順帶閉上眼靠在後背的車廂上,一副不會再多說一句的樣子。

  對面的僕婦扁了扁嘴,也懶得再多費口舌,自顧閉目養神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55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10-13 02:5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丹砂莫家

  莫家世代皇商,富貴自不必多說,但始終是行商的,所以身份地位上在權貴環伺的京城有些不入流。置宅,也只能往京郊偏僻處靠。因為京城內寸土寸金,歷代望族又多,光靠銀子,有些事兒亦是無法解的。

  到了瑾言這一輩,莫家雖然還承襲著家族的皇商生意,但人丁卻不甚興旺。

  莫家正房已是第六代,卻只有瑾言這一個嫡長女。還好瑾言下頭有個姨娘生的庶弟,如今已經六歲了,長得玉雪可愛,機敏聰慧,也算是個能延續家業的希望。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個侯門媳婦,還是當今皇后的弟媳,莫家總算揚眉吐氣了一番,所以從上到下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

  即便莫瑾言這個莫家小姐只是嫁過去沖喜,夫君景寧侯又是個病秧子,更別提正妻之位已經給了已逝的未婚妻,莫瑾言僅為身份平等的續弦,並非結發......可這一切對於莫家來說,只要能夠高攀到南家,已經是極好的一門親事了。

  而且對於外面的人來說,包括莫家,都不知道南華傾的病到底有多嚴重,總覺得對方正值壯年,有小嬌娘沖喜,再將養些個時日,總能恢復如初的。畢竟景寧侯府後面站的是當朝皇后,為了南家唯一的嫡親血脈,傾整國之力,難道也治不好景寧侯嗎?

  再者,說得不好聽,若是瑾言肚子爭氣,生個小侯爺,等景寧侯哪天撒手人寰,那偌大的家業豈不都留給了莫瑾言嗎?

  只不過,想是這樣想,莫家還是怕被別人詬病賣女求榮,所以越是臨到女兒回門,越是行為低調,只在府門口扎了兩個大紅的綢花,並兩串紅綢燈籠,以示家中有喜。

  ......

  一個時辰的官道平穩順當,當莫瑾言差不多醒來時,車隊離得莫家大宅也已經不遠了。

  知道嫁出去的莫家女兒今日回門,莫宅外從一裡遠的地方就安排了下人值守,若看見侯府的馬車好及時報信。

  所以不等車隊抵達,莫宅的門口就站滿了前來迎接的下人僕婦,一左一右兩排列開,迎著臘月的寒風,臉上卻都喜氣洋洋的。今日回門的,乃是大邑朝中最具權勢的南家新媳婦兒,也從莫家出嫁的女兒。與有榮焉,哪怕一大早就在門口候著吹風,眾人也不懼半分。

  寬闊高大的四輪馬車,由兩頭渾身黝黑的見狀公馬拉著,平穩且氣勢十足地停在了莫宅門口。

  手腳麻利地從前頭的小馬車上跳下來快步走到莫瑾言所乘的馬車前,玉簪先取了條凳擺好,這才撩開簾子,扶了瑾言下車。

  一旁騎馬跟進的南懷谷也勒馬停住,翻身而下,將韁繩交給了前來牽馬的莫府門房。

  立在莫宅的大門前,瑾言抬眼看著熟悉的景別,總覺人生如一夢,匆匆數十年,仿佛一切都沒變,又仿佛一切都早已變了。

  “瑾兒!”

  說話間,一個年約二十來歲,梳著圓髻的女子從敞開的莫家大門渡步而出,臉上薄施了粉黛,身上一襲大紅遍地灑銀繡蘭草團花的夾棉裙衫,頭上一對纏絲嵌寶的鎏金步搖,匆匆行來,步搖上的迎金葉兒隨著寒風輕擺於鬢,顯出一身的貴氣。

  眉眼間,此女更是和莫瑾言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瑾言婉約,她更為精明干練些。

  “娘!”

  相隔十七年沒有見過母親白氏,此時重逢,瑾言莫名地覺得鼻頭一酸,然後眼淚就從晶眸中滾落下來。

  走上前,雙膝跪地,瑾言十分規矩地行了一個叩拜之禮,直到雙臂被人一扶,抬眼,才看到母親已經來到了面前。

  “我的瑾兒,你何須如此大禮呢。”

  看著嫁出去才三天的女兒,白氏亦忍不住眼眶微紅,張開手臂就將瑾言給擁在了懷中,然後又不放心地趕緊將女兒拉開,上上下下反復打量,生怕在侯府過得不好,被人欺負似得。

  等仔仔細細看過瑾言並沒有任何不妥,白氏的眼底才透出滿滿的溫情暖意:“好孩子,娘想你了。”

  “娘,咱們進去說話吧,天冷。”

  瑾言心中感慨,面上卻克制住了湧動的情緒,反手扶著母親往府裡去。後面的南懷谷也立刻跟上,一眾前來迎接的僕從亦紛紛起身隨行而去。

  ......

  從庭院到前廊,再到廳堂之中,莫府上下無不張燈結彩,大紅的綢花被冷風吹得妖嬈起伏,合著兩三步就掛著的大紅燈籠,顯得喜慶吉祥。

  眼見莫瑾言攙著白氏進了堂屋,老管家莫為趕緊迎上去,帶領一眾下人請安叩拜。

  白氏給瑾言使了個眼色,瑾言便開口叫了“免禮”,玉簪則伶俐地拿出一疊紅封塞到管家手中,讓他挨著發給家中下人。

  此時,白氏的貼身嬤嬤越娘也上前來,用衣袖掃了掃福兩把壽海棠雕花扶椅上鋪的繡墊,笑嘻嘻地請白氏和莫瑾言落座。

  莫為也上前,親自領了南懷谷做到對面的椅子上,然後奉了茶。

  之前一直心系女兒,這個時候白氏才看清楚隨瑾言一起進來的南懷谷:“咦,這位小相公倒是個一表人才的,您是?”

  南懷谷從座位上起身,伸手示意抬禮的下人將大小箱子擺在中央,然後主動上前,行了個禮:“在下南懷谷,見過莫夫人。”

  南懷谷雖是少年人,但風致高雅,氣度不凡,容貌更是清俊逼人。加上他自稱“南”姓,不但白氏趕緊起身回禮,周圍的莫家奴僕也紛紛主動屈身行禮。

  莫瑾言亦主動介紹道:“懷古是侯爺的堂弟,母親您也知道侯爺抱恙,不便出門,所以請了懷古帶著回門禮過來給雙親請安。”

  “南小爺好人才。”白氏見他雙眸澄澈,清朗如玉,立即心生好感,連連點頭:“您請坐,喝口茶好生歇歇。”

  “夫人不必客氣。”南懷谷恭敬地回了話,這才回到位置端坐,然後打量起初來乍到的莫家。

  “娘,怎的不見父親?”

  手中托著微微發燙的青瓷茶盞,瑾言沒來及喝口熱茶,環顧一圈,就發現父親莫致遠一直沒有露面,遂開口問道:“莫不是去巡鋪了?”

  “瑾兒,你父親在你出嫁的第二天就啟程去蜀中了。”說起相公,白氏歎了口氣:“咱們的丹砂礦好像出了點問題,你父親早在兩月前就接了書信,因為在和侯府議親,一直拖著沒去處理。想著等你出嫁了,他才好放心上路。”

  “此時正值深冬,蜀中又遠在幾千裡之外,是什麼要緊的事兒非要父親親自去一趟礦上?”

  莫瑾言對自己莫家的家族生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大邑朝自建朝以來,莫家就憑借位於蜀中的丹砂礦脈成為了皇商。因其提煉出的丹砂“色如芙蓉、晶瑩澄明”專為皇家供應丹砂顏料,為皇帝朱批擬旨所用。

  除了頂尖的丹砂礦專供皇家,一些顏色偏黃,雜駁不純的礦料亦可提煉出來,為作畫的顏料。

  所以莫家雖不是那種供鹽、供茶、供絲綢這樣的大皇商,但因得獨有一片成色極好的丹砂礦,在皇商中也算是底氣足,油水多的。而且丹砂礦提煉的紅色顏料,即可作畫,更可以作為胭脂水粉的顏料,另外道觀煉丹和藥行都有需要,故而自蜀中到京城,沿途稍大的城市都有莫家的店鋪,出售丹砂礦制成的各色商品。

  另外,歷朝歷代要修建帝王歸寢之陵墓,少不了也需要由丹砂礦中提煉的水銀,所以莫家穩坐皇商之位,不愁吃穿,到了莫致遠這一代,也富貴了一百年有余。

  一般來說,作為莫家家主,莫致遠只需要每年去一次位於蜀中的礦區視察,然後沿途從各家店鋪收賬回來審查,如此第二年再一去一回,就可以把生意上的經都理順。平時,也不需要親臨礦區,畢竟莫家生意單純,除了丹砂礦就沒有其他,並不算麻煩。

  再者,深冬臘月,正好是各家店鋪收賬的時節,父親每年也是四五月去,六七月會,段段不會在這個時候上路往蜀中走,難道,自家的礦山出了什麼事兒不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55 PM

第十三章 石榴多籽

   心中打鼓似得,瑾言越想越有種發慌發楚的感覺,便抬眼看向了老管家莫為。

  莫為年過五十,除了打理府中事務,平時也幫父親管理礦上的事情,若是有什麼要緊的,別人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所以瑾言直接問:“管家,父親走時可交代了什麼話?他會瞞著母親,卻不會瞞老管家你的,快告訴我吧。”

  “瑾兒,你想到哪兒去了!”白氏卻並不顯得擔心,但女兒這樣問,她也跟著看向了莫為:“老爺走的匆忙,只留了簡短的幾個字給我。莫為,你那裡是否有更為詳細的交代,一並說與我們聽吧。”

  不曾想莫瑾言會追問老爺離開的事兒,莫為臉色一沉,但畢竟年紀閱歷擺在那兒,他很快就展開了眉目,笑著道:“哪裡有什麼要緊的,只因為今年出的礦石成色要差了幾分,宮裡頭說讓老爺下次供上來的朱砂顏色要鮮亮飽滿些。老爺不放心下頭的人做事兒,想親自去礦上看看,確保為宮裡供的東西是最好的,這才不會敗了莫家的名聲。”

  “即是如此,那老爺也不該走的那樣匆忙,連女兒的回門也錯過了。”白氏聽了,也沒有半分疑惑,點點頭,略遺憾地喃喃了兩句,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望向對面的南懷谷:“南小爺,妾身恬為長輩,您又是來送回門禮的,這廂也不能免俗,越娘......”

  一旁伺候的越娘趕緊上前,奉上一個雕了松鼠葡萄花樣的沉香木匣,然後白氏才繼續道:“莫家是做什麼營生的,想必南小爺也知道。其他好東西您應該也見得多了,只這一塊‘石榴子’還算莫家拿得出手的,一份薄禮,還請您代侯爺收下。”

  “家兄最喜作畫,若是見了此禮,保准會愛不釋手的。”南懷谷當然知道這“石榴子”是什麼東西,那可是丹砂礦中最頂級的一類。其形如石榴,晶瑩剔透,顆粒飽滿,只需要簡單研磨成粉,沾水便可成為顏色鮮艷的朱砂料。

  托著木匣,沉手如石,不用開箱,南懷谷就能想見這裡頭應該是極大的一塊原礦。若是放在市面上,沒有百金是換不來的。更別提除了莫家礦,其他礦區根本不出產“石榴子”這樣的頂級礦料,真金白銀也收不到,所以愈顯珍貴。

  不被人察覺的略歎了口氣,瑾言目光落在南懷谷的手中,亦記起前一世回門的情形。

  這石榴子於丹砂礦來說是枚至寶,而且“石榴多籽”,更是父母寄予期望的重禮,所以瑾言過了十七年還印象深刻。

  猶記當年母親送了這件禮,還是她自己捧著,如珠如寶地小心護在懷裡回到了侯府。但那時,她求見南華傾無門,石榴子就一直安靜地躺在這方沉香木的匣子裡,不曾送出去。

  如今,有南懷谷接收,想來南華傾應該能轉接到莫家的情誼才對,畢竟這一塊石榴子的價值巨大,幾乎是莫家兩百年來最拿得出的寶貝了。前一世被埋沒,這一世,也該有個好歸宿了才對。

  正出神,瑾言便聽得有下人從門口進來,稟報母親,說是連姨娘求見。

  連姨娘是六年前為父親生下了庶子的姨娘。瑾言記得此女,也記得自己還有個庶弟,一抬眼,就看見一抹湖水綠的身影牽著個身穿繡虎頭花樣厚棉襖的小家伙進了廳堂。

  “秀雲見過姑奶奶。”連姨娘閨名秀雲,原先是白氏身邊的丫頭,本性並不算跳脫,生的也只是清秀罷了。只因多年來白氏不曾再有生孕,頂不住莫家老一輩叔嬸們的壓力,見自家主子難做,這才自告奮勇做了通房。

  不曾想這連秀雲是個有福氣的,與莫致遠不過合房一次就懷上了,而且一生就生個男丁,才擺平了莫家想為莫致遠納妾的念頭。白氏體恤她不容易,就主動向莫致遠提了,給連秀雲一個名分。畢竟她也替莫家承繼了香火,是個有功勞的。

  雖然連秀雲後來不曾和莫致遠同過房,但莫家上下都尊她一聲姨娘,白氏甚至讓她自己奶大帶大兒子,待她十分親厚。但連秀雲並沒有因此而忘記身份,面對瑾言回門,她一進來就和其余下人般,對著莫瑾言行了大禮。

  “連姨娘免禮。”待玉簪發紅封的時候,瑾言仔細瞧了瞧連秀雲,見她肌膚細白,身子也圓潤,言語間不見拘謹,一副利落大方的模樣,就知道此女是個心思豁達的,也放心了些。畢竟深宅院落裡頭的勾心斗角之事太多,父親不在母親身邊,家裡頭若是不寧靜也麻煩。

  “姐姐。”倒是跟在連秀雲一旁的小家伙看到瑾言十分拘謹,被連姨娘推了推,才怯怯地張口喚了聲姐姐,便趕緊跑到小幾上抓了一塊梅子糕和糖果子在手,然後湊到白氏身邊,露出一副甜甜的表情:“母親,果兒可以吃糖糖嗎?”

  “德言,過來。”

  瑾言看著自己這個庶弟,白胖可愛,是打心眼兒裡喜歡,笑意盈盈地招招手:“你快要入塾了吧,不能再自稱小名兒了,得以姓名稱呼才對。另外,這是梅子糕,不是糖糖,你大了,說東西要說全,不能再兩個字都包圓兒,知道嗎?”

  “哦。”

  許是看著自己的姐姐梳了婦人頭,不復從前在家裡的隨意,又穿得周正氣派,小家伙還是放不開,扭捏地點點頭,又自顧吃手裡的糖糕去了。

  “德言疏禮了,還請姑奶奶見諒。”連姨娘代兒子又行了一禮,規矩周全的很,讓人挑不出錯。

  只是瑾言覺得庶弟大了,不該繼續放在姨娘身邊養著。而且六歲的孩子了,還自稱乳名,想吃什麼也說不清楚,可惜了天性的聰慧機靈。

  心裡暗暗記下來,瑾言准備私下和母親說說,讓她趁德言要入學的時候,要讓他從連姨娘的身邊搬出來才好。不然,耽誤了對德言的培養是小,將來與母親不親厚,卻念著姨娘的好,那就是養虎為患了。

  ......

  莫家人丁不甚興旺,京城的莫宅裡也只住著莫致遠這一房正房。但其他偏房的叔叔嬸嬸們知道今日瑾言回門,從今天一大早,就接連從外地趕到了,要吃一口瑾言的回門酒。

  除了親眷,莫家行商上的生意伙伴,其他有來往的皇商,以及莫致遠私交好的京中友人也來了不少。

  雖然想低調些,但客來不能怠慢,為此莫家也早備好了幾桌酒席,招待親朋好友。

  瑾言已為人婦,今日又是她回門的好日子,眾位賓客亦是為了她而來,所以自己免不了要梳妝打扮好,晚飯時跟著母親在前廳與客人們見了見。

  大家看她雖然年紀小,卻處事沉穩,帶了幾分不凡的氣度,一片贊譽,均稱侯府的夫人就是不一般,令得白氏心頭高興,不小心還多喝了幾杯。等到了夜深了,賓客們吃好喝好,才盡興地一一散去。

  只是看著大家一口一個侯府夫人,言語間也俱是稱贊羨艷之詞時,令得瑾言覺得有些諷刺,而沒有了前一世初初聽到時那種飄飄然的心情。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56 PM

第十四章 母女合計

  按禮制,莫瑾言回門之後可以在娘家住上幾日。

  至於具體可以住多少天,有“八對八,兩頭發”“九對九,兩頭有”之說,意思是初八回門就住八日,初九回門便住九日,而且都是吉祥的征兆。

  瑾言成婚的日子是臘月初六,回門日是初九,那就可以在娘家住滿九日。

  臘月初九,大寒,亦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不過家中的溫暖稍稍抵消了一些寒冷之意,而且九天時間不短,可以讓莫瑾言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也好好籌謀如何先摸清楚夫君南華傾的病情。不然,幾個月之後南華傾一命嗚呼,她還得一如前生,乖乖束發出家,以“戴罪之身”囚於侯府之中。

  因得南懷古尚未成年,所以可以暫居在莫府內院。不過南懷古到底是莫謹言的小叔,白氏有意隔開兩人,就把南懷古安排在緊鄰正房的一個院落,即方便自己照看,也離得謹言的閨房隔了好幾個院牆,不會生出閒話。

  莫謹言回到自己未出嫁時的閨房,看著既陌生又熟悉的一應家具擺設,心頭卻感到空落落地,更是覺得有些患得患失。還好母親白氏拿來了枕被,想在有限的時間裡盡可能的與女兒多呆在一起,瑾言不需要獨眠,這樣讓自己踏實了不少。

  母女重逢,特別是對於瑾言來說,與娘親分別了足足十七年,自然格外珍惜相處的每時每刻,兩人說著話,拉著家常,幾乎到了三更天才會睡下。

  就這樣,白日裡,有南懷古陪著喝茶聊天,母親亦會親自下廚,做了好吃的,三人不分內外,一起用飯,熱熱鬧鬧,好不悠閒地過了兩三日。

  只是眼看歸寧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瑾言覺得自己一直籌謀著的“計劃”,也該實施了。

  ......

  臘月十一,天冷風大,早早用過晚膳,謹言就囑咐南懷古好生休息,別看書看得太晚,然後挽著母親的手腕,兩人一起回了房。

  白氏忍了好幾天,今天見女兒有些沉默,終於開口問了景寧侯的病情:“瑾兒,你夫君待你如何?他的身子,可見好些了?”

  瑾言當然聽得出母親的弦外之音,知道作為父母的,肯定最關心能不能抱孫子,瑾言想了想,便順水推舟,將南華傾的情形略加描述了一番,然後才承認,自己嫁入侯府三日,都未曾與夫君圓房。

  看到白氏的眼睛越睜越大,瑾言又把侯府將侯爺的病情瞞得十分嚴密之事說了出來,並提及皇后下了旨不許下人嚼舌,所以連自己這個新夫人,也打聽不出什麼所以然。

  白氏耳朵聽著,心中著急,只想替女兒尋思個辦法,至少,先讓女兒和夫君圓房再說。

  女兒畢竟是嫁過去沖喜的,雖也是明媒正娶,但卻多了一層用意,和普通出嫁還有些區別。

  換句話說,一般女兒家若是未曾與丈夫圓房,丈夫就去世了,那還能出了夫家回到娘家再嫁。而瑾言的婚事,當初定好了就是去沖喜,景寧侯抱病,那就有可能無法圓房,這是雙方都默認了的。

  即便兩人沒能圓房,這婚姻也是坐實了的,更改不得。

  而且世俗裡對沖喜的小娘子都有些偏見,若是嫁過去了夫君任不見好,那多半是要怪責在新娘子身上的,會認為她沒福氣。要是遇上嚴格點兒的貴胄世族,還會連帶追究為兩人合八字的寺廟和僧人,鬧到官府去的也不是沒有。

  他們夫妻倆當時之所以應允這門婚事,讓寶貝女兒去沖喜,一來,是因為皇后懿旨,不敢違背。二來,白氏和丈夫都認為景寧侯雖然是個病秧子,卻正直盛年,而且他們也打聽清楚了,知道南華傾是因為情根深種,犯了相思疾,算不得什麼大病,只是拖得久了沒有緩過來。再者,瑾言容貌過人,乖巧溫順,那南華傾再怎麼念舊,看著一個鮮花兒般美貌的新娘子在身邊,怎麼也會慢慢淡忘已過世的表妹,漸漸接納瑾言才對。

  只要心回來了,那身子也會好起來的——這便是當初莫家答應這門婚事的原因和真實想法。

  但現在聽女兒如此一說,白氏頓覺不妥。若是沒什麼大毛病,為何連皇后都要親自下封口令不許府中議論侯爺的病情呢?難道,當年景寧侯是因為未婚妻突然暴斃而落下病根的傳言,只是一個粉飾太平的借口罷了?

  想著,白氏的情緒就驟然緊張起來,這下再也睡不住了,從床榻上坐起來,借著床頭點著留夜的一點油燈,低聲望向枕側的女兒:“不行,為娘要休書一封,讓你爹趕緊想辦法查清楚侯爺的病因病症。不然,這等於是你爹娘我們把女兒你往火坑裡推呀!”

  就知道母親會有這樣的反應,瑾言也坐起身來,嬌小的身子裹在素白的軟緞中衣裡,細弱地讓人心疼。

  但身子小巧的她,目光卻冷靜沉著,穩如千鈞。看著母親,瑾言開口道:“娘,女兒倒是有個法子,可以弄清楚侯爺的病情,就是需要娘親您配合一下,可好?”

  “法子?什麼法子?”

  白氏脫口而出,卻反應過來自己的女兒才十三歲,能想到什麼法子呢,隨即一歎:“你困在侯府裡,肯定什麼也打聽不出來,還是等你爹回來,我再好好和他商量吧。咱們莫家世代皇商,宮裡頭也認識些人。既然你說有個御醫專門住在景寧侯府裡為侯爺請脈,那太醫院裡就肯定有藥帳。拿了方子,再出去問穩妥可靠的大夫......估計,也只有這樣了。”

  “娘,女兒等不了那麼久。”

  瑾言卻搖搖頭,對這個看似最穩妥的辦法直接否定了:“正好這幾日侯爺去了慈恩寺暫住養病,女兒想,找個借口請沈太醫過來,親自問他!”

  “直接問那個太醫?”白氏一驚,眼睛都睜大了:“都說不能打聽侯爺病情,你怎敢當面問!女兒,你別沖動,也別急,慢慢來!”

  伸手抓住母親,瑾言試圖讓她明白自己不是一時沖動,所以語氣愈發地穩了起來:“我剛嫁入侯府,再怎麼說,也是侯爺明媒正娶的妻子。妻子過問丈夫病情,沈太醫就算知道有皇后懿旨,卻也少不了透露兩句。而且,女兒有個最理直氣壯的由頭,那就是到底我這個妻子到底能不能和丈夫有後的大問題!還有,既然皇后都下至要瞞住侯爺的病情,就算拿了宮裡的藥賬,恐怕也是三分真,七分假,拿出去打聽始終無法得到最確切的答案,還不如直接問沈太醫。女兒亦相信,以沈太醫的身份,應該不會洩露女兒曾向他打聽侯爺病情的事情,這樣外人也不會知道。”

  被莫謹言這麼一說,白氏將信將疑,但還是覺得不太放心:“女兒,你在侯府裡,若是單獨與沈太醫見面,難免會被人瞧見,然後往宮裡頭遞消息。萬一讓南皇后知道了這個情況,豈不對你不利!”

  “所以,女兒才需要母親幫一個忙。”接過母親的話,莫瑾言微抬了抬眉梢,一雙水眸被幽暗的燭火照映著,閃出點點星輝,看在白氏眼裡,竟是說不出的信任。

  一咬牙,白氏點了點頭,伸手將謹言細弱微涼的手腕握住:“女兒,為了你的將來,母親什麼都願意做,你說吧,需要我怎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2:57 PM

第十五章 裝病尋醫

   臘月初十,莫家傳出太太白氏突然雙腿僵硬無法挪動,滿城遍地找來名醫診脈。

  臘月初十二,京中有名的大夫都一一被請過去給白氏診脈,卻每一個能治好,更說不出白氏為何突然下肢無力。

  臘月十三,景寧侯府暫居的御醫沈畫因擅治療疑難雜症,被新夫人的貼身丫鬟玉簪請出了侯府,來到莫家為白氏診治。

  ......

  進入熏著清淡水沉香的閨房,沈畫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床邊的少女。

  和記憶中那夜匆匆地一面之緣不同,因為在母親身邊侍疾,沈畫眼前的莫瑾言不再是一襲鮮紅的嫁衣,而是換成了一身素色的夾棉小襖。

  滾著明藍狐毛邊兒的夾襖略顯寬大,清素的式樣,只在袖口和裙擺繡了蘭草團花點綴,頭上只一對鑲了碧玉的荷花簪,雙耳亦是一對碧玉雕成的蓮藕墜子,襯托著莫瑾言一張小臉愈發地清秀無骨,楚楚溫婉。

  “見過沈太醫。”

  看到玉簪真的將沈畫請來了,瑾言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用香羅帕揉揉有些紅腫的淚眼,斜斜向其福了一禮:“本不該勞煩沈太醫,可明知道您就住在府裡,又擅長治療疑難雜症,所以厚著臉皮請了您過來,還請莫要見怪。”

  聽見瑾言的聲音,沈畫覺得好像一只黃鶯在枝頭輕聲歌唱,輕靈悅耳之極,仿佛一路上風塵僕僕的疲憊都被趕走了,只留的一盞暖燈照亮著自己。

  “醫者人心,御醫也好,民間大夫也好,本不該區別對待病患,夫人您有需要,令堂的病又來得急,在下本該主動前來的。”

  十分恭敬地說著客套話,沈畫踏步往屋裡走了幾步,一張臉也終於在屋中的燭火照耀下清晰了起來。

  等對方行了禮,抬起頭,瑾言才算將沈畫的模樣看清楚了。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

  不知為何,瑾言在看清楚沈畫容貌後,腦中竟想起了這句描述美人的詩詞。

  只因在沈畫那張清俊地過分的臉上,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即便是毫無遮掩地展露於眼前,但卻令人有種無端的模糊感。

  而這樣的模糊感,則是源於他表情中所流露出的情緒,太過冷冽,仿佛是一截開在雪地裡的冰寒幽梅。

  前一生,瑾言活得異常孤獨。她不怎麼攬鏡自照,但每每看著鏡中的自己,都覺得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泛出那樣淡漠無依的眼神了。

  可面對沈畫,瑾言卻看得出,在他言語溫和的表情下,揣著的,卻是一顆毫無溫度的心。

  “夫人,還請您稍退半步,待在下為令堂診脈。”

  被矮了自己足足一個頭的小姑娘怔怔地打量,沈畫也沒有半分不適應的感覺,只低聲提醒著,然後借由放置醫箱的動作巧妙切斷了瑾言的目光。

  回過神來,瑾言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抬眼看了看門口的玉簪:“你去備茶,再吩咐廚房在竹館備一桌席,順帶請了懷古晚上一起用晚膳。”

  聽見莫瑾言稱呼南華傾的庶弟為“懷古”,沈畫略蹙了蹙眉,回頭看向她,卻見得一片坦然之色,頓覺自己多心了,只含笑向著躺在床榻上的白氏行了禮。

  白氏亦略起身,頷首點頭與沈畫也打過了招呼,再聽瑾言這樣吩咐玉簪,便主動道:“沈太醫,莫宅離得侯府有一個時辰車馬,您來的不算早,若趕回去,肯定是得入了夜才能抵達,中間還會耽誤飯點,加上這天又冷,就只有委屈您在咱們莫家住一夜了。”

  沈畫本想開口說什麼,但想想若自己堅持趕回侯府肯定是大半夜了。而且在這樣的天氣趕路,馬夫和隨車的小廝會十分疲憊,也就沒拒絕:“那在下就只有叨擾一夜了。”

  見沈畫同意留下,瑾言側身與母親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便乖乖退到了床榻的尾部,沒有再說話。

  沈畫也主動坐在床頭邊的木雕福壽海棠花的矮墩上,開始為白氏診脈。

  先用一張白綾帕鋪在白氏的手上,沈畫深吸口氣,然後伸出三指輕輕搭在了腕脈上。

  號脈的過程不長,但沈畫的神色卻有些起伏。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之後,他才收了手,順帶取了白綾帕,然後站起身道:“依在下拙見,莫夫人您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因為自您的脈象看,沉穩有力,跳動有律,至少不是血滯凝澀導致的雙腿無法行動。您可否告訴在下,您是什麼時候感覺到腳使不出勁兒的?是否帶有疼痛感?另外,除了雙腳,其余肢體,比如肩臂或者手部,是否也偶有麻痺感?”

  被沈畫這樣一問,白氏也不緊不慢地道:“是這樣的,在我小時候,曾經不慎落水,還是在這樣的數九寒天裡。雖然被家人及時救上來,除了受了點風寒,並沒有什麼大礙。但從此,到了冬天我的膝蓋就會疼。雖然疼吧,用一些大夫開的膏藥敷敷,然後注意防寒保暖,就一般沒什麼影響,該干什麼還是干什麼。卻不知道今年是怎麼了,瑾兒初九回門,我只是著急去了前門迎接而已,第二天就覺得腳麻,睡一夜後,竟然直接挪動不了了!”

  “若是如此,之前您看過的大夫應該可以應付有余才對......”

  沈畫說著,臉上露出疑色:“因為您的病症從表面看,的確是風、寒、濕三氣雜至,導致的痺症。您無法行走,應該是風氣導致的行痺,只要開一些疏風活血的藥,煎了放在木桶裡侵泡雙腳便可藥到病除,至少緩解您雙腳麻痺的症狀。可為何接連來了許多大夫,都看不好呢?”

  “風寒邪濕,閉阻經脈,致使經脈不通,不通則痛......”

  一旁端立的瑾言也在這時候開了口,神色略帶愁苦:“可我母親卻只是麻木無法動作,而非疼痛,這才是讓之前那些大夫覺得難以定論的緣故。”

  回望了一眼莫瑾言,沈畫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

  言辭間,此女仿佛對醫術有所涉獵,而且還是中醫最講究的辯證思路。但眼前的莫瑾言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而已,有此造詣,自然讓身為御醫的沈畫感到困惑和意外。

  白氏也開口,略輕松地向沈畫解釋道:“我這個病年年入冬都要犯,瑾兒心疼我,所以才會涉獵一二。雖說久病成醫,但在御醫面前賣弄,倒是讓您見笑了。”

  “不,令愛說的對,而且說到點子上了。”沈畫仿佛有所悟,朗聲道:“即然您不痛,那就應該不是風痺之症。冒昧地問一句,莫夫人您可是在令愛回門的酒席上飲酒了?”

  隨即也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白氏抬手撫了撫額,歎氣道:“那日高興,自然多喝了兩杯,哎呀,我的毛病的確不能飲酒,以往從來也不曾沾過一滴,所以久而久之,倒是忘了禁忌。若非沈太醫您提醒,倒叫我忘了這一茬!”

  “這就對了。可能是您迎接令愛時受了寒,然後緊接著飲了酒,把寒氣封入了雙膝關節之中,這才導致下肢麻痺不動。”

  得了結論,沈畫便從醫箱裡取出一張淺黃色的方紙和竹管小豪,直接走到屋中的圓桌上取了茶水沾濕筆尖,一邊寫,一邊囑咐:“如此,在下開兩服藥。一副內服,以祛風疏寒,固本培元。一副外敷,煎好後放入木桶過膝侵泡,每日兩次。雙管齊下,應該三五天之後就能下地了。”

  “還是沈太醫的醫術高明。”

  白氏說著,正好和女兒的目光對上,兩人不易察覺地互相點了點頭,總算是過了這“裝病”的一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3:43 PM

第十六章 旁敲側擊

   竹館位於莫宅正房的偏院,建在一個小竹林中央,躍高了兩丈搭台,仿佛是竹海之上的一葉小舟。

  整個小館亦由碧竹所造,四面鏤空,有竹簾遮蔽,擋風隔寒,卻又能一眼貫穿周圍景致,十分別致,所以莫家一般用來招待貴客。

  入夜,竹館周圍的竹枝上掛滿了暖橘色的燈籠,迎風搖曳間,猶如波濤慢慢的燈海,將竹館烘托於其上,仿佛寒夜裡劈開的一處溫室,既有意境,又有景致,讓前來赴宴的沈畫和南懷谷都有種豁然開朗的愉悅心情。

  上前幫兩人卸下外罩的披風,小廝將沈畫和南懷谷迎了進屋,便知趣的退下了。顯然竹館中下人是不許久留的,更顯出幾分清淨無擾。

  因為主家莫瑾言還沒來,只有沈畫和南懷谷兩個。雖然兩人都是從景寧侯府出來的,但並不算熟悉,僅僅寒暄兩句不至於冷場罷了。

  不一會兒,莫瑾言也來了。一件碧綠底兒勾勒鵝黃花楹邊的小襖配一套秋香色的百褶裙,一頭烏鬢綰成雲髻別上一對鑲玉的纏絲桃花鎏金簪,瑾言的打扮即大方,又不失小女兒家的輕柔活潑,甫一進屋,仿佛有一股輕柔的暖風跟隨而動,加上她周身散出來的淡淡熏香,頓時令得滿室生春。

  南懷谷目露驚艷之色,笑著就迎了上去。

  沈畫則略微起身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待瑾言落座後,便自顧坐下了,神態不顯疏離,卻也不熱絡。

  “實在對不起,因為我要守著母親的藥熬好再侍奉其服下才能離開,所以來晚了些,讓兩位久等了。”瑾言有些不好意思,說是這樣說,實則是因為她在屋裡和白氏反復商量怎麼才能從沈畫嘴裡套出南華傾的病情,然後商量商量著就忘了時間,這才來晚了。

  “夫人一片孝心,我等多候一會兒也不算什麼。”沈畫擺擺手,表示並不介意。

  “那我就讓下人傳菜吧。”瑾言向守在門邊的玉簪示意了一下,便主動提了圓桌中央溫在小爐上的酒壺,替沈畫和南懷谷都滿了杯,然後拿了個干淨的小盞放到自己面前也斟滿:“今日備下薄酒,一來要感謝沈太醫撥冗替家母看病,二來要感謝懷古替侯爺跑這一趟,瑾言先干為敬。”

  雖然只是一錢份量的小酒杯,莫言這一個“先干為敬”下肚,雙頰還是立刻暈起了兩團粉霞,在燈火的照耀下,像極了點染了櫻桃紅的胭脂一般,煞是鮮活好看。

  主人敬酒,客隨主便,南懷谷和沈畫都立刻齊齊飲下了自己面前那杯。

  南懷谷目光落在瑾言的粉頰上,見她櫻唇微張,似是被酒辣了喉嚨,有些不適,便主動道:“嫂嫂,你還要在伯母床前侍疾,少喝些吧。”

  “懷古,你我之間乃是親眷,還好說。但沈太醫不辭辛苦,以御醫之尊為我母親看診,即便我不勝酒力,也要做出表率的。所以你不用勸了。”說著,莫瑾言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滿滿的,看樣子,竟是要對沈畫連敬三杯!

  “嫂嫂,你都這樣說了,不如就由懷古來代勞吧。”南懷谷哪裡看得下去瑾言這樣嬌弱的少女逞強,張口一說,順手就把她身前的酒壺奪了過去,然後自顧斟滿了:“沈太醫,您不介意我替嫂嫂敬您吧。”

  “自然。”沈畫沒說什麼,畢竟他只是個客,莫瑾言這個主家要殷勤周到,自己除了作陪,卻不能推卻。再說他是男子,飲酒忸怩,未免顯得不合時宜。

  就這樣,南懷谷連干了三杯之後,臉頰也紅了起來,而且眼神老是往上飄,看起來有些微醺之態。瑾言看在眼裡,卻沒停,好不容易等南懷古替她“酒過三巡”,此番卻又主動給自己和對方都倒滿了杯盞,然後十分誠懇地看著南懷谷:“懷古,多謝你替我敬沈太醫,但這一杯,我卻是要敬你的。”

  “我干杯!但嫂嫂您是長輩,請務必不要勉強,您隨意就是。”南懷谷是少年人的心性,雖然酒量著實不夠看的,卻還是主動“刷刷刷”接連又喝了三杯酒下肚,爽朗大方的緊。

  一旁的沈畫見莫瑾言只小口地抿了三下,再看南懷谷,六杯酒下去已經臉紅成了豬肝,隨即心下就生出來一抹不妙感來,總覺得莫瑾言似乎有意要灌醉南懷谷。

  果不其然,等南懷谷放下酒杯後,雙眼一翻,竟直接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害得後來玉簪帶著小廝來上菜都得繞著南懷谷趴著的地方放置,以免他一抬手就打翻湯湯水水的,弄髒衣袖。

  “這個懷古,酒量如此差,卻又逞強。”瑾言看到南懷谷喝倒下了,嘴上念叨了兩句,卻露出一抹不易察覺地笑意來,然後轉而看向沈畫:“這樣也好,有些話,當著懷古的面,我還真不好開口問沈太醫呢。”

  “夫人,您......”

  沈畫一開始根本想不到這兒來,但此時看到莫瑾言略顯稚氣的臉上露出一抹愁容,一雙水眸卻異常沉著,猶如一汪深潭看不到底,就立刻明白了,然後語氣一變,帶著幾許難掩的疏離:“夫人是有意讓南小爺醉酒,是為了問景寧侯的病情吧?”

  “沈太醫是個明白人,妾身這廂就不遮掩了。”

  瑾言直起身來,面對沈畫“抗拒”的姿態,她卻放柔了語調,用著原本就輕靈如天籟般的嗓音輕輕道:“我知道自己嫁入侯府是為侯爺沖喜祛病的。可洞房花燭那一夜,侯爺親口告訴我,說......說他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

  重復著瑾言說出的這四個字,沈畫的神情一變,變得十分古怪,而且半晌沒喘口氣,一如慌忙間吞下了整個包子的惡鬼,而且還是死不了被噎得難受那種!

  “雖然侯爺的病情有皇后下令不許打聽,身為侯爺的妻子,也應該遵循長輩的旨意,可......”說到這兒,瑾言原本白皙的玉顏泛起一抹微微的緋紅之色來,語氣也顯得有幾分嬌羞:“我畢竟是嫁到侯府沖喜的,若是侯爺因病不能人道,那我也至少應該有知情之權,所以還請沈太醫您體諒小女子的心情,透露一二侯爺到底什麼病,這樣我才好知道將來會不會被南家以無所出而掃地出門。”

  好一個“理由”啊!

  若是可以,沈畫此時簡直想沖到外面的竹林狠狠喘口氣,然後再大笑三聲。可面對一臉謹小慎微的莫瑾言,沈畫真的無法以一個醫者的身份,向她這個小姑娘討論南華傾是否能夠“人道”的話題。

  見沈畫只側過頭看著竹簾間隙,目光似乎飄遠了不少,瑾言只好一咬牙,將自己一把碎玉般柔軟的聲腔放到盡量怯懦的語調上,然後吐氣如蘭地輕歎一聲:“若是侯爺的病真的藥石無靈,那能夠活多久,沈太醫您至少可以告訴妾身吧!嫁雞隨雞......哪怕是明天就守寡,小女子也認命了!”

  “不!沒你想得那樣嚴重!”

  回頭脫口而出,沈畫才發現自己竟然著了“道”。明明心底鐵了意志不會多說一句,沈畫卻在莫瑾言過分柔軟嗓音下不自覺地松懈了心神。

  身為御醫,受托負責照看南華傾的病,他本不該與莫瑾言這個新晉的景寧侯夫人言及半句。

  更別提,南皇后對其胞弟的病諱莫如深,其後還牽扯了許多人的生死,更有許多變數。雖然眼前這個嬌弱的少女看似無足輕重,但萬一......

  想到這兒,沈畫胸中憋悶,一陣陣的後悔,臉色也明顯變得十分難看:“夫人應該明白,在下是奉皇后之命前來侯府暫住的,聽從的,也是皇后旨意。皇后曾下令,要對侯爺的病情嚴格保密。剛剛在下所言,已經違背了懿旨。若是夫人明理,就不要再追問了,更不要再以任何方式打探,否則,您會得不償失的。”

  “多謝沈太醫提點,妾身明白了。”被燭火照耀地目光泛出淡淡的晶瑩淚點,隨著瑾言一眨眼,又消失不見了似得,整張臉也透出幾許超越少女稚齡的疲憊和寂靜:“不早了,母親還病臥床榻,沈太醫您自便,我先回避了。”

  說著,瑾言起了身,正欲離開,似是想起了還醉的不省人事的南懷谷,步子略有猶豫。

  “夫人您請回吧,南小爺自有在下照看。”

  沈畫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瑾言回頭看了看他,略一點頭算是謝過,這才推門而出,身影沒入了夜色之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3:43 PM

第十七章 突如其來

   第二天一早,沈畫連早膳都沒有用,就准備從莫宅出發回到侯府。

  莫瑾言作為主人,自然要親自相送。

  穿著件緋色底兒繡綠萼花紋的披風,站在大門口,瑾言抬眼看著滿天的陰翳,似乎是風雪要來了,心下有些不安。

  沒多久,沈畫也從府中匆匆而出,青綠的長袍顯得身形清俊修長,後面還跟著個小廝,手裡拿著件厚厚的大氅,似是想為主子穿上,步子極快地往前趕著。

  許是沒有料到莫瑾言會親自送到門口,沈畫邁步出門,看到立在門邊的嬌小身影,一愣之下才微微屈身執禮道:“臘月裡風大天寒,夫人還是快請進去吧,萬一您也受涼了,那令堂床前就沒有侍疾之人了。”

  “倒是沈太醫,今日看起來天氣不怎好,您還是穿上這件大氅吧,別讓下人難做。”瑾言卻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沈畫身後的小廝。

  小廝感激地沖莫瑾言笑了笑,趕緊上前准備都開大氅給沈畫披上。

  “無妨,在下立刻就要上車,車廂裡卻是不冷的,穿多了反而麻煩。”沈畫卻抬手阻止了,只示意小廝去放置行李,然後又對著瑾言行了一禮,看樣子就要告辭離開了。

  瑾言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聽見巷口出傳來一陣急過一陣的馬蹄聲。

  很快,就有一個灰袍男子騎行而至,容貌清秀,年紀頗輕,但一路疾馳間神色似有慌亂。

  此人瑾言看著有幾分面熟,卻每立刻想起來哪裡見過,正准備讓門房去問,那男子卻翻身下馬,徑直往沈畫面前而來:“沈太醫!侯爺犯病了,還請您立刻啟程去往慈恩寺一趟。”

  聽了此人說話,瑾言才想起來,他正是那一夜在西苑突然出現的兩個灰衣人之一嗎!應該是叫做拂雲的。

  “犯病了?”

  沈畫挑著眉,一渡步就直接跨上了車廂,看樣子也有些著急:“拂雲,你帶路,慈恩寺離此不遠,咱們立刻出發!”

  “等等!”

  卻是瑾言叫住了沈畫。

  聽見南華傾犯病,瑾言有種十分不妙的感覺,直接跨出門欄,沖下階梯,伸手就拉住了即將上車的沈畫:“沈太醫,您帶我一起去吧。身為妻子,丈夫有病卻不在身邊,著實不該。”

  “你......”

  被瑾言一扯,沈畫半邊身子只得又從車廂裡探出來:“夫人,令堂正在病中,正需要您的照看,慈恩寺有在下,侯爺那邊還請夫人放心。”

  瑾言卻很堅定地搖著頭:“我母親昨夜服了您的藥,也泡了腳,已經好了許多,可見是有效的。但侯爺那邊......他一個人在慈恩寺,身邊是否有人可以照看生活,又是否住的方便舒適,妾身真的不放心。還有,即便您不帶上我,我也可以直接讓莫府派車前往,只是那樣一准備太花時間,所以請您先捎帶我一程,到了慈恩寺,我會親自給侯爺解釋,不會讓沈太醫您難做的。”

  說著,瑾言已經撩開披風,伸出一只腳踏上了車廂的橫欄。沈畫不得已,只好往車廂裡鑽,免得把莫瑾言擠到。

  成功上車,瑾言才回頭囑咐玉簪:“你去給夫人解釋一下,就說我耽誤兩天。另外立刻讓府中准備車馬,還有我在慈恩寺過夜的一些用度行李,稍後一起過來。我這廂先跟沈太醫去看望侯爺。”

  “知道了,夫人您放心吧。”玉簪見自家主子說著話已經和沈太醫都進了車廂,答了一句就趕緊囑咐門房備車,她自己則飛快地往正屋跑去,得先給白氏稟告,還得收拾莫瑾言過夜要用的行李。

  ......

  沈畫所乘坐的車廂雖是侯府所有,卻不如莫瑾言乘坐的那一輛寬敞舒適,不但小了一圈,而且沒有過多的內飾,只在坐下有一層三指厚的繡緞墊子,連個靠墊都沒有。

  但小有小的好處,加上車廂裡擠了兩個人,門簾一方,捂得又十分嚴實,所以瑾言一點兒都不冷,只想著這一次若能再見南華傾,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呢?

  相比神態自若的莫瑾言,同車的沈畫卻面容有些僵硬。畢竟車廂極小,鼻息間不斷有瑾言身上傳出來的淡淡馨香,他又是大夫和藥師,對氣味很敏感,這種屬於少女的清甜味道讓身為男子的沈畫很不適應,只能閉上眼睛,盡量調整呼吸,當做對面的莫瑾言不存在。

  從莫宅到慈恩寺一路快馬加鞭也要半個多時辰,拂雲在前頭帶路,速度很快,駕車的車夫也甩著鞭子,盡量想要跟上。

  只是這樣一來,馬車就有些顛簸。

  不多久,沈畫感到車廂裡有些窸窣的聲音傳出,睜開眼,就看到莫瑾言臉色不太好,蜷縮著身子盡量靠在車廂壁上,馬車每抖動一下,她的臉就白上幾分,看來很不適應這樣顛簸的趕路。

  本不想多事,但沈畫看著莫瑾言嬌小的身子,蒼白的唇色,她畢竟只是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而自己又是個大夫,視若無睹的話,有些違心,便從腰際取出一個玉蘭花形的瓷瓶,然後遞給她:“夫人,這裡面是生姜、麝香、橘皮碾碎後用醋泡的汁,你聞一聞,會舒服些。”

  瑾言伸手接過,來不及道謝就直接扒開塞子放到鼻端,一股清涼舒爽的氣味鑽入鼻息,總算把想吐的感覺給壓了下去。

  “要不我讓拂雲慢些,再這樣顛簸下去,夫人肯定會受不了的。”沈畫說著,用手敲了敲車廂壁,車夫就應聲勒馬將車停了下來。

  “怎麼了?沈太醫?”

  拂雲也勒馬回頭詢問,神色有些不解和著急:“路程剛剛過半,沈太醫,咱們快走吧。”

  “不用管我。”

  瑾言也伸手輕輕扯了扯沈畫的衣角,小聲地說:“我聞了著瓶中的味道,已經好了許多,還有一刻鍾的路程,忍忍也就過了,沒必要耽誤行程。”

  “也罷。”

  沈畫想了想,便伸出頭囑咐車夫稍微把車架得平穩些,然後朝拂雲揮手示意,一行人便又出發了。

  ......

  等拂雲領著沈畫和莫瑾言來到慈恩寺所在之地,已經是晌午了。

  沈畫沒來得及和莫瑾言交代什麼,就急匆匆從車廂跳下去,與拂雲直奔景寧侯所居的禪房。

  莫瑾言是個女子,來到寺廟,又無隨行的下人可以使喚,只好撩開車簾子,自行往下一蹦,然後匆匆忙忙地跟上,生怕自己被落下,不然,這偌大一個和尚廟,她還真沒辦法自行找到南華傾。

  很快,拂雲就領著兩人來到了位於寺廟後院的一個齋室,也不敲門,就直接推開了:“侯爺,沈太醫來了......夫人,也來了。”

  “什麼?”

  匆匆跟進屋中的莫瑾言只聽見“什麼”這兩個字,就感到一陣寒意用來,往後一看,以為是屋門沒關。

  可屋門明明是緊閉的,還是自己剛才親手關上的啊?

  按下心頭疑惑,瑾言回過頭,卻發現屋中燃了好幾個炭盆,陣陣熱氣直冒,哪裡有半分寒意,便趕緊往南華傾的位置望去。

  南華傾還是一臉如紙般的蒼白,沒有顏色,沒有溫度,但卻襯得一雙黑眸極為明亮。

  待莫瑾言打量的時候,目光正好和南華傾的碰在了一處,恍然間,瑾言只覺得剛才那種寒意又瞬間襲來,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夫人,你怎麼來了?”

  瑾言正要開口,南華傾卻只顧接著又道:“拂雲,你帶夫人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尋個清淨暖和的齋房,別怠慢了。”

  “是,主人。”

  瑾言再次准備開口,一旁的拂雲卻已經身手極快地拉開了屋門,一股冷風直灌而入,根本容不得自己耽誤,只得轉身先出了屋子。

  看到莫瑾言離開,南華傾臉色再次一邊,看向沈畫的眼神很是不滿:“你主動幫她母親出診已是我意料之外,怎麼這會兒竟和她一起來?”

  “你這個新媳婦兒可不好對付。”

  比起南華傾毫無遮掩的冷意,沈畫的淡漠仿佛已經刻入骨髓,只面無表情地道:“為了你這個‘不能人道’的夫君,她一個小姑娘也真不容易。”

  “噗——”

  只聽見齋房中傳出一聲怪響,偶然經過的僧人們都不由得駐足一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侯爺,你怎麼吐血了。”

  下一刻,又聽見齋房中傳出這句話,僧人們才釋然了,搖搖頭,對身患重病的景寧侯不禁又多了幾分同情,暗想這段時間得在素齋上用用功夫,讓侯爺好好在此養病才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3:44 PM

第十八章 因禍得福

  作為身份尊貴的景寧侯,南華傾什麼都不缺,唯獨良朋好友,僅此一個,就是沈畫。

  兩人年紀相當,脾氣也差不多,一個冷漠無情,一個淡泊清逸,本來都不是喜好交友之人,卻在常年的相處中有了幾分默契,亦暗暗滋長出猶如手足的情誼來。

  聽見沈畫不熱不冷地拋出“不能人道”這幾個字,南華傾胸臆中本就堵了許久的一口污血直接噴了出來,灑在齋房的青石地面上,黑漆漆的,散發出一種難聞的腥臭味。

  “咦——”

  沈畫看到南華傾“吐血”,不但沒有緊張,反而露出一抹如釋重負般的表情,上前蹲下,仔細看了看地上的一團污血,也不在意是否污穢,用手指沾了一點,輕輕捻開來湊到鼻端聞了聞,抬起頭來,目光深沉:“侯爺,看來你這次沖喜是沖對了。”

  吐出這口污血,南華傾也頓覺輕松,胸口一直悶壓不解無法呼吸的感覺似乎消失了似得,蒼白的臉上也好不容易恢復了幾分人色。但看到自己吐出來的污血如此觸目,南華傾白了沈畫一眼:“你是什麼大夫,成心看我笑話麼?別說不正經的!”

  沈畫卻是一臉嚴肅,用著再正經不過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侯爺當年中毒,一直未能徹底根除,這幾年來,余毒蔓延攻心,久而久之,怕是挨不到多久。而侯爺剛才吐出的這口污血,在下之前想了很多辦法都不曾逼出來。卻沒料到新夫人一來,事情竟如此順利,看來欽天監也不是不學無術之徒,真給侯爺您找來個八字旺夫的。”

  “怪不得這一口污血吐出來,本候胸口發悶的症狀就減輕了許多。”

  南華傾原本緊蹙的眉頭稍微展開了些:“那你原本說我還有五六個月的性命,如今又能延續多久呢?”

  “不好說,或許一年,或許兩年,只能看後面的醫治效果才能定奪。”

  沈畫有些不忍看向南華傾,因為他知道,南華傾表面故作灑脫,但心裡,還是很不甘心的。而且,萬物生靈,無論是人還是微不足道的螻蟻,都想要活命,哪怕苟延殘喘,也想活下來,這就是自然的定律,誰也無法超脫。

  “罷了,有個一兩年實在是比五六個月後就死了要好太多,本候還有好些事情沒做呢!”南華傾見沈畫不正面回答自己,眼底閃過一抹黯然之色,語氣卻一如既往的冰冷:“喂,你是怎麼知道我拿‘不能人道’當借口的?難不成那小姑娘找了你打聽我的病情?”

  “嗯,我正要往下說,只是被你‘吐血’給打斷了。”

  沈畫卻自顧走到屋中的圓桌坐下,然後斟了杯熱茶,似是腦中閃過什麼有意思的畫面,竟會心一笑,唇角上揚,看起來一派春風拂面。

  “那你快說!”

  南華傾挑挑眉,輕揚了揚衣袖,也從床榻上坐起身,隨手操起旁邊矮幾上的一杯暖茶,走到一旁的隔間裡漱了漱口,覺得清爽些,才繞出來對著沈畫落座。

  面對性子淡泊如白水般的沈畫,南華傾見他竟笑得如此古怪,不由得生出幾絲狐疑來:“你撞鬼了麼?”

  “沒有,是想到了好笑的事兒。”沈畫抬眼,笑意仍掛在臉上:“而且這個好笑的事兒,還和你有關。”

  “什麼事兒能讓你笑成這樣?”按捺著心中強烈的好奇,南華傾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指尖卻在圓桌上劃來劃去,透露出幾許焦躁。

  沈畫喝了口茶,潤了潤唇,這才緩緩道:“還不是你的事兒。由於你自己借口說‘不能人道’......”

  “噗——”

  又是一口噴出來,還好不是血了,只是剛喝的茶水,南華傾臉色白中泛紅,有些氣急:“你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知道我是病人麼,再吐口血,肯定就不是污血了,別老拿那四個字來反復說行不行!”

  “哪四個字?”

  沈畫一本正經。

  “你!”

  若非南華傾對沈畫太過了解,否則根本看不出他是在開玩笑。

  “好了好了,你先聽我說完。”

  沈畫斜了南華傾一眼,似乎覺得這樣的景寧侯比平素裡冷若冰霜的樣子要有趣許多:“之前莫家傳出話,說莫夫人得了怪病,下肢雙膝至雙腳都無法動憚。後來你的小媳婦兒找到我,我也推脫不得,只能前去診治。結果......她下來主動向我打聽,想知道你的病會不會影響子嗣,你說,我該何回答呢?”

  “就說跟著我這個景寧侯只能守活寡就行了。”

  南華傾抿了抿唇,腦中掠過莫瑾言剛才匆匆跟進屋的樣子,那慌忙的神態,像是死了丈夫似得......

  誒,這不是自己咒自己麼!

  收回這個念想,南華傾倒真覺得這個小媳婦兒有些麻煩了,露出一抹不耐的表情:“沈畫,以後你別和她私下接觸。這個小姑娘不是個好糊弄的,而且語不驚人死不休,大婚那一夜,竟然要來主動與我圓房,差點沒把我給嚇死。所以才想出個借口搪塞一下罷了。”

  “你也不至於用這樣的借口吧。”沈畫眼神有些飄,嘴角扯了扯,似乎是在強忍笑意,所以面部表情有些異樣:“就說久病未愈,不適合與她同房就行了。”

  “她再找你打聽,你就直接告訴陳柏,他自會往宮裡遞消息。”南華傾恨恨地咬了咬牙:“皇后的懿旨都敢不顧,看來是該教訓教訓這個不知禮數的小丫頭才對。”

  “你的病,的確讓人挺著急的,也怨不得人家小姑娘。”沈畫想起莫瑾言一副謹慎的樣子,說話做事卻出人意料的決絕大膽,這樣的女子,不知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呢。

  “好了,你匆忙趕來,我現在也沒什麼事,就去歇著吧。”

  擺擺手,南華傾站起身來,自顧走到床榻邊拿起一本佛經,就送客了:“走的時候,順便把莫瑾言捎帶回去,別留下麻煩給本候。”

  “告辭。”

  沈畫也不停留,看了一眼南華傾就徑直出去了。

  來到屋門口,看到拂雲和浣古守在那兒,沈畫想了想,把給南華傾調理身子的方子改了改,又仔細囑咐了兩人抓藥熬藥的事情,才叫了一位僧人帶路往另一個院子的齋房而去。

  ......

  早已安頓下來的莫瑾言此刻根本在齋房裡呆不住,想起先前見到南華傾的樣子,竟是那樣蒼白的臉色,整個人半躺在床榻上,仿佛一碰就會化為碎片,讓人不忍多看一眼。

  不覺頭上太陽穴突突直跳,瑾言斟酌了片刻,干脆抓起披風從屋裡走了出去,想要在南華傾的屋門口守著等消息,也比自己在這兒干著急的好。

  誰知剛推門而出,瑾言就看到一個小僧領著沈畫向自己所居的小院走過來,便立刻迎上前。

  小僧看到莫瑾言,先是恭敬地半屈身福了一禮,然後道:“夫人,實在對不住了,本寺原本不招待女香客留宿,所以齋房也未曾區分男女。一共也就兩個院子。如今景寧侯占了一個乾院,只剩下這一個坤院,卻是住滿了男施主。不過您既是景寧侯的夫人,小僧也不得不厚著臉皮請求您暫時搬去乾院與您的夫君住一起,讓出坤院這最後一間齋房給沈施主,可好?”

  “小師父您客氣了,我本該守在侯爺身邊的。”

  莫瑾言哪裡會介意,直接就答應了。

  而且她頓時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對了,竟能和南華傾住在一個院子裡,實在是超出了之前的預期。所以她也沒耽誤,向小師父點點頭,又向沈畫頷首施了一禮,便趕緊往南華傾所居的乾院而去。

  倒是沈畫想說什麼,卻找不到任何借口阻攔莫瑾言。畢竟人家小和尚說的在理,他也不可能留了一個女客,還是尊貴的侯夫人同住一個院落,所以只得看著莫瑾言身影從院門口閃過,然後暗暗地同情起了南華傾。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3:44 PM

第十九章 寺中孤墓

   莫瑾言頂著寒風來到南華傾所居的乾院,卻被攔住了。

  拂雲和浣古一左一右,兩人伸開手來,猶如憑空一到門閂,令莫瑾言不得而進。

  耐住性子,瑾言掃過高了自己大半個頭的兩個人,只得收起步子,攏了攏領口:“我來見侯爺,請讓開。”

  兩人對望一眼,臉上露出一抹難色。

  浣古蹙著眉看向拂雲,示意他來應付。

  拂雲只得向著莫瑾言行禮道:“夫人,侯爺在慈恩寺是來養病的。並且吩咐小人等,除了沈太醫診脈,其余人等都不見。”

  “我是侯爺的妻子,難道不能見自己的夫君?”

  莫瑾言早知道會被阻攔,但她並不甘心,昂了昂頭,臉色無比嚴肅:“再說,我只是進去給侯爺請個安。若是侯爺需要靜心養病,他自會告訴我,我也會退出來。你們兩人這樣就將我阻隔在外,於情於理,恐怕都是不合的。”

  “這......”拂雲語塞,看了看浣古,對方卻直接收起了攔在半空的手,且側開了身子,根本沒有打算再阻止莫瑾言。

  拂雲卻堅持將莫瑾言給攔住,手直直地橫著:“侯爺正在用膳呢,要不,請夫人稍後再來。”

  “哦,那正好,我還沒吃午飯。”說著,瑾言一踏步,擠開了猶自還想擋住自己的拂雲,然後邁著大步,徑直往裡而去。

  ......

  “你怎麼不阻止一下!”拂雲看著莫瑾言推開了屋門,想著等會兒主子的怒氣肯定會系數灑在自己身上,只覺得天就快要塌下來了。

  “你阻止了,還不是一樣。”浣古卻沒什麼表情,看了一眼莫瑾言關上門,然後隨口說了句:“我去看看晚膳准備的如何了,你繼續守著。”

  “你這小子!午飯還沒用完,什麼晚飯准備的怎麼樣了!”

  眼看浣古“嗖”的一下消失在寺院的圍牆外,拂雲跺了跺腳,突然想起了什麼,然後自言自語地說:“對了,晚膳後還有一頓湯藥,沈太醫吩咐須得溫熱了服用,我也得去准備一下。”

  說完,同樣一個閃身,拂雲也沒了蹤影。

  ......

  正端著一個瓷碗准備喝口熱粥,南華傾聽見門口似有聲響,待抬起頭來看是怎麼一回事兒,卻發現屋門被人直接推開了。

  “侯爺,待妾身來伺候您用膳吧。”

  一進屋,莫瑾言就反手將門關上,然後褪下披風,三步並兩步地直接來到南華傾的身邊,奪了粥碗,取了勺子,就准備喂他。

  南華傾一開始有些沒反應過來,等一勺粥已經湊到自己唇邊,才意識道莫瑾言竟不請自來,眉頭一沉,伸手擋開了她:“你怎麼進來了?拂雲和浣古呢?”

  “侯爺,身為您的妻子,此時此刻,若是不能呆在您身邊,我還能去哪裡呢?”

  目光含著半分晶瑩的微茫,瑾言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氣,眼淚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一副委屈的小嬌娘模樣:“獨守洞房夜,是因為侯爺您還在病中,也就罷了,身為妻子,妾身也體諒您的處境。可三朝回門之時,您卻寧願住在寺廟中,也不遠陪同妾身回一趟娘家.....”

  “本候需要在慈恩寺靜養。”

  南華傾的聲音雖然仍舊冰冷,卻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緩和。

  面對一個柔弱無依淚眼婆娑的小姑娘,南華傾很難做到完全的不近人情。可身邊若是多了這樣一個小麻煩,將來恐怕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大困境,令得南華傾不得不硬下心腸。

  “那妾身就在這兒伺候您吧。”

  看到南華傾的眼神裡中流露出一抹不忍,瑾言以為自己成功,心下一喜,就把放低了的手又抬起來,准備喂他吃粥,眼淚也收住了沒再繼續往下滴落。

  卻沒想,南華傾沉吟這片刻之後,卻是一伸手,“啪”地一下就把瑾言手中的瓷勺掃落在地,然後支撐著從桌邊站了起來,背對她,一步步走到了床邊:“從頭到尾,本候就沒有想過要娶親,所以你若乖乖地不要在本候面前晃蕩,或許,還能穩坐侯府夫人的位置,衣食無憂,可以安度余生。但若是你再企圖接近本候......那你的下場,應該不會比地上的碎瓷好多少。”

  聞言,莫瑾言被強行拂開的手還猶自有些發抖,低首看著地上的碎瓷片,再抬眼看向南華傾的背影,她根本沒料到南華傾竟會如此厭惡自己,甚至不惜做出這樣粗暴的舉動,說出這樣直白的話來威脅自己!

  是留,還是走?

  活了三十年,莫瑾言一直是樂觀的人,哪怕重生之後親眼看到了南華傾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她也存了一絲希望,想著若自己和南華傾成了真正的夫妻,是不是他就能活下去,再然後,她也不至於背個克夫之名,只能存活在侯府的一方小院中,最後孤寂而終......

  “還不出去麼。”

  再次開口,南華傾的聲音已經沒有了溫度,有的,只是難以掩飾的厭惡。

  深吸了口氣,瑾言腦中暫時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堅持不走也討不了什麼好處,玉牙緊咬了唇瓣。

  罷了,硬碰硬不會有好結果。

  莫瑾言不想又惹得南華傾動氣,默默的沒有開口,只轉身,步子有些飄忽地推門而去。

  等走出去,莫瑾言才發現自己忘了拿披風,身上的夾棉襖子不厚,但室外的冷風卻一股接著一股地吹來,像是無數把刀子在割著自己的臉。

  並不是沒有勇氣再一次回到那間屋子,瑾言只是覺得自己有些不爭氣,然後發狠地擦了擦臉上掛著的淡淡淚痕,又用雙手攏住領口,提步就走,根本不想再停留哪怕片刻。

  但之前的坤院恐怕是回不去了,那兒都是住的男客,最後一間屋子也讓給了沈畫,就算回去了,也沒有落腳的地方,弄得自討沒趣,瑾言看了看路,想也沒想,就徑直朝前頭的大佛殿而去,想等著玉簪來了,便能立刻乘馬車回去。

  此時正值晌午,僧人們都去了飯堂用膳。用完膳,也都直接回僧房休息。所以莫瑾言一路走,都沒遇到個和尚問路,加上慈恩寺非常大,來時,她只匆匆跟著拂雲和沈畫,根本沒記住路,很快,她就發現自己迷路了。

  “明明來的時候大佛殿在西邊啊,怎麼......”

  穿過了好幾座請冷冷的小佛堂,瑾言卻發現前面出現的是一座小山林,哪裡有半分大佛殿的影子呢?

  抬手擦了擦額上的細汗,瑾言有些無語了,想著或許前世裡困守在高牆小院中,對方向有些模糊了,加上沒出嫁的時候,去哪兒都有馬夫和丫鬟跟著,皆無需自己來辨明道路。

  可現在卻好,自己餓著肚子,衣著也單薄,雖然走了一會兒身上有些發熱,倒不覺的冷,但很快若是不找個避風的地方,多半是要著涼的。

  想著,瑾言一咬牙,想先折返回到之前經過的那個小佛堂,至少找打一個僧人帶路再說。

  可就在瑾言一回頭的時候,眼角卻瞥見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這小山林是一個坡地,幾乎沒有路,卻依稀可見一條被認為踩出來的小徑。說是小徑,其實也就是兩邊的雜草長得高些,隱約可以供一個人通行其間罷了。而小徑的盡頭,就在山坡的最高處,那裡,立著一個差不多兩人高的佛塔形建築。

  “這裡怎麼有個佛塔?”

  自言自語地念叨著,瑾言心中生出了幾分好奇:“佛塔應該是用來供奉捨利等佛門法物的,一般來說,都建在寺廟的風水中心之地,可這裡明明是一片荒林,而且,這佛塔看起來僅有兩,一般寺廟都不可能用這樣簡陋的佛塔來供奉法物的。”

  再回頭看了看那邊自己經過而來的小佛堂,清清靜靜,除了陣陣的冷風拂過,再沒有半個僧人出現了,瑾言扭過頭,惦記著眼前古怪的佛塔,干脆提起裙角,就往小山坡中間的山徑走了上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03 PM

第二十章 黃土掩玉

   等走得近了,莫瑾言走才發現,此處根本不是一個佛塔,而是修建的十分巧妙的一個墳頭。只是從背面看過去,形狀下寬上窄,錯落而上,又被樹林掩蓋,光影變幻間,看起來和佛塔有些類似而已。

  含著幾分好奇,瑾言沒有離開,提步,往這座墳的正面繞去,卻發現前方竟是一片開闊,遠遠望去,山黛列眉,樹煙綰髻,幽雅中透著舒朗廣闊的意味,乃是風水絕佳之地。

  可這樣好的一塊寶地,又是在慈恩寺,為何會有一座孤墳呢?

  低首,看著墳前一片雜草叢生,瑾言環顧四周,移步,繞過墳堆,耐不住好奇,暗想:“恰好我與你遇見,且上前看那碑記是怎麼寫的。”

  上前一瞧,卻發現那碑上青苔都已長滿,令得瑾言微微蹙眉。

  她不明白,這慈恩寺裡僧人那麼多,為何卻唯獨沒有人前來祭掃這座孤墳呢?

  伸手拂開幾叢雜草,瑾言只看到了一個“玉”字,便再無其他祭言銘文。

  但就是這個簡簡單單的“玉”字,卻透著幾分古怪。

  輕輕摩挲著墓碑上唯一的這個字,瑾言感覺有些割手,雖然看似刻畫地有些潦草,但力道深入,像是誰用劍為筆,然後灌滿了力氣往石碑上摔下去,銳利而霸氣,有種宣洩的意味。

  “無論你生前何等模樣,死後,卻是落得寂寞如斯......”

  低喃見,莫瑾言有些傷感,總覺得這一座孤墳中所埋之人和自己前世何其相似,都是孤零零的。差別卻是,墳主已死,自己死後卻又活過來了而已。

  不過比自己來,瑾言覺得墳中之人還要可憐寫,就算被葬在國寺的風水寶地,卻也無人祭掃,掩不住那透骨而來的淒涼。

  “既然遇見,就是我與你有緣。本該為你上柱香才好,卻又不曾帶得火燭香蠟來。也罷,我便留詩一首,你九泉有知,方能走的安然吧。”

  沉聲低喃,瑾言從一旁的枯樹上折了個木枝在手:“我就把詩刻在你的碑上吧,免得整個碑上空空只一個‘玉’字,顯得那樣稀疏空落。”

  手持木枝,莫瑾言撮土為香,屈身拜了拜,然後才在布滿青苔的墓碑上寫下了四句詩:

  明月冷鴛被,

  暗塵封鏡台。

  玉雖黃土掩,

  名未白雲埋。

  ......

  “夫人——”

  “夫人您在哪兒?”

  “主子——”

  剛落筆,瑾言不經意間仿佛聽到了不遠處寺中傳來了陣陣呼喊聲,像是玉簪到了,在四處尋自己。

  心中一喜,這下總算不用餓著肚子吹著冷風和孤墳同病相憐了,莫瑾言將樹枝留在了墳前,臨走前,又看了一眼自己刻下的詩,暗想“這位‘玉’人,若有機會,我再來慈恩寺,一定帶上香燭紙錢為你祭拜”,然後便循聲而去,離開了此處。

  ......

  令莫瑾言沒有料到的是,不但玉簪來了,南懷谷竟然也來了。

  少年人特有的意氣在寒冬臘月仍就張揚地如青松碧竹,加上南懷谷一張妙如潤玉的臉,看得莫瑾言意外之余,心下略有感動。

  “嫂嫂......”

  見莫瑾言只一身薄棉夾襖,在大冷天連披風也不曾穿一件,南懷谷下意識地就想到了自己那個稱病的堂哥,總覺得肯定是南華傾虧待了莫瑾言,臉上隱隱浮現出一抹怒意。

  玉簪也看到瑾言的形容有些憔悴,什麼也沒說,一咬牙,眼淚就落了下來,直接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層小襖,披到了瑾言的身上。

  “我沒事兒,只是從侯爺屋裡出來的時候忘了帶走披風。”瑾言一只手拉了玉簪,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淚。

  明明是大冷的天一吹風,指尖的眼淚就冰涼透骨了,但瑾言卻覺得心下溫暖無比,柔聲道:“你別著涼了,趕緊去取一件我的外袍穿上,我不想呆在慈恩寺了。行李也不用卸下來,直接回莫府吧。”

  南懷谷見玉簪躊躇不前,又冷得渾身哆嗦,便道:“玉簪姑娘,你去吧,我陪嫂嫂走過來便是。”

  玉簪就是不想南懷谷和自家主子呆在一塊兒,可看著瑾言根本不願在此地多呆,自己身上又冷的不行,只好對行了一禮:“奴婢先去馬車那邊,囑咐車夫不要套馬,准備好直接折返回府裡頭去。”

  見玉簪撒腿就跑,瑾言有些擔心,怕她冷著了,也怕她摔著了:“這妮子,冒失的緊。”

  “玉簪姑娘是個護主的。”

  南懷谷的語氣卻帶著幾分無奈,想起之前他死皮賴臉要跟著玉簪一起來慈恩寺,對方卻根本不同意,耗了好半天,還是自己厚著臉皮直接擠上了馬車,玉簪沒辦法,不願再耽誤,這才就范。

  當然,莫瑾言不知道這裡頭的玄機,只當南懷谷不放心玉簪一個人來接自己,所以才跟著到了慈恩寺。

  將莫瑾言一路帶到慈恩寺的大門口,南懷谷朝著她行禮道:“嫂嫂,馬車坐不下,懷古就不跟著一起回莫府了。”

  “你和沈太醫一路吧,他或許明後天就會回侯府,屆時,你也不用再來莫家接我了。”瑾言知道南懷谷一個男子跟著自己和一個丫鬟上路不太方便,也沒邀他同去,點點頭,頷首施禮,見玉簪已經在等著自己了,這才上了馬車。

  不再耽誤,瑾言只讓慈恩寺備了些干糧和熱水在路上裹腹,馬車便啟程回了莫府。

  還好,莫瑾言有家中母親猶在病中作為借口,慈恩寺的僧人們也沒有覺得奇怪,為什麼景寧侯的夫人來了又匆匆走了。

  而留下來的南懷谷,則被安排與沈畫同住在了坤院的一間屋子裡。

  看到南懷谷出現,沈畫先是吃了一驚,再一想,或許是他聽了自己堂兄發病想來探望,便沒有多問,只道:“景寧侯的病情已穩定了不少,明日我便會啟程回侯府,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吧。”

  “即是如此,我也不用專程過去看望侯爺了,免得他覺得煩。”南懷谷語氣裡還含著幾許怒意,說完就徑直走向屋中另一張空置的床榻,看得沈畫有些不明所以。

  “對了,嫂嫂已經回莫府。”爬上床,南懷谷回頭望南華傾所住的方向看了一眼:“沈太醫您過去診脈的時候給捎帶一句話吧,但或許我那個堂兄侯爺根本不在乎吧。”

  說完,拉過蓋被將頭整個蒙住,南懷谷便沒了動靜。

  沈畫愣了愣,不知道南懷谷這一肚子怨氣是從哪兒來的,搖搖頭,只當少年人心氣盛罷了,就提著醫箱出屋,往乾院而去。

  ......

  待來到南華傾的屋子裡頭,沈畫一眼就瞥見了莫瑾言留下的披風,月白的錦緞上用碧色的絲線出幾枝綠萼,清冷靜怡,像極了她給自己的感覺。

  微蹙了蹙眉,覺得不妥,在替南華傾診脈的時候,沈畫不經意的問了出來:“你的小媳婦呢,怎麼剛來就走了?”

  南華傾臉色有些懨懨的,擺擺手道:“本候嚇了嚇她,以後,她不會來煩我了。”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你又何必呢。”

  沈畫微蹙眉,覺得南華傾有些太過不近人情了,忍不住又囉嗦了一句:“而且,她是你皇后姐姐送來的人,你這樣對她,萬一被皇后知道了,總歸是不妥當的。”

  “你怕我姐姐,不代表我怕。”

  南華傾冷哼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麼,對沈畫道:“你也別去莫府給她母親復診了,盡量不要和莫家有任何牽扯。這樣,也是對她和莫家好。”“隨你,我明日就先回侯府,另外,還得為您在太醫院備上脈案......你這病拖得太久,院判大人都好幾次來親自查驗脈案了,哎!”沈畫扶額,一副為難的樣子。

  “你是巴不得本候死了才好吧?”

  南華傾咬咬牙,語氣狠狠的:“也不知道你這個醫者有沒有半點仁心。”

  “我沒有仁心,就不會以御醫之身,卻僅守在你身邊五年,只是為了替你續命。”

  沈畫與南華傾互損慣了,說著,拍拍衣袍就站了起來,准備收拾了醫箱就離開。不過走之前,他回頭隨口問道:“對了,你什麼時候回府?還有,你怎麼每年都要在這個時候住到慈恩寺呢?這麼冷的天!”

  “過兩天就回去,你別管我。”南華傾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復雜神情,說完,便端了茶表示送客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04 PM

第二十一章 孤墳之主

  第二天一大早,在拂雲和浣古的陪同下,頂著寒風,南華傾竟出了屋子。

  一路前行,他的步子極為緩慢,圍著厚厚的狐毛披風,冷風拂起隨意散在後背的長發,糾纏著揚起的墨綠色衣擺,顯得一張臉白無人色。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南華傾的唇色,在昨天吐出一口污血後,漸漸恢復了些許的正常,不再一如臉色那般白如紙了。

  拂雲和浣古一左一右,雖沒有扶著南華傾,卻小心翼翼,半伸著手,仿佛隨時有需要就將他給架住以免摔倒的姿勢。

  浣古素來沉默,拂雲卻是個囉嗦的,不放心南華傾稍微好些就出來走動,多嘴道:“主子,今兒個一大早沈太醫就啟程回去了,萬一您不小心染了風寒,也不方便診治的。”

  “放心吧,昨晚一口污血吐出來,本候感覺舒服了很多。一時半會兒是絕計死不了的。”等繞過幾座小佛堂,走到一個荒林坡地下面的時候,南華傾停住了腳步:“你們兩個守在這兒,別像昨日那樣被一個小姑娘說兩句就不見人影,讓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打擾本候。”

  拂雲浣古渾身一顫,趕緊雙雙伏地磕頭:“屬下知錯。”

  但南華傾沒有再理會他們,一步一步的,便踏著雜草往小坡頂上的一座孤墳而去。

  感覺到兩人的緊張,南華傾一邊慢慢往前走,一邊回頭低聲道:“本候又不是將死之人,你們別哭喪著臉。”

  拂雲浣古兩人交換了眼神,都乖乖收起了手,放棄了緊跟不懈。

  他們兩人其實都挺高興,因為沈畫走的時候又改了方子,還透露說侯爺的病情有了好轉。

  五年了,兩人伺候南華傾,所有的抓藥煎藥這些事兒都是從他們手中過的,沈畫從未提過半句病情好轉這樣類似的話。

  終於,熬了整整五年,南華傾半死不活的日子就要過去了,拂雲浣古都覺得松了一口郁氣。

  ......

  面前的小山坡不算陡,但每一次南華傾自己上來,都覺得雙腳像是灌了鉛,步步艱難。

  這一次,好像略顯輕松了些,這讓南華傾的步子快了不少。

  但走著走著,南華傾就發現了異常,這小徑從來無人經過,會有些雜草覆蓋,可細看,草間似乎有腳印,雖然清淺,卻肯定是新鮮的。

  按下心頭的疑慮,南華傾試圖加快步伐,往坡頂上去了。

  “咦。”

  坡頂,還是那一座看起來有些古怪的孤墳,南華傾微微喘著氣,並沒有停下來休息,直接繞到了墳頭的方向,一眼就瞥見了雜草叢生的石碑前頭,竟出現了幾個雜亂的腳印和三撮小土堆。

  “是誰來過?”

  眉頭一沉,南華傾向四周望去,可除了守在最下方的拂雲和浣古,哪裡還有其他人。

  而往孤墳的前方看去,是一片深深的峽谷,更不可能有人上來了。

  “此處是慈恩寺的禁地,僧人們斷不會輕易闖入。外人,更不可能來到這麼偏僻之地。而且這座墳是背向慈恩寺的,就算有人路過,也不會發現才對......”

  有些想不通,南華傾回頭掃過被青苔覆蓋的石碑,才發現了碑上竟有人刻了字,而且就在他親自刻下的“玉”字旁邊。

  “明月冷鴛被,暗塵封鏡台。玉雖黃土掩,名未白雲埋。”

  默默地念出來這首詩,南華傾只覺得胸臆中滾滾血氣翻湧而來,沖的他心口突突直跳,陣陣地發疼。

  “沈蘊玉,為什麼你就算死了,也要繼續折磨我......你就這樣恨我麼?”

  一字一句,從齒縫中擠出來這幾個字之後,南華傾張口又吐出來一團污血,直接噴在了石碑上。

  很快,深紅色的污血就沁入了青苔覆蓋的石頭中,紅綠色的苔蘚中還有絲絲黑漬,顏色十分詭異。

  ......

  “主子!”

  拂雲和浣古兩人飛身縱來,如驚鴻掠地一般,立刻扶住南華傾。

  浣古看到南華傾吐血,臉色卻看起來並不是很蒼白,反而透出一抹淡淡的潤色,覺得很是奇怪:“主子你沒事兒吧!”

  “主子,雖然之前您在乾院吐出一口污血是好事兒,可這樣老吐血,恐怕不見得好吧!”拂雲見南華傾這樣,更是擔心地胡言亂語起來。

  “看來,老天爺不絕我南華傾!”

  南華傾卻抬手推開了兩人,將身子站直:“五年來,沈畫一直試圖將我當初中毒後逼在心口的余毒清除。卻沒想,在接連兩口污血吐出來之後,我體內的余毒也幾乎要清干淨了。”

  說著,南華傾目光落在石碑上被污血染出怪異顏色的“玉”字之上:“沈蘊玉,你讓我生不如死這麼多年,總有一天,你們沈家要系數給我還回來!”

  聽得南華傾這樣說,拂雲和浣古紛紛露出了又驚喜又擔憂的神色來。

  驚喜的是,沒想到主子一口血吐出來竟是多年的余毒,擔憂的是,這麼多年,南華傾始終沒有將往事放下,而是把整個沈家都作為了敵人看待。

  “沈蘊玉,你放心,雖然我給了你一個無名孤墓,但永遠都不會有人來祭奠你,沈家也永遠不可能安逸下去,除非我真的死了......”說話間,南華傾用腳一踢,墳前的三搓黃土就散了,臉色越發變得冰冷,語氣也毫無溫度,收起了先前外露的憎惡之情,指著被青苔覆蓋的石碑,南華傾又示意拂雲:“給本候把這裡擦干淨,告訴慈恩寺的方丈,要是再有閒雜人等冒犯這座孤墳,本候就收回每年一萬兩的香油供奉。”

  “是!屬下立刻去辦。”

  拂雲功夫了得,一個掃袖,就把先前莫瑾言用木枝刻在石碑上的詩文給抹了個一干二淨,然後一縱身,便往慈恩寺方丈所居之地而去。

  見拂雲離開,四下無人,浣古才沉聲勸道:“主人,沈家在大邑朝的地位,不比南家差,甚至因為其財力雄厚,這些年來收買了不少的朝中大臣,隱隱有蓋過南家的勢頭。您立誓與沈家作對,恐怕......”

  “恐怕拖累南家麼?”

  南華傾冷冷一哼:“南家和沈家,表面上和氣了兩百多年,實際上從來都是暗自在較勁兒的,誰也不服誰。南家的女兒,做了兩百年的歷代皇后,南家的血脈,就是大邑朝的根基,沈家再有錢,也別想撼動我們南家。”

  “可是,若主人您有個閃失的話,南家就絕後了。沈家,也就贏了。”

  浣古的話十分大膽,卻有幾分在理:“而且,您現在最重要的是調理好身子,如今您也娶了新媳婦,為南家後繼香火才對。報仇的事情,來日方長,沈家總會付出代價的。”

  抬手,示意浣古不用勸了,南華傾回過頭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峻而沖滿了不耐煩:“你被我姐姐附身了麼?”

  不知道是南華傾是玩笑還是認真的,浣古愣著,沒敢再接話,半晌才趕緊低下頭:“主人,屬下只認您是南家之主,絕無二心!”

  “你不用表忠心了。”

  南華傾微瞇了瞇眼,目光越過浣古的肩頭直達遠處:“你和拂雲是先父從小放在本候身邊的,本候信你。只是你和拂雲都得謹記自己的本分,不要越界了。特別是莫瑾言那邊,她雖然頂著侯府夫人的名聲,卻不是你們的主母。下次再輕易放她來到本候的面前,你和拂雲都得領罰。”

  “屬下謹記主人的話。”

  浣古額上已經滲出細汗了,因為自己不用抬頭,都能感覺到來自南華傾冰冷鋒利的眼神,哪敢再多說一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05 PM

第二十二章 前塵莫憶

  在浣古看來,自己這個主子年紀不大,性子卻又穩又准又狠。

  當年,在南華傾被沈蘊玉這個未婚妻暗算,身中劇毒之時,竟能先下手先取了沈蘊玉的首級,然後直接割斷自己的右臂腕脈放毒血,一連串動作,不但流暢利落,也在千鈞一發之際保住了他自己的性命。

  身為南華傾的貼身侍衛,浣古“見證”過他和沈蘊玉之間不少“親親我我”的畫面,知道沈蘊玉和南華傾的感情並不假,兩人也的的確確是青梅竹馬,相當般配,就差等到雙方滿了十五歲,便可完婚,成就這一對大邑朝最令人羨艷的璧人。

  但在最為驚險和震驚的時刻,南華傾可以立刻從事件中清醒過來,面對背叛了自己的沈蘊玉,毫無半分猶豫就拔劍便將其斬殺,讓一個曾經是自己未婚妻的美麗少女身首分離!

  如此手段,如此心性,浣古覺得,整個大邑朝都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而那一年,南華傾才十五歲。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和拂雲兩個才從心底裡真正地把南華傾當成了主人,即便他們的年齡比南華傾大了三四歲,也甘願俯首為奴,誓死效忠。

  ......

  “走吧,該回府了。再來,已是明年了。”

  言語間,南華傾圍在頸下的白狐裘毛輕輕揚起,像是一絲絲從天際落下的雪瓣,迷蒙間,眼神已經從冰冷變得漠然。

  “是,主人。”

  聽見南華傾的聲音,浣古收回神思,卻也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山坡上的那座孤墳。

  那裡頭埋的,正是沈蘊玉的頭顱,是南華傾親手砍下來的頭顱。

  浣古猶記得,那頭顱上,沈蘊玉一雙晶亮的大眼睛還使勁兒地睜著,一副不敢相信,不可思議的神情。

  再後來,南華傾讓他和拂雲將沈蘊玉的屍身送回了沈家,卻保留了她的頭顱,還將其埋入這慈恩寺的風水之穴。

  每年到了沈蘊玉的死祭,南華傾都會來到慈恩寺,可是浣古卻很清楚,南華傾是想用這座孤墳來自省。

  但除了自省,當南華傾進入慈恩寺之後,浣古都能看到他眼中不再只是冰冷,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浮現而出。

  或許,南華傾還是一直都放不下被他親手斬殺的未婚妻吧。除了劇毒對身體的折磨,那種被最親最愛的人背叛的感覺,同樣猶如蝕心之毒......

  只是余毒可消,心中的怨恨,又如何能解呢?

  想到這兒,浣古臉上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悲傷來,盯著南華傾的背影,也覺得自家主子實在可憐。

  甚至他心存了一種希望,在看到莫瑾言的時候,她那樣純粹的眼神,那樣嬌美的姿態,那樣輕妙的聲音,或許可以為南華傾陰霾了五年的心靈帶去一絲陽光。

  又或者,莫瑾言的到來,至少可以在南華傾的心上打開一條裂縫,讓溫暖可以照進他還算年輕的生命裡,讓他的人生不再只充滿仇恨和報復。

  搖搖頭,浣古又覺得自己所思著實不太現實。

  當那一劍斬下時,南華傾應該就已經封閉了自己的心門,這世上,也恐怕再難有人可以敲開了。

  咬著牙歎了口氣,浣古不願多想,便趕緊提步跟上了身影已經逐漸淹沒在佛堂樓閣間的南華傾。

  ......

  山中遇冷,雪落如棉,南華傾也決定提前離開慈恩寺。正好可以與第二天也要回侯府的沈畫和南懷谷同行。

  即將登上馬車之時,南華傾一眼看到了南懷谷。

  十四歲的南懷谷和南華傾年輕的時候有些相似,但氣質卻是天差地別。

  南華傾生在貴胄之家,世代襲爵,無論是其一言一行,還是其神情姿態,都蘊含著天然的尊貴和驕傲,所以旁人見了,總會覺得他太過孤冷,難以接近。

  但南懷谷卻不一樣。

  雖是南家的人,卻生在偏房。雖為嫡子,卻要盯著景寧侯庶弟的名號,所以無論是在眼神裡,還是在表情上,南懷谷都有種倔強透出來。加上他容貌風華,遠超常人,更顯得意氣勃勃,張揚不羈,是那種讓人一見就會心生喜愛的少年人。

  對於自己這個庶弟,南華傾了解不多,但見他竟然來了,想著或許是來給自己探病的,便主動向他點了點頭:“辛苦了。”

  “能夠代表侯爺去莫家送回門禮,懷古受到了莫家上下的厚禮款待,又有嫂嫂的噓寒問暖,一點兒也不辛苦。”南懷谷脫口間,神情有些挑釁,但看著南華傾病怏怏的樣子,又覺得自己似乎過分了點,隨即兩頰有些泛紅,語氣一變,稍軟了些:“堂兄,您身子可好些了?”

  南華傾聽在耳裡,表情卻還是冷冷的,只又對著南懷谷點了點頭,就示意拂雲扶他上車。

  沈畫見狀,亦知道南懷谷的尷尬,覺得他年紀還小,也不容易,就上前來主動叫住了他:“侯爺的病情已經趨於穩定,總歸,比起前幾個月有了明顯的好轉。懷古,你不用擔心。”

  “好轉?莫非就是這幾日好起來的?”

  南懷谷有些意外。

  他在景寧侯府住了有大半年,南華傾一直抱病,總呆在西苑的書房裡幾乎不曾在府中走動。聽下人解釋,因為天氣熱的時候侯爺的病怕曬,天氣冷的時候侯爺又怕凍,風大的時候和下雨的時候,就更別想看到南華傾的影子了。

  偶爾南懷谷主動去西苑拜見,大多數時候也是吃閉門羹的。

  滿打滿算南懷谷就算見得過南華傾三五次,印象中這個堂哥都一直是病弱游絲,蒼白清瘦的狀態,和剛剛看到的那個人根本不一樣。

  適才和自己說話南華傾,雖然清瘦病弱,可好歹臉色帶了幾分人氣,南懷谷不明白,怎麼在慈恩寺走一圈,他就像變了個人似得,下意識道:“莫不是,因為新嫂嫂來沖喜,沖對了!”

  脫口而出這句話之後,南懷谷就發現南華傾的背影微微一顫,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肯定是極難看的。

  “囉嗦什麼,出發吧。”

  冷冷撂下這句話,南華傾轉身就瞪在拂雲半跪的腿上進了車廂,絲毫不給南懷谷任何情面。

  沈畫看到南懷谷臉色一陣陰一陣陽,知道少年人都是心高氣傲的,多半受不了南華傾的態度,只得歎了口氣,將他拉住:“走吧,別惹你堂兄。”

  皺著眉,等進了車廂,南懷谷才咬牙道:“沈太醫,你是見過嫂嫂的,她那樣的人兒......為何要嫁過來受如此的閒氣呢!”

  南懷谷不敢當著南華傾的面說這些,畢竟對方是景寧侯,又是兄長的輩分。但車廂裡可不一樣,他便開口向沈畫抱怨起來:“嫂嫂才十三歲,雖然是商賈之家的女兒,卻端莊大方,賢德良淑,不比世族家的貴女差。堂兄為何要那樣淡漠冰冷呢?難道真的是舊情難忘?”

  “懷古......我癡長你十歲,就稱呼你名字了。”

  沈畫看著南懷谷,覺得他願意為莫瑾言說話,倒是個正直的性子,所以語氣微緩,不嫌麻煩地多說了兩句:“你還小,你堂兄景寧侯的事,等你大了,才會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南懷谷望了望沈畫,知道對方是為了自己好,但他就是想不通:“若是堂兄身子見好了,那就該感激新嫂嫂才對。若沒有她來沖喜,他也好不了那麼快。可堂兄如今的態度,我這個堂弟倒無所謂,嫂嫂卻是嫁過來無依無靠的,難道他就不能厚待人家一點兒嗎?”

  “他何曾厚待過任何人......就連對他自己,也是如出一轍。”

  沈畫搖搖頭,輕輕拍了拍南懷谷的肩頭,示意他不要多想,便自顧取了一卷醫書在手翻看,沒有再和他繼續說話。

  南懷谷沉了沉眉,見沈畫不願再言及南華傾,也沒勉強,干脆背靠在車廂壁上,閉目養神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06 PM

第二十三章 皇后召見

  南華傾一行回到侯府的第二天,莫瑾言也回來了。

  其實,那天在慈恩寺被南華傾直接“威脅”後,莫瑾言想著,不如她就呆在娘家,反正自己這個媳婦不討夫君的好,再者,若一切一如前世,南華傾遲早都會病死。等到那個時候,她避禍家中,說不定就能免於幽禁侯府的下場。

  可是每每看著白氏用希冀的神情注視著自己,巴望著通過自己能夠嫁入侯門後得到幸福的生活,瑾言就不忍放棄。

  畢竟自己還沒有到最後那一步,逃避,恐怕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所以沒怎麼耽誤,瑾言讓玉簪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就回到了景寧侯府。只是臨走時囑咐白氏,一有父親的消息就一定記得通知自己一聲,以免掛念。

  ......

  回到景寧侯府內院的正房,因為是獨居,莫瑾言倒也自在。

  身邊有玉簪伺候,有三個小丫頭陪伴,還有翠翹和舒眉兩個整日獻殷勤的,莫瑾言除了一早一晚聽向姑姑匯報內院的一些瑣事,便沒有其他要緊的。

  可時間不等人。

  莫瑾言記得,前一世,大概她嫁過來七八個月左右南華傾就病死了。所以這一世,留給自己的時間也就那麼小半年,若是不能在這小半年裡找到個法子保住南華傾的性命,或者弄明白他到底是什麼病,證明自己不是克夫的掃把星,那她又將會面對和前一世同樣的下場。

  只是南華傾表明了態度不願再與她見面,回到侯府後,陳柏亦立刻放出話來,說侯爺需要靜養,任何人不得接近西苑,甚至連灑掃的下人都不能靠近,只有拂雲和浣古每日會到後廚房取南華傾所用的膳食。

  如此,連玉簪讓翠翹和舒眉通過以前的關系,去打聽侯爺每日吃些什麼,用些什麼,都抓不回半點有用的消息,讓瑾言不得其法,只能暫時安靜地呆在內院再說。

  就這樣,拖到了臘月二十,莫瑾言還是沒有任何關於西苑的消息。

  就連南懷谷也被沈畫叫去了朝露湖邊,據說是南懷谷想拜沈畫為師,請其傳授醫術,大半個月沒有見到人影。

  知道自己從沈畫那裡肯定得不到任何回應,南懷谷似乎又是被沈畫給“拘”起來了,瑾言慢慢開始有些著急了。

  可就是此時,宮裡頭突然下來一道懿旨。

  宣讀懿旨的宮女名喚陳娟,乃是皇后寢殿鳳儀宮的主事姑姑,年近四旬,容貌清秀,眉眼間一絲不苟的神情,加上一身端正的宮女服飾,讓人一看就感覺肅穆而疏遠。

  陳娟面對莫瑾言,客氣而拘禮,告訴瑾言,說是皇后想要見見景寧侯夫人這個弟媳婦,吩咐莫瑾言准備好,第二天就乘官轎入宮覲見皇后。

  手裡捏著黃絹朱筆寫的懿旨,娟秀中透著幾分犀利的自體,還有最後鮮紅的鳳印,看得莫瑾言忍不住嘴角上翹,覺得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前一世,連南華傾死了,皇后都沒有召見過自己這個弟媳婦。

  卻沒想,重來一次,自己竟在嫁入侯府的十多天之後,就有了入宮覲見皇后的機會。

  皇后是南華傾的親姐姐,也是下旨要自己嫁過去沖喜的人。

  莫瑾言覺得,若是有人能幫自己的話,除了皇后本人,再無他想。

  ......

  第二天一早,宮裡前來接人的官轎就已經聽到了景寧侯府的門口。

  “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

  按照《禮記•王治》中的規定,南華傾屬於侯爵,乃非宗室皇族人員中能夠獲得的最高爵位。

  而身為景寧侯的夫人,在莫謹言嫁過來之後,就已經擁有了一品夫人的身份,尊貴非常。

  所以進宮給皇后請安,莫瑾言必須得穿上內命婦的禮服。

  一襲大紅繡六尾金雀的裙衫,外罩湛藍底兒素水波紋滾邊兒的夾襖。這一品夫人的禮服厚重華麗,端莊有余,卻活潑不足。特別是穿在個子不高,身段還未發育的少女身上,映著莫瑾言臉傅粉唇染紅的濃妝,美雖美,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莫瑾言自己也覺得有些別扭,但入宮面見國母,這禮服是必須穿的,她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在玉簪的攙扶下,走出侯府大門,上了官轎。

  ......

  皇城雖大,但景寧侯府本來就建在皇城邊上,離得不算遠,所以官轎搖晃了不過一刻鍾的時間,莫瑾言就聽得外面跟轎的宮女讓轎夫暫停一下,由她先去和值守皇宮大門的侍衛交涉。

  趁這個間隙,瑾言撩開轎子上的小窗簾,想透透氣,卻看到宮門口一群身著銀葉甲,手持長矛槍的守衛排開兩列,正好將她所在的官轎圍住。

  而不遠處,便是高聳連綿的城牆和巨大的城門,如此肅穆而冷煞的氣氛,讓莫瑾言不自覺地有些緊張起來,趕緊收手將簾子放下,沒有再隨意往外打量。

  “一品景寧侯夫人莫氏,奉皇后懿旨前來覲見,這是鳳儀宮的通行令牌,請查驗。”

  這次負責帶領莫瑾言的宮女亦是上次來過侯府的陳娟。說話間,陳娟的語氣十分平緩,面對兩列鎧甲侍衛,還略顯出幾分傲氣。

  瑾言心底有幾分佩服,至少她自己甫一看了這些毫無表情手持兵刃的侍衛,不自覺地就會有些腳軟。但反過來一想,陳娟畢竟是代表皇后出來的,又拿了鳳令,當然不會覺得懼怕。說不定自己出入內宮的次數多了,也會膽子大起來的......

  “下官等需例行檢查,還請夫人見諒。”

  不等莫瑾言反應,隨著一聲略顯粗狂的聲音響起,官轎的簾子就已經被人撩開了。

  一陣寒風夾著些屬於皇城的冷肅之氣湧入轎中,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雙像鷹一般充滿了探究和謹慎的眼睛。

  看到景寧侯夫人年紀這麼小,像是被一身厚重的禮服壓得透不過氣,臉色泛著青白,又因為避嫌,雙目微垂,只露出一抹光潔的額頭和兩彎柳眉,負責檢查的侍衛只匆匆看了一眼轎廂,並未過多檢查,就放下了簾子,然後扭頭大聲道:“官轎正常,開門!”

  感覺的轎子又被人抬了起來,莫瑾言知道,她就快要與皇后見面了。

  可是令瑾言沒有料到的是,等官轎進了內宮的城門,陳娟就讓玉簪把她扶下來,換成步行往鳳儀宮而去。

  穿著這一身厚重的禮服,步行的話,實在有些困難,莫瑾言無奈,只有將玉簪抓的緊緊的,才勉強可以正常行走而不會偏偏倒到失了儀態。

  一旁的陳娟側眼瞧了瞧莫瑾言,見她雖然步履艱難,卻面色沉穩,毫不抱怨,心下暗暗對這個年紀小小的一品夫人有了幾分憐惜,亦主動過去扶住瑾言的另一只手,然後低頭小聲道:“夫人,內宮規矩,皇后可乘九抬鑾駕、貴妃可乘六抬花架,四妃可乘四抬平架,妃以下的主子們,除非皇上召幸,否則都是兩人抬的肩輿伺候。而外宮的各等級命婦夫人,進了內宮只能步行,還請夫人擔待些。”

  “無規矩不成方圓,我明白。”

  沒有料到這陳娟會主動給自己解釋,瑾言朝她釋然一笑,心下的緊張頓時消減了不少,進而柔聲問道:“這位姑姑,皇后可是個嚴肅的人?”

  聽到莫瑾言的聲音,陳娟眉梢一挑,覺得悅耳之極,猶如銀鈴輕響,敲心而來,讓人聞之舒暢,對其更喜歡了幾分,露出些笑意:“皇后肯定嚴肅,不過夫人乃是皇后的親弟媳婦兒,自然不同一般。夫人不用太過緊張,皇后問您什麼,您只如常答話就是了。”

  點頭,瑾言沖陳娟感激地笑著,便不再多言。

  好不容易來一趟,莫瑾言倒要趁機看看,這大邑皇朝的內宮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07 PM

第二十四章 婉容儀尊

  大邑建朝兩百多年,這座皇宮也已經在風雨中屹立不倒了兩百多年。

  青磚紅牆,黛瓦朱梁,在瑾言看來,大邑朝的宮城並沒有意料中的奢華,甚至連精致也說不上,有的,只是肅穆端莊、古樸宏偉的歷史感和厚重感。

  “鳳儀宮就在前頭了,還請夫人稍等片刻,奴婢先去通報一聲。”

  走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陳娟終於停了腳步,說話間也打斷了莫瑾言的游覽。

  陳娟抬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座門樓高聳的宮殿,示意莫瑾言暫時在此等候,然後才只身而去。

  見陳娟離開,玉簪像是松了口氣似得,一手挽住莫瑾言,然後一手取了錦帕給為其額頭擦汗:“主子您走累了吧。”

  說著,玉簪四下望了望,然後露出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小聲道:“這宮裡頭也沒處找水喝,連一個歇腳的石凳都看不到一個,只有委屈您了。”

  瑾言倒是心思豁達,她自己什麼身份,也看得清清楚楚。怕是那領路的陳娟,在宮裡也比自己這個一品夫人吃得開,所以並沒有半分抱怨,只道:“我這個侯府的續弦夫人,在外面或許是有些身份的,但入了宮,卻連皇上的妃嬪都不如。就算有水有凳子,也沒我的份兒。”

  “也是,就算有水喝,還得看有沒有毒呢。”玉簪四下打望著,禁不住將莫瑾言的手挽得更緊了些,低聲喃喃道:“主子,前頭就是皇后的鳳儀宮了吧?您說這皇宮內院怎麼陰森森,感覺滲人的慌呢?”

  “許是癡魂怨女太多,都糾纏於此,不願離去吧......”

  瑾言歎了歎,遠遠瞧去,前方不遠處的鳳儀宮顯然要比之前經過的宮殿華麗許多,前庭的門樓足有三層,層層飛簷,皆是琉璃瓦覆蓋,飛簷之上更有用漢白玉雕刻的鳳棲梧桐,與琉璃交相輝映,點點彩色光暈蒸騰在清晨的霧氣中,更顯尊貴迷離。

  只是不知道,穿過這飛鳳門樓,進入了鳳儀宮裡頭後,又會是怎樣的一種光景呢?

  畢竟,那裡頭住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啊!

  見莫瑾言毫不顧忌地往鳳儀宮裡頭打望,玉簪覺得很是佩服,也含了幾分不解。

  自己一路進來,看到這內宮中的宮女一個個都板著臉,小碎步邁得又快又急,卻半分聲音都沒有,一如人偶,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相比較起來,宮婢們個個訓練有素,走路帶風,自己卻大大咧咧沒個規矩,弄得玉簪不但感到羞愧,還一陣陣的發楚,甚至腿腳都有些軟了。

  反觀莫瑾言卻有些不同。她身著禮服,行動艱難,卻一步一步地,不但挺直了脊背,更沒有叫一聲苦,臉上的表情也帶著足夠的沉靜與平和,與之一品夫人的身份很是相當。

  算起來,自家主子還比自己小了好幾歲,這樣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又是第一次入宮,難道在這幽深的後宮裡頭,真的全無怯意麼?

  玉簪有些好奇,低聲拉了莫瑾言問:“主子,要見到皇后了,您不緊張麼?”

  “皇后是身份尊貴,但我亦是景寧候夫人,享有一品誥命,並非草民無銜。”

  瑾言說著,眉眼舒展,身子也站直了些,像是為自己打氣:“再者,皇后召見我,又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兒,而是她作為南家長女,作為姐姐,關心弟弟的婚事。想看看我這個弟媳婦罷了。頂多問兩句在侯府習不習慣啊,然後囑咐好生伺候侯爺之類的。我又為何要緊張呢?”

  “可是,侯爺連面都不見您呢。主子,您要不要找皇后說說,讓她老人家給您撐撐腰呢?”玉簪眨巴著眼睛,覺得自己這個提議不錯,很可行,趕緊又道:“當初也是皇后下旨,要主子您嫁到侯府。如今侯爺給您吃閉門羹,皇后肯定不會不管吧。”

  “她管不管,我都得說一說,卻不是讓她給我做主,是要讓皇后娘娘覺得虧欠了我,主動過問才行。”

  莫瑾言早有籌謀,玉簪這樣一說,她也不妨透露幾句心頭的想法給她:“若是皇后早知道我嫁過來是守活寡,那她心裡就一定對我有所愧疚。利用這一絲愧疚,我便能得到很多的便利。至少在侯府,我可以不再只是個傀儡似的主母,亦能對侯爺的病情有所了解和過問......總之,這一次,我一定不會白來的。”

  待莫瑾言的話音剛落,陳娟就從鳳儀宮出來了,步子略急:“今兒個不巧,皇上請皇后一並去御花園的聽濤閣用午膳,所以留在鳳儀宮的時間沒多少。還好皇后娘娘已經梳妝完畢,等會兒見過您之後就起駕前往御花園,倒也耽誤不了什麼。”

  “要不,我下次再來?”瑾言還想好好和皇后“說說話”,若是匆忙間,只見一面,恐怕沒什麼好處,所以主動提出改期。

  “那怎麼行。”

  陳娟卻上前扶了莫瑾言,往鳳儀宮裡走去:“召見夫人您一次,皇后得提前個五日就安排好。您好不容易來了,肯定要給皇后敬過茶才能走的。”

  無奈,莫瑾言只按下心頭的幾分慌亂,跟著陳娟往鳳儀宮裡而去。

  ......

  十五歲成為太子妃,十七歲封後成為一國主母,南婉容坐在鳳位上,已經有十三年的時間了。

  已年屆三十,南婉容的臉上卻仍舊光潔嬌嫩,看不到一絲皺紋,但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沉寂和睿智,卻是年輕女子難以企及的。

  “臣妾莫瑾言,見過皇后。”

  按照進入鳳儀宮之前陳娟的簡單示意,莫瑾言一路來到前殿,只目不斜視,略微垂目,然後端正地朝著上首鳳座的位置行了一個大禮。

  寬闊的鳳儀宮前殿裡回蕩著莫瑾言的聲音,聽得一整個大殿中的人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誰都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個子嬌小,臉色白皙的小姑娘,竟有一把如碎玉般悅耳之極的嗓音。

  看著下首的莫瑾言行了禮,南婉容滿意地點點頭,覺得這個商賈之女雖然稚嫩了些,行為舉止間卻大方得體。而且她的聲音竟如此好聽,綿中帶脆,脆中帶甜,讓見慣了大場面的南婉容也不禁挑了挑眉,紅唇微抿,露出了幾許意外之色,心下更是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弟媳婦又多了三分好感。

  “賜座吧。”

  南婉容輕輕指了指下首靠近自己鳳座的位置,示意陳娟把座位安排在那裡。

  在玉簪的攙扶下起了身,但莫瑾言仍舊不敢放松,頷首垂目地走到賜座的位置,緩緩坐下,卻只占了鑲貝海棠凳面的一小半,然後挺直後背,目光亦不敢直視,乖乖等待皇后的發問。

  “你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南婉容的聲音含著幾分不怒而威的冷肅,但語氣上,卻並不顯得嚴厲,反而有種刻意的緩和,想是怕嚇著莫瑾言了。

  依言抬頭,莫瑾言動作輕緩,順而抬眼,在南婉容打量她的同時,也看到了端坐鳳位的大邑皇后真容。

  許是因為等會兒要和皇帝共進午宴,南婉容穿得很是正式,梳妝打扮也隆重華麗。

  一襲金紅相見的禮服,繡著九尾騰雲的鳳凰花樣,領邊衣袖滾著福字紫緞金線紋,肅穆而華麗。而南婉容的頭上,雲鬢高髻上佩著一方牡丹頂簪,牡丹花的花片兒均是薄如蟬翼層層疊疊的赤紅玉片兒,花蒂則用綠色寶石鑲在當中,栩栩如生,熠熠生輝。

  除了精巧的頂簪,南婉容的發髻正前方還插了一支全由金片綴成的鳳尾步搖,每一條鳳尾的底部,都嵌滿了紅色的寶石,即便她沒有任何的動作,寶石上也會不時變幻出深淺不一的紅色光芒,將她勾勒得寶象光榮,猶如一尊塑了金身的神女。

  只是在莫瑾言看來,這華麗的衣著和鮮亮的頭飾之下,南婉容的眼神裡,卻透出一抹倦意來,仿佛有種無奈深藏在端莊肅穆的表情之下,掩蓋了原本屬於她的鮮活和跳脫。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07 PM

第二十五章 以情動人

  能夠在鳳儀宮如此肅穆的環境下,可以保持鎮靜地目光直視自己,在莫瑾言的眼神中,南婉容看到了她微妙的情緒變化,不覺有些意外。

  當初欽天監測算出莫家長女乃南華傾的天命所歸,南婉容本不願讓一個商賈之女嫁入南家,但沒有選擇之下,她除了賭一賭,再沒有別的辦法。

  下旨令莫瑾言與南華傾成婚之前,南婉容沒有見過瑾言,只有一副宮中畫師的畫像可以參考。

  畫上的莫瑾言,清瘦,柔軟,素淨,安怡,種種特質雖然都在畫師妙筆之下展露畢盡,但畫師卻沒有畫出她身上最為特別的地方,那就是她的眼神。

  在南婉容看來,下首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女,目光中竟帶著淡若清蘭的平靜,猶如一汪碧綠如墨的湖水,漣漪輕點,卻只是悠悠暈開,靜中有動,動中,卻也蘊含著無盡的寧靜。仿佛任何浮躁都能在這一汪深潭中被化去,只留恬然安逸。

  以皇后之尊,南婉容接見過許多世家貴胄的小姐,還有無數的內命婦,眼前的莫瑾言,端莊大方,沉穩安靜,毫無普通女子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膽怯惶恐,很好,看來欽天監的的確確沒有騙自己,這個女子,是唯一可以改變南家命運的關鍵!

  想到這兒,南婉容看自己這個弟媳婦兒又更加順眼了幾分,甚至一開始覺得她過於清瘦,年紀也太小的這點點兒挑剔也完全拋開了,只笑意柔和地道:“瑾兒,關上門,你我便是姑嫂的關系,不用過分拘謹,先喝口這梅露,順順氣,再告訴本宮,你這幾日在景寧侯府過得好不好。”

  被南婉容的溫和語氣所染,瑾言也放松了些,笑著接過了宮女適時遞上的玉瓷盞,輕抿一口,頓時一股梅香撲鼻而來,令自己心氣頓時為之舒展。

  挑著眉,瑾言不由得贊道:“娘娘的茶好香,如甘露清泉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要細細品嘗,卻再捨不得下第二口呢。”

  “茶再香,也是拿來喝的,不是聞的。”梅露可是南婉容最喜歡的,得了瑾言的稱贊,她也樂得大方:“你若喜歡,本宮回頭讓內務府送一些去景寧侯府就是。”

  莫瑾言生在皇商之家,好東西亦是見過不少,可這梅露的香氣和滋味,卻是她不敢妄想的,因為臘梅之中,唯獨馨口臘梅花型最大,花氣最香,也只有此種可以入茶。

  但這馨口臘梅雖好,卻是皇室獨有。哪怕在景寧侯府種植的臘梅,也只是素心臘梅而已,花型稍遜,香氣微淡,根本比不得這馨口臘梅。

  試問,皇室之物,身為臣下的莫瑾言又哪裡敢輕易收下呢?

  哪怕是南華傾,在西苑書房的庭院中也只是種植了素心臘梅而已,所以瑾言趕緊推卻道:“多謝皇后割愛,不過此茶多半是用了臘梅樹上的初雪作水,以上乘的雀舌嫩芽作底,再加上鮮摘的馨口臘梅沖泡而成的,如此精貴之物,豈是我等臣下可以享用的。”

  南婉容和她的弟弟南華傾一樣,都喜歡臘梅,也對臘梅極為了解。卻沒想到這莫瑾言竟能一言點出這梅露乃是臘梅所制,甚至還說出了臘梅的品種,這讓南婉容再次心生驚喜,對其又多了些欣賞和喜歡,忙道:“你也知道這是馨口臘梅?”

  笑著點點頭,莫瑾言答道:“馨口臘梅外層花色金黃似蠟,內層花色卻略帶紫紅,迎霜傲雪,歲首沖寒而放,香氣濃而不厭,余香更是悠久綿長,用作沖茶之飲,方能不損其滋味。臣妾雖然沒有見識過,卻聽得身為皇商的父親談及,說當年負責宮中花卉的一位郭姓皇商經歷萬難,才將馨口臘梅從秦嶺以外移植到京城,令其存活下來。馨口臘梅種植在內宮,靠著大邑朝的龍氣生根發芽,又有娘娘庇佑,才衍生出這梅露茶飲。若是離了內宮,恐怕滋味已非當初,與其浪費,不如娘娘偶爾召見臣妾,讓臣妾沾沾您的福氣,已是大恩了呢。”

  一席話,說得玲瓏巧妙,再配上莫瑾言悅耳的嗓音,聽得南婉容抑制不住笑意流露,滿臉皆是輕松愉悅的表情:“好個莫瑾言,難怪令尊要給你取這個名字,若是多聽你說兩句,本宮恐怕要失了儀態和風度,直接留你在鳳儀宮陪著,不放你回景寧侯府了呢!”

  “謹言慎行,莫語輕言。這的確是家父告誡臣妾的做人道理。”

  順著南婉容的稱贊,莫瑾言就接了話過來,卻是話鋒一轉,滿眼的笑意驟然褪去,換作了無比的慎重和肅穆之情,然後直起身子,面對上首,恭敬一拜:“但今日得見皇后娘娘,瑾言卻有一席話不得不說,不得不問,還請娘娘寬恕瑾言。”

  見莫瑾言神情言語變化極快,南婉容有些意外,伸手按了按,示意她坐下,也換了慎重的語氣,才道:“有話,你坐下說,只消把本宮當家人就行。本宮是個喜歡聽真話的!”

  “這些話有些私密,臣妾斗膽,還請皇后娘娘屏退左右。”

  說著,莫瑾言的臉微微發紅起來,像是新嫁娘有私房話要說的樣子,嬌羞中帶著點點怯意。

  南婉容會意,抬抬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宮女們都退下,只留了站在身後的陳娟,然後看向莫瑾言:“瑾兒,你當說無妨吧。”

  “娘娘,瑾言有負娘娘鳳恩,恐怕是無法完成娘娘囑托之重任了。”

  語氣有些沉重,說話間,莫瑾言沒有依言坐下,反而一步步來到前方,然後對著南婉容直接雙膝跪地,埋頭不再言語。

  “你說的什麼重托?”

  南婉容愣了愣,看著伏在地上的莫瑾言,突然又反應了過來:“你是指,本宮讓你入府沖喜,早點給南家後繼香火的事兒麼?”

  “嗯,娘娘您還贈了一套海珠頭面首飾給臣女呢。”

  紅著臉點點頭,瑾言抬起頭,淚水恰好滴落,順著嬌俏的下巴而下,暈染在錦繡如雲的禮服上:“可是從新婚之夜起,侯爺就沒來與瑾言圓房。但瑾言不甘心,便主動去請安,想要......想要伺候侯爺歇息......可是臣妾一靠近侯爺,侯爺就氣得發了病,嚇得臣妾不敢再呆在屋裡,只得匆忙離開。本想找沈太醫打聽一下,到底侯爺是什麼病,他卻諱莫如深,侯府的下人也不敢開口細說。臣妾就怕,是臣妾沒福氣,不但嫁過來沖不了喜,還有可能害了侯爺!更別提......為侯爺生兒育女了......”

  一番話,莫瑾言說的是梨花帶雨,淒慘可憐,順帶還解釋了自己為何要打聽南華傾的病情,並且言下之意,沒有把問題推給南華傾的病,而是反復說自己沖喜不成,怕害了侯爺,害得南家香火無繼。

  被莫瑾言淒楚的哭訴所感,再看她嬌弱可憐的小模樣,卻偏偏說話做事既明理又周全,南婉容哪裡還會介意她不顧旨意私下探聽南華傾的病情,只覺得胸口一陣的憋悶,咬咬牙,站起身來,竟是親自步下了鳳座。

  扶起跪在面前的莫瑾言,南婉容歎了口氣:“瑾兒,難為你了。是我們南家對不起你......”

  玉牙緊咬住唇瓣,瑾言被南婉容扶起來,只使勁兒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委屈,不辛苦,不為難,更顯嫻熟溫柔,大方得體。

  只覺得手中握著莫瑾言的細腕還微微發著顫,南婉容愈加心疼了幾分,沉下眉,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瑾兒,你跟本宮來,本宮親自向你解釋華傾的病。好歹,你已經嫁入了南家,並非外人,也應該知情之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08 PM

第二十六章 諱莫如深

  “皇后娘娘......”

  聽得南婉容語氣有些慎重,粉唇微啟,瑾言眼中一抹感動的神色自然流露,隨即忙點頭道:“娘娘垂憐,臣妾惶恐。只是侯爺的病情,畢竟是屬於他的隱私,您直接告訴臣妾,而不經過侯爺的允許,真的可以嗎?”

  “下令封鎖他病情的人是本宮,本宮自然也有權利告訴你實情。”

  伸手輕輕攬住莫瑾言的薄肩,南婉容親自帶著她,由前殿側門的屏風繞行而去,將玉簪和陳娟留在了前殿。

  玉簪心焦,卻又不敢跟上,張口更不敢詢問,側眼瞧了瞧陳娟,見她神態自若,並無半分意外之色,便知今日這一出,原是皇后早打算好的。

  心緒稍微安穩了些,玉簪別無他法,也只得呆在原處,等莫瑾言出來了再說。

  ......

  差不多過了一刻鍾,莫瑾言就獨自從內殿出來了。

  玉簪見了,趕緊迎上,伸手扶住莫瑾言,卻發覺她手掌冰冷,身體也微微在發顫,嚇得忙問:“主子,您怎麼了?”

  “沒什麼。”

  瑾言搖搖頭,勉強一笑,示意自己沒事兒。但無論是她的聲音,還是她擠出的笑容,都透著一股子不自然,讓從小就服侍在側的玉簪根本不相信。

  “玉簪姑娘,你先別問了。回了侯府,你再和夫人說話。”

  陳娟見莫瑾言出來,也迎了上去,並示意玉簪不要多言,才又向著莫瑾言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要直接去御花園見皇上,這廂還是奴婢送夫人出去。趁著還沒到飯時,也趕緊出發吧。”

  說著,陳娟上前扶了莫瑾言,並快了步子,幾乎是催促著帶了她和玉簪離開鳳儀宮。

  雖然滿腹疑惑,玉簪卻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只得將莫瑾言還在微微發顫的手腕牢牢挽住,讓她能感到哪怕一絲的安穩也行。

  除了鳳儀宮的門樓,陳娟見莫瑾言臉色不好,想了想,低聲提醒道:“夫人,您這個時候千萬別失態,宮裡耳目繁雜,有的是人等著給南家挑錯兒。您今天是以景寧侯夫人的名義進宮來面見皇后的,就是南家的人,也是皇后的人。這宮裡頭不安分的,早就四處安插了眼線,若您有半分不妥,都會給人抓住把柄往。到時候深究起來,恐怕有些事兒就紙包不住火了。”

  猛地一抬眼,看著陳娟肅穆的神情,莫瑾言也立刻反應過來了。

  這可是內宮,是處處充滿著爾虞我詐和勾心斗角的是非之地,自己若是透露出半點異常,都會對皇后和南家不利。

  “我明白了,多謝姑姑提醒。”

  瑾言咬了咬牙,說著,將背脊挺得直直的,臉上的僵硬也漸漸退去,雖然還是不太自然,但至少顯得不那麼蒼白失魂。

  ......

  誰知道,怕什麼就來什麼!

  等莫瑾言剛出了鳳儀宮前面的回廊,迎面一座六抬花架就正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花架由六個內侍肩抬,挑高於空,車廂外面裝飾了雲緞軟綢,被風一吹,明亮的妃色流蘇蕩漾而起,糾纏在漆黑的木質雕花廂壁上,在冬日嚴寒中,顯出幾分旖旎來。

  莫瑾言和玉簪不明所以,有些茫然不知如何應對,陳娟見狀,卻是臉色微微一變。

  陳娟很快恢復了如常之神色,先輕輕拉著莫瑾言避到側面,玉簪也趕緊隨著兩人靠邊挨著宮牆,然後陳娟側眼對兩人示意了一下,然後埋下頭屈膝行禮。

  瑾言也反應過來,眼前這花架可是六抬的規格,而在內宮之中能夠乘坐六抬花架的,只有貴妃。之前聽陳娟偶然提及,卻沒想到現在自己竟碰見了。

  貴妃身份,可比自己這個一品景寧侯夫人高多了,謹言緊隨陳娟的動作,帶著玉簪側身埋頭,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停。”

  本以為避開這貴妃座駕便可,卻沒想,隨著一聲溫和的命令,六個抬架的內侍停住了腳步。

  “外面站的,可是景寧侯新取的續弦夫人?”

  車廂內傳出的聲音不但溫和,還含了幾分甜甜的笑意,但聽在莫瑾言的耳裡,總覺有幾分假裝。

  很顯然,臨近午飯時間,又是這寒風凜凜的大冬天裡,這位尊貴的貴妃娘娘可不會閒逛著就來了鳳儀宮的外面,還故意把花架停在了自己面前,並一下子就叫出自己的身份。

  所以謹言根本不敢主動搭話,只得側眼瞧向了陳娟。陳娟畢竟是鳳儀宮裡的人,又是皇后的貼身宮女,想來應該可以應付有余,免得自己多說多錯,給皇后和南家帶來什麼麻煩。

  果然,陳娟微微擺頭,示意莫瑾言不要開口,自己卻趕緊直接雙膝跪地,語氣謙卑地回了話:“奴婢見過貴妃娘娘,您眼裡真好,這一位便是一品景寧侯夫人了。”

  “本宮問的是景寧侯夫人,你一個賤婢,插什麼話呢?”

  車廂裡頭的人兒再次出了聲,卻一改先前的溫柔清甜,突然變得犀利而嘲諷。她不但將陳娟這個皇后的貼身宮女說成是“賤婢”,似是還沒夠,緊跟著又來了一句:“難不成,這景寧侯的新夫人是個啞巴麼?”

  下方的莫瑾言一聽,眉頭微蹙。

  陳娟被斥,自己又緊接著被辱,這位貴妃娘娘好大的架子,好凌厲的氣勢,簡直讓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一旁的陳娟卻直接伸手壓了壓莫瑾言的手背,暗示她不用理會。

  許是等了好半晌還沒有聽到莫瑾言開口,上頭的女聲又傳了出來:“哦,本宮明白了,景寧侯是個病秧子,娶一個啞巴來沖洗,還是真是門當戶對呢!呵呵呵——”

  緊接著,一連串銀鈴似的笑聲也放肆地傳了出來,但片刻間,這聲音的主人又轉回了先前的溫和語氣:“走吧,和啞巴說話真是無趣的緊,回宮!”

  內侍聽見吩咐,趕緊邁開步子就走,很快,這六抬的花架就消失在了另一側的路口。

  ......

  “對不起,讓夫人您受委屈了。”

  待花架走遠,陳娟忙扶了莫瑾言起身,見她眉頭輕蹙,有些不明所以,便沉聲解釋道:“那位便是後宮之中地位僅次於與皇后的沈貴妃了。想必,您也明白沈家和南家之間的復雜關系,所以那位沈貴妃說什麼,你別往心裡去就是。”

  “陳姑姑,若是沈貴妃先於皇后誕下皇長子,雖是庶子,卻也會危及南家的地位,是嗎?”

  莫瑾言其實不太在乎這個沈貴妃對自己的污蔑,反而問出了一個有些讓陳娟覺得意外的問題。

  四下看了看沒有旁人,陳娟一邊扶著莫瑾言往外走,一邊低聲道:“夫人也知道,皇后已經三十歲了。雖然之前育有兩個公主,但畢竟連續五年都沒有再懷上,想要再生,恐怕沒那麼容易。不過,這沈貴妃雖然年輕,卻是進宮了兩年肚子都沒有響動。所以,有些事情很難說得清楚。”

  聽得眉頭一展,瑾言立刻明白了陳娟的意思,小聲道:“所以,只要不是沈貴妃懷有龍裔,哪怕其他妃嬪有了,皇后只需要抱過來養在膝下,一切,也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陳娟點點頭,她沒有想到莫瑾言竟可以舉一反三,從自己十分隱晦的話中體悟到這一點,眼中露出欣賞之色:“夫人真是有一顆剔透的玲瓏心,直接說到了點上。”

  “姑姑過獎了。”

  莫瑾言可是活了兩世的人,自然比真正的十三歲女孩兒要懂得更多。

  不過這深宮之中風雲暗湧,還真是半分都松懈不得的,也難怪,皇后會下了懿旨要封鎖南華傾的病情。

  陳娟送到外宮,親自扶了莫謹言上官轎,就沒有再送,只囑咐抬轎的兩個內侍,要小心平穩,別驚了景寧侯夫人。

  如此,莫瑾言短暫的皇宮之行便結束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09 PM

第二十七章 心亂如麻

  端坐在回景寧候府的官轎上,莫瑾言一直默不作聲。

  經過沈貴妃那一出鬧,雖然莫瑾言的臉色已非當在鳳儀宮中那樣蒼白清冷,但在謹言的眼底,仍舊還殘留著聽到南婉容提及南華傾病情真相時的不可思議,和震驚訝然的神情。

  莫瑾言曾經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料到,南婉容不但沒有絲毫隱瞞,更無半分推脫,就直接將南華傾病情的真相系數道出。

  只不過,那個真相也實在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在鳳儀宮的內殿,南婉容屏退左右,告訴自己,南華傾臥病在床多年,並非是因為哀思暴斃的未婚妻,而是因為沈家的那個大小姐,竟然為了和另一個男人私奔,想要毒死南華傾!

  南華傾何曾想到會被人下毒,而且下毒之人還是定了親要迎娶過門的妻子,所以毫無警覺,就喝下了沈蘊玉送來的糖水。

  還好南華傾從小習武,身體底子不錯,又有沈畫這個神醫及時救治,才免去了毒發身亡的厄運。

  但當時沒死,並不代表南華傾就完全沒事兒了。

  據南婉容說,那沈蘊玉真是不顧一切,所下的毒十分厲害,南華傾無法完全將毒逼出體外,而沈畫也只能逐步地替南華傾調理身體,無法根除。

  這樣,才導致了南華傾多年來纏綿病榻,對外稱病。

  如此家丑,身為皇親貴胄的南家自然不願意讓外面知道,所以就對外宣傳南華傾是憂思過度,導致身體虧損,才臥病在床的。而且,南家還將沈蘊玉的牌位放在了南家祠堂,把南華傾結發正妻的位置永久地留給了這個企圖加害自己的女人。

  雖然看似極不合理,但只有這樣做,才能掩蓋沈蘊玉暴斃的事實和南華傾中毒的丑聞,表面上,還能給南華傾一個情深重義的名聲。

  可這些只是表面罷了。對於南華傾本人來說,他一邊要忍受被人下毒無法痊愈的痛苦,一邊還要背負一個永遠無法卸去的心理包袱,同時,還要把沈蘊玉的牌位迎進門,將她作為結發妻子供在南家祠堂,這重重壓迫落在一個當時才十五歲的男孩子身上,該是多麼的艱難啊!

  想到這兒,不自覺的,謹言緊握的雙手指尖已經深入了肉掌之中,卻根本沒感到一絲的疼痛,僅微微喘著氣,似乎壓在胸前的那一口濁氣還沒有完全消融,還在一點點的侵蝕著自己的心。

  事情總是有兩面的,站在南家的立場,莫瑾言可以為南華傾扼腕嗟歎,那站在沈家的立場呢?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

  在鳳儀宮內殿的時候,只有謹言和南婉容兩個人。

  在聽了南婉容的敘述後,瑾言一直沒有問,怎麼下毒的沈蘊玉最後死了,南華傾卻活了下來。

  但略一深思,瑾言就能猜出個七八成。

  那個沈蘊玉,竟然敢毒害當朝皇后的親弟弟,而且南華傾還是襲爵的侯爺,她除了一死,又能有什麼樣的下場呢?

  特別是,南家根本不會讓這個消息洩露出去,那沈蘊玉除了死這條路,恐怕也沒有其他的機會了吧。

  下場既然已經注定,那沈蘊玉是怎麼死的,就不那麼重要了。

  只是沈家真會善罷甘休嗎?

  在大邑朝,南沈兩家算是世家大族裡旗鼓相當的。

  南家扎根京城,雖然人丁單薄,卻因為一連出了好幾任皇后,所以這三四十年來,風頭漸漸壓過了其他世族,大有獨秀於林之勢。

  而沈家則坐擁江南數萬畝的良田宅邸,又有世襲汝陽侯的爵位,同樣也是數一數二的望族。

  為了和南家抗衡,從三十年前,汝陽侯沈從義就開始收買各地的書院。現今,在朝為官的年輕臣子,過半數都是受過沈家恩惠的,以沈家師恩銘記。

  特別是兩年前,沈從義又送了嫡女沈蘊凌入宮,深得皇上喜愛,不過半年就封了貴妃。

  現如今,皇后南婉容並沒有替皇上誕下龍裔,僅生育了兩個公主......

  知道越多,莫謹言就越覺得累,若是一如前世那般,守著青燈古佛獨守一生,其實也不是一件多難的事兒。至少,她可以活的簡單而安穩,清清靜靜,無人打擾。

  但自打她重生在嫁入侯府的花轎之上,就已經注定了,這一世,不會再平穩,不會再簡單,她也必須要打起全部的精神,才能把命運重新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要是,沈貴妃先於南婉容誕下皇子,那大邑朝的天,恐怕就要變了吧。”

  官轎平穩,心弦卻顫顫悠悠無法平靜,莫謹言不禁還喃喃還自言自語起來,更覺得腦子裡亂哄哄的。

  一下子就從皇后那兒知道了南華傾的真正病情,還有那個先於自己得到一品景寧侯夫人之位的沈蘊玉,她竟為了和其他男子私奔,而做出毒害未婚夫這樣驚世駭俗之事,再加上南家和沈家竟然都選擇了隱藏這件事情的真相......

  瑾言深蹙著眉,雖然盡量冷靜地讓自己保持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卻還是很難一下就理出個思路。

  但現在既然知道了實情,能不能圓房就已經不是莫瑾言現在最關心的事兒了。

  突然想到,莫非前一世,在自己嫁過來半年之後,南華傾是因為毒發而亡的?

  那這一世,南華傾還會不會那麼早就死了呢?

  咬咬牙,莫瑾言總覺得,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有注定,事情的發展,應該會產生變化才對。

  她重生而來,自花轎上睜開眼睛之後,一切就已經在悄然地改變了。

  至少前一世,她沒能見到皇后,也沒能知道南華傾病情的真相。

  既然命運之輪已經偏離了軌道,那這一世,是否南華傾就能避免毒發身亡的結局,是否自己也能走出一條全然不同的路呢?

  隱隱約約,瑾言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就像是自己在和上天下一盤棋,一盤她明知道所有棋子的落點,卻結局百變的棋。

  在這盤棋中,莫瑾言知道,最重要的棋子,其實並非是自己或者是南華傾,而應該是沈畫和南婉容!

  因為這兩人,決定了南華傾的生死,也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看來,等自己回到侯府,得先把南華傾放一放,好好和沈畫談談才是正經。

  而南婉容那邊,她似乎對自己十分疼惜喜愛,言談間,亦明說她會親筆手書一封家信自給南華傾,勸他想開些,慢慢接受自己這個新婚妻子。

  一朝之后,一國之母,只要南婉容對自己好,那南華傾就不得不承認和接納她這個續弦的妻子。

  只是忍不住又想起南華傾在慈恩寺的警告和威脅,莫瑾言臉上露出一抹澀澀的苦笑來:“他那樣厭棄我......無非就只有兩個原因吧......”

  在了解到南華傾真正病情之後,莫瑾言對自己這個夫君更多了幾分憐憫。

  想來,之所以他那樣不喜歡自己,一方面,可能是被女人傷害過,心中留下了根深蒂固的防備。

  而另一方面,或許是想著他不久於人世,不願多一個人受到連累吧。

  兩種原因,無論哪種,對於瑾言來說,其實都一樣。

  自從被抬進景寧侯府,她就已經是南家的人了,就已經是南華傾續弦的妻子了。南華傾若是活著,她也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如果是南華傾最後毒發而亡,那莫瑾言面對的,除了被迫帶發修行困於侯府之外,再沒了其他希望,和一死的差別根本不大。

  反復思慮至此,瑾言深吸了口氣,看來,自己重生之後選擇的另一條路比起前世的不聞不問,要更為艱難和坎坷。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0 PM

第二十八章 手足情深

  很快,在莫瑾言思緒紛紛之際,官轎就已經回到了侯府。

  雖然早就過了飯點,但向姑姑卻體貼細心地讓廚房溫著飯菜,等莫瑾言回到正房,就可以立刻用膳,不會餓肚子。

  但因為心中揣著事兒,莫瑾言面對滿桌的菜餚,卻幾乎沒動筷子。

  “這醋溜鴨肝可是咱們侯府大廚的拿手菜,酸甜適口,冬天吃了最適開胃。”一旁站著伺候布菜的翠翹和舒眉互相看了一眼,前者大膽上前說著話,很有些討好賣乖的嫌疑:“夫人,可是不習慣侯府飯菜的口味?”

  “是啊夫人,若是您不習慣,可以告訴奴婢您的喜好,奴婢以前在廚房做活兒,別的幫不上,但飯菜口味倒可以和廚房方便溝通的。”舒眉也不呆站著,見翠翹賣乖,她亦柔聲詢問莫瑾言。

  “或許是夫人習慣吃新鮮蔬菜?”翠翹忙接過話:“冬天裡,桌上的綠色就少了。不過奴婢之前專司花房,可以讓花房的采買培育一些綠葉蔬菜,為夫人添添新鮮。”

  “好了,你們別打擾夫人了,夫人只是累了。先撤下去吧!”

  玉簪見翠翹和舒眉你一言我一句的,莫瑾言雖然聽著,卻連半分笑意都沒有,就知道主子有些煩了,趕緊做了“惡人”,將兩個人幾下打發了。

  翠翹和舒眉雖然有些失落和不情願,但玉簪畢竟是莫瑾言身邊的一等丫鬟,她們兩個卻是連紫菀那三個小的都不如的三等丫鬟,只得乖乖聽話,撤走了餐盤。

  “夫人......”

  莫瑾言知道玉簪想問什麼,聽見她開口,抬了抬手:“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我累了,想補一下覺,你也下去休息吧,吩咐不許有人來打擾就是。”

  看著莫瑾言十三歲的模樣,眼神卻深沉黯然,玉簪有種說不出的心疼,默默的點了點頭,這就退下了。想著讓她一個人靜靜也是好的。

  ......

  可根本由不得莫瑾言願意,她正准備和衣躺一會兒,卻聽得向姑姑在外面高聲詢問:“夫人,您可用好午飯了?”

  “向姑姑,主子睡下了,您有什麼事兒麼?”

  玉簪在外面替莫瑾言“攔人”,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豎在唇上,示意向姑姑小聲些。

  “真是不巧,侯爺說想要見一見夫人呢。”

  向姑姑似乎很為難,聲量並沒有降多少,似是有意想要莫瑾言聽見。

  南華傾要見自己?

  莫瑾言一聽,哪裡還睡得著,掀開被子就走到門邊,伸手一推,邁步出了屋子:“向姑姑,您帶路吧,我沒睡。”

  “打擾夫人了。”

  向姑姑長舒了口,對著莫瑾言十分恭敬地屈身行了禮:“夫人這廂請。”

  “姑姑可知道侯爺召見,所為何事?”

  莫瑾言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南華傾突然要見自己的原因,但還是想打聽一下,看向姑姑清不清楚。

  “陳管家突然來通稟,之前也沒個征兆。”向姑姑搖頭,步子一提,跟了上去,落後半步隨莫瑾言往西苑走,心裡也犯著嘀咕。

  但既然莫瑾言問了,她少不了要開口說說:“許是侯爺知道了您今天被皇后召進宮,所以想過問一下吧。”

  “是麼?”

  莫瑾言不動聲色,隨口問:“侯爺和皇后的關系親密嗎?侯爺不方便出門,皇后也不方便從深宮裡出來,應該不怎麼能說到話吧?兩人,多久會見一次面呢?”

  “一般來說,都是書信來往。”

  向姑姑頓覺頭大,斟酌著,小聲道:“不過逢年過節,宮裡會有官轎來接侯爺去面見皇后。偶爾,皇后也微服來侯府坐坐,只是不曾聲張,外人無法知道罷了。”

  “看來,皇后和侯爺姐弟之間還是手足情深的。”

  從向姑姑三言兩語間,莫瑾言已經大概知道了兩人關系的匪淺。

  心中有底,瑾言的步子就不虛了,邁開來,第二次走上了朝露湖的木棧。

  環顧著白日裡的西苑,莫瑾言總覺得此處環境太過零落,與湖那頭的景寧侯府有些格格不入。

  目光落在兩旁的臘梅樹上,金黃的花朵散發出絲絲清香,含著朝露湖的水氣,冰冷刺鼻,卻怡人甘甜。

  這香氣給莫瑾言的感覺,像極了它們的主人南華傾。

  南華傾本是景寧侯之尊,卻抱病避世,仿佛這世上沒有這個人,但他又是的的確確存在的。

  他容貌傾城,卻性格冰冷,甚至是完全的不近人情,讓身為妻子的自己,既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因為來自於南華傾的冷意,總是會無意中殺滅自己對他的憐憫。

  ......

  “夫人,奴婢等就不進去了。”

  向姑姑見莫瑾言自踏入西苑浮島之後步子越來越遲緩,想著她或許是有些懼怕侯爺,心下有些替這個小小年紀的新夫人擔憂,所以語氣放得十分柔軟:“有什麼需要,您喊一聲,奴婢和玉簪會在此等候夫人的。”

  這句話,也暗示了南華傾只想見莫瑾言一人,玉簪不得進入那件書房之內。

  “好的。”

  收回神思,瑾言深吸了口氣,提起繡了雲紋滾邊的明藍色襦裙,看了看無人值守的書房屋門,倒真有幾分與南華傾面對。

  以前不清楚內情,她對於南華傾的感覺除了憐憫,便再無其他。

  如今從南婉容那裡知道了南華傾病情的真相,瑾言總覺得十分可惜。

  他這樣身份高貴,又容貌過人的男子,無論是骨子裡還是表面上,都應該是驕傲的。但他的驕傲,卻被一個本該是依附於他的小女子給無情地踩在了腳底,踐踏著,仿佛什麼都不是。

  雖然最後沈蘊玉死了,他還活著,但活著的這五年,他的自尊心肯定在一點一點的被蠶食,就算他的余毒最後解干淨了,他也再無法成為原來風華昭昭,英氣逼人的那個景寧侯了吧。

  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來面對南華傾,但該來的還是得來,瑾言深吸了口氣,哪怕被寒氣給嗆了一下,正好當做提神,然後蓮步輕移,一點點地靠近了屋子,伸手輕輕叩門道:“侯爺,妾身求見。”

  緊隨著,一聲清朗,卻顯得有些中氣不足的男聲從屋中響起:“進來。”

  聽著南華傾親自應答,莫瑾言蹙了蹙眉,奇怪拂雲和浣古怎麼不在他身邊伺候,這才自顧將屋門推開了。

  ......

  推門而進,屋中的暖意夾雜著陣陣香氣幽幽襲來,讓莫瑾言的心緒稍微放松了些。

  一抬眼,她遠遠就看到了斜躺在貴妃椅上的南華傾。

  半瞇著眼的南華傾還是一身黛綠色的錦袍,只是這一次,他束起了長發,看起來要精神些,沒有了新婚那一夜的蒼白和病態般的慵懶。

  微垂目,瑾言避開了和南華傾的視線交接,顯得乖巧十足。

  等走近了,瑾言再屈身行禮:“妾身見過侯爺。”

  看著下首的莫瑾言,從宮裡走了一遭回來,似乎有些變了,又似乎沒變,南華傾猜不到自己想要答案,頓了頓,才道:“你知道,本候何故召喚你前來麼?”

  南華傾的語氣平穩而清冷,卻又透出一抹淡淡的質問之意。

  雖然對方沒有叫起,但行過禮,瑾言就徑直起了身,然後抬眼,看向了上方的南華傾。

  清晨的一縷陽光從他身後的窗隙間悄然透入,勾勒出清瘦的俊顏,卻無法笑容他眼底深刻的冰冷。

  瑾言覺得,似乎與上兩次相比,眼前的南華傾臉色要好轉了許多,而且聽他說話,聲音也要正常了一些,不再一言三咳。

  莫非,他的病情在好轉?

  “聞音知雅意,侯爺的意思,妾身自然能明了。”

  暗自猜想著,莫瑾言也點了點頭,面對南華傾的“質問”,只柔聲道:“今日皇后召見臣妾,侯爺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本候沒有那個力氣一字一句地和你閒扯。”

  南華傾卻抬手指了指那邊的書案,對莫瑾言道:“去那兒,把你和皇后的對話一字一句地寫下來,不許疏漏半個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1 PM

第二十九章 觸怒君顏

  南華傾伸出指尖,直指莫瑾言的鼻端,語氣冷淡,卻有種不容質疑的威儀感,加之周遭安靜得有些過分,更凸顯出書房中有些古怪的氣氛。

  “寫下來?”

  一時有些沒能反應,莫瑾言愣了愣。

  明白南華傾所指為何之後,瑾言訝然道:“侯爺,為什麼不讓臣妾說給您聽呢?”

  “因為比起向你問話,本候更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面對莫瑾言有些委屈的神情,南華傾的這句話顯得很是無禮,甚至有幾分惡狠狠的感覺,像是對自己這個妻子從裡到外都充滿了厭惡。

  但實際上,南華傾之所以不願意聽莫瑾言說話,除了的確不願花費心思聽之外,還有她的聲音實在太過美妙,每一字,每一句,仿佛春風扶柳,泉水叮咚,似乎有種令人著迷的魔力。

  南華傾本來就不想和這個小媳婦兒有什麼瓜葛,自然越少接觸越好。

  所以,他想了個好辦法,那就是讓她自己寫出來,然後一目了然,不用費什麼心神交流對話。

  看到南華傾說完就閉起了雙眼,擺明了是不願再多說什麼,令瑾言有些無奈。

  抬手摸摸自己的臉,似乎這一世臉皮變厚了很多,面對夫君的厭棄如此,她竟然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反而對南華傾的同情又更甚了幾分。

  不過趁南華傾閉眼看不見自己,瑾言又快速地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他幾下,見他一手輕輕捂住胸口的位置,眉頭輕鎖,再想著他的遭遇,不禁流露出幾分惋惜之色,然後才唏噓著搖了搖頭,移步來到偌大的書案前。

  只是莫瑾言沒有發現,南華傾半瞇著的眼睛在她一轉身的歎息間已經睜開了條縫隙,將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系數落在了眼底。

  瞳孔微微一縮,目光跟隨著莫瑾言的背影來到書案邊,南華傾才再次閉上了雙眼。

  ......

  墨和紙都是擺好的,只需要落筆就行了,不過莫瑾言提了筆,蘸了墨,面對一張白紙,卻不知道該寫一些什麼。

  她不是不能按照南華傾的要求,把自己和南婉容的對話一字一句些清楚。只因為那樣的話,這一尺見方的紙恐怕寫上一二十頁都寫不完,既囉嗦,又毫無意義。

  不自覺地將筆頭湊到唇邊,習慣性地輕輕咬了咬,待到一股墨香入鼻,瑾言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的書房,手中的筆也不是自己的,這樣的動作恐怕有些欠妥。

  悄悄側眼瞄了瞄南華傾,瑾言發現他還閉著雙目,並沒有“監督”自己,心一放,突然就想到了該寫些什麼。

  頷首,瑾言將筆尖蘸滿了墨,然後“刷刷刷”三兩下就寫好,然後擱筆,將這一頁紙提起來吹了吹,見墨已經差不多干了,才對著南華傾的方向喊道:“侯爺,妾身寫好了,您可現在就看?”

  不曾想莫瑾言這麼快就寫好了,南華傾睜開眼,側過頭望向她,遲疑間,還是點了點頭。

  瑾言會意,將寫了字的紙拿在手上,然後走過去,雙手奉給了南華傾。

  接過紙,南華傾只看了一眼,立刻臉色大變。

  因為這張白紙上分明只寫了一個字!

  一個“毒”字!

  本以為,莫瑾言匆匆寫就,多半是敷衍自己,卻沒想,這一個字卻已經抵過了所有的言語,將南婉容召她入宮最根本的原因說得無比清楚。

  南華傾拿著紙的手變得有些顫抖,目光只死死地落在那個“毒”字之上,仿佛能夠把這薄薄的一張紙看穿。

  下首的莫瑾言早已料到南華傾會有此反應。

  無論如何,被沈蘊玉下毒這件事乃是屬於他的隱私,如今叫自己這個半生不熟的小姑娘知道了,南華傾肯定會有些難以接受。

  所以面對南華傾僵硬的表情,莫瑾言只得語氣輕柔地解釋道:“侯爺,您無需驚訝,皇后已經將您的病情原原本本說與妾身聽了。但您放心,妾身絕不會洩露半個字出去的。”

  深吸了口氣,將滿胸氤氳的浮氣給壓了下去,南華傾才將目光從這“毒”字上挪開,向莫瑾言的臉上掃去。

  如雲的烏發,飽滿的額頭,精致的眉眼,白皙的肌膚,紅潤的唇色,窈窕的身姿......眼前的莫瑾言容貌似乎更甚當年的沈蘊玉,可看在南華傾的眼裡,卻充滿了厭棄。

  越是美的皮相,內心就越是讓人難以捉摸,沈蘊玉如此,難道這莫瑾言就例外?

  看著看著,南華傾眼底的厭惡之色更深了,待吐出一口濁氣,才一字一句地道:“是你主動問的,還是她主動說的?”

  被南華傾冰冷的語氣和僵硬的臉色給鎮住,瑾言沒有立刻回答他,只腦子飛快地轉折,想著怎樣才不會說出令他不想聽到的答案來。

  如果實話實說,應該是自己先開口問了南華傾的病情,然後南婉容才給了自己這個驚天的事實。

  但很顯然,今天皇后召見自己,就是為了向自己說明南華傾的“病”,哪怕自己不問半句,也能得到一個明確的解釋。

  不過說來說去,還是自己先找沈畫貿然打探了他的病,然後又從他姐姐那兒知道了他最不願意讓人知曉的秘密,所以怎麼都是自己的錯吧。

  “快說......不要考驗本候的耐性......”

  從牙縫中憋出這幾句話,南華傾的隱忍似乎已經到了極限,看向莫瑾言的眼神也仿佛是即將噴發的火山,幽幽地閃出令人發寒的憤怒。

  沒想到一個久臥病榻的人都能發出如此猛烈的氣勢,莫瑾言嚇了一跳,沒穩住,身子就往後踉蹌了兩步,然後脫口道:“是皇后主動告訴妾身的。”

  說完,莫瑾言就埋下了頭。心裡暗道:對不起了皇后姐姐,南華傾雖然是個病人,但他的憤怒可不是自己能夠承受的,只能轉嫁給您了。至少,南華傾不可能找當朝的皇后鬧脾氣,卻可以直接休了自己這個不受待見的續弦妻子。請您擔待點兒吧!

  許是覺得自己的怒氣太甚,聽完莫瑾言這句話,又見她埋頭沉默的模樣帶著難以無視的楚楚可憐,南華傾深吸了口氣,再次開口,語氣卻平穩鎮靜了許多:“既然如此,你退下吧。”

  又趕自己走?

  莫瑾言咬咬牙,有些不甘心。

  心念電轉,想著如何才能讓南華傾重視自己,和自己多說幾句話,莫瑾言突然有了一絲明悟。

  按下心頭種種情緒和無端的猜測,緩緩抬頭,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目光更是柔軟中帶著點點淚光:“侯爺,那慈恩寺的孤墳,可是您為沈小姐立的?”

  微瞇了瞇眼,南華傾不出意外地接了話:“你怎麼知道?”

  正欲開口解釋,莫瑾言卻發現南華傾表情一轉,低頭看向了還攥在他手中的紙。

  上面那個“毒”字,字體娟秀,筆畫輕靈,豈不是正和沈蘊玉墓碑上的留詩一模一樣!

  揚手,將寫有“毒”字的白紙直接摔在了莫瑾言的面前,南華傾撐著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然後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面前的莫瑾言。

  雖然身子十分虛弱清瘦,但南華傾卻很高,十三歲的莫瑾言哪怕踮起腳尖,也只能到他的胸口位置。

  仰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南華傾,從他身後透過來的光線不算明亮,卻正好將他的側臉勾勒清晰。

  但無論怎麼仔細地分辨,瑾言也很難看清楚他深沉如墨的眼底到底在醞釀著怎樣的情緒。

  不過即便如此,莫瑾言卻清楚,南華傾是真的生氣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2 PM

第三十章 誤打誤撞

  面對南華傾步步逼近,莫瑾言咬咬牙。

  她的本意並非為了觸怒對方,卻沒想,比起自己從皇后那裡知道了他病情的真相,那個寺中孤墳顯然更令他在意。

  自己只是偶然發現,然後留詩一首,不知者不罪,莫瑾言別無他法,只得硬著頭皮向南華傾解釋道:“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若早知道那‘玉’字碑是為沈蘊玉而立,妾身絕不會留詩給她的。”

  說完,瑾言又覺得說這些也是無意,因為她看到南華傾絲毫沒有被說動,反而離得自己越來越近。

  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因為莫瑾言分明能夠感受到南華傾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寒意:“侯爺,妾身真的是無意打探您的隱私。之前在慈恩寺迷路,才誤打誤撞看到了那座孤墳,當時妾身不知道孤墳有主,才一時興起留了祭詩......”

  說著,瑾言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卻發現南華傾還在往自己靠近,越來越近,甚至雙手緩緩抬起,像是要掐住自己脖子的姿勢。

  從沒有過的恐懼感襲上心頭,哪怕前一世知道自己要死了,莫瑾言都沒有過同樣的感受。她轉身就想要跑開,可南華傾的身影已經將她牢牢罩住,自己的雙腳亦如同灌滿了鉛,根本挪不動半分。

  還想再開口解釋些什麼,瑾言卻發現連自己的嗓子都失去了發聲的力氣,因為南華傾竟直接向自己“撲”了過來。

  “啊——唔——”

  在被南華傾撲倒的同時,一聲尖利而淒慘的叫聲還沒能從莫瑾言的嗓子裡發出來,就直接被兩片冰冷的唇瓣給封住。

  先是茫然,緊接著臉“騰”地一下就紅透了,想火燒似得,令得瑾言睜大了眼。

  可看著近在咫尺的南華傾,雙目緊閉,臉色發青,竟不是因為震怒想要侵犯自己,反而是又一次被自己給“氣”暈了,莫瑾言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伸手一推。

  但個子嬌小的莫瑾言哪裡是南華傾的“對手”,她這一動,不但沒能把對方推開,反而步子沒站穩,整個人直接給南華傾壓住了,然後只聽到“砰”地一聲響,兩人疊羅漢似得雙雙倒在了地上。

  被南華傾壓在身下,莫瑾言與其毫無縫隙地緊貼在一起,南華傾的臉更是直接埋入了莫瑾言的頸間,雖然呼吸微弱,卻有一陣陣溫熱的氣息拂過玉頸表面敏感的肌膚,令她驚惶之下,俏臉一紅,原本清新過來的腦子又直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加上剛剛被南華傾誤“吻”,瑾言只覺得唇上傳來陣陣酥麻的感覺,頸間又被南華傾的呼吸撩動著,又癢,又涼,更覺心慌不堪,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兩世相加,莫瑾言雖是個擁有三十歲年齡的老姑娘,但男女方面的閱歷卻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兒,從不曾與男子如此親密的肌膚相親。

  雖然南華傾是因為暈倒,而意外奪去了自己的初吻,但對於莫瑾言來說,吻了就是吻了,身體的反應根本無法控制。

  知道自己不該在這時候胡思亂想,而且很快,瑾言就感到了呼吸困難,畢竟南華傾是個二十歲的男子,雖然瘦些,可是足足高出她兩個頭,被他整個人壓在身上,喘氣喘不順暢亦是正常的。

  還好,身體的難受可以讓莫瑾言暫時忽略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她動了動,想要把南華傾先推開再說,但自己的手腳都一並給對方死死壓著,根本動憚不得!

  “砰——”

  還好,隨著一聲悶響,書房的門被人一下子給推開了。

  “主人!”

  幾乎是一瞬間,拂雲和浣古就已經進屋了,許是因為聽見了先前屋中的異響。

  “夫人!”

  隨之而來的,還有驚惶不知所措的玉簪和向姑姑。

  一左一右,拂雲和浣古反應最快,兩人上前來就直接吧南華傾給“架”住抬高,也算是順帶“解救”了快要被壓扁的莫瑾言。

  感到呼吸順暢了,瑾言先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了幾下,緩過氣來,才趕緊順著玉簪和向姑姑的攙扶從地上起來,張口就問:“侯爺怎麼了?”

  “夫人,您被侯爺壓著,先看看您手上沒有,後腦上可有磕碰才是啊!”

  玉簪見自家主子衫凌亂,發髻歪斜,兩頰緋緋帶著紅霞,一副被南華傾非禮過的狼狽樣,趕緊拿起手中莫瑾言之前卸下的披風罩在她身上,然後著急地上下捏了捏她的手腳,以確認沒摔著哪兒。

  “我沒事兒,先看侯爺怎麼了。”

  擁住披風,瑾言的目光跟隨著南華傾而去,見他癱倒在貴妃榻上,臉色青灰,和之前看到的蒼白更為刺目,想著自己千萬別把他給氣死了,心中暗暗向老天爺祈求起來。

  “回夫人的話,侯爺又暈倒了。”

  本不願說些什麼,但拂雲聽見莫瑾言的聲音,雖然是夾雜著焦急和擔憂,卻好聽得讓人不忍責怪。但自家主子每次遇上她不是暈倒就是吐血,雖然吐出來的是余毒污血,但事實上這個女子和南華傾就是犯沖的,所以心中莫名替主子叫屈。說著,拂雲還有些恨恨的回頭看了一眼莫瑾言,那表情十分直白,就是責怪的意思。

  “不是,我......”

  瑾言喃喃了兩句,卻發現自己沒必要和拂雲解釋什麼,只道:“你們守著侯爺,我去請沈太醫過來。”

  “不用了!”

  拂雲配合浣古,為南華傾喂下一枚藥丸後,一甩衣袖,起身就道:“小人自會去請沈太醫,不勞煩夫人了。”

  玉簪見拂雲給自己的主子臉色看,孰可忍孰不可忍,張口就道:“你什麼態度!明眼人都能看清楚,夫人是被侯爺給壓在了身下,論起來,誰是誰非還不清楚麼?這又關夫人什麼事兒?而且今日是侯爺主動召見,又不是夫人想來惹侯爺發病,不明事理,你一個下人,竟如此和夫人說話,難道景寧侯府的規矩都隨著侯爺的病給埋沒了嗎?”

  拂雲見玉簪氣勢洶洶,所言也的確沒錯,頓時有些焉兒了,但語氣卻不是那麼甘心:“小人是沒資格這樣和夫人說話,小人錯了,行麼?”

  “玉簪姑娘,拂雲和浣古是侯爺的貼身侍從,許是因為心急,才冒犯了夫人。”

  向姑姑見氣氛不對,趕緊做和事老,這廂安撫著玉簪,那廂又略帶急促地囑咐:“拂雲,請沈太醫要緊,你還不快去!”

  拂雲和玉簪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似乎在互相警告對方“這仇記下了,咱們回頭再算”。

  然後拂雲身形一掠,就往朝露湖而去,玉簪則扶了莫瑾言,開始幫她整理凌亂的衣衫和頭上歪斜的發簪釵環。

  瑾言擺手,示意自己沒什麼,目光投向躺在貴妃榻上的南華傾,見他臉色發青,嘴唇烏黑,心想或許是余毒發作導致,咬著牙,有些後悔起來。

  自己本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可瑾言也沒料到,那沈蘊玉已經死去了五年,卻仍舊能惹得南華傾動怒至此。

  看來,外間傳言真假參半。

  當初她嫁入侯府,身份上南家說的很清楚,只是續弦,並非發妻。因為景寧侯已經迎了已故未婚妻沈氏的牌位進入南家祠堂,給了沈蘊玉一個妻子的名分,所以南華傾再娶,也是取續弦妻子而已。

  莫瑾言本不怎麼在意,畢竟續弦也是正妻,而且沈蘊玉已經死了,她也沒理由去和一個死人爭什麼地位。

  但按照南華傾如今的表現來看,沈蘊玉在他心目中絕對占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因愛生恨,愛恨之間不過是一線之隔罷了,若非南華傾愛得那麼深,又怎麼會五年了還把沈蘊玉的孤墳看得如此要緊呢?

  莫名間一股澀意襲上心頭,莫瑾言突然覺得有些胸口有些發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目光卻已經避開了南華傾,扭過頭,什麼也沒有再說,直接示意玉簪離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2 PM

第三十一章 側面打探

  步出書房,看著西苑前方偌大的朝露湖,深綠色的湖水氤氳流動間,正一絲絲往空中冒著寒氣,莫瑾言只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抿緊了薄唇,提步而去。

  玉簪和向姑姑也都緊跟了出來,隨著莫瑾言踏上了湖上的木棧。

  只是沒走兩步,大家就看到了匆匆而來的沈畫,沈畫之後,則是巴不得提著沈畫飛縱而去的拂雲。

  側開身子,莫瑾言目光掠過沈畫毫無表情的臉,開口想說什麼,卻被他匆匆行禮而去帶起的涼風灌入鼻息,令她不得言語。

  也是,這個時候耽誤沈畫的功夫,就是拖延他給南華傾救治的時間,還是罷了吧......這樣想著,莫瑾言的臉色又恢復了些許的正常,微微整理了情緒,然後提步繼續走在蜿蜒的棧道上。

  這樣的一幕,這樣的情形,似乎與自己嫁入南家那**毫無區別,莫瑾言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來沖喜的,還是來專門“氣”南華傾的。

  但似乎,自己每“氣”他一次,他都會好些,就像是上次,他吐血之後神色明顯恢復了許多,而且先前聽他說話,語氣雖然細弱些,但至少和正常人差不了多少。

  這樣看來,前一世自己沒能和南華傾見過一面,才是導致他死去的真正原因麼?

  莫非,一如欽天監所言,自己命中旺夫,所以才從大邑朝數萬的未婚女子中被挑選出來,嫁到南家沖喜。只是這個“旺夫”的過程,有些驚險罷了?

  想得頭有些發昏,莫瑾言不知道自己以後是該多和南華傾見面,還是避而不見的好,畢竟這樣的場面和動靜實在有些大,因為南華傾不是暈過去就是吐血,誰敢去試呢?

  正想著,聽見前頭的木棧發出“咯吱”的聲響,瑾言一抬眼,見南懷谷竟然來了。

  相遇在朝露湖的正中央,南懷谷許是不曾料到會遇見莫瑾言,臉色有些意外,但眼底卻帶出淡淡的驚喜。

  他朝著莫瑾言規矩地拱手行禮,卻不曾側身讓路,只道:“嫂嫂,您的臉色怎麼如此糟糕?你剛剛是從侯爺那兒過來的麼?侯爺又給您臉色看了嗎?”

  瑾言被南懷谷一連串發問給弄得不知如何答話,身後的向姑姑卻主動上前來,隔在了兩人的中間:“南小爺,夫人要回正房了,您請回避吧。”

  面對莫瑾言,南懷谷溫和如煦,但面對向姑姑,他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直接道:“怎麼,向姑姑不想侯府裡有人說真話麼?”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向姑姑似乎對南懷谷有幾分忌憚,趕緊解釋:“這朝露湖水寒氣外洩,奴婢是怕夫人在湖上待久了,對身子不好。南小爺若是有話要敘,還請下來再說。”

  “我兩次想要去正房給嫂嫂請安,都被陳柏給擋了,說侯爺不准,怎麼下來再說?”

  向姑姑的“委婉”並沒有讓南懷谷滿意,他絲毫不讓,說著張口又道:“我是皇后請來景寧侯府做客的,又是侯爺的堂弟,嫂嫂亦是侯府的夫人,難道見不得?就算見不得,難道路上遇見了,問聲好,寒暄幾句,都犯了侯府的忌諱?我倒想問問,什麼時候我可以離開侯府,這個客,可並非是我想做的!”

  沒想到南懷谷如此巧言善辯,倒叫莫瑾言有些沉重的心情變得輕松了幾分:“擇日不如撞日,懷古,嫂嫂這就請你一同用午膳,你可願賞臉?”

  聽到莫瑾言開口,南懷谷驟然收起對向姑姑的鋒利氣勢,換作了一抹明媚的暖笑:“嫂嫂有請,懷古樂意之極。只是嫂嫂得先等等,懷古要把這一件‘石榴子’先送到西苑。”

  說話間,一直跟在南懷谷身後的一個小廝露出了身形,手中正拖著那方裝有石榴子丹砂礦的木匣。

  “哦,我還忘了這茬。”

  瑾言目光落在木匣上,那松鼠葡萄的雕花十分喜慶,裡面的石榴子更是水潤晶瑩,紅艷艷,赤溜溜。

  不過可惜,這一件好東西,若是放在了西苑,也會和西苑的主人一樣,沾染到冷若冰霜的氣息,失了它原本的顏色和討喜的寓意吧。

  “南小爺,您回來這麼幾天了,怎麼才把莫家的回門禮給侯爺呢?”

  玉簪覺得奇怪,加上和南懷谷有幾次交往,所以沒有拘禮,開口問了起來。

  “侯爺自打回府就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西苑。”南懷谷撓撓頭,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我是見今日他主動召見嫂嫂,想著來碰碰運氣。”

  “你去吧,送了過來正房用膳便是,我等你。”

  說完,莫瑾言發現南懷谷眼中閃著極為明亮的微光,才覺得自己這樣說話似乎有些過於親密,抿抿唇,不再多言,朝他福了福,便與其擦身而過,徑直往內院去了。

  ......

  到了晌午,向姑姑帶著翠翹和舒眉擺飯,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加了兩個葷菜兩個素菜並三樣小吃糕點,然後只等南懷谷來赴約。

  很快,亦是非常准時,正午一到,南懷谷就來了。

  因是莫瑾言邀請南懷古的,所以她端坐在側位,將主位讓給了南懷谷。

  見到莫瑾言起身迎接自己,南懷谷趕忙行了禮,然後落座:“嫂嫂,你放心,老師只消三針下去,侯爺就蘇醒了,並無大礙。”

  “是麼?”瑾言松了口氣:“多謝懷古告之。”

  “老師?”

  話鋒一轉,聽得南懷谷如此稱呼沈畫,莫瑾言頓時反應了過來,才釋然一笑道:“懷古,你拜沈太醫為師,莫非是想學醫,將來也做御醫麼?”

  “呵呵,老師肯收我,我就已經滿足了,哪裡敢奢望將來有一天投身杏林呢!”南懷谷謙遜地擺擺手:“只不過這些日子跟隨老師,嫂嫂,我倒是打聽到一些侯爺的病情。”

  說著,南懷谷抬眼看向了伺候在莫瑾言周圍的玉簪、翠翹、舒眉,還有向姑姑,示意莫瑾言屏退左右,他才好說話。

  若是真讓向姑姑等都退下了,只留自己和南懷谷一個,莫瑾言也覺得於理不合,想了想,才道:“向姑姑,你帶著翠翹和舒眉退下吧,這裡有玉簪伺候就足夠了。”

  “夫人......”

  向姑姑覺得不妥,還想說些什麼,可見到莫瑾言眼中不可置疑的意味,知道自己強留也是無法,只得帶著翠翹和舒眉一起推出了屋子,守在正房的庭院裡。

  “玉簪是我的貼身丫鬟,懷古,你有話但說無妨。”

  等向姑姑關了門,莫瑾言才一邊說話,一邊親自為南懷谷斟了茶。

  看了看玉簪,知道玉簪的為人,以及她和莫瑾言的關系,南懷谷點點頭,方開口道:“雖然老師閉口不提侯爺的病情到底如何,但自從上次慈恩寺歸來,侯爺的病,應該是在好轉了。”

  “侯爺的病情在好轉了?”

  莫瑾言臉色一喜,這個消息是南懷谷從沈畫那裡得來的,比自己胡亂猜想要靠譜許多,令她懸著的心終於踏實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有一次,老師甚至輕松地戲言,說侯爺娶續弦沖喜,看來是沖對了。”南懷谷討好似得朝莫瑾言眨眨眼:“看以後侯爺好了,還敢不敢這樣晾著嫂嫂在一邊不管不顧!”

  “我沒事兒,一個人也清淨。”瑾言見南懷谷為自己打抱不平,心下倒有幾分感激,突然想到之前在西苑與南華傾的親密接觸,臉又不自覺地紅了,張口問道:“那剛剛呢?侯爺突然暈倒了,我又不方便待下去,你可見到侯爺蘇醒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3 PM

第三十二章 屋漏逢雨

  聽莫瑾言問及當時西苑的情形,心有余悸似得,南懷谷深吸了口氣,一張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片刻之後,南懷谷才開了口:“老師向著侯爺的心口施了三針,然後不到一刻鍾,侯爺吐出來一口又黑又腥的污血,就醒了。”

  “那灘污血腥臭無比,哪像是人嘴裡吐出來的,看得一屋子人都心驚。”說到這兒,南懷谷停了停,還抬袖擦了擦並不存在的虛汗:“幾乎覺得侯爺是不是就這樣要去了,那臉色青得不像話,看得我頭上直冒虛汗。不過沒想到的是,他這一口污血吐出來,臉色竟突然就恢復了正常,雖然蒼白點兒,但好歹不嚇人了。”

  “那侯爺醒過來以後呢?有說什麼話嗎?”

  知道南華傾肯定是吐出的余毒,莫瑾言有些慶幸,但南懷谷說了半天並沒有回答最為關鍵的問題,那就是南華傾醒來,到底還記不記得之前和誤打誤撞奪取自己初吻的事兒?

  若是記得,那兩人再見,未免都會有些尷尬。

  若是他完全不記得,那倒好,自己只當此時並未發生就好。

  反正南華傾是自己的夫君,被偶然間親一下,也不算什麼的。

  這樣自我安慰著,莫瑾言見南懷谷似是在仔細回想,半晌才向自己答道:“侯爺沒說什麼,嫂嫂也知道他是個悶葫蘆。不過令我沒想到的是,侯爺竟然直接收了‘石榴子’,沒有拒絕,更沒有罵我一頓讓我拿走!”

  南懷谷說話間,表情有幾分誇張,手還輕揚在空中比劃著。因為他知道,南華傾對待這門親事一直是抗拒的,甚至連大喜之日新娘子進門都沒有露過面,要讓自己這個身份並不相稱的二房庶弟來替親,其態度可見一斑。

  “我都說了這是莫家讓我轉交的回門禮,侯爺只是目光沉了沉,就叫我放下了。”拍了拍心口,像是完成了一件挺大的要緊事,南懷谷說完,又討好邀功似得朝莫瑾言笑了起來。

  “收下就好。”

  被南懷谷孩子氣的舉動逗得一笑,莫瑾言倒是覺得,或許南華傾記不記得兩人的親密一刻,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無論如何,他們的關系是夫妻,當初大婚之夜,自己還主動要求與他圓房。那樣大膽的舉動,比起之前被南華傾誤吻,根本算不得什麼。

  性子豁達,是莫瑾言兩世為人的一個優點,將之前的思慮暫時拋到了腦後,她舉起了杯盞,向南懷谷敬了敬,語氣真摯:“懷古,多謝你為我著想,這杯,嫂嫂先干為敬。”

  南懷谷亦沒有拒絕,捏起杯盞,仰頭就飲盡了,感覺齒頰生香,忙感歎道:“嫂嫂這酒真好喝,不烈,反而透著股子甘甜的滋味呢。”

  伸手指了指屋角放置的一個圓肚酒壇,莫瑾言道:“這是我從莫家帶來的果子酒。父親常年在京城和蜀中往返,沿途有什麼稀奇有趣兒的東西都會帶回來給我和母親,這果子酒就是其中一樣,據說,是桑樹上結的桑葚,泡了酒,酒液殷紅泛藍,顏色極美,口感更是醇香清甜。前兩天從娘家回來,母親非要硬塞給我,說這酒雖然不值錢,卻新鮮有趣,最適合女子飲用。不過,若懷古你喜歡的話,回頭我讓母親送幾壇子過來轉贈與你就是了。”

  酒不醉人,南懷谷卻被莫瑾言柔聲細語的講述給說得有些微醺了,笑得裂開嘴,露出兩排皓白的玉齒,映著明眸,卻有些忸怩地推辭道:“懷古又怎麼好意思呢,這酒乃是令尊大人的心意呢。”

  “你處處為我著想,視我為親人。身為嫂嫂,幾壇子酒而已,還送得起。”

  瑾言覺得南懷谷是個可交之人,雖然年少,但知禮懂事,又一心向著自己。這樣的一個人,在南家,在侯府,對她自己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所以愈發對他又溫和了幾分。

  “對了,嫂嫂可收到令尊的消息麼?”正好莫瑾言提到了她的父親莫致遠,南懷谷倒是想起來當時在莫府的事兒,遂面露關切地問了出來。

  “一般來說,車隊進入蜀中,約莫半個月時間就能抵達。然後父親若是有書信,驛站快馬加鞭地送回京城,也要個三五天的時間,所以應該就這兩天會有消息的。”

  瑾言更是被南懷谷提起了心中的事兒,眉宇間一抹憂色悄然取代了之前的靜逸恬然,說著,下意識地攥了攥手中的杯盞,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

  “夫人,夫人!小人有要事求見!”

  誰知事有湊巧,莫瑾言和南懷谷剛聊到了莫致遠之事,就聽得外間傳來陳柏的喊聲。

  從第一次見到陳柏,莫瑾言就能看出此人是個性子內斂,沉穩有度的,不然,也不會伺候了兩任景寧侯,都五六十歲了還不告老還鄉。

  如今聽他語氣急促,聲量拔高,令莫瑾言手一斜,杯盞中紅殷殷的酒液就不小心都給灑了出來,印在她月白色的襦裙上,像極了突然噴出來的一口鮮血,艷紅刺目,卻又透出一抹詭異的藍來......

  南懷谷也覺得不對勁兒,站起身來,主動上前打開了屋門。

  莫瑾言更是來不及整理被污損的裙衫,緊跟著就走上前,目光追隨著陳柏進屋:“管家,何事慌張?”

  陳柏匆匆而來,旁邊還跟著一個人,年約五旬,面容精干,正是莫府的管家,莫為。

  那莫為跟著陳柏沖入屋中,一見到莫瑾言,就直接跪下了,老淚縱橫,埋頭伏地就哭了起來:“夫人,夫人,求您救救老爺啊,老爺在蜀中被礦工們給挾持了,至今未歸......”

  哭著,莫為哆嗦著從懷裡的暗兜中掏出一個極小的木匣子,抽開面板,赫然一截斷指映入了屋中眾人的眼簾。

  “那鬧事的礦工頭子讓人帶來了一截......一截老爺的斷指,說若不給十萬兩現銀做贖金,下一次,送到莫府的就是老爺的項上人頭了啊!”

  “砰砰砰”

  緊接著說完,莫為又狠狠地對著莫瑾言磕了幾個頭,因為太過用力,額前破皮,鮮血跟著眉毛就往鼻溝兩邊流,看起來很是嚇人:“十萬兩白銀,莫家不是湊不出來,可白銀上路,需得有官府的通牒文書。文書的辦理,更是要戶部尚書親自簽字才能下達。鬧事之人只給了咱們十天的時間,快馬加鞭都來不及送十萬兩現銀,哪裡又有時間等文書下來啊!夫人沒辦法,只得讓小人過來求求侯府,看有沒有兩可之法。能不能咱們先讓現銀押送上路,文書下達之後再一路補上。”

  目光還緊盯著落在那一截已經流干了鮮血的斷指上,莫瑾言仿佛不曾聽見莫為的話,表情顯得很是鎮靜:“我們怎麼確定,這一截斷指,是屬於父親的?”

  莫為愣了愣,抬袖將縱橫的老淚給擦了,有些啞然:“斷指......哦,和斷指一並送來的,還有這件東西。”

  似是突然想起什麼,莫為又從暗兜裡掏出個東西,卻是一方碧玉扳指。

  這碧玉扳指通體翠綠,乃是一塊極好的料雕鑿而成,尋常人家絕不可能擁有,更不可能作假。

  有些顫抖地接過莫為遞上的玉扳指,瑾言將其緊緊攥在手心,正欲開口,卻不想,腦上一股氣血上湧而來,雙眼一黑,竟直接暈厥了過去,不省人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4 PM

第三十三章 家族秘辛

  悠悠地睜開眼,映入莫瑾言眼簾的,是一張她看似熟悉,卻又感覺無比陌生的臉。

  雙目被一截白布所系,只露出入鬢的長眉,直挺的鼻子,以及微抿的薄唇,還有那人身上似有若無的淡淡藥香,終於喚起了莫瑾言的記憶。

  閉上眼,再睜開一看,這裡並非是她所居的內院正房,感到心口微微有些發涼,令莫瑾言猛地從床榻上起身,並下意識地擁住了蓋在身前的素色錦被,然後脫口道:“我這是在哪裡!”

  “夫人,您在清嵐齋。”

  手握銀針,沈畫正在為莫瑾言施針,卻沒想到她突然就醒了,微微蹙眉,趕緊停手,然後從床頭的矮墩上站起身來,後退了半步,轉身背對她。

  所有的動作,沈畫做得不疾不徐,輕緩有度,與神色驚惶的莫瑾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時,在一旁守著的向姑姑和玉簪都趕緊上前來,玉簪更是手腳麻利的替莫瑾言把敞開的衣衫拉攏,然後趕緊解釋:“主子,您無需驚慌,之前您氣急攻心,血氣上湧,一下子就暈過去了。還好南小爺幫忙,將您直接......‘帶’到了清嵐齋,讓沈太醫診治,這才沒耽誤功夫,還好還好,老天爺保佑,您終於醒了!”

  玉簪一邊說,屋中的沈畫自顧將手中的銀針收起,然後才解下了系在雙目上白布,走到門邊,輕輕叩門:“懷古,你進來吧。”

  推門而進,正是一臉慌張之色的南懷谷:“嫂嫂,您醒了!”

  覺得唇上有些發干,莫瑾言點點頭,對南懷谷勉強地擠出一抹笑意,但還是止不住一陣陣頭發暈,眼發昏,趕緊在玉簪的攙扶下又躺回了床榻。

  “老師,嫂嫂怎樣了?”

  南懷谷不敢驚動莫瑾言,見她躺下,忙詢問起了沈畫。

  “夫人......”

  沈畫卻有些顧忌,看了一眼南懷谷:“夫人沒什麼了,你先退下吧。我讓你進來看一眼,是不想你再門口又守一整夜。等會兒夫人倒好了,你卻病倒,誰替為師曬晾草藥。”

  聽見沈畫和南懷谷對話,莫瑾言才驚覺自己已經昏迷了一整夜,腦中湧出莫為之前求見的畫面,心下一凜,突然睜開眼看向了玉簪,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莫為呢?他回去了嗎?”

  玉簪咬牙,點點頭,眼眶紅紅的,像是眼淚已經哭干了:“老管家還得籌措現銀,這裡,等不及了......主子,這個節骨眼您的身子不好,莫老爺又......”

  向姑姑聽了,也露出了同情之色,哀歎著在一邊搖頭。

  沈畫卻是已經從南懷谷那兒聽了此事,了解到莫瑾言是為何事暈倒的,略想了想,上前走到了床腳邊,看向被錦被攏住的那個小人兒,神色沉重:“夫人,您或許,可以求求侯爺。”

  “求他?”

  瑾言搖搖頭:“外戚不干政,戶部又是皇上親自過問的六部之一,而且押銀文書非得戶部尚書審過才能發下來。若是我求了侯爺,或是求了皇后,豈不是會適得其反!”

  “您的考慮也沒錯。”

  沈畫沒想到莫瑾言竟會如此深思熟慮,她小小年紀,一下子就看清楚了廟堂之中的復雜關系,很顯然,其心智早已比同齡的女子成熟機敏許多。若是一般人站在她的位置,肯定會篤定心思要求夫君,或者求皇后幫忙。

  孰知,朝堂之中,最忌諱的就是外戚干政。後宮更是不得與朝中大臣又任何牽連,否則,對皇后母家極其不利,留下令人詬病之隱患。將來若是有半點不合帝意,說不定能以此理由直接廢後,都是有可能的。

  沈畫想著,目光掃過莫瑾言蒼白的嬌容,那僅有一丁點兒紅暈的粉唇緊緊抿氣,仿佛在克制自己心裡奔湧的情緒。

  心頭微微有些發梗,沈畫沉眉,直接道:“讓您去求侯爺,卻並非是為了押送文書一事。畢竟戶部辦事,也不是一板一眼,此事來得急,文書下達也就兩天時間,押送白銀上路,前緩後急,應該不會耽誤太多。”

  “那沈太醫您的意思是?”

  莫瑾言聽了,心下才稍稍放松了幾分,水眸微抬,看向沈畫,卻不知他讓自己去求南華傾是為了什麼。

  “在下所指,不容為外人道,只能說給夫人您聽。”

  沈畫說著,毫不避嫌地看了看向姑姑和玉簪,還有一旁的南懷谷,那意思,竟是要三人離開,留他自己和莫瑾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若是平時,顧忌人倫禮數,莫瑾言是絕不會答應的,但此事關系父親的性命,她不得不點頭道:“向姑姑,玉簪,懷古,還請你們諒解,去門外候著吧。”

  向姑姑和玉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不放心,卻領了吩咐就退下了。畢竟她們只是下人,主子有令,她們不得不從。

  只有南懷谷,咬著牙,對沈畫說:“老師,我也是南家的人,難道不能聽嗎?”

  沈畫卻是神色冷漠地看了南懷谷一眼,隨即搖搖頭:“不行,這件事,只有夫人能夠知道,因為她是侯爺的妻子。”

  眼神有些黯然,南懷谷不是不放心沈畫和莫瑾言獨處,而是身為南家的一份子,卻總是被排除在外,那種寄人籬下,以及被蒙在鼓裡的感受,作為一個年輕氣盛的少年,實在是難以接受罷了。

  眼看南懷谷也出了房間,莫瑾言睜大眼,看著沈畫,沒有發問,只等著對方開口。

  “夫人可知道,為何南家的女兒總是會被選為皇后?”沈畫卻沒有直接說出原因,反而提起了另一茬。

  莫瑾言雖然心中著急,卻知道沈畫並非是個不著調的人,他既然有此一問,肯定有自己特別的理由,於是耐住性子,微啟唇:“大邑朝由太祖東方禮建立,至今兩百余年。據史書記載,兩百多年前,太祖東方禮與同鄉義兄南城朔一起揭竿起義,征戰了整整十三年,才推翻前朝,建立起了大邑。為了怕功高蓋主,也為了避嫌,南家家主南城朔主動辭去了太祖東方禮授予他的開國大將軍之職,並承諾南家後代子孫,用世不在朝為官。為彪炳南家軍功,補償南城朔的自卸兵權,東方禮也定下了一條家規。凡南家有嫡女,皆為東方家長媳,後代子孫,必須遵守,若有違者,逐出家門。”

  聽得莫瑾言用清妙柔緩的女聲徐徐念來,沈畫只覺一縷幽香鑽入鼻息,分明是無色無味的聲音而已,卻能撩動心弦,讓人沉醉其中,猶如美酒,香醇甘甜,不忍釋杯。

  “這一段,的確是史書記載的。”

  按下心頭對莫瑾言的欣賞,沈畫點點頭,對於她的博聞廣記,倒有幾分意外。

  “不過”說著,沈畫卻話鋒一轉:“真實的情況是,當年南城朔是被逼卸了軍權,因為太祖東方禮乃是多疑之人。不想被人詬病‘卸磨殺驢’,東方禮才想出這麼一出,一邊讓南城朔自卸兵權,一邊立下家規讓兒孫娶南家女兒為妻,實際上,僅僅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權宜之計?”

  莫瑾言聽得一愣,卻又突然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脫口道:“家規所言,凡南家嫡女,皆為東方家長媳......長子之媳,卻並非嫡子......而只有嫡子,才可以繼承皇位!”

  “對。”

  沒想到莫瑾言反應如此敏捷,竟一語道破個中關鍵,沈畫微瞇了瞇眼,看著擁被坐在自己床榻上的嬌小女子,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乎他面對的,是一個和自己年齡相當,閱歷相等的知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4 PM

第三十四章 青璃之約

  眼前的莫瑾言身子嬌弱,容顏略顯憔悴,雖然已經透露出幾分傾城之姿,實際上,卻還是個沒有長開的少女罷了。

  不易察覺地擺首,似乎是想把剛剛對莫瑾言生出的念頭給趕出腦中,沈畫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想來是孤獨慣了,唯一的好友又是個十天半月見不著一次的“病人”,不然,又怎麼面對一個十三歲小姑娘,竟會生出引為知己的想法呢?

  作為一個年過二十的男子來說,這著實是有些可笑!

  沈畫只當自己被莫瑾言的嗓音所擾,於是收斂心神,又繼續道:“南城朔當然也清楚東方禮這個家規的“玄機”,於是在表面卸去軍權之後,他開始培植暗衛。本來南城朔就擁有一批軍中的心腹,只是由明轉暗罷了。而經過兩百多年的經營,這一支暗衛已經成為不輸於大邑朝正規軍力的重要力量。”

  “而這,也成為了東方家連續兩百多年來,不得不娶南家女兒為後的最根本原因。”適時地接過話,莫瑾言一臉的釋然:“所以,沈太醫您是想讓我去求侯爺,求他動用暗衛的力量,去救出我父親麼?”

  仿佛無盡的黑暗中出現了一絲微光,如果真如沈畫所言,南家培植的暗衛力量那麼厲害,連當朝國君都為之忌憚的話,那對付一群鬧事的礦工因為輕而易舉才對。

  “嗯。”

  對兩人談話之間頗為微妙的默契,沈畫選擇了視而不見,向著莫瑾言頷首點頭,“夫人,您現在要做的,是確保令尊的性命,而非那十萬兩現銀是否可以安全運到蜀中。礦工鬧事,雖是一時而起,卻定是經過長期謀劃的。您想想,他們為什麼要現銀,而非四處可以兌換的銀票?”

  “他們想......拿了銀子就撕票,然後立刻出逃......”

  言語間斷斷續續,明白這最大的真相和可能之後,莫瑾言猶如一記重錘落在胸口,緊接著整個後背已經被冷汗給濕透了。

  即便屋內沒有一絲風,瑾言也感到透心而來的陣陣涼意,幾乎抽空了她體內僅存的一絲溫度。

  看到莫瑾言臉色驟然變得蒼白無血,雙目一翻,竟是又要暈倒,沈畫下意識跨出一步靠近床頭,直接伸出手將她後背攬住,然後十分利索地將腰際一個圓肚小瓶取了在手。

  咬開瓶塞,倒入一枚顏色暗紅的藥丸送入瑾言口中,沈畫才道:“你因為葵水突至,加上乍聞噩耗,所以下虛上急,氣血不穩,紊亂攻心,這才暈倒。服下這枚回血益氣的藥丸,應該會逐漸好轉。記住,先不要急,保持鎮靜,方能使頭腦冷靜下來。”

  果然,這枚散發著淡淡腥氣的藥丸甫一入口,莫瑾言就覺得整個人回過魂來了,之前眼前陣陣發黑的感覺都消失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但清醒之後,瑾言也感覺了自己的後背被沈畫輕輕用手臂托住,致使兩人靠得有些近,呼吸間,一抹源自沈畫身上特有的藥香鑽入鼻息,令她心神一凜,抑制不住地有些羞赧起來。

  知道對方是在幫助自己,瑾言只得咬了咬牙,別開目光,緊盯著錦被上的暗紋以轉移注意力,然後開始試著自行支撐身子,卻發現雖然腦子清醒了,身子卻還虛弱著使不上勁兒。

  “剛剛懷古在,在下不方便言及夫人的病情。”

  見莫瑾言有些不便的表情,沈畫會意,輕輕將她扶住往後,拉過一個靠墊枕在她的後背,然後空出雙手,扣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背虎口穴:“恕在下無禮了,這樣可以讓夫人快些恢復體力精神。”

  於是沈畫一邊力道適中地按壓莫瑾言手背的穴位,一邊繼續又道:“另外,在下還要唐突一下,請夫人見諒。身為醫者,必須問清楚病症方才好對症下藥。像您這樣的情況,加上您本身年齡還小,在下分析,應該是剛剛初潮過一兩次,而且這兩次的間隔時間極不規律,對嗎?”

  正覺得沈畫替自己按摩手背的穴位有些不妥,再聽他問及自己的隱私,瑾言沒忍住,的臉“刷”一下就紅了,像是一枚熟透的果子,白皙中暈出柔媚的粉霞,被素緞錦被一襯,更顯出嬌懦若水之姿態來。

  知道身為女子的莫瑾言會有忌諱,沈畫抿著唇,覺得差不多了,才收手,站起來退後半步,表情嚴肅:“女子葵水是否規律,涉及將來能不能安然懷孕生育,而且經在下診脈,夫人體質陰寒,氣血兩虛,若不好好調理,肯定會影響身子的。”

  聽沈畫語氣肅穆,莫瑾言知道,身為醫者,沈畫並沒有做錯什麼。

  可是屋中並無旁人,面對沈畫這樣發問,瑾言總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再者,她並不是故作忸怩,而是真的忘記了自己初潮是什麼時候來的!

  畢竟,她前一世已經是三十歲的老女人了。葵水來時一直都不怎麼規律,她也沒怎麼在意。每一次若是腹痛,就自個兒熬點兒紅糖水喝,或者用個湯婆子放在下腹暖身,第二天也就沒什麼感覺了。

  突然被沈畫問及十多年前的事兒,莫瑾言哪裡還記得,除了裝羞怯,根本沒有其他辦法啊!

  看到莫瑾言眼底的茫然,沈畫眉頭微皺:“若是夫人不願在下為您診治,那在下可以介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過來。”

  知道沈畫是誤會自己了,瑾言擺擺手:“我不是不信沈太醫,而是......嗯,我初潮應該是去年秋天吧,可是到了現在,第二次葵水卻還沒來,所以,所以有些忘了......”

  斷斷續續地解釋著,加上莫瑾言語氣很是細弱,透露出心底的不安,沈畫看在眼裡,只得搖頭歎氣,脫口竟道:“若你再晚一點兒初潮,或許,就不用嫁入侯府沖喜了。”

  抬眼,沒想到沈畫的性子素來淡漠,卻會說出這樣一句替自己惋惜的話,瑾言有些意外。

  可仔細看他,沉靜如古井無波的眸子並無半分漣漪,還是那樣清冷而孤寂,幾乎讓莫瑾言覺得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不過無所謂聽沒聽錯,被沈畫這樣一說,瑾言無奈地笑了笑,唇角流露出一抹澀意:“若事事都能假如,那就好了。”

  沈畫沒有再接話,只低首看著她,聽她的感歎,總覺不像是個十三歲的少女,反而透出一份成熟的睿智來。

  被沈畫的深眸看得有些心虛,莫瑾言不想再把話題圍繞在自己的身上,避開了他的“審視”,用著包含歉意的嗓音道:“沈太醫不要誤會,我是肯定相信您的。以後,還要麻煩您幫我調理身子。若是侯爺和我的身子都不好,將來南家豈不是就徹底後繼無人了。”

  說話間,瑾言語氣一變,目色也漸漸恢復了冷靜,略微停頓了一下,復又開口道:“再說,侯爺的余毒,應該已經差不多逼出來完了吧?”

  話到此,莫瑾言才緩緩抬起了眼,目光與沈畫遙遙相對,黑眸如深潭映月,泛起點點晶瑩微光,讓沈畫無法不正視!

  表情很快從驚訝變得默然,片刻間,沈畫只眉頭微沉,卻沒有開口回應莫瑾言的問話。

  知道沈畫會意外,也需要時間梳理,莫瑾言沒有相逼,只道:“皇后親口告訴我的,所以沈太醫不必訝異。現在我可以不問,因為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我去做。但希望我下次再找到沈太醫,能夠從您那裡等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說完,莫瑾言自顧將錦被掀開,攏了攏衣衫,壓住有些虛浮的步子,想要出去。

  沈畫反應很快,搶在前面一把攔住了屋門,低首看著身形嬌小,只到自己胸前位置的莫瑾言,低聲在她耳畔道:“明日申時,西秦藥館,報青璃之名,不見不散。”

  說完,沈畫才一把拉開了屋門,向著外間喊道:“向姑姑,玉簪姑娘,請過來扶一下夫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5 PM

第三十五章 硬闖求救

  清嵐齋是一方坐落於朝露湖畔的客館,挑高三丈建於湖面之上,東面臨水,與西苑遙遙相對,西面則是一片翠竹環繞,並無院門,自成一方。

  竹,乃四季常綠之植,所以在寒冬臘月裡,唯有這清嵐齋顯得青翠蔥郁,與深邃透綠的朝露湖交相輝映,生機盈盈。

  “夫人!”

  “主子!”

  雙雙守在清嵐齋門邊的階梯下,看到上方的屋門打開,向姑姑和玉簪趕忙迎了上去。

  同樣守在一旁的南懷谷也是眼神關切,仰頭看向了門口。

  乍然聽聞沈畫在耳邊的低語,瑾言卻沒有一下子反應過來,等玉簪和向姑姑圍上來,她才將剛剛沈畫所言在腦海裡重復了一遍。

  申時,西秦藥館,青璃之名!

  他這是在暗自向我邀約麼?

  為什麼剛剛不說,非要另尋時間地點?

  心下萬般不解,令莫瑾言不經意地回過頭去看,卻只見到一抹玄色素袍的背影漸漸沒入在屋中的陰影,根本無法得見他臉上的表情,更猜不透沈畫到底所為何意。

  “嫂嫂,您小心些。”

  南懷谷見莫瑾言踏步而出,臉色泛白,身子猶如一株風中清蓮,搖擺著從階梯上緩緩下來,心中著急,伸手也想去扶。

  可莫瑾言左邊是向姑姑,右邊是玉簪,南懷谷想湊上去也不可能,於是雙手伸在半空,一時間形容有些尷尬。

  “懷古,你守了我一夜,嫂嫂這廂記下了。”

  瑾言見到南懷谷眼神關切,心下微暖,卻也飽含怯意:“回頭等我身子好些,再請你過來飲茶說話。今日也就如此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被莫瑾言關注到,南懷谷有些歡喜,見她雖然臉色不大好,但說話聲音中氣尚足,於是也稍微放心了,拱手對其行了一禮,說了句“嫂嫂保重”,便不敢再繼續打擾,主動側開身子讓出道路,只目送著莫瑾言從清嵐齋離開了。

  想起先前自己在屋中問及莫瑾言為何暈倒一事,沈畫並未詳說,南懷谷抬眼看了看已經關閉的屋門,略有猶豫,還是登樓而上,准備問個清楚。

  ......

  面對環繞的翠竹,瑾言沉寂的眸子中透出幾分意外,抬眼看了看,卻也沒有多說,只示意向姑姑和玉簪自己沒事兒,可以不用攙扶而行。

  向姑姑倒是規矩地放了手,玉簪卻還是擔心,半伸出手緊靠著莫瑾言,生怕她再次暈倒似得。

  明白自己這個貼身丫鬟護住,瑾言也沒拒絕,只是從清嵐齋緩步離開,然後毫不猶豫地就往朝露湖折去,踏上了前往西苑的木棧。

  “主子,您怎麼又要去見侯爺?”

  玉簪看得心急,畢竟莫瑾言剛剛才從昏迷的狀態蘇醒過來,不但臉色不好看,身上的衣裳更是尋常居家的裙衫,一頭烏發也僅僅松松綰成,用了支碧綠的蓮花形玉簪固定,渾身上下就沒個莊重之處。

  若自家主子以這副樣子去見侯爺,玉簪覺得不但不合禮數,而且會損害主子在侯爺心中的端莊形象啊。

  所以沒忍住,開口側面的詢問,玉簪其實是想勸莫瑾言先回房梳洗整理之後再說。

  “是啊夫人,您才剛剛恢復,身子還沒養好。再說,侯爺也是蘇醒沒多久,情況不穩,您若又去求見,怕是......”

  向姑姑亦不想莫瑾言又去西苑,且不說侯爺被她又給氣暈了一次,還沒隔到兩天呢,就算去了恐怕也見不到的,免得走這一遭吹了冷風對身子不好,所以也緊接著玉簪的話勸莫瑾言。

  可是向姑姑的話還沒說完,莫瑾言倒是果真依言停住了腳步,但回過頭,一雙眼抬起,看兩人的時候卻透出一抹堅持:“我必須見侯爺一面,因為只有他才能救我父親。所以你們什麼話都不用說,比起父親的性命,我被侯爺責怪根本不算什麼。”

  說完,瑾言回頭,步子更加沉穩地邁向了前方,直往西苑而去。

  莫瑾言雖然年紀小,卻素來性子沉穩內斂,剛剛說話的語氣帶著侯府夫人特有的威儀,讓向姑姑和玉簪不敢不從。

  見狀,向姑姑也只得按住玉簪,低聲道:“你跟著夫人,我去找陳管家來。萬一西苑又鬧了起來,也有個人可以幫忙的。”

  說完,向姑姑轉身就往回走,玉簪則點點頭,邁著小碎步就跟了上去,緊隨莫瑾言不放。

  ......

  拂雲和浣古平日都是守在西苑外面的,除非南華傾有特別的吩咐,他們才會隱藏起來,不露面。

  就像兩天前南華傾主動召見莫瑾言,讓拂雲和浣古不得靠近書房,這讓脾氣有些急躁的拂雲心裡有貓抓似的,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南華傾明明就很厭煩莫瑾言,而且兩人每一次的見面,不是令南華傾犯病,就是害他暈倒,更甚者,氣得南華傾吐血也足足有兩次了!

  好吧,雖然誤打誤撞讓侯爺吐出了余毒,但那莫瑾言就是個禍水,對侯爺來說也並無半分好處!

  而現在,看到一臉素淨,裝扮過分隨意的莫瑾言又出現在了前往西苑的木棧上,拂雲只覺得,若侯爺再被她給氣得暈過去一次,恐怕就沒有那麼好運,吐出來的又是污血吧?

  相比起眼神古怪的拂雲,浣古看到莫瑾言,卻平和了許多,但饒是如此,面對步步而進的她,浣古也沉了沉眉。

  他和拂雲不一樣,身為侯爺的貼身侍衛,他反而覺得莫瑾言的出現是一件好事。

  正如莫瑾言的身份,乃是嫁過來為侯爺沖喜的娘子。雖然過程有些“曲折糾結”,但看結果,侯爺花了五年不曾逼出體外的余毒,在見過她兩次之後,就那樣輕易地“吐”了出來,可見老天爺並沒有完全放棄南家,放棄南華傾,派了個福星來旺夫家!

  可是這個當口,侯爺剛剛好點兒,又沒有召見,莫瑾言竟然又大搖大擺地來了,兩人若是相見,又會摩擦出多大的“火花”,浣古不敢想。

  “見過夫人!”

  當莫瑾言提步從木棧而下時,拂雲和浣古按耐住各自的心思,齊齊上前,一左一右將前路攔住。

  被風微微吹起的散發纏在略顯蒼白的臉上,莫瑾言仿佛沒有看到兩人,徑直就往通向書房的青石小徑上踏步而前。

  拂雲和浣古雖然接了南華傾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來西苑,但莫瑾言畢竟是侯府的夫人,又是個嬌弱的小女子,他們兩個大男人總不能直接動手,像對付其他人那樣直接扛了“丟”出去吧。

  只得謹守一尺的距離,將莫瑾言給左右環住,緊緊隨行。

  拂雲見莫瑾言就要“突破”而出,一著急,忙低喊了一聲:“夫人,您若再往前一步,就休怪小人無禮了!”

  浣古也板著一張臉,看向莫瑾言,氣勢十足,擺明不會放她進屋的態度。畢竟,比起南華傾的震怒,眼前這個小女子,還是好對付一些的。

  卻是和在慈恩寺那一次不一樣,莫瑾言被兩人攔住,不但沒有多說半句,甚至沒有半分表情,更沒有硬闖,只目測著自己距離書房的門有多遠之後,她停住了腳步。

  拂雲和浣古都已經做好了最後的准備,若莫瑾言硬闖,他們就一個人點她穴道,另一個人拉玉簪過來扶著莫瑾言免得她摔倒。卻沒想,莫瑾言都已經到了門口,卻突然駐步,沒了動靜。

  “侯爺,妾身知道您在裡面聽得見妾身說話,所以妾身就不囉嗦了。”

  張口,清脆如銀鈴般迎風搖曳的嗓音響起,莫瑾言有意加大了音量,對著緊閉的屋門道:“家父在蜀中遭遇鬧事礦工劫持,生死一線。若侯爺願意調派暗衛相救,妾身可以答應侯爺任何條件,只求父親可以生還回京。”

  莫瑾言話中點出“暗衛”二字,且不說屋中的南華傾如何反應,她身邊的拂雲和浣古一聽,頓時雙雙臉色一變。

  而端坐在屋內休息的南華傾,本來正拿著一卷古著消遣,半瞇著的雙眸猛地一睜,透出一抹難以掩蓋的冷意來,仿佛那一扇門只是一片薄薄的輕紗,令得外間守候的拂雲和浣古都感到了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6 PM

第三十六章 棋行險招

  當然,拂雲和浣古是習武之人,五感六識都比常人靈敏數倍,所以能夠感應到來自南華傾的怒意亦屬正常。

  但莫瑾言只是個普通的女子,隔著厚厚的門板,自然無法得知來自屋中的一股肅冷如冰的殺意正鎖定著自己。

  不過莫瑾言卻十分明顯地捕捉到了拂雲和浣古臉上表情的變化,不但僵硬,而且透露出一抹懼意。

  瑾言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大著膽子,抿了抿有些發干的嘴唇,一咬牙,又開口道:“南家暗衛遍布大邑,妾身相信,蜀中亦有侯爺的勢力。若侯爺願意,莫家的丹砂礦,可分出一半贈予南家,算作拯救家父的酬勞。”

  “夫人,您先不要著急求見侯爺。”

  浣古攔住已經要暴跳而起的拂雲,更不想莫瑾言再繼續說下去,趕緊開口,語氣十分急促,但明顯帶著幾分保護之意:“夫人,南家暗衛之事,是誰告訴您的?”

  浣古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南家擁有暗衛一事,可以算南家保守了兩百多年的最大隱秘,以莫瑾言一個才嫁入南家不到一個月的新媳婦來說,是怎麼都不可能知曉的。

  但莫瑾言不但知曉,還當著玉簪,拂雲,和自己的面張口說了出來。

  南家的暗衛勢力龐大,盤根錯節,更是東方家族最為忌憚的一股隱秘勢力。不但南家有意保持低調,身為大邑朝國主的東方家更不想被人發現它的“掣肘”。所以暗衛一事,除了南家的家主,以及家主身邊的死士,旁人絕對無從知曉。

  此時此刻,莫瑾言竟當眾說出家族隱秘,南華傾若不留情面,甚至可以直接下令取了莫瑾言的性命,也是毫不為過的。

  所以浣古有此一問,是想轉移莫瑾言在這件事中承擔的責任。至少讓南華傾把注意力放在秘密如何洩露出去的,而非圍著莫瑾言打轉。

  如此,也算是浣古側面的給莫瑾言一個機會罷了。

  面對浣古急切的眼神和微微顫抖的語氣中,瑾言卻有些啞然。

  她當然明白,自己點出南家秘辛一事有多大膽,更清楚此事對南家的重要性,也知道,她再一次地直接“冒犯”了南華傾。

  想起他冷若冰霜幾乎可以殺人於無形的眼神,心中雖生出一絲懼意,但瑾言根本管不了那麼多。

  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被困蜀中,被人斷指,十天後,很可能被人斬首。

  前一世,如此重要的消息,因為她被囚於侯府,所以沒有收到只言片語,最後父親到底化險為夷,還是被人加害,瑾言也沒辦法確定。

  重生而來,這一次她既然提前了解了實情,就必須想辦法救出父親。但自己除了向南華傾求救之外,根本別無選擇。

  想到此,瑾言掠過了浣古焦急的眼神,硬著頭皮又開了口,只是這一次,顯得沉著了許多,即便話音中含著絲絲顫抖,卻有種不容忽視的氣度:“身為南家長媳,身為侯爺的妻子,這件事雖然隱秘,但想來,我並沒有冒犯家規吧!”

  莫瑾言這樣一說,且不論拂雲已經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向她,浣古也咬著牙,不知道該怎麼再繼續勸說。

  只有不明就裡的玉簪愣愣的,腦子裡還在不停地想怎麼南家身為外戚,還會擁有一支暗衛,聽主子說來,似乎還聽厲害,可以救莫老爺於生死一線之間!

  當西苑陷入一抹詭異的沉寂之時,但聞一聲“吱嘎”響動,竟是南華傾親自上前,將屋門向外一推,嚇得莫瑾言交握在袖口的雙手一顫。

  仍舊是微微敞開的黛綠錦袍,露出月白素緞中衣,不過這次披散的長發用了同色的黛綠絲帶後束,使得南華傾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但此時,他的臉色卻陰郁地嚇人,仿佛一團即將肆掠海上的烏雲,只需要一道雷鳴,就能摧毀一切。

  更別提他臉上一雙深眸所含著的深深冷意,如冰霜降雪,連帶著整個西苑的氣氛都被凍住了,仿佛極輕的動靜,都會引發一連串的碎裂。

  面對氣勢壓人的南華傾,莫瑾言咬牙昂頭,直面逼視,以進為退,一字一句地道:“妾身無意探聽南家隱秘。但事關重大,妾身的父親命懸一線,還請侯爺暫時放下芥蒂,出手救莫家一次。妾身願答應您任何條件,哪怕讓是讓我立刻沉入朝露湖,也絕無半分猶豫。”

  風過,當莫瑾言一口氣說完,發覺自己後背已經浮出了一層冷汗,絲絲涼意從肌膚沁入體內,沒忍住,竟打了一個“激靈”!

  冷眼睨著個頭矮矮,僅夠到自己胸前的莫瑾言,令眾人意外的是,南華傾眼底的寒意竟然在逐漸消退,取而代之,是一抹深眸算計,猶如老狐狸般的神色。

  轉身,背對莫瑾言,南華傾拋出一句“進來吧”,便自顧而去。

  面對敞開的屋門,瑾言總覺得像是鬼門關,自己一腳踏進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可是,門後,哪怕是九層煉獄,她也得走一遭,所以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氣,提步,異常堅定地邁入而去。

  留在外面的拂雲和浣古,兩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見南華傾竟然沒有當場發作,都呆住了。

  拂雲更是半張著嘴,想問浣古什麼,卻沒問出口,只一個回頭,臉色憐憫地掃過了怔怔不知所以然的玉簪。

  ......

  “記得關門。”

  剛剛踏步入內,莫瑾言又聽見了南華傾的聲音,有些悠遠,卻辨不出喜怒。

  趕緊轉身把門給關緊了,栓上門閂,瑾言才發現,南華傾似乎變化很大。

  從第一次洞房之夜的臥榻病態,似乎根本沒有力氣和自己說話,到第二次在慈恩寺兩番相見,氣的他吐血,然後怒斥威脅自己不許接近他。

  然後是兩天前他召見自己,雖然仍舊顯出幾分病弱之態,卻至少可以與自己正常說話,交流無礙。

  到現在的南華傾,從他主動為自己開門開始,始終都站著,而且姿態挺拔,除了臉色稍微有些泛白之外,根本與常人無異。

  細細想來,似乎每一次見他,他都比上一次的情況要好些。這讓莫瑾言腦子裡突然湧出“他肯定死不了了”、“我肯定不會再成寡婦了”、“克夫的帽子可以摘掉了”......等等亂七八糟的念頭。

  “你呆著干什麼?”

  耳邊又一次響起南華傾的聲音,略有些慵懶,略有些沙啞,卻帶著渾厚而悅耳的共鳴,讓莫瑾言收回了神思。

  “砰”地一下雙膝跪地,瑾言沒有半分猶豫,連連又磕了三個頭,才復又坐起身子,面對南華傾,央求道:“妾身嫁入南家,雖無建樹,但好歹,也履行了作為沖喜娘子的職責。至少,在妾身看來,侯爺的病,是在逐漸好轉中。所以......”

  “所以你膽子也大了,竟然敢直接來求本候動用暗衛幫你救人?”

  南華傾接過話,語氣平淡,目光卻陰冷無比:“告訴本候,是沈畫告訴你的吧。”

  微蹙眉,從之前拂雲和浣古的表現來看,莫瑾言已經知道暗衛一事屬於南家秘辛,沈畫能夠知曉,她無法確認是不是南華傾告訴他的。

  不想牽連沈畫,瑾言沒有開口,只緊閉雙唇,半晌後,才看向南華傾:“侯爺放心,這件事情,妾身絕不會向外人洩露半句。”

  “你可知道,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絕對保密嗎?”

  把玩著手中一串圓潤的白玉佛珠,南華傾微瞇了瞇眼,這毫不遮掩的威脅似乎輕輕松松就能說出來,哪怕他威脅的人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無所謂。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6 PM

第三十七章 不復相見

  瑾言昂了昂頭,修長而雪白的脖頸被一縷散發糾纏著,深邃的黑和刺目的白交融著,一如她黑白分明毫無懼意的眸子:“只要侯爺答應派出暗衛救妾身的父親,死又有何懼。”

  當“死有何懼”這四個字從眼前的莫瑾言唇中輕輕吐出,南華傾卻有了一種深信不疑的感覺。

  這是第一次,莫瑾言來見自己而沒有認真打扮,一身月白繡綠茸滾邊兒的素緞夾棉襖裙,與頭上斜插的碧玉簪相呼應,映出一張生白若雪的臉。

  卸去華服和珠翠,倒更顯出莫瑾言十三歲少女的清麗本質,卻也更加突出了她超越實際年齡的沉著與內斂。

  “你不怕死?”

  南華傾皺了皺眉,雖然極為輕微,卻還是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那你怕什麼?告訴本候。”

  被南華傾這樣一問,莫瑾言心下有些亂了。

  她只知道,南華傾有些討厭自己,但好歹,並不是恨自己。因為她太過渺小,恐怕根本不值得南華傾上心,更不值得他去記恨。

  所以這次前來求他出手救父,瑾言所做的最壞打算,就是他對自己發一通火,然後礙於莫家是南家的姻親,不得不妥協。

  畢竟對於可以撼動大邑朝的暗衛勢力,對付一群鬧事的礦工,應該不是什麼難事才對!

  可依照眼前的情形來看,南華傾並非是一個好商量的人,更不是一個自己可以當做夫君來依靠的人。

  想要求他點頭救人,唯有,自己提出一個他願意接受的交換條件吧。

  生長在皇商之家,莫瑾言對商人之間的交易很清楚。你情我願的前提,是有足夠可以讓雙方都點頭的籌碼。

  而自己於南家,於南華傾,唯一可以拿得出手進行交換的籌碼又是什麼呢?

  南華傾對自己提出的莫家丹砂礦一半的所有權似乎並不在意,那自己還剩下什麼,是可以打動他的呢?

  “本候耐性有限,你如果想繼續浪費時間,那就請自行離開吧。”別過眼,沒有再看向莫瑾言,而南華傾厭煩的語氣也根本不需要遮掩,他輕捏佛珠,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朝下首端端跪立的少女當頭砸去。

  聽得心頭一緊,瑾言的目光落在南華傾細長的指尖,被他摩挲的紫檀佛珠潤澤如玉,似乎一下就點醒了自己。

  突然想到了一個可以讓南華傾感興趣的條件,瑾言伸出丁香似得舌尖輕輕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才開口道:“只要侯爺肯救家父,妾身願自囚於侯府,常伴青燈古佛,與侯爺——永世不復相見。”

  “永世不復相見?”

  絕沒有料到莫瑾言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南華傾的手一停,佛珠掛落下來,“咚”地一聲磕在了扶手上,然後下意識地又重復了一遍:“永世,不復相見......”

  見南華傾從意外到遲疑,最後的表情終於多了幾分感興趣的樣子,瑾言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也不耽誤,瑾言點點頭,算是回應了南華傾的疑問,繼續道:“妾身知道,侯爺本不想續弦,是因為礙於皇后娘娘的旨意,而不得不娶。但妾身已經進了南家,就少不了要經常礙侯爺的眼。等侯爺身子好起來,妾身更擔負著為南家孕育後嗣的重要職責。再者,皇后也說了,希望妾身可以時不時入宮陪她說話解悶。另外,侯爺身份高貴,應酬某些需要家眷出席的宴會,也不得不帶了妾身在身邊。所以來來去去,妾身是沒辦法按照侯爺在慈恩寺的吩咐那樣,可以乖乖地避而不見,免得惹您厭煩。”

  看到南華傾聽得臉都綠了,莫瑾言說道此,趕緊話鋒一轉:“但如果,妾身自願帶發修行,避世不出,那侯爺豈不就清閒了?”

  一抹郁色浮上眉頭,南華傾還真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就算她的聲音再好聽,但若是說的話不合心意,那聽在耳裡,也猶如夏蟬嗡鳴,令人相當的不舒服。

  而且,這丫頭,是在威脅本候麼?

  若是本候不答應她,她還會繼續厚著臉皮出現在自己面前?

  甚至還會賴在本候身邊去外面以景寧候夫人的身份招搖?

  細細將莫瑾言一番話在腦海裡過了一遍,願本覺得十分可笑的提議,但在南華傾思忖之後,竟然有了點頭答應的沖動。

  瞳孔微縮,南華傾卻不願就此讓莫瑾言“得逞”,他沉下眉,冷聲道:“你以韶華之年,果真自願帶發出家,避世修行,常伴青燈古佛,然後再也不出來煩本候?”

  莫瑾言見他這樣問,定然是已經答應了八成,心下不禁松了口氣,才又苦笑著甩了甩頭:“就當,妾身與侯爺無緣吧。只要知道侯爺身子康健妾身就知足了。對外,侯爺可以解釋說,正是因為妾身日日焚香禮佛,您的身子才日漸痊愈的。為了答謝佛祖恩德,妾身甘願帶發修行,為您繼續祈福。如此,外間俗人們也不會覺得奇怪了。”說完,再適時地輕歎一聲,便住了口。

  沉吟半晌,南華傾目光落在莫瑾言的臉上,似乎想要分辨她是否真心。

  瑾言卻大大方方地任南華傾打探,清眸如水,毫無波瀾。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瑾言才看到南華傾往後一仰,靠在了廣椅的背上,吐出一口氣,沉聲道:“如你所願,本候保你父親一命。而你,卻要自囚於侯府,永世不得再與本候相見。你可做得到?”

  “妾身做得到。”

  瑾言輕揚眉梢,素淨的玉顏如釋重負地綻放出一抹笑意,清淺如白梨吐蕊,卻芳香難掩:“只是妾身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侯爺答應。”

  不等南華傾反應,緊接著,瑾言卻話鋒一轉:“正如侯爺所顧慮的那樣,妾身芳齡十三,一輩子還長,不想就此虛度年華。若侯爺不介意,妾身想拜沈太醫為師,一來可以在禮佛之余打發閒暇的時間。二來,也能有一門技藝傍身。”

  “技藝傍身?”

  南華傾冷哼了一聲:“你一個女子,在侯府有吃有喝,需要技藝做什麼?”

  “因為妾身在與侯爺永世不復相見前,還有另外一個請求。”

  眨眨眼,瑾言看到南華傾已經在翻白眼了,知道自己有些得寸進尺,但她卻知道自己的請求肯定也是南華傾之願,不等對方發作,趕緊接著道:“侯爺先別生氣,妾身是想,若五年後侯爺能夠記得妾身,還請您賜妾身一紙和離書。”

  “和離書?”

  南華傾怎麼也想不到,莫瑾言竟然最後打的是這個主意,臉色一變:“你想與本候和離?”

  沒有直接回答,瑾言只道:“侯爺不願意,妾身也不會相逼,畢竟今日之後,妾身就不會主動再與侯爺相見了。妾身只是覺得,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特別是人與人之間,哪怕是再大的仇恨,也能夠被時間所化解。侯爺僅僅是厭惡妾身罷了,若五年不見,您還能記得有妾身這樣一個人,即便想起,也覺得無足輕重,那就請侯爺大方一些,還妾身的自由。離開侯府,拿著和離書,妾身有醫術傍身,也有一些嫁妝做本錢,開個藥館,自食其力應該沒問題。侯爺亦可以另娶,也免得這一輩子,因為妾身的緣故,而虛耗了侯爺的姻緣幸福。”

  拿不准莫瑾言的話到底是否真心,南華傾只覺得她那樣一個小腦袋,怎麼能想到那麼多的東西,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彎彎繞!

  自己娶的,真的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嗎?

  不過說來說去,她雖然是個小麻煩,但自從嫁入侯府,自己的病情的的確確有所好轉,余毒也“吐”得差不多了,她“功”不可沒。

  就憑這一點,身為男子,身為景寧侯,自己也應該大方一些。

  但總覺得這個交易自己吃虧了,所以南華傾的臉色還是沒有變的緩和,倒是顯得愈發陰翳:“好吧,本候允了。只要你能做到五年內不來打擾本候,本候可以考慮到時候賜你一紙休書。”

  “休書?”

  瑾言臉色變得有些煞白,看著南華傾的樣子並非玩笑,胸口竟有種絞痛難忍的感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7 PM

第三十八章 多說無意

  垂之和鍾,叔之離磐。

  此八個字出自於《禮記•明堂位》,意指古樂編鍾,配置適當,發音調和。

  樂之頌雅,故《戶婚》之中亦以“若夫婦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來代指夫妻同意離異,兩兩相安。

  雖然和離與休妻都是夫妻解除婚姻關系的方式,但對於女子來說,休妻是犯“七出”之罪而被掃地出門。

  相反,若是和離,則“不坐”。不坐的意思,就是“不問罪”。

  夫妻協商自然利益,女方則能抬頭走出夫家,哪怕重新嫁人,未來的夫君也要尊重妻子前一段婚姻......

  腦子裡掠過前一世自己閒暇時翻閱過的書籍,裡面對休妻與和離的區別描述地異常詳細,兩世為人的莫瑾言並非懵懂不知事理的少女,她當然明白,一紙休書和一封和離書對她而言區別有多大。

  忍住心口的莫名而來的痛楚,瑾言有些木然地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到時候,且看本候的心情定奪吧。”

  南華傾衣袖一拂,帶起一陣涼風,更有書房內的臘梅香氣與墨香絲絲交纏而來,沖到瑾言的面上,讓她忍不住有種想吐的沖動。

  好一個不講理的南華傾,好一個沒有半分人情味的景寧侯!

  也罷,無所謂休妻或者和離,只要南華傾死不了,哪怕自己被休了,也好過前一世守寡到死。

  知道和南華傾理論根本無益,亦只能這樣無奈地自己勸自己,瑾言很快就變得豁然了,深吸口氣,將眼眶內打轉的淚意給系數收了回去,然後面對南華傾,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多謝侯爺。”

  南華傾本以為巧言善語的莫瑾言會就“休妻”還是“和離”一事與自己糾纏,卻沒想她臉色變幻間,竟很快地恢復了平靜,這讓他有種潑出去的水沒聽到響聲的焦躁感。

  而瑾言這廂,既然已經達到目的,父親也有了得救生還的機會,她便沒有了再留下的理由。

  正想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因為自己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有些久了,膝蓋發麻,一時間竟沒了力氣。

  不願在南華傾面前露怯,強行站起身後,瑾言的腳打了個“閃”,踉蹌著差些沒摔倒,然後趕緊有些狼狽地穩住了身形。

  眼前的莫瑾言,像極了一株寒風中倔強綻放的雪蓮,南華傾掃過她發白的臉色和她顫顫巍巍的步子,右手竟不自覺地往前伸出來了一點,似是想要扶住她。

  不行!

  不能對任何女子生出憐憫之意!

  一咬牙,沉下心,南華傾眼底極難捕捉的柔軟一如潮水般褪去,卻不留半分痕跡。

  好容易覺得自己可以正常邁步行走了,莫瑾言整了整略顯凌亂的衣衫,卻又沒有徑直離開,而是突然記起了什麼,又抬眼看向了南華傾:“另外,妾身還要給侯爺交代一下。既是帶發修行,妾身得先回去安排一下伺候的丫鬟們,方才可以沒牽掛地去伺候佛祖。所以還請您多給妾身三天時間,三天後,妾身會搬入朝露湖後山一側的清一齋。”

  “清一齋?”

  聽得莫瑾言的語氣,平和,卻還是難掩一絲隱忍,南華傾有些奇怪,她分明極不高興,卻還能想得如此周全,不但考慮到了下人的去向,還挑了個可以避世修行之處。

  但這個地方,卻是南華傾最不想讓莫瑾言染指的,因為那裡,曾經是沈蘊玉每年春天來景寧侯府暫居時落腳的院落。

  是巧合,還是莫瑾言從其他地方知道了清一齋所代表的意義?

  為什麼這個小女子總是讓自己耐性全失,怒意不竭!

  “緣何選擇清一齋?”

  如果心尖處還有余毒,恐怕這時候南華傾已經又被氣得吐出來了。但此時的他身體尚未恢復,沒有精力去猜測莫瑾言心裡想些什麼,只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然後右手緊握佛珠,手背上因為用力過度,甚至有根根青筋凸出皮膚。

  “妾身既然避世禮佛,肯定不能住在內院正房。”

  瑾言看到南華傾隱而不發的怒意,心下卻有一絲暢快:“想來想去,侯府之中最適合的地方,也只有清一齋了。因為其建在府中後山最偏僻的一隅,基本沒人會經過。再說,侯爺既然答應妾身拜沈太醫為師,正好清一齋與清嵐齋相鄰,即方便妾身拜師學醫,也不會讓人察覺,所以哪裡是最好的地方了。”

  “你想得倒是周到!”

  順著莫瑾言的回答,南華傾不自覺地說了句氣話,卻立刻又反應過來:“本候什麼時候答應你可以拜沈畫為師了?”

  “侯爺,其實您答不答應並不重要。”

  身子挺得筆直,瑾言雖然個子嬌小,卻氣勢不輸任何一個成年的男子。知道南華傾會介意自己拜師一事,她刻意輕描淡寫地道:“關鍵是,沈太醫會不會願意收一個女弟子。若是沈太醫拒絕了,那臣妾便乖乖待在清一齋念經禮佛,所以,後面的這些事兒,您都不需要再費心了。”

  南華傾聽了,微微蹙眉。

  也是,與其和這個小女子多說廢話,不如招了沈畫前來,讓他不許收徒便是。

  想到此,南華傾緩緩點了點頭,語氣也放緩了不少,似是感歎,又似無奈:“你好自為之吧,本候不送了。”

  說完,南華傾直接從扶椅上站起來,往書案而去,自顧提筆,似乎先前在畫著什麼,只是被莫瑾言的出現打斷了,此時再繼續而已,便不再理會其他了。

  ......

  南華傾最後留給自己的話,還有他冰冷無情旁若無人的態度,莫瑾言都坦然地一一接受了。

  目光隨之掃過南華傾書案上一尊顏色鮮紅晶瑩玉潤的“石榴子”,沒有想到他會拿出來放置在書房如此顯眼的地方。

  再看低首作畫的南華傾,他的神情仍舊冰冷,但少了幾許戾氣,帶著幾分書卷味道,一如普通的文士公子,顯出他與生俱來的風流雅致。

  默然地在心裡說了句“侯爺,您也保重吧”,瑾言覺得眼眶酸酸的,玉牙一壓,覺得舌尖吃痛,她才收住了莫名的外露情緒,然後走到了門邊。

  伸手握住門閂,在推門而出的前一刻,莫瑾言突然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南華傾了。

  正因為自己的渺小,正因為他對自己的不在乎,所以才毫不介意將一尊象征婚姻圓滿,後嗣綿長的“石榴子”擺在眼皮子底下。

  所謂睹物思人,若是心中根本沒有這個人,就算每天看著“石榴子”,南華傾也不會想起自己才對。

  別說五年之後,或許在自己踏出西苑的第二天,他就再也不會念起這世上還有一個景寧侯夫人吧?

  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感到一種落寞,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胸臆間滿滿皆是一股澀意,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目光總是會跟隨著他......

  但瑾言卻清楚的知道,自此,她再無法以南華傾續弦妻子的身份和他見面了。

  或許自己與他有兩世的姻緣,可有緣無分,一切,也只是虛無而已,何必徒勞呢。

  回頭,環顧了這書房最後一眼,收回落在南華傾身上的目光,瑾言沒有開口告別,只一把將屋門推開,悄然地提步而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8 PM

第三十九章 且行且離

  立在書案邊的南華傾聽見門響,知道莫瑾言終於離開,竟不由得長舒了口氣。

  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又是幼年襲爵,南華傾幾乎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裡,身邊除了拂雲浣古兩個貼身死士為伴,就只有一個沈畫,讓他引為良友,談話交心。

  對於女人,僅僅一個沈蘊玉可以讓他“刻骨銘心”,只是這唯一的一個可以讓自己記住的女人,也已經被他親手斬殺了。

  沉眉如川,南華傾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會被那個身子嬌小,年紀才十三歲的少女惹得無端地動氣。

  自打新婚那一夜,她身著鮮紅嫁衣,不施粉黛,猶如寒風中一片被鮮血染紅的飛雪,又好像仙子降世披著一地的月華而來......南華傾就覺得,從那開始,他便有些不冷靜了,甚至張口就以“不能人道”為由,拒絕了她圓房的請求。

  那時,對於自己可笑的“口誤”,南華傾只當一時沒反應過來,話已經說出口,也收不回了,並沒有太過在意。

  可後來,於慈恩寺再見,雖然自己半威脅半喝斥地趕走了她,腦中卻總是莫名其妙地不時響起她軟糯輕悠的嗓音。

  她的的確確擁有一把大邑朝所有女人都羨慕的好嗓子,那對於自己來說,卻猶如如靡靡之音,揮之不去,斬之不斷,讓他一聽到就有種無比煩躁的感覺。

  甩甩頭,想來或許是自己太久不曾與女子打交道,那莫瑾言又是個容貌傾城的小禍水,這才讓自己心神不寧吧。還有種可能,五年來余毒未清,或許自己的神智也被消磨了一些,失了原本的理性和冷靜,只是先前沒有被觸發罷了。

  然後還有......

  自圓其說地想了各種理由,南華傾才發現,自己手裡的筆不知何時已經落下,蘸滿了濃墨的筆端竟然在白紙上寫下了一個“言”字。

  瞳孔微縮,大力地將這個“言”字給劃掉,南華傾將筆一丟,自顧跌坐在書案後的扶椅上,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疲累。

  卻不知,這疲累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

  “侯爺,沈太醫求見。”

  浣古的詢問聲在門邊響起,卻是在這個微妙的時刻,沈畫來了。

  之前南華傾余毒未清,沈畫會每隔七日替他診脈開方,調整用藥。

  但自從南華傾接連吐出兩口污血,沈畫便每天都准時過來一趟西苑,施針為他繼續排毒,以免殘留在體內的余毒散到全身血脈。

  只不過前兩日沈畫都是傍晚才會過來,今日,卻提前到了上午。

  本不願在此刻被人打擾,南華傾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他記起莫瑾言說要拜師學醫一事,抿抿唇,將書案上的紙揉成一團隨手扔在了角落,然後說了句“進來”,便起身來往屋中而去。

  浣古為其開門,沈畫面色沉靜地踏步而進,卻一下就嗅到了書房內極為微妙緊張的氣氛。

  雖然知道自己貿然將南家的隱秘告訴莫瑾言會有什麼後果,但沈畫同樣知道,自己不能見死不救。

  所以沒有怎麼耽誤,在清嵐齋目送著莫瑾言的身影從木棧一路而來,又一路而去,沈畫立刻帶上藥箱,以請脈為由,緊接著踏上了朝露湖上蜿蜒的棧道。

  就是不知,南華傾到底答應她沒有......

  “是你告訴她,南家擁有遍布大邑朝的暗衛勢力一事吧?”

  渡步來到屋子的中央,見沈畫有些心不在焉,南華傾有些不悅,一開口雖然是問話,但語氣卻根本不容否定。

  早有准備,沈畫將藥箱放置於書房中央的八角桌上,只表情淡泊地點了點頭:“夫人想要救父,在下既然知道一個好法子,就免不了要告訴她實情。”

  目光如冰刀般鋒利地掃過沈畫的臉,似乎對方一個極細小的表情都逃不過自己的眼睛,南華傾沉吟了半晌,始終沒有再責備他什麼。

  卻是沈畫話鋒一轉,抬了抬眉:“那侯爺答應動用南家暗衛了嗎?”

  “答應了。”

  南華傾一副“我早知道是你洩密”的模樣,語氣帶著不滿:“她來求我,我沒理由拒絕。”

  “看不出來,萬年冰山也有心軟的一面。”

  打開藥箱,先用白布沾了酒淨手,沈畫拿出備好的銀針,捏住一根在指尖,走到了南華傾的身邊。

  知道他首肯了救莫致遠一事,沈畫的語氣不由得輕松了些:“侯爺的毒,在下已經調理的差不多了。最遲再休養半年就能恢復如常,到時候,侯爺還是先完成你姐姐交代的重任,為南家後繼香火才是正經。”

  聽得沈畫“念叨”,南華傾沒有回應,只主動伸出雙手放在針灸用的軟墊上,然後抬眼看向他,有種淡淡的挑釁之色劃過眼底:“本候不會白白動用南家暗衛,所以莫瑾言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什麼代價?”

  沈畫循著南華傾雙手上的幾個穴位下針,有些不解:“莫家能拿得出來的,除了丹砂礦,就再無其他。難道莫家還什麼是你景寧侯看得起的?”

  南華傾也不繞彎,直接道:“莫瑾言三日後會遷入清一齋,自從帶發修行,避世禮佛。”

  “避世禮佛?”

  沈畫的手一滯,最後一根銀針懸在南華傾掌心的勞宮穴上方,好幾個呼吸之後,才穩穩地扎下去:“侯爺,您什麼意思?”

  南華傾盯著沈畫的指尖,見他輕捻銀針,動作雖然如常,卻明顯帶了幾分遲疑,便故意說道:“沒什麼意思,自此之後,她便不會出現在清一齋以外的地方,也就不會來煩我了。”

  南華傾既輕松又毫無所謂的語氣,讓沈畫眼神一暗:“是她自己提出來的,還是侯爺你要求的?”

  “一個見面不過三五次的女子,對你來說,她很重要麼?”有些犀利的話音脫口而出,南華傾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裡面蘊含的酸意。

  “任何一個有孝心的子女,都值得我幫助。夫人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

  保持著淡漠平穩的聲音,沈畫將指尖的銀針又往南華傾掌心皮膚扎深了幾許:“當年在下願意搬來侯府為侯爺清理余毒,也是因為家父欠南家的債,需要在下來還。所以我沈畫願意人格擔保,對夫人,絕無覬覦之心,請侯爺放心。”

  “你說這些氣話干什麼!”

  南華傾和沈畫相交多年,當然聽得出來沈畫平靜的語氣之下是真的生氣了,抿抿唇,不再像之前那樣自稱“本候”,只道:“對了,我只想問你,你是什麼時候收了懷古做弟子的?你不是素來喜歡清靜麼?”

  “懷古機敏聰慧,對藥理亦有興趣,我見他是個可造之材,便收了。”被南華傾突然問及收徒一事,沈畫倒是沒反應過來:“你關心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對了,我還想知道,你會不會收女弟子呢?”

  沒有言明,因為南華傾瞧著沈畫似乎不想多提莫瑾言,所以話到嘴邊,就變了,並未直接要求他不要收莫瑾言為徒。

  將八根銀針分別都扎在了南華傾掌心的各處穴位,沈畫才舒了口氣,聽他這樣問,搖搖頭:“醫術無所謂男女,不過我收了懷古為徒已是意外,也想好好教導他。若再收徒,不但會分心,也會占用我許多的時間。”

  “那就是不會收了吧?”有些多余地又問了一句,南華傾見沈畫已經露出了疑色,轉而道:“你就篤定把南家暗衛一事告訴莫瑾言,我不會拿你怎麼樣嗎?”

  聽南華傾又把話題轉回到之前的內容,沈畫卻無所謂地掃了他一眼:“你拿我如何?你一個病人,我是你的大夫,離了我,誰給你清除余毒?再者,我這銀針稍微扎歪那麼一點點,你就去了,該怕的,是你吧?”

  雖然沈畫的語氣和表情都無比冷靜和認真,但南華傾卻“噗”地一下大笑了起來:“好個沈畫,本候病重之時,你還知禮守矩。如今本候漸好了,你卻大膽起來,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聽到屋內傳出的笑聲,守在門口的拂雲和浣古都不由得松了口氣。

  暗暗慶幸侯爺身邊還有個可以說話的沈畫,不然,兩人想起先前莫瑾言走出屋門的時候那古井般毫無波瀾的眼神,還有書房內死一般的沉寂,都擔心南華傾會出什麼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9 PM

第四十章 作何選擇

  看著南華傾大笑的樣子,臉色雖不算紅潤,但至少已非過去五年來那樣毫無血色的淒慘生白,而且沒有因此喘不上氣,五年來沈畫心中緊繃的弦,終於可以放松些了。

  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沈畫隨即點點頭:“你終於可以恢復如常了,南華傾,作為你的好友,我真心為你高興。但作為大夫,侯爺,最多半年吧,半年之後,您的身體差不多痊愈,在下可能就要離開太醫院,離開景寧侯府了。”

  最後兩句話,沈畫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悵然,他也不願在這個時候提及離開之事,卻不得不提。

  “你要請辭?”

  南華傾笑意猶在,卻突然臉色一僵:“就算你不想在太醫院呆著,難道,就不能以客卿的身份繼續留在侯府麼?”

  對於南華傾的挽留,沈畫心下有感,神情終於不再是一如平常的清冷,目光中多了幾分感慨:“您也知道,當年在下同意任職太醫院,是因為需要一個借口可以出入宮廷,方便為侯爺的病情掩蓋真相。如今您就要痊愈了,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皺著眉,看向沈畫,南華傾半晌沒能開口,只道:“半年後再說吧,我不強留你,但你能留下,盡量留下。”

  說著,南華傾的神色變得愈加嚴肅起來,語氣更是透出身為景寧侯的威儀:“能夠被本候引為知己的人,放眼整個大邑朝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知道南華傾能說出這樣的話十分不易,沈畫也很慎重,卻沒有作答,只點了點頭,將這一句話記在了心頭。

  ......

  且說莫瑾言回到內院正房,正好是飯時。

  向姑姑知道瑾言身子不大好,又經歷了一趟西苑和南華傾的“斡旋”,特意囑咐廚房准備了一桌可口清爽的小菜,顏色搭配也盡量有紅有綠,避免了膩歪的大魚大肉。

  可面對這一桌子的菜餚,瑾言卻有種味同嚼蠟的感覺。

  兜兜轉轉,眼看南華傾的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甚至即將痊愈,可為什麼,一切都又回到了原點呢?

  之前所有的努力,難道都付諸流水了嗎?

  早知如此,那自己重生而來,再活一次,又有什麼意義呢?

  忍不住這樣自己問自己,瑾言心中有些發慌的感覺。之前因為有一個目的,所以重生後她並不見得多驚恐,甚至慶幸老天爺的糊塗,給了她這種離奇的機會,讓自己可以重新來過。

  說起來,她不過是想要活一世不那麼淒苦冷寂的日子罷了。

  雖然是她主動提出來要避世禮佛,但瑾言卻也知道,這只是自己當時面對南華傾怒意,和想要救父的一種無奈之舉罷了。

  不過有時候,以退為進未嘗不是個法子,至少,南華傾沒有阻攔自己向沈畫拜師學習醫術一事,而且,或許五年後,自己還能擺脫與景寧候府的關系,重新開始。

  徹底的離開,這未嘗不是一種屬於自己的寧靜呢?

  心念電轉,瑾言很快就整理好了思路,眼神也從一開始的沉寂,慢慢變得清透澄澈了起來。

  一旁的玉簪見莫瑾言心事重重,對著桌子發呆,也不吃飯,便遣了翠翹和舒眉,免得她們起疑。

  關上門,玉簪走過去只默默地給瑾言布菜,見她吃了一口就幾乎沒動筷子了,張口想勸,卻不知該如何開解。

  感覺到玉簪按捺不住的憂心,瑾言知道,別人無所謂,但身邊的人,她必須有一個交代,遂放下筷子,伸手示意玉簪坐在自己對面。

  偶爾瑾言覺得寂寞,也會讓玉簪一起用飯,所以看到主子示意,玉簪並未拘謹,忙走到對面坐下:“主子,您好歹吃點兒東西吧。”

  搖頭,瑾言勉強笑了笑:“我沒什麼,只是有個事兒要和你商量一下。”

  “主子您說。”

  玉簪半坐在圓凳上,規規矩矩,不敢過分放松。聽得瑾言這樣說話,表情中又透著一股子凝重,就知道肯定有什麼大事兒,沒怎麼坐穩,又一下子站了起來,差些把凳子給帶倒。

  “你坐,別著急。”

  瑾言柔聲說著,主動還給玉簪加了一塊芙蓉雞片,示意她一邊吃一邊聽自己說話。

  忐忑地坐回凳子上,玉簪只得依言動筷子,可吃著美味佳餚,卻總覺得心中瘮的慌。

  先前在西苑,雖然玉簪沒聽得太明白,但從拂雲和浣古的反應,她也能猜出來,莫瑾言進屋去求侯爺動用南家的暗衛來救莫老爺,絕對不是表面那麼簡單的。

  特別是哪個拂雲,看莫瑾言進入書房時的眼神,就像......就像看一個去送死的人,玉簪急的在外面干瞪眼,卻沒辦法阻止。

  好不容易等莫瑾言出來了,玉簪卻發現自家主子似乎變了,雖然仍是少女嬌容,但眉眼間透出的疲憊之色,卻是經歷過歲月沉澱的女人才會有的那種滄桑和疏離。

  咬著牙,主子不說,玉簪就忍著沒有開口問。

  因為在玉簪看來,自己這個主子雖然年紀小,素來卻是個有主意的,按住心頭萬般疑問,她只眨巴著眼睛,然後應付地刨了幾口飯菜,只等莫瑾言開口。

  瑾言卻態度平和,等玉簪吃了些東西,這才緩緩啟唇,將她請求南華傾出手救父的事情說了出來,只是略去南華傾的反應不提,說侯爺已經答應了動用南家暗衛。

  “這是好事兒啊!”

  玉簪趕緊咽了咽嘴裡的飯菜,露出興奮的表情:“老爺有救了,主子您應該高興才對,怎麼從西苑出來的時候臉色那麼嚇人呢!奴婢還以為侯爺又給您小鞋穿,欺負了您呢!”

  “他沒有為難我,只是......”

  略頓了頓,瑾言想著該怎麼表述當時的情形,好一會兒才接著道:“玉簪,其他的你不用管,只需要聽好我現在說的。”

  被瑾言的認真表情所攝,玉簪趕緊放下筷子,坐得端端正正,卻不知怎麼的,後背冒出一層虛汗來。

  “三日後,我會搬到侯府後山的清一齋,自此帶發修行,吃齋念佛,為侯爺祈福,以報答他救父之恩。”瑾言從容地說著,語氣平淡,像是在敘述一件普通的事情。

  可這句話聽在玉簪的耳朵裡,卻猶如天雷炸開,腦子裡“轟”地一聲巨響,隨即滿臉露出了無比震驚的表情來:“主子,您說什麼!您怎麼就要出家呢?您可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夫人啊!還要搬出正房,這......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眼看玉簪急的眼淚都要掉出來了,瑾言知道她聽了後一時間會反應不過來也是正常,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還在微微發顫的雙手:“玉簪,我是自願避世禮佛,絕非侯爺相逼,這點你要記住。另外,決定我已經下了,告訴你,只是想問清楚你的打算。”

  “奴婢誓死跟隨主子。”

  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玉簪因為情緒過於波動,以至於雙頰浮出兩團異樣的紅暈出來。

  瑾言卻搖搖頭,加重力道捏了捏玉簪的手:“你先不要著急回答我。三天,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來考慮清楚,若你願意跟著我,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備。若你不願虛度年華,我會讓向姑姑幫忙尋一個老實可靠的人,再給你一百兩銀子,銷了你的奴籍,你就此嫁人,去過新的生活。”

  “奴婢不離開主子......”

  聽得瑾言這樣說,玉簪已滿臉是淚,且死命的搖著頭:“且不說莫家對奴婢的恩德,奴婢說句斗膽的話,奴婢是看著主子長大的,心裡從來都把主子當親妹子一樣看待,別說是避世禮佛了,就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不會捨棄主子您的,您別趕奴婢走啊!”

  歎了口氣,知道這個時候玉簪肯定會鑽牛角尖,只拉了她坐下,柔聲細語地道:“我都說了,你先別做決定。三天時間不長,也不短,你幫我收拾一下行李,同時也好好考慮一下你自己的將來。我還小,才十三歲,說不定十年五載後就又能走出清一齋了。我等的起。你卻不一樣,你已經滿了十八,若是一直跟在我這個毫不受重視的侯府夫人身邊,多半只能是虛度韶華。到時候二十七八,再想嫁,就不好找人家了。”

  張口還想表決心,玉簪看到莫瑾言眼中不容置疑的意味,半晌才把嘴巴閉上,然後點點頭:“奴婢......奴婢想想吧......但還請主子答應奴婢,到時候若奴婢做了決定,你別強行趕了奴婢走就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19 PM

第四十一章 本性倔強

  在玉簪的倔強上,莫瑾言似乎看到了自己所具有相同特性。

  雖然是兩世為人,瑾言也不太記得小時候的情形了,但重生後與與玉簪相處的這些日子,偶爾會喚起自己對兒時在莫宅生活的記憶。

  莫家世代皇商,富足有余,卻地位尷尬。

  瑾言猶記得,哪怕是個七八品的地方官,也能讓父親感到棘手,每每送上不少的銀錢來打通關節還不夠,需得伏低做小,方才可以得到通牒文書,讓丹砂礦提煉出的朱砂可以准時運回京城。

  十歲那年,一個五品官到家中做客,見到自己很是喜歡,想與莫家結親。

  父母自然高興,可瑾言卻記得很清楚,待母親領了她過去見那五品官的時候,自己只說了一句話:“大人,您的兒子是何人才相貌,小女子都不知道,如何能嫁呢?”

  那官員很不高興,口口聲聲說自己果然是商賈之女,粗俗無禮。

  女兒被人這樣當面數落,父母愣是不敢生氣,反而拉了自己過去連連道歉。

  可無論父母的頭伏得多低,自己始終抬著下巴昂著頭,小小身板立得直直的,硬是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

  見自己脾氣如此倔,那官員拂袖而去,再也沒提結親一事。

  為了懲罰自己的“不懂事”,父親狠下心,把她關在柴房,足足兩天沒給送吃食過來,自己就靠點兒清水捱過去的,卻一直不肯承認自己錯了。

  那時候,連瑾言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何要拒絕聯姻之事。

  到後來,皇后下旨,要自己去為景寧候沖喜,她卻半點抗拒也沒有,乖乖的點頭,坐上了那乘沒有新郎前來的迎親花轎。

  父母以為她懂事了,可只有瑾言自己才知道,她當年拒絕那個五品官的時候,心裡面想的,是要把自己嫁得更好。

  因為只有嫁得好了,父母才能輕松些,否則,莫家會一代又一代過著表面風光,內裡艱難的日子,世世不休......

  思緒回轉,瑾言無奈地笑了,如今她嫁入侯府,雖然自己受累一些,但至少關鍵時候,南華傾可以動用南家暗衛去給父親救命,一切,也算是值得了。

  想到這兒,臉上綻放著一抹豁達的笑意,瑾言看著玉簪,不由得道:“你這性子,還是這麼倔。”

  玉簪聽到瑾言對自己的評價,揚揚頭,一臉堅定的樣子,算是默認了。

  瑾言多半也能猜出她最後的選擇,歎了口氣:“你這樣忠心護主,我都看在眼裡。其實你反過來想想,若你能過得更好,身為你的主子,我心裡也是踏實的。”

  “過得好不好,不是主子來決定的。”玉簪的倔勁兒果真上來了,撅著嘴:“不是有句話麼,喝水什麼的,是涼還是不涼,那只有自己知道,旁人哪能曉得。”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瑾言被玉簪逗得樂了,“也罷,三日後你做了決定,是去是留我都不干涉。不過要是你真選擇留下來跟著我吃齋念佛,這書可得多讀一些,什麼半吊子都拿出來說,要是傳出去,不被人笑話才怪呢!”

  “是是是!”

  玉簪撒嬌似的反手扯住莫瑾言的衣袖:“奴婢以後多讀書,不給主子您丟臉,行了吧!”

  “知道就好。”

  瑾言笑著,順手拿起一盞溫茶潤了潤喉嚨,也示意玉簪到對面坐下,繼續用飯。

  主僕倆吃著辦冷不熱的飯菜,卻因為有了對方的陪伴,所以心頭暖暖的,屋裡的氣氛也變得融洽而溫和,沒有了先前的緊張。

  只是吃著吃著,玉簪突然想到一個事兒,有些猶豫地張口問了出來:“主子,您要帶發修行的事兒,需要知會娘家一聲麼?”

  放下碗筷,想起白氏對自己的期望,瑾言緩緩地搖了搖頭:“母親擔心父親已經夠累了,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看到莫瑾言為難的模樣,好不容易露出的笑意也在逐漸收斂,玉簪看的胸口發梗,心下對於是去是留也早已有了決斷,哪裡需要等三天。暗暗下定決心,玉簪又道:“主子,奴婢覺得,那邊還是瞞著吧。”

  “瞞,可能也是暫時的。”

  瑾言卻想得更多:“侯爺的病見好,就不可能一直在西苑呆著,總會在京城的權貴圈子裡露面。有些場合,是需要帶夫人的,我卻不在,難免會有人問。雖然我是為了給他的病祈福,才主動帶發修行,可是傳到父母耳朵裡,肯定還是覺得心酸。”

  “那也總比突兀地知道了好些。”玉簪也知道這件事徹底瞞住莫家是不可能的,但緩一緩總是好些的。

  “是啊,有些事情,總是一開始難以接受,慢慢地,也就習以為常了。”

  瑾言這句話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別人,眼神也變得有些黯然。

  看著瑾言那樣委屈,玉簪想到一個辦法:“主子,您若信得過玉簪,讓玉簪回去一趟吧,陪著夫人等老爺回來,也順帶可以把莫家的情況每日捎信過來。”

  “你回去?”

  意外地抬眼,瑾言很快就明白了玉簪的意思。

  很顯然,她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自己身邊了。作為陪嫁的丫鬟,肯定不能一直呆在主子的娘家。等父親被救出來,快也要半個月去了,到時候自己已經搬去了清一齋,等玉簪回到侯府,除了一並搬過去伺候自己,就再無其他去處。

  一個自囚於偏僻一隅的侯府夫人,若開口幫下人出府,那會被人誤以為是她自己想要找出路,或者不甘心被困在清一齋。

  就算自己托向姑姑悄悄地安排玉簪,玉簪也不會有臉出府,因為那時再離開,會被視作一種背叛。

  奴僕若被人以為她背叛主子,到了外面,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

  很快想清楚了玉簪的打算,瑾言有些感動,眼底浮起淚意。

  身邊的人忠心不二的確難得,所以瑾言在感動的同時,心裡也下了決斷。

  哪怕是為了玉簪,自己也不能就此真的避世禮佛,不問世事。

  五年後,若不能爭得一紙和離書,堂堂正正的離開景寧候府,那她兩世為人就算是白活了!

  目光漸漸變得從容而凝實,瑾言站起了身,一字一句地道:“人不負我,我不負人,玉簪,今日之後,你便是我莫瑾言的親姐姐。哪怕不是為了我自己,為了你,我也要爭一個可期的將來。放心吧,我們不會永遠地呆在清一齋,最多五年,五年後,我要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

  玉簪也站了起來,面對比自己矮了許多的莫瑾言,聽著她斬釘截鐵的話語,沒有半點存疑。

  重重地點了點頭,卻不想瑾言肩負太多,玉簪主動道:“嫁不嫁人,都是後話。奴婢只想,若有一天主子您可以有一個真正的好歸宿,那才是最要緊的事兒。”

  “玉簪,以後到了清一齋,你便改口吧。別叫我主子了。”瑾言只道她是個死腦筋,但剛才的話卻是自己真心:“若你我長久相伴,做姐妹吧,別做主僕了。”

  “主子都說到了清一齋以後再說,現在就別計較了。”玉簪微微一笑,眼底皆是感動,但卻沒有立馬應了,畢竟那麼多年來,雖然一直把瑾言當做親妹妹一樣照顧一樣護著,但真要讓她改口,玉簪卻是不習慣的。

  “沒關系,不急一時的。”瑾言哪裡不知道玉簪的性子,沒有相逼,只轉而道:“這三日,我要好好准備,你也別忙著就去莫家,我會讓向姑姑幫忙帶個信,讓母親知道父親有救了。”

  玉簪點點頭,走過來靠近莫瑾言,想要給她哪怕十分微弱的支持,也算是好的:“主子有需要,奴婢暫時不會離開。”

  “還好有你。”瑾言有些感激地看向玉簪,的的確確,她向南華傾爭取來的這三天十分重要,若沒有玉簪在身邊,還真是不方便的很。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20 PM

第四十二章 遣散奴僕

  沒有意料中的徹夜無眠,莫瑾言反而睡得十分踏實。

  既然已經想明白了,那就一步步地往前走,若總是回頭看來路多麼艱辛,不但看不清前路怎麼走,說不定還會磕磕盼盼,反而是種拖累。

  這個道理,瑾言早在前世裡被軟禁時就想通了。

  好好睡了一覺,大早起來,用青鹽柳枝漱口,再換上一身淡紫底兒有花卉紋樣的錦緞小襖,外罩同色八角雲肩,雲肩溜邊兒是一水的白狐毛,配上一頭皇后欽賜的雲珠鳳釵,瑾言這通身打扮雖是清清素素,卻端莊穩重,亦不失少女麗質,更顯得體而周全。

  “主子,今日您有何安排?”

  玉簪在一旁收拾好了妝匣子,見瑾言佩戴上南家祖傳的雲珠鳳釵,嬌俏的小臉上仿佛也暈出了淡淡的珠光,晶瑩飽滿,煞是好看,心下就有些替自家主子不值。

  那樣好的一朵嬌花,怎得就無人欣賞,反而即將被埋沒在這深幽的侯府。

  但瑾言沒有半句埋怨,更無半分怨婦的表情,反而閒淡鎮靜,玉簪也怒不起來,只得想著盡量的幫襯些,以減少些壓在瑾言那小小肩頭的重擔子。

  走到食桌邊坐下,瑾言小口地喝著羊奶燉的粳米粥,待玉簪走過來,示意她坐下一並用早飯,才道:“這樣,上午我先去聽陳柏和向姑姑回事兒。然後你讓那三個小的過來屋裡一趟。身邊的人,除了你,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紫菀她們。畢竟小小年紀跟著我嫁過來,人生地不熟,加上我這個半吊子侯夫人根本護不了她們的周全,心裡恐怕早就打鼓了。如今我又要避世禮佛,今後的日子......也只能盡量替她們來打算。”

  “主子,難道你准備放了她們出去?”玉簪也小口地喝粥,同時伸長手替瑾言布菜。

  “放回去?”

  瑾言說著,搖搖頭:“她們雖然是正經家生子,但如果不是父母捨了,決計不可能送到我身邊的。說得好聽是侯府夫人的陪嫁丫頭,但莫家上下誰不知道她們將來是姨娘的命?就算侯爺看不上,我也不捨得糟蹋了她們,但名聲已經是這樣了,放回去,她們的父母可能善待?”

  “那......讓紫菀她們跟著我們過去修行?”玉簪歪了歪頭,實在想不出辦法:“她們小小年紀,能耐住清修的寂寞嗎?”

  “當然不能拉了她們一並過去清一齋。”

  瑾言神情自如,顯然是早有了打算:“你也別著急,我知道你平時對她們多有照顧,放心不下也是應該的,我盡力而為吧。”

  “主子別有負擔,她們三個也都是懂事的小姑娘,想來,也會明白事理才對。”玉簪怕給瑾言壓力,一邊開解著,一邊又替她乘了一碗米粥:“實在不行,就交給向姑姑,等大了就放出去嫁人。景寧侯府的奴婢,外頭的男子定然不敢欺負。”

  “再說吧。”

  瑾言笑笑,卻是沒有多用這第二碗羊奶粳米粥,只站起身來,示意玉簪跟上,直接去了前院正堂。

  ......

  到了正堂,端端坐在上首,喝著溫熱的清茶,莫瑾言聽陳柏和向姑姑把昨日府裡的事務上報了,點點頭。

  見莫瑾言沒說什麼,陳柏和向姑姑又一前一後繼續把今日府裡有哪些用度和安排說了,等待她來定奪。

  平日裡瑾言總會過問幾句,比如外頭莊子的打點,府裡頭廚房的采買,還有溫室花房裡的情況,包括下人的婚喪嫁娶請的假都會關心關心,可今天,身為管家人的莫瑾言卻沒怎麼多言,只取了印章在賬簿上蓋好,交給陳柏和向姑姑,讓他們去賬房支銀子辦事。

  下人們見主子今日好說話,臉上都露出松口氣的表情,但陳柏和向姑姑卻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陳柏不好問,向姑姑卻大概猜到一些,只歎莫瑾言小小年紀嫁入侯府,面對侯爺那冰山似得的脾氣實在不容易。可除了囑咐廚房多弄些可口的飯菜,向姑姑也知道自己沒法子去勸什麼,便帶著下人們退了。

  ......

  回到內院正房,瑾言瞧見翠翹和舒眉兩人,一個在打掃院落,一個在屋門的廊邊半坐著做女紅,才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為她們安排。

  翠翹和舒眉來了好些天,發現莫瑾言是個喜歡安靜的主子,所以沒有先前的熱絡,規規矩矩地做活兒,倒是十分守規矩。看到瑾言回來的早,兩人先放下了手裡的活計,雙雙行了禮,然後主動又各自撿了笤帚和繡藍子,繼續埋頭該干什麼干什麼,亦是想給莫瑾言留個好印象。

  玉簪見瑾言停步,同時也反映了過來,看向瑾言,瑾言卻擺擺頭,便渡步進了屋子。

  反手關上門,玉簪忙問:“主子,她們兩個,是第三天再讓向姑姑領走,還是早點兒給她們說一聲呢?”

  “叫她們進來吧。”

  瑾言扶額,此時才有些後悔,不該往正房裡收人。哪怕只伺候了自己十來天,翠翹和舒眉都是自己的責任了,哪能像玉簪說的那樣,直接打發了呢。

  玉簪張口還想問什麼,可看著瑾言已經有了主意的樣子,便不再多言,走過去打開門:“翠翹,舒眉,你們過來,夫人有話要說。”

  一個將笤帚放好,一個立刻把繡藍子挪開,翠翹和舒眉前後忙進了屋,對著莫瑾言恭敬地行了禮。

  “起來吧。”

  叫了起,瑾言走到正屋中央的羅漢床上坐著,等玉簪奉了茶,才看向兩人:“你們雖然伺候我的時間不長,但主僕一場,也算是緣分,所以有件事兒,我想早些告訴你們,聽聽你們的打算。”

  翠翹是個機靈的,一聽,有些想多了,神情慌亂地看向莫瑾言,想看出她到底會說出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可莫瑾言雖然年紀小,一雙水眸卻如古井沉水,半分情緒都不曾外露,翠翹越看,越不明白,心裡倒是愈發忐忑不安起來。

  舒眉倒是個實誠的,點點頭,只等主子說話,毫無半點焦躁,一副憨厚模樣。

  將兩人各自不同的表情看在眼裡,瑾言暗暗歎了口氣,只徐徐道:“你們也知道,我是嫁過來給侯爺沖喜的。如今侯爺的病有了些起色,為了讓侯爺可以早日痊愈,我准備後天就搬入後山的清一齋,自此避世禮佛,為侯爺祈福。”

  “避世禮佛”這四個字一出,翠翹和舒眉又是兩種不同的反應。

  翠翹一張嘴,想問什麼,發現自己沒那個資格開口,趕緊又閉上了嘴,但眼珠子卻左右轉了轉,顯出心底的慌張。

  舒眉也是一下子就慌了,臉色發紅,但好歹沒有多問,只著急的兩手交握,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我也不賣關子了,知道你們進了內院正房,本該有個大好前途的,如今我選擇搬去清一齋禮佛,自然不能讓你們跟著過去受累。”

  瑾言剛說完,眼看翠翹和舒眉就要跪下,一個眼神掃過去,語氣嚴肅:“你們別忙著表決心,且聽我說清楚。”

  正是半跪的姿勢,翠翹和舒眉又只得重新站起身,不敢再有其他動作,但明顯,大冷天的,兩人前額都滲出了細汗,可見心頭緊張。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04:21 PM

第四十三章 早作安排

  端坐在上首,年紀尚不足十四歲,但莫瑾言從頭到腳卻流露出毋容置疑的主母氣度。

  看得出翠翹和舒眉的緊張,瑾言話音一轉,刻意讓放緩了語氣,柔聲道:“我都說了,不會讓你們跟著我清修吃苦,所以我給你們兩個選擇。”

  聽見莫瑾言這樣說,翠翹和舒眉俱是一抬眼,眼底充滿了疑問,都想知道到底她們面臨的兩個選擇是什麼。

  沒有耽誤,瑾言又繼續道:“若你們願意留在侯府,我會讓向姑姑給您們升了二等丫頭,然後各自回到原來的司職處。另外,既然你們伺候了我一場,也算緣分,我可以格外開恩,讓你們自贖其身。只是贖身的銀兩,每人十兩吧,是個意思。等你們放出去,我會一人給你們准備一百兩的銀封,或是回鄉嫁人,或是留在京城另謀高就都是可以的。”

  聽完莫瑾言的話,翠翹和舒眉互相看了一眼,兩人又齊齊跪在了地上。

  翠翹沒有猶豫,拜過莫瑾言就仰起頭,直接道:“奴婢願意自贖其身,還請夫人成全。”

  瑾言點頭,覺得翠翹雖然心眼兒多,卻是個有主意的,然後看向了舒眉:“你呢,是去還是留呢?”

  “奴婢......”

  舒眉有些怯怯的,似乎拿不定主意,但半晌後還是一咬牙:“奴婢家裡早沒了爹娘,就只有叔叔嬸嬸在家鄉。當年就是他們賣了奴婢,就算奴婢拿了錢回去,說不定還是要被賣的。”

  不需要舒眉再多說什麼,瑾言會意:“那你留在府裡吧,我知道你喜歡做糕點,我給向姑姑說一聲,你以後別在廚房打雜了,專心地做你願意做的事兒就行。”

  “多謝夫人大恩,奴婢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您的恩德!”

  舒眉有些誇張地伏地磕頭,“砰砰砰”三聲響極為洪亮,玉簪趕忙過去扶了起來,怕她受傷。

  看著翠翹和舒眉,瑾言倒覺得自己當初看人的眼光沒有錯,只是和她們主僕的緣分不夠罷了。

  想了想,瑾言有些唏噓:“主僕一場,雖然我後天就要搬到清一齋,但若是你們在外和在府裡遇到任何不如意的事情,都可以讓向姑姑給我帶信。能幫襯的,我也會盡量相助。”

  “夫人,您也是。”

  翠翹從地上站起來,看向莫瑾言,眼底有些欽佩和感激的神色:“奴婢離開侯府,會呆在京城。要是您有什麼需要,給柳家巷的劉二娘帶個信,奴婢在外面方便走動,幫忙打聽些事情,或是捎帶些東西都是可以的。也算是報夫人的恩德了!”

  “奴婢也是,奴婢做的糕點若還適口,夫人您只消吩咐一聲,每日奴婢都換新花樣給您做來品嘗......”

  眼看舒眉還要說,瑾言抬手打斷了她繼續“表忠心”,笑著道:“都說了,我搬去清一齋是避世禮佛,清修養性。若日日吃新鮮的糕點,怎麼算割斷紅塵呢?舒眉,你若是記得我的好,將來萬一廚房主事見我這個夫人沒勢了,克扣飲食用度,你替我給向姑姑舉報一下就行了。”

  雖是半開玩笑,但莫瑾言的話一出口,翠翹和舒眉都沉默了,連帶玉簪也露出一抹難言的酸澀表情。

  是人,就都要面對不同的困難。

  哪怕是莫瑾言這樣生在皇商之家的嫡長女,和她們這些從小被賣了做奴婢的相比,也有她的煩惱之處啊!

  不約而同地有了這樣的想法,包括玉簪在內,翠翹和舒眉看著莫瑾言,那小小的身板上仿佛扛了個無形的重壓,都替她覺得不值和惋惜。

  “你們暫時不要把消息走漏,後天我搬去清一齋的時候,再各自安排你們的去留。”

  瑾言不願氣氛如此沉寂,從上首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兩人的面前:“好了,該傳午膳了,你們也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遵命。”翠翹和舒眉又是屈身雙雙福禮,這才從屋子裡退了出去。

  “主子,她們兩個倒是容易打發,紫菀那三個......”玉簪關上門,回頭看了看瑾言,本不想讓她再面對類似的情形,但卻不得不提。

  瑾言也覺得有些疲累,走到桌邊坐下,一手扶額:“差不多了,你去叫她們過來吧,只說一起用飯就行了。”

  “要不,您再緩緩?”玉簪不捨得瑾言如此累心,沒有依言離開,只道:“至少,先用飯吧。這幾天您都吃得少,昨兒個還暈倒了,沈太醫都囑咐讓您好好休息一下呢。”

  “玉簪,昨天我離開清嵐齋的時候,沈太醫讓我今日申時出府去見他。”

  瑾言脫口就將沈畫與她的密約說了出來:“用過午膳,我就要准備出府。趁著現在午飯時有時間,你先讓紫菀她們過來吧。”

  再看玉簪一臉驚訝,瑾言歎了口氣:“具體什麼事兒,等我從府外回來再告訴你吧,現在,還是把該做的事兒先做了,我才能放心地去見沈太醫。”

  玉簪從來都是懂事的,知道莫瑾言在南華傾病重一事上隱瞞了自己許多,再一想沈畫乃是專司侯爺病情的太醫,就明白其中的復雜,並非三言兩語可以問清楚的,便按住心頭萬般疑惑,點頭,轉身出了屋子。

  ......

  隨著玉簪帶了紫菀三個進屋,廚房那兒也很快送來了午膳。

  俱是些寒冬裡鮮見的綠葉兒蔬菜,還有瑾言喜歡的一碟紅皮兒的酸醃蘿卜,並一鍋煨著火的雞絲白粥,一桌午飯並不豐盛,卻顯出來向姑姑的用心。

  瑾言倒是有些餓了,看到紫菀錦葵和綠蘿也在用眼睛瞅桌上的菜餚,便讓玉簪安排了她們三個一並坐下,然後才道:“我嫁過來這大半個月,也沒有機會和你們一起說說話,今日得閒,正好也有事兒要告訴你們,所以不要客氣,咱們不分主僕,一起用一頓飯吧。”

  話是如此,但玉簪和紫菀三個也得等莫瑾言動了筷子,才各自開始夾菜。

  用完一碗雞絲粥,瑾言看到除了玉簪因為有心事兒吃得少之外,紫菀三個都沒有太忍得住這一桌在冬日裡極其精貴的新鮮蔬菜,專心地吃著,一副滿足和高興的樣子。

  沒有催促,只捏著筷子,瑾言有意讓三個小的多吃些,然後過了好一會兒,見菜盤差不多見底了,才放下筷子。

  看到瑾言擱了筷子,哪怕最小最貪吃的綠蘿也趕緊刨了兩口飯,然後立馬規規矩矩地把手中的碗筷放好,沒有再繼續吃。

  “玉簪,給大家倒一盅茶漱漱口吧。”

  食不言寢不語,等眾人都用好了飯,瑾言才站起來回到屋中的羅漢床上端坐,示意玉簪奉茶。

  並排而立,紫菀稍大些,也精靈些,看著莫瑾言,似乎想看出今日的召喚所謂何事。

  錦葵和綠蘿則顯得有些拘謹,特別是綠蘿,平日裡吃過午飯她都會睡會兒午覺,此時吃得有些飽了,眼皮子看著就耷拉了下來,她又趕緊睜開,站直了小小的身子,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等玉簪奉了茶,瑾言喝過一口放下,這才把之前對翠翹和舒眉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只是和翠翹舒眉不一樣,紫菀三個太小了,有些不明白何謂“清修禮佛”,只懵懵懂懂地點著頭,卻能看出她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見莫瑾言示意,玉簪歎了口氣,向三個小的解釋道:“也就是說,主子後天搬入清一齋,雖然名義上是景寧侯府的夫人,但實際上,卻割斷了塵緣,一心向佛,不再問侯府的任何俗世了。這下你們懂了嗎?”

  “懂了。”

  紫菀開了口,臉色終於帶出一抹怯意:“主子,那奴婢等......也要帶發修行嗎?”

  錦葵和綠蘿也隨即點點頭,雖然還是有些茫然,但好歹大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兒,同樣露出了有些害怕的神色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0:57 PM

第四十四章 應邀赴約

  面對突然而來的變故,紫菀錦葵和綠蘿都在茫然的表情中自然流露出了一絲恐懼。

  瑾言擺擺手,身子稍微前傾了一些,示意她們稍安勿躁:“你們都是才剛滿十歲的小姑娘,我哪裡會狠得下心帶你們在身邊清修。同樣的,因為你們還小,所以我不放心,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一個安排最適合你們。”

  柔軟的嗓音,如清風拂柳般卷走了心底的焦躁和不安,瑾言這樣一說,三個小的都同時乖乖的點點頭,只等著她說出來到底什麼安排。

  從三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看到了對自己的信任,瑾言也知道她們年紀小小就離家跟在自己身邊,能依賴的,也只有自己了,遂壓低了音調,語氣顯得愈發沉穩而安然:“我搬到清一齋後,你們還是繼續留在侯府吧。正房雖然不能呆了,但可以去繡房。雖然仍舊是奴婢的身份,但我會讓向姑姑不要給你們指派任何的活計,你們每日只需做好女紅,練好繡工,再學著認一些字兒。”

  隨著莫瑾言的話,紫菀錦葵和綠蘿都緩緩地點著頭。

  “等五年,五年後,你們就都滿了十五,向姑姑會給你們升到一等丫頭,然後准備好官府文書,放你們出去嫁人。若是不願被放出去的,陳柏那邊可以給你們找府裡的家生子,或是外面莊子的莊頭。但無論是出去還是留下,我都保證將來讓你們能嫁一個好人家。”

  一口氣說完,瑾言便沒有再說,只等她們三個可以好好消化一下自己的話。

  “嫁人......”

  紫菀和錦葵沒有說什麼,倒是綠蘿脫口道:“夫人,奴婢等不是您的陪嫁丫頭麼?奴婢的嬸子說,將來奴婢們若是有福氣,還能做侯爺的妾呢?嫁人,不是應該嫁給侯爺麼?”

  “傻丫頭,夫人都搬出正房了,潛心禮佛,為侯爺祈福,你怎麼還可能有那樣的想法!”玉簪知道綠蘿是童言無忌,趕忙喝斥了她,同時也算是在瑾言面前維護她。

  紫菀和錦葵其實也知道她們的“用處”,聽見綠蘿這樣說,都皺皺眉。

  綠蘿不懂事兒,紫菀和錦葵卻清楚的很。正經人家的姑娘,怎麼可能給人做妾。哪怕對方是侯爺,妾氏也是妾氏,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比起以一等奴婢的身份放去正經嫁人,那根本沒得比!

  明白了莫瑾言對她們的許諾到底有多重,紫菀和錦葵立刻對著莫瑾言雙雙跪了下去,異口同聲地道:“奴婢謹遵主子安排。”

  綠蘿卻愣著,沒有隨著紫菀和錦葵一起“謝恩”,只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奴婢要跟著主子,主子清修,那奴婢也清修就是了。奴婢世代在莫家做活兒,離開家之前,母親還專門交代了,要忠心伺候主子,不得有二心呢。”

  “綠蘿,你跟不跟主子去清一齋,和有沒有二心毫無關系。”玉簪見她不懂事兒,趕緊走到她身邊,用手戳了戳她的後背,示意她改口。

  綠蘿卻“不知好歹”地搖搖頭,氣得玉簪一跺腳:“你平日裡說話都不怎麼利索,今日怎麼到了關鍵處卻一套一套的!不過你那些道理都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夫人搬去清一齋避世禮佛,不問紅塵世事,你跟過去,就是要......就是要做小尼姑,你也願意麼?”

  瑾言卻沒有玉簪那麼著急,只當綠蘿沒弄明白個中因由,笑著,有些開玩笑地問:“綠蘿,那如果我告訴你,你跟著我,以後也不可能做侯爺的妾氏,你還願意麼?”

  “第一是對主子忠心,終身追隨主子,第二才是嫁人嘛,至於嫁給誰,將來還不是聽主子的話,您說了算!”嘟著嘴都是一同十分順溜的話說出口,綠蘿的小臉憋得有些發紅,還悄悄地挪了挪步子,似乎怕玉簪繼續”打“她。

  果然,聽了綠蘿的回答,大家都知道了她根本沒搞清楚什麼是嫁人,因為她明顯不懂這些人情世故。

  玉簪可不想綠蘿小小年紀就真的跟了她們搬去清一齋,干脆伸手拉住了她,向莫瑾言道:“主子,綠蘿笨的很,奴婢下來和她好好說說吧。”

  “嗯,還有兩天,紫菀,錦葵,你們和綠蘿交好,下來也一並勸勸吧。”

  本就沒有存了帶綠蘿一起搬去清一齋的心,瑾言又囑咐了一下紫菀和錦葵,然後才端了茶,示意她們可以退下了。

  ......

  正好離得申時還有小半個時辰,心中惦記著沈畫的相約,瑾言讓玉簪去給陳柏說她要出府一趟,讓侯府准備馬車,然後自顧走到梳妝台前,將一頭的雲珠鳳釵取了下來。

  今日這樣裝扮,是為了最後一次在侯府下人面前的亮相顯出身為主母的莊重和高貴,所以瑾言才拿出了皇后所賜的雲珠鳳釵。

  但等會兒她是要出去見沈畫,不需要打扮的這樣隆重,反而還得稍微避開旁人耳目。

  想了想,瑾言找出一套尋常的點翠嵌寶的花卉頭飾別在發髻上,然後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覺得手有點兒冷,又來到衣櫃邊,從裡面拿了件秋香色繡綠籐蔓枝花樣的披風穿上。

  對鏡自照,如此果然沒了景寧侯夫人的威儀,只一張素淨俏麗的少女容顏而已。

  趁著瑾言“改裝”的這一小會兒時間,玉簪就已經回來了,說門房那邊已經備好了馬車,然後扶著莫瑾言從內院往外而去。

  身為侯府的夫人,莫瑾言出府雖然不需要知會任何人,但門房那兒還是需要有個記錄。

  玉簪十分機靈,只說莫瑾言要去西秦藥館替母親選幾樣疏通筋骨的良藥,陳柏就直接派了馬車候著,並未多問。

  ......

  西秦藥館位於京城的西隅,東家姓秦,所以得名西秦藥館。

  因為秦家在京城世代行醫,又經常開館布施,免收診金,所以名聲極好,往來問診和抓藥的老百姓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看到一輛精致古樸卻不是華麗的馬車停在門口,負責接引的小廝趕緊上前來:“請問貴客是需要問診還是抓藥?”

  玉簪從車廂伸出頭來:“我家主人與青璃有約。”

  按照瑾言的吩咐,玉簪沒有透露她們的來歷,只提了“青璃”二字。

  “青璃公子麼?”

  小廝聽了,表情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復了世故,含著笑點點頭:“請貴客先下車,小的這就引您去見青璃公子。”

  玉簪這便放下簾子,看向裡頭端坐的莫瑾言,小聲道:“主子,這裡人多眼雜,萬一被人認出來咱們是景寧侯府過來的......”

  “我嫁入侯府就沒在外面露過臉,誰能認得。”

  說著,瑾言特意扯住罩在裙衫外面的披風,這件秋香色的披風乃是素緞夾襖的,花樣更是尋常女兒家常用的,通身都普通極了,如此從頭到腳的一蓋,旁人根本看不出她裡頭穿著,更猜不出她的身份。

  玉簪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又道:“那等會兒主子稍微埋著些頭,另外,還要委屈您跟在奴婢後面,這樣沒那麼打眼。”

  兩人商量好,玉簪這才先下了馬車,莫瑾言則緊跟著下來,然後半頷首,埋住一張小臉,退在玉簪身側半步,加上小小的身子又披風所罩,毫不起眼,所以並未引得旁人矚目。

  倒是這引路的小廝有些好奇,看了看莫瑾言,又看了看玉簪:“青璃公子從不接診,兩位姑娘是怎麼知道他的?”

  “我們是青璃的同鄉,有些事情需要公子幫忙。”玉簪隨口胡謅了一個原因,然後抬了抬下巴,嘴抿得緊緊的,好讓那小廝以為她性子高傲,免得繼續對方套近乎又問東問西。

  果然,小廝是見慣了客人臉色的,見玉簪雖是丫鬟打扮,但通身透著骨子氣派,想著她們兩個或許是哪家貴族小姐的奴婢,莫不是和青璃公子私通暗交來了?

  想到此,小廝便埋頭狡黠一笑,不再寒暄多問什麼,只乖乖領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0:58 PM

第四十五章 翠掩青蘆

  京城繁華靡麗,寸土寸金,卻沒想,在鬧熱熙攘中,竟能獨辟一處清靜。

  小廝將莫瑾言和玉簪帶到西秦藥館後門的小巷口就停住了,指著巷子深處一個被綠竹掩映的扉門,只說青璃公子就在那方小院裡面,讓她們自行前往就是了。

  窄巷幽深,待小廝離開,玉簪就自動退到後面,讓瑾言先行。

  青石油潤,粉牆斑駁,一叢綠竹長得茂盛卻不顯凌亂,瑾言步步而來,有些好奇那扉門之後又該是如何光景。

  來到門口,瑾言停住腳步,玉簪適時地上前來伸手叩門。

  誰知院門僅是虛掩,並未落閂,玉簪一碰,“吱嘎”一聲澀響便自動開了。

  “青璃公子?”玉簪覺得有些別扭,但卻按照莫瑾言的吩咐,沒有稱呼沈太醫,而是以這個別名代替。

  等著來人應門,瑾言下意識地抬眼往上看,發現院門上掛了一塊有些朽爛的牌匾,上面只寫了兩個字:青蘆。

  這青璃公子應該就是沈畫無疑了,他所居之處得名“青蘆”也算順理成章。

  “可是莫家娘子?”

  卻是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從門口閃出:“公子在裡面候著呢,請進吧。”

  玉簪和瑾言都被這突然跳出來的小童嚇了一跳。玉簪見他個頭小小,穿著單薄的秋衫,卻精神十足毫不畏冷,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等覺得沒什麼需要提防之後,才側開身子,看向莫瑾言:“主子,進去吧。”

  “等一下,莫家娘子可以進去,這位姐姐,您還是在此候著吧。”

  小童卻上前一攔,將玉簪擋在了門外:“小的會給您拿來一把凳子和熱茶水,保證您不會凍著或者餓著。”

  “這......”

  玉簪有些生氣,她雖是丫鬟,等主子也是常有的事兒,可眼前這小童最多七八歲吧,對自己的態度竟然如此散漫,實在難以接受。

  “青璃公子要求這樣的嗎?”

  瑾言也略微皺眉,可想著沈畫並非矯情之人,這樣做,或許是有什麼原因,只得伸手按住玉簪:“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時間不會太長的。”

  無奈地點點頭,玉簪掃過那垂髻小童,卻沒想對方一下搬出來兩張小凳子,然後咧嘴沖她一笑:“咱倆同坐,呵呵。”

  扁扁嘴,玉簪一把奪過小凳子,自顧坐下來,卻不理那猶自“傻笑”的小童,只伸長脖子往小院裡看。

  小童卻等莫瑾言進屋的一瞬間,伸手就把扉門給拉上,半點也沒讓玉簪瞧見什麼想瞧的。

  ......

  進入小院,瑾言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

  這青蘆的前庭不大,卻是翠竹為牆,顯得綠萌參差,當中一條白子鋪就的小徑,其盡頭乃是一方魚池。

  魚池也不大,就十來丈見方,有幾塊形狀奇巧的太湖石點綴其間,偶有兩三尾魚兒游過,引得水面泛起點點漣漪。

  對岸有幾株楊柳,卻因寒冬無芽,只剩枝條,稀稀落落,顯得很是蕭條,與翠竹掩映的圍牆有些格格不入。

  匆匆地環顧著周圍景致,因為無人引路,瑾言也只得踏步走上白子小徑,繞過魚池,進了一個小門,卻發現門後又是一帶長廊。

  長廊一邊是粉牆,一邊是萬字朱漆隔斷,再往外,通是種的松竹,長短大小皆不齊,映得簷前裡翠,瞧著倒像是春日光景。

  走著,終於走盡了廊,瑾言一轉過去,又是一個亭子。

  亭子堆砌在玲瓏怪石之上,四面開窗,雕刻有蘭花芝草和古柏長松的圖樣,宛然一副山林丘壑的景象。

  正欲定眼細看,瑾言卻聽得“呀”一聲門響,卻是涼亭對面的一個角門開了,走出一個青袍男子,眉如遠山,目若深潭,周身一派閒逸清淡流露而出,與這山水小院恰好相合,豈不就是沈畫!

  看到瑾言按時赴約,沈畫朗聲道:“夫人,這邊請。”

  說著,沈畫從角門踏步而出,引了莫瑾言步上涼亭。

  亭中有一青瓷八角圓桌和兩個鼓凳,沈畫沒有拘禮,示意瑾言落座。

  瓷登微涼,但瑾言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施施然地坐下,然後看向沈畫:“沈太醫,我應約而來,還請您莫要敷衍,有話便說。”

  “辛苦夫人了。”

  沈畫知道莫瑾言來一趟不容易,略微沉吟片刻,才道:“夫人既然知道侯爺是因為中毒才稱病不出,那就應該知道,侯爺的毒是誰下的吧?”

  “嗯,皇后娘娘大概給我說了一下。”瑾言點頭:“雖然這件事乃南家隱秘,亦是沈家家丑,卻不至於令沈太醫慎重如此,非要讓我到這裡來才能說吧?”

  “夫人聰慧,一言道破個中關鍵。”

  沈畫說著,目光也變得越來越深沉:“還是先回答夫人最關心的吧。侯爺的余毒,的確在吐出兩口污血之後就差不多清除干淨了。”

  直到沈畫這時親口確認,瑾言才長舒了口。

  之前那些都是自己的猜想,不作數,瑾言心裡其實一直都繃著一根弦不敢放松。

  現在聽到沈畫所言,她也終於可以放心了。至少南華傾在這一世是死不了了。他死不了,那自己的命運也可以跟著來改寫。

  恍然間只覺得有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令瑾言眉眼都隨之舒展開來,露出了輕松的笑意。

  “今日冒昧邀請夫人過來,是因為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告知您。”

  沈畫看著莫瑾言放松的姿態,小臉上泛起一抹紅暈,以為她只是擔心南華傾的病情罷了,並未多想,只沉聲道:“下毒一事,皇后娘娘只告訴你是沈蘊玉所為,卻不曾告訴您,所下之毒,乃是在下親手調制吧?”

  臉色由晴轉陰,表情也隨之一僵,瑾言猛地從瓷凳上起身,下意識地退後兩步:“你說什麼?”

  沈畫早猜到莫瑾言會有這樣的反應,沒有賣關子,保持著鎮定平和,只繼續道:“五年前,在下還是十七歲的少年人,性子散漫,不願被拘束,所以悄然離家,游歷大邑山川,好不暢快。行到南疆,在下對南疆苗人的蠱毒之術尤為癡迷,潛心學習了大半年後就結束游歷來到了家中,然後閉門潛心研究蠱毒之術。”

  說到此,沈畫才停頓了下來,看著莫瑾言疑惑不解的目光,半晌後才開口道:“我姓沈,亦是江南沈家的人。汝陽侯沈從義,是在下的伯父。”

  張口,瑾言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雙目圓瞪,小臉變得煞白一片,半晌沒反應過來:“所以......你是......沈蘊玉的毒是......”

  歎了口氣,沈畫接過話,卻是話音平靜地仿佛在敘說一個不相干的故事:“我父親與汝陽侯乃是遠房兄弟的關系,所以沈蘊玉算是在下的表妹吧。有一次我隨父親去汝陽侯府做客,伯父問我課業如何,父親卻把我南疆一行帶回許多奇怪的蟲毒一事說了出來。沈蘊玉知道我正在研制蠱毒,便悄悄到我暫居之處偷走了一瓶。後來被我發現,她卻已經離開江南,去往了京城景寧侯府做客。”

  “再然後,在下就不用細說了,想來夫人能自行理解。”沈畫收起了回憶,似是不想再多說當年之事。

  “自行理解!”

  瑾言卻是真的回過神來了,可看著沈畫不緊不慢的態度,令她有些慍怒:“你無害人之心,可沈蘊玉所下之毒畢竟是你研制出來的。你為什麼不能早些治好侯爺,非要拖了這五年?如果我沒有氣得侯爺吐血,他還會繼續抱病,說不定半年之後就撒手去了,到時候,你怎麼能夠原諒你自己呢?”

  “我一直都沒有原諒過自己,無論南華傾是死是活。”沈畫抿了抿唇,淡逸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情緒的波動,一如石落深潭,雖無驚濤駭浪,卻激起一團無盡的漩渦,仿佛可以吸走照入他眼眸的所有光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0:58 PM

第四十六章 個中玄機

  明明這青蘆庭院景致幽趣,更有著冬日裡難得一見的瑩翠環繞,莫瑾言卻感覺不到半分清新,涼亭裡更是似有若無地被某種無比凝澀的氣息給填滿了,令她呼吸間有種心頭發梗的淡淡傷懷。

  “你無法原諒自己,是因為沈蘊玉的死,亦是你間接造成的......”突然讀懂了沈畫眼眸深處的悲涼和愧疚,瑾言原本的慍怒好像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絲不忍。

  瑾言見沈畫一直垂目不語,清俊的臉龐上被一抹從窗隙間溜進來的陽光所照,卻不顯得半分溫暖,反而透著一股子死水微瀾的黯然,她就下意識地想要勸解:“這畢竟不是你的本意,你沒有必要這樣想的。”

  搖頭,感覺到了來自莫瑾言的關心,沈畫的表情很快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眼眸清澈,像是之前的情緒都不曾有過似得,語氣更是雲淡風輕,不著痕跡:“蘊玉因我而死,緊接著南沈兩家的關系一觸即發,所以我主動找到皇后,然後以太醫院太醫的身份住進了景寧侯府,為南華傾解毒。”

  聽著沈畫所言,瑾言只覺得不太可能,柳眉皺起:“皇后怎麼會相信你,相信沈家?”

  “你覺得皇后有選擇嗎?”

  沈畫看向瑾言,搖搖頭:“南疆蠱毒,一蠱一毒,唯有下毒之人可解。當時皇后讓大邑朝隱居的聖手神醫出馬,都一籌莫展,根本無從下手為南華傾解毒,所以,她只能選擇相信我。”

  “可是,令我自己都沒想到的是,我無意中調制的蠱毒毒性卻那樣蹊蹺,亦或許是我學藝不精吧,親手制出的毒,一連五年,嘗試了所有的辦法,我都內能徹底地替南華傾清除。”

  說著,沈畫言語間透著對自己醫術的自信,但同時也露出了明顯的愧疚語氣:“若非南華傾乃習武之人,將蠱毒逼入心尖,以內力包覆,否則,早就毒發身亡。也虧得他命大,拖了這麼久,眼看就要不行......”

  話到此,沈畫突然站了起來,面向莫瑾言,表情透著一股嚴肅和認真:“雖然可能是巧合,但夫人您的出現,扭轉了幾乎不可能被逆轉的局面。南華傾接連吐出的兩口污血,的的確確是殘留在他體內最後的余毒了。若非如此,最多半年,我也無力再回天了。”

  “沈太醫,您過分自謙了。”

  瑾言沒有邀功:“若不是您細心料理,一個身中劇毒之人怎麼可能堅持五年都不死?我的出現,或許是一個機緣,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雖然輕飄飄的不算什麼,卻正好落在了該落的地方,導致了一切都逆轉。”

  “人生也好,命運也好,若是遇見了對的那個人,從此或許真的就不一樣了。”

  有些沒來由地說出這句話,沈畫略側了側眼,因為他站著,莫瑾言坐著,目光正好掃過她額上的發髻線,一彎黑白分明的美人尖勾勒出飽滿的弧度,被陽光一照,瑩潤生輝,雖不刺眼,但沈畫卻覺得自己不該多看。

  “我不明白。”

  聽得沈畫似乎已經把該說的都說完了,瑾言也施施然地站起了身,並沒注意到沈畫刻意與自己避免了眼神的接觸。

  表情收斂,語氣亦同樣恢復了鎮靜和平逸,瑾言目光如炬,仿佛想要看透到沈畫的心底裡去:“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難道,這不應該是皇后和沈家之間的某種協定麼,乃是絕對不能洩露的!而且,以我對侯爺淺顯的了解,他決不能知道你是沈家的人,更不能發現他所中的毒就是出自於你的手,因為他信任你,甚至是依賴你。我是侯爺的妻子,你又為什麼要毫無保留的交代給我知道?沈太醫,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隨著“意思”二字說出口,瑾言的眉梢一挑,本是一個十三歲稚齡少女的嬌弱模樣,卻周身上下透出一種不容質疑的高貴氣度,令得沈畫不得不正視,更不覺地沉了沉眉。

  “其實,在下也不知道為什麼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夫人您......”

  停頓了半晌,沈畫卻是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和他身為太醫素來顯露的果斷性子毫不相符。

  “我不信。”搖搖頭,瑾言並不接受這樣的答案:“沈太醫你應該不是那種‘無的放矢’之人。”

  看著個頭小小的莫瑾言,沈畫能夠感受到她身子裡散發出來的倔強,也知道剛剛他的話的確不算是答案,所以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原本侯爺的病情乃是南沈兩家想要瞞到死的隱秘,卻被夫人輕松地得知了真相。雖然不知道皇后為什麼要告訴夫人,但在下總覺得夫人既然知道了一點,就會全都弄清楚的。”

  話音一轉,沈畫嘴角微揚,不像是在笑,卻有種輕松的姿態:“與其讓您從其他地方知曉此事,在下還是想要親口告訴夫人。”

  “你不怕我告訴南華傾?”雖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瑾言卻知道,自己不會洩露這個隱秘給南華傾知道的,至少不會主動先說出來。

  “您會嗎?”

  沈畫卻反問莫瑾言。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深意,像極了靈動魚兒游過深潭時不經意漾起的點點漣漪,瑾言想了想,突然脆聲道:“沈太醫若答應收我做弟子,傳我醫術,我就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

  沒想到莫瑾言轉的這麼快,前一刻還在圍繞著蠱毒一事探究問底,下一刻卻提出要拜師,沈畫一時沒反應過來:“答應什麼?收你做什麼弟子?”

  “答應做我的師父啊,收我為弟子啊!”瑾言一笑,眉眼彎彎:“如何?”

  “夫人這是以此為要挾,還是單純的想要拜師?侯爺他知道嗎?”

  沈畫沒有表態,卻微微蹙眉,一下子想起南華傾之前莫名其妙地問他收不收女弟子一事,心下便了然了。

  “沈太醫覺得是要挾,那就算是要挾吧。侯爺他也是知道此事的。”瑾言沒有隱瞞,將她請求南華傾動用南家暗衛救父,自己甘願遷往清一齋避世修行潛心禮佛的事兒又簡單說了一遍。

  “昨日為侯爺施針的時候,他告訴在下了。”

  且不說“拜師”一事,沈畫很清楚莫瑾言是“被迫”避世清修的,看著她小小年紀,擁有如花兒一般的朝氣,卻即將被掩埋在景寧侯府的後山之中,說不定就此終老,便有些不忍,下意識地道:“在下不想收徒,但卻可以指點夫人一些醫術藥理。”

  瑾言聽明白了沈畫的“言下之意”,意思是自己名義上不會是他的弟子,但他卻能以師父的身份傳授自己醫術藥理。

  目的達到,瑾言只頷首點頭:“收徒也好,拜師也好,不過俗禮罷了,只要沈太醫你願意指點我,那在我的心目中,就會把您當成師父看待。”

  “隨緣吧。”

  沈畫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清一齋離在下所居的清嵐齋極近,背後更有一條小徑相通,夫人怕是早就打算好了吧,不然,您也不會偏偏選擇清一齋作為清修之地。”

  “是,也不是。”

  不知為何,面對沈畫時候,瑾言會有種放松的感覺,語氣也不知不覺得顯出幾分少女的輕快來:“我選清一齋,是因為那兒獨在後山之中,清淨無擾,地方也大,不會太拘著自己。再來......”

  沈畫當然知道清一齋的“特別”之處,接過話道:“只要夫人住在清一齋一天,侯爺就絕不會忘記你,因為那裡,也曾是沈蘊玉的居所。”

  反應過來莫瑾言的“深謀遠慮”,沈畫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夫人睿智,不輸任何成年男子,在下佩服。”

  “不過是為自己打算罷了,沒什麼睿智不睿智的。”瑾言別過頭,不想被沈畫看穿自己的念想,看著一只烏鴉從涼亭外飛掠而去,火紅的太陽已然西斜沉下,才驚覺時間已經有些晚了。

  頷首行禮,瑾言趕緊告辭道:“我出府已經有一兩個時辰,也該回去了。沈太醫,你可要記得今日答應我的話,以後我找您請教醫術藥理之時,可別閉門不見就行了。”

  “雖不至於傾囊相授,但在下亦會毫無保留,夫人請放心吧。”

  看著莫瑾言匆匆屈身福禮,然後自顧從階梯而去,很快轉過前面的門洞就不見了身影,沈畫才自言自語道:“如此聰慧睿智,機敏玲瓏,莫瑾言,你真的只是個十三歲的商賈之女嗎?”

  只是出了一連串小碎步發出的“窸窣”聲逐漸遠去,卻再無聲音可以回答沈畫的疑問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0:59 PM

第四十七章 主僕一場

  莫瑾言從青蘆回到侯府,剛好趕上飯時,卻發現向姑姑和陳柏都在正房外的小院候著。

  再看一旁還站著翠翹和舒眉,翠翹神色有些復雜,舒眉怯怯地埋著頭,瑾言想,多半是翠翹沒管住嘴巴,給向姑姑透露了自己准備搬離正房去清一齋避世清修的事兒。

  反正准備明天一早在回事兒的時候告訴向姑姑和陳柏,如今提前些,也沒什麼,瑾言提步上前,直接略過門口呆站的四人,只說了句:“進來吧”,然後讓玉簪開門,便自顧進去了。

  玉簪伺候著莫瑾言卸下披風,看到桌上擺好了飯菜,小聲的問:“主子您先和向姑姑他們說話,還是先用飯?”

  “餓了,先用飯。”

  瑾言抬眼看了一圈向姑姑和陳柏,再看了看翠翹和舒眉,對她們兩個說:“你們下去吧,不用守著伺候了。”

  翠翹和舒眉不由得松了口氣,雙雙行禮之後就離開了。

  “奴婢幫夫人布菜吧。”

  向姑姑抬起頭,見翠翹和舒眉乖乖退下了,臉上堆著笑意,上前來取了雙象牙雕喜鵲頭兒的筷子,旁的一點兒沒提,只道:“今兒是二十八,俗話說‘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廚房裡准備了各色面點,都在為春節做准備。奴婢想著夫人胃口清淡,便挑了這棗花糕和甜水饃饃過來給您嘗鮮,另外這粳米粥也是放了暖胃祛寒的老姜熬足了六個時辰,雖然素了點兒,不過溫和益補,您用用看吧。”

  陳柏是個老來精,眼珠子一轉,順著向姑姑的話就接了下去:“是啊,今天是二十八,快要過節了。咱們景寧侯府雖然人不多,但今天廚房做的面點都給發下去了,每個奴僕都有,也算沾沾夫人的喜氣。”

  吃著松軟清甜的棗花糕,莫瑾言覺得肚子裡舒服些了,卻沒有動甜水饃饃:“這幾個饃饃,玉簪,你給紫菀她們三個小的送去。小姑娘家喜歡甜食,廚房送的不會多,肯定沒吃夠。”

  “是,主子。”

  玉簪會意,知道多半莫瑾言要給向姑姑和陳柏交代“清修”一事,上前端了盛有甜水饃饃的盤子就退下了。

  “陳管家,向姑姑,不介意我先用飯,再和你們說話吧。”瑾言端了瓷碗在手,最近她常以米粥代替飯食,通常就兩口鮮蔬就算一頓。特別是晚飯,不喜歡用太多油膩的,清清淡淡,倒覺得胃上舒服。

  “哪裡哪裡,夫人您隨意就是。”

  “是啊,夫人您別介意咱們,先用飯吧。”

  說著,向姑姑和陳柏互相看了一眼,倒覺得莫瑾言不做作,真性情。

  臨近年節,以往侯府裡雖然收許多節禮,但沒個主事的人,陳柏只能送張帖子算回禮。現在有莫瑾言當家,一樣樣安排的十分恰當,不但侯府的臉面做足了,連帶下人們都有些期待正月的春節到來。

  只可惜,這樣的一個當家主母就要“撂挑子”了,以後侯府恐怕又要像從前一樣冷清沒人管了。

  自顧喝了幾口粥,瑾言才放下碗,見向姑姑主動上來替自己添飯,擺手示意不用了:“行了,就這樣吧。辛苦兩位過來,也該說正事兒了。”

  一聽,向姑姑和陳柏都同時眼神一暗,總期望那翠翹和舒眉所說的不是真的。但看莫瑾言一副早有准備的樣子,他們也知道多半沒有懸念了。

  果然,莫瑾言緊接著就語氣平和地啟唇,把她如何向侯爺請求前往清一齋避世清修,准備吃齋念佛為侯爺祈福一事說了出來,也順帶告知了兩人,她明天一早就會搬離內院正房,直接住進後山。

  不給向姑姑和陳柏打岔的機會,緩了口氣,瑾言又繼續道:“我是過去清修,所以只帶玉簪一個在身邊幫襯就行了。紫菀她們三個小的,就拜托向姑姑照看了,具體怎麼安排,稍後我會仔細說給二位聽。除此之外,翠翹我准備放她出去嫁人。她會給十兩銀子的贖身錢,我從嫁妝裡支一百兩銀子給她,算是嫁妝。向姑姑,陳管家,你們能幫翠翹找到好人家,就疏通疏通吧,看她自己的意願就好。至於舒眉,她想留在府裡,那就讓她回廚房吧,升為二等,好歹是我院子裡出去的人,不能虧待。”

  “夫人,奴婢都記下了。”

  向姑姑點點頭,看著莫瑾言把身邊的人安排的十分周到,只覺得遇上這樣一個主子不易,心下更是不捨:“夫人您准備清修多久呢?”

  “是啊夫人,府裡沒個主事的人,也不像個家了。”陳柏也感慨著,不由得搖頭歎氣,這句話亦是發自內心,並非恭維。

  “侯爺已經漸好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相比向姑姑和陳柏的欷歔不捨,瑾言卻語氣豁達:“你們倆是侯府內外的支柱,應該都收到消息了。雖然侯爺暫時不會露面,但他的病有了起色,總歸是有了希望。這景寧侯府,需要的是景寧侯,並非是我這個續弦的夫人。至於清修到什麼時候......隨緣吧......”

  明白勸也無用,更猜出來莫瑾言的“自願清修”有些內情,向姑姑十分慎重而且嚴肅地點點頭,開口道:“夫人,您搬去清一齋之後,也是咱們侯府的主母。您放心,一應用度一樣不少,一樣不差,和現在不會有任何區別。您若是有其他需要,比如建佛堂,各種經本,還有誦佛的珠子,檀香,或者抄寫經文的文房四寶等等,無論巨細,您只要吩咐玉簪一聲,奴婢都會為您准備妥當的。”

  “多謝向姑姑。”

  瑾言也站起身來,對著向姑姑頷首點頭,算是謝過她的殷勤:“跟著我過來的三個小的,紫菀、錦葵,還有綠蘿,她們年紀尚小,我想讓她們去繡房,就由向姑姑親自帶著,學習女紅繡工,等五年後,她們都十五了,還請陳管家幫我物色三個品貌皆優,家境不錯的好人家,讓她們可以嫁的好一些。拜托了!”

  說著,瑾言朝著向姑姑和陳柏施了一禮,以示慎重。

  陳柏不敢受,趕緊屈身做了個虛扶的動作,向姑姑更是上前伸手扶住了莫瑾言,在一旁附和:“夫人不用如此大禮,您的人,奴婢和老陳都會用心照看。旁的不說,雖不如高門大戶的小姐們那樣嬌養著,卻也不會委屈埋沒了紫菀她們三個的。將來嫁人,更是要一等一的好人家,讓她們風風光光地從侯府出去。”

  陳柏更是拍著胸口保證:“夫人放心,家生子,或府外莊子上的,必定挑最好人品,最好相貌的給紫菀姑娘她們。若是看不上,身家清白的府外人家,小人也能找出一大堆好的,讓三個姑娘自己挑。”

  “有勞兩位費心了。”

  瑾言知道五年後的事情誰也說不准,但至少向姑姑和陳柏都不是小人,自己慎重地托付,他們也這樣用心答應了,就應該不會怠慢才對。

  “對了,懷古今日在府裡麼?”

  身邊伺候的人已經安排好,瑾言想起南懷谷。

  這個府裡,唯一能讓她感到溫暖,覺得像家人的,就只有他了。而且南懷谷素來對自己關懷備至,照顧有加,如今自己有了這麼大的變動,怕是要親自說一聲才好。免得他從其他人那兒聽了,又跑去找南華傾鬧,那就不好了。

  “南小爺每日傍晚才會從書院回來,這時候應該也用過飯了。”陳柏知道南懷谷的安排,忙答了:“夫人可需要下人去請他過來?”

  “勞煩陳管家,您別明說,等他來了,由我親自告訴他吧。”瑾言點頭,順手端了茶。

  陳柏和向姑姑會意,雙雙行禮後便退出了正房。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0:59 PM

第四十八章 依依不捨

  等屋裡沒了旁人,瑾言臉上的疲色此時才顯露出來。

  放下已經涼透了的茶盅,走到梳妝台面前,透過菱花鏡瑾言看著自己的眉眼,除了滄桑便是深沉,哪有半分少女該有的玲瓏清澈呢?

  抬手撫著臉頰,瑾言蹙蹙眉,人前,她必須保持冷靜,雖然顯露出超越年紀的成熟,卻不能讓人感到任何異常,心境亦需要保持一個十三歲少女該有的單純干淨。但在人後,她卻還是會覺著疲累不堪。

  種種籌謀,計算,如今換來的結果看似和前一世沒什麼區別,但瑾言只道,一切,已經大不一樣了。

  南華傾可以活下去,這就是最好的一個結果。

  幾年後,自己更有機會出府,人世漫長,且看怎麼活吧!

  ......

  念頭至此,瑾言眼中的黯然和疲色驟然褪去,取而代之,則是一抹清澈和從容。

  深吸了口氣,想著差不多南懷谷也該來了,瑾言對鏡展顏一笑,嬌嬌玉顏又恢復了少女姿容。

  “嫂嫂,懷古求見。”

  不等自己重新梳妝,就聽得門上傳來聲音,瑾言只得用指尖梳攏了一下有些散亂的鬢發,然後理了理身上略有些發皺的裙衫,這才開口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南懷谷踏步而進,身上還穿著在書院時的常服,頭上扣著綸巾,看起來有些風塵僕僕。

  “懷古,你還未用過晚飯麼?”

  瑾言迎了上去,見他卸下薄面披風,內裡是青灰色的細布長袍,腰系一根緞帶,通身上下看起來隨尋常無奇,一張洋溢著笑容的俊顏卻眉目清秀如畫,更顯得容貌出眾了。

  按陳柏所說,南懷谷此時應該早就從書院回來了,至少,晚飯也已經用過了。但眼前的南懷谷還是一身書院常服,瑾言知道,多半是自己相請而耽誤了他用飯吧。

  “今日老師多說了幾句,所以下課鍾敲了卻沒走成。雖錯過了飯時,大家卻都覺得收獲頗豐。”南懷谷將綸巾也取了一並放置在披風上,看著莫瑾言,笑意融融:“古人風范,聞音後可三月不知肉味。我這一頓不吃,也沒什麼要緊的!”

  瑾言不知南懷谷是有意推說乃書院老師耽誤了飯時,還是真是如此,看著他,自己覺得心下愧疚,便到門邊朗聲喊道:“玉簪。”

  玉簪聽見莫瑾言叫她,趕緊從紫菀她們屋裡匆匆出來:“主子,有何吩咐?”

  瑾言只道:“南小爺來了,還沒用晚飯呢,你去廚房,問問還有甜糕或者饃饃嗎?”

  “這怎麼好意思。”南懷谷站在瑾言的後面,咧嘴沖玉簪一笑:“勞煩姐姐了。”

  “誰是你姐姐!”玉簪“白”了南懷谷一眼,似是想起什麼,又對著紫菀三人所住的屋子,喊道:“紫菀,你來為主子伺候一下客人。”

  紫菀她們本來就在門邊偷偷看南懷谷,聽見玉簪叫喚,門一下就開了。

  回頭朝錦葵和綠蘿笑笑,紫菀這才趕緊提步跟著進了正房,但目光卻是不離南懷谷,有些怯怯的,更有幾分好奇。

  進了屋,瑾言親自為南懷谷斟了茶,示意紫菀奉上,然後自行坐到上首的羅漢床上:“過來坐著謝謝,先喝口水暖暖,等會兒來了吃食才好下咽。”

  見莫瑾言請自己同坐,南懷谷很高興,從紫菀那兒接了茶,才道:“嫂嫂,之前我問陳管家,可知道您讓我過來一敘是否有什麼要緊事兒交代,可看陳管家似乎欲言又止,半晌也憋不出來一個字,我就沒問了,想著嫂嫂不管有什麼事兒吩咐,懷古一定全力以赴便是!”

  含笑看著南懷谷,瑾言有些好奇,怎麼自己十三四歲的時候怎麼沒有他這樣的精神頭呢?

  被莫瑾言這樣笑瞇瞇地看著,南懷谷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接著又道:“嫂嫂別笑,懷古是說真的!這府裡的情況,我住了大半年,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您若是覺得府裡悶了,想要出去走走,告訴我一聲,一定給您安排的即滿意又有趣兒的行程。”

  “懷古,今日讓你過來,不是有事兒相求,而是有件事要給你知會一聲。”瑾言見他興致勃勃,倒覺得自己要即將說的話有些掃興了,語氣更是緩和輕柔了幾分,才道:“你也知道,侯爺的病拖了這五年,一直都沒怎麼見好。如今我嫁過來,雖然沒能在侯爺身邊侍奉,卻心裡一直惦念著,該怎樣才能幫侯爺盡一份力。”

  “嫂嫂,你來了之後,我聽老師說,侯爺的病已經比之前有了起色啊。”南懷谷皺皺眉:“您雖是嫁過來沖喜的,可不是來給侯爺治病的,您需要盡什麼力呢?”

  瑾言很是認真,目光看向南懷谷:“人在做,天也在看著,我就想,暫時搬去後山的清一齋,避世修行,為侯爺的病誦經祈福,看看,或許能盡一份綿薄之力也好。”

  “搬去後山?”

  “清修!”

  臉色一僵,南懷谷手裡的瓷盞“光當”一聲就落在了羅漢床中間的矮幾上,灑出來剩下的半杯茶:“嫂嫂,可是侯爺逼您的?”

  見南懷谷又氣又憤,一旁的紫菀正要上前擦拭收拾,卻嚇到了,反而退後半步。

  “紫菀,你先退下吧。”

  瑾言卻保持著冷靜,先是支開紫菀,等屋裡沒了旁人,才緩緩搖頭:“沒有人逼我什麼,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哪知南懷谷的頭搖地更厲害:“就算他沒用言語逼您,也肯定是讓嫂嫂您覺得累了,才想徹底撒手不管這景寧候府的事兒。侯爺也不想想,正經人家的小姐,願意嫁過來沖喜的會有幾個?他不好好待您就算了,還把您逼得無路可走,這件事兒......不行,我要找皇后娘娘告狀去!”

  起身來走到南懷谷旁邊,瑾言伸手將他已經邁出了半步的身子給拉住:“懷古,你別這樣沖動。你說得對,我是無奈,所以才選擇了去清一齋清修。可有句話叫‘以退為進’,難道你讀了那麼多書,都不明白嗎?”

  回過頭,南懷谷眼中的焦急之色終於逐漸褪去了,取而代之,是一抹疑惑:“就算是以退為進,嫂嫂也不需要避世清修啊!您搬出正房,就等於放棄了侯府夫人和當家主母的位置,萬一侯爺病好了,他不開口,您也難再回來了,豈不是太過被動嗎?”

  “我才十三歲,就算守著這內院正房,守著這侯府主母的位置又有什麼意義。”

  瑾言自嘲地笑了笑,語氣倒是豁達的很:“侯爺本不想續弦,我是被皇后下旨強行嫁入侯府的。與其兩相不悅,不如我退一步。三五年後,我也大了,侯爺說不定也早已恢復如常了。那時候若還有緣,我和他也能再做夫妻。若是無緣,盡可一拍兩散。但如今,他厭棄於我,我若死賴著不走,只會讓他越來越討厭。如此關系,不如不維持也罷。”

  仔細聽著莫瑾言所說,南懷谷有幾分明白了,半晌才點點頭:“嫂嫂,您已然有了決斷,懷古也無法讓你改變心意。不過,既然是懷古替侯爺和您拜的堂,就有責任照看好您。無論您是在這內院正房做侯府的主母,還是搬去清一齋避世清修,對於懷古來說,都沒有區別。所以今後,若是懷古來打擾您,您別嫌我煩就是,和我講講經,念念佛,吃吃茶,可好?”

  “傻小子,清修清修,就是要保持一顆寂寞心,清淨心,你若常來叨擾,我還怎麼能靜地下來呢!”

  瑾言被南懷谷的“孩子氣”惹得一下,擺擺手:“這樣,你不是拜了沈太醫為師麼,沈太醫也答應了,今後撥冗抽空教授我醫術藥理。咱們也算半個師兄妹,有機會,便在沈太醫所居的清嵐齋見面吧。”

  “果真!”

  南懷谷目露喜色,臉上表情還真是轉得極快,“也好也好,咱們以後就是師兄妹了,比這小叔大嫂的關系簡單,免得我來見您還得通過侯府下人通傳。”

  正好這時候玉簪拿著幾個甜水饃饃回來了,瑾言想著該說的也說的差不多了,便沒有留客,讓玉簪送客,把點心給南懷谷帶走。

  雖然有些依依不捨,但想著以後能夠在沈畫哪兒和莫瑾言見面,兩人還成了師兄妹,南懷谷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歡喜,向瑾言拱手鞠躬,行了一個大禮,這才離開了內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0 PM

第四十九章 進退自如

  臘月二十九,小除夕,家家戶戶都要在這一天置辦宴席,若有客往來拜訪“別歲”,便招待一頓好吃好喝的。

  所以比起真正的除夕夜僅有家裡人圍爐守歲,這一天反而顯得更為熱鬧。

  全京城的大戶人家都知道景寧侯府的情況,所以不會有客人主動上門,以至於南家顯赫,又有當朝皇后做靠山,卻門前清冷,不如別家那樣熙攘多客。

  但不敢來貿然拜訪是一回事兒,景寧候府收的禮卻一樣不少。

  從天剛亮,就有各家負責送禮的下人駕車而來,流水似地把車上各色年貨從側門往裡抬,幾乎一整天都不會停。

  可今日過來送禮的各府管事卻發現,景寧候府以往負責接節禮的老管家沒露面,只留了兩個小廝在側門的偏院收東西。另外,只給來送禮的人一個小紅封就打發了,連杯酒都不請吃。

  大家揣了紅封走出侯府,私下都在議論,只說景寧候病了這些年,府裡的規矩是越來越差了,看來南家的衰敗也是注定了無法挽回。

  前頭的冷清,殊不知乃是因為今兒個一大早,陳柏和向姑姑招呼了所有奴僕一起,都聚集到了內院正房外的花園子,正挨著給莫瑾言行禮兼送別呢。

  身著一套藍底兒白蘭花紋樣的錦服裙衫,莫瑾言端坐在屋內的羅漢床上,面對門外不算寬敞的庭院,只見站滿了二三十號下人,其中自己有些叫不出名字,有些也只見過一兩面。

  看著他們都表情誠摯地一一上前來,給自己跪地行禮,瑾言有些感慨。自己即將搬去清一齋,以後也難再給這些僕從什麼好處,所以瑾言除了吩咐玉簪送給他們每人一個厚厚的紅封,其他的,也沒有辦法再表示什麼了。

  最後,紫菀和錦葵也來到了門前,雙雙跪下,伏地行了三個大禮。

  瑾言見少了個綠蘿,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玉簪,玉簪卻皺皺眉,正准備走出去問問,卻看到一個身材圓滾的綠衣小姑娘扛著個大大的布包,有些吃力地往正房而來,正是綠蘿!

  “你這是干什麼呢?”

  玉簪見了她,趕緊上去接過她肩頭的布包,牽著就往紫菀那邊走過去。誰知綠蘿卻嘟著小嘴兒,一臉的堅定:“玉簪姐,我都說了我沒改變主意,今兒個夫人要搬去清一齋,我已經收拾好包袱了,隨時都能走,一點兒不耽誤。”

  “你怎麼還堅持要隨主子去清修呢?”

  玉簪忍住沖動,沒有揪著綠蘿的耳朵強行把她給“拖”走,聽她這樣說,再看她表情透著一股子認真勁兒,沒辦法,只有望向了屋中端坐的莫瑾言。

  “罷了,綠蘿你進來吧。”

  瑾言看著綠蘿年紀雖小,主意卻大,清楚這兩天來她都沒能被玉簪和紫菀錦葵她們勸好,這時候再阻攔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得招呼了她來到身邊。

  紫菀和錦葵面面相覷,臉上都有些發紅。

  畢竟她們三個是一起被選來給莫瑾言做陪嫁丫頭的,如今她們選擇了去繡房過舒服日子,而綠蘿卻執意忠心伺候主子,相比較起來,她們就顯得自私了些。

  但自私也罷,忠心也好,事關個人前途,雖然心裡有些愧疚,可紫菀和錦葵也沒有礙著面子改變主意,行完跪拜大禮之後,便雙雙起身,退到了向姑姑身後。

  “好了,今日大家都來送我,想來耽誤了不少手上的事兒。”

  瑾言看到所有奴僕都已經行完禮,便站起身來,緩步挪到了門邊:“今日一別,或許今後還有機會再見面,大家也不要太過傷感,都下去吧。”

  雖是簡單的幾句話,但莫瑾言的語氣帶著幾分感激,幾分感慨,甚至還有幾分唏噓,不過所有的人都能聽得出,她的語氣裡面,沒有絲毫的“不捨”之意。

  莫瑾言從屋中走出來,大家都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猶存幾分稚氣的臉上所掛著的沉靜如水的表情,笑意清淺,卻讓人一眼看去就會覺得溫暖而安定。

  一個年紀不過十三歲的少女,在面對人生轉折的時候,竟能如此平和,鎮靜,奴僕們捫心自問,他們這些活了幾十年的人,恐怕都沒辦法自如地面對類似的變故。

  但惋惜也罷,捨不得也罷,莫瑾言去意已決,作為侯府的下人,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去挽留,只能默默地囑咐,希望這位侯府的主母不會以清一齋為終,有一天可以重新執掌侯府內務才好。

  ......

  待向姑姑和陳柏帶領下人們都離開了,瑾言才轉回屋中。

  玉簪讓綠蘿給莫瑾言奉茶,她自己則招呼著兩個留下來的粗使婆子,指揮她們開始半行李。

  “綠蘿,你可想清楚了?”

  瑾言接了綠蘿遞上的茶盞,略有些燙手,知道她還不熟悉伺候人這些精細的活計,只放在羅漢床的炕幾上:“一旦跟著我搬去清一齋,我若沒有結束清修,恐怕你也不能再反悔離開。而且清修的話,你跟著我,沒有大魚大肉,只有清粥小菜,沒有香茗美酒,只有粗茶白水,這樣,你也願意嗎?”

  “若是為了榮華富貴才跟著主子,那算什麼忠心?”綠蘿想得很簡單,回答的也很簡單:“主子放心,奴婢是下定了決心的,這輩子都要伺候主子,無論遇上什麼情況,都決不放棄。別說您這是去清修了,就是去當尼姑,奴婢這頭也會跟著剃了去伺候您的!”

  被綠蘿的“決心”感動,瑾言點點頭,也沒有再勸,只站起身來:“你去幫玉簪吧,我們早些搬過去,早些安頓下來,別耽誤了午飯時間。”

  聽見莫瑾言安排自己做事兒,那就等於同意自己跟過去清一齋了,綠蘿胖乎乎的小臉上綻放出一抹融融如春的笑容,趕緊狠狠點頭,然後才去了玉簪那邊。

  玉簪都聽到了莫瑾言和綠蘿的對話,雖然覺得綠蘿小小年紀有些可惜,但既然瑾言留了人,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伸手撫了撫綠蘿的頭頂,示意她看著幾個裝有首飾珠寶的妝匣,免得粗使婆子們失了手。

  莫瑾言的行李不多,除了日常穿著的衣物,首飾,還有一些日用的物件,另外就是陪嫁了,因為她嫁過來才不到一個月,所以有些連箱子都沒開過。

  算起來十多個樟木箱一時也搬不完,玉簪只把幾個裝有要緊用度的箱子讓婆子們抬了,自己則上前為莫瑾言系了件披風:“主子,可以走了。”

  點頭,瑾言提步而去,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環顧這間自己住了不過大半月的屋子。

  這正房原是南華傾未曾“抱病”前的住所,從桌椅板凳到床榻花幾,俱是黑漆鎏金的沉香木,雕著一水兒的卷草紋樣式,表面沉穩,卻又透出一種屬於少年南華傾的張揚。

  只是這本該有男主人的正房,卻一直是自己單獨居住,雖不算熟悉,卻也留下了屬於她莫瑾言自己的印記,此時最後再看一眼,亦算是一種告別。

  渡步走出內院正房,莫瑾言沒有去西苑和南華傾當面告別,只在朝露湖邊駐步了一小會兒,看著湖面的微波蕩漾,心緒卻平滑如鏡,毫無漣漪。

  若說前一世,她被迫帶發修行,是因為背著“克夫”的惡名自己除了侯府之外無處可去。那這一世,她卻是以為夫君祈福為名而避世清修的。

  等到南華傾病愈,自己這個“虔誠”的妻子,他又如何能以一紙休書打發呢?

  到時候,南華傾除了親自請自己回到正房繼續做當家主母外,就只能乖乖地按照自己所求,送上和離書。不然,南家祖上幾輩人的脊梁骨都會被世人指著罵的。讓南家聲譽掃地,如此後果,想來南華傾再冷血,也是不可能承受的吧?更何況,背後還有一個大邑國母南婉容呢!以南婉容的性子,又豈會允許南華傾隨意休妻。

  抬眼看向後山中被一片松竹所掩的簷角,收回了重重的思緒,瑾言目光輕柔,心底甚至有種期待,期待著和前世一模一樣,卻又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的修行生活,到底,會是怎樣的一種光景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1 PM

卷二 以退為進

第五十章 一覽無余


  清一齋位於景寧侯府後山,經由清嵐齋後院的一條蜿蜒山石小路可以達到,背山面湖,視野開闊,幾乎可以將整個侯府一覽無余。

  一路攀爬步行進入山中,反而寒氣略去,只剩清新,加上滿眼的松竹郁郁,青翠若滴,所以瑾言深吸了口氣,頓時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步子也不由得輕快了許多。

  還好後山雖是山,卻不高,乃是一彎淺丘而已,坡度也不大,約莫行了一炷香的山路,莫瑾言等人一行就抵達了清一齋的門口。

  院門虛掩,卻是一個老嫗守在門口,拿了張笤帚在掃地,看到莫瑾言帶著下人而來,她趕緊上前作揖行禮:“夫人,老婆子已經把清一齋打掃干淨了,您進去看看可否合意。”

  “婆婆,您怎麼稱呼?”

  沒想到清一齋竟然有人,莫瑾言瞧著她年紀已經超過六旬了,頭發花白,眼角生紋,主動回了禮,又開口詢問起來。

  聽見莫瑾言的聲音,這老嫗有些失神,渾濁的眼睛發出一抹迷茫來。

  上一次莫瑾言和所有的奴僕見面封賞,因為這老嫗遠在清一齋,所以沒人通知她,只事後向姑姑讓一個粗使婆子送來了紅封,順帶告訴她侯爺續弦了,今後侯府有主母了。

  如今才見得傳聞中聲若百靈,聞之醉人的莫瑾言,老嫗只覺得她一張小臉清素怡然,雖然年紀尚小,澄澈的眼眸中卻暗含波瀾,絕非表面那樣單純可欺。

  想著她竟然好好的侯府主母不當,竟自動請辭,要搬入這偏居一隅的清一齋誦經念佛,為侯爺祈福,老嫗心裡頓時有了幾分了然,暗想,抱病多年的南華傾若是一直不好,那這姑娘豈不是就會一直呆在這清一齋虛耗青春?但若是侯爺的病見好了,恐怕這姑娘的虔誠純良的名聲會享譽京城!

  只是越看,越覺得莫瑾言的容貌和原本清一齋的那個短命主兒有幾分相似,老嫗又覺得,南華傾就算是好了,恐怕也難解開心結,把她迎回府中吧。

  當然,人老成精,老婆子眼底的惋惜之色很快隱去,好半晌,才點頭回話:“稟夫人,老婆子夫家姓許,夫人喚許婆子就行了。”

  “許婆子,你怎麼還在這兒耽誤,向姑姑不是讓你打掃好院子就回避的嗎?”

  跟著抬行李的一個粗使婆子上前來,見許婆子慢吞吞的,回話也不利索,先喝斥了她一聲,才對著莫瑾言低頭回話:“夫人,您別理許婆子,她年紀大了,手腳自然也慢了,但為人還是老實的。不如您直接進去吧,看看若是有沒打掃干淨的地方,奴婢等再重新收拾收拾。”

  “許婆婆,這清一齋,一直是你負責灑掃清理麼?”

  莫瑾言卻沒理這主動上前的粗使婆子,反而走到許婆子面前,伸手虛扶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回話。

  有些佝僂的身子顯得顫顫巍巍,許婆子點頭道:“是啊,清一齋雖然遠離侯府內庭,卻也是老侯爺最喜歡的院落之一。所以從不會空置,府中下人會來此輪值。因為此處深在後山,臨湖而建,夏日裡啊,清爽舒適。冬日裡呢,又青翠舒朗,老侯爺最喜歡獨自來此品茗看書。老夫人去世之後,老侯爺還在這裡住了好幾年,後來身子不健朗之後,才搬回內院的,方便周圍人照顧。嘿嘿,現在的僕人或許不記得了,老奴在侯府做事有三十多年了,自然是記得的。”

  “你若是願意,今後也留在這兒吧,正好我身邊除了玉簪和綠蘿,還差個掃灑的。”略想了想,瑾言就留了許婆子:“月錢照舊,加升一等。另外,若您實在不想留在這兒,要告老還鄉的話,隨時也可以走,我會讓陳管家安排您回鄉的事宜。”

  “老婆子無親無故,哪裡有什麼鄉好還的。”抬起頭,許婆子張嘴,立馬就應了,老臉笑得幾乎皺成了一堆:“這廂要多謝夫人收留。老侯爺過世後,老奴就沒離開過清一齋,算算也有快十年了。雖不是什麼要緊的,但好歹算是伺候過兩任的景寧侯,也把侯府當成了自己的歸宿,倒真是些捨不得離開呢。既然夫人不趕老奴走,老奴就住下了,一定每天把院子打掃的干淨整潔,您放心!”

  聽得這許婆子“囉囉嗦嗦”說完,瑾言也有了幾分明了,眉眼含笑,朝她點著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們幾個把行李放進屋裡就退下吧。”玉簪見狀,也忙上前來,指揮著幾個粗使婆子,讓她們先把箱子抬進屋,然後又吩咐綠蘿:“你跟著許婆婆去看看,這裡可有燒水的爐灶,給主子備好熱水沐浴用,另外也先泡一壺熱茶溫著,讓主子喝。”

  “是。”

  綠蘿憨厚地點點頭,便跟許婆子去了。

  ......

  有玉簪安排雜事,瑾言只踏步而進,終於得見了這清一齋的全貌。

  因為依山而建,所以清一齋的院門和圍牆只有一半,另一半,卻是一方挑高而建,延伸出山壁的一個小亭。

  沒有去查看寢屋,瑾言對著方小亭倒很感興趣,攏了攏披風,便自顧走了過去。

  沿著三階青石梯而上,當瑾言登上亭內時,眼前頓時一片開闊。

  泛著墨綠微芒的朝露湖仿佛就在腳下,反射出點點波光,隨著陣陣寒風掠過,帶起層層漣漪,煞是好看。

  而湖對面,一座浮島也盡於莫瑾言的收眼底,兩株臘梅,一座瓦房,清泠沒落之感分毫畢現,正是南華傾所居的西苑。

  再轉過視線到另一邊,連接著湖面的木棧,一座建在湖面的小館亦映入了莫瑾言的眼簾。

  翠竹環抱,掩映著一方小樓,充滿了清幽雅趣,小樓的後院,一條山石小徑曲折而上,直接清一齋,正是沈畫所居的清嵐齋。而清嵐齋再往遠處望,侯府的內院各房,外院廳堂,都清清楚楚,毫無遮掩。

  看來,自己選了這個清一齋還真是明智,雖然清淨勿擾,卻能把整個府中的情形盡收眼底,也算是運籌於帷幄之中吧。

  滿意地點點頭,瑾言胸臆更是開闊了許多,深吸了幾口山間清新的空氣,這才准備去寢屋那邊看看。

  “主子,水燒好啦,只是玉簪姐姐那邊還沒把咱們的茶具清理出來,只有許婆婆的粗碗可以用,您介意麼?”

  綠蘿一臉煤灰,看來做這些起爐燒水的粗活兒還不太熟練,額上更是有著點點細汗,抬手一抹,臉上的灰就更多了。

  笑著走過去,瑾言正要開口,卻聽得玉簪從屋子裡急急跑出來:“綠蘿,你怎能讓主子用粗碗喝茶,快去把水壺提過來,我這邊收拾好了,正要泡茶呢。”

  擺擺手,表示無妨,瑾言柔聲道:“我過來清修而已,粗碗也好,細瓷也好,喝口茶罷了,玉簪,你別罵綠蘿,她反而要明白些呢。”

  玉簪卻是嗓門大,心眼細,張口就道:“清修又不是苦修,主子身嬌肉貴的,雖不是生來大富大貴,卻養在閨中爹娘疼愛的,如今離了家,身為您的貼身丫鬟,可不能不心疼著您!”

  面對大了自己五歲,又是自己私下認了做姐姐的玉簪,瑾言只得無奈地笑了笑,算是默認,只由著玉簪來安排便好,自個兒直接就步入了屋內去查看新居。

  一旁的綠蘿見了,捂著嘴禁不住偷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轉,又機靈,又可愛,不過被玉簪一瞪,趕緊埋下頭,只乖乖地跟上去做事兒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1 PM

第五十一章 隔湖相望

  在安頓下來之後,第二天,莫瑾言就立刻讓玉簪啟程去了莫家。

  父親遠在蜀中,生死不明,莫瑾言唯有玉簪可以信任,所以讓她去陪著白氏,以渡過這段艱難的等待時期。

  莫瑾言雖然對家族生意不太了解,但也明白,那十萬兩現銀幾乎挖空了整個莫家。白氏在府裡,身邊恐怕根本沒什麼銀錢可以周轉,偌大一個府邸,幾十口人要吃要穿,自己只能把當初從莫家帶走的一些嫁妝讓玉簪拿去典當變現,臨時應急,也能幫襯一下白氏。

  另外玉簪是從自己身邊過去的,代表的是自己這個景寧侯的夫人,有她在,至少府裡的人心要穩一些。

  不過瑾言也特別交代了玉簪,讓她千萬不要把南華傾動用南家暗衛一事告知白氏,只說侯爺會通過景寧侯府的關系幫忙疏通,至少讓父親可以平安歸來,要白氏盡量放寬心。

  雖然心裡放不下主子,但玉簪也是個明事理的,沒怎麼耽誤就乖乖收拾了十多天可用的換洗衣裳和一些用度,然後帶上要典當的首飾,這才拜別了莫瑾言。

  臨走,玉簪又叫來綠蘿,把莫瑾言的生活習慣,吃食講究,都一一交代給了她,囑咐她好生伺候著主子,不然回來叫她好看。

  綠蘿聽得心慌,玉簪一樣樣說了許多,她那個小腦袋瓜子又記不住那麼多,只能囫圇吞棗似得聽個大概,然後嘴甜地什麼都答應了,好讓玉簪放心離開。

  玉簪知道綠蘿雖然懵懂,卻是個忠心不二的,再加上有個許婆子幫襯,她也就放放心心地去了莫家。

  ......

  如此,在搬入清一齋的第二天,又是臘月三十除夕夜,莫瑾言身邊除了一個小的綠蘿,便是一個老的許婆子,雖不至於冷清,卻也毫無節慶的氣氛,倒真應了“清修”一說。

  但向姑姑和陳柏都記著莫瑾言,加上今兒個又是除夕,所以特意吩咐了廚房,做了一桌豐盛的素食給清一齋送過去。

  到了晚飯的時候,一桌子精致的菜餚擺上來,雖然俱是素的,可紅白黑綠黃皆俱,看起來色澤繽紛,又有幾樣清甜潤口的糕點搭配,掌上燈,貼了窗花,掛上一對紅紗燭籠,倒也有幾分喜氣洋洋的過年光景。

  長發高綰,只一支沉香木的簪子別住,身著一件蔥綠底兒,繡白玉蘭花樣的夾襖,配月白色襦裙,莫瑾言端坐在主位,讓綠蘿和許婆子都落座:“今兒個是除夕,是團圓夜,咱們不分主僕,一起用一頓團圓飯吧。”

  “老奴以往都是一個人過,今夜算是十來年最熱鬧的,都是托了夫人的福呢。”許婆子穿了一身干淨嶄新的袍子,帶了個暗紅繡萬字紋的抹額,帶著綠蘿給莫瑾言作揖拜年之後,才規矩地坐了下來。

  “主子,可有紅包?”

  綠蘿也穿了件新衣裳,是剛入侯府時繡房安排做的,顯得稍有些大,綠紅相間的顏色亦襯得她一張圓潤的小臉十分喜慶。

  “自是有的。”

  拜年的紅包需要親手發,瑾言站起身來,走到許婆子旁邊,給了她一個,口中說著:“大吉大利”,許婆子接了,屈身謝禮。

  然後瑾言又走到綠蘿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把紅包塞到她手裡:“少吃點兒,別積食了,你這身子圓滾滾的雖然有福相,可長大了還這樣,是媒人都要嫌的!”

  雙手接過紅包,綠蘿先聽著莫瑾言讓自己少吃點兒,愣了愣,再聽她打趣兒自己,小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主子,您這樣說奴婢,奴婢可不依!”

  “夫人說的對,男人啊,都喜歡清瘦些的姑娘,綠蘿,你可得管住嘴了,免得將來嫁不出去,成了夫人的負擔可就不好咯。”

  許婆子也跟著打岔,一邊說還一邊“哈哈”直笑,嗓門也大,惹得綠蘿更加大聲地嚷了起來:“不依不依,許婆婆你也欺負我!”

  有這一老一小的鬧騰,整個清一齋都回響著笑聲和喊聲,瑾言看著,只覺得這樣的除夕也不錯,至少心境是愉快而輕松的。

  隨許婆子和綠蘿笑鬧,瑾言用過幾樣素食和小點,就提了個行燈,想要到小亭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讓她們別跟來,繼續把桌上的飯菜都吃完才好。

  綠蘿卻乖巧,主動填了個手爐奉到瑾言的面前:“主子拿著,站一會兒就回來吧,奴婢給您留兩塊甜糕。”

  許婆子也走到屋門邊,手裡拿著一件厚棉的披風,見莫瑾言走過來,主動為她系上:“山裡不比府中,雖然夜風不大,都給松竹擋了,卻是帶著露水寒氣的,若是吹上了頭,染了風寒就不好治了。”

  點頭示意自己明白,瑾言抄著手,等許婆子推門,便自顧出去了。

  果然,這後山不高,又有遍植松竹,夜風不大,卻因為緊鄰朝露湖,風中夾帶著絲絲寒氣,瑾言攏了攏領口,把手爐抱緊,這才走到了小亭之上。

  許婆子在這小亭的八角上對稱點了等,隨風搖曳,燭火蕩漾,瑾言身在亭中,目光卻落在了滆湖相望的西苑。

  ......

  又是一年除夕,照例,這一夜,又是南華傾是獨自一人渡過的。

  但今年和往年又有些不一樣,他的身體在逐漸恢復正常,不似以往那樣,除了斜躺在貴妃榻上一動不動之外,就只能閉目養神。用過晚飯之後,覺得有些悶,所以披上一件鶴羽大髦,南華傾推開門,走出了書房,來到湖邊。

  守在暗處的拂雲和浣古看到南華傾立在湖邊,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湖對面的半山。

  半山之上,點點燈火從林間透出,更有陣陣歡聲笑語傳來,只是隔了莫大的朝露湖,聽得含糊不清。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讓人感受到來自於清一齋的溫暖氣氛,更讓人一下子想到了莫瑾言那一把碎玉般讓人聞之難忘的嗓音。

  自然而然地,南華傾也轉頭望向了清一齋的方向。

  經由陳柏回稟,南華傾知道莫瑾言是昨日搬入後山的,身邊帶了個玉簪以及另外一個小婢,叫綠蘿的,另外還留了許婆子在院子負責灑掃等粗活。

  因為練過武功,眼力遠超常人,皎月之下,不算高,不算遠的後山之中,南華傾竟清楚地看見了立在懸山小亭之上的莫瑾言。

  小亭簷角懸掛的燈籠映照出一團模糊的光暈,正好勾勒出莫瑾言嬌小的身影。

  雖不甚分明,但南華傾也微瞇了瞇眼,不由得皺起眉頭,暗想,這莫瑾言搬到後山避世清修,卻還能讓自己看見,仿佛陰魂不散似得。

  而且這樣隔湖相望,南華傾總有種錯覺,仿佛哪裡站立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曾經住在清一齋,現在卻已經身首分離的一個人。

  心下的厭棄更深了,南華傾直接轉身,快步就回到了書房中,猛地一關門,才發覺自己後背不知何時竟出了一層冷汗。

  “可惡!”

  南華傾知道那個身影分明就是莫瑾言,腦中卻總是冒出另外一張臉,那張臉上有著大邑朝最為燦爛的笑容,最為嬌媚的眉眼,但那張臉皮之下,卻蘊藏這著最為狠毒和陰險的心思!

  心口發疼,南華傾卻知道這不是因為余毒發作,而是比余毒更加折磨人的回憶。

  一揮手,“啪”地一聲響,一只繪有纏枝紋的青花筆筒落地,碎成了瓷片,也驚動了身在西苑暗處的拂雲和浣古。

  兩人飛身而來,破門而進,本以為南華傾是不是“犯病”了,卻看到他立在書案邊,指尖一抹殷紅血跡,正一滴滴地落在青石的地面。

  拂雲看得心驚,頭也不回立刻去請沈畫了,浣古則輕步走過去,默默的蹲下來收拾殘局,然後小聲道:“主人,您沒事兒吧?”

  “出去!”

  不顧手上還在淌血,南華傾沒有理會浣古,直接繞到書案對面,竟以指為筆,以血為墨,低頭認真地畫著什麼。

  浣古還沒撿完地上的碎瓷,卻不得不聽從南華傾的吩咐,雖然心中擔憂,但也知道南華傾不是個沒譜的人,按下到了嘴邊的話,便悄然退下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2 PM

第五十二章 心如死灰

  山風微涼,但莫瑾言立在涼亭之上,卻有一股冷汗從後背冒起來。

  雖然西苑隔得有些遠,也有沒有足夠的光線,但她卻隱約間看到了南華傾立在湖岸邊的身影。

  只是那個身影沒過多久就突然扭頭而去,摔門進屋,緊接著沒多久,山腳下的清嵐齋也是“砰”地一聲門響,然後一束行燈從竹叢掩映中露了出來,迅速地移動著,竟是沈畫行色匆匆地踏上了朝露湖的木棧。

  看他的身影被行燈照得忽明忽暗,卻明顯透出一抹焦急的姿態,而前頭,正是一步三縱身形敏捷的拂雲在領路,瑾言心中不由得“咯登”一下。

  莫非南華傾又發“病”了?

  沈畫不是告訴自己,南華傾的余毒已清,正在恢復調養中麼?

  那為什麼山下朝露湖上會出現這熟悉的一幕呢?

  到底怎麼回事兒,嚴重麼?

  想要借由分辨沈畫的一舉一動來確認自己心中的疑問,可是天色漸晚,雖有皎月高掛,卻根本看不分明,瑾言微微沉眉,腳步有些浮動,心下甚至湧起一抹沖動,想要親自到西苑一探究竟。

  只是她自己承諾,只要南華傾答應救父,從此就搬入清一齋,與其不復相見。若是自己現在過去了,豈不違背諾言了嗎?

  但心裡的焦急卻是無法平復的,因為南華傾的生死關系到自己的命運,更關系到遠在蜀中父親的安危!

  很明顯,他要是在這個當口有什麼意外,就沒有人可以調動南家暗衛去營救父親了。

  再加上前世裡南華傾已經死過一次了,莫瑾言始終還是未曾完全放松警惕,她也不會當真以為,自她重生,一切就都已經不一樣了。

  可是此刻玉簪不在身邊,不然莫瑾言也能遣了她去西苑門口候著打聽情況,再回頭一望,屋裡傳來一老一小的說話聲和笑鬧聲,瑾言知道這兩人是不可能托付的,一咬牙,干脆提步而行,直接出了清一齋的院門,往山下去了。

  山路雖不算陡峭,可因為是夜裡,瑾言匆匆而去,又沒來得及取一個行燈照明,所以從清一齋下山的路走完,她裙角已經被路旁的荊棘撕破,一次踩空,膝蓋更是直接磕在了冷硬的石板上。

  但莫瑾言沒有管自己,忍住疼痛和冷意,只步子不停,待來到朝露湖邊,更是毫不猶豫地就踏上了湖上的木棧。

  ......

  西苑,沈畫跟著拂雲著急而來,卻發現浣古立在門口,臉色很不好。

  看到沈畫終於來了,浣古露出一抹松口氣的神情,趕緊推開門示意沈畫入內。

  待沈畫進屋,浣古才給拂雲使了個眼色,硬著頭皮也跟進了書房。

  自己急忙慌地趕來西苑,沈畫進入書房,卻看到南華傾完好無損地立在書案後面,正埋頭寫著什麼。沉下眉,剛想開口問拂雲,一旁的浣古湊上來在他耳邊低聲道:“沈太醫,勞煩您給侯爺包扎一下吧。”

  包扎?

  沈畫覺得奇怪,因為南華傾看起來並無任何地方受傷。但當自己的目光下移,落在書案的宣紙上時,才發現,南華傾竟然以指為筆,以血為墨!

  眉頭皺的更深了,沈畫直接走過去,將醫箱往書案上一放,“匡”的一聲響,總算令得南華傾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請侯爺住手。”

  沈畫見南華傾看了自己一眼,又繼續埋頭寫字,便直接跨上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腕部:“住手,你再寫下去,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倒。本來你的身子就虧損,還這樣損耗氣血,你想死嗎?”

  “我不想死,只想完成這篇經文。”

  南華傾說著,想要掙脫沈畫的“束縛”,卻發現自己根本沒什麼力氣可以反抗,只得冷聲道:“放開我,還有三句,我就寫完了。”

  “你就算寫完,也抹不去心中的惡業。”

  沈畫說完,竟直接把南華傾一把扯了過來,然後示意拂雲和浣古上前:“按住侯爺,我好為侯爺上藥。”

  拂雲浣古壯著膽齊齊上前,一邊一個夾了南華傾,卻發現他並無半分反抗,仍由兩人將他“扶”著坐在了貴妃榻上,眼神中,沒了以往的冰冷鋒利,只剩灰暗,看得拂雲浣古心頭一驚,都不由得望向了沈畫。

  沈畫當然也看出了南華傾有些渙散的眼神,更看出他眼底的枯槁和毫無人色,只覺得這樣的南華傾,比他余毒未清之時還要虛弱幾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按捺住想要將他狠狠罵一頓的沖動,沈畫取過醫箱,還是決定先為他還在滴血的指尖包扎好之後,再說其他的。

  ......

  正當沈畫為南華傾包扎傷口之時,莫瑾言已經自朝露湖匆匆而來。

  看到西苑沒有一個人,亦不見拂雲和浣古,只書房的門虛掩著,瑾言步子一滯,總有種不安的感覺。

  一手攏住領口的披風,一手死死攥住已經沒有了溫度的手爐,瑾言一咬牙,再次提步而去,下定決心,直接側身穿過了虛掩的房門,進入了書房之中。

  一眼,莫瑾言就看到躺在貴妃榻上的南華傾。

  三日不見,南華傾似乎已經與常人無異了,只是身子有些消瘦,臉色有些泛白而已。但很快,瑾言就發現南華傾的目光渙散,毫無神采,哪裡還有半分身為景寧侯的高傲和冰冷呢?

  “他怎麼了?”

  目光下移,莫瑾言見沈畫正半跪著為南華傾包扎傷口,還有兩邊站立拂雲和浣古,從三人的神色來看,南華傾似乎“危在旦夕”,令她心口一疼,問出這句話之後,仿佛周身的力氣都被吸走了,腳下也止不住的發軟,開始打起了顫來。

  或許都專注在南華傾身上,聽見莫瑾言開口問話,拂雲和浣古才反應過來,雙雙扭頭去看。

  沈畫則是用手捏住了南華傾指尖還未纏完的布帶,也回頭望了過去。

  白裙沾淤,秀發凌亂,小臉煞白,神色間更是驚惶中透出一抹擔憂......這樣的莫瑾言甫一出現在大家的眼前,眾人心中都湧起了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拂雲和浣古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明白為什麼莫瑾言會在這個時間像是見鬼了似得闖入西苑。難道她站在後山的涼亭上,都能看清楚西苑發生了什麼事兒?這也太不可能了!

  沈畫卻似乎在看過莫瑾言的眼神後,明白了幾分,皺皺眉:“侯爺沒什麼,只是不小心打碎了茶盞,手指被割破而已。”

  順著沈畫所指,莫瑾言一下就看到了書案邊散落的未曾收拾好的碎瓷片,下意識地,就挪步往那邊而去,然後蹲下,取出一方錦帕,將碎片都撿了起來包好:“原來是指尖被劃破了......”

  長舒一口,瑾言蒼白的臉上總算恢復了一些人色:“那,既然侯爺無事,我就退下了。”

  只是轉身的那一霎那,瑾言的目光被書案上的白紙“紅”字所吸引,那樣刺目的鮮紅色,作為盛產丹砂的莫家女兒,一眼就能看出絕非任何顏料能夠呈現那樣濃烈的紅色。

  再一仔細看,瑾言發現,這“紅墨”所寫的,竟是一段《地藏經》,而這段經文也恰好合理地解釋了為何南華傾的目光會猶如枯槁,又為何會心如死灰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2 PM

第五十三章 怒其不爭

  雪白的宣紙上,一個個鮮紅的經文躍然紙上,分明而刺目,雖然字跡潦草,卻一氣呵成,很明顯,南華傾能夠寫下這一段《地藏經》乃是因為他平時就已經爛熟於心了,否則,不可能寫得如此流暢。

  “若有眾生,不孝父母,或至殺害,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

  “若有眾生,出佛身血,毀謗三寶,不敬尊經,亦當墮於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

  “若有眾生,侵損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藍內恣行淫欲,或殺或害,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

  下意識地念出這段地藏經文,瑾言仿佛感受到了南華傾在書寫時的心情,那種以指尖為筆,以鮮血為墨,以心聲為書的情形,該是有多麼的強烈的恨意才會如此呢?

  而這個恨,從他書寫的經文來看,恨的竟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領悟了南華傾的意圖之後,瑾言渾身只覺得異常冰冷,心,也跟著涼了。

  但就在自己也了“心如死灰不復溫”感受的一瞬間,瑾言臉色立刻一變,一種憤怒湧上了心頭。

  她一伸手,將這寫滿《地藏經》的宣紙一抓,然後轉身就往南華傾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走到貴妃榻前,當著南華傾的面,當著沈畫的面,當著拂雲和浣古的面,瑾言在南華傾的身邊止步了,猛地將手中宣紙揚起,另一只手再一扯,“刷刷刷”,於是,這張南華傾用鮮血寫成的《地藏經》就這樣碎成了紙片。

  散落如雪片的碎紙落在了南華傾的臉上,也終於“觸動”了他,令得他眼中不再是死水一灘,而是逐漸有一抹寒冰之意悄然從眼底升起。

  “你來干什麼!”

  一字一句地從牙縫中擠出來,令一旁的沈畫和拂雲還有浣古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南華傾之前面如死灰的樣子竟全然褪去,恢復了冰冷寒意的眸子犀利如刀鋒一般掃過莫瑾言,連帶著整個書房內的氣氛都被凍住了。

  “你以為,恨自己,就能化解你心中的悔意麼?”

  瑾言卻幾乎無視了來自於南華傾的鋒利眼神,略昂了昂頭,挺直了纖細的身子,語氣卻與她的外表全然相反,透出一抹不容置疑的堅定和決絕:“我可以告訴你,把一切的罪過歸於自己,你得到的絕不是解脫,而是無限輪回的痛苦!《金剛經》也好,《地藏經》也好,念過一千遍一萬遍就能磨滅你心中的業火麼?你若真想獲得解脫,大可一死,也好過苟活於人世,然後不斷地自我摧殘,自我麻痺,覺得只要你自己原諒你自己了,一切就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可以被封存的記憶!”

  一口氣說完,瑾言面對著神色從迷惘逐漸轉為清澈的南華傾,眼中只流露出一抹憐憫之色,便施施然地一個轉身,輕移蓮步而去。

  當夜風“匡當”一聲把半開的房門吹響後,沈畫才回過神,抬眼看向南華傾,生怕他會暴跳如雷,將剛剛才包扎到一半的傷口再弄得鮮血直流。拂雲和浣古亦是心驚膽戰地看向南華傾,生怕他會氣得直接抽刀斬向莫瑾言。

  可是令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南華傾竟緩緩坐起身來,仿佛還跟在已經離去的莫瑾言的背後,目光從房門直接穿透而出。

  南華傾此刻的眼眸中,枯槁不再,冰冷猶存,但眼底十分清晰地一抹光彩,卻是一抹明悟。

  “你們走吧,本候想一個人靜一靜。”

  把手從沈畫的掌中抽出來,南華傾埋下頭,自顧將布條纏緊,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站起身來,沈畫知道南華傾的傷勢並不重要,他真正需要愈合的,是心底曾經被沈蘊玉所撕裂的傷口。

  倒是莫瑾言,沈畫觀察仔細,記得她來時和去時,步子都有些虛浮,加上她裙角的破損和膝蓋處明顯的污漬,他幾乎可以肯定她受傷了。

  沒有再耽誤,沈畫提了醫箱向南華傾行了禮便轉身而去。拂雲和浣古見沈畫走了,自然不敢再呆在屋中,雙雙也屈身行禮後退出了書房。

  聽見門響,南華傾知道屋中再無旁人的時候,終於停下來手上的動作,將布條的尾部塞進之前纏緊的位置,然後向後一趟,把自己摔進了貴妃榻的椅背上。

  腦中回想著莫瑾言對自己說的話,南華傾一字一句,幾乎半個字都不漏地又在腦海裡重復了一遍。

  “若是記憶可以封存,我早就這樣做了......”

  嘴角上揚,南華傾自言自語間,緩緩閉上了雙眼,下一刻,一滴極細極細的淚痕自眼角滑落,淌過他眉側,然後沒入發鬢不見了蹤影。

  但是這樣的軟弱瞬間,也僅僅只是一瞬間罷了,再次睜開雙眼,南華傾一如寒冰的眼神也逐漸凝聚在深眸之中:“你說的對,我沒死,我死不了,那該面對的,就要去面對,否則,我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了,不是嗎?”

  南華傾的聲音帶著幾分黯啞和低沉,口中的“你”,也很顯然是指的莫瑾言。

  想起她“怒其不爭”的那副模樣,哪裡像個十三歲的少女,簡直就是個“母夜叉”啊!

  有些玩味的笑意從唇邊瀉出,南華傾深吸了口氣,一時間,竟覺得同意莫瑾言搬入清一齋避世清修乃是自己的一個錯誤決定。

  至少,自從她嫁入侯府以來,自己的生活變得“精彩”了許多,也沒有以前那樣單調如一了。

  只是這樣的想法剛一冒出頭,就被南華傾自行掐滅了。

  那個女子,年紀小小就能如此攪動自己的情緒,萬一長大了,那厲害程度還不倍增麼!

  嗯,以後要給拂雲和浣古交代,決不能再讓她出現在西苑了。

  她也真是臉皮夠厚的,怎麼會明明承諾了不再出現在自己面前,還理直氣壯,趾高氣揚地數落自己呢?

  那架勢,就像是妻子數落夫君似得!

  不對,她算起來也是自己的妻子了,雖是續弦,但也名正言順......這個比喻不對。

  再一次被莫瑾言給攪亂了思緒,南華傾皺著眉,還翻了一下白眼,似乎對自己老想著那個小女子很不滿意,干脆從貴妃榻上直起了身子。

  抬眼望去,屋子另一頭的食桌上擺著兩塊先前廚房送來的甜糕宵夜,南華傾站起來,走了過去,伸手把兩塊甜糕拿了,然後一口氣便給吃光了,就像把莫瑾言給“吃下去”似得,隨即露出了滿足的表情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3 PM

第五十四章 猶不自知

  吃下兩塊甜糕,南華傾腹中有貨,腦子裡免不了又浮現出了莫瑾言“硬闖”書房的情形。

  神色慌亂的小臉,略顯凌亂的發髻,被荊棘勾破的裙擺,還有膝蓋位置明顯的泥痕,再加上她轉身離去時有些虛浮的腳步......南華傾沉了沉眉,張口喊道:“浣古!”

  “主人,有何吩咐!”

  一個灰影閃過,浣古幾乎是在南華傾召喚他的同時就出現在了屋內。

  進入書房的浣古十分眼尖地看到食桌上已經空了的盤碟,有些不明白裡頭原本盛的糕點去哪兒呢?

  難道被南華傾吃了?

  想到這兒,浣古眼神有些異樣地看向了立在食桌邊的南華傾,果然,他嘴邊還沾了一丁點兒糕屑......

  “你去暗中護送一下夫人,務必看她安然到達清一齋再回來。若非必要,不得暴露。”

  不知道浣古的腦子裡正在“開小差”,南華傾吩咐著,本來想讓他去看看莫瑾言是否受傷,卻覺得那樣會讓莫瑾言誤會自己關心她,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暗中護送”。

  “屬下遵命。”

  接下命令,轉身又是一縱,浣古一如來時那樣,身形快地像是一片虛影,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從書房出來的浣古趁著自己關門的瞬間回頭一望,見南華傾神色自若,雖然渾身上下還是透著一股冷若冰霜的氣質,卻少了幾分犀利,多了幾分人氣,著實有些奇怪。

  那真的是自己的主人麼?

  莫非......是莫瑾言離開時那一番話起了作用?

  在浣古聽來,雖然莫瑾言的話有些道理,卻著實有些過分了,那種怒其不爭的口氣,感覺像是把南華傾當成下人似的在喝斥。

  南華傾身份尊貴,又是她的夫君,莫瑾言這樣的“冒犯”。竟然沒有觸怒主人,浣古有些不敢相信。

  看來,一物降一物,新夫人年紀雖小,卻能震懾得了侯爺,今後,怕是也不會一如主人所想的那樣,可以安靜勿擾吧。

  想著,浣古臉色愈加地古怪起來,不理一旁上前想要詢問的拂雲。系上面巾。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然後雙臂展開,雙腳一蹬,仿佛一片灰影,很快就潛入了夜色之中。

  ......

  相比已然開竅。甚至已經有了些頓悟的南華傾,看似瀟灑離去的莫瑾言卻越想越氣,步子踏在朝露湖上的木棧,發出“卡卡卡”的悶響。

  這個南華傾,若非自己無意中看到了他寫下的《地藏經》,還不知道他除了余毒未清之外,腦袋也被余毒蠶食地成了個鑽牛角尖的傻瓜!

  他竟然把一切事情發生的原因都歸結在他自己身上,還裝的表面冷酷無情,其實。他根本就是個不敢面對事實的懦夫!

  那個沈蘊玉才是罪魁禍首,難道南華傾真的如此在乎她,連恨,都不敢去恨,只能自我譴責麼?

  想著。心頭又來了氣,加上膝蓋因為先前匆匆下山磕到了石板路上,一走動就發疼,瑾言步子愈發凌亂起來,不慎一腳踩滑,身子一彎,才發現自己的腳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麻木沒感覺了。

  “難道是先前下山的時候崴了?”

  附身,用手輕輕按了按右腳的腳踝位置,果然一觸就鑽心地疼,瑾言臉色一變,嘟囔道:“都怪那個冰山臉!”

  “別怪侯爺,是您自己不小心。”

  冷不防身後傳來一句說話聲,嚇得瑾言一跳,原本就已經受傷的右腳再次被崴到,左腳膝蓋又生疼,沒來得及站穩,眼看整個人就要從木棧上跌落到朝露湖中。

  跟隨而來的沈畫沒有料到莫瑾言的扭傷如此嚴重,已經到了站立不穩的程度,話一出口見嚇了她一跳,頓時後悔。

  這湖上的木棧兩邊扶手極矮,沈畫眼看莫瑾言身子一側就要翻出去,趕緊踏步上前,然後伸手將她給“撈”了回來。

  反手緊緊地抓住來人,瑾言腳上吃痛,沒辦法,幾乎半個身子都“掛”在了對方的身上,然後忍住疼痛仰頭一看,才發現來人竟是沈畫。

  沈畫身上有著一股淡淡的藥香,此時靠得極近,陣陣鑽入鼻息,寒夜涼風,分明冷意凍人,無端的,莫瑾言額上竟有些緊張地滲出了細汗。

  一咬牙,瑾言推開沈畫,想自行站立,卻剛剛一動,就有種錐心之痛從腳踝處鑽上來,身子歪斜不穩,以“投懷送抱”之勢,又再次“掛”上了沈畫。

  莫瑾言的身子柔軟纖細,被她撞了個滿懷,夜色掩映下,沈畫也露出了一抹尷尬之色來。

  但沈畫已非懵懂少年,而懷中的莫瑾言卻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女,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還不太適用,加上他知道莫瑾言乃是因為受傷所致,便很快恢復了如常的神色。

  將醫箱先放到一旁,然後雙手穩住了莫瑾言的身形,沈畫悄然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然後才關切地問:“夫人,您哪兒受傷了,在下幫您看看。”

  “我之前來時不小心摔倒了,磕了膝蓋,然後右腳像是被崴到了,一陣陣地發麻,輕輕一動,又如針扎似的疼痛難忍。”瑾言張口說了自己的情形,還是有些不敢面對沈畫,片刻後又接了一句:“對不起,冒犯沈太醫了。”

  搖頭,示意無妨,沈畫想了想:“夫人,您的左腳應該是無礙的,只是膝上有皮外傷。而右腳比較麻煩。這樣吧,湖上寒氣大,耽誤久了不太好,我先簡單在此替您固定一下右腳的腳踝,然後您扶著我,到了清嵐齋,我再幫您處理傷勢。”

  瑾言雖然不想麻煩沈畫,但眼前這情形少不了要靠他幫忙。

  那許婆子和綠蘿都不知道自己下山,如今又右腳受傷,看情況還有些嚴重,免不了需要請沈畫幫忙醫治。

  如此,瑾言只得點點頭,語氣感激地道:“還好有您在,不然我都准備用爬的了呢。”

  聽著莫瑾言打趣兒的語氣,沈畫知道她是有意想讓氣氛輕松一些,也點點頭,話音清朗:“在下是大夫,救死扶傷是職責所在,難不成見了夫人這個樣子,還旁若無人地不管不顧麼?”

  “沈太醫可不是那樣的人。”

  瑾言抬眼看著沈畫,終於露出了笑容,先前心底那一股股針對南華傾的怨氣也消彌了不少。

  扶著莫瑾言輕輕坐下,沈畫將醫箱打開:“還請夫人靠著扶欄坐穩,在下先用木板固定您的腳踝,免得走動中再次傷到,以致傷勢加重。”

  “嗯。”

  瑾言輕聲應了,才感到右腳被沈畫托起在手。

  “冒犯了。”

  言語間,沈畫動作輕緩地先褪下瑾言右腳上穿的繡鞋,然後用指尖按壓了一下已經有些腫起來的腳踝處:“您忍住疼,就這一下。”

  剛說完,不等莫瑾言回應,沈畫就已經迅速地從取了一塊巴掌大的木板在手,然後緊貼著莫瑾言腫脹的腳踝,再拿了一圈布條,開始纏繞固定。

  只覺得有千萬根針在扎著自己的肌膚,那種蝕骨般的刺痛讓瑾言眼淚都出來了,可她卻咬牙忍住,硬是沒呻吟一下,更沒叫喚一句。

  沈畫掌心托著莫瑾言的右腳,感覺她幾乎渾身都在輕微的顫抖,就知道她所忍受的痛楚有多大,深吸一口氣,雖然動作仍然輕緩溫柔,卻更快了,一圈圈將布條纏好,待重新提瑾言穿上繡鞋,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不知何時也滲出了一層細汗來。

  “還能走嗎?”

  站起身來,借著月色,沈畫見莫瑾言小臉煞白,額上豆大的汗珠顯然是給痛出來的,心下有些不忍:“要不您在此稍等,在下去找人,用肩輿來抬您。”

  瑾言卻神情倔強地搖搖頭。

  她自己主動避世清修搬去了後山,若是叫府裡下人看到她這樣,難免會有非議。

  深吸了口氣,似乎剛剛那一陣劇痛過去之後就好了許多,瑾言這才伸出手:“還請沈太醫扶我一下。”

  沈畫屈身,將莫瑾言小心地扶起來:“您把右腳稍微抬高一些,走動的時候注意下,不要碰到地面就行了。”

  “好的。”

  依言把右腳抬高,卻因為動作太大,一股鑽心的刺痛感突然襲來,“嘶”地一聲,瑾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干脆讓在下背您吧。”

  沈畫不得已提出這個建議。雖然莫瑾言只是個小姑娘而已,但她身份上卻是景寧候夫人,那樣未免會些冒犯。可看她如此難受,分明右腳的疼痛難忍卻還是強撐著,沈畫卻不能無動於衷。

  莫瑾言聽了卻又搖搖頭,語氣有些微弱,像是怕說話聲大了會牽動傷口疼痛似的,十分小心翼翼:“怎敢勞煩沈太醫,您將我扶穩就是,剛剛是一不小心牽動了傷處,疼過了就好了。”

  沈畫見她額上還掛著汗珠,臉上卻神色堅毅,知道她不會聽勸。沒辦法,只好加重了雙手的力道,盡力讓她把重心靠向自己這一邊,然後扶著她往前一步步地走著,沒有再多說什麼。

  還好,莫瑾言崴到腳之時,已經接近木棧的盡頭了,走了不過一小會兒,就已經來到了湖邊,眼看清嵐齋就在前頭,兩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5 PM

第五十五章 無意親密

  烏雲閉月,夜色也越來越昏暗不明,諾大的朝露湖就像是一塊墨玉,映出迷蒙的點點星光,卻把周圍襯托地更加幽暗。

  “蹣跚前行”的莫瑾言和沈畫都沒有發現,在他們的身後,一抹暗灰色的影子一直緊跟在十丈之外,忽現忽隱,正是奉南華傾之命“暗中護送”莫瑾言的浣古。

  眼看莫瑾言崴了腳,又和沈畫“摟抱”,情形十分尷尬,浣古幾次想要上前去幫忙,卻謹記南華傾“不得暴露”的吩咐,只得干瞪著眼。

  瞧見沈畫和莫瑾言終於進入了清嵐齋,眼不見為淨,浣古不想再繼續窺視,一個閃身,便迅速折返往西苑而回。

  一邊飛掠而去,一邊暗想,等會兒自己必然得向南華傾回稟莫瑾言的情況,那自己到底提不提沈畫“這一茬兒”呢?浣古還有些拿不定主意。

  ......

  書房中,南華傾正閉目養神,聽見門上有動靜,有些意外,沒想到浣古這麼快就回來了,那莫瑾言應該沒什麼大礙才對。

  睜開眼,直起身,南華傾自顧操起一杯溫茶,看也沒有看浣古一下,只等他向自己回稟。

  關上門,步子慢下來,思來想去,浣古覺得還是實話實說比較好:“主人,屬下趕上夫人之時,沈太醫已經在幫她了。”

  剛說完,浣古就接收到了南華傾掃過來一抹疑惑目光,趕緊跟著就解釋起來:“夫人好像是下山來西苑之時摔傷了膝蓋,之前匆匆離去,又在棧道上扭傷了腳踝,差點跌落湖中。幸好......沈太醫跟在後面,扶住了夫人,然後又簡單用木板替夫人固定了扭傷的腳踝。屬下一路跟著,看到沈太醫扶著夫人進入了清嵐齋,怕是要在那兒耽誤好一會兒,等夫人包扎好傷口才會送夫人回去清一齋。屬下怕主人等太久,所以先行過來回稟。”

  這浣古雖然竭力地輕描淡寫了沈畫和莫瑾言之間的情形,但南華傾不是傻子,他自然聽得出莫瑾言若是傷到需要立刻用木板固定腳踝,那沈畫免不了要與其肢體接觸才行。

  眉頭沉下,幽暗的燭光照不清楚南華傾眼底的情緒,但跪在下首的浣古明顯感覺到了氣氛一滯,一股壓力也驟然襲來,將他罩得死死的。

  “你為何不上去幫忙?”

  南華傾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高興,只覺得夜黑風高。那沈畫和莫瑾言又是孤男寡女。雖然兩人不可能做出什麼越軌之事。但莫瑾言畢竟是自己的妻子,怎麼能夠與別的男子靠的那樣近!

  萬一叫府裡頭的下人撞見了,肯定會有流言蜚語傳出去,到時候。連帶自己的面子也會受損!

  這樣一想,南華傾對於自己胸口間悶悶不舒服的感覺也有了解釋,再看向浣古,見他欲言又止,才反應過來自己當時的吩咐是“暗中護送”和“不許暴露”,臉色一變,冷冷道:“你又不是那種不懂得變通之人,看到夫人受傷,沈太醫又一個人難以顧全。應該上去幫忙才對。”

  話都叫南華傾說完了,浣古嘴唇嗡動了一下,卻也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得埋頭下去:“屬下知罪了,還請主人責罰。”

  “去湖裡游足十個來回。中間不准起來休息!”

  南華傾顯然不是開玩笑,目光冷峻地掃過臉色意外的浣古,冷哼一聲:“怎麼,莫非你以為我是戲言?”

  “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去領罰。”

  浣古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南華傾,決絕,冷情,毫無半點情面。

  也罷,是自己猶豫了,浣古雖然覺得有些委屈,但練武之人,大冷天游朝露湖十個來回也不算什麼,便領罰而去了。

  待浣古走出書房,一直守在門外的拂雲湊了過來:“怎麼了,你如何惹得主人生氣呢?”

  瞥了拂雲一眼,浣古按下聲量,極為小聲地湊到拂雲耳邊道:“作為兄弟,我只提醒你一句話,以後涉及夫人的事兒,千萬小心。侯爺心裡,恐怕已經有了夫人的位置,他雖然不承認,咱們作為下人,卻不能迷糊,得把罩子放亮點兒!”

  聽得雲裡霧裡的,拂雲還想再問,就看到浣古外袍也不脫,就直接縱身跳入了冰冷的朝露湖中,激起“嘩啦”一陣水浪,才恍然間明白了他剛才的提醒。

  “紅顏禍水,雖是個小小紅顏,也怕是個禍水喲......還好剛才主人不是派我去,不然,這會兒下水挨凍的人就得是自個兒了......”

  搖著頭,歎了口氣,拂雲走到西苑書房後面的小廚房,准備給浣古熬一鍋濃濃的姜湯,等他從湖裡起來,也好驅寒暖身。

  ......

  且說莫瑾言在沈畫的攙扶下來到清嵐齋,看到諾大的院子裡頭只一個小廝伺候,比起自己的清一齋還要冷清,不由得對沈畫生出幾分同情。

  但看沈畫似乎沒有在意什麼,哪怕今夜是除夕,是家人團圓的時候,他也只當作是極為普通的一夜就這麼過,瑾言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至少,沈畫對他自己選擇的人生沒有過絲毫的動搖,除了醫術,他的這一點特質亦值得自己學習。

  在沈畫的攙扶下坐好,眼看天色已晚,自己也已經出來了有些時候,想著萬一許婆子和綠蘿找不到自己肯定要著急,想了想,瑾言開口道:“沈太醫,可否請您的小廝跑一趟清一齋,許婆子和綠蘿還在吃團圓飯,我沒有告訴他們就下了山,如今已有兩刻種的時間了,我怕他們擔心。”

  “夫人稍等。”

  沈畫明白莫瑾言的擔心,正准備吩咐一旁幫忙准備夾板和藥膏的小廝走一趟,卻聽得前門有響動,竟是南懷古不請自來了。

  “師父,今日除夕,徒兒帶了些酒菜來孝敬您。”

  說話間,南懷古已經自顧推門而入,手裡果然提著半只燒鵝和一壺小酒,看樣子是經常出入此處,態度十分隨意。

  只是沒想到沈畫的屋裡競端坐著莫瑾言,南懷古步子一停,愣了愣,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臉色看起來呆呆的。

  本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從清一齋出來,但南懷古已經進屋,躲也沒處躲,瑾言只得勉強一笑,主動招呼道:“懷古,你來啦。”

  “嫂嫂,您怎麼......”

  聽得莫瑾言柔聲問候,南懷古總算回過神來,將手中燒鴨和酒壺放了,迎上前去:“嫂嫂您受傷了麼?”

  很明顯,南懷古看到沈畫半蹲在莫瑾言的面前,旁邊的小廝手裡端著夾板和藥膏,以他不算精通的醫術,也能猜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夫人扭傷了腳,為師替夫人包扎,你先轉過身去。”

  沈畫倒是神色如常,示意南懷古回避,然後看向小廝,示意他將夾板和藥膏放下來:“你也回避吧。”

  “是。”

  小廝把一應用具放在沈畫手邊,就乖乖地自動轉身,背對莫瑾言。

  南懷古又是一愣,才反應過來沈畫要為莫瑾言褪去鞋襪才能包扎上藥,遂臉一紅,趕緊扭過頭轉過身,然後繼續問:“嫂嫂您不是在清一齋麼,怎麼會扭到腳呢?您扭到腳,卻還能下山來麼?”

  不想南懷古起疑,莫瑾言只說是自己昨兒個搬入清一齋時,沒注意給扭到了,本來以為沒什麼,就簡單包扎了一下,卻沒想今日就走不動了,才讓下人扶了自己下山,請沈太醫幫忙診治上藥。

  雖然莫瑾言的解釋有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南懷古並非是個心細的,聽了就信了:“原來如此,幸苦嫂嫂了。”

  “幸苦的是沈太醫。”

  瑾言隨口答了一句,目光向下望去,見沈畫先用了布條將他自己的雙眼遮了,然後用手摸索著,正在極為小心地幫她褪去了繡鞋,再解開了先前捆綁的木板。

  “懷古,你別說話了。”

  沈畫取了木板,側過頭囑咐南懷古不要打擾,然後才轉回身子,繼續手上的動作。

  雖然很疼,但因為沈畫動作輕緩,瑾言倒不覺得太過難忍,只是待他脫去自己布襪的時候,臉上不受控制地就紅了。

  算起來,自己雖然已經嫁人了,卻和未經人事的懵懂少女一般無二。這樣裸足被一個男子如此握住,還真是有些羞人!

  還好沈畫遮住了雙目,南懷古和那個小廝又背對自己,無人看到自己的窘態,莫瑾言深吸一口,右腳不自覺地縮了縮。

  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弄疼了莫瑾言,沈畫趕緊住手:“夫人忍一忍,上藥的時候肯定會碰到扭傷之處。不過剛才在下仔細查看過了,沒有傷及筋骨,實乃萬幸。不然,您恐怕兩三個月都得臥床休息了。”

  聽得沈畫細細說來,加上右腳踝上陣陣火辣辣的疼痛傳來,又有上藥後的清涼感浮在表面,瑾言的緊張到時緩釋了許多,雖然臉上仍舊掛著兩團跎紅,但總算心跳地沒那麼快了,只輕聲道:“麻煩沈太醫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5 PM

第五十六章 聞香辯味

  以沈畫成年男子的手掌,托著莫瑾言嬌小的三寸玉足還有余,另一只手則靈巧地用了棉布蘸取藥膏塗抹到傷處。

  從褪去鞋襪到塗抹上藥,整個過程細致無比,也讓沈畫不禁屏住了呼吸,想要讓自己的動作更加輕緩一些,以減少莫瑾言的痛楚。

  但即便自己再心無旁騖,掌心傳來莫瑾言玉足的光滑觸感,也讓沈畫有些不自然,手上的動作隨之也變得有些僵硬。

  加上自己每一次塗藥,莫瑾言都會因為疼痛忍不住輕輕一顫,傳到足尖,與他的手掌自然摩挲,那種十分異樣的感覺令得沈畫覺得不妥,只能加快了速度,盡量不讓莫瑾言察覺到異樣,然後可以快些結束包扎。

  無人說話,瑾言能夠分明地聽清楚沈畫的呼吸,甚至會覺得他從口鼻呼出的氣息撩過自己的玉足,癢癢的,比腳踝的扭傷疼痛還要讓她難受。

  還好,隨著沈畫塗抹藥膏,一股極為濃烈的氣味蔓延至了整個屋子,瑾言聞著,不由得皺了皺眉,心神也被這藥味兒給吸引,開口問道:“這味道怎麼辣辣的,乍一聞有些難受,不過後面的氣味又帶著一絲清香,好生奇怪啊。沈太醫,這是什麼藥膏?”

  “懷古,你來告訴夫人吧。”

  沈畫沒有回答莫瑾言,只是一邊擦藥,一邊吩咐了南懷谷,像是師父考學生,要看看他學藝夠不夠精。

  “這叫三七活血膏。”

  背對莫瑾言和沈畫,卻也不妨礙南懷谷那一股子驕傲勁兒和語氣的自信:“這藥膏活血行氣,可加快撕裂傷的愈合時間,更能止疼。配料有三七、柴胡、香附、當歸、老鸛草、牛膝、鬧羊花、松子、小茴香、辣桂、自然銅、防風、骨碎補、杏仁、薄荷、枳實、丹皮、木通、地鱉蟲、桔梗、鳳仙花、威靈仙......”

  聽得南懷谷一口氣背出來,瑾言立刻就笑了:“南小爺果然是個人才,拜師沒多久就已經學有所成,真是‘士別三日叫人刮目相看’呢。”

  “嘿嘿,往後嫂嫂也要跟著師父學醫,以嫂嫂的聰慧,絕對比我這個半吊子厲害。”這句話。倒透出南懷谷的幾分不好意思來,像是極少被沈畫稱贊,突然被莫瑾言這樣鼓勵,他還真是有些心虛。

  而沈畫聽見南懷谷說莫瑾言要跟自己學醫,眉頭皺了皺,只是眼睛被布條遮住了,看不見神情。

  “不過,我怎麼聞著這藥膏裡有一味藥,懷古你卻說漏了呢?”

  沒注意到沈畫的變化,話鋒一轉。瑾言有些疑惑:“家父經年往返蜀中和京城。曾經帶過一味名叫‘雪上一枝蒿’的草藥回家。說是此藥有‘辛散溫通,性猛善走,能祛風濕,活血脈。尤善止痛’之效,不但可以活血止痛,還能泡了酒外擦避蟲蛇,愈咬傷,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的必備良藥呢。有一次我偷偷取了一點兒,好奇是什麼味道,結果一拔開瓶塞,立刻就被熏得雙目流淚不止,那氣味。和這藥膏之前散發出來的辛苦之味如出一轍呢!”

  “聽到沒有,光是死記硬背,可出不了師。”

  沈畫接過莫瑾言的疑問,正好藥膏已經擦拭完畢,該上夾板和纏布條了。他稍停了停:“夫人,您的嗅覺倒是真靈。按理,這三七活血膏混合了二十多種氣味不同的藥草和材料,更有柴胡茴香辣桂這等氣味濃烈的種類,您竟然可以一下問出雪上一枝蒿的味道來,實在令人意外。”

  “讓沈太醫見笑了。”

  這樣閒聊著,瑾言的情緒也放輕松了不少,想了想,剛剛自己的出挑反而讓南懷谷被沈畫批評了,他是少年人的心性,這半晌都沒動靜,可見是銳氣被銼。

  所以瑾言自嘲地笑了笑,又繼續說道:“莫家的丹砂礦出產一些制作胭脂水粉的材料,有紅,有黃,還有黑,所以莫家的產業裡也有幾個遍布大邑的胭脂鋪子。我一個姑娘家,對丹砂礦自然不感興趣,倒是從小就纏著母親帶我去京裡頭的兩家胭脂鋪子玩兒。從小聞著混合了不同花香和香料的味兒長大,鼻子自然就靈了。所以這次嫁過來景寧候,別的沒有,父親只把那幾間胭脂鋪子給了我做陪嫁。”

  “夫人對香料感興趣?”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沈畫伸手輕按了按上藥的地方,瑾言的玉足卻沒有怎麼動,可見是止疼的效果已經起來,便不再等,摸索著取了夾板往兩邊以扣,然後伸長了手指固定住夾板,騰出另一只手,開始纏繞布條。

  “也算是吧,我不喜歡氣味太濃烈的胭脂香粉,所以在家時就自己做熏香和調制胭脂,只能說有些心得。”

  瑾言不是謙虛,而是她的確把這個事情當做閒暇之時打發時間的愛好,仗著自己鼻子夠靈,配置出來的香料倒也挺好聞,又特別,外頭可難買到。

  所以往年在莫府裡頭,無論年老還是年幼的女子都很稀罕,逢年過節,奴婢們都會巴望著自己發的賞是新制的香囊或者胭脂。就連一些男僕也會幫屋裡人要一些,說是回去討媳婦兒的歡心。

  想起前一世,她嫁入侯府,也沒什麼機會可以擺弄這些玩意兒,算來彈指一揮間,她也有十多年沒有碰過香料,也沒有聞過什麼鮮花的味道了,卻還能一下子辨認出雪上一枝蒿,連莫瑾言自己都覺得有些神奇。

  正當莫瑾言不經意地回想起前一世生活在莫家的情形時,沈畫已經為她上好了夾板,套上了布襪,卻沒有穿上繡鞋。

  “好了麼?”瑾言笑笑:“果然不疼了。”

  “您的腳微微有些腫,加上腳踝處上了夾板,所以繡鞋暫時穿不了了。”沈畫解釋了一下,也自顧站起身來,把蒙眼的布條取了,看向南懷谷:“轉過身來吧。”

  然後沈畫又吩咐小廝:“竹心,你快步去一趟清一齋通報,我和南小爺會親自護送夫人上山,讓伺候夫人的人不要擔心。”

  “是,小的這就去。”

  竹心機靈,看得出沈畫在對自己使眼色,定是叫他不要向清一齋的人多嘴今夜之事,趕緊點點頭,表示自己省得,然後才退出了屋子。

  “夫人,我扶您走走看,若不行,再想其他辦法吧。”沈畫伸手,輕輕扶著莫瑾言的手肘位置,示意她起身走一下。

  南懷谷也轉過身來,走到瑾言身邊,伸手輕輕攙著她另一只手。

  有兩個人在旁邊作“拐棍”,瑾言的腳上了藥就沒有先前那樣吃痛了,加上本來自己的左腳並無大礙,瑾言反手撐著沈畫和南懷谷,倒覺得行走沒有太大的問題:“行,只是上山的時候,怕是得走走歇歇。”

  “這可不行!”

  南懷谷見瑾言在屋裡行走都有些艱難,更何況是山路!雖然後山只是個緩坡而已,山路也不算陡峭崎嶇,卻還是蜿蜒曲折,並非坦途大道。以莫瑾言的情況,怎麼可能順利上山呢?

  想到這兒,南懷谷便直接做了決定,一手扣住莫瑾言讓她停步,然後身子一側就來到了她的面前,背對著半蹲下來,再側過頭道:“嫂嫂,來,懷古背您上山!”

  “不,不行。”

  瑾言擺手,可一只手比南懷谷扣住,身子又有些不穩,掙脫不開,她只得求救地看向沈畫。

  沈畫卻想了想,覺得讓南懷谷背莫瑾言是最好的法子了,便勸道:“若非如此,那我只能讓府裡拿一副肩輿過來,讓下人抬了夫人上山。那樣,便闔府皆知了,怕不是夫人所願吧。”

  雖然被南懷谷背上山有些羞人,但身份上總算比沈畫要好些,至少自己是他的嫂嫂,他也並非外男。而且沈畫“威脅”的對,她昨天剛搬入清一齋,今天就到處亂晃還扭傷了腳踝,下人們也會覺得自己說話不算話。

  “嫂嫂你放心,我看著瘦,背上也是有肉的,絕對不會硌著您。”南懷谷感覺到莫瑾言沒怎麼掙脫了,就知道師父的話起了作用,把身子又埋底了一些,催促她趕緊上來。

  丟人就丟人吧,瑾言臉一紅,也只能這樣了,伸手攀住南懷谷的肩頭,終於有些別扭地被他背了起來。

  待整個人騰空而起,莫瑾言兩手緊緊將南懷谷的肩膀抓住,雙腿並攏,側貼在他的腰際,卻沒想南懷谷反手一抱,就正好抱住自己的膝蓋,之前被擦破皮的傷口處陣陣地發疼,瑾言只得看向沈畫:“沈太醫,還請帶一些擦外傷的藥給我,等會兒回了清一齋,我讓丫鬟幫我包扎一下膝蓋上的傷。”

  “走吧,我把藥箱拿著。”

  沈畫見莫瑾言被南懷谷背著,總算免去了怎麼上山的麻煩,點點頭,示意自己早准備了藥,然後走過去提了行燈在前面開路,示意兩人跟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6 PM

第五十七章 香乘遺寶

  卻說浣古還在朝露湖領罰,來回游了七八趟,身上倒也不覺得冷,反而越來越有勁兒。

  待得最後一圈靠近清嵐齋時,浣古露頭出水面換氣,卻眼尖地看到了南懷古背著莫瑾言從後門出來,繞到後山的路上而去,前面,還有手提行燈領路的沈畫。

  看樣子莫瑾言的腳是扭傷了,不能走動了,不然怎麼會讓南懷古背著?但南懷古又是怎麼去到清嵐齋的呢?莫瑾言應該不願意別人知道她走出清一齋的事兒,沈畫也不像是多事兒的人啊!

  浣古想多看一下,視線卻又被山路兩邊的松木遮擋,加上天色幽暗,僅有沈畫手中的行燈發出微弱光芒,遠遠望去實在除了黑影就是黑影,哪裡能看得清楚!

  深吸了口氣,浣古一個猛子又扎回了湖中,游水的速度更快了,這回他更糾結了,因為到底是對南華傾實話實說,還是隱瞞不報,他可得掂量掂量著。

  不然又因為南華傾喜怒無常的古怪心思被罰,那自己可劃不來。

  ......

  這廂,南懷古背著莫瑾言一路上山,步子極快,到半山時就看到了送信後折返的竹心。

  竹心十分機靈,說莫瑾言餓了,讓許婆子帶著綠蘿去府裡的廚房要一些點心和熱湯,而且讓她們抄了後山的另一條捷徑,這樣可以快些,而且就碰不上他們三個了,也免得解釋起來有些麻煩。

  對於竹心的細致,瑾言笑著朝他點點頭,以表示感謝,又覺得沈畫真是個妙人,連身邊的小廝都如此機靈用心,可見其識人之能。

  “嫂嫂,您穩住,還有一半的山路,咱們走快些。會有些顛簸。”南懷古想著那丫鬟和婆子只是去廚房取點心,一來一回也不會耽誤多長時間,而且後山的確有一條小徑直通廚房,所以步子加快,也示意沈畫提了行燈在前稍微快些,這樣才能趕在她們回來前把莫瑾言送到清一齋。

  沈畫亦是會意,上山的步子愈加快了,行燈在夜風中明暗飄忽,一時間三人都沒有再說話,只聽得腳步聲“嗒嗒嗒”落在石板上。

  瑾言沒想到南懷古看起來高瘦無力。卻行動矯健。背了自己這麼久。連氣也沒喘一下,而且步伐極穩,怕他累著,遂小聲在他耳邊道:“懷古。你若是累了,就放我下來歇歇吧。”

  “男子漢,什麼累不累的,就是打落了牙齒也要和血吞下去!”

  南懷古語氣豪邁,反而噌噌噌地往上沖,惹得前頭引路的沈畫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你胡亂逞強,要是摔了,自己沒什麼,別把夫人連累就行!”

  “哦。師父。”

  有些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南懷古總算放穩了步子,一行人還是比之前快了不少,眼看清一齋的院門已經近在眼前,一對紅燭燈籠在夜色中搖曳著。大門半開,顯然大家是趕在了許婆子和綠蘿之前到了,各人心裡都松了一口氣。

  ......

  堅持讓南懷古和沈畫提前離開,不用陪著自己,畢竟許婆子和綠蘿很快就會回來,莫瑾言自己一個人待不了多久。

  而且她膝蓋的傷口越來越疼,也需要快些上藥,南懷古和沈畫,還有竹心,三人都是男子,不可能幫她,所以留下來也沒什麼用,不如早些離開。

  雖然有些擔心瑾言的情況,但南懷古見她堅持,沈畫也沒有任何表示,他只得叮囑了好些諸如“精心養傷”的話語,這才有些不情願的走了。

  沈畫心細,走之前把塗抹膝蓋擦傷的藥膏如何用,用量多少,一一交待了,然後又從藥箱中取出一本有些泛黃的巴掌大小書在手:“這本《香乘》,乃是前朝一位名叫周嘉胄的收藏家所撰,記錄了上百種香料的和不同種類香的調制之法,我在游歷時偶然得了這一卷,夫人既然喜歡擺弄香料之類的,就贈與您翻看吧。”

  雖然沈畫說的輕描淡寫,但瑾言卻臉色一喜:“莫非,這就是周嘉胄先生殫二十余年之力所著的《香乘》一書!後人評價,此書‘采摭極博,談香事者必以是書稱首焉’。聽聞早年周先生家中遭遇大火,原籍已經悉數被燒成了灰燼,這一本,應該是翻印的,卻也存世不多。沒想道,沈太醫您這裡竟然有!”

  “《香乘》一共二十八卷,我也只得了這一卷而已,也算是機緣吧。”沈畫仍舊語氣平和,見莫瑾言像是得了至寶,把古籍捧在手心,十分謹慎,就知道自己沒有送錯人,點點頭,遂不再多言:“夫人喜歡就行,在下這廂告辭了。”

  “這古本,瑾言不敢收,等回頭我一一抄寫了,再還給您吧。”瑾言雖然喜歡,卻不至於臉皮這樣厚,見沈畫已經轉身,趕忙補了這一句。卻看到沈畫背對自己擺擺手,示意不用,已然帶著南懷古和竹心離開了清一齋。

  ......

  寶貝似得翻了兩頁手中的《香乘》,瑾言想起自己膝蓋上的傷還沒上藥,她才把書壓在枕下,看看自己到底傷的如何。

  先將沒有扭傷的左腳褪去鞋襪,將膝蓋露出來,竟是紅了一大片,中間還有些青紫,瑾言不感再耽誤,趕緊拿沈畫留下的藥膏,拔開瓶塞,用指尖取了一點兒在手,然後自顧塗抹在傷口處。

  正在這個當口兒,許婆子和綠蘿一起回來了,手裡拿了食盒,裝的是熱氣騰騰的糕點和一盅燕窩粥。

  兩人進屋,看到莫瑾言身形頗為狼狽,衣衫染泥,發髻凌亂,而且一只腳沒穿繡鞋,還固定著夾板,另一只腳則把裡褲褪到膝蓋,膝蓋上又紅又腫,看情形很是嚇人,趕忙丟了手上的東西齊齊沖過去。

  “主子,您怎麼傷的這麼嚴重!”

  綠蘿本來就膽小,此刻雙目含淚地喊著,就差沒撲過去趴在莫瑾言身邊大哭一場。

  “夫人您沒事兒吧?”許婆子卻冷靜些,瞧著莫瑾言神情還算鎮定,應該就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接著道:“這夜裡,山路兩旁也沒燈,您貿然就下去了,摔成這樣,下次可別了。”

  “我沒事兒,只是不熟悉路,還有些笨手笨腳的。”瑾言見綠蘿“驚”,許婆子“異”,只隨口說了一句便轉開話題:“折騰了大半夜,還真是餓了呢,有什麼吃的,拿來吧。只是我得先洗洗手,綠蘿,打盆熱水來。”

  怕許婆子再問什麼,瑾言沒有再繼續給膝蓋上藥,瑾言將卷起的裡褲放下來遮住,:“又沖許婆子道:“許婆婆,您來幫我一下,把髒衣換下來吧。”

  許婆子上前來,雖然身子佝僂,卻手腳還算靈活,很快就幫瑾言把外衣脫了:“您用過宵夜,再簡單梳洗後就早些歇息吧,別守歲了。”

  許婆子收拾了莫瑾言的衣裳,藥味極濃,更令她滿腹的疑問。

  想起先前那個叫竹心的小廝神色間有些慌亂,而且大半夜的,莫瑾言本來在涼亭上,怎麼會跑到朝露湖邊去,還扭傷了腳,擦破了膝蓋。再者,她分明無法行動,卻先於她們回到了清一齋,那必然是沈畫和南懷古護送。

  是抬?是扶?還是背?

  只是他們無論以哪一種方式護送莫瑾言回到清一齋,都是犯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大忌,雖然情非得已,可萬一有流言傳出去,肯定會影響莫瑾言的名聲......

  想到此,許婆子又仔細看向莫瑾言,見她半瞇著眼在閉目養神,看情形沒什麼不妥之處,而自己又不好多問,只得按住了心頭的疑惑,先將手裡的髒衣裳拿了出去。

  ......

  西苑,書房外拂雲見浣古從水裡冒出來,招呼了他去後面小廚房喝熬好的姜湯。

  浣古卻皺著眉,搖搖頭,只說自己有事兒要稟告主人,便徑自上前,叩開了南華傾的屋門。

  把先前所見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南華傾,浣古一顆心懸得高高的,只等他反應。

  半晌,南華傾才懶懶道:“這點兒小事兒就來打擾本侯,看來你這十圈朝露湖白游了。”

  聽得南華傾語氣如常,似乎對南懷古背著莫瑾言一事並不在乎。可先前自己回稟說沈畫幫助夫人的時候,南華傾明明在意的很,如今卻有這副不冷不熱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這讓浣古有些無奈:“屬下不敢隱瞞,既然看到了夫人的情形,自然要如實稟告主人的。”

  “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以後不要拿來煩我。”

  南華傾說著,站起身來,打了開個哈欠,示意浣古退下,便自顧走到書房一側的屏風後:“下去吧,本侯要休息了。”

  浣古吃癟,張口想要問以後還盯不盯著清一齋那邊的動靜,又怕南華傾降罪,只得甩甩頭,心口發悶地悄然退下,不敢再呆在書房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6 PM

第五十八章 塵埃落定

  除夕一過,便是正月初一。

  開門大吉,先放炮竹,正是大年初一的習俗,又叫做“開門炮仗”。爆竹聲後,碎紅滿地,燦若雲錦,寓意“滿堂紅”。

  所以正當在瑾言睡得香之際,卻聽得的一連串的鞭炮聲從侯府前院那邊傳來,雖然遠離後山,但也是“辟啪”作響,”嗡嗡“入耳,頓時叫她再沒了睡意。

  “主子,您可醒了?”

  正好綠蘿來了,端了熱水過來給莫瑾言梳洗,聽見外頭放鞭炮的聲音,就知道可定會吵醒主子,忙放了手中的水壺:“廚房送來了早膳,是鮮嫩可口的魚粥呢。聽送飯的姑姑說,過節就是要吃魚,寓意年年有余,還有什麼吉慶有余,總歸是吃魚最好,等奴婢幫主子您熟悉了,就讓許婆婆給端過來,現在還在小廚房的爐灶上溫著呢。”

  動了動手腳,覺得渾身酸痛,靠著綠蘿的攙扶,瑾言坐起身來,背靠在枕墊上,先用茉莉香茶就青鹽漱了口,再接過綠蘿地上的熱巾布洗了臉,精神一好,頓感腹中饑餓:“讓許婆婆取來吧,你和她也一並用一些。”

  “是,主子。”

  綠蘿點頭,收拾好了洗漱用具,便又退下了。

  瑾言嘗試了一下活動雙腳,左腳膝蓋的傷已經沒什麼感覺,右腳卻一牽扯就絲絲抽痛,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

  也不知道自己這腳傷合適能痊愈,不然,就只能一直臥床,實在有些不方便。

  想起昨夜沈畫離開時贈予的古籍,瑾言伸手從床頭的矮幾上取了。

  泛黃的書頁,略有些退色的墨跡,瑾言細細摩挲,倒覺得有此書陪伴,也不甚無趣,至少能打發幾日的閒時。

  很快。許婆子和綠蘿就端著早膳進了屋子。

  魚片粥,拌酸筍,蔥香蒸蛋,另外還有幾樣面點,俱是熱氣騰騰的,擺了一桌子。

  兩人扶了瑾言從床上來下,小心翼翼地走到桌邊坐下。

  許婆子拿了件夾棉襖子示意綠蘿給主子穿上,自己則走到幾個火盆前,把夜裡熄了的炭火又引燃,然後搬到食桌下頭。免得莫瑾言冷到。

  看到一老一小細致周到。瑾言指了指食桌上的飯菜:“都坐下吧。咱們一起用飯。”

  “主僕不同席,奴婢怎麼敢。”許婆子擺擺手,昨夜是除夕,主子讓她同席吃團圓飯。她不敢不應。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莫瑾言再怎麼和善親熱,她也是主,許婆子不敢身受,連忙拒絕了。

  綠蘿見許婆子規矩地退下,雖然看著那魚片粥流口水,也只能禮數周全地跟隨,不敢貿然就坐過去。

  知道侯府裡的規矩比一般家宅裡都大,瑾言沒有勉強。只道:“那你們不用伺候我用飯了,直接取了這一半去偏房用吧,大清早的,你們也餓了。等會兒我召喚你們再來收拾碗碟。”

  “多謝夫人。”

  這一次,許婆子沒有再婉拒。笑著上前,用空碗盛了粥和點心,帶著綠蘿就退下了。

  ......

  幾乎是同時,身在西苑的南華傾也被炮仗聲吵醒了。

  自從余毒“吐”出來之後,不過三五天時間,南華傾就已經和常人無異了,只是稍顯清瘦。

  不過瘦歸瘦,因為臉色的潤澤,南華傾一張“眉梢橫淡墨,眼角湛文星”的俊逸容顏也越來越奪目,加上神態慵懶,眼神冰冷,誰見了,都要被“奪去一絲魂,勾去一點魄”,可見他著實沒有辜負南家祖傳下來的好相貌。

  翻身起床,披上黛綠色的外袍,隨意將披散的長發攏在身後,南華傾渡步來到窗邊,推窗一望,皺著眉,暗想:好幾年來,府裡都不曾放過鞭炮,怎得今年過節就如此隆重?

  剛一想,南華傾倒立刻找到了答案,多半是那莫瑾言還沒搬去清一齋時早就交代好了的。下人們只是按照當初的籌劃過年節,定然沒有考慮到其他。

  這個莫瑾言,人都隱世了,卻總能再跳出來擾人清淨,真是麻煩可惡!

  長眉入鬢,一蹙,若柳葉輕折,南華傾眼眸掃過湖對岸的後山,清晰可見一座涼亭躍於山間,還有那清一齋低矮的灰牆和屋頂的青瓦。

  府裡那麼多空置的院落,她偏偏要挑了這裡避世清修,好一個籌謀深算,城府深重的莫瑾言!

  手一揚,將窗戶緊閉,南華傾走到房中端坐,很快拂雲和浣古就聽到了屋中動靜,取了熱水來為他梳洗,並同時將熱茶備好,雙雙走了進來。

  梳洗的時候,南華傾聽見浣古連打了兩聲噴嚏,皺皺眉:“你下去吧,找沈畫開兩幅藥吃,別硬撐著。”

  拂雲一聽,趕緊接話:“主人,屬下也勸過浣古了,他偏偏不聽,還以為自己的身體多好呢,不過游了個夜泳就受不住涼,要是過了病氣給主人,看他不悔死。”

  “今日正好是第四天,暗衛那邊快馬加鞭,兩天就能從蜀中送信過來,稟報莫家老爺被劫持的情況。”

  浣古說著,斜了拂雲一眼,然後才向南華傾拱手回稟:“屬下是這次行動的聯系人,暗衛那邊也只認屬下一個,拂雲不管用。等今天的事兒過了,屬下自會去找沈太醫開方子,會好生把病治好,多謝侯爺關心。”

  “嗯,你辦事穩妥,本候知道。”南華傾當然記得這事,他其實也在掐指算著時間。

  其實對於莫致遠的生死,南華傾並不在意,但莫瑾言為了救父,寧願放棄侯府主母的身份來求自己,他若是無法成功完好地救出莫致遠,那就太沒面子了。

  再者,因為他稱病,這五年來對暗衛的管理也多有疏忽,借著這一次營救莫致遠,南華傾也好重整南家暗衛的隊伍,順帶讓統領暗衛的幾個把頭清楚,他這個南家的家主還沒死,而且還活得好好的,以免亂了軍心。

  說什麼來什麼,南華傾正要開口問浣古如何安排,就聽見西苑上空一陣哨音響起。

  浣古一聽,也趕緊把貼身掛在脖子上的口哨從棉衣裡取出,湊在嘴上猛地一吹,一陣和之前的哨音稍有區別的聲響發出,算是回應,然後趕緊把門打開。

  南華傾和拂雲見狀,也跟了出去,抬眼一望,一只黑鷹正在西苑的半空盤旋,只聽得浣古哨音一響,便俯沖而下,氣勢凌厲地撲騰著雙翅,眼看就要撞上地面,卻一個翻身,堪堪停在了浣古的頭頂懸空位置。

  這是黑鷹乃暗衛之間傳送消息的“信使”,只認哨音不認人,飛行速度極快,比其普通的信鴿不知厲害多少倍。

  看到彪悍威武的黑鷹落在自己面前,浣古毫無半分懼色,伸手就從它爪子上綁著的一個竹管中取出一張裹好的信紙,然後又吹響哨音,目送黑鷹振翅一飛,變成黑點消失在了天際。

  “請主人過目。”

  浣古沒有展開信紙,而是轉身交給了南華傾。

  “你看吧,看了轉述給本候聽就行了。”

  南華傾慢步走到湖邊,背對浣古,表現的十分隨意,仿佛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但浣古卻知道南華傾的心思,手捧著信紙:“事關莫家老爺的生死,還請主人親自過目才好。”

  “誒,你不看,我來看。”

  拂雲卻急躁些,見南華傾不願看信,浣古又呆板不懂變通,他干脆主動“請纓”,直接拿了卷得小小的信紙在手,然後半點沒耽誤,就直接展開了。

  誰知這一看,拂雲就直接傻了眼,側眼望向浣古,嘴巴張的大大的,半晌沒說出個字來。

  浣古卻不理他,對著南華傾的背影努努嘴,示意拂雲自己看著辦。

  拂雲在焦頭爛額之際,南華傾終於等得不耐煩了,扭過頭來,冷冰冰的眼神一掃,把拂雲當場就給“凍”得不能動憚了。

  低頭,看著白紙黑字,只寫著“肉票已死”,便再無其他,拂雲再傻,也清楚這莫致遠的生死對於南華傾來說的重要性,他哪敢成為這壞消息的通傳者,只哆嗦了一下,咬咬牙,雙膝一跪,將信紙捧在手心:“還是請主人親自過目吧。”

  “一個二個都是軟腳蝦。”

  南華傾慍色隱現,只得耐著性子走過去,伸手一掃,便將信紙取了在手。

  一眼看過去,頃刻間南華傾的臉色就已經陰郁一片:“把阿怒叫來,本侯要親自過問此事。”

  阿怒是南家暗衛的副首領,也是長居於京城負責暗衛事宜的主將,表面上,他只是一個馬夫而已,所以若非絕對要緊的事情,他是不能與景寧候有來往的,怕暴露身份。

  沒想到南華傾竟要見阿怒,浣古不得不勸:“還請主人稍安勿躁,若是要與阿怒見面,還得另行約好時間地點,避過外頭的耳目。”

  被浣古這一提醒,南華傾才發覺自己竟然沒沉住氣,連南家暗衛最基本的規則都給忘了,臉色更是愈發暗了起來:“你安排吧,最多一個時辰,再長,本侯不會等。”

  說完,南華傾一拂袖,轉身而去,目光卻遠遠掠過湖面望向了對岸的清一齋,眉頭一沉,總覺得這一次,或許她會真正地遠離自己的生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7 PM

第五十九章 蒔花非花

  一個時辰後,南華傾身著暗青色的長袍,蓋了一件帶帽的玄色披風,由拂雲和浣古親自駕車,從景寧侯府偏院的一個側門而出。

  侯府上下皆不知情,僅有管家陳柏曉得南華傾出府了,但出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卻還是一概不清。

  馬車從侯府出來便轉到後街,東繞西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足足繞了有小半個時辰,然後才悄然駛入了一條花街柳巷之內。

  此處是京城有名的煙花之地,街道寬闊,兩旁的青樓更是修建地十分氣派,內裡裝飾也精致奢靡,許多達官貴人和富貴商賈都喜歡流連此地。

  只是這裡雖然熱鬧,卻僅限於入夜之後。

  屆時,粉燈掌起,靡靡暗夜之中充斥著香甜膩人的脂粉味道,又有嬌俏的笑聲蕩漾而出,但凡男子經過此處,都會被勾去去魂魄,只想一擲千金,求買一醉。

  此時乃上午時分,各大青樓都還沒開門,姑娘們更是陪著恩客呼呼大睡著,整條街都清冷地出奇,只有南華傾所乘坐的馬車□轆發出“匡匡”的響聲。

  浣古駕車,來到一家名為“蒔花館”的前門停下,望了望左右,見一個身著鮮亮,龜公模樣的年輕男子斜倚在大門邊,便嚷道:“我家公子昨兒個落了一袋子金元寶在柳色青姑娘的閨房裡頭,特來取回,還不快開門迎客!”

  那龜公本來一臉猥瑣不堪的模樣,一聽“柳色青”三個字,濁目中突然精光一閃,然後立馬又恢復了先前的懶散,流裡流氣地道:“柳姑娘可是咱蒔花館的頭牌,怎會摸魚客官的銀子呢?去去去,要找落在本館的東西,去側門那邊的雜物房,自個兒找去吧。”

  浣古聽了,嘴上嘟囔著“這蒔花館再也不來了”“晚上認識銀子。白天卻不認識主子”之類的,手上卻一勒馬韁,按照那龜公所指,將馬車駕到了側面一個不起眼的門邊。

  幾乎是同時,這側門一開,南華傾便埋頭從車廂的位置跳下來,徑直閃身而去,就剩了拂雲和浣古在門邊守著,神色中帶著一絲獵犬般的警惕和敏銳。

  ......

  但凡青樓,一、二等的。名字皆以“院”、“館”、“閣”為主。三、四等的多以“室”、“班”、“樓”、“店”、以及“下處”來命名。所但從蒔花館的名字來看,就能體此次的清雅精致。

  走入門內,南華傾抬眼,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威武大漢正立在面前。看到自己出現,神色震驚了片刻卻很快恢復正常,直接兩步迎上來,雙膝一跪:“屬下阿怒,拜見主人!”

  “進去說話吧。”

  南華傾只隨口說了這句話,這阿怒就已經立刻站起來,半鞠著身子,表情極為順從地上前拉開院內唯一一間瓦屋的門。

  踏步而進,南華傾掃了一眼為自己斟茶倒水的阿怒。記憶中,上次見他還是三年多以前,自己那時險些毒發身亡,卻又遇上一件要緊的事兒,不得已才出了府與阿怒在此處相見。那時的阿怒也這樣謙卑而恭敬。沒有絲毫看不起他這個少年主人的感覺。

  時過境遷,在南華傾看來,這阿怒幾乎沒怎麼變,仍舊對南家家主忠心不二,見了他也十分恭敬,一如當初。

  可現在的南華傾已非十三歲的少年,經歷了被未婚妻背叛,和五年余毒不清的身體煎熬,他看清了許多事,也能分辨出一個人的恭敬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不過仔細打量著阿怒,南華傾卻有些遲疑了。

  因為他根本看不出阿怒的喜怒,但直覺卻告訴自己,阿怒此人,應該可以相信。

  雙手奉茶,阿怒知道南華傾在打量自己,也知道身為南家的家主,對於南家暗衛有著絕對的生殺大權,哪怕自己乃一人之下的副首領,也只是一個南家的奴僕罷了。

  雖然眼底閃過一抹悲涼,但阿怒的忠誠卻是與生俱來深入骨髓的,所以仍由南華傾打量,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只默默地將茶水高舉,哪怕他已經舉了有接近一炷香的時間,忍住手臂傳來的酸痛,還是一樣紋絲不動。

  因為南家暗衛的第一條死規就是:主人不問話,暗衛不得主動開口。

  覺得考驗地差不多了,南華傾終於抬手,將已經溫了的茶盞接過來,然後隨意抿了一口,冷冷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是暗衛去晚了,還是你們驚動了鬧事的礦工,反而害了莫致遠的性命。”

  “回稟主人,我們的確去晚了。”

  聽得南華傾詢問,阿怒不由得松了口氣,趕忙道:“暗衛趕到礦區之時,莫致遠已經被撕票,但暗衛卻獲知了一個消息,亦是關於這一次挾持的。”

  “說。”

  南華傾沒什麼太大的耐性,皺了皺眉,冰寒的眸子緊盯著阿怒,示意他不要停下來,一口氣說完。

  阿怒會意,便不再停頓,緊接著道:“鬧事的礦工早有撕票的意圖,若是屬下等早一天接到任務,也不至於吃一個啞巴虧。不過,派去執行任務的暗衛卻打聽到,鬧事礦工是准備半途截了莫家運送的贖銀,然後逃亡西北大漠。所以,暗衛兵分兩路,一路去追擊贖銀下落,一並解決那幾個鬧事殺人者,另一路,則護送著莫致遠的屍身,正在往京城趕。”

  “那幾個礦工如此大膽,難道,背後就沒有個主事謀劃之人麼?”

  南華傾一邊聽,一邊仔細思考,一下子就道出了這件事最蹊蹺的地方:“礦工是賣苦力的,每日除了挖礦就是挖礦,要是以這些人的腦子能把所有的事情計算地恰到好處,那笨豬也能上樹了。”

  阿怒沒想到南華傾能夠一言點透此事的關鍵,心下倒有幾分佩服,順著便道:“能夠運籌帷幄,謀劃這件事情的人,必然不會是在遠隔千裡的蜀中,定然是莫家礦業在京城的人,而且,一定是莫致遠身邊信得過的人。不然,從礦工鬧事,到莫致遠動身前往平息動亂,再到莫家剛好可以拿出十萬兩現銀,再到何時該殺了莫致遠,何時改棄屍而去直取押運在半路的贖銀,到最後進入西北大漠的接應,看似毫無章法,實則一環扣著一環,中間哪怕稍有偏差,都可能走漏風聲,以至於撕了票卻拿不到半文錢。”

  “所以,此人是誰,可有了眉目?”

  南華傾從阿怒的敘述中,亦感到了此事的詭異,眉頭一沉。

  莫瑾言早在半年前就被南婉容選中,兩家納聘下定,已是街知巷聞的大事兒,蜀中雖然遠離京城,卻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兒。更別說京城了,莫家一旦和景寧候有了姻親關系,那連傻子都知道,只要動了莫家,就等於得罪了南家。

  既然如此,還有人敢算計莫志遠,算計莫家的家財,這樣的膽子,可不是普通礦工敢擁有的。

  是沈家?

  還是其他南家曾經得罪過的人,想要借由打擊莫家,敲山震虎麼?

  越想,南華傾的臉色就越是陰郁,雙眸猶如被萬年寒冰所覆蓋,看的阿怒心頭一跳。

  不曾想這位主人臥病五年,都是將死之人了,卻一夕之間就好了,比之原來他所了解的那個少主人,更為內斂深沉,鋒芒不露,卻也更為讓人害怕了。

  “京城的關系要復雜許多,盤根錯節,但大體上,安暗衛這邊是有名單的。挨著挨著查下去,總會找到幕後黑手。而且鬧事礦工那邊,只要人抓住,一嚴刑逼供,必然可以套出些線索的。還請主人寬容幾日!”

  阿怒說著,又再次雙膝跪地,語氣懇請。

  從座位上起身,南華傾低首掃過伏地不起的阿怒:“三日吧,初四的時候,若沒有一個名字,你便提頭來見本候。”

  冷冷撂下這一句話之後,南華傾便徑直而去,絲毫沒有再給阿怒說話的機會。

  ......

  回到西苑,南華傾臉色仍舊陰沉的嚇人,仿佛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朝露湖,波瀾不定,暗潮湧動,只等一道閃電劈開烏雲,便可迎接傾盆大雨,而無懼狂風。

  拂雲和浣古不敢過問,只得寸步不離地守在書房門口。

  南華傾獨在書房,沉默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終於開口喚道:“你們進來吧。”

  拂雲和浣古立刻推門而入,雙雙埋頭立在了南華傾面前。

  “莫志遠已死的消息,本候暫時不想告訴夫人,所以,你們千萬不要多嘴。”

  南華傾一邊說,一邊來到窗前,推窗遠望,並沒有看向屋中的另外兩人,像是在自言自語:“暗衛已經護送莫志遠的屍身趕往京城,在這之前,本候必須找到答案,才好向莫家交差,向莫瑾言交代。”

  聽得南華傾如此說,拂雲和浣古都突然間明白了,原來,不知在什麼時候,莫瑾言的地位已經重要到了這樣的地步,竟能讓從不曾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的南華傾猶豫了,連莫志遠已死的消息都選擇了暫時隱瞞,只為替莫瑾言求一個明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8 PM

第六十章 驚聞噩耗

  正月初二,莫瑾言從除夕夜扭傷腳踝,到現在已經養了兩天,雖然疼痛已經緩解,卻還是不得隨意走動,整日除了躺在床上看書,就是靠著綠蘿扶到貴妃椅側躺著看書,要麼就是裹著厚棉披風到外面的涼亭上看書,而且翻來覆去,也只是一本《香乘》而已。

  這《香乘》乃是前朝古籍,紙張經過幾百年的歲月,已經變得稀薄而透明,上面的墨跡也由濃轉淡,漸漸失去了原本的鮮活。

  瑾言愛惜此書,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給弄破,卻又沒辦法湊到書案邊抄寫,只能動作輕緩些,猶如捧了一件珍寶在手把玩。

  這讓一旁伺候的許婆子和綠蘿都有些困惑,不知道一本泛黃的舊書有什麼好看,她們倆就算不識幾個字,亦能看得出來上頭的圖樣,盡是些花花草草和一些類似藥方的文字排列,既不是小說話本,也不是野史逸趣,可見枯燥。

  重拾了前一世愛好,莫瑾言卻把看似無趣的《香乘》讀的津津有味,甚至想要在後山直接辟一處可以種植香花香草的園圃,然後親自種植,收獲材料,制作香料,同時也好打發漫長的清修時間。

  ......

  到了正月初三的下午,沈畫提了醫箱而來。

  算起來從除夕到現在已經三天了,莫瑾言右腳踝的扭傷處也該換藥和重新包扎,沈畫沒有提前告知,所以當他一身青袍,神色如常的出現在清一齋院門口時,正在灑掃落葉的許婆子十分驚訝。

  “沈太醫,您怎麼來了?”

  許婆子看著沈畫,倒有幾分熟悉,畢竟沈畫住在清嵐齋足有五年,和清一齋離得不算遠,偶爾也會在湖邊遇見。

  提了提醫箱,沈畫答道:“夫人的腳傷該換藥了。還請婆婆通報一聲。”

  “是沈太醫麼?”

  不等許婆子通傳,正在涼亭上看書的莫瑾言聽見院門外的動靜,便朗聲道:“您請進來吧。”

  沈畫向許婆子欠了欠身,直接踏步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涼亭上看書的莫瑾言。

  涼亭建於高處,有三階青石次第而上,兩旁松竹茂盛,遮去了寒涼的山風,只留一片蔥翠。

  斜倚在涼亭的美人靠邊,因為腳傷無法更衣。她身上披了件厚厚的夾棉袍子擋風。素淨的月白顏色。有絲絲淡綠的抽芽花紋,令她整個人像是被裹在一個大大的繭裡,只露出一張不施粉黛卻猶若傅粉的玉顏,卻更顯肌膚勝雪。唇若點朱。

  看到自己來了,她也不意外,反而展顏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水眸中亦有點點星光綻放,折射出這冬日裡難得一見的陽光,仿佛可以直暖透心。

  “這《香乘》已經贈予夫人,您大可慢慢翻看,無需著急的。”

  沈畫禁不住也露出了一抹難得的柔軟表情,踏步上前。青色衣袍微微揚起,然後將醫箱放在了石桌上。

  收起翻開的書頁,瑾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然後才擺擺手:“這本古籍珍貴無比,我怎能占為己有。只是這幾日腳傷未愈。不太方便,等我好了,就抄寫下來,將原物奉還。”

  “是否珍貴,要看在誰的手裡。您視若珍寶,那就表示此書找到了真正愛護它的主人,您若還給在下,就等於‘明珠蒙塵’了。”

  沈畫沒有立刻提出換藥的事兒,只是走到涼亭邊上,目光遠眺,見腳下的朝露湖波光粼粼,猶如一塊巨大的深邃寶石,顏色極美,頓覺心中舒朗無比。再往遠處看去,西苑的情形也映入了眼簾。

  “夫人,難道您不會覺得困擾麼?”

  突然間說出這句話,連沈畫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背對莫瑾言的身子僵了僵。

  瑾言也同時一愣,反應過來之後才明白沈畫是在問當她幽居此地面對西苑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

  因為自己和南華傾之間的糾葛,沈畫是最明白的一個人。

  可沈畫不像是那種多管閒事之人,他這樣問,令得莫瑾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時間粉唇微張,卻沒有一個字說出口,讓她覺得有些尷尬。

  “對不起,在下無異打探夫人的心思。”

  沈畫很快恢復如常,回過頭來,有些抱歉地對莫瑾言行了一禮:“還請夫人進屋吧,在下要為夫人重新上藥包扎,這裡風大,不太方便。”

  “綠蘿,扶我進屋。”

  瑾言趕緊喊了一聲,算是結束先前的談話。

  正在幫許婆子燒水泡茶的綠蘿趕緊放下手裡的事兒,匆匆跑過來。

  因是第一次見沈畫,綠蘿向他施了一禮,抬眼間見此人容貌出挑至極,面若冠玉,而且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御醫了,整個人猶如星輝一般耀眼,看得自己兩腮緋紅,便趕緊埋著,頭上前去攙扶了莫瑾言進了屋子。

  “這位姑娘,請留步。”

  等進了屋,沈畫將醫箱打開,看到綠蘿扶了莫瑾言躺在貴妃榻上,便叫住了她,語氣十分客氣地道:“勞煩你打一盆熱水,然後再拿一塊干淨的巾布,等會兒我為夫人換藥之前,還請你幫夫人清理一下傷口。”

  這還是綠蘿第一次被人喚作“姑娘”,本來沈畫就生的十分俊美,加上聲音溫厚,惹得她好不容易消去緋紅的臉頰又一下子燒燙了起來,這次更誇張,簡直從耳根紅到了脖子,而且窘態畢現,幾乎把頭都埋到胸口了。

  瑾言哪能看不出來綠蘿的心思,知道她肯定是在沈畫面前有些害羞了,只好替她解圍:“你去讓許婆婆打水過來給我清洗傷口,自個兒就留在小廚房吧,泡一壺熱茶,再備些點心送過來。”

  綠蘿領了吩咐,就趕緊“逃”似得離開了屋子,弄得沈畫也有些納悶,皺皺眉,鬧不明白這小婢為何那麼怕自己,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不一會兒,許婆子打了水進屋。見沈畫白布蒙眼,正在為莫瑾言拆夾板,倒覺得這個御醫懂規矩,知道非禮勿視的原則,便上前放下水盆,語氣恭敬地問:“沈太醫,什麼時候需要老婆子,您說一聲就是。”

  “嗯,我這就拆了夾板和綁帶,還請婆婆過來為夫人把上一次塗抹的藥膏都擦拭干淨。”

  沈畫說著。將手邊本來就准備好的一個藥瓶拿起來揚了揚。感覺到許婆子伸手接了。又繼續囑咐:“等下您為夫人上藥時,須得以右手無名指的指腹取黃豆大小的藥膏,塗在紅腫的腳踝處。在塗抹之前,一定要溫熱手指。不要涼到了夫人。”

  說完,沈畫就起身退開了,然後轉過去背對莫瑾言,取下了蒙眼的白布,開始為莫瑾言開方子:“夫人,您恢復的不錯,在下為您開一個活血化瘀的方子,每日三次,一共三副藥。外塗加上內服,應該過幾日就能下地了。”

  “多謝沈太醫了。”

  瑾言見他埋頭開方,道了聲謝,收回目光,看到自己露出的腳踝果然沒那麼紅腫了。許婆子清洗的時候,也只是輕微的有些刺痛,終於松了口氣。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自己沒有骨折,卻傷了筋,瑾言害怕得躺個十天半月才能下床呢,沒想到沈畫說過幾日就能下地,這讓她心情一下大好:“沈太醫醫術了得,所以我才要厚著臉皮向您討教醫術呢。”

  “夫人,您要學醫?”

  清洗完殘留的藥膏,許婆子正小心地為莫瑾言上藥,聽她這樣一說,有些驚訝:“您學醫做什麼?大夫不都是男子麼?”

  “不能醫人,若能自醫,也是好的嘛。”瑾言沒有否認,雖然身為景寧侯府的夫人,拜太醫學醫有些驚世駭俗,但她現在避世幽居,潛心清修禮佛,學學醫術藥理倒也不是太過離奇的事兒。

  背對兩人,沈畫沒有表態,但臉上卻浮起一抹有些無奈的苦笑來,對於莫瑾言的堅持不懈,他還真有幾分佩服。

  不過莫瑾言的身份,還有她和南華傾的瓜葛,種種復雜,令得沈畫不願被卷入其中,只要自己不理,她再怎麼想要拜師求學,也只是一廂情願罷了,做不得數。

  “主子!”

  “主子!”

  卻是這個當口,一陣有些淒厲含著淚意的呼喊聲從院門外響起,然後很快,這聲音就已經進了,竟是玉簪回來了。

  一身素縞,額系白條,加上臉色煞白,雙目紅腫,玉簪這副模樣甫一出現在屋中,不但沈畫一下子就明白了,許婆子也心一驚,回頭就往莫瑾言臉上看去。

  柳眉微微蹙起,似乎不太明白,瑾言張了張口,卻又一下緊緊的抿住,雙目映出玉簪一身麻黃孝衣,猛地,兩串淚珠就從眼眶滿溢而出。

  “主子,莫老爺他......”

  嚶嚶的哭聲中夾雜著幾絲沙啞,可見玉簪在莫家那邊已經哭過好幾回了,如今向莫瑾言通穿噩耗,她卻還是沒忍住,淚水“吧嗒”地落在地面:“老爺他被鬧事的礦工給......給......”

  突然抬手,讓玉簪住口,瑾言僵硬的臉上已然毫無人色:“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連著重復了兩遍“不要再說了”,莫瑾言的眼眸漸漸失去了光彩,然後向上一翻,竟直接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8 PM

第六十一章 瞬息萬變

  就在玉簪穿著一身孝服從莫家飛奔而出的同時,南華傾就已經收到了暗衛送過來的消息。

  之前南華傾有所部署,在沒有查清楚莫致遠的死因之前,囑咐暗衛封鎖消息,以免讓莫家提前知曉。

  南華傾這樣做,為的,也是不讓莫瑾言從莫家那邊得到噩耗。

  今日一早,莫府就取下了過年才掛上的紅燈籠,換上白紗素罩,又從綢緞莊拉了一車的白綢和素麻布,再然後,靈堂已經設好,香燭已經點燃,哭聲也隱約從牆內傳出來,負責監視莫府的暗衛察覺到不妥,便立刻前往了暗中設在蒔花館的驛站送信。

  不消一刻鍾,消息就遞到了南華傾的手上。

  沒有安排暗衛阻止玉簪從莫府出來給莫瑾言傳遞噩耗,因為幾乎也是同一時間,阿怒的傳信黑鷹也來到了西苑的上空。

  時間還沒到初四,阿怒竟然就讓黑鷹傳信,南華傾覺得十分蹊蹺,讓浣古取了信紙,一看,上面果然寫著“莫府已知,有人洩密,姨娘有詐”十二個字。

  看來,的的確確是有人在借由莫家來試探南家的底線。

  表面上,莫致遠是因為礦工鬧事而死,事情的起因也只是為了求財。

  但整件事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那樣簡單,而莫致遠,只是一個被犧牲掉的棋子罷了。

  回到書房,南華傾臉色十分陰沉,將信紙攥在掌心,看向拂雲和浣古:“你們兩個,立刻去幫阿怒一起追查,若不找出幕後黑手,就不要再來見本候。”

  “若是真有人背後搗鬼,屬下覺得,只是在京城尋找線索,恐怕還不夠。”浣古仔細分析了一下,看向南華傾:“主人。不如讓屬下親自去一趟蜀中。那些殺人鬧事的礦工雖然跑了,但他們總有家人或者親友留在那邊,屬下可以扮作礦工,去打聽情況,或許,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拂雲也臉色嚴肅地上前來:“那屬下就留在京城,協助阿怒,然後隨時向主人匯報進展。只是時間上......”

  南華傾想了想,也知道事情如果不是表面那樣,明天恐怕很難得到答案。只得忍住心頭的慍怒:“浣古。你快馬加鞭。從蜀中一來一回需要三天半的時間,本候再給你兩天時間調查情況。這樣,最遲初九,你和阿怒必須找出答案。否則......”

  “屬下若是不能查出誰在背後搗鬼,就提頭來見主人!”

  浣古意志堅決,向著南華傾拱手之後,便沒有再停留,轉身出了書房。拂雲也向南華傾行了一禮,然後轉身跟了出去。

  屋中只剩南華傾一人,他再次抬眼,目光從半開的窗戶間隙望向了湖對岸的清一齋。

  松竹茂密的後山上,陣陣風過。帶起一陣林海波濤,卻很快又恢復了幽靜。

  玉簪應該已經把消息遞過去了吧?

  略有猶豫,最後還是歎了口氣,伸手扯了一件墨色繡蘭草紋樣的大髦披在身上,南華傾走出了書房。踏上朝露湖上的棧道,然後徑直往後山而去。

  ......

  頭痛欲裂,渾身乏力,當莫瑾言終於漸漸恢復知覺後,感到一只有些冰涼的手覆在了自己的額頭,然後,便聽到了周圍有人在說話。

  “她真的沒事兒?”

  這聲音略顯慵懶,卻透著一股冷意,猶如自己額上的手,柔軟,卻讓她覺得很冷。

  “夫人氣血有些虛虧,也是年輕女子容易惹上的麻煩。但只要調理得當,好生休養,最多半年就能無虞。”

  另一個聲音正在解釋,語氣平淡,但又難掩一抹擔憂,輕歎一聲,仿佛能愁斷長魂,惹人心酸。

  “她這麼小的年紀,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毛病?”

  第一個聲音再次響起,不怒自威,且暗含了一絲質疑。

  “夫人嫁過來之前,剛剛初潮,女子葵水初至,本該好生將養,可她進入侯府以來,雖不至於操勞,卻整日憂思,令得陽氣不穩,再加上乍聞噩耗,一時堵了心竅,才會暈過去。”

  第二個聲音卻極為耐心地解釋著,有種波瀾不驚的平穩。

  “怎麼還不醒?”

  第一個聲音有些不耐煩了,莫瑾言也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更看清楚了到底是誰和誰在說話。

  “侯爺?”

  這算是驚醒了吧......

  從嗓子裡憋出一句略帶驚訝和恐慌的喊還不算,莫瑾言下意識地拂開了還擱在自己額頭的手掌,卻看到南華傾猛地沉下眉,一雙冰冷的眸子射出道道精光,仿佛有絲絲寒氣從他身體裡散發出來,讓身邊的人會不知不覺地被凍傷。

  “你醒了。”

  南華傾收回手,也收回了落在莫瑾言蒼白玉顏上的目光,轉而看向沈畫,語氣仍舊如刀刻般生硬:“你來看看她怎麼樣了。”

  沈畫見莫瑾言醒了,也放心了些,上前一步,正要替她摸脈,卻看到南華傾一動不動,只好道:“侯爺您讓讓在下。”

  皺眉撇了一眼沈畫,南華傾才往床位的方向挪了挪,但仍舊一副霸氣無比的樣子,端坐在莫瑾言的床沿上,仿佛守著自己的什麼珍寶財物。

  “夫人,您這兩天......”

  鋪了一張白絹在莫瑾言的手上以隔著把脈,沈畫本想問莫瑾言是不是到了經期,可看到南華傾沒有回避,再看莫瑾言清澈懵懂的眼神,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只道:“這樣吧,每月的初三,還請夫人允許在下來為您診脈,然後連服六日的湯藥,以調理您氣血不和之症。”

  “多謝沈太醫。”

  瑾言是真的覺得感激,目光中也閃出點點晶瑩的微芒,沖沈畫一笑。

  只是這莫瑾言看似無邪的笑容,落在了南華傾的眼裡,只覺得十分刺目,別過頭,卻不小心看到了她半露在錦被外的玉足。

  足尖如蓮瓣似得,粉嫩的指甲修剪地干淨整潔,而讓南華傾不解的是,她足上的肌膚甚至比臉上和手上還要白皙透亮,那種柔滑的感覺,即便只是目光接觸,也會覺得絲柔如甘泉流淌。

  “啊——”

  突然感到腳下一陣涼風鑽入,瑾言下意識地驚叫了一聲,卻是看到南華傾一把掀開了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沈畫也才記起,先前莫瑾言突然暈倒,許婆子正在為她的右腳上藥,後來丫鬟將她扶到床榻睡好,匆匆蓋了被子,卻被南華傾突然闖入,喝退了下人。

  南華傾質問莫瑾言怎麼會暈倒,自己解釋了半晌,後來倒忘記了莫瑾言的腳上還沒重新包扎。

  “侯爺,您這是干什麼!”

  瑾言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伸手扯住錦被,腳一縮,想要蓋住露在人前的玉足。但卻不敵南華傾動作快,直接一把捏住了未著布襪的右腳,扯到眼前一看。

  南華傾見她雪白的玉足上,一團烏青從腳踝處蔓延開來,擴散到腳背,一青一白,又有淡淡的黃色藥膏覆蓋,眉頭一沉:“你怎麼傷得這樣嚴重,腳都腫成饅頭了。”

  想要把右腳從南華傾的鉗制下收回來,無奈力氣太小,而且一掙脫就使得扭傷處陣陣刺痛,瑾言幾乎眼淚都要下來了,只得看向一旁的沈畫。

  沈畫見南華傾如此粗暴無禮,也皺著眉,不敢看莫瑾言的玉足,只伸手一把拍在南華傾的肩頭:“侯爺,夫人的腳傷雖不算嚴重,但腳踝筋骨撕裂,必須上夾板好生靜養,您放開她吧。”

  看到南華傾還不想放手,瑾言心底一股無名之火“嗖”地就竄上來了,想起暈倒前玉簪一身孝服撲在自己面前哭,告訴自己,父親已經死了,那種錐心之痛,讓她暈過去之後再醒來都感到呼吸困難。所以當南華傾突然出現在面前時,瑾言一驚之下,心中的怨氣也隨之升起:“侯爺有時間,怎麼不去管管南家的暗衛,說好了要幫妾身救父......結果呢......”

  “我......”

  南華傾看著她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湧出來,知道她不是因為腳疼才哭,是因為蘇醒過來,終於記憶逐漸清晰,想起了父親的死訊,這才宣洩而出。

  “對不起。”

  片刻之後,南華傾終於放開了莫瑾言的腳,開口,竟道歉起來:“令尊被害一事,並非表面上鬧事礦工所為。經暗衛調查,應該是有人想要針對南家,卻選擇了向莫家下手,好以此試探南家的反應。所以,當令尊被綁架之後,就注定了會被滅口。另外,莫家運送前往蜀中的十萬現銀,也在中途被劫,由鬧事的礦工運往了西北大漠。”

  “南華傾!不要再說了!”

  沈畫見莫瑾言呆呆地望著南華傾,毫無表情,眼裡卻一陣陣止不住地淚如泉湧,心下不忍,想要阻止南華傾繼續“折磨”她。

  “讓他說。”

  莫瑾言卻讓沈畫不要阻止,說著,一閉眼,狠狠地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再一次睜開眼,瑾言的眼底已毫無神采,只有無限的恨意流露:“南華傾,你告訴我,是誰,我要知道,是誰在幕後主使,是誰讓莫家家破人亡,是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9 PM

第六十二章 死灰復燃

  莫瑾言有著一副輕軟如甘泉,清脆如碎玉般的好嗓子,這是所有認識她的人對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一旦她開口,或柔軟,或平逸的聲音發出,似銀鈴輕搖,又似黃鶯出谷,卻絕不會過分嬌媚或者甜糯,有種令人心神恬靜,心曠神怡的感覺。

  但就是這樣一把好嗓子,如今卻幾乎從牙縫中逼出了“是誰”這兩個字,聽在南華傾和沈畫的耳朵裡,既覺得違和,又有種難以磨滅的深刻和心痛。

  沈畫面露不忍,難以想象此刻莫瑾言的內心經歷著怎樣的煎熬,遂轉向南華傾,希望他可以給莫瑾言一個答案,一個交代。

  “暫時,還查不到。”

  南華傾卻歎了一口氣,給出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可眼看著莫瑾言失望地神情驟然流露,他立刻又道:“但明天,本候會給你一個名字。這個名字,這個人,是來自莫家的,而且,他和幕後主使肯定有著必然的聯系。”

  瑾言心中的悲苦已經猶如盛滿涼水的杯盞,再難承受哪怕多一分,卻沒想,南華傾卻告訴她,幕後主使竟和莫家的人有關。

  目色戚戚地望著南華傾,瑾言冷笑了一下:“侯爺什麼意思?”

  被莫瑾言悲涼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南華傾別過眼:“令尊的遺體還未運抵京城,又有沒有找到主使之人,所以本候曾下令封鎖消息。卻沒想到,有人提前報信,讓莫家知道了令尊被害的事實。很顯然,這個報信人也是一枚棋子,為的,是要擾亂暗衛在這件事上的部署。只要找到了這個人,再順籐摸瓜,就一定能揪出幕後那只黑手。”

  “夫人,您放心吧,南家暗衛遍布大邑。兩百多年的經營,絕非是一紙空談。”沈畫見狀,知道南華傾也是盡力了,遂上前幫忙勸解:“只要侯爺答應了揪出幕後主使,就一定不會食言。”

  “放心?”

  兩行清淚滑落頸間,瑾言深吸了一口,看向沈畫:“我不笨,卻能看得出來,父親之死,僅僅只是一件針對南家策劃出來的前奏罷了。背後。肯定有更大的陰謀。沈太醫您也說了。南家暗衛勢力龐大,一般人又怎會輕舉妄動?而且知道南家擁有暗衛的人......難道不是當朝皇上麼?除了他,還有誰能花費這些心思去試探南家?再不然,肯定也是勢力可以和南家抗衡的世家大族。哪有那麼容易?”

  聽到這兒,南華傾轉過臉,沒有再避開莫瑾言,反而神色突然變得深沉如碧波汪洋,眼底醞釀的情緒在暗暗湧動著:“就算是大邑之帝,敢與南家為敵,也一樣要付出代價,一樣要給南家一個交代......這下,你信我了吧。”

  從未有過的“你我”相稱自南華傾口中說出來。瑾言一怔,心下,卻莫名地對他產生了信任。

  南華傾或許無情,卻並非無義,他承擔著南家兩百多年的責任和榮耀。而非僅僅是為了給莫家,給自己一個公道。所以莫瑾言知道,他這麼斬釘截鐵,卻也不是對自己,而是對他本人罷了。

  想到此,信任猶在,卻沒有任何的感動,瑾言語氣有些苦澀:“那妾身就等著侯爺的答案吧。”

  “你......”

  看得出莫瑾言神情中流露出對自己的信賴,南華傾不覺有種松口氣的感覺,嘴唇動了動:“令尊的事,本候沒能幫到你。你還是搬回內院的正房吧,之前的約定,也不需要遵從了。”

  雖然很快恢復到了“本候”的自稱,但沒想到南華傾竟然會有這樣的提議,瑾言聽在耳裡,卻覺得有些諷刺。

  搖搖頭,她早已打定了注意,只淡淡地道:“妾身喪父,須得守孝三年。此處清淨勿擾,管家之前又幫忙布置了佛堂,妾身正好在此為亡父誦經超度,就不用搬來搬去了。”

  看著莫瑾言曾經鮮活的一雙眸子此刻光彩漸漸退去,只剩古井般毫無波瀾的沉寂,南華傾總覺得這是自己的錯,眉頭微皺,看向了沈畫。

  沈畫知道南華傾是想讓自己幫忙勸莫瑾言,可他倒覺得,遠離塵囂清居一段時間,或許對她更好,就對著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勸了。

  “也罷,但你不用幽閉於此,可在府中隨意走動,也可出去府外散心,或者回莫家住一段時間陪陪莫夫人亦可。”南華傾不是涼薄之人,既然莫瑾言情願留在後山避世而居,那他也只能這樣說了。

  “沈太醫,勞煩您為我重新包扎一下腳傷,我要回一趟莫家,為亡父守靈。”瑾言說著,又看向了南華傾:“還請侯爺同意,妾身才好盡快啟程趕回莫家。”

  莫瑾言之所以要求得南華傾的同意,是因為她已經嫁入了南家,按理,外嫁的女兒是不能回娘家去守靈的,那樣會很不吉利。就算守靈,也只能給夫家的長輩守,絕沒有給娘家父母守靈的道理。最多,可以允許媳婦在手臂上系一條黑紗,或者腰間系一條白布而已,以盡孝道。

  但南家並無長輩,即便這個要求有些無理,莫瑾言也想要試試。而且父親的死,或多或少也是因為南家的緣故,瑾言只希望南華傾可以松口。

  南華傾自然知道她這個要求有些不合禮數,而且他也沒有打算讓莫瑾言離開景寧侯府。

  一來是為了她的安全,二來,看著她這幅身板瘦弱的嬌小樣子,哪裡能捱得過整整七天的守靈哭靈,所以南華傾心一橫,搖頭道:“這件事,本候不能答應你。本候只能讓你在清一齋此處為令尊開設小靈堂,算是盡孝。”

  沒想到南華傾竟然冷情至此,莫瑾言知道自己沒有能夠站住腳的理由,只呆愣地看著他,半晌才垂目,語氣中有著道不盡的漠然:“多謝侯爺......妾身明白了。”

  沈畫看到兩人之間的氣氛又降到了冰點,無可奈何,他只得充當調解人,提著醫箱上前來:“在下為夫人上藥吧,無論如何,都得把傷養好再說。”

  “勞煩沈太醫了。”對於沈畫,莫瑾言是心存感激的,見他來了,便緩緩點頭,卻連看都不看南華傾一眼,只道:“侯爺請回吧,妾身這裡不方便接待,也不送了。”

  被莫瑾言下“逐客令”,南華傾覺得有些沒面子,而且他看到沈畫雖然取了布條遮住眼睛,卻用手去觸碰莫瑾言的玉足,心頭更是一陣陣地發梗。

  “沈畫,你讓開。”

  想也沒想,南華傾竟脫口而出:“上藥包扎固定夾板,這些本候都會,你把夾板和布條給我就行了。”

  說著,他也沒有給沈畫反應或者拒絕的機會,直接走到了床沿邊,將他給擠開。

  沈畫白布蒙面,自然動作要慢些,被南華傾掀開的時候沒站穩,差些一個踉蹌,還好伸手一下扶住了旁邊的矮桌,這才沒有摔倒。

  莫瑾言卻沒那麼聽話,看到南華傾的手伸過來,她的右腳往後一縮:“侯爺您這是干什麼!”

  “本候為你包扎傷口。”

  南華傾有些不耐煩了,手臂伸長,然後又往莫瑾言躺著的位置靠近了幾分,讓她無處可躲:“男女授受不親,沈畫雖然是大夫,卻始終是個男子。你足部未著鞋襪,他給你上藥,豈不有違常倫?還是本候親自來吧,雖然麻煩一些,但也沒辦法。”

  這南華傾說得好像他幫了很大的忙似得,聽得莫瑾言氣不打一處來。

  但對方瘦歸瘦,卻人高手長,在床沿一坐,根本就像是一堵圍牆,而且沈畫也在屋中,瑾言看他已經取下了布條,臉色倒是平靜如常地自顧走到一旁,背對自己,非禮勿視,似乎並不在乎誰替自己包扎。

  沒人幫忙,那就自己來,瑾言看到南華傾已經拿了夾板在手,一把就奪了過來:“不敢勞煩侯爺親自動手,妾身自己來吧。”

  看到瑾言把夾板攥地緊緊地,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樣,那倔強的小臉上閃著別樣的光芒,南華傾竟笑了:“隨你,你若能自己包扎也行。”

  沈畫卻有些擔心:“夫人,您膝蓋上的傷可好了?”

  沈畫的言下之意,是莫瑾言因為膝蓋有傷,所以無法彎曲,自然手短夠不著腳踝,更別提自己包扎了。

  南華傾卻不知道莫瑾言身上除了這右腳的腳踝,竟還有傷,聽得眉頭一皺,順著她的腳就往上看去,卻發現裡衣蓋住了膝蓋的位置,干脆一伸手,強行把裡衣推了上去,露出白皙光滑的小腿和看起來並無大礙的膝蓋。

  瑾言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胸口起伏,更是因為生氣導致,她雙手死死抓住裙角往下覆蓋,只讓南華傾看了這短短一眼,就已經把整條腿遮得嚴嚴實實:“侯爺費心了,妾身受傷的是左邊。”

  眼看南華傾又要厚臉皮地想要查看另一側的膝蓋,瑾言咬牙,忍住剛才動作太大而扯得腳踝刺痛,一把將錦被給蓋在腿上,只一字一句,用著嚴肅無比地表情提醒南華傾:“侯爺請自重!”

  “自重什麼?”南華傾卻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表情坦蕩,動作自如,不但令莫瑾言十分無語,也讓沈畫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認識眼前的景寧侯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09 PM

第六十三章 層出不窮

  莫瑾言雖然再世為人,活的歲數比南華傾要大多了,但骨子裡卻只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子罷了,臉皮自然不可能太厚。

  現在南華傾以夫君姿態,別說為自己查看傷勢了,就算看光了她的身子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事實卻是,莫瑾言自嫁入侯府,就不曾與南華傾同房,雖然兩人名義上夫妻,卻不曾有夫妻之實,所以南華傾越界這讓她覺得既尷尬,又憤怒!

  可是這話該怎麼說,莫瑾言還真開不了口,只得死死拽住錦被,避免被南華傾用強。

  而南華傾這樣一鬧,屋中的氣氛也驟然有些微妙。

  “夫人,若是您膝蓋上的傷已經漸好,那自行上藥應該是沒問題的。”

  終於,屋裡的第三個人開了口。

  沈畫背對兩人,不用看,只聽,也知道南華傾在干什麼。感覺得到莫瑾言的無助,更了解南華傾的霸道,沈畫只覺得頭疼,沒辦法再旁觀者清。

  說話間,沈畫轉過身,然後兩步跨到床邊:“夫人您小心些,不要再次把弄傷了腳踝就行。實在覺得為難,可以讓下人幫忙。如此,在下和侯爺就不打擾夫人休息了。”

  肩膀被沈畫按住,南華傾本來還想再說什麼,可是看著莫瑾言一雙小手把錦被拽得緊緊的,雖然埋著頭沒有看向自己,但顫抖的身子,發白的嘴唇,緊繃的下巴......罷了罷了,大男子不與小女子一般見識,她愛怎麼怎麼吧!

  想到這兒,南華傾肩膀一抖,把沈畫的手給抖開,然後才起身來,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怪他多管閒事,才冷聲道:“走吧。”

  ......

  聽見屋門一聲悶響,南華傾終於離開。瑾言才整個人放松下來,往後一靠,長長地舒了口氣。

  緊接著,玉簪和綠蘿還有許婆子又進來了,看到瑾言終於蘇醒過來,三人終於放下心來。

  “玉簪,你回去陪我母親,過了頭七再回來吧。”

  瑾言看著玉簪一身粗麻孝服,頭纏白布,眼淚又忍不住下來:“我不能在父親靈前盡孝。只有拜托你了。”

  玉簪咬咬牙。走到床邊。神色悲苦地看著莫瑾言,伸手將她露在外面的小手握住:“在奴婢心裡,從小就把小姐當親妹子看,莫老爺也同樣是奴婢的親人。身為女兒。守靈該遵守的規矩,禁食、哭靈、磕頭謝客......種種奴婢都會替主子做足,做好,不讓主子遺憾。您只放心地在侯府養好身子,這才是對老爺最大的安慰。”

  被玉簪這樣一說,瑾言再難抑制心頭的悲傷,一把撲入她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前一世,莫瑾言知道自己要被當做沖喜娘子嫁人的時候。她沒哭;洞房花燭夜,獨自一人睜著眼睛守到天明,她也沒哭;嫁人不過半年,連夫君的面都沒有見到就守寡,她還是沒哭;甚至每日敲著木魚。誦著佛經,枯燥而無聊的日子整整過了十七年,她都沒哭。最後,在她快要病死的時候,莫瑾言還是沒有一滴淚掉下來,因為她認命,她從小接受的教養,就是認命。

  可這一次,她卻悲嚎大哭,似乎想要把所有積累在心中的情緒全都釋放出來,因為她知道,她不能夠再認命了。

  父親已經去了,瑾言沒辦法再改變什麼,但母親還在,庶弟德言還在,玉簪還在,莫家也還在......老天爺既然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就不能坐以待斃,她不但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她的親人,她所關心的人,她也要讓他們有機會活得更好。

  痛痛快快地哭這一場,讓自己把該宣洩的都宣洩出來,再次面對人生,面對命運的時候,那她就不能選擇逃避了。

  玉簪抱著莫瑾言嬌小的身軀,感到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哭聲也從一開始的嚎嚎大哭到現在的嚶嚶抽泣,沒有多說什麼,像是哄一個小孩子,只伸手輕輕撫著她的頭,拍著她的後背,借此讓她可以逐漸平復心情。

  一旁的許婆子和綠蘿見了,兩人都悲由心生,雖然莫致遠和她們離得很遠,根本不親近,可被莫瑾言的孝心所感,眼角也都不由得濕潤了。

  不能為莫瑾言做什麼,許婆子拉了綠蘿,帶著她默默地退下了,想著讓莫瑾言可以靜一下也是好的。

  ......

  卻說沈畫和南華傾齊齊從清一齋離開,兩人各有心思,都沒開口說話。

  南華傾在前,沈畫在後,走到後山腳下的時候,卻看到南懷谷一臉急匆匆的樣子“狂奔”而來。

  對,兩人都沒看錯,南懷谷的確是以狂奔的姿態沖過來的。因為他此時還穿著書院的常服,因為跑動太快,頭上的儒巾幾乎要散了,肩上的書袋也隨意往背上一扛,隨著跑動的幅度一下下地揚起又垂下,發出“砰砰”的聲響。

  而他本來一張嬌美堪比女子的臉,也因為奔跑太久而變得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張著嘴使勁兒呼吸,更顯得粗俗了幾分,和平日裡的斯文少年公子模樣完全毫不相干!

  “你見鬼了麼!”

  南華傾皺眉,看到南懷谷如此毛躁,直接往前一步,將他給攔住:“這裡是景寧侯府,不是什麼荒郊野外,你要做野人就走遠點兒,別讓人知道你也姓南就行了!”

  “侯爺,我......”

  南懷谷看到南華傾竟然從後山下來,後面還跟著沈畫,頓時一腳剎住了狂奔之勢。

  “懷古,你如此著急,莫非是知道了莫家老爺遇難一事?”

  沈畫卻有幾分了解,他知道南懷谷素來對莫瑾言這個嫂嫂很是在乎,莫家有喪,莫瑾言該有多悲傷,南懷谷絕不會置之不理,這才匆匆趕來問候吧。

  南華傾一聽,眉頭皺的更深了,伸手一把將矮了自己一個頭的南懷谷抓到身前,問道:“告訴本候,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今天一早莫家才匆匆擺上令堂,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鬧得全城皆知,連你們書院都接到了消息!”

  被南華傾這樣一說,沈畫也突然明白了過來,作為書院,相較於酒樓茶肆更為封閉單純,怎麼會同時也收到消息,實在有些古怪,也看向了南懷谷,想聽他怎麼說。

  南懷谷掙脫了一下,發現南華傾雖然才剛剛有所好轉,卻力氣比自己大多了,只得老實交代:“書院好幾個同窗家裡都是皇商,他們一來就說莫家老爺莫致遠在蜀中視察礦難時被鬧事礦工所殺,還說莫家籌集了十萬兩現銀,結果送到路上就被劫走了......”

  “行了,不用說了。”

  喝住南懷谷繼續囉嗦,南華傾追問道:“你告訴我,最先散出消息的是哪幾個同窗,名字寫給我,本候要徹查。”

  “查什麼?”

  終於被南華傾放開,南懷谷卻懵了:“侯爺你不去幫嫂嫂查哪幾個鬧事殺人劫財的礦工跑哪兒去了,卻要查我的同窗?怎麼回事兒?”

  滿腹的疑問,南懷谷又看向了沈畫,想知道他是否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沈畫也琢磨出了幾分端疑,示意南懷谷稍安勿躁,進而提醒南華傾道:“侯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帶著懷古,我們去西苑再議吧。”

  點點頭,南華傾也需要理一下思路,撇了還想往後山去的南懷谷一眼:“她是你的堂嫂,雖說也是家人,但男女有別,加上她又在清修,以後沒事兒,不許你去打擾她!給我走!”

  嘴唇嗡動了幾下,南懷谷本想爭辯幾句,可肩膀已經被沈畫拍住,耳邊更是響起了沈畫的提醒:“侯爺心情不大好,你別惹他了,夫人那邊雖然悲傷,但情緒還算平穩。你稍後再找機會暗中去問候就行了,現在別惹事兒。”

  南懷谷雖然心裡有些看不起自己這個侯爺堂哥,但沈畫的話他卻是聽得進去的,耷拉著腦袋,喘了幾口氣,只好提步跟上。

  等到了西苑,南華傾也沒有為難南懷谷,讓他把名字寫在了紙上就放了他出去,但卻留下了沈畫。

  “你怎麼看?”

  沈畫看著十多個名字,搖搖頭,總覺得這一次南家面對的,絕非一場簡單的陰謀,莫瑾言或許說得對,幕後主使,很可能就是大邑皇帝。就算不是,也很可能與皇帝有關,不然,誰敢動南家,那樣等於是太歲頭上動土。

  一個字個字地看過去,南華傾沉吟了半晌,才抬起頭來望著沈畫:“這些名字背後,有一個共同點,別人看不出來,卻無法逃過本候的眼睛。”

  南華傾之所以這樣說,是南家暗衛不單是隱藏在整個大邑的地下武裝勢力,更是密如蛛網的一個情報機構。大到朝中國事,小到市井瑣碎,每日都有人整理並層層送報。

  即便南華傾足不出戶,避世稱病,這五年來,也每日不停地在瀏覽這些情報,然後通過拂雲浣古來指揮暗衛的行動。

  見南華傾隱而不發,沈畫有些按耐不住了,若主使人真的和當朝皇帝有關,那整個大邑將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簡直令他不敢想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0 PM

第六十四章 凸顯端疑

  自推翻前朝暴政以來,大邑百姓已經過了兩百多年的安逸日子。

  其間雖然也有些土匪和起義,卻都是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

  可這一次,在沈畫看來,若是東方家和南家起了沖突,那即將動搖的,將會是大邑的國之根基!

  想到此,沈畫臉色有些泛青,他雖然生性散漫,一如閒雲野鶴,對國家大事不甚上心,但身為大夫,對百姓的疾苦卻無法不正視。

  不再等著南華傾的答案,沈畫主動開口問:“到底是什麼共同點,南華傾,你快說!”

  指尖輕輕拂過紙上的一個個名字,南華傾神色也逐漸變得陰郁起來,聽得沈畫有此一問,他悶哼了一聲,才咬牙道:“這十多個人,表面看起來都是皇商,可以很好地掩飾他們為什麼會一早幾乎是同時獲知莫致遠的死訊。但實際上,這十多個人祖上三輩都是江南人士。有些,是近十來年才遷入京城的,有些,是近三十四年遷入的。但總歸,他們的相同之處都是來自於江南!”

  “江南......沈家?”

  沈畫明白了,愕然之下,又有些了然,同時也松了口氣,至少不會是東方家想要鏟除南家,那就好太多了。

  但是對於南家來說,沈家雖然不夠強大,但這些年來,沈家的壯大,南家的勢微,卻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一旦沈家想要和南家爭奪第一家族的位置,同樣會導致朝野震動,導致無辜百姓受到牽連。

  即便沈畫和沈家有一些牽連,算是沈家的人,可他心底裡其實並不願意看沈家逐漸坐大,甚至和南家起沖突。

  “南家的勢力,連當朝皇帝就要忌憚三分。文斗不過武,沈家憑什麼來挑釁?致死莫致遠後,他們又會有什麼其他行動?”

  沈畫仔細想來,總覺得事有蹊蹺。一邊分析,一邊看向了南華傾:“你若是懷疑沈家在背後搗鬼,那你能猜到他們的最終目到底是什麼嗎?”

  “最終目的麼......雖然暫時不知道,但總會水落石出。”

  一把將寫滿名字的紙揉碎,南華傾冷笑著,眼底一抹冰寒之意顯露而盡:“沈家,本候沒找你麻煩,你卻先來找本候的麻煩。好個汝陽侯,好個沈從義,你若想死。本候成全你就是了......”

  南華傾的語氣透著幾許輕松。可聽在沈畫的耳裡。渾身不由得顫了一下。

  沈從文如果是老狐狸,那南華傾就是一頭隱忍許久而即將爆發的獵豹,兩個人正面交鋒,誰勝誰負。還真是一個讓人猜不到結局的謎。

  ......

  入夜,原本該燈火通明的京城,卻家家戶戶都早早熄了燈,因為今天是初三。

  正月初三,赤狗日,傳說中“赤狗”是熛怒之神,遇到他的人一定會不吉利,故初三為“凶日”,不宜外出。

  所以今夜和過年的除夕還有初一初二很不一樣。老百姓都謹守習俗,既不會外出拜年,怕惹到凶煞,也不會大聲喧嘩飲酒作樂,而是緊鎖屋門。且半盞燈燭也不敢點,摸著黑梳洗了便上床睡覺,故而整個京猶如一座空城似得,安靜得不像話。

  傍晚的清一齋也沒有點燃火燭,被山間茂密的松竹林所掩,仿佛不存在。

  玉簪下午的時候就啟程回到了莫家,許婆子則親自去了廚房,替莫瑾言張羅晚膳,只留了讓綠蘿,讓她好生陪伴主子。

  瑾言和衣靠在床上,腳已經包扎好了,是玉簪動的手,雖然不如沈畫做得那樣細致穩妥,但也十分規整。

  “綠蘿,給我掌一盞燈。”

  看到窗外天漸黑了,月亮又還沒掛起,麻麻的,伸出手來都數不清幾個指頭,瑾言叫了一聲在床邊呆坐的綠蘿。

  “主子,今兒個不許掌燈呢,萬一觸了霉頭就不好了。”

  綠蘿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伸手替莫瑾言掖了掖被角:“要是主子覺得無聊,就閉眼睡睡,等會兒許婆婆端了晚膳過來,奴婢再叫醒您。”

  “我睡不著。”

  瑾言一閉眼,腦子裡就會出現莫致遠有些模糊的樣子,她總想看清楚,卻發現因為和父親分開太久,記憶竟然缺失了似得,怎麼也平湊不出他完整的樣貌來。

  前一世,她出嫁之後到死都沒有再見過家人,重生而來,又直接在抬往景寧侯府的花轎上蘇醒,算算,自己有十七年沒有見過莫致遠。

  雖然有足夠的理由,但瑾言覺得,連生父的容貌自己都無法記起,這是一種不孝,更是一種罪過。

  如今父親遇害,生死兩隔,就更沒可能再見面了,所以她心裡更多的,是遺憾,是不甘,更是濃濃的後悔。

  或許,當初我不答應嫁入侯府,莫家就不會和南家有任何牽扯,父親也就不會成為被人利用來試探南家的棋子,更不會死在遙遠的他鄉,只留一座空空的令堂給家人祭奠。

  這樣的想法一旦產生,瑾言的身子就開始了不由自主的顫抖,哪怕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也怎麼都暖和不起來,仿佛從腳尖一直到心裡,都冷透了。

  察覺到了莫瑾言的異樣,綠蘿有些害怕:“主子,您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有些餓了。”

  瑾言雙手交握,指尖泛白,想來或許是自己太過虛弱的原因:“再給我拿一床棉被吧,我覺得冷。”

  綠蘿依言,摸黑取了衣櫥裡的棉被,展開鋪在莫瑾言的身上:“現在呢?主子,要不奴婢給您再灌一個湯婆子來,然後把炭盆起了。”

  “灌湯婆子要起火燒水,難道你就不怕觸霉頭?”瑾言終於輕松了些。

  “那奴婢生個炭盆,應該不算吧?”綠蘿也拿不定主意,撓撓頭。

  瑾言擺擺手:“算了,既是習俗,咱們也得遵守,冷就冷一點兒吧,生了火,有了光,也就算破戒了。”

  綠蘿是個小孩子,雖然知道習俗是應該遵守的,但卻不知道有什麼意義,直接抱怨了起來:“為什麼偏偏是初三晚上不能生火呢,沈太醫給您開了方子抓了藥,卻沒辦法煎藥。而今天是谷子生日,禁食米飯,廚房又開不了火,許婆婆都去了好久,也不見回,莫非主子您還在病中,卻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麼?”

  “反正我也沒什麼胃口,不吃也罷。”

  瑾言搖頭,歎了口氣,倒覺得今夜安靜些,總比四處都歌舞升平的好。至少,有種全城都在悼念亡父的感覺。

  ......

  卻沒想,許婆子這時候回來了,和她一並出現在清一齋的,還有臉上永遠掛著溫和笑容的南懷谷。

  只是一老一少似乎一邊走一邊在爭執什麼,聲音也大,直接傳進了屋子裡頭。

  “嫂嫂氣血不足,怎能只吃這些!”

  “南小爺,今天是赤狗日,家家戶戶入了夜都不得開火,奴婢弄得這碗白粥和米糕還是悄悄用備給侯爺的開水溫過一下的。”

  “不冷不熱的,吃下去豈不要鬧肚子!還有,若是不能生火,怎麼煎藥?”

  “奴婢也沒辦法啊,只有等到明天一早再給夫人煎藥。”

  “什麼破習俗,小爺我偏不信!”

  隨著南懷谷的話音一落,一盞燈燭被點燃,然後房門一開,照亮了原本幽暗的室內。

  手執燭台的南懷谷眉目依舊清秀俊美,一身窄袖圓領的湛藍色長袍顯得人很是精神,他一進屋,就對著莫瑾言咧嘴一笑,露出白玉般的牙齒,笑容明媚而溫暖,一如他手中所執的紅燭:“嫂嫂,你該不會也是個墨守成規的人吧。”

  看到他,瑾言仿佛不再覺得冷了,柔聲道:“也罷,你既然已經點燈,那我們若還死守著習俗也是無意的。只是赤狗若是來了這裡,你可得拿了打狗棒替我們擋著。”

  聽見莫瑾言打趣兒似得回話,南懷谷有些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奴婢見過南小爺。”

  綠蘿瞥見南懷谷,眼睛裡放出一抹別樣的光彩來,見他大膽無畏的樣子,心裡是又害怕,又佩服,先是怯生生地在一旁行禮,然後乖巧地把屋裡所有的燈燭都點燃,再生了火盆,這才主動退出來屋子,過去小廚房幫著許婆子張羅莫瑾言的晚膳。

  看著南懷谷自顧搬了一個海棠木的墩子坐到床邊,瑾言開口問:“你怎麼來了。”

  走近了,看清楚,南懷谷才發現莫瑾言竟虛弱蒼白到如此地步,一身素白的襖子,烏壓壓的頭發隨意綰在腦後,連一根簪子也沒有別,只用這梳篦固定,本來就嬌小的臉龐看起來更為清瘦了。

  咬牙,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擔憂,南懷谷展眉,朗聲道,“師父今夜有些事情,不能親自過來為嫂嫂復診把脈,所以讓我替他過來看看您,順便讓下人別在乎習俗,把藥給您煎上,說是您氣血太虛,不能拖。”

  “多謝沈太醫惦記。”瑾言點點頭,心下微暖。

  “嫂嫂不感激懷古親自來陪您麼?”

  南懷谷有些撒嬌的語氣,從他那樣一張星眸生輝的臉上張口說出來,卻毫無違和感,更是把屋裡的氣氛攪得輕松了許多。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1 PM

第六十五章 不速之客

  與莫瑾言同歲的南懷谷雖然身量高挑許多,但臉上的稚嫩還未褪去,笑起來甚至還有一絲孩子氣,讓人覺得親切而溫暖。

  從南懷谷進入房間來,他只字不提自己父親過世一事,但莫瑾言知道,他定然是專程過來看望自己的,還十分努力地想要逗得自己放松心情。

  這份體貼竟然來自於一個和她相處不久,更不算親厚的人,著實不易。

  眼底的苦澀漸漸褪去,瑾言有些幾分感激地望向南懷谷,語氣真誠而溫和:“懷古,多謝你了。”

  張口,想要勸些什麼,但南懷谷看著莫瑾言,總覺得她什麼也不需要,不需要自己的勸慰,也不需要更多的“節哀順變”等空話,在她柔弱地過分的外表下,一顆心卻足夠的堅強,堅強到可以戰勝一些苦難。

  但再獨立,再堅強,她卻始終是一個女子,南懷谷想,他只要可以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邊,讓她不感到孤單就好了,其他的,等以後再說吧。

  不一會兒,許婆子跟著就熱了飯菜,和綠蘿一起端到屋裡。

  瑾言知道南懷谷肯定也沒有用飯,就讓許婆子勻了一份給他,南懷谷卻拒絕了,讓莫瑾言多吃點兒,他自己則親自去小廚房守著煎藥,說是沈畫有令,這第一副藥的火候得拿捏好,不然效果就差了。

  讓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親自執扇看火,瑾言想想,也只有沈畫這樣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才會做得出來吧。

  目送南懷谷出了屋子,瑾言的心情也輕松了許多,用過熱熱的晚飯,隔了半個時辰,又喝了南懷谷守著煎好的藥,身上不再覺得冷,反而發了一層細汗,渾身都暖暖的。舒服且安逸。

  謝過南懷谷,讓他帶話也多謝沈畫,待送了客,莫瑾言便梳洗熄燈休息了。

  不知道是沈畫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因為有南懷谷的造訪讓氣氛變得輕松了許多,這一夜,莫瑾言竟睡得十分踏實。

  ......

  相反,南華傾卻幾乎一夜未眠。

  以他素來一意孤行的性子,更不會把年節規矩放在心上,燈燭照樣點燃。炭盆照樣生火。一切和平常的夜晚沒有區別。

  若是有人可以從高空往下俯瞰。就會發現,偌大的景寧侯府,僅有兩個地方發出光亮,一個是後山的清嵐齋。一個是西苑的書房,隔著墨色濃郁的朝露湖,交相輝映,成為了夜色中僅有的一點明媚,也成就了湖面粼粼泛起的波光。

  整夜不曾合眼,直到清晨一縷曙光破曉而出,伴隨一聲從空中發出的淒厲嘯叫,矗立在湖邊的南華傾才抬眼望向空中。

  看著黑鷹盤旋而下,直落在頭頂前方的位置。南華傾走了上去,伸手取下了鷹爪上的信。

  黑鷹又是一聲清嘯發出,雙翅一振便猶如離弦的弓箭,射入空中,很快成為了黑點消失在天際。

  將卷成團的信紙展開。南華傾看著上面的黑紙白字,眉頭一沉,轉身直接踏上了朝露湖的木棧,看樣子,竟是要往後山而去。

  ......

  天剛麻麻亮,莫瑾言就醒了。

  身體的好轉,讓她的心情也少了些抑郁,張口喚了綠蘿過來,示意她為自己梳洗。

  “主子,今兒個您看著要精神不少呢。”綠蘿今天沒有再穿綠衣,而是一件灰藍色的夾襖,腰間系了一條麻布,也算是為莫致遠“戴孝”了。

  瑾言看著她如此乖巧懂事,點點頭:“今日是初四,室內撣塵,屋外掃地,還要把髒的或者舊的東西‘扔窮’。我覺得,不但要把髒舊的東西扔了,還得把煩惱也一並切掉,這才叫真正的‘扔窮’呢。”

  綠蘿半懵懂半明了,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是在思考:“主子的話說的好深奧呢,但聽起來卻很有道理呢。”

  “夫人說的話,哪能沒道理呢。”

  許婆子也進了屋,手裡端著盆冒熱氣的水,指揮著綠蘿拿了干淨的巾布和梳洗的其他用具到床邊,然後兩人一起伺候了莫瑾言梳妝。

  因為要為莫致遠服喪,瑾言同樣是一身素白的襖子,除了裙角綠絲線繡的蝶戲水仙花樣,全身上下再沒有一丁點兒的顏色,頭上綰發的,也只是一支沉香木的水仙花簪子。

  看著莫瑾言雖然清瘦,卻精神尚好,許婆子懸了一夜的心終於放踏實了許多:“夫人,老奴讓廚房加了些羊奶在粳米粥裡一起熬,另外還有沈太醫給的幾樣食補藥材,紅棗,當歸,黃□,枸杞子,稍後就會送來。還有,您的藥也上爐子熬起了,等您用完早膳等等就可以喝藥。”

  “許婆婆您費心了。”

  瑾言見許婆子心細,覺得自己留了她在清一齋是個很好的決定。至少在生活上,有個年老的照顧,比起玉簪和綠蘿要周到許多。

  “夫人您休息會兒,老奴去看看藥爐的火候,按照南小爺的吩咐,可不能馬虎。”許婆子一身青灰的粗布棉襖,腰際也和綠蘿一樣系了素麻帶子,向莫瑾言福了福禮,這便退下了。

  不一會兒,廚房送飯的下人就來了,竟是舒眉。

  舒眉穿著府裡下人的常服,是靛藍的夾襖棉袍,側鬢配著一朵淡藍的絨花,整個人沒有一丁點兒廚房婆子的油膩,反而清爽娟秀,透出一抹難得的麗質。

  一見到莫瑾言,舒眉就跪下了:“奴婢今兒個才得知夫人娘家的事兒,奴婢在府裡做事兒,不敢戴孝,只能借由送飯的機會過來給夫人請個安。夫人您身子弱,想吃什麼都告訴奴婢,奴婢一定幫您辦到。”

  “舒眉,你有心了。”

  瑾言卻神色平穩,只點點頭,手揚了揚示意她起來說話:“我要為父親守孝,又在清修之中,吃食上,忌葷腥,盡量清淡才好,所以你不用特意幫我准備什麼好的。”

  “那奴婢盡量給夫人挑新鮮的,爽口的吃食,另外,糕點也多變一些花樣,讓夫人吃得舒心些,也是好的。”舒眉有些倔強,見莫瑾言不領情,卻堅持要為她在一日三餐上下功夫。

  看得出舒眉並非是拍馬邀功,加上自己已經不再主理府中事務,她有這份心,也算是人情,瑾言並不想受這份情,奈何對方執意,若是自己再拒絕,恐怕傷了舒眉的心,瑾言只好答應:“你我主僕一場,雖然時日短,卻難得你有這份忠心,辛苦了。”

  “奴婢不辛苦,夫人,您才是真正的苦......”舒眉說著,眼看就要落淚的樣子,惹得一旁許婆子直皺眉。

  許婆子上前拉了拉舒眉,小聲道:“好了,舒眉姑娘,夫人身子還沒全好,需要靜養,餐盤等會兒我會讓綠蘿給你帶回廚房,這會兒你便退下吧,夫人要用飯了。”

  舒眉有些不捨,可看到莫瑾言沒有阻止許婆子“趕”自己,知道兩人間的主僕情分還是太淺了一些,也沒有多做停留,埋頭屈身行禮之後,才退了出去。

  ......

  “啊,你是.....侯......侯爺......”

  誰知舒眉剛剛走出屋子,還沒來得及邁出清一齋的院門,就看到一抹高瘦的身影從虛掩的門外一閃而入。

  舒眉十一歲入府,在府中做了四年的下人,卻從未見過正主景寧侯。

  但眼前這個男子,二十出頭的年紀,俊美的容貌,冷傲的氣質,通身上下更是有著難言的威儀,更能不經通傳便直接“闖入”夫人清修的院子,還有他腰佩上一塊溫潤的“南”字鏤空雕玉牌......饒是舒眉反應再慢,她也立刻明白了過來,趕忙雙膝跪地,埋頭就高聲請安道:“奴婢給侯爺請安!”

  南華傾步子極快,直接略過舒眉,半分也沒有停一下,徑直就往莫瑾言所居的寢屋而去。

  還在院子裡地伏跪著的舒眉,因為過於緊張,明明知道南華傾已經離開了,卻渾身無力,還在瑟瑟發抖,一時半會兒不敢起來。

  她哪裡曾想到,入府四年多了都不曾見過一次景寧侯本人,卻在這後山的清一齋見著了!

  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著,舒眉的腦子裡也掠過了剛才南華傾驚鴻一瞥的模樣,如此的俊美,還有讓人仰視的高貴氣度,頓時雙頰燒紅,一顆少女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下人們總喜歡悄悄議論,說五年前,景寧侯是全京城公認的第一美男子,但凡待嫁女子,從豪門貴族到小家小戶,無一不存著成為景寧侯夫人的妄想。直到侯爺請了沈家小姐的牌位進祖祠,然後稱病不出,這才斷了眾多閨中少女的妄想。

  這樣貌若仙姿的男子,還那樣的情深款款,舒眉想得渾身一顫,就想要再看一眼侯爺,把他的樣子記在心中也好。

  可剛一回頭,舒眉就愣住了。

  正欲推門而入的南華傾似乎想到了什麼,停下來,轉身走到了抬眼呆呆望著自己的小婢面前,目光中除了冷到極致的冰涼,再無其他:“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舒眉......”

  有些結巴地回答著南華傾,舒眉原本羞紅的臉色漸漸被一抹懼意所取代,因為南華傾的眼神實在太冷了,冷得叫人一眼望去就會從心底裡打冷顫似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1 PM

第六十六章 人心不古

  本沒有在乎眼前這個小婢,但南華傾還沒有准備讓府裡的人都知道他病已經痊愈,只得停留下來,吩咐道:“本候從不曾出現過,你也沒有看到過本候,聽見了嗎?”

  舒眉像個石雕似得,在南華傾冷漠的眼神和冰冷的語氣下,只得眨眨眼,連點頭答應都忘記了。

  “還不走!”

  南華傾見舒眉實在呆笨,說完這句話便沒有理她,轉身一推,沒有敲門,更沒有開口詢問,就直接渡步進入了莫瑾言的寢屋。

  ......

  許婆子和綠蘿正在給莫瑾言布菜,當然,舒眉在外面那麼大聲的請安,她們也都聽到了響動。

  但莫瑾言卻僅僅只是停頓了一下,便埋頭繼續喝粥吃菜,還空出一只手捏了個點心,慢慢就著粳米粥細咽。

  主子沒喊停,許婆子和綠蘿只得繼續伺候莫瑾言用飯,待“奪門而入”的南華傾進來,兩人都有幾分忌憚,一齊埋頭福禮:“見過侯爺。”

  南華傾見莫瑾言不疾不徐地吃著糕點,竟沒有主動起身相迎,心裡有些不悅。但瞧著她一張素淨的小臉,身上也是素服清袍,整個人看起來小小的,瘦瘦的,一張臉還沒有自己的巴掌大,身上有傷不說,加上乍聞噩耗,心裡的傷痛更是不少......想到此,南華傾便自行恕了莫瑾言的不敬之罪,只踏步往屋中而去。

  “侯爺來得真早,可用過早飯了麼?”

  莫瑾言知道他今日回來告訴自己到底誰是莫家的內賊,卻沒想他天剛亮就出現了,放下粥碗,這才抬眼看向了南華傾。

  似乎沒過幾日,這南華傾就已經和常人一般無二了,一身繡著如意雲紋的黛綠色錦袍將他襯得十分精神,雖有些清瘦,但更顯得俊逸脫俗,整個人的氣質也與凡夫俗子毫不沾邊。像是個從仙卷中走出來的天神。

  南家的人,都生的十分美貌,這點莫瑾言早就從同樣俊美的南懷谷和年屆三十歲,卻風韻嬌媚的南婉容這兩人身上有所體會。

  卻沒想,慢慢恢復如常,不再是一副病態的南華傾,容貌竟會耀眼至此,幾乎讓人無法逼視。

  略帶慵懶卻冷冽的眸子,薄薄抿起微微上翹嘴唇,還有一頭黑亮如緞的長發。只要不顯露本性的冰冷無情。恐怕任何女子見了他。都難免會臉紅心跳吧。

  但莫瑾言卻不是普通的女子,面對南華傾過分張揚的容貌,她卻能感受到他內心隨時散發的冷漠和孤傲,所以她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又繼續道:“侯爺若是還沒用早飯,這還有些米粥和糕點,您不嫌棄的話,將就裹腹吧。”

  南華傾挑了挑眉,看到莫瑾言竟沒有著急問自己“答案”,只邀請他同坐用飯,心裡有些好奇,干脆直接走過去,一把坐在了她的對面:“也好。本候也有些餓了。”

  許婆子和綠蘿心裡頭都在打鼓,手免不了有些抖,只按耐住不安,戰戰兢兢地給南華傾添粥布菜。

  南華傾卻一抬手:“不用了,你們下去吧。本候不喜歡旁人伺候。”

  兩人卻愣住,悄然看向了莫瑾言,待身為主子的莫瑾言點了頭,許婆子才帶著綠蘿趕緊退下了。

  “看來,你倒是馭下有方。”

  南華傾看了看莫瑾言,見她一張小臉素顏如玉,雖不施粉黛,卻白皙潤澤,微垂目,看似乖巧,卻透著一股子冷靜。

  想起她嫁入景寧侯府的時間雖然極短,但上至陳柏和向姑姑,下至眼前的婆子和小婢,似乎都對她極為認同,就連拂雲和浣古有時候都沒辦法,只得妥協,南華傾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且,很少有女子在自己面前能如此冷靜,端然,甚至是......漠視......

  意識到了莫瑾言給自己的感覺很不舒服,南華傾將碗盞一推,“匡啷”一聲響。

  瑾言抬起頭來,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目露疑惑:“可是飯菜不合侯爺的口味?”

  “本候沒什麼胃口,還是先說正事吧。”

  南華傾隨性慣了,身邊的人也都能看他的臉色反應,偏偏這莫瑾言卻猶如一團棉絮,讓自己一腔慍怒找不到地方發洩,只得一拂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對面的她,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更暢快些:“今天一早,暗衛那邊就送信過來了。”

  仰頭看著南華傾,瑾言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是誰......”

  “你自己看吧。”

  將取自鷹爪上的信紙往莫瑾言面前一丟,南華傾卻沒有主動告訴她,只等她自己查閱。

  將小小地卷成一團的信紙展開,莫瑾言的指尖略微有些顫抖,但當她看清楚了兩個寫在紙條上的字之後,臉色變得古怪起來,似乎不信,似乎又覺得應該是這樣,緊接著,便是一陣憤怒湧上了上來。

  “怎麼會是她,連姨娘是我母親的陪嫁丫頭,跟了母親十多年,為人低調,甚至在她生了庶子之後,都......”

  瑾言心頭的憤怒讓她有些亂了房產呢,喃喃自語地說到這兒,突然停住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來,然後才明白了:“德言,她是為了德言......”

  “你們家的事兒,本候並不全然了解,但這紙上的‘姨娘’二字卻能透露許多信息。”南華傾知道她所說的“德言”是誰,冷冷一笑:“令尊一死,除了你這個已經出嫁的嫡女,就只有庶子莫德言才能繼承家財,所以這個連姨娘,才會鋌而走險,犧牲父親,來成全兒子。”

  “可是——”

  不願意相信連姨娘那張無欲去求的臉皮之下,竟然隱藏這如此狠辣的心思,瑾言卻發現,南華傾說的很對,其實答案再簡單不過了,因為連姨娘有充分的理由來勾結外人陷害自己的父親。

  可是陷害了父親之後呢?

  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顧不得右腳火辣辣的疼痛,莫瑾言有些驚恐地看向南華傾:“不對,害死了我父親,連姨娘也得不到任何好處,因為她生的兒子是記在我母親名下的,就算德言繼承家業,她也只是個妾,是個下人奴婢,永遠不可能得到實際的好處。所以她不會停手!母親,母親有危險!”

  “你反應這麼快,看來,本候沒有看錯你。”

  相比莫瑾言的坐立不安,南華傾則十分冷靜:“你嫁入南家也有一個月了吧,是時候,該本候去拜見一下岳母了。”

  “拜見......岳母......”

  瑾言有些意外,但只要南華傾一句話,母親的安危卻是能有保障的,畢竟這是京城,不是遠在千裡之外的蜀中,所以她語氣有些急切:“我們什麼時候動身?父親已死,連姨娘接下來的目標就是我娘,一定要快!”

  “明天你父親的屍首就該運抵京城了,你准備一下,明日,本候陪你回莫府奔喪。”

  說完這句,南華傾又看了莫瑾言一眼,看到了她眼底的焦急,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以本候的身份,出行需要周密的安排,不是大搖大擺走出去那麼簡單的。你放心吧,暗衛既然已經查到了連姨娘的頭上,她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機會動手。你母親的安全,本候絕對能保證。”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南華傾還慎重地點了點頭,因為上一次,他也曾承諾幫莫瑾言救父,卻以失敗告終。雖然莫致遠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卻也令他心頭埋下了對莫瑾言的一絲愧疚。但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食言,所以想讓莫瑾言可以相信他。

  可是心情猶在煎熬和擔憂之中的莫瑾言根本沒有領會到南華傾的言下之意,眉頭微蹙地望著自己的交握的粉拳,腦子裡還在想著連姨娘是內賊的事實。

  無意多做停留,瞥了一眼心神不定的莫瑾言,南華傾皺了皺眉,便沒再說什麼,准備直接離開。

  見南華傾已經轉身,瑾言手中捏著信紙,望向了他的背影,咬咬牙,張口道:“多謝侯爺!”

  停下腳步,南華傾側了側臉,初升的日光從門縫灑入室內,卻無法讓有他在的地方變得溫暖,反而令得他透出一抹孤冷的氣氛:“別謝本候,本候不是為了你,而是要借由前往莫家奔喪,告訴幕後主使,南家接招了。更要借此昭告天下,景寧侯臥病五年,已經痊愈。自此,南家又將回到了大邑的巔峰位置。如此,而已!”

  瑾言卻無視南華傾的冷漠,聲音顫抖地道:“不管是因為什麼,只要莫家能守住,只要母親能夠平安,那就行了。”

  皺眉,扭頭面向前方一個跨步,南華傾沒有再回應莫瑾言,直接出了屋子。

  敞開的屋門灌入一陣冷風,而獨留在房間的莫瑾言,只覺得背後出了一層冷汗似得,有些虛脫地坐回了椅子上,再看滿桌的精致飯食,仿佛是一堆石頭,沒有了任何胃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2 PM

第六十七章 別有用意

  當天下午些的時候,向姑姑奉南華傾之命來了清一齋。

  手裡捧著一件紫綃繡白羽紋樣的錦服和一條素雪絹裙,向姑姑身後還有兩個繡房來的婆子,一個負責為莫瑾言量尺寸,一個負責動手把錦服的改到完全合莫瑾言的身。

  同時,借這個機會,向姑姑還帶來了紫菀和錦葵。

  雖然分開的日子僅有三四天,但綠蘿見了紫菀和錦葵,幾乎尖叫了起來,三個小姑娘擁抱在一起,雖不敢大聲喧鬧,卻又是笑又是淚的,惹得許婆子提拎了她們出去,免得打擾了莫瑾言。

  知道綠蘿和紫菀還有錦葵感情深厚,猶如姐妹,瑾言沒有阻攔,只吩咐許婆子幫她們到小廚房熱一些糕點甜食,再備好一壺花茶,又搬了兩個炭盆過去,讓她們可以自在舒服地說話敘舊。

  “夫人請節哀。”

  向姑姑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穩,腦上梳了個一絲不苟的圓髻,許是因為年節,除了銀簪,又別了兩朵水紅色的絨花,看起來要精神許多,也顯得更年輕了。

  撇過一眼向姑姑手裡捧的華服,瑾言知道這是南華傾在為明日莫府一行做准備,即便心裡有幾分不願意,她還是配合了向姑姑,點點頭:“勞煩姑姑跑一趟。”

  “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夫人這樣客氣,奴婢是要折壽的。”

  向姑姑說著,招呼兩個繡房的婆子上前來:“你們伺候夫人先把外衣卸下來,再量了尺寸,改大小。”

  因為腳傷,瑾言不太方便站立,但許婆子和綠蘿都不在,想了想,只道:“前兩日上山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雖沒什麼大礙。卻不太方便。向姑姑您扶著我一下吧。”

  向姑姑不疑,只關心道:“夫人可需要奴婢為您請個大夫來瞧?”

  “沒關系,沈太醫住得近,綠蘿幫我跑了兩趟,他已經開了活血的內服方子和外塗的藥膏,過幾日就該全好了。”朝向姑姑笑笑,瑾言輕描淡寫地就略過去了,轉而道:“只是站久了會不舒服,還請兩位快些。”

  “是!”

  兩個婆子趕緊應答,也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侯爺肯親自陪夫人回娘家奔喪。奴婢看在眼裡。卻是替夫人高興的。”

  向姑姑見從頭到尾莫瑾言都保持著平淡的表情。連看也不看侯爺吩咐自己拿過來的這一套蘇繡錦裙,只得主動勸她:“夫人守得雲開見月明,雖然娘家有喪,但說句不合時宜的話。還請夫人把心思多放些在侯爺的身上。就像您剛剛嫁入景寧侯府的那一夜,知道什麼事才是要緊的。侯爺陪您回莫府,夫人要好生抓住這一個機會,最好是能夠先為南家延嗣,這才不會被耽誤了終生啊。”

  “向姑姑。”

  瑾言抬眼看了看她,見向姑姑語氣和表情都十分誠懇,她卻似乎無動於衷,只淡淡地道:“您也知道您的話不合時宜,那就不要再說了。《戶婚》有律:‘諸居父母喪。生子及兄弟別籍、異財者,徒一年。’你讓我為南家延嗣,莫非是想讓整個大邑的人都知道我莫瑾言不孝麼?還是想讓我被官府抓去坐一年的牢房呢?”

  愣住,向姑姑沒想到莫瑾言當著兩個繡房的婆子和身邊的下人,竟然絲毫不給自己面子。直接斥責,不說,還暗指自己居心叵測,想要陷主於不孝不義。

  向姑姑臉立馬就紅了。

  畢竟莫瑾言喪父的事情是闔府皆知的,向姑姑當然也清楚,十分後悔自己怎麼會說出那些話來。但她在侯府多年,也是個有城府的,面對主子的斥責,向姑姑趕緊認錯,直接跪在了地上,伏地磕頭道:“主子息怒,奴婢多嘴了。”

  瑾言知道自己語氣有些重了,看到向姑姑立馬認錯,心下也有些愧疚,示意旁邊的婆子過去扶她起來:“向姑姑不需要這樣的,也不是你的錯。是我心情不好,還請你不要介意我剛才的指責。”

  站起身來,向姑姑還是恭敬地垂著頭,額上明顯一團磕頭的紅印子:“哪裡,是奴婢越界了,奴婢忘了夫人還在孝期,真是罪過。”

  “衣裳改好了,你們就下去吧,我累了。”

  不想再多費力氣應付閒雜人等,瑾言也沒有客套什麼,看到尺寸已經量好,也沒讓她們把衣裳穿在自己身上來改,就直接讓向姑姑和兩個婆子離開了。

  待向姑姑她們離開,瑾言才坐回了椅子上,閉了眼。

  她想要好生想想,明天回到莫家,她該如何面對正在悲痛中的母親,還有那個竟狠毒至此的連姨娘。

  另外,德言何其無辜,若是連姨娘沒了,他的人生,會不會也從此改變呢?莫家,以後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

  正月初五,又叫“破五”,從大年開始的諸多習俗從今日起便可不再遵守。

  比如初一開始要吃水餃,一連五日,從王公大宅到街巷小戶,哪怕是待客也如此,必須有一碗水餃擺上桌。今日起,就可以不用繼續吃水餃了。

  另外,女子年節期間不得外出的習俗,從初五開始,也可以不用遵循了。

  所以一到初五,滿街皆是身著新裝上街串門或者走親訪友的女子,使得街巷間脂粉香氣四溢飄散,歡聲笑語亦如鶯燕嘰喳,好不熱鬧。

  不過今日京城百姓都注意到了,原本一連五年都安安靜靜的景寧候府,到了初五,卻是一連三輛馬車駛出了側門。打頭的馬車華貴富麗,一面“南”字的絲絨紫緞旗幟高揚,而且馬車上,俱是幫上了白絹,直往莫家所在的城郊方向而去。

  識得南家馬車的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因為只有景寧候南華傾親自出行,才會插旗以示旁人回避,而且三駕馬車都綁了白絹,顯然是奔喪去的。

  莫家老爺莫致遠被鬧事礦工謀財害命一事倒是京城皆知,卻不想,南家當今的家主,五年不曾出過府的景寧候南華傾,會帶著續弦的妻子前往莫家奔喪!

  一時間,坊間猜測景寧候南華傾的病是不是已經痊愈的人就已經聚集在了茶肆酒樓,開始紛紛議論。

  另一撥議論不停的,則是滿街出來走動的大媳婦兒小閨女們,而她們議論的重點,則是景寧候竟會突然出府,帶著新婚妻子往莫家奔喪,那這個莫家嫡女也太幸福了吧。

  滿城皆知莫家嫡女八字旺夫,被皇后挑中送到了景寧候府沖喜,卻沒有人會看好她可以真的給南家帶去喜事。

  可看著今日侯府的架勢,顯然是人家這位沖喜娘子撞了大運,嫁過去一各月不到的時間,不但讓夫君的病痊愈了,還成了侯爺寵在手心兒裡的人,不顧還在年節之中,竟親自去給莫家老爺奔喪。

  幾乎是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裡,景寧候病愈出府,攜妻奔喪的消息,整個京城就已經人盡皆知了。

  ......

  端坐在寬闊的車廂內,莫瑾言聽得外間街巷吵吵嚷嚷,覺得有點兒頭疼,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本想深吸一口氣,讓腦子清醒一些,可呼吸間皆是南華傾身上獨有的臘梅香氣,混合著淡淡的墨香,讓莫瑾言又不願意過多沾染他的氣息,只伸手挑開了窗簾,讓縫隙中鑽入一絲外間的冷空氣進入車廂。

  “啊!”

  “看到了,看到了!”

  “果然是景寧候呢!”

  “驚鴻一瞥,俊美更甚從前呢!”

  沒想到自己隨意撩了撩窗簾,竟引得車廂外一群小媳婦兒驚聲尖叫,嚇得瑾言臉都白了,下意識地往挪了挪,遠離窗簾的位置。

  半瞇著眼,聽著外間各種嘈雜,同坐在車廂中的南華傾卻神色平靜,看不出半分喜怒。

  莫瑾言皺了皺眉,瞅了一眼對面端坐的南華傾。今日他總算換了身衣服,不再是那黛綠的錦袍,而是一件深紫色底兒銀絲繡鴻雁花紋的錦服,頭上則是一頂嵌寶吐珠的紫金冠,用一支溫潤的羊脂白玉暫固定著,顯得他貴氣逼人,亦突出了他皇親國戚的身份。

  他所穿的深紫錦服,和自己身上的淡紫蘇繡錦服倒是極為相稱,再沒有眼色的人,也能看出他們倆是一對兒,這讓莫瑾言有幾分別扭,伸手理了理裙擺。

  “別擔心,等下了馬車,拂雲會取來兩件麻衣罩衫,到時候你我一同穿上,再給令尊祭拜。”看到莫瑾言的臉色不太好,南華傾以為她是覺得這身打扮太過隆重,回去奔喪不合時宜,所以主動開口解釋了起來。

  瑾言愣愣,卻沒抬頭,只頷首抿了抿唇,應了一聲:“侯爺想得周到,妾身替莫家多謝了。”

  見她前額光潔如璧,小巧的美人尖正好在眉心上方的位置,有幾絲細細的絨發溜了出來,揉揉拂過,南華傾覺得心裡有些發酸,亦想起了自己少年喪父的感受,知道她所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只搖了搖頭,便沒有再出口打擾莫瑾言。

  於是這方小小的車廂又回到了之前的安靜,和坊間的嘈雜一壁之隔,卻仿佛兩個世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3 PM

第六十八章 做足戲份

  與街道上熱鬧的氣氛截然不同,從莫宅所處的巷口開始,白紙燈籠和素麻絹布就掛了兩排,除了嚶嚶的哭聲,就只有道場法事傳出的誦經之聲,低沉悠遠,肅穆沉痛。

  旁人覺得大過年遇喪會沾染晦氣,所以莫宅所在的整條街幾乎都沒有一個人,冷清的不像話。

  但當景寧候府的三駕馬車依次駛入巷內後,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很快便聚集在了巷口張望,不過卻還是沒有人靠近莫宅的前門。

  不過老管家莫為早已門口候著了,只等南華傾和莫瑾言一行前來為莫致遠奔喪。

  十萬兩現銀是從莫為手裡丟了的,加上昨夜凌晨莫致遠的屍首運抵家宅,通宵安排老爺的入棺,這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他像是老了好幾歲,一頭白發不見半點青絲,整個臉上也滿滿皆是悲戚之色。

  “恭迎景寧候與夫人!”

  雖然疲憊不堪,但得到通報,今日景寧候會帶著夫人親自回到莫家奔喪,莫為好歹打起了精神,一早就候在前門,帶著幾個下人,只等迎接貴客。

  “吁——”

  拂雲和浣古親自架了馬車,今日卻沒有穿著低調的灰袍,而是一副侯府守衛的打扮,黑色的細布棉衣,腰系緞帶,看起來威風不少。

  見莫為上前接應,拂雲勒住了馬韁,回頭道:“侯爺、夫人,到了!”

  浣古飛身下車,取了橫在車架下的腳凳,擺放在車廂外面:“請侯爺、夫人下車。”

  車廂裡,南華傾看了一眼莫瑾言,見她抿著唇蹙起眉,臉上有種近鄉情怯的懼色,小小的身子在蘇繡紫袍中微微發著抖,看起來像個受驚的小兔子。

  本欲掀開車簾子先下去,南華傾又想起之前出府的時候,那許婆子和綠蘿一邊一人扶著莫瑾言。她的腳似乎還沒有好利索,於是已經出了半個頭的身子又鑽回了車廂。

  瑾言正要撐著車廂起來,卻看到南華傾去而復返,只得側開身子讓他。

  卻沒想,南華傾一轉身就伸出手,竟是要扶莫瑾言下車的動作。

  “侯爺,妾身可以自行下車的。”瑾言直接拒絕了,眉頭一蹙,不明白南華傾鬧得哪一出:“下人們就在外面候著,等會兒自有人扶我。您不用擔心。”

  手伸在半空。南華傾沒有收回去的意思:“本候要扶你。你就乖乖聽話,別在這個時候鬧別扭。”

  莫瑾言當然清楚南華傾的性子,他既然開了口,就容不得自己拒絕。抿抿唇,只好將手輕輕放在了他的掌心。

  “怎麼這麼小。”

  南華傾一把握住了莫瑾言的手,只覺得纖細地過分,柔柔的,涼涼的,仿佛捏著幾根水蔥,一用力就會捏壞似得,只輕輕將手掌合攏,這才先轉身退出了車廂。

  手被南華傾牽住。指尖傳來他掌心的溫熱觸感,瑾言覺得十分不適,卻又不好掙脫,只得空出另一只手撐著車廂壁,小心地往前挪動。以免碰到腳傷。

  養了這幾日,莫瑾言的腳傷其實差不多漸好了,只是行走的時候若沒有人扶著,就會有些跛腳,沈畫囑咐,讓她盡量不要走動,即便需要行走,也最好有人攙扶,不然再次受傷,恐怕就沒有這麼輕松了。

  不曾想南華傾竟十分細致,一手輕輕拉著她,然後放緩了動作,先行出了車廂之後還還主動為莫瑾言把車簾子撂著。

  弓著身子鑽出車廂,瑾言沒有看南華傾,只小心地將沒有受傷的左腳先踏在了墊腳的小凳子上。

  看得莫瑾言如此小心,南華傾唇角微微翹起,然後手一收,就把眼前的小人兒整個帶入了懷中,再然後,將空出的另一只手反過來一摟,竟當眾把嬌妻給抱下了馬車,看的周圍人無疑不露出驚訝的表情。

  不過周圍的人不是來自景寧侯府就是來自莫家,又都是下人,自然再意外也不敢多說什麼,非禮勿視,紛紛埋下了頭,十分規矩。

  而突然被南華傾抱起的莫瑾言只覺得腦子有些暈乎乎的,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周圍的景致被顛了一圈,再然後,耳邊就傳來了一陣略帶慵懶的冰冷嗓音:“別亂動,做戲要做足,你好好享受一下本候的懷抱就行了。”

  享受?

  煎熬還差不多!

  被南華傾攔腰抱起,說實話,莫瑾言就算想要反抗也沒辦法,因為對方身高身形都遠遠超過自己,一雙手臂將自己給抱地緊緊地,根本掙脫不了。

  而且南華傾說的也不全錯,如果這時候自己不配合,外人見了定會覺得奇怪,所以瑾言只好按住心頭的不適,將一張羞紅了的臉埋在了南華傾的胸前。

  “老奴莫為,拜見景寧侯和......夫人......”

  莫為年事已高,見不得年輕人摟抱親密如此,只一眼就趕緊低頭行禮,語氣也顫顫的,透著幾分不安。

  “夫人腳上有些扭傷,不太方便行走,管家你帶路吧。”南華傾略微點頭,算是回應,順帶也解釋了他為何要“抱”著莫瑾言的原因。

  就這樣,莫為在一側引路,南華傾抱著莫瑾言前行而去,拂雲浣古緊跟其後,還有許婆子和綠蘿也亦步亦趨的跟上了。

  而其他隨行的南家下人,則跟著馬車由側門進入,一時間,莫宅門前的片刻熱鬧就已經消散不見,而守在巷口看熱鬧的人們也紛紛離開了,整條街巷又恢復了先前的寂靜悲涼。

  ......

  “侯爺該放妾身下來了。”

  明明已經進入莫家,南華傾卻絲毫沒有把自己放下來的意思,莫瑾言耐不住了,小心地抬起頭問了出來。

  低首,幽冷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戲謔,南華傾只搖了搖頭,並沒有理會她。

  眉頭輕蹙,瑾言伸手抵住了南華傾的胸膛,別過眼,不想沾了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梅香淡墨的味道,又把聲量提高了些許:“侯爺您的身子剛剛才好轉些,別累了,還是先放了妾身下來吧。”

  “別急,到了靈堂門口再說,你腳上不太方便,總不能叫一大群人都等著你慢慢走吧。”

  只淡淡的說了這一句,南華傾就不再多言,抱著莫瑾言的手還緊了緊。

  侯府裡的人倒是都知道莫瑾言腳上似乎有傷,之前從清一齋出來都需要丫鬟婆子攙扶,看到南華傾抱著她,並不覺得太奇怪。莫家的人,除了莫為等在門後迎接的,一路上看到姑爺抱著小姐進來,到了此刻才聽見,原來是小姐崴了腳,姑爺體恤而已。

  很快,莫為就引了南華傾來到設在廳堂的靈堂。

  靈堂的正中擺放這靈柩,前面設了供桌擺放牌位、蠟燭、香案、三牲,另有數條祭幛懸於兩側,而牌位的上方,一個面白底黑墨書寫的“奠”字旗幡高高掛起,顯得肅穆且莊重。

  停住腳步,南華傾終於把莫瑾言放了下來。

  一旁的拂雲則趕緊上前,將之前備好的兩件麻衣罩衫捧到兩人的面前:“請侯爺和夫人披上孝服。”

  南華傾放開了莫瑾言的手,一把扯過孝衣,抖開寬袍就罩在了錦服的面上。

  從後面上來的許婆子也從拂雲手中接了一件麻衣,抖開往莫瑾言的衣裳外面罩去,然後理了理,這才又退下。

  待南華傾和莫瑾言披上孝服,跟著來到靈堂門口的拂雲和浣古,以及許婆子還有綠蘿,都取出了一根手掌寬的麻布腰帶勒在了腰上,以示對死者的尊重。

  “民婦白氏,謝過侯爺、夫人。”

  眼睛已經哭腫了的白氏看到女兒女婿回來奔喪,淚水又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在越娘和玉簪的攙扶下給南華傾和莫瑾言行了一禮。

  南華傾主動上前虛扶了白氏,面露沉痛之色:“岳母請節哀,好讓岳父大人可以安心地離開。”

  “娘——”

  瑾言咬著牙,挪步上前,伸手一把握住了白氏的手,感到她一直在顫抖,心中的酸楚和悲痛也再無忍不住,眼眶一潮,淚水也落了下來。

  玉簪看到莫瑾言哭成了個淚人,強忍住淚意,掏了一張絹帕,然後上前為她拭淚。

  “來給你父親上一炷香吧。”

  白氏拍拍莫瑾言的手背,看著自己的女兒似乎長大了,又有南華傾這樣優秀的女婿陪伴回來奔喪,再艱難,莫家的將來至少不會絕望,遂勉強露出了一抹笑意:“你父親能看到你如今活得好好的,又有夫君陪伴,他也能安息了。”

  說著,白氏又親自為南華傾取了三炷香,讓他和莫瑾言一起上前為莫致遠敬香。

  與南華傾並排跪在白布包覆的蒲墊上,莫瑾言只覺得諷刺。

  兩世都嫁給了這個男子,卻兩次都只有新娘,沒有新郎,第二次,甚至是旁人代替南華傾來和自己行禮。

  而好不容易兩人可以跪在一處,卻是為自己遇難的父親上香......如此想來,瑾言的心更是發酸,臉色也青青地透著些灰暗。

  燒了香,白氏向南華傾和莫瑾言謝禮,然後親自迎了他們去一旁的廳堂落座。

  其余跟來的南家僕人,也挨個為莫致遠點香敬拜,神色肅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3 PM

第六十九章 追謚賜封

  要想俏,一身孝,原本華貴秀麗的淡紫色蘇繡錦服被意見素麻罩衣遮住,卻更顯莫瑾言肌膚若玉,眉目嬌弱,因為過分的清瘦,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十分突出,瞳孔仿佛含了一汪深泉,瀲灩起伏,似有星輝閃動。

  與南華傾一起端坐在廳堂一側的廣椅上,沒有褪下外罩的麻衣,莫瑾言接過玉簪奉的茶,看向白氏,見她神色憔悴,身形消瘦,卻不見那連姨娘和庶弟,心下一凜,覺得有些惶惶。

  “岳母大人,瑾言不是還有個庶弟麼?”

  莫瑾言剛想到這兒,南華傾就直接問了出來,但神色間毫無異相,就好似隨口關心一般:“聽聞他年紀尚小,突然喪父,怕是有些難以接受吧。”

  白氏聽見南華傾“關心”家中人事,面露感激之色,趕緊回話:“稟侯爺,昨夜德言與民婦一起為亡父守靈,今兒個一早見他精神實在太不好,就讓姨娘帶他下去用些米粥歇著了。”

  瑾言蹙了蹙眉,直說道:“娘,德言雖然是庶子,卻也是莫家唯一的男丁了,父親過世,來往悼念的賓客眾多,您不要心疼他,多讓他出來見見客人,該做足的禮數,也一樣不落要周全才好。只有這樣,他才能體會到什麼叫孝道。”

  白氏自然知道這些道理,更知道自己對德言有些溺愛,連連點頭:“好,我這就讓越娘去叫帶了德言出來拜見侯爺。”

  “順帶讓連姨娘一塊兒出來吧,我也想見見她。”瑾言叫住正欲離開的越娘,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是。”

  越娘領了吩咐,便退下了。

  白氏雖然不知道莫瑾言為什麼要“點召”連姨娘,卻沒有多想,只道或許是因為德言的事情,她這個外嫁的嫡姐要訓兩句話也是正常的,也就沒有多問。

  南華傾側眼看了看莫瑾言,見她面色沉靜。略顯悲痛,雖然即將和殺父的幫凶面對面,也沒有任何憤恨流露,將自己的情緒控制地很好。

  很快,越娘回來了,同時來到廳堂的,還有身穿麻衣的連姨娘和莫得言。

  “姐姐!姐夫!”

  原本胖乎乎的莫德言似乎瘦了些,但卻禮數周全,一進屋就地向著南華傾和莫瑾言行了大禮,然後又朝向白氏。恭敬地叫了聲“母親”。

  “德言。過來吧。”

  白氏招招手。目露慈色,示意莫得言過來落座。

  “奴婢見過侯爺、夫人。”

  緊接著,連姨娘也上前來行禮了,清素的臉上不施粉黛。眼中更是毫無神采,一身麻衣襯得她十分文靜娟秀,甚至是渺小,哪裡有半分惡人的模樣。

  薄唇微微顫抖了一下,瑾言還是忍住了當眾揭穿連姨娘的沖動,取而代之,則是一抹淺笑露在了臉上:“連姨娘,我記得你進莫家之前,曾在一家繡房做工。家中母親妯娌等,也俱是蘇州遷移至京城討生活的繡工,也算是出身蘇繡的世家了吧。”

  略顯得有幾分疑惑,連姨娘還跪著,莫瑾言沒叫起。她也不能自己就起來,只埋頭答話道:“稟姑奶奶,奴婢家人的確來自蘇州,不過繡工世家卻說不上的。”

  “你看我一身蘇繡袍子,近日來我對蘇繡也有幾分癡迷,所以,想向母親討了連姨娘過府,指導指導侯府繡工的手藝,可好?”說著,瑾言轉向了白氏,表露了自己想要借用連姨娘幾天的意願。

  白氏根本不介意自家女兒“借走”連姨娘,當然,連姨娘自己願不願意,也輪不上征詢她一個下人的意見,所以她直接就點了頭:“這有什麼好說的,連姨娘,就麻煩你了。”

  連姨娘愣住了,終於抬了眼,眼底一絲倉惶掠過,卻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如常:“奴婢惶恐,只怕不能讓姑奶奶滿意。”

  瑾言直接站起身來,走到了連姨娘的面前,伸手,虛扶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別人我信不過,連姨娘十三歲就跟在母親身邊,不但為莫家生了庶子,還一直勤懇侍奉母親,有你過府教授指導,我才能放心。”

  連姨娘有些遲疑地緩緩站起來,本欲再說什麼,卻聽得外間一陣嘈雜,緊接著,兩個身著內監服和兩個身著宮女服的人徑直而入。

  “莫家白氏接旨——”

  一個年老些的內侍上前一步,捏著公鴨似的嗓子朗聲道:“傳皇后娘娘懿旨,莫家世代皇商,勞苦功高,家主莫致遠因公而殉亡,為表仁孝,特追謚賜封,按八品下葬。”

  聽完皇后的懿旨,白氏目露驚色,根本沒想到自家相公的死亡,竟會引得皇后娘娘親自過問,還追封了個八品官位!

  另一個中年宮女主動上前來,到白氏的耳邊示意:“白氏,皇后恩典,還不快拜謝。”

  “民婦謝過皇后娘娘的恩典。”

  白氏這才回神,一邊高喊謝恩,一邊雙手高舉過頭,接過了懿旨。

  因為是皇后懿旨,除了白氏和下人們跪接,南華傾和莫瑾言都只需要屈身行禮便可。

  宣讀懿旨的內侍待白氏取了絲絹,又走到了南華傾面前,先是恭敬地拱手行禮,然後語氣謙卑地道:“侯爺,傳皇后娘娘的話,因為內宮事務繁忙,沒辦法抽空前來,還請侯爺替娘娘為莫大人上一柱想,以表孝道。”

  一旁的宮女也朝著莫瑾言行禮道:“景寧候夫人,皇后娘娘也讓奴婢給您帶話,請您節哀順變,盡孝之余,一定請注意身體。”

  “娘娘有心,瑾言代莫家多謝皇后娘娘掛念。”

  側眼看了一下南華傾,雖然他臉上並無太大的表情,仍舊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莫瑾言卻也能猜到,皇后那邊,一定是他傳了消息過去,才會有今日這一出。

  傳了旨,帶了話,另一個內侍和宮女又將手上捧著的三個裝有喪禮的黑色木匣奉上,然後一行四人也未做停留。直接出了莫宅。

  一時間,眾人都沒怎麼反應過來,但白氏手中泛著金黃色澤的帛卷懿旨,還有一大兩小三個喪禮匣子,都分明地提醒著大家,剛才所發生的事兒並非虛幻,乃是實實在在的。

  ......

  南華傾和莫瑾言並未在莫家停留太久,兩人分別又給莫致遠上了香,然後午飯也沒有用,就乘坐馬車離開了。

  走之前。白氏拉著莫瑾言的手。說了好些體己話。不過大多是“有夫婿如此婦復何求”之類的話,要她好生侍奉夫君,娘家的事情不要擔心等等。

  瑾言勉強著自己露出些許笑意,對於母親的千叮萬囑。也系數點頭接受,並未透露半分自己搬離內院獨居清修的事兒。

  只是莫瑾言這一走,連秀雲也被一並帶上了,安置在許婆子和綠蘿所乘的馬車上。而玉簪則繼續留了下來,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她要陪伴白氏一段時間。

  待馬車回到侯府,南華傾讓莫瑾言跟著來了西苑,也讓拂雲和浣古直接把連姨娘給困了,蒙頭蓋臉封住嘴巴。避開侯府下人的耳目,直接“抬”到了書房。

  已經暈過去的連秀雲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待拂雲一杯涼水往她臉上一潑,才突然驚醒過來。

  “這......小姐......”

  連秀雲不笨,當她發現自己一到侯府就立刻被安排在了一處偏院。根本和繡房毫不沾邊,心下就已經有了戒備。所以當後來一個粗使婆子送了茶點過來,她一點兒都沒動。

  可小心有什麼用,拂雲直接一個“手刀”就將她給劈暈了,然後用毯子一裹,像扛著頭豬一樣的就扛了過來。

  如今連秀雲醒了,看到莫瑾言立在自己面前,原本清素的臉上被一抹恨意所取代,她突然就明白了:“小姐,您知道了吧。”

  “連秀雲,莫家可曾虧待了你.....為什麼?”

  許許多多多的疑問,最後只這“為什麼”三個字,莫瑾言從牙縫中擠了出來。

  “小姐既然知道了,奴婢也就無需狡辯了。”

  連秀雲倒也痛快,並沒有掙扎或者否認,只灰敗著一張臉,顯得有些氣若游絲:“要殺要剮,還請小姐隨意處置,只要,小姐不要遷怒於德言就好了。”

  “你若真為德言好,就告訴我,是誰在和你暗中勾結?”

  深吸了口氣,看到連秀雲根本沒有否認,瑾言只覺得心尖都疼得直顫,這種被身邊熟悉人背叛的感覺,還是難受得緊。

  其實連秀雲也有她自己的無奈,但她沒有想過狡辯什麼,只斷斷續續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曉得,若是不照那黑衣人所說的辦,德言就會有危險。”

  “黑衣人?”

  此時南華傾才發了話,眉頭一沉:“你可曾見過他什麼模樣?”

  連秀雲漠然地搖著頭:“沒有,他一身黑衣,說話聲音也像是隔著一塊布,不但看不清人什麼樣,連他多大年紀奴婢都無法分辨。”

  “可有書信?”

  瑾言不死心:“他總不能輕易就進入莫家宅院來找你吧,你雖然獨自一個人住,但德言經常回來看望你,也有丫鬟婆子進出,那個就不怕被發現?”

  隨著莫瑾言的追問,拂雲和浣古也雙雙上前一步,面露厲色,煞氣凜凜,仿佛連秀雲若不老實回答的話,他們就會讓她再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4 PM

第七十章 罪無可恕

  身為南家家主的貼身死士,拂雲和浣古表面上看起來略顯敦厚,甚至有些過於平凡,可一旦收斂起普通人的模樣,外放出屬於暗衛死士獨有的煞氣,就會立刻讓周圍人明顯感覺到不適。

  被拂雲和浣古團團圍攏,連秀雲更顯得嬌弱無依,微微顫抖的身子,蒼白到極致的臉色,都透露出了她心底的恐懼。

  看得出連秀雲的懼意,瑾言借著拂雲和浣古的凌厲氣勢,卻用著柔軟的聲音娓娓勸來,“連姨娘,你若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看在德言的面上,我絕不會傷害你。但如果你執迷不悟,妄想隱瞞任何線索,那我也幫不了你了,因為那個幕後主使,最終的目的是南家,而非莫家。南家在大邑的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背後所牽扯的復雜關系,也不是你一個小小姨娘可以看清楚的。”

  軟綿的語氣到最後一收,莫瑾言的眼神也變得冷了幾分,看在連秀雲的眼裡,仿佛面前的這個少女根本不是記憶中的莫家大小姐了。

  “奴婢說,奴婢說......”連秀雲不是笨蛋,聽了莫瑾言的話,再看拂雲浣古那架勢,哪還敢再隱瞞什麼,趕緊道:“的的確確是沒有書信來往的,那黑衣人,他來威脅奴婢的時候,只帶了這一樣東西。”

  說著,連秀雲從貼身襖子的內兜裡取了一個荷囊出來,顫抖著遞給莫瑾言,示意她自己查看。

  莫瑾言沒有親自接過荷囊,而是浣古一把從連秀雲手裡扯了,反復翻看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交給了莫瑾言。

  荷囊在手,輕飄飄沒什麼分量,瑾言皺皺眉,卻毫不猶豫地直接打開,卻沒想到,竟從裡面倒出來了一團被黑線捆綁的頭發。

  這一團頭發細細的。軟軟的,又很短,不用問瑾言也立刻猜了出來:“這是......德言的頭發?”

  連姨娘一看到頭發,立刻止不住了,眼淚刷刷地往下直流:“這不但是德言的頭發,還是德言的胎發。夫人大度,德言出生後,讓我奶他,從小養到大。這一束胎發,更是他出生後滿月時奴婢親自剃下來的。一直妥帖地放置在上了鎖的箱子裡。那黑衣人一拿出來。奴婢的腳都嚇軟了。只好......只好一切都聽他的。”

  “那他如何安排你的?”

  南華傾瞥了一眼瑾言手中的胎發,眉頭一沉,這種以親子來威脅生母的做法,不但可惡。而且卑劣,即便南家暗衛在執行任務中也免不了會殺人,卻從不會做出這等違背良知,令人發指的事情。

  哭成淚人的連姨娘抹了抹淚,趕緊答道:“他要奴婢把莫管家的行蹤掌握了,還有莫家在蜀中礦上的一些消息,然後寫下來,每天晚上都放在院門口大樹下的一塊石頭壓著,說他自會來取。後來。那黑衣人又威脅奴婢,要奴婢謊稱蜀中有親戚來京,說是看到了老爺的屍身,讓莫家知道老爺的死訊。”

  說到這兒,連姨娘一下子就撲倒在了莫瑾言的腳下。猛地磕頭,然後抬起頭,不顧額上磕破了皮,只央求道:“奴婢從頭到尾都是被逼的,只因為德言的安危,才被那黑衣人利用。但大錯已然鑄成,奴婢也是該給老爺償命的,只求小姐不要遷怒於德言,奴婢死也能放心了。”

  “告訴我,你一開始,知道他們會害死我父親麼?”面對淒楚可憐的連姨娘,瑾言卻保持著冷靜,沒有生出一絲的憐憫,反而更加深了對其的怨恨。

  “那黑衣人......他......沒有直說。”連姨娘咬咬牙,有些躲閃,並未正面回答莫瑾言的問題。

  “那人以你的骨肉相逼,這是一則。二則,你看到了莫老爺死後對德言帶來的好處,所以,你選擇了漠視和順從。”莫瑾言卻早已知道了答案,冷冷一笑,語氣含著幾分酸澀和不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連秀雲,你是你,德言是德言。你永遠只是莫家的下人,一個姨娘罷了。德言,卻是父親的血脈,是莫家的子嗣。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因為你對德言抱有任何的偏見。”

  訝然地看著莫瑾言,連姨娘聽得不太明白,卻不敢相問,臉上又是茫然,又是懼怕,呆呆地有些不知所措。

  “瑾言,你想怎麼處置她?”連姨娘已經沒有用了,從她身上也問不出關於幕後主使的線索,南華傾亦失去了耐性,所以有此一問。

  閉上眼,似乎在掙扎著什麼,瑾言半晌才深吸一口氣,緩緩睜眼,看著腳下的連姨娘:“連秀雲,我不會要你償命,因為你畢竟是德言的生母。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從今天開始,你削發為尼,住進大昭庵去吧。自此吃齋念佛,為父親祈福,或許,可以漸漸洗清你的罪孽。將來德言長大了,我也只會告訴他你出家了。”

  “多謝小姐。”

  能夠逃過一死,連秀雲這句“多謝”也是出自於真心,再次給莫瑾言磕了三個響頭,她就已經被拂雲和浣古重新綁上頭套捂住嘴,一如來時那樣被“隱秘”地帶走了。

  處理完連姨娘的事兒,莫瑾言也沒有必要繼續留在西苑了,轉頭向著南華傾福了一禮,便告辭離開了書房。

  南華傾也沒有留莫瑾言,只是見她形容憔悴,步履輕緩,因為腳傷,甚至還有些蹣跚,心下有幾分同情罷了。

  但也僅僅只是同情,或許還有幾分莫家被連累的愧疚,卻並無其他。因為莫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南華傾還得繼續追查幕後主使,這時候,他也無暇去顧忌莫瑾言的感受。而且在南華傾看來,只有盡快找出真凶,才能撫平莫瑾言的喪父之痛,也能讓她早些釋懷,走出悲傷。

  ......

  一路步行,於朝露湖上緩緩前進,莫瑾言呼吸著略帶陰寒的空氣,不覺得冷,反而腦子更清醒了幾分。

  連姨娘的可悲,根本不值得同情,但想起連姨娘被拂雲和浣古帶走時臉上決絕的神情,瑾言知道,留著她活下來,或許比讓她死更難受。

  但這一切,都是連姨娘咎由自取,因果循環,也該她為父親一輩子誦經念佛,以贖其罪。

  眉頭漸漸沉下,瑾言停住腳步,回頭望了望西苑的方向。

  離開時,瑾言並未多問南華傾什麼時候可以追查到幕後主使者。因為她看得出來,南華傾表面胸有成竹,實際上,五年來臥病在床,他已經逐漸失去了對暗衛的完全控制。或許他還能調動暗衛的勢力,也能在很短的時間重新樹立自己的威信。

  可是非要南華傾給自己一個交代,瑾言覺得,那也是不公平的。

  “夫人,您怎麼不讓人扶著一下?”

  走著走著,莫瑾言沒有發現她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清一齋門口,聽見一聲關切的詢問,抬眼,便看到了沈畫那張溫潤如白玉、清朗如碧竹的臉。

  “多謝沈太醫關心,我的腳已經差不多好了,自己走,也沒什麼大礙。”

  或許是心裡太痛,身體反而麻木了,直到沈畫開口問及,瑾言才發現右腳上火辣辣地陣陣刺痛傳來,忍不住蹙了蹙眉。

  身為大夫,自然能看出莫瑾言行路的姿勢和她臉上略顯痛苦的表情,沈畫歎了口氣,踏步迎上:“在下扶夫人到清一齋休息一下吧,然後讓竹心去叫伺候您丫鬟婆子來接。”

  這種時候,瑾言也不像單獨呆著,沈畫是知情人,給自己的感覺也十分安心,便點點頭:“那就叨擾沈太醫一杯茶了。”

  伸手帶著莫瑾言的手肘,沈畫看著個頭小小的她,一身華服卻難掩憔悴和疲累,知道她今日回了莫家奔喪,卻也不提,只道:“令堂還好吧?”

  “多謝沈太醫關心。”瑾言聽得出來沈畫的“小心”,主動道:“遭逢變故,母親情緒還好,只是有些操勞,瘦了不少。

  “你呢?”

  沈畫扶著莫瑾言的手微微一緊:“夫人不但要承受喪父之痛,還要瞞住家人,想來,一定不好受吧。”

  有些意外,瑾言側臉仰頭看了看身邊的沈畫,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提到這一點的知情人。

  南華傾揚言要揪出幕後黑手,卻不曾體會到自己把真相對家人隱瞞的痛苦。只有沈畫,他竟能細致到如此地步,可以察覺到自己心底最深切的糾葛情緒,這讓瑾言心底浮起一抹暖意:“有時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雖然隱瞞起來會很痛苦,但痛苦,我可以獨自承受就行了,沒有必要分成兩份,三份,去讓家人也痛苦。”

  “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或是隱瞞也是必要的。”沈畫點點頭,他看得出莫瑾言是個心智成熟也十分獨立的女子,但還是掩不住對她的擔憂:“只是這些苦,都由夫人獨自來承受,實在有些不公平。”

  “無所謂公平與否,只要我在乎的人關心的人一切都好,那我也就安心了。”瑾言說的是心裡話,語氣也平和無擾,看向沈畫,目光更帶著幾分沉靜和凝煉。

  抿了抿唇,沈畫本想再勸,卻發現莫瑾言已經想得很透徹了,不需要自己再多說什麼,便沒有再開口,只小心地扶著她往清一齋而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5 PM

第七十一章 竹門掩翠

  南華傾昨日突然決定要陪莫瑾言回莫家奔喪,當時已經准備好啟程前往蜀中的浣古只得折返回府。身為家主的貼身死士,浣古必須先保證主人出府期間的安全,才能顧及其他,所以延誤了行程。

  待莫瑾言離開之後,拂雲和浣古處理好連秀雲前往大昭庵的事宜也都回了西苑。

  浣古即將出發前往蜀中,南華傾又交代了諸多事項,也分析了蜀中那邊的情況,想讓他這一趟過去,不但要調查莫致遠的事兒,也要順帶肅清整頓一下那邊的暗衛勢力。

  五年來不曾親自過問暗衛的事務,南華傾知道再嚴密的隊伍,也會有一兩個蠢蠢欲動的,親筆寫下一紙書信,南華傾給了浣古直接斬殺不用審問的權利,讓他交往蜀中暗衛的統領,也算是一個警告。

  手握主人的重托,浣古沒有再耽擱,從側門悄然出府,騎上一匹棗紅大馬,連午飯也顧不上上就直往蜀中奔去。

  拂雲則按照南華傾的安排,又去了阿怒所在的蒔花館,詢問事件追查的進度。

  只是走之前,他將幾個安插在景寧侯府周圍的暗衛都招來,讓他們提高警惕,在自己和浣古沒有回來的時候,將南華傾的安全交給了他們來負責。

  ......

  隨著莫瑾言的離開,拂雲和浣古也各司其職不再停留,所以此時西苑只剩了南華傾一人。

  終於覺得有些累了,南華傾臉上疲態盡顯,本想休息一會兒,可又覺得心裡有些亂亂的,根本睡不著,干脆一把扯了披風系上,准備到清嵐齋找沈畫。

  正好時間合適,南華傾想著可以與他一同用午飯。

  南華傾走在朝露湖上,的步子不快不慢,看著碧綠的湖水上絲絲白氣蒸騰而上。風過,夾雜著湖中特有的腥味和寒意,令他沉了沉眉,將肩頭的披風又攏緊了幾分。

  習武之人,身體都異於常人,御寒能力極強。想起五年前,寒冬臘月裡,他也只需要著一層薄棉布衫。卻沒想現在的自己,竟會怕冷!

  自從余毒肅清之後,南華傾的身體狀況恢復的也很快。本來他從小練功習武。身體的底子極好。這也是他五年多飽受余毒侵蝕身子沒有垮掉原因。

  但今時不同往日,初三的一夜未眠等消息,初四的籌謀出府,到今日從莫家歸來。審問連秀雲再部署接下來的打算,一連串的事情發生,都需要自己親自過問,南華傾也感覺到了有些力不從心。

  所以這一趟主動去找沈畫,南華傾也想了解一下自己的身體情況,看看能否重新開始練武,慢慢恢復自己原有的功力。

  很快,經由湖上的木棧,南華傾就來到了湖岸邊的清嵐齋外。

  清嵐齋曾經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因為這裡不但靠近西苑,也連接著後山的清一齋。

  想到清一齋,南華傾臉色收斂,心裡有些浮躁,卻不是因為曾經在哪裡居住過的沈蘊玉。而是它現在的主人莫瑾言。

  這個小女子看似普通,卻有種難得的慧根,心智成熟,遠超同齡人。

  每每和她相處,都會以為自己是在和同齡人說話,而忽略了她才十三歲的事實。

  特別是經歷這一場變故,南華傾身在其中,也能感受到來自於莫瑾言身上的一些特質。

  她纖細而敏銳,卻足夠獨立和堅強,同時,在危急的情形下,她還能保持頭腦的冷靜,鎮定,這樣的女子......或許是符合景寧侯夫人身份的吧?

  這樣的想法甫一出現在腦中,南華傾就搖了搖頭,覺得有些荒唐,可笑自己年過二十,竟然被一個小丫頭所惑,看來是得把精力放在習武修身之上了。

  收起思緒,抬眼看著清嵐齋外密密麻麻的細竹,這天然的院牆透出幾分舒朗的綠意,南華傾不禁也放松了幾分。

  提步往竹林中的一條小徑而去,南華傾剛到門口,卻看到沈畫的小廝竹心和一個眼熟的小丫頭正從院子的小廚房出來,兩人手裡托了杯盞茶水,正在說笑,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正欲叫住竹心,南華傾卻突然想起了旁邊的小姑娘是誰。

  胖乎乎的,一身豆綠色的夾襖,腰間還系著一條麻布帶,不就是莫瑾言的貼身丫鬟麼?

  好像叫綠蘿什麼的!

  難道莫瑾言離開西苑之後沒有直接回清一齋,而是來了此處?

  莫瑾言兩次暈倒,都是因為氣血不足的緣故,南華傾知道沈畫在為其調理身體。上一次,浣古回稟,說是莫瑾言扭到腳,亦是沈畫幫忙替包扎上藥,但自己卻不知道兩人私下會有其他的交往。

  再聯想到之前莫瑾言曾提過,要拜沈畫為師學習醫術......略有遲疑,南華傾還是踏步上前,准備看個究竟。

  “侯爺?”

  沒走兩步,竹心感覺到身後有動靜,扭過頭來,見來人竟是景寧侯,有些意外,更是嚇到了,趕緊屈身福禮。

  自打南華傾一早陪著莫瑾言大張旗鼓地去奔喪之後,侯府裡的下人就都知道自家主子病體漸愈了。

  竹心認出南華傾,綠蘿更是對景寧侯這張俊逸非常卻冷若冰霜的臉十分熟悉,嚇得險些打破手中的茶盞,跟著就埋頭行禮,半分不敢怠慢:“奴婢見過侯爺!”

  手一揚,示意兩人退下,不要擋路,南華傾徑直踏上了台階,三步並作兩步就來到了門口。

  竹心和綠蘿見狀,腳有些發軟地雙雙退到了一邊,只埋頭噤聲,都不敢妄動。但同時兩人心裡頭都有些打鼓,因為沈畫和莫瑾言此時單獨在屋子裡,按理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有些違背常倫,南華傾更是莫瑾言的夫君,這樣的情形,完全類似“捉奸”了!

  越是這樣想,竹心和綠蘿的臉色就越是難看,特別是綠蘿,對南華傾的“厲害”早有領教,奈何沒辦法出聲傳信,只得在一旁干著急。

  ......

  竹門虛掩,裡面的沈畫和莫瑾言正在說話,卻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

  南華傾立在門口,目光自然就從虛掩的門縫間望了進去,正好看到盤膝對坐的沈畫的莫瑾言。

  兩人中間隔了一個矮幾,上面放了幾本書,沈畫正翻開給莫瑾言指點什麼,莫瑾言則一副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不時地問兩句,而沈畫則耐心詳細地為其解答,說不清楚的時候,還揚手比劃一下。

  在南華傾看來,兩人之間像是師父指點徒弟,又似是同好在交流心得,都專注在那幾本書中,心無旁騖,連自己站在門口已經好一會兒,他們也都沒有發現。

  期間,莫瑾言甚至在看向沈畫的時候頻頻點頭,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雖然極為清淺,但卻是從不曾展露在自己面前的,這讓南華傾心底浮起一抹莫名的不悅。

  手一推,竹門便“吱嘎”一聲響,隨即跨步而入,南華傾臉色冷冷的,看不出情緒。

  而正在交流香料花草的沈畫和莫瑾言聽見異動,紛紛抬眼往門邊望去,看到竟是南華傾來了,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沈畫立刻反應過來,起身相迎:“侯爺,您怎麼來了?”

  瑾言也跟著起身,之前臉上的放松一收,變得謹慎起來,也向著南華傾施禮:“妾身見過侯爺。”

  沒有說話,南華傾只渡步走到了矮幾邊,低首一看,卻發現這幾本書都是一些草藥的繪本,而且有些年頭了,便隨口道:“本候想到清嵐齋來走走,卻沒想打擾了兩位了。沈畫,看來你果然是個‘好為人師’的,不但收了懷古為徒,還准備將景寧侯夫人納入門下麼?”

  南華傾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微微發酸的口氣,聽在瑾言的耳裡,只覺得可笑,便道:“侯爺,妾身倒是想拜入沈太醫門下精研醫術,但沈太醫卻不收。不如侯爺幫妾身說和說和,讓沈太醫破個例吧。”

  看到莫瑾言不懼南華傾,竟當場有些爭鋒相對起來,沈畫不願意被牽扯其中,“咳咳”了兩聲,抬手掩了掩鼻端,無奈間,才道:“夫人對香料有所研究,正好在下有幾本相關的草藥藏書,所以拿出來讓夫人過目。說起來,夫人在這一領域有著頗為獨到的天賦和見解,在下卻只通藥理,而不解香薰風情,還要反過來向夫人請教才是,又怎談的上收徒一說呢!”

  恰到好處地解釋了兩人在做什麼說什麼,又把莫瑾言拜師一事弱化,沈畫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容易,然後才含笑看著南華傾:“侯爺既然來了,不如就在清嵐齋用午飯吧。夫人您也留下吧,在下借花獻佛,以侯府的飯食來招待兩位主人,可好?”

  南華傾本就是來和沈畫一起用飯的,順帶詢問一下自己的身體條件可否恢復練功,所以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取了外罩的披風,然後一把就自顧坐到了沈畫原本的位置:“也好,取了你的竹葉青來,本候想喝兩杯。”

  說著,南華傾抬眼看向了莫瑾言,目光含著幾分深意,似乎十分好奇她到底會留下來用飯,還是拒絕後離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5 PM

第七十二章 借酒消愁

  感覺到南華傾有些探究的眼神,莫瑾言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很不舒服。

  其實從南華傾走入屋中,莫瑾言就已經感覺到了他掩藏在冰冷目光下的慍色,說話的語氣也含酸帶刺,夾槍帶棒的,弄得自己和沈畫都有些尷尬。

  瑾言自己倒無所謂,畢竟南華傾是她名義上的夫君,他給自己氣受,自己也只能乖乖地受了。但沈畫何其無辜,他本是好心讓自己暫時在清嵐齋休息,如今這樣的狀況,反而叫他為難,令瑾言生出幾分愧疚。

  別過眼沒有看南華傾,瑾言只朝著沈畫有些抱歉地頷首道:“多謝沈太醫留飯,不過我還在孝中,又是清修的身份,是用不得葷腥的,只能茹素,更無法飲酒。留下來,怕是會影響了侯爺和沈太醫的興致,我還是先行告退吧。”

  說完,瑾言垂著眼,還是沒看南華傾,只禮節性地行了行禮,轉身就准備叫綠蘿來扶自己離開。

  “你茹素可以,本候也管不著。”

  誰知南華傾竟開了口,叫住了已然轉過頭去的莫瑾言:“但之前,你曾說要為岳父守孝三年,本候卻不能答應。你已經嫁入南家,是南家的媳婦兒,更是南家的人了。南家長輩無喪,你也沒有理由守孝。不過,本候可以額外開恩,許你服一年的齊衰孝吧。”

  眉頭一蹙,聽完南華傾的話,瑾言這下沒有再回避,只用這有些難以置信地目光回頭看著他,因為她實在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的確,按照規矩,自己已經嫁入南家,三年的斬衰孝只能為公婆服,娘家父母至親若是亡故,身為已出嫁的女兒,哪怕是戴孝,於夫家來說都是晦氣的。

  當時乍聞父親遇難,瑾言脫口而出要守孝三年,她沒有細想其中不合規矩之處,但南華傾那會兒也沒有阻止,只是不許她回去守靈罷了,卻沒有對自己守孝的事情提出任何異議。

  可為什麼到了現在,他卻計較起了這些俗禮呢?

  莫非,是他看到自己在此與沈畫“相談甚歡”,想要借此事懲罰或者警告自己?

  越想,瑾言就越是覺得可笑,看向南華傾的目光也逐漸變得平和起來。

  無所謂守孝幾年,自己如今在清一齋住著,府內的下人都知道她在清修禮佛,吃穿用度其實和守孝沒什麼區別,生活上甚至也和守孝一樣,無欲無求,不可能作樂尋歡。

  所以守孝不守孝,只是說法而已,實質上,對於莫瑾言來說並沒有需要去恪守的規矩或者改變的地方。

  南華傾也察覺到了莫瑾言眼神的變化,一開始,她聽見自己提出這件事,眼底的慍怒是難以掩飾的,可很快,她竟然收斂住了,眼眸深處透出來一股淡淡的自如若素。

  明知道在莫致遠這件事情上,自己對莫瑾言有所虧欠,但南華傾還是選擇在這個時候提出不許她守孝三年一事,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要為難眼前這個看起來嬌弱清瘦的小女子。

  但莫瑾言的反應,能夠這麼快地自行平息怒氣,轉而變得溫和從容,卻也是南華傾沒有預料到的。

  同樣地也將南華傾神色的變化收入眼中,莫瑾言發現他似乎並非是要為難自己,再加上先前已經想通了,更不想和他有任何沖突,所以徐徐地屈身施禮,用著從容地嗓音道:“侯爺有命,妾身不敢不從。一年就一年吧。”

  說完,瑾言就直接轉身,招呼了綠蘿過來,仿佛剛才的事兒根本就不是個事兒,然後經由後門直接離開了清嵐齋。

  ......

  看得出南華傾有些不悅,沈畫什麼都沒說,讓竹心取了埋在外間竹林下的酒壇,然後又讓竹心去通知廚房多送幾樣小菜來,說是侯爺要在清嵐齋用飯。

  看著面前的酒盞慢慢注滿微微泛綠的酒液,南華傾竟不等飯菜端來,直接一口就空腹下肚。

  “莫非,你是在喝悶酒麼?”

  沈畫看著南華傾有些發紅的臉頰,無奈地甩甩頭:“你從來不勝酒力,也不喜歡飲酒,你讓我拿了這壇子竹葉青出來,是為了趕走夫人吧?”

  “你像個狐狸。”

  南華傾斜斜地睨了沈畫一眼,也不否認:“上次她扭傷腳,你不顧男女之防扶她,又替她上藥包扎。今次我無意來了,又撞見你們私會.....其實你若收了她做弟子,身為老師,教授徒弟也算不得什麼。但偏偏你否認收徒,她也一副拜師不得的埋怨語氣。既然如此,那你和她之間的交往,又算什麼呢?”

  沈畫見南華傾竟有幾分認真了,更覺無奈,也用著嚴肅的語氣道:“南華傾,你放心,我沈畫這一輩都不會和你爭任何東西,特別是女人,你記住了我這句話,下次再看到我和夫人相交,你只當我愛才惜才,願意指點她罷了。別的,不要胡思亂想。”

  “你是說我以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麼?”悶哼了一聲,有些撒氣的感覺,南華傾將杯盞一推:“滿上!”

  “我是怕你心存芥蒂,以後對夫人會更刻薄!”

  沈畫嘴上對南華傾毫無敬意,但行動上卻提了酒壺,幫他斟滿了杯盞:“我知道你的顧忌,你不願意再和任何女子有牽連。但莫瑾言的路,不是她自己選的,而是你們南家強加到她身上的。她的命運,同樣也因為你而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她何其無辜!其實,我倒覺得你應該向你這個小媳婦兒好好學學。”

  “學什麼?學臉皮厚?學膽子大?”

  說著,南華傾想起了新婚那一夜,莫瑾言一身嫁衣,鮮紅地那樣明媚,可臉上卻不施粉黛,干淨地不像話,看起來雖然奇怪,卻是極美的。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身上的特質不用我說,你也能看得出來,看得明白。”沈畫見南華傾滿眼的嘲諷,知道他只是不願意承認和正視事實罷了,也懶得多費口舌去說莫瑾言的好。

  “若是之前,我可能會慢慢去接受這一段既成事實的姻緣,可現在......”

  南華傾收起戲謔的表情,緩緩地搖了搖頭,口氣竟帶著幾分認真:“南家已經被人盯上,這背後,不是沈家就是東方家,但無論是哪家,南家的處境都十分艱難。現在我借由陪莫瑾言回娘家奔喪,向世人宣告了景寧候南華傾又回來了,更是向那幕後主使之人‘宣戰’,你說,這樣的情況,我若是對她好,豈不是害了她麼?”

  沈畫卻反駁道:“人各有命,她的命運已經和你,和南家完全牽連在了一起,你以為,你這樣是為了她好麼?”

  “將她疏離,總比讓她被人當做把柄來制衡我,要好太多了。”南華傾十分堅持,因為沈畫並不知道“五年之約”這件事,更不知道莫瑾言早已表明她有去意,自己也沒有必要說的太清楚。

  瞧著南華傾似乎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對於莫瑾言他也不可能最終接受,沈畫想起那一張我見猶憐的小臉,總覺得可惜:“若是你真這樣想,不如放了她吧。”

  眉頭微微皺起,南華傾總覺得沈畫對莫瑾言的關心有些超出了常理,抿抿唇:“難道你想讓她成為侯門棄婦?她才多少歲?十三還是十四?這麼小的年紀,她又不可能回娘家,莫非真的出家當尼姑去?”

  “現在她還小,將來呢?而且,她現在和棄婦有什麼區別呢?”

  沈畫卻不依不饒:“你是南家唯一的嫡系,早晚要為南家延續香火。她年紀雖小,但過幾年你身子好了,她也就大了,到時候,你好好考慮該怎麼辦吧。”

  說完,沈畫自顧將一口悶酒飲入腹中,卻沒想喝的急了,這清冽的竹葉青竟也火辣辣地嗆喉嚨。

  干咳幾聲,只覺得自己費力不討好,何必插手南華傾的家務事,沈畫沒再多說一句,提了酒壺又是一滿杯,仰頭,杯子又見了底。

  說了這麼多圍繞莫瑾言的話,南華傾也心頭郁郁地,極不暢快,看到沈畫的牛飲,也不客氣,奪過酒壺在手,也是一個滿杯,然後舉起來一口就飲了個一滴不剩,有種借酒消愁的意味。

  別說南華傾身體剛剛痊愈,五年不曾飲酒,根本不勝酒力,喝了這幾杯竹葉青,眼看就要醉過去了。

  沈畫同樣如此,三五杯酒下肚,也紅了一張關公臉,看到南華傾眼神已經有些游離,干脆丟了杯盞,將酒壺提到嘴邊,就這壺嘴兒直接灌了一大口。

  就這樣,飯菜還沒上,一壇子竹葉青就已經去了一大半。

  等廚房好不容易送了熱乎乎的飯菜過來,竹心帶著幾個下人一推門,滿屋的酒氣清甜入鼻不說,再一看,南華傾和沈畫竟雙雙撲倒在矮幾上,竟都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6 PM

第七十三章 別有用心

  初一人拜神,初二人拜人,初三窮鬼日,初四人乞米,初五初六正是年。

  今天是正月初六,還在年節其間,但獨辟一處的後山清一齋中,卻不見半點年節的氣氛。

  從初三接到莫致遠死訊後,原本掛在院門口和屋簷下的大紅燈籠就已經取下了,貼在窗戶上的剪花也沒了,甚至連小廚房裡的灶也是涼涼的,沒個熱絡的感覺。

  將蘇繡錦袍束之高閣,瑾言一大早起來就換上了布衣素服,外罩一件青綠底兒繡淡黃落英的坎肩,配上一條月白的素色襦裙,頭上用沉香木的簪子綰了發,只在側鬢別了一朵指甲蓋兒大小的白色絨花,周身上下看起來干干淨淨,輕輕柔弱,也一眼能看出她在戴孝。

  許婆子是懂事兒的,知道出嫁的女子在夫家戴孝有違禮制,可南家畢竟已經沒了老的,只剩當朝皇后一個嫡姐,算不得長輩,所以她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過問莫瑾言的打扮。

  用過早飯,瑾言就去了清一齋後面一間偏房,這裡被辟出來做了小佛堂,供奉著一尊白玉水月觀音,香案、木魚、佛珠、蒲墊,一應俱全。

  淨手後,先為已逝的父親上了一炷香,然後瑾言翻開《金剛經》,一邊瞧著木魚,一邊手捏佛珠,誦念了一段經文。

  前一世,十多年來的日子莫瑾言都是這樣渡過的,所以做起來駕輕就熟。

  雖然前世裡自己是被迫清修,但每每誦念起經文,都令得莫瑾言心緒平緩,心神安寧。轉生而來,這是她第一次重拾佛珠誦經,倒是有種淡淡的懷念,啟唇間,經文流淌,逐漸閉眼,情緒也歸於了恬然地空靈狀態。

  守在佛堂外的許婆子瞧著莫瑾言這樣熟練。覺得有些蹊蹺,看向綠蘿,小聲地問:“你家主子,以前曾修過佛麼?”

  “奴婢也不知道。”

  綠蘿哪兒曉得這裡頭的門道,只搖了搖頭:“奴婢跟在主子身邊,算算也就幾個月,之前的事兒婆婆您問我也沒用。”

  按下心頭的疑惑,許婆子沒再多說什麼,只覺得跪在佛堂裡頭的莫瑾言有些不簡單,十來歲的年紀。對禮佛的規矩一樣不差。念起經來更是流暢而虔誠。一點兒沒有年輕姑娘的輕浮感。

  念誦了七遍經文之後,莫瑾言就收了佛珠,放下木魚,從蒲墊上起來。

  又對著上首的白玉水月觀音拜了拜。瑾言這才轉身走出了佛堂。許婆子和綠蘿立刻迎了上來,一個為她系上披風,一個塞了手爐到她懷裡,伺候地十分妥帖。

  算起來,自己搬入清一齋,這還是第一次來到佛堂禮佛,瑾言出來之後並未立刻回到前院正房,只環顧四周,見院牆外松竹蔥翠。角落處有一個小小的柴門落了栓,突然記起沈畫之前所言。

  按沈畫說的,這清一齋後院下去,有一片地,土質肥沃。適合種植草藥花卉,讓她腳傷好了可以去看看,若能種些帶香的花草,以後便可以自己制作香料,也能打發打發時間。

  反正無事,瑾言沒有猶豫,直接往後院的那扇柴門而去。

  “夫人,您要去哪裡?”

  許婆子見方向不對,趕緊跟上:“這後院出去便是山地,雖然也屬於侯府的產業,卻是荒廢的,除了松竹林子便沒有其他景致。”

  “我不是要看什麼景致。”

  瑾言來到了門邊,指了指門閂:“綠蘿,把門打開。”

  綠蘿有些疑惑,看了看許婆子,歪著頭道:“主子您要出去麼?”

  “打開門,我看看後院是什麼樣子。”

  耐著性子隨口解釋了,瑾言伸手催促了綠蘿一下。

  不敢違背主子的命令,綠蘿雖然覺得按照許婆子所說這門後應該沒什麼好看的,可還是硬著頭皮把滿是灰塵的門閂給挑開了。

  許是多年不曾開過這扇柴門,隨著綠蘿一推,“吱嘎”直響,澀耳之極。

  門一開,綠蘿就先行探頭出去瞧了瞧,然後回頭道:“主子,門後有條碎石小路,不過已經被雜草所覆蓋,走不得了。”

  “讓我看看。”

  示意綠蘿側身讓行,莫瑾言走到了門邊,不顧門上的灰積了厚厚的一層,伸手推開了些,然後一望。

  果然,在密密匝匝的松竹林中間,以門邊為起點,有一條被雜草所覆蓋的小路,蜿蜒而去,不知重點在哪處。只不過雜草已經有了半人高,就這樣是沒法走人的。

  “夫人若是想出去看看,奴婢讓幾個粗使婆子來除了草再說吧。”

  雜草胡亂的生長著,有些已經枯死,偶爾一兩聲鴉鳴回蕩於松林之間,許婆子怕莫瑾言就這樣貿然地闖出去,遂上前阻攔。

  “勞煩許婆婆叫人來清理一下吧。”

  不想讓身邊的人擔心,瑾言退後半步,看向許婆子:“另外,也請一並讓粗使的婆子留一些小鋤頭,小鐵鍬在清一齋。”

  “夫人莫非......想要開荒?”

  許婆子年歲大,見識也豐富,一聽莫瑾言的要求,就立刻猜到了她要干什麼:“您可是千金之軀,怎能做哪些粗活兒?”

  “開荒倒不至於。”瑾言卻平和無擾地笑了笑:“我曾聽聞侯府後山有一塊地,土質肥沃,所以才想去看看。若是真的合適,就像閒暇時種些花草,既可怡情,又可打發閒暇的時間,豈不挺好?”

  “這樣,那奴婢立刻去辦。也不用明日了,讓她們手腳麻利些,下午的時候就能把路清理出來。”

  有了莫瑾言的解釋,許婆子才放心了些。早些年她也知道,京中閨秀們盛行養花,而且非珍貴的品種不養。這清一齋曾經的主人也喜歡侍弄花草。而眼前這個主子來自於皇商之家,也是嬌養深閨的大小姐一個,她要養養花,陶冶陶冶性情,總歸也是件不錯的事兒。

  ......

  用過午飯,瑾言午睡了小半個時辰,然後起來親手烹了一壺茶。手裡攏著一個放了香片的熏爐,獨自坐到涼亭上。

  不多時,許婆子就過來稟告,說後院那條小徑已經清理出來了。

  有些興奮,瑾言站起身來,將熏爐放置在涼亭的木桌上,徑直就往後院而去,許婆子亦喚了綠蘿一起驅步跟上。

  綠蘿很高興,小姑娘對新鮮的事物總是充滿了好奇,一路小跑在前頭。兩個丫髻上的流蘇隨風飄起。看得步行在後面瑾言心情也輕松了幾分。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

  但許婆子跟在後面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老臉上掛著一絲猶豫,想了想,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快步向前而去。

  因為是抓緊時間清理出來的,後院柴門外的只中間一條單人可行的小徑,兩邊還剩了許多雜草,不過不影響通行罷了。

  綠蘿搶先跑了出去,像個小兔子似得,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提了裙角,瑾言跨步出了柴門,呼吸著鋪面而來的泥土氣息,抬眼。又有淡淡的光線從松竹間隙投射而下,照在臉上,倒讓人感覺出了幾許春日的意味。

  小徑蜿蜒,曲折,綿長。走了約莫一盞茶,瑾言才遠遠看見一片緩坡,心想,沈畫所指的地方一定就是此處了,遂又加快了腳步而去。

  “啊——沈......沈太醫!”

  還未走進,瑾言老遠就聽見綠蘿一驚一乍的喊聲,卻沒想這後山偏僻之處也會遇上沈畫。

  三步並兩步,匆匆而去,瑾言果然見得一抹青袍身影,正挽著衣袖從一片藥田裡探出頭來,豈不正是沈畫!

  “夫人,粗使婆子清理出來道路才發現這條小徑連接了沈太醫的藥田,您看......”許婆子喘著粗氣跟上來,趕緊在莫瑾言耳邊解釋:“雖然沈太醫是客,但畢竟此處的藥田他已經打理了好幾年,總不能直接趕了人家離開。夫人若是想要種植花草,不如和沈太醫商量商量?”

  許婆子並不知道是沈畫主動告訴的莫瑾言,這後山有處土地可以栽種花草,所以才有此一說。

  但莫瑾言心裡是清楚的,卻不曾想沈畫會在這裡早有一片藥田。

  聽見綠蘿的驚叫聲,沈畫抬手抹了抹額上的細汗,抬眼,也瞧見了從密林深處渡步而出的莫瑾言。

  一身清素的裙衫,顯出莫瑾言輕靈若玉的氣質,鬢旁一朵細白的絨花,更襯得她一雙明眸晶瑩如水。當她從山間密林中緩緩而來,看在沈畫的眼裡,仿佛林中的仙子,透著一股纖塵不染的空寂感覺。

  淡淡地笑著,沈畫提著手裡的小鋤,迎面向莫瑾言走了過去,先是恭敬地埋頭行了禮,才開口道:“看來,夫人的心已經靜下來了。”

  沈畫這句話說的有些莫名其妙,許婆子和綠蘿聽不懂,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瑾言卻一下子反應過來,揚起眉梢,想起之前她曾對沈畫感歎過,若自己靜下心來就重拾愛好,親自種植一些香草花料。

  只是莫瑾言沒想到,沈畫對於自己所言的一字一句都還記得,心下莫名有些感動,蓮步輕移上前行了禮,才柔聲道:“植物亦有靈,若是心不靜,哪裡能夠種好花草呢。”

  兩人一問一答,雖然有些莫名,卻暗含了幾分禪意,惹得沈畫和莫瑾言相視一笑,都感到了來自於對方的默契,卻不曾注意到後方的許婆子略垂著頭,老臉上掠過一抹忐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6 PM

第七十四章 藥田易主

  過了正月,北方的天氣也時而有晴,不再是日日寒雪飄絮的景象。

  特別是後山因為種植了松林,綠樹成萌,也要比外面溫暖幾分,所以沈畫所開辟出來的藥田中,好些已經在抽芽,一派生機盎然。

  看到了沈畫手提小鋤,瑾言只道他肯定是在親手伺弄藥田,走上前去,低首看向了他腳下一片絨絨苗葉,覺得很是眼熟:“咦,這是......”

  沈畫見莫瑾言感興趣,便指著周圍十丈見方的土地道:“這一小塊,是在下才開墾出來的,種植了忍冬。”

  “果然是金銀花。”

  聽得“忍冬”二字,瑾言知道自己猜對了,忍不住眉眼皆笑:“金銀花被譽為解毒之良藥,它性甘寒氣芳香,甘寒清熱而不傷胃,芳香透達又可祛邪......”

  說到這兒,瑾言住了口,才反應過來,這金銀花田,沈畫應該是為南華傾專門種植的,頓時神色黯然了不少。

  沈畫看到莫瑾言剛才還笑瞇瞇的,說完金銀花的藥用價值就漸漸僵住了,知道她定然想明白了這塊藥田的作用,遂轉開了話題:“夫人,您連忍冬的藥學名都知道,也對金銀花的功效十分熟悉,看來,這藥田要易主了。”

  “易主?”

  把腦子裡南華傾的影子給抹去,瑾言深吸了口氣,嗅到陣陣清冽甘香,聽得沈畫這樣說,有些不明白:“難道沈太醫要將這一大塊藥田都送給我不成?”

  沈畫語氣有些唏噓:“只是物歸原主罷了,您是景寧侯夫人,這後山的地界亦是景寧侯府的產業,在下鳩占鵲巢了這些年,即將離開,唯一捨不得的,也就是這塊藥田了。”

  “沈太醫要離開侯府?”

  得到了這個消息,瑾言有些不知茫然,但轉念一想。沈畫乃是太醫院的御醫,留在侯府是為了給南華傾治病。如今南華傾病好了,沈畫要麼回到太醫院,要麼請辭離開,卻也不會無名無分的繼續呆在侯府。

  “並不急於一時,但早作安排卻也是必要的。”

  看到瑾言從意外到想通不過短短片刻,沈畫點點頭,又指了指不遠處長勢極好的幾塊藥田:“在下這五年來種植了半夏、黃芩、龍膽和甘草,不過是一些常用的藥材,都極易存活。適合山地坡土的土質以及北方寒冷的天氣。所以夫人以後接手了也不必要擔心。只隔三差五來看看。澆澆水,除除草便可。”

  沈畫說的輕松容易,瑾言卻知道他是想找事兒給自己做,只笑笑。沒有接話。順著看過去,見他身後有個小小的提籃,裡面像是新鮮挖出來的什麼菜根,便指了指:“沈太醫藏了什麼好東西麼?”

  “哦,這是一些野生的葛花和白茅根。”沈畫隨口答了。

  瑾言對植物大多都十分熟悉,特別是草藥也有些涉獵,一聽,不解道:“這兩樣東西,不是解酒的麼?”

  “昨日侯爺在清嵐齋飲了酒。宿醉不醒,在下想采一些為他熬制解酒湯。”再次提到南華傾,沈畫看得出來莫瑾言已經沒有那麼在意了,頓了頓,才繼續道:“侯爺酒量不好。昨日卻醉了,說起來,連在下也醉倒了,大白天的,真是有些可笑。”

  瑾言想起昨天中午南華傾去找沈畫,兩人一起用的午飯,又有一壇子從竹林中挖出來的竹葉青,卻沒想他們兩個都喝醉了,抿抿唇,有些不明所以。

  莫瑾言雖然對南華傾的了解不深,卻也能感覺出他是一個克制力極強的人,而且那人冷傲之極,似乎從不會對任何事情上心。

  俗話說酒能消愁,也只有心中有愁的人才會醉倒,這一次,他不但主動找酒喝,還飲至爛醉,定然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兒吧?

  南家即將遭遇什麼,瑾言也能猜到幾分,南華傾身上的負擔有多重,她更能體會。

  南華傾雖然身份特殊,身為景寧候,又是南家暗衛之主,年紀卻不大,也就二十歲。雖然有一個姐姐乃是皇后之尊,但說實話,瑾言看得出,他身邊除了拂雲浣古似乎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算起來,唯有和沈畫走得近些,似乎不僅僅是大夫和病人的關系,而是有些知己深交的感覺。

  想著,莫瑾言便脫口道:“沈太醫還是勸著些侯爺吧,他的身子才漸好,如此飲酒,怕是不太妥當。”

  說到此,瑾言又想到了什麼,看向沈畫:“若是宿醉不醒,這都午後了,只吃點兒解酒湯怕是不抵事吧,侯爺可用過早膳或者午膳麼?”

  看到莫瑾言流露出對南華傾的關心,反而對於自己也醉酒一事好不傷心,沈畫倒也坦然,只細說道:“他喝了五年的藥,已經不想再喝了,聞到藥味兒就捂鼻子。所以只這葛花和白茅根可不行,回頭,我會讓竹心多加些桑果進去熬制,起了鍋,再用偏甜的蜂蜜糕讓侯爺就著一起食用,夫人就放心吧。”

  “蜂蜜亦是解酒良藥,還是沈太醫想的周到。”

  瑾言頷首,卻又想到了另一層,忍不住問了出來:“您這樣細致,把侯爺的身子料理地如此認真,而且是可同飲共醉的交情了,他......會願意放您離開麼?”

  “在下還要繼續為侯爺調理身體,半年之內不會離開,這段時間,也足夠侯爺去想通了。”

  言下之意,沈畫是肯定要離開的,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那我可不管,這藥田沒有您說的,只輕輕松松就可以照料好這些藥材。等您離開,我干脆都拔了,只種我喜歡的香花料草,反正沈太醫也不會知道!”說著,瑾言還炸了眨眼,似乎有意氣沈畫似的。

  看在沈畫眼裡,瑾言這一番話卻是有些俏皮,還帶著幾分少女的天真,他不但不介意,反而想了想,有些認真地點頭:“這樣也好,若是藥田的出產於夫人無用,那也沒有意義。不如讓夫人種一些您自己喜歡的,才會用心照顧。有時候,過於執著以往,不如拔除地干干淨淨,不然連累將來的日子,躊躇不前,還有什麼意思可言呢?”

  “沈太醫不但大方,更是豁達,瑾言受教了。”莫瑾言聽得出沈畫有意在勸慰自己,也正了正色,向著沈畫行了一禮,態度十分端正謙卑。

  後面的許婆子和綠蘿見自家主子以侯府夫人之尊,竟向著一個客居的五品御醫如此恭敬,都有些不解。

  許婆子心裡有事兒,臉色更是變幻了好幾下,最終才忍住了,沒有提醒催促莫瑾言離開。

  一時間,莫瑾言又問了一些沈畫關於此處土質如何,適合種植那些香草花料的事兒,沈畫也認真答了,並答應為她從外面買一些種苗回來。

  想著沈畫還要去給南華傾解酒,自己也已經耽誤了他不少的時間,瑾言收起興致,這才與其道別,讓許婆子和綠蘿一起往回走去。

  ......

  這幾日,南華傾那邊也沒有閒著,拂雲不時地回到西苑,把阿怒那邊得到的消息傳遞過來。但不知為何,京城裡這幾日風聲有些緊,暗衛出動,總能遇上官府巡查,所以事情進展的十分緩慢,令得阿怒天天親自東奔西跑,卻也找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來。

  另外,已經離開了足足五天的浣古也回來了,亦帶回一個有些驚人的消息。

  “這上面寫的,是真的?”

  南華傾手中捏這一張用朱砂提寫的書信,臉色很不好,似乎這薄薄的信紙和鮮紅的字跡有些刺眼,他只看了一眼,就直接單手揉碎了,往書案上一扔。

  浣古臉色更差,五日的奔波,幾乎沒怎麼合眼,而且他在蜀中打聽到的消息,也讓人根本無法安心:“屬下也沒想到,長江以南的暗衛組織竟松動到了如此地步,這封元統領的書信所寫的三十個暗衛消失逃離,屬下覺得,還是避重就輕了的。”

  “整肅各地的暗衛組織,這件事慌不得,得籌謀好一個時機,殺一儆百,收攏人心。”南華傾咬了咬牙,卻是將南家的暗衛一事暫放在另一邊,轉而問道:“那幾個鬧事的礦工,你可查到什麼底細,和什麼人有牽連?”

  說起此事,浣古面露難色,搖搖頭:“屬下只查到這幾個礦工乃是三個月前才到莫家的丹砂礦干活的,並非世代為莫家出力的礦家。而且他們都是孤身前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老家在何處,家裡有什麼人就更打聽不到了的。屬下還挨家都去搜查了一遍,什麼蛛絲馬跡也沒留下,干干淨淨的。”

  “沒有消息,就已經是消息了。”

  冷冷地開口,南華傾指尖扣了扣書案的桌面,發出“咄咄”的聲響來:“三個月前,皇后選了莫瑾言為本候的續弦妻子,那些鬧事礦工突然出現的時間上,到正吻合了南家和莫家聯姻。看來,這幕後主使之人是在放長線釣大魚啊,就是不知,這最後被吊起來的魚,到底是本候,還是他自己呢?”

  說著,南華傾眼中冷意驟增,倒是有些期待早些和這個隱藏在暗處的對手好好過一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7 PM

第七十五章 有心之人

  初十的時候,竹心一大早就上門來,給清一齋送來了好幾包種子。

  綠蘿接了,奉到莫瑾言的面前,是個樟木的一尺小匣子,打開看,裡面一疊黃紙包好的小封,上面寫了不同種子的名字,瑾言認得沈畫開方的字跡,知道這是他親筆所寫。

  瑾言將黃紙包一一取出來看,既有花香濃郁的梅花、桂花、瑞香、茉莉、素馨、佛桑、含笑以及白蘭花種子,也有用氣味芳香的藥材類,比如白芷、零陵香、杜蘅、迷迭香、茱萸、澤蘭、茅香等等,林林總總竟二三十樣!

  不過短短三日的時間,沈畫就替自己收集了這麼多的香花料草的種子,有些還是南方才有的品種,想到這裡頭的不易,瑾言心下暖意湧起,表情也多了幾分柔軟,不覺微微展開了笑意。

  正好這時候許婆子端了碗廚房送來的冰糖銀耳盅,一進屋就看到莫瑾言在翻看什麼東西,竹心也還沒走,和綠蘿在門口,帶著她蹲在地上拿了個木枝玩螞蟻。

  “綠蘿,玩兒什麼呢?”

  許婆子皺了皺眉,輕聲喝斥著,嚇得綠蘿立刻起身,乖乖地接過了托盤。

  “竹心,這是來做什麼呢?”轉而又問了竹心,許婆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見他笑瞇瞇的指了指屋子裡頭,便探頭去看。

  屋裡,瑾言端坐在當中的圓桌邊,正一一查看匣子裡的種子,神情中偶爾流露出笑意或者驚喜,像是收了什麼寶貝,一臉愛惜之色。

  “是什麼東西,夫人看得那麼高興。”許婆子看不明白,回頭問竹心。

  “是各種香花料草的種子。這大冬天裡的,又是過年,好些鋪子沒開門呢。沈太醫花了挺大的勁兒才收集到的。”竹心乖乖地回了許婆子的話,又沖綠蘿笑笑,這才轉身離開。回了清嵐齋。

  “沈太醫送的......”許婆子皺皺眉,看著莫瑾言又一一將那些紙封收回了樟木箱子,臉上表情有些猶豫。

  但衡量半天,許婆子還是甩甩頭,示意綠蘿送銀耳盅進去伺候莫瑾言,自己則轉身退下了。

  ......

  有了種子,上午為亡父誦經之後,下午的時間閒來無事,瑾言便讓綠蘿陪著一起去了藥田。

  藥田裡青蔥依舊,生機盎然。只是這次莫瑾言沒有看到沈畫前來。

  讓綠蘿幫忙一起把藥田一角沒有種植藥草的地翻了翻土。瑾言隨手丟了幾樣種子進去。想著開沒開春,現在天還冷著,怕是種子難以抽芽,所以留了大部分的種子。然後在藥田停留了一小會兒就回去了。

  從初十到十四,一連五天,莫瑾言每到下午的時候,都回去藥田走一圈,看著忍冬還在抽芽,也順帶給自己剛播撒的花種澆點兒水,期待著可以有綠意破土而出。

  這天莫瑾言和綠蘿從藥田回到院子,看到許婆子忙進忙出,准備了火燭。白紙,還有一些竹簽,似乎要自己動手做什麼。

  “許婆婆,這些是什麼東西呢?”

  綠蘿看著覺得好奇,急匆匆地跑過去。拿起來各種東西翻看,卻看不出所以然。

  瑾言提步而來,卻是一下子就猜到了,才點點頭:“明日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了吧。”

  “元宵節本該點花燈的,但夫人您身上有孝,所以奴婢就想做幾個孔明燈,等明晚月圓的時候,夫人可以給莫家老爺抄寫幾段經文放飛,也是個念想。”

  許婆子語氣有些嗟歎,說著,又埋頭繼續糊孔明燈。

  “讓奴婢也來幫幫忙,如何?”

  說話間,一聲清脆的說話在眾人的背後響起,聽得莫瑾言和綠蘿都雙雙露出了驚喜之色,並齊齊往門邊望去。

  綠蘿更是丟了手裡的竹簽,撒腿就沖過去,高聲叫喊著:“玉簪姐姐,您可回來了!”

  玉簪立在門邊,一身米白色的夾棉襖子,頭上也只一支玉簪花型的銀簪子,臉上不施粉黛,所以臉色有些泛白。

  看到綠蘿沖過來,玉簪也蹲下,一把將她迎入懷中:“好個小丫頭,幾日不見,抱著你倒是吃重了!”

  瑾言也面帶笑意移步而來,看到玉簪站起身,亦伸手將她拉住:“你怎麼突然就回來了?也沒有人帶個信!”

  “主子,夫人想著明日就是正月十五,合該一家團圓的日子,只可惜您身在侯府,不能回去吃一口團圓的元宵,所以讓奴婢帶了些她親手包的元宵過來。”

  說著,玉簪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卻難掩其中的苦澀,然後將腳邊放置的提籃拿了起來,捧到莫瑾言的面前:“這些是夫人連夜親手和了糯米包的,有白糖餡兒、芝麻餡兒、豆沙餡兒、還有黃桂、核桃仁、棗泥填的果仁餡兒,足足六十六個。到了明兒個夜裡,咱們就可以煮了吃呢!”

  伸手接了,瑾言眼底也泛起了淚花,卻強忍著沒落淚,使勁兒點點頭:“母親那樣的辛苦,咱們一定全吃了!”

  “玉簪姑娘吧!”

  許婆子看到三人說話,雖然沒見過玉簪,卻知道莫瑾言身邊有個大一些貼身丫鬟,眼看著情形,就知道是她了,所以主動上前來打招呼。

  “這是原本負責清一齋灑掃的許婆婆,我來了,就留下了她,玉簪你來認識一下吧。”瑾言側過身,將提籃給了綠蘿,又指了指許婆子,為玉簪介紹。

  “許婆婆您好。”

  玉簪乖巧地行了個禮,雖然她身份上乃是侯府的一等丫頭,算起來,也就是向姑姑和陳管家比她的等級高,但看許婆子年邁,亦是長輩,所以還是執禮尊稱。

  “您這趟回來,就該住下了吧?”

  許婆子笑瞇瞇地連連點頭,心裡對玉簪已經有了幾分喜歡:“若是住下,老婆子這就幫你收拾屋子去。”

  “不用勞煩婆婆,我自己來吧。”

  玉簪這樣說,也就是不走了,聽得綠蘿一樂,莫瑾言也頷首笑了笑,上前將她挽住:“走吧,去看看你的屋子,你雖然沒隨我們一起搬過來,但東西都一應擺好了的,你只需要自己開箱籠就行了。”

  “多謝主子。”

  看著莫瑾言,玉簪覺著她比起初五那天過來奔喪時,氣色要好了許多,知道她在漸漸走出喪父的陰影,反手將她扶著,主動說起了莫家的情況:“夫人那邊,這幾日也恢復進食了,晚上睡的時間也長一些了。另外,已故老爺的書房,夫人每天都親自去打掃,說是這樣可以有個念想,仿佛老爺還在。還有德言少爺......”

  莫瑾言聽玉簪提起庶弟,微微蹙了蹙眉,伸手按住了玉簪,然後回頭示意許婆子和綠蘿先去屋子裡幫忙收拾收拾,自己要先和玉簪說說話,然後才拉了她兩三步往涼亭而去。

  連姨娘被帶走的原委,莫瑾言曾讓拂雲悄悄給玉簪傳了話,要她在白氏面前遮掩一下,等過一陣子,再找個理由,只說連姨娘主動出家為尼不會再回到莫家了。這樣,也可避免莫家裡有下人議論連姨娘的去向。

  等許婆子和綠蘿都離開,莫瑾言才有些擔憂地問道:“德言他,沒找連姨娘吧。”

  玉簪點頭,把聲量放低了些:“夫人讓德言少爺過了十五就去書院,每半個月才能休息一日回家。等去了書院,他課業緊,夫子又盯著,是不會有閒心去想連姨娘的。”

  “是哪個書院?”

  瑾言想起庶弟那張胖乎乎的小臉,天真一派,不過才六歲的年紀,親生的娘親就再也見不到了,亦覺得有些心酸。但連姨娘是不可能再“放”她出大昭庵的,所以也只能狠下心,切斷他們母子倆之間的聯系。

  “是直隸書院。”玉簪答道。

  “直隸書院?”瑾言有些意外:“直隸書院非皇親貴戚世家大族子弟不收,在怎麼,也得是朝廷命官的子嗣才行。怎麼德言竟能進去讀書?雖然咱們莫家世代皇商,卻也不夠格吧!”

  玉簪朗聲道:“主子您忘了,皇后在初五那天送了懿旨來,給了咱們老爺八品的追封。直隸書院對已故朝廷命官的子嗣都是破例接收的,不然,德言少爺也不可能進去讀書的。”

  莫瑾言緩緩點頭,算起來,這件事還得感謝南華傾才對。若沒有他出面求皇后下旨,自己父親一介商賈而已,又怎麼可能死後被追封為朝廷命官呢,即便是八品,這也改變了莫家的地位,也算是南家對莫家的一個補償吧。

  想到這兒,瑾言下意識地往涼亭外望去,層層疊疊的松竹林之下,朝露湖盡收眼底,湖邊,一座浮島似得西苑也清晰可見。

  好幾天過去了,南華傾沒有傳來任何關於幕後主使之人是否查到的消息,瑾言微微沉眉,總覺得似乎這幾夜西苑書房的燈都沒有熄滅過,可見南華傾應該是忙得徹夜未眠吧。

  難道,以南家遍布大邑的暗衛組織,都沒法查到那幾個失蹤礦工的消息麼?

  想到此,瑾言手不由得緊了緊,好不容易輕松了些的心情,此刻卻變得沉重了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8 PM

第七十六章 突然邀約

  玉簪跟著莫謹言嫁過來,也算是親眼見證了她短短一個多月來的變化。

  從前的莫瑾言,只是個不染世俗的閨閣少女,而現在的她,從衣著鮮亮到樸實無華,從珠翠滿頭到青絲松綰,從身份高貴可出入皇后寢殿到現在只能避世幽居,再加上莫家遭逢巨大的變故,短時間之內,她小小的單薄的肩膀上,似乎承擔了太多太多的重壓。

  特別是自己代莫瑾言回莫家守靈,幾日不見,玉簪發現她的目光更為凝煉了,也更深沉了,仿佛一汪無波的深潭,空寂而虛無,讓人覺得心疼。

  莫瑾言再獨立,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而已,設身處地想著,玉簪只覺得心酸不可抑制,心痛也難以撫平,真的難以想象獨身在這侯門宅院裡,這種夫君不理,下人不問的日子,她還要過多久......

  越是細想,眼淚就越是止不住地落下來,涼風拂面,發覺自己竟然又哭了,玉簪才趕緊抬手抹了抹淚,不想因為自己的悲傷讓莫瑾言也難受起來。

  還好莫瑾言似乎只望著湖對岸的西苑在發呆,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態,玉簪深吸了口氣,小聲地問:“主子,您這幾日,可與侯爺見過面?”

  瑾言收回望向湖岸對面的眼神,看了看玉簪,見她神色略帶悲戚,眼睛也是通紅的,只搖搖頭:“沒有,沒見了。”

  一直惦記著莫瑾言和南華傾之間的關系,玉簪自己又好些日子不在侯府伺候,想起莫瑾言先前望著西苑的眼神有些復雜而飄遠,猶豫間,卻還是小聲地開了口:“當初您讓侯爺出手救老爺,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主子,您可埋怨侯爺嗎?”

  “埋怨又如何,父親也活不過來了。而且,他也不知道事情會這樣......”沒有人能預料未來,自己不能。南華傾也不能,所以莫瑾言心裡,其實對南家,對南華傾並沒有太大的怨恨。

  相反,莫瑾言其實最埋怨的人是自己。

  當初若是抵死不答應皇后的指婚,那莫家和南家就不會有任何的干系,父親也不會被當做試探南家的一枚棄子,無辜枉死。

  “主子,那你應該沒有必要守著承諾,呆在這清一齋避世清修了啊。”玉簪伸手拉了拉莫瑾言。語氣透著幾分焦急:“侯爺呢。他有提出讓您搬回正房去麼?畢竟他沒有做到您的所求。應該會心有愧疚才對啊!”

  “我想在這裡多呆一段時間,好好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生活。”

  比起玉簪的焦灼不安,瑾言卻十分坦然,即便語氣中略有遲疑。卻也並不明顯。

  玉簪這下可呆不住了,稍微屈身,湊到莫瑾言耳邊繼續勸道:“主子,您嫁過來的時候,侯爺還在病中,那樣忐忑的日子您都熬過來了。如今侯爺身子見好了,怎麼您卻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呢?”

  被玉簪這樣反問,瑾言有些語塞。

  的確,當初重生在嫁入侯府的花轎上。她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盡最大的可能,讓南華傾不要死,做好一個沖喜娘子該做的,甚至主動前去要求與南華傾圓房這樣羞人的事情。她也毫不在乎,臉皮厚的和城牆有一拼!

  因為如果不爭取,那自己轉生而來,又得擔著克夫的名聲,然後守寡多年,孤寂而終。

  但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太多,從知道了南華傾真正的病因,到父親因為南家而死,還有南華傾對待自己的態度......讓瑾言有些動搖了,她開始覺得,前一世單純的日子,似乎並不是艱難的。而這一世,若後半輩子自己要以景寧侯夫人的身份活下去,或許,會更加的辛苦吧。

  為了救父,自己向南華傾承諾避世獨居之時,也曾與他定下了五年之約。

  五年後,哪怕面臨自己有可能被休妻的下場,卻也讓莫瑾言看到一絲新生的希望。

  離開侯府,忘掉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生活,何嘗不是一種改變命運的方式呢?留在景寧侯府,依附於根本對自己毫不在意的南華傾,和前一世的守寡又有什麼不同呢?說起來,守活寡比起喪夫之後真正的守寡,還要更淒慘些吧!

  看著莫瑾言不說話,表情也沒什麼變化,甚至平靜地有些過分了,玉簪有種恨其不爭的感覺,一跺腳:“主子您可千萬別放棄,千萬別想著就在這後山裡頭過一輩子啊!”

  抬眼,莫瑾言靜默無波地眼底有著一抹從容和淡然,她伸手輕輕攬住了玉簪,搖頭道:“你放心,就算我和侯爺過不下去了,卻也不會就此放棄,蝸居於侯府一輩子。最遲五年,我便能得到侯爺的允許出府,那時候,咱們清閒地過自己的小日子,豈不也是一種生活麼!”

  玉簪愣住了,半晌才聽出來莫瑾言的意思,張口道:“主子您要離開侯府?您是侯府八抬大轎迎進來的夫人啊,怎麼離開呢?”

  “到時候再說吧,侯爺說不定,會放了我離開呢......”

  瑾言笑笑,示意玉簪不用過分糾結在這件事情上,只眨眨眼:“到時候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嫁妝一樣不少,就放心吧!”

  玉簪臉一紅:“誰說擔心嫁妝的事兒了,主子您真是的!”

  “你不嫁人也可以,到時候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可別怨我。”瑾言說著,眉眼帶笑,抬手捂了捂唇,才發現自己好久沒有這樣開懷過了。

  ......

  “篤篤篤”

  三下敲門聲過,虛掩的院門同時也被人人輕輕推開了,隨即而來一聲詢問:“夫人,拂雲求見。”

  說話間,一身灰袍的拂雲像是一片落葉似得,就已經悄然出現在了清一齋的院子裡。

  玉簪正拉著莫瑾言,兩人又是淚又是笑的,卻沒想到突然出現個大活人在面前,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個討厭的拂雲,遂臉色一變,上前道:“你難道不知道禮數麼,也不敲門!”

  “姑娘和夫人在說話,在下敲了三聲門也沒人應,只好貿然進來了。”

  拂雲反瞪了玉簪一眼,然後才上前對著莫瑾言行禮:“打擾夫人清修了,還請夫人見諒。”

  看到拂雲前來,莫瑾言以為是南華傾那邊有了消息,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多禮,忙開口問道:“可是查到了什麼消息麼?”

  直起身子,拂雲臉色無奈地搖搖頭:“對不起,到現在,還沒有關於幕後主使者的確切消息。”說著,拂雲話音一轉:“但是夫人放心,那幾個鬧事的礦工的蹤跡已經有了線索,最遲三日,暗衛就能追上他們。到時候,那幾個人會被綁回京城受審,莫家的銀兩也可以系數追回。”

  聽見了這個消息,莫瑾言才稍稍松了口氣,至少,父親的血債能夠討回一半,莫家的錢財也能收回來了。

  “不過,”拂雲卻再次開了口,對著莫瑾言恭敬地道:“在下此番前來,卻不是僅僅是為了稟報這個消息,而是另有事情要對夫人轉達。”

  說話間,拂雲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用金箔勾邊的請帖,上頭一對鳳凰於飛的紋樣,映著日光微微折射出淡淡的金暈。

  拂雲然後雙手奉到莫瑾言的面前:“明日正月十五,宮中舉行元宵夜宴,這是皇后親筆題寫的請柬,要邀請夫人同侯爺一並前往御花園參加夜宴。侯爺譴了在下過來送信,同時請夫人准備一下,明日傍晚與侯爺一同啟程前往宮中赴宴。”

  “拂雲,你是知道的,我已經給侯爺說好了,要在這裡避世清修,潛心禮佛。”瑾言說著,眉頭皺了皺,看向他舉起的帖子:“你拿回去吧,告訴侯爺,我就不奉陪了。”

  抬起頭,拂雲臉色有些怪異,似乎早就料到莫瑾言會拒絕,只得繼續道:“夫人,這是皇后親筆寫的請帖,在下只負責轉送過來,您不得不接啊!再者,您若是不想赴宴,給在下說可沒用,得侯爺答應,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解釋您為何不出席。”

  拂雲說的也沒錯,瑾言只道如果自己不接帖子,就等於讓他回去在南華傾面前交不了差,肯定是要領罰的。

  無意為難下人,瑾言給玉簪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接過請帖。

  玉簪對拂雲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做法有些生氣,鼓了鼓腮幫子,就踏步上前,直接從拂雲手裡把請帖給扯了過來,然後交到了莫瑾言的手中。

  瑾言打開對折的帖子,裡面果然是朱筆所寫的邀請,落款,亦是皇后的鳳印蓋在“婉容”兩個娟秀的字上。

  “拂雲,侯爺這時候可在西苑?”

  收了帖子,瑾言心平氣和地開口詢問了起來。

  拂雲搖著頭:“這時候,侯爺正在安排明日入宮的事宜,夫人想見侯爺的話,得入夜了才行。”

  瑾言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勞煩你回去給侯爺通報一聲,今日玉簪回來帶了好些我母親親手包的元宵,今夜,妾身會煮好一碗,送過去給侯爺品嘗,還請侯爺等著。”

  被莫瑾言有些蹊蹺的笑容弄得很是迷糊,聽著她清靈如碎玉落銀盤的聲音又十分悅耳,拂雲茫然的點點頭,這才屈身退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8 PM

第七十七章 夜送元宵

  一到傍晚,朝露湖上就起風了。

  陣陣波光擁著一枚顏色赤紅的落日,漸漸從如鏡般的清晰變得模糊如同一副彩墨山水畫。

  居於山間,雖不覺得風大,但聽得陣陣風聲穿過松林,“簌簌”的聲響亦十分悅耳,令得莫瑾言略微有些浮躁的心情緩釋了不少。

  晚膳有五碟八樣,都是按她的口味准備,紅綠黃黑,並一碟三樣白色的糕點,點心以外,亦是皆素。

  年節裡,天氣又冷,北方極少能吃到新鮮的蔬菜,瑾言看在眼裡,也知道其中的不易,曉得廚房是費了心思的。

  所以雖然沒什麼胃口,但她還是盡量地把每一碟菜都吃到了見底兒,剩不多。

  再喝下一小碗米粥,看著窗外落日已被濃雲所完全覆蓋,遠處的燈火也一盞盞點燃,莫瑾言知道是時候該動身了。

  “主子,您要不要換身衣服?”

  伺候著莫瑾言用飯,見她擱了筷子,玉簪忙上前,遞了盞茶:“外面又吹風了,換件厚實些的衣裳吧。”

  用花茶漱漱口,起身來,莫瑾言感覺出玉簪其實是想自己換身衣服再去見南華傾,低頭看著自己一件素色的棉布袍子的確有些失禮,頭上也只隨便挽了個髻,到了傍晚,也有些松了,便點點頭:“也好,就換一身吧,你再幫我梳個頭。”

  換上一件淡綠底兒繡竹葉紋樣以銀絲雲紋滾邊的錦袍,下身則是一件深綠的百褶幅裙,再一雙荷葉田田的繡鞋,瑾言看起來果然清爽精神了許多。

  玉簪有心,為莫瑾言挽了個桃心髻,別上一對碧玉雕的仙桃如意簪,更突出了她額前的美人尖,看起來娟秀婉約,柔若楊柳。

  看著自己拾掇地差不多了,不過份清素。也不會讓人覺得招搖,瑾言吩咐玉簪道:“你去把母親包的元宵分十八個出來,煮成三碗,一碗給西苑送去,另一碗我順帶送到山腳的清一齋,還有一碗,讓許婆婆跑一趟,送去懷古所居的清櫟齋吧。”

  “沈太醫也要送去一碗麼?”

  玉簪回來之後,也從綠蘿那兒打聽了一下自己離開這段時間主子的情況。

  莫瑾言腳受傷,是沈畫照料的。後院那塊藥田。也是沈畫所有。似乎自己回來之前。沈畫還送來了不少的種子,是極有心的。

  即便如此,玉簪卻也不曾想到,自家主子和那位沈太醫之間。關系已經熟悉到了可以夜送元宵的這種程度。

  記得在莫致遠死訊傳來之前,自己曾陪著莫瑾言去過一趟西秦藥館,後面那個掩藏在小巷深處的青蘆,還有那個自稱青璃公子的人,也是沈畫。

  玉簪雖然相信沈畫是個正人君子,但自家主子畢竟還在清修,若是走得近了,府裡怕是會有閒話傳出來,所以她才有此一問。

  莫瑾言卻態度坦然。語氣平和:“沈太醫算是我半個師父,送一碗元宵孝敬乃是禮數,亦感謝他為我收集來這些香花草料的種子。”

  看得出來自家主子沒那些個心思,再一想,沈太醫都二十多歲了。說起來做莫瑾言的師父倒是合適的,定然不會有其他的誤會產生,玉簪也就點點頭,答應了一聲,便只身去了小廚房。

  有許婆子和綠蘿幫忙,元宵很快煮好了,分別用三個瓷盅裝好後放在了手提的食盒裡。

  三個食盒,許婆子、綠蘿、玉簪,一人捧了一個在手,隨在莫瑾言的後面,四人一起下了山。

  清一齋就在後山小徑的起始處,順著下來,瑾言直接就往竹林裡“鑽”,玉簪便趕緊跟上,許婆子在後面帶著綠蘿,亦步亦趨,眼神有些異樣,本該就在外面候著等莫瑾言出來,她卻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越過了竹牆,來到清一齋的院子裡。

  瑾言停在門邊,理了理衣裳,然後接過玉簪手裡的食盒,親自上前敲門道:“請問沈太醫可在?”

  “請稍等。”

  屋裡傳來竹心的回話,下一刻,屋門打開:“夫人!您怎麼親自來了?快請進,沈太醫在的。”

  竹心看到莫瑾言,臉上滿是笑意,側身讓開了進門的位置,同時朝屋裡喊了聲:“沈太醫,夫人來了。”

  瑾言也笑了笑,提步而進,卻發現屋裡不僅僅有沈畫,還有個身著青藍底兒繡青松紋錦袍的少年,眉目清秀,容貌俊逸,正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豈不正是南懷古麼!

  “懷古!”

  好幾日不曾見過南懷古,沒想到偶然遇上,瑾言有些驚喜:“正好,我為沈太醫順道送來了元宵,本來也要送一碗去你的清櫟齋,就一起了,免去多跑一趟。”

  “有元宵吃?”

  南懷古迎上前,看到莫瑾言走到桌邊,放下食盒,卻只取出來一碗:“嫂嫂,只這一碗麼?”

  玉簪跟在後面,看到南懷古嘟嘴的樣子,只覺得好笑,張口就道:“南小爺放心,夫人不會吝嗇的。另有兩碗在綠蘿手裡捧著呢,本想讓她和許婆婆給您送過去的,奴婢這就去拿。”

  “嘿嘿,玉簪姑娘誤會了,我怎麼可能會覺得嫂嫂吝嗇呢。”南懷古咧嘴一笑,對於玉簪的爽朗和玩笑絲毫不介意。

  “夫人何須親自送來,真是勞煩了。”

  聞著一股甜香的味道從莫瑾言手中的瓷盅傳出來,沈畫也迎上前來,看著六個渾圓雪白的元宵,微微挑眉,不解道:“今日乃是正月十四,怎麼夫人就煮上元宵了呢?”

  身後,玉簪已經拿了綠蘿手中的食盒上來,莫瑾言順手取了瓷盅打開:“是的,本該十五才吃元宵,不過......”

  瑾言不知道該怎麼說,頓了頓,才無奈地繼續說著:“我怕明日沒機會,所以提前送來了,聊表心意,也順帶給兩位拜個大年吧。”

  “為什麼怕明晚沒機會?”南懷古脫口而出,一想又沒對:“玉簪姑娘,您怎麼只拿了一碗送進來,還有一碗呢?不是嫂嫂和我們一起吃麼?”

  玉簪本想回答,卻被莫瑾言伸手按住了。

  勉強笑了笑,瑾言抿抿唇,與其有些無奈:“還有一碗,我要親自給侯爺送去。”

  “您不是在清修麼?嫂嫂,為什麼還要去見他!”南懷古素來不喜歡南華傾,一聽,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莫非,侯爺請您明晚一起入宮赴宴?”

  沈畫卻從莫瑾言剛才的話裡猜到了幾分:“所以您才提前煮了元宵,怕明晚人不在侯府吧。”

  “是皇后給我下的帖子。”

  瑾言沒有否認,點點頭:“不過我沒答應去,想趁著送元宵的機會,求侯爺同意我明晚不去赴宴。”

  沈畫一聽,皺了皺眉:“竟是皇后親自給您下的帖子麼?”

  “所以我才不能直接拒絕。”瑾言面露難色。

  “嫂嫂,我也收了一張請柬,不過是內務府發到直隸書院給我的。”南懷古在一旁也早就聽明白了:“我其實也不願意去,可皇后待我還不錯,若是不去,未免有些失禮了。”

  “懷古,你乃少年人,多參加宮裡的宴會卻是有好處的。”瑾言朝南懷古笑笑:“我不一樣,還在清修中,身上又有孝,去了反而不合時宜。”

  沈畫聽得理解地點點頭,不過想著竟會是皇后親自下貼,覺得有些蹊蹺。

  這種宮裡的夜宴,一般直接會下給各府的男主人讓他們攜帶家眷,或者像南懷古這樣只身在京城的,就送往書院,從沒有單獨下貼給某一位內眷或者夫人的做法。

  可是看著莫瑾言十分堅定地不願去赴宴,沈畫就沒有多說什麼,只希望南華傾等會兒不要為難她才好。

  “嫂嫂您若是去了也好,我就可以和您一起過元宵節了。”南懷古和沈畫不一樣,想不到更深處去,想著莫瑾言也赴宴的話,那也不錯,至少可以一處賞花燈,吃元宵,熱熱鬧鬧的。

  瑾言沒有再提此事,卻想起了另一茬兒,向著南懷古詢問道:“前幾日,我母親送了德言去直隸書院報到,懷古,你可見了他?”

  “德言麼?”

  南懷古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對了,那個胖乎乎的小子!”

  沈畫見南懷古隨意稱呼莫瑾言的庶弟,皺眉教訓起他來:“懷古,什麼胖乎乎的小子,算起來,莫德言是你的兄弟才對。”

  南懷古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著沈畫“嘿嘿”一笑:才又看向莫瑾言:嫂嫂,您是想我在書院照顧著他一點兒吧。“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不讓人欺負德言。”

  “欺負倒是不至於,我想,他年紀還小就在書院讀書,又是住宿在那裡,好幾日才得回家一次。你就幫我多關心一些吧,像個大哥哥那樣,讓他不至於太孤獨就行了。另外,學業上也督促著,叫他不要太貪玩。”

  瑾言認真地說著,還朝南懷古慎重地頷首行了禮:“這廂,我做姐姐的,就替德言拜托了。”

  被莫瑾言的態度所感染,南懷古也收起了隨意,趕緊虛扶了她,亦重重地點頭答道:“嫂嫂,懷古一定不負重托,將德言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來教導監督,您就放心吧。”

  對於南懷古,瑾言的確是放心的,看著他慎重地回答了自己,便收起了正色,朝他溫和地笑了笑。

  閒話過後,亦說完了正事兒,瑾言也沒理由再留下,向沈畫和南懷古告辭後,便帶著玉簪去往了西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9 PM

第七十八章 夜送密信

  靜夜,風涼。

  任憑牆外京城的燈火喧囂,位於景寧侯府的西苑卻猶如遺世獨立的孤島,除了兩點燭光,便是一抹淡淡的月華照亮,偶爾兩聲鴉鳴,更顯靜謐非常。

  立在書案前,南華傾正專注地看著一疊信件。

  這些加急送來的消息,全是這幾日全國各地暗衛組織收集來的,裡面幾乎囊括了朝中所有重臣的細微動向,包括家族親戚也逐一排查,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線索。

  即便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沒有確鑿的證據,南華傾便沒法有所動作。

  可是要在這麼多的朝臣裡頭找出和隱藏在暗處黑手之間的關聯,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因為隨著莫致遠的死亡,一條線索就已經斷了,那幾個鬧事礦工又擺明了只是收錢做事兒的,就算現在他們已經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了,南華傾估計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現在的情況是,除非那幕後主使再針對南家做出什麼事來,不然,整個調查就會一直停滯不前,毫無進展。

  所以今年皇宮的上元夜宴,他才會主動與南婉容聯系,准備借此機會,當面和某些人見見,或許,可以尋到一些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上元夜宴的規模不大,卻會邀請朝中二品以上的所有官員參加,包括官員的家眷,比如夫人和嫡子,甚至兄弟等。

  能夠在一個宴席上見完所有這些朝廷重臣的機會可不多,正好南華傾病愈如初的消息也早就通過陪伴莫瑾言奔喪的時候放出去了,也是時候他正兒八經地在眾人面前亮相了。

  想到上元夜宴,南華傾不由得放下了手裡的密信,眉頭微蹙,想起了拂雲送完帖子給莫瑾言之後,回來稟報,說是她傍晚入夜了會來求見自己。

  其實南華傾讓皇后安排他自己入宮赴宴,並沒有想到莫瑾言這廂去,卻不料姐姐竟以皇后的身份。親筆題了請帖,邀她一並入宮赴宴。

  今夜她過來,多半又是氣呼呼質問自己,然後直說不想跟著去赴宴吧!

  這樣想著,南華傾覺得有些浮躁,眼前堆積地像小山似的信件也看不下去,站起身來:“拂雲,奉茶。”

  隱在暗處的拂雲聽見南華傾吩咐,趕緊一個飛縱就顯出了身形,什麼話也沒說。趕緊去燒水烹茶。

  說著。南華傾走到貴妃榻上斜斜一趟。半瞇著眼指了指書案那邊,示意同樣從暗處出現的浣古:“收一下密信,免得等會兒她來了看到。”

  不用說,南華傾這煩躁的表現。多半是因為他口中的那個“她”,浣古抿唇,然後輕擺了擺頭,乖乖的去收拾書案了。

  只這一會兒,拂雲剛泡好了茶,就聽見由朝露湖上棧道傳來的聲響,看向南華傾:“主人,應該是夫人來了。”

  “去開門吧。”

  南華傾想了想,沒有選擇閉門不見。而是讓拂雲去接引。

  拂雲本以為南華傾讓他去攔人,卻沒想竟是要他開門迎客,抬眼望了望書案那邊的浣古,對方只點點頭,他也只好滿頭霧水地聽從吩咐。

  ......

  一路從木棧行來。瑾言外罩著一件秋香色的披風,禁不住風吹,頭上發絲飄起,顯得有些凌亂。

  遠遠就看到西苑的書房開了門,也差不多已經到了湖邊,瑾言回頭接過玉簪手上的食盒,空出另一只手理了理鬢發,這才吸了口涼涼的空氣,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每一次與南華傾相見,都像是一次交鋒,考驗著自己的心神,心智,包括整個人都必須打起精神來。不然,結果只能是以自己的退敗而告終。

  蓮步輕移,步步而近,鼻端絲絲臘梅香氣環繞不覺,又有一抹屬於火炭的溫暖氣息從敞開的書房內漫漫而出,令得瑾言越是靠近,反而越覺得冷,不由得攏了攏領口的披風。

  來之前,瑾言心裡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准備直接以自己還在孝中為由,拒接前往皇宮赴宴就行了。

  可臨到門口,瑾言卻想起初七的時候在清一齋,南華傾突然要自己只能守孝一年,而且態度堅決,毫無商量的余地,瑾言就覺得,這個理由恐怕不能讓他妥協吧。

  斟酌間,已經臨到了門口,莫瑾言甚至已經看見了斜倚在貴妃榻上的南華傾,他透過面前一盞熱茶騰起的霧氣,正在看著自己。

  白霧半遮,卻遮不住他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但不知為何,莫瑾言卻看到了他眼底蔓延的一絲憔悴。

  “夫人,您請進吧,侯爺等著呢。”

  拂雲立在門邊,見莫瑾言到了門口就停步了,也不往裡走,只得開口催了一下:“夜裡風大,您進來了,在下才好關上門。”

  點頭,瑾言這才回過神來,側身進入書房,讓玉簪替她卸了披風,然後向著南華傾走了過去。

  “這是母親讓玉簪帶過來的元宵,是母親親手包的,雖不見得精致,卻是滿含了心意,請侯爺嘗嘗吧。”

  莫瑾言動手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幾上,取出瓷盅,揭蓋,頓時一股清甜的香氣四溢而出,滿室皆香。

  說實話,接連幾日不眠不休地查看密信,分析形勢,然後斟酌對策再回信給各地暗衛組織,南華傾因為太累,一直都沒什麼食欲,吃的東西也馬馬虎虎,潦草對付罷了。

  所以當一碗熱氣騰騰,又香又糯的元宵出現在面前時,南華傾還真有些覺得餓了。

  捧著瓷盅來到南華傾身側,瑾言雙手奉上,面色沉靜,語氣恭敬:“若不嫌棄,請侯爺趁熱用一些吧。”

  等莫瑾言說完話,在拂雲和浣古意外的目光下,南華傾竟真的接了瓷盅在手,然後取了瓷勺,一口一個,六個元宵不過轉眼就已經只剩下了最後一個。

  莫瑾言也很意外,看著南華傾“狼吞虎咽”的樣子,全然沒有平時高高在上的孤傲之感,完全就像個沒吃飽飯,沒人照顧的大男孩。

  喝了口瓷盅裡煮元宵的熱湯,南華傾沒有保留,最後一個元宵也瞬間下肚,然後一副滿足的樣子放下了空空的瓷盅,又以十分優雅的動作取了袖兜的一方錦帕,輕輕擦拭了唇邊的湯汁,才道:“岳母的手藝,你可學到了十分之一?”

  沒想到南華傾竟會問起自己的廚藝,瑾言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道:“我沒包過元宵,不過好像也不怎麼難,就和了糯米粉,然後調了餡兒,搓成渾圓的形狀應該就行了。”

  擺擺手,南華傾卻認真地道:“說來簡單,單單這元宵皮兒就要十分講究,須得厚薄均勻,厚了,內餡兒的香味出不來,口感會太過平淡。薄了,一煮就爛,成了一鍋混湯,更是麻煩。還有搓湯圓的手感,輕了,合不攏口,也搓不成這圓圓的形狀。重了,直接搓得內餡兒爆裂,也就沒得吃了。所以要做出岳母這樣的元宵來,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聽得南華傾說起元宵頭頭是道,瑾言只當他特別喜歡吃這樣小吃而已,接過話:“侯爺若是喜歡,妾身那兒還有好幾十個,都給您送來吧。”

  “行啊。”

  南華傾臉皮有些厚,竟沒有推脫一下,就直接張口答應了。

  瑾言看到南華傾今晚似乎心情還不錯,至少沒有刁難自己,而且“吃人家的嘴軟”,也不耽誤,趁著時機正好,清了清嗓子,然後用著央求的語氣道:“妾身今夜過來,除了給您送元宵,還想請求個事兒。”

  “明晚的夜宴,你不想去吧?”

  南華傾自然知道莫瑾言想什麼,直接接了話。

  以為南華傾要松口,莫瑾言趕緊屈身福禮道:“妾身還在孝中,實在不宜參加任何飲宴,還請侯爺恩准。”

  這下,南華傾卻沒有立刻說話,只沉了沉眉,似乎在想些什麼。

  埋著頭,半晌沒有聽到南華傾開口,瑾言覺得奇怪,緩緩抬起了頭,繼續說著自己不應該去的理由:“侯爺......還請您體諒妾身剛剛喪父,仍舊沉浸於悲痛之中,既不能飲酒,也不能作樂,若是去了宮裡的夜宴,也只會令大家掃興的。”

  這番話說出來,莫瑾言卻發現南華傾還是沒理會自己,只是神色凝重地看向了後面的拂雲和浣古,緊接著,一道清亮的鷹鳴之聲突然響起,在這夜色濃郁的晚上顯得十分突兀。

  “可是信鷹?”

  南華傾一皺眉,剛一問出口,拂雲和浣古就已經雙雙有了動作。

  拂雲開門,浣古取信,很快,他就捧著一個被卷得小小的信紙回來了,奉給了南華傾。

  半夜送信,定然十分緊急,南華傾不顧上莫瑾言還在身前,直接取了在手就匆匆展開,一看之下,眉頭就皺得更深了。

  “侯爺,這是?”

  莫瑾言此時也弄明白了,剛才那聲鳴叫竟是一頭負責送信的飛鷹,再看南華傾接了信之後的反應,實在令人有些好奇和擔心,所以才問了出來。

  “莫瑾言,明晚,你必須得陪本侯走一趟皇宮,去赴這個上元夜宴了。”

  南華傾突然抬頭,看著莫瑾言,然後把手中的密信遞給了她,示意她自己查看。

  有些遲疑,但莫瑾言還是接了信,低頭一看,臉色也立刻變得陰郁起來,甚至透出一股激動。

  她立刻就明白了南華傾為什麼說自己必須得陪他走一趟,只咬咬牙,點頭道:“好,妾身明晚就去會一會那沈蘊凌,看她如何面對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19 PM

第七十九章 一對璧人

  正月十五,上元夜,皓月高懸,彩燈櫛比,京城百姓大多都提了親手制作的各色花燈出門賞月,或燃燈放焰,或喜猜燈謎,或隨意在街邊小吃攤兒上用一碗熱氣騰騰的元宵,將條條街巷渲染地人朝如織,大家同慶佳節、其樂融融,好不熱鬧。

  懸掛著“南”字錦旗的馬車從景寧侯府的側門而出,很快便融入了一派喧囂熙攘之中。

  但車廂內的氣氛卻與外間截然不同,南華傾的冰冷,莫瑾言的靜默,同時,又有一絲隱忍不發的慍怒之意悄然蔓延。

  南華傾半瞇著眼,悄然打量著坐在側面的莫瑾言,她正半頷首,目光落在手心的一個碧玉扳指上,指尖細細摩挲著,似乎是一件珍貴之物。

  “這扳指是男子貼身之物,可是你父親的?”

  冷冷的開了口,卻帶著一絲關切之意,不過南華傾並沒有體會到自己語氣的細微變化罷了。

  沒有抬眼,瑾言只將扳指緊握在掌心,點點頭:“初五,侯爺陪妾身回莫家奔喪,離開時,母親把這枚扳指給了我。這枚扳指雖不算珍貴,卻是父親的愛物,他的屍身從蜀中運回來的時候,扳指也一直呆在右手的拇指。雖然扳指沒能保得他平安,但母親給我,也算是一個念想吧。”

  “今夜,你先不要輕舉妄動,只側面試探一下沈蘊凌,一定記住了!”

  南華傾看不到莫瑾言的表情,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此刻心緒的不平靜,表面的默然,很可能心裡已經醞釀了風暴,他只怕,萬一在夜宴的時候她與沈蘊凌見了面,會控制不住。

  聽見南華傾這樣說,莫瑾言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車廂內有些昏暗,只一盞密封的油燈掛在頂上,還有絲絲彩燈光線從搖晃著的窗簾縫隙中透進來。但莫瑾言的一雙水眸卻閃著點點微光,乃是淚意上湧,反射了光線所致。

  昨晚在西苑,南華傾接到了密信後就立刻給了自己,莫瑾言看得分明,上頭寫著“礦工已死,殺手擒獲一人,內侍,景怡宮,沈貴妃。”

  密信雖然簡短。更只有只字片語。但莫瑾言卻讀的再清楚不過了。很顯然,暗衛在押解礦工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埋伏,殺手將礦工滅口,卻有一人被反擒。經查。那人卻是個內侍,而且就是出自於沈貴妃的景怡宮!

  若無意外,這一條線索,已經將幕後黑手直指向沈蘊凌。

  既然已經知道了害死父親的罪魁禍首,那莫瑾言無論如何,都要趁著上元夜宴的機會,去見一見沈蘊凌!

  不然,她也就不會主動答應陪南華傾去赴宴了。

  宮中夜宴,能夠接觸到後妃的。必然只有身為一品景寧侯夫人的自己。若只有南華傾一個人去赴宴,僅能遠遠看著,卻無法靠近。

  說實話,瑾言獲知消息後,心裡雖然氣憤難耐。也的的確確想要看看那個沈蘊凌面對自己的時候,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卻不知道該如何讓她得到應有的懲罰。

  而南華傾讓她側面試探,顯然是有別“打草驚蛇”的意思,深吸了口氣,瑾言壓住心頭的慍怒,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侯爺准備怎麼辦?既然殺手已擒住,難道不該送到官府或者刑部來督辦案件麼?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就因為沈蘊凌是貴妃之尊,就無法追究了麼?”

  “瑾言,你想得太簡單了。”

  脫口而出,南華傾這是第一次以閨名來稱呼莫瑾言,令得他微微一頓,才有繼續道:“將那內侍糾送官府,然後呢?他會以殺人的罪名被秋後問斬,但幕後的沈蘊凌卻可以撇的一干二淨。再說了,現在我們抓到了犯案的內侍,然後呢,能夠證明是沈蘊凌下的命令麼?暗衛查到了線索,卻還不清晰,更多的,則需要證據去證明。今夜我帶你去赴宴,讓你和沈蘊凌見面,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要你用喪父這件事情來試探她,刺激她,讓她萬般周密之下露出馬腳。她一緊張,就肯定會和汝陽侯沈從義有所聯系,只有這樣,暗衛才能查到更多的線索。”

  說到這兒,南華傾語氣更緩和了幾分:“所以,以你的聰明,應該知道面對她的時候,該怎麼做了吧?”

  “她只要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不然,在面對親手殺害了其父的女兒面前,怎麼也會流露出或慌張,或愧疚的神色吧......”

  瑾言說著,點點頭,眼底的恨意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著和內斂:“我會好好和這個沈貴妃周旋的,侯爺,您放心吧!”

  南華傾見她嬌弱的面孔下,卻有著一顆堅韌堅強的心,不由得多了幾分欣賞:“另外,皇后那邊,本候也已經送了消息過去,她會看情況護你周全,所以你也不要怕面對沈蘊凌。她或許是貴妃,但在姐姐面前,卻只是個奴婢罷了。”

  “多謝侯爺。”

  略微頷首,算是表達心中的感謝之意,瑾言便在沒有多說什麼,仍舊埋頭,將手心的碧玉扳指捏的緊緊的,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更為安心。

  南華傾也不再多言斜斜靠在車廂壁上,雙目微閉,一抹疲色也悄然爬上了眉梢。

  ......

  景寧侯府離得皇宮不遠,只是街巷中太過熱鬧,所以抵達宮城的門口時,已經接近戌時了,大部分前來赴宴的賓客早已落座。

  侯府的馬車掛有“南”字錦旗,身為侯爵,南華傾亦無須接受守門侍衛的檢查和盤問。因為和南華傾一起來,莫瑾言自然也不用像上次那樣等候臨檢才能入宮。

  只有一同前往,卻坐在另一輛馬車上的南懷谷被攔下了,先要驗明他所持的請帖,然後登記他的戶籍、所屬書院等信息,才能放行。

  宮裡只要有夜宴,便會有一條單獨供馬車行駛的道路,由侍衛領著,可以直接行駛至御花園的外側,不需要南華傾和莫瑾言下車步行。

  所以很快,當馬車在御花園外停下時,負責接引的內侍就迎了上來。

  另一個守在宴會門口的內侍則高報喊:“景寧侯、景寧侯夫人到——”,這樣宴會中所有人都會知道是哪一位賓客又到了。

  五年不曾出現在宮中,又是侯爵的尊貴身份,當內侍喊了一嗓子之後,原本已經有些喧囂的夜宴大廳之內,竟突然地就陸續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門口,好奇著抱病多年的景寧侯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也好奇哪位沖喜的續弦夫人又會是何樣的一位妙人。

  與初五前往莫家奔喪一樣,南華傾先行踏出車廂,然後親手扶了莫瑾言下車,只不過,這次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將她橫腰抱起,顯得那麼地張揚肆意和毫無顧忌罷了。

  待下車站穩,莫瑾言正要抽出手,卻感覺南華傾用力一握,竟沒有放開她,只是側眼低首對她一笑:“乖乖地,跟本候進去就行了。”

  幾乎是第一次看到南華傾露出笑容,莫瑾言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手徑直往裡而去。

  面對燈火輝煌的夜宴大廳,感覺到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和南華傾,瑾言肯定不能強行掙脫,好在禮服寬大,亦能遮住被他緊握的手,自己也只能作罷。

  南華傾的步子跨地不大,似乎在有意照顧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的莫瑾言,所以兩人一路行來,不急不緩,卻無限拖長了被大家行“注目禮”的時間,令得本就有些緊張的瑾言腳步也微微顫抖起來,有些虛浮不穩。

  不僅如此,掌心相互貼合,這樣和南華傾之間的肌膚之親也使得莫瑾言臉上微微發紅,那種燒燙的感覺,更令她心緒有些忐忑。

  好在南華傾的手掌寬大而溫和,將她牢牢牽住,似乎在傳遞著令她安心的訊息,越往裡走,也越化解了瑾言緊張的情緒,逐漸變得坦然而自如起來。

  就在南華傾和莫瑾言雙雙踏著猩紅的絨毯,步入夜宴大廳之事,幾乎所有的賓客都露出了驚艷的神色。

  的確,病愈的南華傾經過小半個月的休養,雖然神色略有疲憊,但一身華貴的暗紫色繡金線雲紋的禮服將他襯得骨秀清像,風神卓然,再加上他本來就生的姿儀俊美,早在五年前就有大邑第一美男之稱,現在他年逾二十,正是男子風貌最盛之際,乍一看來,猶如畫中神仙步入凡塵,俊美姿容看得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南華傾身側的莫瑾言,雖然個頭不高,卻身姿婀娜,一身碧綠底兒繡銀絲水仙花樣的錦服,清秀婉約,端莊溫雅,更襯得她膚色白皙,宛如珠玉。容貌上,這位景寧侯夫人雖然不及身旁的夫君那樣星輝耀眼,卻神情從容,靜默恬淡,猶如一只搖曳盛開的夏荷,遺世獨立地擁有著屬於她自身的氣質和光芒,絲毫不會被旁邊的南華傾所掩蓋。

  當南華傾和莫瑾言並肩立在帝后面前止步時,幾乎所有的人心裡都發出同一生感歎,那就是:好一對璧人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0 PM

第八十章 夜宴失態

  夜涼有風,設在御花園的上元夜宴自然不會露天而席,而是臨時搭建了竹頂和輕紗圍欄,既能隔絕外間寒意,又能隱約欣賞到御花園的朦朧景致,更有盞盞花燈搖曳其間,顯得意趣盎然。

  帳幔之內,有挑高的丹陛月台,一層金線織就的黃幔輕輕隔開,一對龍鳳寶座,盡顯尊崇,乃是帝后之位。

  高台之下,青幔為遮,一側坐著以貴妃為首的諸位後宮妃嬪,還有公主郡主等,另一側,則是皇親國戚和來自侯門世家的貴客及家眷。

  再下來,無遮無擋,朝臣以品階依次往外落座,兩人一席,或攜妻帶子,或兩個知交湊在一處,皆可隨意。

  上元夜宴主要是賞花燈,看焰火,又是戌時中刻才正式開始飲宴,所有人都已經用過了晚膳,菜餚上便以精致的各色點心為主,再來便是每人一碗的六色六餡兒元宵,以及每桌一壺的宮廷佳釀。

  ......

  青幔之下,南華傾和莫瑾言並未坐在一處,而是被分隔開了。

  五年不曾在宮中露臉,甫一現身,南華傾就被一群皇親國戚簇擁著拉了到了一側,大家問東問西,大部人還是好奇他的病怎麼突然就痊愈了。

  身為皇后的弟媳婦兒,莫瑾言則被南婉容親自招到了身邊,只隔著一層黃幔,與貴妃沈蘊凌同席而坐。

  沈蘊凌身為貴妃,卻與莫瑾言這個一品景寧侯夫人平起平坐,奈何乃是皇后安排,她也拒絕不得,只是臉色一直沉著,而且一句話也沒有說,氣氛略顯尷尬。

  莫瑾言也沒有主動攀談,只端然地跪坐在矮幾之後,目光微微向下,顯得很是恬靜娟秀。

  南華傾被人層層圍住。又不斷有人上前敬酒,更有汝陽侯沈從義本人前來攀談,他須得打起精神與其“過招”,所以無法完全顧及到莫瑾言,只能偶爾往對面望去。

  因為有孝在身,莫瑾言雖然不能明著為亡父守孝,卻另辟蹊徑,只一身碧色錦服,佩戴的頭面首飾也是白玉清荷的花樣,亦不會違背她的初衷。加上她年紀尚小。身材纖細。姿容清素。在南華傾眼裡,於眾多打扮華美衣著鮮亮的妃嬪中,她反倒十分顯眼。

  這廂,許是感覺到了莫瑾言的沉默。沈蘊凌有些不樂意了,柳眉輕輕皺起,嬌艷的容貌上也露出一抹厲色來:“景寧侯府夫人,你筷子也不動一下,話也不說一句,皇后見了,怕是會以為本宮這個主人家招待不周呢!”

  “怎麼貴妃以上元夜宴的主人自居麼?”還是沒有抬頭,瑾言聽見沈蘊凌終於沉不住氣主動開了口,只語氣平淡地回這一句給她。

  “你!”

  且不說莫瑾言的聲音有種令人難以忽略的魅力。即便宴會大廳人聲鼎沸,也足夠清晰地傳開了。

  沈蘊凌自然也聽得出來她這句話裡蘊含的意思,俏臉一紅,看了一下月台之上的帝后都雙雙往她這邊望了一眼,心下更是羞憤難擋。反口就道:“本宮又不是那個意思!”

  “那貴妃娘娘又是什麼意思呢?”

  瑾言終於緩緩地抬了眼,側頭掃過臉色漲紅的沈蘊凌:“上元夜宴,主人自然是皇上和皇后,貴妃剛才那句話,怕是有些越矩了吧。”

  隨著莫瑾言清妙的嗓音說出來這一番話,不但上首的皇后忍不住微微一笑,就連坐在她和沈蘊凌後面的一眾妃嬪們也都輕聲笑了出來。

  感到自己被人當成笑料,沈蘊凌卻偏偏不敢發作,因為她和帝后僅一層黃幔隔開,說話聲兒稍大一點兒就會被聽得清清楚楚,表情動作也能一點不漏地被看明白。

  可身為貴妃,又長在侯門,從來只有她欺負人的份兒,周圍人也對她極盡阿諛奉承之勢,哪裡曾吃過這樣的悶虧。

  再加上感覺到來自皇上的“側目”,沈蘊凌更不能就此罷休,於是鳳目一轉,臉上的慍色隱去,換成了輕緩的語氣又道:“景寧侯夫人,之前聽說令尊在蜀中遇害,算起來,你不是還在孝中麼?身上有孝之人,也來宮裡頭湊熱鬧,你就不怕沖撞了皇家麼?”

  終於聽見沈蘊凌提及父親過世一事,莫瑾言不怒反笑,因為自己之前有意激怒她,就是為了讓她主動把這件事說出口來。

  今夜赴宴,莫瑾言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擾亂沈家的陣腳。而沈家參與夜宴之人,除了沈從義這個老狐狸,就只有身為貴妃的沈蘊凌了。

  沈從義交給南華傾去對付,莫瑾言則只需要拿了沈蘊凌來“開刀”就可以了。

  她十分清楚,沈蘊凌雖然是個好對付的,但自己卻不能露出馬腳。所以父親遇害一事,絕對不能先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必須得由沈蘊凌提出,否則,這一場“試探”的好戲就沒法演下去了。

  被莫瑾言臉上淡漠卻諷刺的笑容所激,沈蘊凌沒忍住,聲量又大了起來:“你笑什麼,戴孝之人,不但作樂飲宴,還笑容滿面,成何體統!”

  虧得此時一群舞姬登場,於中央空曠處獻藝,絲竹之聲響起,加之眾人觥籌交錯間人聲喧鬧,所以皇上和皇后以及其他人都沒注意到沈蘊凌的失態。

  只有對面一直暗中觀察著莫瑾言的南華傾看出了沈蘊凌的異樣。

  雖然聽不太清楚兩人到底在說什麼,但不過片刻之間,兩人交談更只有寥寥幾句話,莫瑾言就能把沈蘊凌激怒到失態,南華傾意外之余,倒也有幾分了然。

  早知道莫瑾言雖然年紀不大,心思卻細密深沉,對付沈蘊凌那個自以為是、驕橫跋扈外加沒什麼頭腦的女人,的確是游刃有余才對,可笑自己心裡還有些放心不下。

  於是打起了精神,南華傾冷眼含笑,掃過一副面向敦厚卻城府暗藏的沈從義,手裡捏了杯酒,也准備開始主動“出擊”了。

  這邊,一心放在如何讓沈蘊凌出丑上,莫瑾言並未接收到來自於南華傾的關注目光。

  等沈蘊凌說完話,她只眼波輕揚,臉色變得慎重端肅起來,聲量更是放大了幾分,至少可以上首的帝后能夠聽個清清楚楚:“怎麼,貴妃難道不是稱呼臣妾為景寧侯夫人麼。那您就該知道,臣妾嫁入南家,也早已是南家的人了。雖然父母生養之恩不能忘,不可忘,但身為南家媳婦兒,又怎可為莫家戴孝?貴妃您口口聲聲說臣妾戴孝,那豈不是咒臣妾的夫家嗎?且不說臣妾的夫君還在對面,臣妾的姐姐皇后娘娘更是在上首好好地坐著,臣妾又給誰來戴孝,戴哪門子的孝呢?這‘不成體統’四個字,還是貴妃您收回去吧,別咬了自己的舌頭才好。”

  哪裡曾想到眼前這個嬌弱清秀的小姑娘一張嘴巴竟如此厲害,沈蘊凌本來就是個粗枝大葉的浮躁性子,越聽越氣,到最後,根本坐不住了,直接從竹席錦墊上站了起來,伸手指著莫瑾言的鼻尖:“你罵誰不成體統!”

  恰好這個時候,舞姬表演告一段落,絲竹之聲也戛然而止。

  沈蘊凌這一聲喊,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宴會大廳之中十分“響亮”,不但讓上首的帝后聽見了,坐在前面的一大半賓客也都聽得是一清二楚。

  更別提青幔之中離得不算遠的皇親國戚和世家弟子們,還有一種妃嬪、公主郡主......大家紛紛傻了眼,不知道這沈貴妃今日是不是吃錯了酒,竟對著看似溫良順從的景寧侯夫人撒起了野來。

  而被“欺負”的莫瑾言卻神情無辜,臉色略顯尷尬,愈加令得不知內情的旁觀者心生憐憫,看向沈蘊凌的目光都暗含了幾分厭惡。

  看到自己女兒在眾人面前以貴妃之尊竟儀態全失,沈從義老臉一青,在對面根本坐不住了,卻又不好直接上前阻攔什麼。畢竟沈蘊凌乃是貴妃娘娘,論身份,可比他這個異姓世襲的汝陽侯尊貴多了。

  舉起酒杯,沈從義看向了上首的皇帝,正想前去敬酒,以轉移大家的視線,卻沒想南華傾橫插過來,手裡也舉著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亦阻斷了自己的去路。

  笑話!

  莫瑾言進行的正順利,讓那個蠢婦這麼快就自曝其短,南華傾豈能讓沈從義破壞這“精彩”上演的好戲呢。

  於是一手捏了酒盞,一手直接把沈從義給拉住,南華傾唇角微翹,壓低聲音,恰好只能讓沈從義聽見:“汝陽侯,算起來,本候還要喚您一聲岳父大人呢,怎麼,難道您的女兒不再了,卻也不認小婿了麼?虧得小婿五年來日夜懷念亡妻,汝陽侯也不曾來探望過小婿一次,實在是令人有些寒心啊......”

  沈蘊玉當年的“死因”,還有南華傾的“病因”,都是沈家的軟肋,此刻聽南華傾提出來,沈從義老臉一黑,雖然心中著急,卻也只能暫時不管沈蘊凌那邊,必須得先應付了南華傾再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1 PM

第八十一章 母憑子貴

  正月裡的御花園草木並不繁盛,雖然有從溫室裡搬出來應景的各色鮮花,卻不及四季常綠開得十分茂盛的叢叢細竹,夜風一吹,竹葉“簌簌”作響,隨著一盞盞花燈搖曳而起,猶如竹浪翻滾的墨綠色海洋,配上其間點綴的嶙峋怪石,倒別有一番景致。

  此刻,位於御花園一側,原本應該喧囂沸騰的上元夜宴,卻因為沈貴妃的一聲“怒吼”,而悄然變得安靜起來。

  從最上方丹陛月台上的帝后,到下側的皇親國戚後宮妃嬪,再到眾多前來赴宴的二品以上官員和家眷,此刻都噤了聲,目光紛紛投向一層青幔隔開的那個席位,好奇到底裡頭發生什麼。

  感覺到上百雙目光注視著自己,沈蘊凌已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可她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然出丑,反而將一腔怒意都灑在了表情靜默而淡然的莫瑾言身上。

  莫瑾言越是不理,越是沉著,沈蘊凌就越來氣,用著染了鮮紅蔻丹的指尖指向莫瑾言,幾乎已經戳到了她的眉心:“怎麼了,現在你卻不敢開口了嗎?剛剛不是還伶牙俐齒地罵本宮不成體統麼?”

  微微蹙眉,瑾言抿著唇,歎了口氣,也從席榻上起身來,卻繼續無視沈蘊凌,而是向著一層黃幔隔開的帝后跪下,禮數周全地伏拜後,才朗聲道:“稟皇上、皇后,臣妾從頭到尾都沒有罵過沈貴妃一句,反而是她步步緊逼,態度驕橫,這點,臣妾身後的一眾妃嬪都能為臣妾作證。”

  隨著莫瑾言清甜甘冽如美酒香醇的嗓音說出“作證”二字,十幾二十個端坐在沈蘊凌身後的妃嬪們竟然都齊齊點了點頭,像是早就說好了似得,無一例外。

  實在不是莫瑾言的聲音魅力太大,而是她摸准了這沈蘊凌平日裡在宮裡飛揚跋扈慣了,定然把各位妃嬪都得罪了個干淨。後宮這樣的對方。一旦有機會,絕對沒人會雪中送炭,有的,全是落井下石,所以不用回頭看,她也能知道此刻身後是個什麼情形。

  見妃嬪們紛紛點頭,看的上首的皇帝眉頭一沉,皇后南婉容更是露出了怒其不爭的神情,伸手按住了想要說什麼的皇帝,然後開口。對著體面盡失的沈蘊凌嚴肅地道:“沈貴妃。瑾言是本宮的弟媳。亦是身居一品的景寧候夫人,可不是你身邊可以隨意呵斥欺辱的宮女奴婢。時候不早了,今日宴席乃是你親自忙裡忙外,想來是因為太累了。又飲了酒,這才失態的。本宮准你先行回景怡宮,快歇息去吧。”

  聽得皇后這樣說,雖然言語間是幫襯著莫瑾言,也斥責了沈蘊凌兩句,但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而給了沈蘊凌一個台階下,讓她趕緊離開。也免得再繼續出丑。

  眾人都覺得皇后果然不同,竟有如此氣度,能容下身邊這個性子尖銳的貴妃,著實不易,也更體現出了母儀天下的寬厚仁慈。

  哪知沈蘊凌並不領情。反而臉色一變,哭著就往皇帝月台之下的位置“撲”過去,梨花帶雨,好不淒楚可憐:“陛下,臣妾並無意針對景寧候夫人,是她句句綿裡藏針,含沙射影地污蔑臣妾,您可別被她一把好嗓子給迷惑了,反過來以為是臣妾的錯啊!”

  一旁跪地埋頭的莫瑾言聽在耳裡,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任誰也無法察覺的笑意來。

  這個沈蘊凌,真是笨到家了,隨便說幾句話出來都能被人挑出錯,竟然還敢在皇帝面前撒嬌耍潑。看來,東方尋這個皇帝也不好當,礙著沈家的面子,卻要留著這樣一個蠢婦在身邊,日夜相見,枕席相擁,恐怕早就不耐煩了吧?

  莫瑾言這廂剛想到這兒,上首的皇帝就憋不住了,沉聲開口,含著一絲慍怒:“你說誰被迷惑了!朕看你是久疏管教,你信不信,朕立刻就讓汝陽候把你領走!等你學會什麼是禮數規矩之後,再由皇后決定你是否可以回宮!”

  聽得臉色煞白,又被皇帝點名,沈從義也終於有了機會可以擺脫掉南華傾了,一個箭步,十分靈活地就來到了沈蘊凌的旁邊,先是一把將女兒的拉住,和自己一起雙膝跪在了地上,然後語氣惶恐地道:“皇上請息怒,貴妃娘娘心性單純,聽不出太過繞彎的話,這才著了到。還請皇上念在貴妃娘娘一派天真和不被塵世所染的真性情,要怪,就怪老臣從小放任,只想保著貴妃娘娘的純真,這才導致了她如今的不知人心,不識險惡,還請皇上恕罪!”

  聽得沈從義這樣說,莫瑾言幾乎要吐了。

  什麼心性單純,什麼一派天真,還有什麼不被塵世所染的真性情!

  莫瑾言簡直有些佩服這個沈從義了,竟能把沈蘊凌天生的愚蠢說成了純真,還順道一記暗箭射到了自己身上,意指是自己含沙射影,繞了彎去罵他的寶貝女兒。

  不過瑾言卻絲毫沒動氣,因為自會有人對付這個老狐狸,至於她自己嘛,只需要穩住一副嬌弱無辜的模樣就好了,反正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誰欺負誰,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果然,沈從義話音剛落,南華傾也從人群中渡步上前,一身紫袍的他姿容華貴,氣度雅然,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了所有人的目光。

  來到月台之下,面對帝后跪地福禮,南華傾才朗聲道:“皇上,皇后,臣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了,孰是孰非,相信聽過拙荊和沈貴妃對話的人都能分辨得出來。而沈貴妃的席桌離得月台最近,臣弟亦相信,皇上和皇后不會有任何偏頗,自會還拙荊一個清白。”

  比起沈從義的強行歪曲和有意貶損,南華傾這話更叫一個絕,言下之意,是要身為皇帝的東方尋關起門來處理家事,別讓家丑外揚。

  東方尋哪裡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反而一如南華傾所言,比起其他人來說他還更清楚幾分,因為所有事情都發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臉色愈加尷尬,東方尋的目光狠狠地落在沈從義身上,一把拍在龍椅的扶手上:“還不快領了你女兒下去,難道丑還沒有出夠麼!”

  沈從義不敢不違抗皇命,也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見東方尋臉色不對,作勢就要拉了沈蘊凌退下,同時趕緊低聲勸道:“你先乖乖隨為父回侯府,皇上過兩日氣消了,為父自會幫你提回宮的事兒。”

  卻沒想沈蘊凌是個倔性子,她反手一推,竟掙脫了沈從義的制衡,然後又往前跪了兩步,語氣淒厲地嚷了起來:“臣妾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皇上難道忍心讓臣妾腹中的胎兒出宮去吃苦麼!”

  “你說什麼?”

  咋聽沈蘊凌叫喊,東方尋沒反應過來,只語氣急迫地反問了一句,然後臉上原本對沈蘊凌的怒意已被一抹驚喜之色所代替,甚至直接從龍椅上起身,抬手掀開了黃幔,竟親自步下月台,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扶起了沈蘊凌:“愛妃,你再說一遍!”

  順勢投入東方尋的懷抱之中,沈蘊凌淚眼朦朧,抬頭露出一副委屈的神色,雙手更是誇張地撫上了平坦不見半點隆起的小腹,又羞又怯地點點頭,然後玉牙輕咬了咬紅唇:“昨兒個太醫才確診的,還沒來得及報給皇上呢。臣妾是有喜了,臣妾腹中,終於懷了皇上的孩子,大邑後繼有望了!”

  連沈從義都沒想打沈蘊凌竟會丟出這樣一個驚天的消息,臉色變幻間,還是隱忍住了心中的各種情緒,原地一跪,然後高喊著:“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沈從義這一喊,夜宴大廳中其他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跟著跪了一地,口中重復高聲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就連並肩跪在下首的南華傾和莫瑾言,此刻也只能無奈地對望了一眼,然後硬著頭皮隨著眾人一起跪拜福禮。

  如此,整個夜宴大廳中的賓客也只當先前的事兒沒有發生,絕不可能再提了。

  ......

  “好好好!眾位愛卿都起來吧。”

  接連說了三個“好”,東方尋一臉的喜氣,伸手按按,示意大家起身:“後宮至少兩年沒有出過喜訊了,沈貴妃竟能在上元節這天和大家一起分享如此令人歡喜的好消息,朕十分高興。朕答應你,只要你一舉得男,為大邑後繼香火,朕就立刻冊封你為皇貴妃!”

  後面一句話,東方尋卻是埋著頭,含著幾分寵溺的語氣在沈蘊凌耳邊說出來的。

  但即便如此,皇帝的話也一字不漏地落入了眾人的耳裡,一時間妃嬪們都幾乎炸開了鍋,朝臣那邊,也露出了震驚之色,因為皇貴妃與貴妃,僅有一字之差,卻是天淵地別。

  一句話,母憑子貴,子卻也要靠母親的身份才行。

  一旦沈蘊凌生下皇子,又以被冊封為皇貴妃的話,那大邑朝今後的“天”,恐怕就要變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1 PM

第八十二章 誰勝誰負

  當然,聽見皇帝金口玉言,最為震驚的,還是沈蘊凌本人。

  鳳目圓瞪,紅唇微張,沈蘊凌做夢也沒有想到東方尋竟會許給她這樣一個承諾,一抹欣喜若狂之色幾乎難以掩飾,加上臉上淚痕猶在,整個人的表情看起來亦十分失態。

  可失態又怎麼樣,身懷龍種,誰還能多說她一個字!

  細細回味剛剛皇帝所言,只要自己生下龍子,就會一躍成為皇貴妃。

  皇貴妃和貴妃,一字之差,卻是翻天覆地的區別。

  身份上帶了一個“皇”字,那她就再也不是東方家的奴婢了,而是能夠和皇后南婉容平起平坐的側妻,翻身一變,就成了主子。

  而更為重要的是,小皇子一旦生下來,她就會被冊封為皇貴妃,那自己不但可以將小皇子養在身邊,小皇子更擁有了東方家嫡長子的身份!

  進一步說,哪怕南婉容將來也誕下龍子,也只能屈居於自己孩子之後。

  將來,自己的孩子冊封太子,做下一任的大邑皇帝也是可能的事兒了啊!

  想著想著,沈蘊凌幾乎已經幸福地要暈倒在皇帝懷中了,一張俏臉緋紅如霞,加上杏目含淚,晶瑩泛光,實在不得不讓人承認她也是個美人兒。

  “祝願貴妃娘娘早生貴子,為大邑皇朝延續後嗣——”

  同樣盤算地清清楚楚的,還有沈從義。只要自己的女兒搶在南婉容之前生下龍子,成為皇貴妃,那下一任的大邑之帝,就有可能是一個身上流淌著沈家血脈的人。

  如此,兩百多年東方家和南家把持天下的局面,也能一朝改變!

  按耐住心中的狂喜和激動,沈從義老臉一沉,趕緊地又把口號改了改,高聲頌出之後,也引得夜宴賓客都跟著改了口。齊聲高喊:“祝願貴妃娘娘早生貴子,為大邑皇朝延續後嗣——”。

  一時間,原本還被看笑話的沈家人和沈貴妃,搖身一變,竟成了眾人稱頌和伏拜的對象,局勢變化之快,實在令人難以遇見。

  而整個夜宴大廳之中,除了有些沉默的南華傾和莫瑾言外,上首孤零零端坐在鳳座上的南婉容也一直保持著一言不發。

  皇帝已經離座,黃幔之後。僅有南婉容獨坐。

  隔著輕紗。她一雙美眸輕輕流轉。一抹恨意亦流淌而過。

  不過緊接著,幾乎只是轉瞬之間,南婉容的臉上就已經戴上了一副溫和嫻靜的“面具”,起身來。穿過黃幔間隙,也一步步渡下了丹陛月台。

  一身明黃鳳袍,繡著大紅牡丹花紋樣,一條九尾金鳳自花叢中飛渡而起,鳳目由兩顆鴿蛋大小的碧玉點綴,襯得南婉容華貴端莊,富麗非常。加上南家女兒與生俱來的絕色姿容,當她一步步來到東方尋身邊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逼視,齊齊埋下了頭主動向其行禮。

  南婉容眉眼含笑,輕輕拉住了沈蘊凌的手,她本就高過對方半個頭,所以低首道:“恭喜妹妹了。聽到這樣的喜訊,身為姐姐也覺得萬分高興。這些年嫁到皇家,本宮雖然早已誕下兩位公主,卻一直不能孕有龍子,看到妹妹有喜,本宮也就放心了。”

  挑了挑眉,含了幾分挑釁之色,沈蘊凌卻直接從南婉容的掌心裡抽回了手,根本理也不理,只繼續撒嬌賴在皇帝的懷中,然後仰頭似乎在其耳邊悄聲說了什麼,惹得東方尋仰天一笑,竟不顧身邊的皇后還有和一眾賓客朝臣,直接擁了美人在懷,然後經由竹圍側門徑直而去了。

  於是,一場“精彩紛呈”的上元夜宴,也隨之落下了帷幕,倒是給了赴宴的眾人一個根本猜不到結局的收尾。

  ......

  冷月高掛,鳳儀宮卻燈火撲朔,明明暗暗,更使得偌大的宮殿顯出幾分清冷之意來。

  南婉容高坐上首,華服還沒褪下,在昏暗不明的光線中顯出幾分猶如雕塑的冷硬感,她半垂目,纖長的睫毛在臉上勾勒出兩片陰影,幾乎一動不動,使得整個人看起來一如這鳳儀宮,雖然華貴,卻空洞虛無,毫無溫度。

  “陳娟,給侯爺和夫人賜座吧。”

  突然開了口,南婉容嗓音輕慢,卻還是涼涼的語氣,說話間,也終於卸下了面對外人時的端莊肅穆,露出一抹疲態來。

  夜宴結束之後,南華傾和莫瑾言被陳娟攔下來,沒有隨夜宴的賓客及時離開後宮,而是請到了鳳儀宮與南婉容私下說話。

  南華傾雖是外男,卻是皇后的胞弟,所以留在宮中盤桓一時,也不算違例。

  莫瑾言更不消說,乃是身居一品的侯夫人,只要南婉容一句話,哪怕宿在後宮都可以,更別說滯留片刻了。

  兩人亦知道今夜由沈蘊凌拋出來的消息對南家的震動有多大,二話不說,就跟著陳娟來了鳳儀宮。因為他們的心裡也有千般疑問萬般困惑需要從南婉容哪裡知道答案。

  落座在鑲漢白玉凳面紅漆剔牙海棠福壽花的木墩上,南華傾和莫瑾言都沒有主動開口,畢竟遭逢巨變,他們都想等南婉容先緩過來再說。

  “華傾,你怎麼看。”

  不過一場夜宴罷了,再看南婉容,此時的她竟像是突然老了許多,精致的眉眼間一抹愁色浮起,眼尾甚至悄然爬上了幾條淡淡的皺紋,看起來憔悴而疲憊。

  “一旦沈蘊凌誕下皇子,大邑朝兩百多年來的格局就會發生巨變。”

  南華傾說著,卻話鋒一轉,冰冷的嗓音中透出些許柔和來:“但臣弟要說的卻不是東方家南家還有沈家之間的恩怨淵源,而是想知道,到時候,姐姐你會怎麼做。”

  莫瑾言一聽,柳眉微蹙,有些異樣地抬眼看向了身旁端坐的南華傾。

  回了莫瑾言一眼,南華傾表情微冷,仿佛毫不在意她在想什麼,只繼續扭頭看向了上首的南婉容:“其實姐姐只需要想明白,你要的是什麼就行了。南家到了我們這一代,守不守住兩百年來的輝煌,還不是你我兩人說了算。守得住,算是上對得起祖宗,但下的對其誰呢?你,或者我,難道坐在這個位置真有外人看的那麼逍遙麼?”

  說著,自己回答自己地搖搖頭,南華傾冷冷一笑,頓了頓,才又道:“沒有,什麼都沒有,雖然表面上南家看起來榮華富貴,衣食無憂,卻附帶無盡沉重的負擔在你我的肩上。姐姐,只要你願意放棄,身為弟弟,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不會有半分異議。所以,你只需要好好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就足夠了。”

  南華傾所言的字字句句灌入耳中,南婉容聽著,雙手不禁緊抓住膝蓋上的錦服,因為太過用力,甚至在白皙凝華的手背上顯出了道道青筋,其實她也很想放棄,但放棄的後果呢?

  趁上首的南婉容還在猶豫,莫瑾言細細地體會了一下南華傾的言下之意,竟是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剛剛,自己用著有些異樣的眼神看向南華傾,不為其他,而是以為南華傾要勸南婉容痛下殺手,除掉沈蘊凌腹中的孩兒,以杜絕等孩子出生後會對南家造成的難以挽回的巨大影響。

  卻沒料到,南華傾的意思竟然和自己的猜想全然相反,他竟然要南婉容想清楚她自己需要的是什麼再做決定,而不是以南家的利益為首。

  這是自己所了解的南華傾麼?

  南家兩百多年的基業,他竟然毫不在乎麼?

  若是南婉容下不了手,那他就會拱手將南家的榮華富貴讓出來送給沈家麼?

  當初那個狠心一劍斬下沈蘊玉頭顱的南華傾,真的是眼前的這個男子麼?

  他也有這樣充滿了人情味兒的一面麼?

  ......

  似乎感受到了身側來莫瑾言心中翻滾如波濤的情緒起伏,南華傾斜斜睨了她一眼,唇角不經意地微微上翹了那麼一點。

  但就只有那麼一丁點,卻是他五年來從不曾顯露過的真實笑意。

  可惜莫瑾言仍舊沉浸在混亂中,想要找到那一連串問題的答案,卻忽略了南華傾難得一見的笑意流露。

  “本宮,想要賭一賭。”

  終於,像是過了很久,南婉容搖了搖頭,吐出一口濁氣,仿佛也卸下了承擔了太久的重擔,眉眼的緊繃漸漸變得緩和下來。

  “賭?”

  南華傾挑眉,不明所以。

  莫瑾言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因為南婉容給的答案實在不算是答案。

  一抹微笑取代了疲倦,南婉容低首,雙手撫上了厚厚錦服遮蓋下的小腹:“本宮這個月的葵水已晚了六天,太醫說,若是再晚三天還不來,那本宮就有可能懷上了龍胎。”

  同一夜,兩次聽到類似的消息,下首的南華傾和莫瑾言的表情都已經無法驚訝來形容了,南華傾臉色一變,甚至直起了身子,張口就道:“姐姐要賭,您腹中的胎兒可是皇子?”

  瑾言也因為緊張,一下子從木墩上站了起來,目光落在南婉容的腹部,實在覺得事有湊巧,也巧不到這種地步吧,難道老天爺在給南沈兩家開一個玩笑不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2 PM

第八十三章 留宿一夜

  身在高位,母儀天下,南婉容的生活其實並沒有外人看來那樣尊崇而光鮮。

  做了十多年的皇后,誕下了兩位公主,南婉容始終沒有生下一個兒子,東方尋雖然沒說什麼,但膝下無子這麼多年,尤其還是在皇家,所以他與南婉容之間的關系也陷入了一種微妙的疏離之中。

  還好現在皇帝的年紀還不到四旬,正值壯年,所以朝中暫時沒有人提出什麼異議,但若長久沒有後嗣誕生,於國家,東方尋也好,南婉容也好,都實在難以交代。

  特別是這幾年來,生下了第二位公主之後,南婉容的肚子就沒了動靜,表面上她不怎麼在乎,心裡頭,卻幾乎可以用“忍辱負重”這四個字來形容,個中艱難,也只有她這個當事人才能體會,旁人根本無法想象。

  本以為隨著年齡的增加,自己或許再沒有機會懷孕,南婉容都快要放棄了,卻沒想,驚喜會來得這樣的突然。

  雖然現在對於自己是否已經有孕,南婉容僅有七八成的把握,更加不知道腹中的胎兒到底是男是女,但她卻願意賭一賭,賭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命!

  所以南婉容面對南華傾的猜測,只點點頭,屬於即將為人母的柔和笑意顯露而出,開口道:“按照沈蘊凌的說法,她的孩子已經有兩個月了。但若是三天後本宮也確認有孕,那胎兒也該有一個半月了。算起來,本宮和她幾乎是同時懷孕,她也只比本宮早了十多天而已。別看這十多天足夠長,但本宮卻是已經生過兩個孩子的經產婦。按照經驗,多半有可能會提早發作生產。”

  說到這兒,南婉容頓了頓,眼底一抹光彩閃現,語氣也高揚了幾分:“而沈蘊凌則不同。她入宮兩年多來,肚子一直沒動靜,這一次能有孕。卻是個懷了頭胎的初產婦。本宮知道,初產婦只要調理得當,她又年輕,身子也十分康健,只要不出現意外情況,一般都會足月而產。且一旦發作,初產婦因為毫無經驗,又是投胎,陣痛兩天三天都不一定能順利產下胎兒......”

  “所以一早一遲,姐姐和沈蘊凌。在時間上。很難說地准。誰會先生下孩子。”

  南華傾適時地接過了南婉容的話,臉上的驚異之色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是一絲從未有過的淡淡溫暖:“姐姐。你若是願意把命運交給上天來定奪,那身為弟弟,也是您唯一的親人,我沒有絲毫異議。”

  目色感激地看著南華傾,南婉容有些哽咽,輕輕用掌心撫住平坦的小腹,長長地舒了口氣,才用著輕柔的語氣道:“等到那時候,無論本宮和沈蘊凌誰先誕下胎兒。更無論胎兒是公主還是皇子,我會認命的。比起狠下心去加害無辜的胎兒,順應天命才是我的選擇。”

  “老天庇佑,皇后娘娘純良賢淑,一定會有好結果的。”

  莫瑾言也適時地開了口。但她除了表達心中的祝願,其他也沒有立場說什麼。

  不過打心眼兒裡,她是不曾料想到這一幕的。

  本以為後宮之中,勾心斗角,濫賤人命才是正常,卻沒想,南婉容竟然會守住底線,沒有動心思去除掉沈蘊凌腹中的胎兒。

  南華傾也是,他身為南家家主,擔負著延續南家輝煌的使命。而南家的命運,則與南婉容這個當朝皇后休戚相關,南華傾竟讓南婉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來選擇,甚至將南家放在了一邊。

  或許別人若是知道了,會覺得南家姐弟實在天真。

  可看在莫瑾言這個旁觀者的眼裡,突然覺得,南家能夠富貴兩百多年的原因,或許就在於此吧。

  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這些只是浮於表面的東西,若不顧一切的去追求,去固守,說不定只是徒勞而已,最後什麼都得不到。

  但若是家族子弟可以端正言行,謹守道義,順應天命,踏踏實實地去經營,反而能有所收獲,成就一片天地。

  想到此,瑾言黑眸微亮,側眼看向了身旁的南華傾,仿佛他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卻比兩人真正的第一次見面他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好了太多,太多。

  既然該說的都說了,該得到的答案也得到了,南華傾知道南婉容也累了,只向著上首的姐姐深深一拜,便轉身帶著莫瑾言離開了鳳儀宮。

  .....

  皓月當空,若是尋常夜裡,這一輪明月會吸引所有正在仰望天際之人的目光。

  可今夜乃是上元燈節,整個宮中處處有簷角和橫梁的地方,幾乎都掛滿了妃嬪或者宮女們親手制作的花燈,極盡巧思,一盞盞,一台台,緊挨著猶如蔓生的籐花,不但個個形狀華美,而且色澤明媚,將素來陰寒的宮闈渲染出幾分旖旎和難得的溫暖。

  陳娟在側,提了行燈引路,走出鳳儀宮卻發現四下燈火通明,根本不需要點燈就能看的清清楚楚,遂吹口氣滅了燈燭。

  “姑姑,你不用送本候了,回去陪陪皇后吧。”

  看到陳娟心事重重的模樣,跨步而出,南華傾就停住了,示意她可以先回去。

  陳娟想了想,便點點頭應了:“那奴婢就先回去守著娘娘了,侯爺、夫人,奴婢失禮了,請兩位小心慢行。”

  “放心,雖然五年來幾乎不曾入宮,但這皇宮內院卻是本候從小玩兒到大的地方,還不至於迷路。”擺擺手,南華傾隨口說著,便沒有再多做停留,直接往前而去。

  莫瑾言見狀,也只得向著陳娟略微頷首,算是告辭,然後趕緊跟了上去。

  ......

  南華傾在前,莫瑾言退後半步緊跟,兩人沒有開口說話,所以除了各個宮殿院牆內偶爾傳出的人聲,就只有回蕩在狹長通道上,只屬於兩人的腳步聲。

  一開始,南華傾步子略大,跨步間,很快就把莫瑾言甩到了後面。

  但沒走多久,南華傾就聽見身後傳來略顯急促的碎步聲,皺了皺眉,只好放緩了腳步,方便莫瑾言跟上。

  於是片刻過後,兩人原本顯得凌亂的腳步聲竟漸漸重合了起來,一下一下地踏在青石鋪就的宮中小巷,若不仔細分辨,幾乎聽不出這是源於完全不同的雙腳踏在地板上的聲音。

  行走間,宮牆兩旁高掛的盞盞花燈,亦將兩人前行的身影投射到了狹長無邊的宮牆上。

  南華傾高瘦,莫瑾言嬌小,影子也從一開始的一大一小,漸漸隨著兩人之間距離的拉近而逐漸融合。

  如果單看牆上人影,仿佛緊挨相擁的兩個人在並肩而行著。

  ......

  七彎八拐,虧得南華傾果真記得路,約莫在後宮步行了一刻鍾左右,他終於帶著莫瑾言來到了先前下馬車的地方。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遠遠望去,原本還擠滿了停靠馬車的偌大平台,此時卻已經變得空蕩蕩了,唯一剩下了一輛掛著“南”字錦旗的馬車,孤零零地停在那兒,兩匹馬兒被套在半人高的立柱上,不時地噴噴氣,甩甩尾,似乎都有些困頓了,耷拉著頭。

  看著情形有些不對,南華傾突然停住了腳步,並且伸出手一下子就把緊跟在身後的莫瑾言拉住,往自己身後擋住。

  “怎麼了?”

  被南華傾拉著手,莫瑾言也隨之步子一頓,輕妙細弱的嗓音在空曠的地面傳開來,回聲驟起,像是有無數個同樣的她在說話,在這不算喧鬧的靜夜之中,聽著頗有幾分詭異。

  南華傾目光如炬,四下一看之後,才側身對莫瑾言解釋道:“你看馬車只有馬兒沒有車夫,而拂雲和浣古本該一直守著馬車等我們回來,此刻卻不見了人影,有些不對勁兒。”

  “莫非,因為等太久,過了關閉宮門的時間,他們兩人被‘請出宮去了’?”

  莫瑾言卻不覺得有什麼異樣,倒是略一估算,此刻已經接近子時,都這麼晚了,後宮之中應該是不會允許外人逗留的。拂雲和浣古雖然裝扮成了車夫,卻不像南華傾和自己,乃是皇后親眷,可以隨意滯留。所以她猜想,兩人許是被巡邏或者守門的侍衛給遣走了才對。

  “普通侍衛可‘請’不動他們兩個,就算假裝服從命令先行離開,他們也能繞回來躲在暗處。”

  南華傾一邊和莫瑾言說話,一邊用冰冷鋒利的雙目仔細掃過周圍,似乎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可本候已經來到這裡有一會兒了,卻毫無動靜......實在有些違背常理......”

  被南華傾這樣一說,瑾言背後一層汗毛倒豎而起,心下也多了幾分莫名的懼意,反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袖,小聲道:“也對,不管有沒有蹊蹺,拂雲和浣古不在,馬車就沒人駕了,那我們該怎麼回府呢?”

  “回什麼府......”

  南華傾卻搖搖頭:“他們倆不是沒有章法的人,擅離職守,怕是被什麼事情或者什麼人給拖住了。你我若此刻出宮,本候親自駕車也無所謂。但卻肯定不安全!”

  說到這兒,南華傾立刻下了決斷,直接回頭,深眸低首看著莫瑾言:“走,咱們轉回鳳儀宮,請皇后報內務府,就在宮中留宿一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2 PM

第八十四章 正中命根

  因為南華傾和莫瑾言所到之處已經是後宮的邊緣了,靠近前殿,所以停駐馬車的偌大平台上並沒有花燈掛起,只一輪冷月灑下淡淡月華,勉強照亮了周圍。

  “留宿?”

  莫瑾言張嘴,剛說出來這兩個字,就看到南華傾神色凜然低頭看向了自己。

  南華傾高過自己足足一個頭,瑾言仰望著他,卻因為背對月光,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她卻能感覺來自於南華傾的緊繃情緒。

  不由得自己反應,莫瑾言手上一緊,就被南華傾拉著直接轉身,往來時的路快步地走回去了。

  對方腿長步闊,莫瑾言盡量邁著碎步跟上,卻還是覺得手腕處被南華傾拉得生疼。

  而且按照南華傾所說,莫瑾言即便有些害怕,卻也沒想過要在外面過夜,而是還是在這陰冷的後宮裡頭。

  再者,清一齋那邊玉簪和綠蘿還有許婆子都等著自己回去呢,這邊根本沒有人可以回景寧候府通報,又已經等了這麼久,若再繼續等不到自己回去,肯定會著急的擔心的。

  腦子裡想到了這些,莫瑾言便下意識地去掙脫南華傾的手,卻不想南華傾竟突然剎住了步子,害得她迎頭就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他的後背。

  還好,南華傾及時松開了自己的手,莫瑾言趕緊揉了揉被撞得發暈的頭,正欲張口問他怎麼突然停步,卻看到一抹黑影從花燈閃爍的夜色中掠過,猶如鬼魅,輕飄飄地不著地,嚇得她幾乎尖叫了起來。

  反手一把將莫瑾言直接攬入懷中,然後另一只手把她的嘴唇牢牢捂住,南華傾只低下頭,迅速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在原地等我,千萬別出聲,我去看看是什麼人!記住。在原地等我!千萬不要亂走!最多十個呼吸,若追不到那人我就會立刻回來!”

  一口氣說完,南華傾身子一閃,竟也施展出了輕功,飛快地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而去,幾乎是幾個眨眼間,莫瑾言就已經看不見他了。

  等周圍在沒有了別人,只剩下自己一個,莫瑾言才猛地回過神來。

  自己竟然被南華傾給“丟”了!

  還是丟在這深幽陰冷的後宮之中!

  即便滿眼皆是絢爛的花燈,頭上明月也皎潔清亮。莫瑾言卻立刻感覺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恐懼感。

  花燈已經掛了許久。夜風乍起。很快,一盞又一盞的燈燭被風給吹滅,原本明媚的夜色也漸漸被黑暗吞噬,一團濃雲緩緩移動。也將月華遮蔽,更使得夜色淒冷,幽寂莫名。

  身子有些發麻,由雙腳開始,一股無力感很快蔓延到全身,莫瑾言臉色越來越青。

  獨在這後宮偏僻之處,她不敢妄動,後背緊貼著冰冷的宮牆,然後垂下目光。盯著經歷了兩百年風雨侵蝕的青石板,腦子裡只想著南華傾離開時的那句話“記住,在原地等我”,心下才稍稍安穩了些。

  一下,兩下。莫瑾言盡量讓自己的放緩呼吸,因為按照南華傾所說,最多十個呼吸之後他就會立刻轉回來,那一前一後,最多自己呼吸二十下,那他就能出現了吧。

  可不知為什麼,瑾言覺得自己呼吸越來越急促,數來數去,分明已經過了南華傾所說的時間,卻根本沒看到他回轉而來。

  小心地抬起頭,望向他離開的方向,突然一只漆黑的烏鴉“嘎”地一聲叫喚,極低地掠過了頭上的天空,嚇得莫瑾言一跳,內心的忐忑和緊張根本抑制不住,雙手緊捂著嘴唇,險些就喊出了聲。

  “南華傾怎麼病了五年,腦子給病糊塗了麼,竟丟下小娘子獨自在這已經宵禁的內宮.....嘖嘖嘖,真是可惜了......”

  冷不防,鴉鳴之後,卻是一聲低沉且帶著幾分尖細的聲音乍然響起在耳邊。

  莫瑾言渾身一涼,鼻端更是立刻嗅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整個人猶如石化,卻還是艱難地轉過頭。

  好吧,就算今晚自己的命要交代在這裡了,莫瑾言也想要看看到底來者何人,不然做了鬼也沒地方去索命。

  眼前的人一身黑衣,臉上更是黑紗蒙面,只露出了一雙小小的三角眼,肩頭,仿佛是受了傷,泊泊湧出一股鮮血,幾乎將黑衣染成了紅色,在晦暗不明的月色之下,顯得尤為詭異。

  “小娘子,你怎麼不叫呢?”

  許是因為肩上的傷處,這黑衣人說話間有些喘氣,但一雙鷹目卻犀利深沉,仿佛莫瑾言只要一開口,就再也別想活命了。

  抿了抿唇,瑾言只覺得雙唇上一陣陣地發干,更有種麻痺的感覺,讓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心中盤算著為什麼南華傾沒回來,卻來了個身受重傷的黑衣人,莫瑾言猛得用玉牙咬了下舌尖,試圖以疼痛來換取自己的腦子的清醒。

  舌尖的刺痛,果然讓自己的懼意褪去了些許,莫瑾言看著黑衣人雖然黑紗蒙面,額上卻豆大的汗水不斷低落,肩上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血肉模糊,就知道此人定然是忍著劇痛在和自己“周旋”罷了。

  在看他沒有受傷的右邊手上提了一口劍,卻垂著,連舉起來威脅一下自己的意思都沒有,莫瑾言就幾乎能肯定,他不過是色厲內荏,只想嚇住自己不開口喊人罷了。

  這樣一分析,心中的恐懼再次消去了六七成,莫瑾言眼眸流轉,臉上維持著懼怕無比的神色,只戰戰兢兢地往後悄然地退了半步。

  眼看這黑衣人沒有因為自己退後些許而有所動作,莫瑾言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測,小心地啟了唇,用著輕緩細弱的聲音道:“這位大哥,您可是受傷了?”

  夜色之中,寂靜一片,莫瑾言本來就清妙柔軟的嗓音猶如一段舒緩的樂音,甫一從口中說出來,就令得黑衣人神色微滯,似乎是很難理解為什麼眼前個頭嬌小,怕的渾身顫抖的小女子,說話的聲音竟如此的好聽。

  可片刻之間,黑衣人就反應了過來,目光露出一抹狠辣之色,面紗起伏,似乎是重重地吸了口氣,然後莫瑾言就看到他右手似乎有了動作。

  就是現在!

  莫瑾言身子嬌小,面對“欺壓”而來的黑衣人,她沉住氣,右腳突然抬高一提,不偏不倚,竟正好踢在了黑衣人正面胯間的位置。

  “啊——”

  緊接著,莫瑾言一聲尖叫,幾乎是使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來呼救,然後撒腿就開始往南華傾離開的方向跑去。

  “啊——”

  幾乎在莫瑾言喊叫的同時,那著了道的黑衣人也是一聲慘叫,然後長劍一丟,捂著胯間就跪了下去,神色痛苦,比起先前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救命——啊——”

  即便知道此處乃是後宮的邊緣,幾乎無人經過,但莫瑾言覺得,哪怕喊不來南華傾,驚動了巡城的侍衛過來查看也是好的,所以一邊跑,一邊繼續喊著,清脆而慌張的聲音回蕩在狹窄的城牆上,幾乎震得青瓦都在“嗡嗡”作響。

  只不過莫瑾言根本沒跑兩步,“救命啊”三個字也基本上還沒完全從口中喊出來,她整個人就直接“騰空”了。

  等莫瑾言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被一個身著湖藍色錦服的男子“扛”在了肩上,頭朝下,一股血氣上湧,頭暈眼花間,勉強昂起頭,卻看到了立在城牆頂身影匆匆飛掠而來的南華傾。

  這時候看到南華傾,莫瑾言就像看到了救星,雙手在空中揚著,示意他趕緊來救自己。

  南華傾卻似乎神色平靜,立在原地喘了喘氣,目光看向莫瑾言,對她點了點頭,這才開口道:“東方煜,五年不曾相見,一見面,你就扛了本候的媳婦兒在肩上,這未免也太過失禮了吧。”

  “看到我,你既不行禮,也不尊稱一聲煜王殿下,恐怕失禮的人不是本王,而是景寧侯你吧。”

  說話間,這東方煜手一抖,倒是先將肩上扛著的人兒給放了下來,然後才笑瞇瞇地看著驚魂未定的莫瑾言:“還未自我介紹,本人東方煜,小娘子可以稱呼本王一聲煜王,或者王爺,都可以。”

  整個人被“翻來覆去”倒騰了這麼一下,莫瑾言腳下不穩,加之周圍景致明顯是在半空之中,她素來懼高,此刻只覺得腳軟,一陣風過,被嚇得後背冷汗直冒,眼看就要癱軟在地......

  還好不遠處的南華傾一個箭步飛身而來,一下子就把莫瑾言整個攬入了懷中,然後一臉冷意地看向對面“嬉皮笑臉”的藍衣男子:“東方煜,本候管你是煜王還是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還不說個清楚!”

  “別別別,冰塊,你別著急,本王先把陳麟那廝解決了,然後再給你解釋清楚,稍等!”

  說著,東方煜腳下一瞪,就從十丈高的城牆一躍而下,直奔那還在原地捂著命根子慘叫的黑衣人而去,也不知道是怕了南華傾,還是真的想先解決了黑衣人再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3 PM

第八十五章 死有何懼

  城牆之上可供落腳之處不過五尺寬,離地更有十丈之遙,立在上面,夜風嗖嗖,莫瑾言只覺得頭暈眼花,一張小臉又青又白,看起來臉色極差。

  “你別看下面,看天上的月亮。”

  南華傾的聲音在莫瑾言耳邊響起,眉頭微蹙,感覺到懷中人兒還在發抖,不由得冷眼又往跳下城牆的東方煜看去,眼裡盡是責怪之意,卻又一抹無奈的表情同時浮現在臉上。

  依南華傾所言,深吸了口氣,莫瑾言緩緩抬頭,卻發現原本高掛在天際的一輪明月,此時被一輕輕飄過的濃雲所遮蔽,天色也逐漸由朦朧變得模糊起來。

  月亮沒得賞了,莫瑾言的目光只好順勢而下,不偏不倚地就落在了將她輕攬在側的南華傾臉上。

  幽暗的夜色中,南華傾一雙黑眸卻閃著極淡的微光,長睫如羽,半遮而下,削弱了他素來清冷而鋒利的眼神,反倒有種柔軟和魅惑的姿態悄然展現。

  下意識地咽了咽發干的喉嚨,瑾言不覺雙頰微微有些燒燙,暗想,這南華傾真不愧是大邑朝有名的美男子,如此容貌,簡直比他的姐姐南婉容還要美上幾分,真是妖孽!

  而南華傾注視著東方煜的一舉一動,並沒察覺摸莫瑾言仰頭並非在賞月,而是賞他這個“妖孽美男”,只見到東方煜正在對那受傷的黑衣人說什麼,黑衣人卻捂住襠部命根子跪在地上,那痛苦不堪的神色,更叫人覺得好笑。

  於是薄唇微抿,唇角微翹,隨著一抹好看的弧度在嘴上出現,南華傾竟真的展露出了一絲笑意。

  南家有美人,容華可傾國!

  這樣的笑容,是莫瑾言從不曾在南華傾臉上看到過的,腦子裡竟隨之浮現出這樣一句詩詞來。

  “難怪,你會叫南華傾......”喃喃自語地說出這句話。瑾言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別過眼,不敢再肆意打量盡在咫尺的南華傾。

  “我不叫南華傾,叫什麼?”

  因為離得極近,雖然沒注意看莫瑾言,南華傾卻把她的自言自語一字不露地聽了進去,卻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目光從東方煜那邊收回來,望向了身邊個子嬌小的人兒:“你嚇傻了不成,怎麼胡言亂語起來。”

  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小半步。莫瑾言離得南華傾稍遠了幾許。鼻端不再是那縈繞不斷的臘梅香氣。被涼風一吹腦子更是清醒了許多,只搖搖頭:“沒什麼,妾身剛剛嚇到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說完。一口玉牙緊咬著,以維持自己有些僵硬的笑容,然後側臉避開了南華傾探究的目光。

  “好了,本王點了那太監的穴道,不用怕他再逃走了。”

  戲謔的說話聲適時響起,東方煜身影一如鬼魅,不知什麼時候竟又回到了城牆之上,正雙手抱胸地看著莫瑾言,似乎對她十分好奇:“小娘子。你在和南華傾說什麼悄悄話呢,讓本王也聽聽啊!”

  東方煜的油滑打岔雖然令人尷尬,卻正好接了莫瑾言的窘迫,她抬眼望過去,亦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個剛剛“救”了自己的煜王殿下。

  月色迷蒙。盞盞花燈也已經差不多都熄滅了,只有遠處城中還剩下點點燈火,在這樣黑漆漆的夜裡,莫瑾言只能看到東方煜的輪廓身形,知道他身長玉立,姿態挺拔,其余的,眉眼如何,容貌又怎樣,一概迷迷糊糊,根本不清不楚。

  “那黑衣人是什麼來頭,竟在後宮裡持劍行凶。”

  南華傾打斷了兩人相互的探究,語氣含著幾分冰冷,直接追問東方煜道:“還有,他肩頭的傷,是你造成的麼?先前從本候面前掠過的黑影,到底是你還是他?若是他,那就算了。若是你,為何不亮明身份,害我一路跟隨,險些......”

  本想說險些害得莫瑾言被那黑衣人所傷,南華傾卻反應過來,最後倒霉的是那黑衣人,而非莫瑾言,便住了口。

  “這個家伙身手實在太差,不過輕功卻極好!但輕功好又如何,還不是被本王給追上了,哈哈!”

  東方煜卻顧左右而言他,沒有正面回答南華傾的問題,說著,還露出了一抹促狹的笑意:“小娘子,本王還從沒有見過你這樣大膽的,夜色中突然出現個凶神惡煞渾身是血的黑衣人,你不但沒嚇暈過去,還能一腳命中他的關鍵部位,雖然他那兒的命根已經早就被切了......告訴本王,難道你不怕死麼?”

  聽得東方煜的描述,好像那個黑衣人挺可憐似得,瑾言沒忍住,掩口輕笑了一聲,惹得南華傾側目。

  “莫非你真不怕死?”南華傾冷冷一笑,嗓音有些含酸帶刺的感覺。

  “死有何懼,人死了,不過和生出來之前一樣罷了,寂靜,黑暗,沒有任何區別。”這倒是莫瑾言的真心話,她不是沒死過,有時候,她反而希望前一世就那樣死了算了,免得重生而來,麻煩不斷。

  “你說話倒是有趣!哦,不對,不光是有趣,還很有意思,本王受用了。”

  東方煜的語氣有著直白的欣賞之意,而南華傾亦微微沉木,看著莫瑾言的眼神不再只有冰冷,仿佛還多了幾分佩服。

  說實話,那樣的情形,四下漆黑,一個手持長劍身染鮮血的蒙面人突然出現,她不但能臨危不懼,還迅速分辨出那黑衣人不過外強中干罷了,然後掐准時機給了他一腳,然後才邊逃邊喊救命。

  年紀小小就能有這樣的急智,南華傾想著就搖了搖頭,恐怕,整個大邑朝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侯爺,您是去追煜王了麼?為什麼說好十息之後就回來,卻久久不曾現身呢?你可知道我.....”

  莫瑾言倒是被東方煜提醒了,緩過神之後,才記起自己剛剛的遭遇全是拜南華傾所致,越說越氣,胸前微微起伏著,顯然是在埋怨他先前丟下自己的行為。

  南華傾語塞,因為莫瑾言的“指責”實實在在,雖然錯不一定在自己,但他也無話可說,無辭可辨。

  “小娘子,你別怪冰山,是本王拖住了他,又沒注意,結果被那死太監給耍了,這才耽誤了他回來救你。”

  說著,那東方煜竟然給莫瑾言作起了揖來,如此慎重的道歉,根本沒有半分身為王爺的威儀,反倒像個和氣有禮的秀才書生。

  聽見東方煜終於承認了是他的錯,南華傾悶哼了一聲,卻沒再提之前的事兒,轉而道:“東方煜,帶我們去你的長寧殿,今夜怕是不方便離開了,就叨擾一宿吧。”

  說著,南華傾手一伸,就將離得自己一臂遠的莫瑾言給拉了過來,然後“鉗住”她纖細的腰肢,突然一個縱身,毫無征兆地就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也罷,雖然突然被南華傾帶著從高處落下,但莫瑾言有了先前的經歷,這時候已經能處驚不變,除了臉色稍微有些蒼白之外,腳下倒沒再發軟。

  只是踩著青石板,竟是種軟綿綿的,讓莫瑾言覺得有些奇怪。

  “還不快挪開。”

  從城牆上跳下來,雙腳卻被莫瑾言正好踩住,還感覺她故意在自己腳背上踏了踏,雖然不至於疼,但卻很是別扭,南華傾說著伸手將她輕輕一提,再往後退了一大步,這才總算是沒被她繼續踩了。

  聽南華傾抱怨,又突然被他“推”開,莫瑾言才反應自己剛剛踩在腳下的並不是地面,而是他的腳背,臉上一抹羞赧之色浮起,趕緊道歉:“對不起,妾身不知道,還以為踩在地上呢。”

  “怎麼五年不見,冰塊兒你還是這麼小氣。”

  緊隨兩人從牆頭縱身躍下,東方煜理了理身上略有些凌亂的錦袍,調笑了南華傾兩句,然後才指了指前面:“走吧,正好本王的長寧殿就在附近,勉為其難,就讓你住一晚吧。”

  然後語氣一改,變得溫和而彬彬有禮,東方煜對著莫瑾言屈身做出了一個邀請的姿勢,示意她往前走:“小娘子,這邊請。”

  “煜王請。”

  莫瑾言不用看,也能感覺出南華傾身上一股冷意釋放出來,想起東方煜稱呼他為“冰塊兒”,倒覺十分妥協,不由得笑了起來,也語氣柔和地向東方煜回禮:“就麻煩王爺了。”

  “不麻煩,承蒙小娘子不嫌棄,本王還怕招待不周。”

  東方煜聽著莫瑾言的聲音,眉梢微揚:“您的聲音極好聽,悅耳如銀珠落玉盤,小娘子若覺得不好意思,可以多和本王說說話,就算是答謝本王了。”

  本東方煜如此直白的稱贊,瑾言有些不太好意思,尷尬地笑笑:“煜王不用稱呼臣妾為娘子的......”

  “你可以叫她一聲夫人。”

  說著,南華傾快步趕上來,直接插在了莫瑾言和東方煜的中間,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冷意:“別開口閉口小娘子,景寧侯夫人可不是你口中的什麼小娘子。”

  若不是莫瑾言對南華傾還算有一些了解,幾乎會以為他是在吃東方煜的醋,因為這樣的語氣,這樣話語,南華傾完全就是以一個丈夫身份在維護自己的妻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5 PM

第八十六章 夜宿長寧

  夜色深重,東方煜眼底含著的幾分促狹笑意令人不易察覺,但他戲謔的語氣卻根本藏不住,也掩不住。

  虧得從停車的平台前往長寧殿一路都十分偏僻,除了寒鴉飛掠之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不然,像東方煜這樣,在宮裡如同逛大街一樣的隨便,恐怕早就被攆出去了。

  “是是是,叫夫人,本王改口還不行麼!”

  似乎有些懼怕南華傾,說著,東方煜話鋒一轉,繼續嬉皮笑臉地伸長了脖子看向被南華傾擋了大半個人的莫瑾言:“已算是相識,本王卻還不曾請教夫人的尊姓大名呢。”

  “臣妾莫氏。”

  瑾言已經嫁入南家,在外人面前,也只能被稱為莫氏,或者南夫人,再不然就是景寧侯夫人。

  “呵呵,被皇后指婚,嫁給景寧候沖喜,八字旺夫,又深得夫君寵愛,大邑舉國上下,誰不知道夫人您是皇商莫家之女呢。本王啊,是想問夫人的閨名!”

  東方煜不死心,又像是有意要激怒南華傾一樣,一邊問,還一邊斜眼瞅了瞅走在兩人中間的南華傾:“景寧候不介意本王知道您的夫人名諱吧?”

  被初次見面的男子問自己未出嫁之前的閨名,莫瑾言雖然覺得有些尷尬,卻知道東方煜並非有意冒犯。

  不過自己覺得沒什麼,但好像夾在她和東方煜中間的南華傾臉色越來越沉,即便瞧不清粗,莫瑾言也能感到他似乎已經在爆發的邊緣了。

  深宮之中,又是深夜,莫瑾言怕南華傾和東方煜起沖突,也沒有猶豫,直接就回答了:“臣妾,名瑾言,字輕寒。”

  “清涵?清寒?輕寒......”東方煜接過話:“是哪兩個字呢?

  沒想到莫瑾言連自己的表字都告訴了東方煜,南華傾更是第一次聽到。也不覺地念著“輕寒”二字,同樣想知道是否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十月輕寒葉未凋,淡黃疏綠短長條。無情有態堪憐處,日角雲頭雨半腰......”

  粉唇微啟,吐出這四句詩詞,加上莫瑾言的嗓子本來就是仙靈妙音,人間難聞,令得東方煜不由得露出了幾許迷離神色來。

  果然!

  南華傾聽了莫瑾言所念的詩詞,一下就肯定了心中所料,倒是有種古怪的感覺從心裡頭升起了。

  而沉醉了片刻。東方煜即刻雙目一亮。然後才連連感歎道:“真真是極妙的!極妙!南華傾。你說呢?”

  南華傾卻瞪了東方煜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亂說話。

  莫瑾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柔柔地笑著:“因為妾身出生在十月,這四句詩詞描寫的亦是十月初秋之光景。所以取了其中的‘輕寒’為表字,讓侯爺和煜王殿下見笑了。”

  “冰塊,你是怎麼找到尊夫人這樣一個妙人兒的啊!聽說當初皇后指婚,是因為你們倆八字相合,卻沒想到,連表字的來歷都幾乎同出一轍,哈哈!”

  說話間,東方煜搖晃著腦袋,不顧南華傾的警告神色。張口就念念有詞起來:“十月開花是子真,小春分付與精神。折來含露曉妝新,暖意便從窗下見。粉容何待鑒中勻,宛然長似玉——華清。”

  有意拖長這最後兩個字,東方煜收了氣息。遂笑道:“夫人,您聽此詩之中最後這‘華清’二字,便是您夫君的表字了。因為他也是出生在十月,而‘華清’二字與他的名諱同音,也算是南華傾這個名字的來歷,你說巧不巧啊!”

  至此,莫瑾言才知道原來南華傾也是十月出生的,而且表字和自己一樣,都源於一首描述十月景致的詩詞,倒真是有幾分湊巧了。

  “好了,長寧殿到了,煜王先請吧。”

  南華傾突然開了口,打斷了莫瑾言和東方煜的“閒聊”,停住腳步,雙手抱胸,側身示意東方煜上前去。

  三人的前方,是一段幽深的宮巷,其盡頭兩扇巨大的殿門緊閉著,上頭門簷掛了兩個燈籠,紅紅的微光下,“長寧殿”三個字十分顯眼。

  而殿前,則威武地立著兩個守衛,身高八丈、身披鎧甲,手握長矛,此刻看到有人過來,立即警覺,一副准備上前查看的樣子。

  “是本王回來了,開門吧。”

  東方煜忙上前招了招手,然後身形一閃,飄似得,人就已經到了殿門口,然後對著兩個守衛低聲道:“車馬台那邊,有個半死不活的太監,你們先收了送到長寧殿的地牢,本王空了再提審。”

  “是!”

  兩個守衛齊齊埋頭應答,然後立刻將殿門打開,待東方煜領了南華傾和莫瑾言入內之後,他們又動作迅速地將殿門重新緊閉。

  然後,其中一個守衛將手中長矛遞給另一人,便獨自飛快地往東方煜所指的車馬台那邊而去。

  ......

  長寧殿四下都燃著燈燭,照的極亮,加上過了子時,濃雲已散,天際又恢復了月朗星稀。渾圓如珠的月亮十分明亮,如水的月華傾瀉而下,偌大的宮殿一旦入內,就會令人感覺猶如白晝。

  “本王不喜太吵,所以除了兩個守門的,其余便再無伺候的宮婢和內侍。”

  邁步進入前殿,一直走在前面領路的東方煜指了指空蕩蕩的廳堂,然後轉過了身來,沖莫瑾言一笑:“不過每日內務府會派人來給長寧殿灑掃干淨,亦會在小廚房准備些食物糕點,水也熱在灶上的。所以夫人若有什麼吩咐,直接給本王說就行了。本王來親自伺候!”

  正好此處光線足夠,待東方煜轉過身說話的間隙,莫瑾言這才看清楚了他的長相。

  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東方煜生的是濃眉大眼,方臉紅唇,站在南華傾的身邊雖然相貌不見得有多俊朗,但他勝在身子高壯,膚色黝黑,一襲湖藍色的錦袍襯得他精神奕奕,整個人也有種英姿勃發的卓越氣質,讓人眼前一亮。

  “怎麼樣,本王還算英武吧。”

  咧嘴,露出上下兩排皓齒,東方煜似乎對自己的相貌十分有信心,還刻意往南華傾身邊站了站,挺胸抬頭,有意讓莫瑾言來比較:“坊間都說景寧侯是大邑朝的第一美男子,那夫人覺得,本王又如何呢?”

  “不是還算,是英武非凡。”

  掩口笑了笑,瑾言還真是覺得這個煜王有趣之極,眉眼間神色亦柔和了不少。

  “多謝夫人稱贊。”

  東方煜順著“台階”就登了上去,一副傲然的姿態睨著南華傾,像是在示威,又像是挑釁。

  “英武什麼,鸚鵡一般聒噪還差不多。”

  在東方煜的厚臉皮面前,南華傾冰冷的眼神似乎根本震懾不住他,無奈只能諷刺了兩句,然後冷冷道:“房間在哪兒,本候要休息了。”

  “冰塊,長寧殿你又不是沒來過,此處乃是前朝的棋社改建,就一間寢殿供本王所用,另外,便只有一間書房和這大殿了。”

  東方煜眼珠子一轉,說話間像是又在打什麼主意,卻被南華傾直接一揚手給開口打斷了:“來者是客,寢殿你就讓出來吧。”

  “那本王往哪兒睡?”

  不樂意了,東方煜一臉愁苦之色,看起來有幾分滑稽:“本王追了一晚上那倒霉太監,也很累啊。”

  “睡書房去,或者就在這大殿裡打地鋪也好,隨便你。”說著,南華傾將莫瑾言直接一拉,帶著她就往殿側的屏風而去。

  “都說客隨主便,怎麼成了鳩占鵲巢呢!”

  還在埋怨著,不過見南華傾和莫瑾言已經雙雙消失在了屏風之後,東方煜終於收住了口。

  剛剛還抱怨著,現在卻一派輕松,東方煜甚至還吹起了口哨,然後自顧走到大殿一側的火盆邊,提了一個熱在紅泥小爐上的銅壺,像是准備烹茶。

  ......

  被南華傾帶著直接來到了寢殿,還沒進去,透過敞開的屋門,莫瑾言看著殿中就一張寬大的床榻,微抿了抿唇,步子便有些遲疑了。

  雖然自己和南華傾是夫妻,卻從未同床共枕過,如今被他拉到一間僅有一張床的屋子裡,這令得莫瑾言驟然緊張了起來。

  沒想到南華傾卻在門口就停住了,指了指中間的大床:“你快休息吧,本候還要和煜王一起審問那黑衣內侍。”

  “侯爺不是說您想早些休息了嗎?”

  脫口而出,莫瑾言才發現自己這話的意思有幾分曖昧,似乎在挽留南華傾和她共處一室,又趕緊擺擺手,正欲解釋,南華傾卻語氣平淡地丟了一句:“本候不過捉弄一下東方煜罷了。”

  說完,頭也不回,南華傾就徑直離開了,只留莫瑾言一個人呆在原處,臉上還有些泛紅。

  “你也會捉弄人麼,真是新鮮。”

  看到南華傾離開,瑾言倒是一下子就松了口氣,嘟囔著,嗅到這寢殿裡一絲清甜溫暖的香氣,倒真是覺得十分疲乏了,挪著步子來到床榻邊,扯開被子,和衣就躺了上去。

  感覺睡意襲來,又渾身酸痛身心俱疲,剛一閉上眼,瑾言就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5 PM

第八十七章 前塵舊事

  長寧殿原是先皇的棋社,所以比起其他專門主人的宮殿要偏僻些,內部陳設倒是古意盎然,隨便一個桌凳皆有不凡的工藝,再配上湖水藍的輕紗帳幔,更顯清雅別致。

  東方煜端坐在前殿的一角,守著一方炭火正旺的泥爐,袖口高挽,正熟練地洗了杯盞,然後提壺灌水,頓時一陣清新恣意的茶香蔓延開來,驅走了深夜的寒意。

  “她睡了?”

  聽到動靜,東方煜咧嘴一笑,回頭招呼了南華傾過來同坐:“本王就知道你會過來,咱們喝口茶,再去地牢審人吧。五年了,還沒好好和你說過貼心話呢!”

  步子輕緩地從屏風後繞出來,看著東方煜,南華傾卻立在原地沒動,皺了皺眉:“別耽誤了,快去地牢吧,你的守衛應該已經把人帶來了。”

  以為南華傾是不放心莫瑾言一個人在寢殿休息,東方煜擺擺手:“放心吧,寢殿裡點了安息香,你那小媳婦兒保准睡得沉沉的,雷都打不醒。來,嘗嘗本王這次去武夷山弄回來的金駿眉。”

  “金駿眉甘甜太甚,你喜歡,獨享便可,本侯不用了。”

  拒絕了東方煜盛情,南華傾卻渡步上前,來到爐邊,寬袍一撩,便坐在了蒲墊上,順手去了個空杯,自顧斟了一杯溫熱的白水潤喉。

  “本王知道甘甜綿軟並非你的心頭好,看那小娘子就知道了。”品著上等的武夷紅茶,東方煜一臉放松的姿態:“清洌,卻醇香,還帶一絲難得的微苦滋味,若是以茶喻之,那......又該是怎樣的珍品呢?”

  南華傾斜了東方煜一眼:“她是人,不是茶。”

  “茶分百味,人也有千面,其實,也差不多。”

  東方煜微瞇了瞇眼。看得出南華傾不喜歡自己多說莫瑾言,轉而道:“本王倒覺得有些奇怪,你不是對亡故的未婚妻念念不忘麼,還大張旗鼓迎了她的牌位進宗祠,怎麼短短五年之後就取了續弦呢?哦,對了,據說,沈家對你娶了沈蘊玉牌位一事可不怎麼買賬,弄得人死了連屍身都見不著,只有自行合了個衣冠塚。讓家人緬懷祭拜罷了。”

  聽見東方煜提起沈家。話裡有話。暗意無窮,南華傾神色一凜:“這是南家和沈家之間的事兒,煜王殿下不需要操這個閒心。”

  “哼!”

  東方煜卻不依不饒:“我管你和那老狐狸斗,可如今你們南沈兩家已經鬧到宮裡頭了。本王那個皇兄臉色可不會太好。特別是今夜,那黑衣人顯然是沈貴妃宮裡頭的,而且針對的就是你們夫婦。他輕功極好,一路尾隨,若非本王專程在車馬台那邊等你,見風頭不對,才察覺到那廝鬼祟的行蹤。你說你帶著一個小嬌娘,只知道風花雪月,說不定就著了道了。”

  南華傾一直還不知道拂雲和浣古跑哪兒去了。不過從東方煜三言兩語之中,亦能猜出來和那黑衣人有些關聯,。

  所以到東方煜“邀功”,他南華傾也沒有戳破,只淡淡道:“本侯雖然臥病在床五年時間。卻還不至於耳聾眼瞎到如此地步。不過也要謝謝師兄你,至少沒有趁火打劫,也來捅本王兩刀。”

  “嘖嘖嘖,看你這個人,怎麼說話的!”

  東方煜只當南華傾是說笑,扁了扁嘴,又道:“好歹你願意叫本王一聲‘師兄’,我還以為,三年的同窗之誼,你小子早忘光了呢。”

  “少年記憶最是深刻,怎能相忘。”

  南華傾倒是有幾許唏噓感慨,不禁話多了起來:“家父去世的早,母親也不在了,唯一的姐姐嫁入皇宮,無人管教我,便送了我去上書房讀書。上書房裡頭全是皇家子弟,就我一個外戚。雖然姐姐貴為皇后,但私下裡,這些貴族子弟們都看不起我,還視我為眼中釘。那時我年紀又小,不過才十二歲,受了欺負也無處訴說。虧得煜王相護,後面兩年才安穩了許多。”

  “誰叫你小子年紀小小,就一副‘世上唯我獨尊’的孤傲模樣,偏偏還生的俊美無比,比小姑娘還好看,嘖嘖,不欺負你,欺負誰啊。”

  說著,東方煜的眼睛亮了亮:“不過也奇怪,過了五年,你好像變了個人似得,沒那麼囂張了,看來性子上的鋒利處被磨鈍了不少。但本王又總覺得你說話的時候,仿佛都在用鼻子看人,和以前似乎又沒什麼區別。”

  “煜王不要關注在下了,還是去審審那黑衣人吧。那人有可能知道莫致遠被害的內情,本侯必須問清楚,爭取早一些給她一個交代。”

  說著,南華傾直起身來,結束了兩人的“閒聊”:“煜王應該知道莫致遠是拙荊的父親,也是本侯的岳父。這次他被人殺害,很有可能是沈家所為,更有甚,和沈貴妃脫不了干系。所以等會兒審問的時候,還請煜王讓本侯親自來。”

  “你去吧,只要不弄死人,隨便怎麼審。那沈蘊凌如今懷有身孕,卻也不能任她在宮裡頭興風作浪,擾亂社稷。”東方煜終於嚴肅了些,說話間一股煞氣透出雙目,卻是旁人根本難以察覺的。

  “煜王不去?”

  南華傾有些不解:“皇上那邊,難道您不需要交代?”

  “皇兄那邊,怎麼交代是本王的事兒,你不用擔心。”東方煜擺擺手,又恢復了十分和氣的笑容。

  “那就多謝煜王殿下了。”

  南華傾不疑有他,徑直往這長寧殿的地牢而去,似乎十分熟悉此處的路線。

  微瞇了瞇眼,看到南華傾離開,東方煜才歎了口氣:“沈蘊凌有喜,皇兄正高興著,若是本王那這些麻煩事兒去找他,豈不是自討苦吃麼。”

  說著,東方煜揚手捏了一杯斟滿明黃茶湯的白瓷盞,一飲而盡,放下空杯,不覺搖了搖頭,面露無奈之色。

  ......

  且說莫瑾言身心疲累,但畢竟在外面借宿。即便有安息香撫慰心神的奇效,可她還是沒有睡得太沉。

  再加上這一夜入宮赴宴的遭遇實在“精彩紛呈”,瑾言腦子裡亂亂的,更無法完全放下,所以不過閉眼休息了一會兒,就醒了。

  夜裡風涼,可這寢殿中卻溫暖如春,有四個炭盆並排放在腳邊,另外一對半人高的熏香爐也燃著,散發出沉香暖意。

  因是和衣而眠。又蓋了錦被在腹上。此時睡醒。瑾言覺得有些熱,抬手摸了摸額頭,卻發現燙手地嚇人。

  趕緊翻身而起,瑾言知道多半是因為自己在外頭逗留了太久。夜風透寒,加上被那黑衣人嚇到,膽氣一虛,外加受涼,恐怕會病的不輕。

  皺眉,雖然身子有些發軟,但莫瑾言還是撐著讓自己站起來,然後往大殿而去。

  ......

  卻說南華傾前去地牢審問那黑衣太監,可不過短短片刻他就回轉而來。跨步走到東方煜的面前,臉色十分難看。

  “怎麼這麼快?”

  東方煜正瞇著眼休息呢,見南華傾已經回來了,只好坐直身子:“可是那廝嘴巴緊?”

  “他已經是個死人了,自然嘴巴緊。”

  一把坐在東方煜的對面。南華傾一臉難掩慍怒之色:“本侯進去的時,他就已經全身發紫了,顯然是中毒而死。”

  “什麼?中毒死了!”

  有些不相信,東方煜睜大了眼:“本王的侍衛都是受過訓練的,之前肯定確認過他身上有沒有可以自盡的武器,包括牙齒有沒有含毒,都會仔細查看,他怎麼可能服毒自盡?”

  對於毒藥,怎麼用毒,南華傾這五年來也算是頗有心得,沉眉給東方煜解釋道:“有些毒,可以藏在指甲蓋中,一丁點兒便可致命。你的侍衛沒查到,也是正常。”

  “也罷,死了就死了,你就別管了,本王會處理好的。”

  東方煜擺擺手,看到南華傾怒意不竭,遂勸道:“你放心,就算他服毒自盡,屍首還在本王這裡。他以為他死了,就能干淨了,根本就是妄想。他穿的袍子,他吃到肚子裡的東西,還有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可以洩露許多訊息。本王會招來一個精於驗屍的仵作仔細就檢查,到時候有任何蛛絲馬跡都會送信到侯府,知會你一聲的。”

  “煜王執掌皇宮內衛,想來這件事還難不到您。有勞了!”南華傾沖東方煜頷首點了點頭,算是謝過。

  東方煜何曾見過南華傾低頭,挑挑眉:“沒想到你小子還會替別人的事兒上心,真是變了。”

  “她的父親因南家而死,我必須上心。”南華傾冷冷一笑:“都被人欺負到門口,難道我還不反擊麼?敢動本侯的親家,就是向南家宣戰,若是我置之不理,下一次死的,或許就不會是外姓,而是我南家的人了。”

  “你這麼篤定那黑衣人和害死莫致遠的人有關聯?”東方煜覺得今夜的事情或許沒那麼簡單,想從南華傾嘴裡套出來一些消息。

  南華傾當然聽得出東方煜打什麼主意,笑了笑:“這是南家的內務,就不拿來麻煩煜王殿下了。好了,本侯去陪拙荊了,王爺您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南華傾起身來,心裡還有些隱隱地擔憂,畢竟莫瑾言先前的經歷實在凶險,她本來身子就有些弱,一人睡在那兒,也不知怎麼樣了。

  這樣想著,連南華傾自己都沒發現,他心裡竟對莫瑾言有了一絲掛念和關懷,便直接闊步往大殿後側的寢殿而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6 PM

第八十八章 寬衣解帶

  莫瑾言勉強從床榻上起來,本來身上就穿著厚重的錦服,此刻渾身發燙,額上已經滲出了豆大的汗珠,臉色慘白如紙,但兩頰上卻掛著一抹因為體熱而產生的紅潮。

  沒想到寒症來得如此急,身體越是發熱,自己的腳步就越是虛浮,待莫瑾言勉強從寢殿扶牆而出,卻一下子就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一抬眼,便看到南華傾快步而來,臉色陰沉。

  “你怎麼起來了?”

  南華傾埋著頭正在想那黑衣人的事兒,一抬眼卻看到莫瑾言倚在寢殿門邊,一張小臉煞白中帶著一抹怪異的紅暈,眼神也虛弱無神,心下暗道不好,一個箭步就沖過去了。

  看到南華傾回來,莫瑾言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勉強浮起來一抹笑意,卻雙目一番,眼前一黑,直接給暈過去了。

  就在莫瑾言倒地的前一刻,南華傾身形一閃,伸出左臂堪堪將她接住,然後右手拇指直接往他的人中掐去。

  用了狠勁兒來掐,南華傾看到懷裡人兒稍微有了些動靜,這才放手,然後攔腰將其抱起,又回了寢殿之中,腳後跟一踢,就把殿門關上了。

  將莫瑾言放在床榻上,南華傾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燙的嚇人,二話不說,就伸手去解莫瑾言的腰帶。

  迷迷糊糊間,莫瑾言只覺得人中的位置火辣辣的疼,也知道是南華傾及時趕回來了,將自己又抱回了床上,可為什麼......他在解自己的衣裳呢?

  下意識地用手護住領口,瑾言終於清醒了些,睜開眼,有些惶恐地看著南華傾,啟唇,用著略帶暗啞的嗓音道:“你要干什麼!”

  “你渾身發燙,衣裳卻這樣厚,又出了一層虛汗。裡面的小衣肯定已經濕透了。發燒之人最忌冷熱交加,我幫你脫去外裳,蓋一層薄被,你很快就不會這樣出虛汗了。”

  說話間,南華傾不耐煩地拂開了莫瑾言的手,見她一副警惕小心把自己當成采花賊的樣子,莫名又覺得有些好笑:“且不說本候沒有把你脫光的打算,就算你真的脫光了,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身子,又瘦又平。除了骨頭就是皮。有什麼好看的?”

  聽得南華傾這樣說。莫瑾言倒真覺得是那麼回事兒。

  自己重生在十三歲的身子裡,雖然初潮已過,開始發育了,卻該凸的地方不凸。該翹的地方更沒翹,平平扁扁,又瘦又小,的確沒什麼好看的。

  可男女有別,南華傾這樣直接地動手為自己寬衣解帶,實在讓莫瑾言接受不了,有用手捂住領口,虛弱地道:“妾身自己來吧,不勞煩侯爺了。”

  南華傾聞言。挑挑眉:“你連路都走不動,直接就暈了,還是本候不嫌麻煩抱你進來的。你要是有力氣自己脫衣服,自己蓋被子,就輕便吧。我樂得輕松。”

  不甘心地動了動手,莫瑾言發現自己整個人都酸軟不堪,才想起之前被南華傾掐了人中,人雖然強行被喚醒,但身子卻還在自我保護的“休眠”狀態,一時半會兒基本都動不了了。

  只好紅著臉點點頭,反正自己發著燒,臉紅也看不出來,然後莫瑾言才慢慢松開了本來就沒什麼反抗之力的手,眼一閉,干脆不看南華傾了,咬著牙,一副“你愛怎樣就怎樣”的表情。

  看著莫瑾言“無奈屈從”的樣兒,南華傾忍不住悶聲笑了笑,順手就將她腰際的系帶解開了。

  沒有腰帶的束縛,瑾言外傳的錦袍一下子就從胸前散開了,露出裡面青草綠的薄薄中衣,果然已經被汗濕透了,緊貼在肌膚上,連肚兜的形廓都清晰無比。

  皺了皺眉,南華傾站起身來:“你等著,本候打一盆熱水來給你擦擦汗。”

  說完,南華傾隨手將本來敞開的錦袍又給莫瑾言合攏,似乎怕她感到冷,然後才轉身出了寢殿。

  不一會兒,南華傾就端著一盆冒著白煙的熱水進來了,盆子的邊緣還搭著兩塊巾布。

  瑾言躺了一會兒,倒覺得身體慢慢恢復了些力氣,脫去外衣是夠用了,看到南華傾這麼快就回來,趕緊支撐著把外袍脫了墊在身下,然後有些羞赧地道:“擦身這樣的事兒,還是妾身自己來吧。”

  見莫瑾言還是不信他,非要自己來,南華傾懶得爭辯,將水盆往床榻邊的矮幾上一放:“擦身的速度要快,水如果涼了就告訴本候,不要再染了寒氣。”

  說完,南華傾側過身子,主動避開目光,非禮勿視。

  “是,妾身明白了。”瑾言點點頭,伸手去拿水盆上搭著的巾步,然後丟入盆中,發現這水雖然熱,卻不燙手,拿來為發燒的病患擦拭身體是最合適的,不由得看向南華傾,沒想到他是個這麼細心的熱,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哆哆嗦嗦地將巾布擰干,瑾言紅著臉將裡衣的領口也扯開了些,露出粉頰和半截胸脯,上面香汗淋漓,見風就收,冷得自己一個哆嗦,趕緊用熱熱的巾布擦去了浮汗。

  如此反復幾次,莫瑾言覺得舒服了不少,雖然有些地方擦不到,不過本來就脖子胸口出的汗最多,能把這兩個地方擦干了,人也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好了,侯爺您不用回避了。”

  瑾言覺得水溫也差不多涼了些,便停了手,自顧扯過來錦被想為自己蓋上,免得“衣衫不整”的樣子被南華傾看了去。

  可南華傾正好坐在被子上,莫瑾言一扯,力氣又小,根本扯不動,只得開口道:“侯爺,請您挪挪,妾身......”

  正好南華傾這時候回過了頭,看著莫瑾言領口微敞,白皙泛紅的肌膚被草綠色的裡衣襯得柔膩光滑,再往下,甚至露出了一截月白色滾了蘭草邊兒的肚兜,更顯肌膚潤澤如玉,粉頸修長,看著看著,目光就有些挪不開了。

  意識到南華傾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肌膚之上,瑾言卻又扯不動錦被。羞得趕緊用手擋住外洩之春光:“侯爺,請您讓讓。”

  意識到自己盡然被那片粉膩白皙的肌膚攝去了注意力,南華傾皺了皺眉,也趕緊側過頭,站起身來:“對不起,剛才沒注意。”

  說著,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異樣,南華傾干咳了兩聲,然後徑直往殿門而去,只丟了一句話給莫瑾言:“你出了汗。本候去濃些熱的姜湯來。喝下後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應該就全好了。”

  看得出南華傾幾乎是“奪門而出”,莫瑾言倒不覺眉眼舒展,仿佛看到了南華傾的另外一面,就像個害羞的大男孩。和印象中持重老沉,冷若冰霜的那個景寧候根本不像是一個人。

  ......

  這一次,南華傾回來的要慢些,莫瑾言靠在床頭的錦墊上幾乎都要睡著了。

  看到莫瑾言眼皮都在“打架”了,南華傾一進屋就直奔床前,淡淡道:“這長寧殿沒個下人,這是本候守著煜王一起熬制的姜湯,趁熱喝了你就趕緊休息吧,已經快要到丑時了。”

  沒想到都已經是第二天了。瑾言捂住唇,打了個哈欠,趕緊接過了南華傾遞上的碗盞,放到嘴邊感覺了一下,嗯。和之前打來的水一樣,這姜湯溫熱卻不燙口,十分合適,就直接“咕嚕咕嚕”一飲而盡了。

  “好了,你睡吧。”南華傾收了空碗,主動幫莫瑾言取了墊在後背的靠枕,扶了她躺下:“你的熱還未退,身邊需要有人照顧。這裡沒有宮婢,只有本候親自來。”

  看到莫瑾言張口想說什麼,南華傾神色平淡地打斷了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你若覺得不好意思,就早些睡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本來南華傾的照顧自己的行為十分體貼溫和,但他偏偏表情冷淡,語氣更是有些不耐煩,瑾言也懶得心生感激之類的情緒,眼一閉,果真就准備睡了。

  只是剛剛閉眼,瑾言就感覺到南華傾在用手查看自己額上的溫度,到底還是覺得他紆尊降貴來親自伺候自己,著實不易,遂表情逐漸輕緩起來,心裡也莫名的踏實了幾分,不會兒,就睡沉了過去。

  聽到莫瑾言鼻息間輕微的鼾聲響起,南華傾知道她這一夜是折騰夠了,能這麼快睡著也是正常的,便喃喃道:“那個沈畫怎麼搞的,不是一直在為她治療血氣虛弱之症麼,怎麼還是一不行了就暈呢。”

  “這樣弱的身子,還來為本候沖喜,真不知道你是撞了什麼大運。”說著,南華傾的語氣愈發清軟了幾分:“你這丫頭,小小年紀就讓人操心,真不知道長大了又會是怎樣一個大麻煩!”

  說到此,南華傾的目光移到了莫瑾言的睡顏上。她緊閉的雙目有著一抹好看的弧度,細密的睫羽隨呼吸微微顫著,顯得楚楚可憐。她的鼻尖小巧且圓潤,鼻翼的寬度似乎與粉唇剛剛對齊,唇上,雖然略有發干,卻呈現出猶若櫻桃般的色澤,看起來有幾分誘人......

  突然收回了落在莫瑾言臉上的目光,南華傾擦線自己竟然對著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生出了一絲旖旎之想,頓覺有些不舒服,緊抿了抿唇,心下還是覺得“紅顏禍水”這四個字最合適她。

  既是禍水,那便沾不得!

  有了這個領悟,南華傾臉上片刻流露的柔軟很快就被嚴肅和的冷意所取代,根本看不出他曾有多短暫的失神。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3 11:27 PM

第八十九章 喬裝打扮

  一夜安睡,醒來時,已是卯時初刻。

  連莫謹言自己都沒料到,經過昨夜的那一場“驚險的意外”,身子又染了風寒急熱發燒,只卻能睡得如此安穩踏實,中間幾乎就沒再醒過。

  此刻緩緩睜眼,覺得頭也不暈了,身上亦微微發暖,謹言知道自己應該沒什麼大礙了,便支撐著想要起來。

  可剛想撩開錦被,她就發覺自己前面靠近床沿的位置被人壓著,伸過頭一看,竟是還在沉睡的南華傾。

  見他和衣而眠,神色平靜,細微的呼吸聲傳入耳中,謹言不忍打擾,便想挪挪位置再下床。

  但南華傾幾乎整個上半身都側趴在床邊,不但壓住了自己的錦被,還把雙腿的也壓住了一半,她要是一動,肯定會吵醒他的。

  看向南華傾,謹言知道他肯定是照顧了自己一夜。不但手臂上的衣袖還挽著,腳邊還有一盆早已涼透的水,盆沿搭著兩張巾布,疊得方方正正,與自己的額頭寬窄一致,顯然是用來交替敷在自己額頭用於散熱的。

  實話實說,謹言的確沒想到以南華傾的身份和脾性,竟會如此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若非他整夜替自己“降溫”,睡前又親自熬了一碗濃濃的姜湯給自己服下,不然,她的身子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就恢復如初。

  想著,莫謹言的目光就移向了南華傾熟睡的臉。

  只要是見過南華傾的人,都會對他的一雙眼眸印象深刻,因為那其中蘊含的冰冷和鋒利,是普通人所不具備的。而他眼底的孤冷和高傲,更是必須是有著特殊經歷的人才會自然流露,旁人想要裝,是怎麼也裝不出來的。

  可此時他閉上了眼。渾身上下的銳刺也隨之收起來了,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柔和。

  不過南華傾此刻似乎夢到了什麼,眉頭不經意地微微蹙起。薄唇輕抿,使得他整張臉上泛起了隱約的哀愁之色。

  卸下了屬於景寧侯的身份。此刻的南華傾在莫謹言眼裡,也不過是個有著悲苦經歷的大男孩兒罷了。

  平時的他高高在上,而這樣酸澀而無助的表情,恐怕只有在睡夢之中才會悄然流露,這讓莫謹言忍不住一歎,然後伸手,用指尖輕輕地撫上了他的眉間。

  奇怪的是。當謹言的指尖剛一觸到南華傾緊蹙的眉心,他渾身便輕輕一顫,但片刻之後,他臉上原本的愁苦之色竟漸漸地褪去了。取而代之,則是一抹安詳和平靜。

  看到他在自己的“安撫”下終於睡得平穩了,謹言禁不住有些心酸。

  南華傾不過才幾歲就父母雙亡,襲爵繼位後,小小的肩膀更是擔負起了整個南家的重擔。到了少年時。本有個被他當做家人的未婚妻陪伴,卻不想背叛會來的那樣突然。

  雖然親手將沈蘊玉斬殺,但南華傾也付出了極為沉重的代價,拖著被余毒折磨的身體整整五年時間,不但身子受到了傷害。心裡的憤怒,困惑,甚至是委屈也紛紛化作了利刺,一根根扎在他的腦子裡,只要一回想,恐怕就會疼得難以自持。

  所以,一直以來,莫謹言對南華傾的態度都含著幾分憐憫,這憐憫足以讓她容忍南華傾的冰冷和無視,但卻還不足以讓自己對他產生一分屬於夫妻的感情。

  思緒至此,謹言收回了手,表情也從柔軟轉為了平淡。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五年之後離開侯府范圍,去尋找一份屬於自己的新生,莫謹言十分清楚,那她就必須要無牽無掛的離開。

  南華傾的魅力有多驚人,對女人的吸引力有多大,上元夜宴之時謹言昨夜一直陪伴在側,從眾位女眷看他的目光中,就已經了然。

  所以莫謹言突然覺得自己選擇避世於清一齋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可以離得遠遠的,不至於日久生情。

  有了這樣的認識,謹言下意識的往後推了推,抱起雙膝靠在枕墊上,似乎想要介意距離上的間隔來阻斷和南華傾的關聯。

  許是因為莫謹言在床榻上的動靜有些大,熟睡中的南華傾終於醒了。

  渾身酸痛不說,頭也昏沉沉的,南華傾一手撐著前額,一手張開用拇指和小指按了按兩邊的太陽穴,待自己清醒了一些,才往莫謹言睡著的地方望去。

  “你醒了多久?”

  現在才看到莫謹言正蓋著錦被,雙手抱膝坐在床頭那邊,竟早於自己醒來,南華傾身子一直就站了起來:“怎麼不叫本侯一聲。”

  “侯爺睡得挺沉的,想來昨夜因為照顧臣妾實在累了,就讓您多睡一會兒。”

  謹言微微一笑,算是回了話,見南華傾身上的“防備外殼”幾乎是一瞬間就又穿上了,還嚴嚴實實的,半分破綻不露,和之前睡著的模樣像是兩個人,心下不由得一歎,表情也隨之露出一絲感慨。

  南華傾和衣睡了一夜,低頭看著發皺的錦袍,有些不適應,伸手理了理,然後才道:“走吧,昨夜留宿長寧殿,雖然煜王讓人去了侯府報信,但內務府那邊卻沒有記錄,所以咱們得趁著宮門沒開的時候,拜托煜王想辦法悄悄送出去。”

  說完,南華傾就轉身准備離開了,卻想起莫謹言還未梳妝更衣,又回頭看向了她:“你穿上外袍就出來吧,顧不上梳洗和用飯了,稍微快些。”

  感覺到他言語裡的緊張,莫謹言也覺得自己和南華傾就此留宿宮裡似乎不合規矩,要是追究起來,恐怕還要問責,是得快些才對。

  等對方出了寢殿關上門,半分都不耽誤,謹言便趕緊掀開錦被,從床榻上下來了。

  利索地穿上昨夜那件錦袍,謹言系好了腰帶,抬眼望了望,看到一個面掛在牆上的銅鏡,便走過去,對鏡理了理發髻,看起來沒那麼凌亂了,這才緊跟而出,往前殿去了。

  ......

  前殿裡,東方煜早已侯在哪裡,手裡還捧著兩套內侍服。

  看見南華傾和莫謹言一前一後從屏風繞出來,兩人都衣衫略顯不整,東方煜促狹地笑了笑,便主動迎了上去:“怎麼樣,兩位昨夜睡得可還安慰?”

  南華傾皺眉,瞪了東方煜一眼,點點頭,算是回應。

  謹言提步上前,倒是恭敬有禮地福了福禮,柔聲答道:“多謝煜王殿下收留,只是占了您的寢殿,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說話間,雙頰自然浮起了淡淡的紅暈,顯然還是覺得在外面與南華傾共處一室有些令人害羞。

  東方煜笑瞇瞇地給莫謹言還了禮,又關心起了她的病情來:“哦,對了,昨夜南華傾幾乎把本王廚房裡的姜都給用光了,說是您染了風寒,此時可大好了?”

  “行了,煜王不用客套了,先安排我們出宮才是正道。”

  南華傾往前略踏了一步,不著痕跡地剛好擋在了東方煜和莫謹言之間:“本王和拙荊留宿內宮,沒來記得給內務府報備,所以還得麻煩煜王來想辦法。”

  “辦法早就想好了。”

  揚揚手,東方煜看著南華傾,悶悶地笑了笑:“不過要委屈侯爺和夫人換上這兩身太監常服,然後跟著本王以隨侍的身份出宮去。”

  說這話,伸長了頭,東方煜繞過南華傾,看向莫謹言,眨眼一笑道:“可好?”

  “也好,這樣倒是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拿給我吧!”南華傾接了兩身衣服,將明顯小一些的那一套轉身遞給了莫謹言:“你去後面的寢殿換上吧,發髻也要散了重新挽在腦後,本侯在這兒等你。”

  取了太監服,謹言點點頭,便轉身回了寢殿去更衣。

  南華傾則當著東方煜的面直接將外袍一脫,露出一身暗紅色的中衣,然後把這套青灰色的太監服很快套在了身上。

  不一會兒,莫謹言也出來了。

  發髻高綰,頭戴頂冠,臉上清素無妝,卻被一身青灰色的常服襯得膚色晶瑩,乍一看,莫謹言倒不像個小太監,而是個小書童,因為她實在太過清秀了。

  抬眼看到穿著和自己身上一樣太監服的南華傾,謹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他不管穿什麼,看起來都難掩一身的貴氣,根本和卑躬屈膝的太監就不沾邊兒。

  一旁的東方煜看著兩人,唉聲歎氣地搖搖頭:“侯爺和夫人天生麗質,穿了這身衣服還難掩氣度華貴,這......”

  南華傾抬眼看了看外面,天已經麻麻亮了,若是再不走,等太陽出來,視線清晰,恐怕就能加不能避人耳目,便催促道:“走吧,趁天色還早,等會兒到了城門本侯和拙荊把頭埋著跟在煜王的馬車邊,侍衛應該不會察覺的。”

  挑挑眉,東方煜無奈地攤了攤手:“也只有這樣了。哦,對了,你的馬車昨夜本王已經命人牽過來了。摘了‘南’家錦旗,掛上了‘煜’字的旗幟,若不仔細分辨,應該看不出來。等下出了城門,繞過侍衛的耳目視線,你們就可以乘馬車直接回府了。”

  聽見東方煜安排的十分妥帖,南華傾埋了埋頭,算是道謝,然後看了一眼莫謹言,三人這才齊齊從長寧殿而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09:51 AM

第九十章 中途改道

  搖晃的馬車略顯得有些顛簸,莫瑾言臉色有些不好,但她卻極力忍住心頭的不適,粉唇抿得緊緊的,加上沒用早飯,這才沒有吐出來。

  見莫瑾言難受,南華傾用手扣了扣車廂,對著外面趕車的拂雲和浣古吩咐道:“無須著急,慢點!”

  拂雲和浣古昨夜就接到了消息,知道南華傾一早會從宮裡出來,所以一直隱住行蹤候在宮門口。

  天亮之前,當馬車一出宮,他們倆就飛身跟上了,待東方煜下車,南華傾和莫瑾言上去之後,兩人便快馬加鞭往景寧候府而去。

  感覺到馬車驟然平穩了不少,莫瑾言感謝地抬眼沖南華傾點點頭:“多謝了。”

  “本候也覺得不舒服,加上腹中空空,想吐都吐不出來,這才讓拂雲他們慢點兒。”南華傾淡淡地說著,言下之意,他並非為了關心莫瑾言而讓馬車行慢點兒,而是自己不舒服了,順帶而已。

  但莫瑾言總覺得南華傾這句話解釋的有些沒必要,而且有種死鴨子嘴硬的倔強,遂輕笑埋下頭,沒有再謝他什麼,免得他不自在。

  而且,昨夜那黑衣人被擒,南華傾卻一直沒再提,自己也沒機會問。這個時候,車廂裡只有她和南華傾獨處,瑾言遂收起笑意,神色嚴肅地開了口:“侯爺,昨晚您和煜王可審了那黑衣人?是否拿到了證據,證明那人乃是景怡宮的?”

  聽見莫瑾言問及提審那太監的事兒,南華傾無奈地搖搖頭:“那廝,用隱藏在指甲蓋縫隙裡的毒,服毒自盡了.....”

  “他死了?”

  瑾言臉色一變,有些煞白。

  雖然那人昨夜要挾了自己,但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死了,令她覺得背後一寒:“到底。什麼樣的內侍會這麼忠心不二,寧願死,也不洩露主人的半點消息。實在是......”

  “沒那麼容易。”

  捏緊了拳頭,手背青筋凸起。洩露了南華傾心底難掩的憤怒:“他人雖然死了,但屍首還在,煜王會請刑部的仵作仔細驗屍,從頭發到牙齒,從穿的衣裳到吃的東西,一樣皆不放過,本候就不信。他真能一死了之!”

  聽得南華傾形容驗屍的細節,莫瑾言再也忍不住了,胃中一陣翻騰,卻因為沒有吃過東西。哇哇地干嘔了兩聲,臉色愈加難看了幾分。

  “你很難受麼?”

  南華傾收回怒意,見莫瑾言捧著胸口在發嘔,皺了皺眉,張口又對駕車的拂雲和浣古道:“轉去蒔花館。本候需要用早膳。順帶,也該見一見阿怒了。”

  蒔花館.....阿怒......

  強壓著心頭的不適,手還捂著心口,聽著這兩個陌生的名詞,莫瑾言不解地望向了南華傾。

  “蒔花館是南家暗衛在京城的總部,阿怒,是南家暗衛在京城的統領。”

  簡單地解釋了,南華傾四下望了望,果然找到一壺早已涼透的開水,扒開塞子,掏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錦帕,用水沾濕,然後遞給了莫瑾言:“擦擦吧,你頭上冷汗都出來了。”

  點頭,伸手接過了錦帕,涼涼的感覺拂過額頭,令得瑾言沒那麼難受了,這才勉強開口道:“蒔花館是個什麼地方?蒔花,乃應季時令鮮花的統稱,若是有茶館酒肆能冠以‘蒔花’為名,那得花費多少銀錢在上面,才能維持蒔花館這個稱號呢?”

  被瑾言的認真給逗得揚了揚眉,似乎覺得很是有趣兒,南華傾冷冷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那裡的各色鮮花競相綻放,滿園春色掩都掩不住,倒是不負蒔花之名的。”

  ......

  等馬車停在了蒔花館門口,莫瑾言跳下車,才發現這蒔花館裡的此“花”非彼“花”,乃是代指此處乃花街柳巷,竟是一個青樓妓館!

  有種被戲弄的感覺,瑾言蹙了蹙眉,雖然妓館這等地方屬於三教九流裡最下等的地方,身為良家女子,更不能與這樣的煙花之地沾上半分關系,可她轉生而來,對世俗禮數並未心太過固守,倒覺得有機會開開眼界實在難得,便十分坦然地就跟了南華傾從側門入內,且一路都四下打量周圍的景致,顯得十分坦然。

  ......

  南華傾帶著莫瑾言進入蒔花館後門,阿怒匆匆來迎接,看到兩人身穿青灰色的太監常服,愣了愣,然後趕緊行禮道:“侯爺,夫人,需要小人為兩位找一套衣裳來更換麼?”

  “也好,穿著這身內侍服實在有些別扭。”南華傾立刻就答應了,轉頭看了看莫瑾言,再問阿怒:“有夫人可以穿的衣裳麼?”

  “蒔花館裡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衣裳,有大有小,都是嶄新的,夫人您放心,小人會找最素淨雅致的幾套來讓您選的。”阿怒神色恭敬地向著莫瑾言解釋著,見她點頭首肯,這才准備下去。

  “再給本候和夫人備一桌早膳。”南華傾想起來蒔花館是的另一個原因,又補充了一句。

  “在下明白。另外,夫人茹素,沾不得腥葷,早飯會以清粥小菜為主的。”阿怒連忙應了。

  “你怎麼知道......”

  瑾言雖然和南華傾一起來,卻是臨時起意,這個暗衛統領卻不但知道自己是誰,似乎連自己正在守孝清修都知道,不然,哪會刻意提出選素淨的衣裳給自己換,還有飲食上也曉得自己正在茹素呢,遂脫口想問,一臉疑惑。

  “夫人可是南家的恩人,您嫁入侯府沖喜,這才讓主人一下子就病好了。在下等,早就等著給夫人請安了。知道您長什麼模樣,了解您的習慣,也是正常的。”

  阿怒機靈,可不會說他們暗衛組織對莫瑾言的人,還有她的習慣早已了如指掌,卻換了這樣一個借口說出來,顯得沒那麼怪異。

  “好了,先上幾樣糕點填填肚子,泡一壺熱茶,不要讓我們等太久了。”南華傾適時插了話,免得莫瑾言問多了起疑,她的心思慎密,說不定再琢磨一下,就會明白她是被暗衛給監視了,便擺擺手示意阿怒可以退下了。

  ......

  熟門熟路地,南華傾徑直往二樓去了,莫瑾言緊跟在後面,拂雲和浣古則守在了樓梯口,一左一右,神色肅穆,像是兩個門神。

  進入二樓唯一開著門的屋子,趁著阿怒來沒來,莫瑾言開始打量起了周圍,發現這蒔花館內一應家具擺設都繡幕珠簾、雕梁畫棟、極近奢靡之勢,卻又不顯得太過俗套,很有風月之地的氣質。

  看著莫瑾言一路進入蒔花館,滿眼好奇,卻絲毫沒有嬌羞之色,南華傾倒覺得有些不解。

  若是換了普通女子,只要是良家婦女,進了這妓館,定然會露出或尷尬或不適的神色來,沒想到她卻像是逛大街似的,狀態十分自如。

  不過想起洞房花燭之夜,她就敢身著嫁衣主動來西苑要求和自己圓房,南華傾不疑有他,只想著或許此女生來就比其他同齡的女孩子要大膽些,也就沒管她,任她打量個夠。

  ......

  不一會兒,阿怒就親自端了一個托盤,“登登登”地上得樓來。

  “主人和夫人先用這廚房一早熬好的姜絲粥,還有熱騰騰的白面饅頭,在下這就去找更換的衣裳,等會兒和熱茶一起送來。”

  阿怒跑的急,卻半分不喘,氣息平穩,放下托盤,即刻又退出去了,來如影去如風,看在莫瑾言眼裡,倒是和拂雲還有浣古如出一轍。

  聞著姜絲粥淡淡的香味兒,瑾言肚子竟“咕咕”叫了起來,令她臉一紅,趕緊捂住肚子。

  南華傾正好走到桌邊准備坐下來用飯,聽見莫瑾言腹中空想,沒忍住,就開起了玩笑:“你參觀妓館倒是大大方方,怎麼肚子餓了叫兩聲反而不好意思呢?”

  “有侯爺帶著,不看白不看,有什麼好害羞的。”莫瑾言輕聲頂了嘴,目光掃過熱粥和騰著熱氣的白面饅頭,幾乎要流出口水來了,可見是真的餓了。

  “這樣麼?”南華傾挑挑眉,見她咽著口水,眼珠子都要落到碗裡了,暗想始終是個小姑娘,便悶聲一笑,示意莫瑾言過來坐下:“本候自己吃飯習慣了,倒忘了主動邀請,來吧,坐下,不需要再一旁伺候布菜。”

  “多謝侯爺。”

  聽見南華傾相請,瑾言也不扭捏,直接就走過去,先福了福禮,這才側坐在半個登面上,取了屬於她的那一碗粥,埋著頭開始喝起來。

  感覺到南華傾似乎在看著自己,莫瑾言埋頭啜著碗裡的熱粥,只緩緩伸出手,按照記憶中的位置,去抹饅頭。

  卻不想,摸來摸去沒饅頭的邊兒,莫瑾言只得又將手伸長了些,輕輕一按,卻發現自己掌心處被什麼咯了一下,趕緊抬頭看怎麼回事兒。

  “你再餓,也不至於要拿了本候的手掌當饅頭吃吧?”

  冷不防南華傾有些戲謔的嗓音在對面想起,瑾言才發現自己正一把抓在了他的手背上,臉一紅,手一下子就縮了回來,抿抿唇,也不解釋,只准備去拿另一個饅頭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10:04 AM

第九十一章 別有隱情

  姜絲粥和白面饅頭發出的香氣四散在房中,別說莫瑾言腹中空空,略有失態,就連南華傾自己也覺得食指大動。

  知道莫瑾言餓壞了,南華傾只挑挑眉,沒再笑話她什麼,只松了手,准備把這個饅頭讓給她,自己取另外一個。

  事有湊巧,莫瑾言側過頭,半垂目,卻正好同樣的動作,手移到旁邊,也是准備取了另一個饅頭,兩人不偏不倚,指尖又纏到了一起。

  肌膚相觸,還三番兩次,屋中又只有莫瑾言和南華傾獨處,這下,兩人都像是摸到了什麼燙手的山芋,齊齊一縮手。

  頓時,一股微妙的氣氛在房裡漸漸蔓延,不但莫瑾言面露異色,連南華傾都感覺到了一絲尷尬,只得干咳了兩聲,借以消除這毫無聲息的異樣氣氛。

  “篤篤篤——”

  還好,這個時候阿怒回來了,敲了三下房門就自顧入內,手裡托著一壺熱茶和幾樣清素爽口的小菜擺到了桌上:“主人和夫人先用飯,衣裳稍後等沐浴用的熱水備好了,再一並送過來。”

  有阿怒及時出現,房中原本古怪的氣氛也驟然就消失了,南華傾和莫瑾言都恢復了如常的神色,亦十分默契地各自取了一個面頭放在自己的碗碟裡,根本看不出剛才發生過什麼。

  不過阿怒瞧見莫瑾言竟和南華傾同席而食,眼底掠過一抹驚異之色,但很快就隱去了,只屈身行禮道:“不過等會兒還要請主人或者夫人其中一人到隔壁,這間屋子地方不夠,隔間只能供一人沐浴。”

  看到阿怒殷勤地安排著,擺手,南華傾只吩咐道:“只需要為夫人准備沐浴的熱水就行了。本候先更衣,完了還要抓緊時間和你商量一些事情。”

  “是。”阿怒只接命令,不問緣故。點頭應了,又再一次出了房間。

  有了阿怒的“打岔”。等屋裡又只剩下莫瑾言和南華傾的時候,就沒那麼尷尬了,兩人埋頭,各自喝粥、吃菜、啃饅頭,加上本來就餓得慌了,自然無暇顧及其他。

  只是莫瑾言一直都很小心,眼看南華傾放了筷子。她也沒有再繼續吃,然後主動起身來,提了茶壺,翻起蓋著的茶盅。先為南華傾斟茶,再為自己倒了一杯,進而悄聲地問道:“侯爺可是要和阿怒商量沈家的事兒?”

  吃飽了,喝口熱茶,南華傾面露輕松之色。抬眼看了看表情關切的莫瑾言,點點頭:“很明顯,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沈家。這還要感謝你昨夜上元夜宴的精彩表現,不但讓沈蘊凌主動拋出懷孕一事,也讓沈從文那個老狐狸露出了尾巴。”

  “妾身是覺得。從昨夜的情況來看,汝陽侯似乎不太知情的樣子。”

  瑾言卻搖著頭,說出了她的考慮:“說實話,汝陽侯若是想試探侯爺和南家,根本沒必要從妾身的娘家下手。不但周折,而且費力不討好。再仔細分析,其實只要一查,就能查到鬧事礦工來歷不明。雖然中途有殺手暗殺了那幾個攜款潛逃的礦工,但卻折損了一個殺手,且暴露其身份是來自於景怡宮。還有昨夜,明明沈蘊凌主動爆出懷有身孕一事,為何汝陽侯還要安排一個殺手跟隨咱們,而且這個殺手又是個太監,讓景怡宮再次暴露。汝陽侯哪怕有一點點的謀略,都不至於會做出如此草率而不計後果的安排吧!”

  一口氣說完自己的想法,莫瑾言停頓了一下,然後道出自己的猜測:“侯爺,沈家對沈蘊玉的死,是知道內情的。沈蘊凌和沈蘊玉是親姐妹,她會不會一直對妹妹的死心存怨恨,念念不忘呢?若是沈蘊凌若是一心想為她妹妹報仇,有沒有可能,她這樣做的目的,僅僅只是針對侯爺和妾身的私仇,而非南沈兩家之間的博弈呢?”

  聽得莫瑾言分析,南華傾的表情逐漸從平淡變得慎重起來。

  之前,他一直覺得有人動莫家,而莫家是南家的姻親,那就是在試探南家,考驗南家暗衛的反應和勢力,好為以後鏟除南家做出提前的分析。

  但剛剛竟莫瑾言這樣一分析,他的確覺得以汝陽侯的老謀深算,不至於安排這等錯漏百出的行動。

  會不會,真如莫瑾言想的那樣,這一切只是沈蘊凌挑起的事端,只是沈家在知道了之後,不得不幫沈蘊凌善後呢?

  若是那樣的話,整盤棋的下法就完全不一樣了。

  想著,南華傾抬眼看向了莫瑾言,眼中掠出一抹欣賞之色:“你分析的有可能,等會兒本候會讓阿怒把重點放在沈蘊凌的身上。她既然敢動用景怡宮的太監,那就一定會有把柄,到時候,就算她誕下皇子,也別想做上皇貴妃的位置。”

  莫瑾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露出一抹疲色來:“妾身只希望,沈蘊凌能理智些,莫家,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感覺到了莫瑾言情緒上的低落,南華傾站起了身來,立得筆直,且用著十分慎重地語氣,一字一句道“本候給你一個承諾,今後無論是莫夫人還是莫德言,都不會受到半分傷害。莫家的皇商地位,也不會受到影響。”

  意外於南華傾竟會對自己許下這樣的承諾,瑾言唇角微揚,以微笑回應道:“盡人事,知天命,妾身不會強求南家對莫家的庇佑,只希望,在侯爺做出任何決定的時候,都考慮一下有沒有附帶的傷害。若會對莫家造成任何的影響,還請侯爺知會妾身一句,該躲的躲,該避開的避開,莫家只求安穩平和,不求富貴逼人,大不了,母親和弟弟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也是一種選擇。”

  聽得莫瑾言以平淡的語氣,說出這樣淡泊的話來,南華傾心底微微有些發酸。

  身為景寧侯,身為南家家主,他竟然無法帶給莫瑾言信心,甚至讓她生出了放棄一切的想法,這根本是自己無能的一種的表現。

  但他卻絲毫沒有立場去責怪莫瑾言什麼,更沒有理由去要求她相信自己。

  眉頭一皺,半晌,南華傾才緩緩的點了頭:“放心吧,即便南沈兩家鬧翻,本候也要確保莫家的安危,不讓令堂和家人再受到任何無辜的牽連。”

  說完,南華傾只覺得有些沮喪,主動推開門,想看阿怒為何還不上來。

  而莫瑾言當然也看出了南華傾情緒中的失落,知道他處在風口浪尖,姐姐是皇后,他身上更是負擔著南家百年的興衰之責,而自己和莫家亦成為了他不得不承擔的責任,這對於南華傾來說,其實也是一種不公平。

  愧疚和理解的神色浮起在眼中,莫瑾言啟唇,本想再說些什麼,可南華傾已經轉過了身去,而自己卻是無話可說,也幫不了他,只得深吸了口氣,選擇了沉默。

  ......

  阿怒速度極快,不一會兒就把衣裳送上來了,熱水也親自帶著拂雲和浣古,一桶桶地提上來灌滿了木桶。

  南華傾沒有回避,直接在莫瑾言面前脫下了太監常服,換上了嶄新的暗紅底繡墨竹紋樣的錦袍,然後囑咐她沐浴更衣之後在此稍等他片刻,一會兒再共乘馬車回侯府。

  莫瑾言樂得可以單獨待一會兒,直接埋頭福禮送了南華傾走出屋子,由得他去另一件房和阿怒密談。

  繞過屏風,來到隔間,瑾言寬衣後便滑入了熱氣騰騰的木桶,想著借由沐浴來放松一下緊繃的身子和緊繃的情緒,順便,也好好想想今後的打算。

  今日過後,回到侯府,她就不准備再輕易走出清一齋或者後山的范圍了。

  一來,她想為父親守孝,二來,若是五年後真能離開侯府,那她就必須要為今後的生活開始籌謀打算。

  雖然是嫁出去的女兒,不過瑾言知道庶弟年紀尚小,莫家的產業應該都由母親白氏來暫代打理。

  可惜自己對丹砂礦的開采和經營毫無興趣,更從未有過涉獵,僅僅對京城莫家所有的幾家胭脂鋪子稍微上心一些,不然,她倒是可以幫助母親和庶弟維護好莫家世代的產業,不至於因為家中無主,而致家道中落。

  不過那幾家胭脂鋪子,是父親生前送給她的嫁妝,莫瑾言之前沒有時間,這次等回了侯府,恐怕得招了管事來過問一下。畢竟將來自己要自力更生,離開侯府過新的生活,恐怕一開始,都得依靠這幾間鋪子來維持生計。

  瑾言如今又在後山嘗試種植香花料草,她一琢磨,覺得胭脂鋪子的經營,也要與自己的興趣相合才對,這樣才能長久而興旺。

  心下這樣略一合計,莫瑾言倒是對未來有了一絲期待,腦子裡也不再只是南沈兩家的博弈,以及沈貴妃與南皇后的明爭暗斗了。

  隨著身心略一放松,又渾身被溫暖的熱水所環抱,鼻息間還有水中升騰的淡淡熏香味道,莫瑾言便沉沉地在浴桶中睡去了,眉間的愁緒也逐漸被撫平,露出一抹嬰兒般的寧靜姿態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10:05 AM

第九十二章 分道揚鑣

  用過一頓早飯,再邊沐浴邊閉目補了補覺,待莫瑾言從木桶裡起來,只覺得渾身都有了勁兒,自行擦了身子,便取了阿怒之前送來的新衣層層穿上。

  這身錦服乃是素白底兒繡水仙團花的夾棉薄襖,內襯一襲靛藍寬幅襦裙,再外罩了一件有著杏黃兒流蘇的坎肩,系了三寸寬的藍底繡雲紋的緞帶,襯得莫瑾言腰肢纖細,嬌俏水靈,一張臉也顯得肌膚晶瑩,哪怕不施粉黛,也唇紅齒白,雙頰更是出白皙若玉的粉膩光澤來。

  推開門,南華傾一進來就看到攬鏡自照,正在用巾布絞干濕發的莫瑾言,見她有些艱難地反過雙手,高高舉起,卻還是只能夠到肩以下的位置,後腦勺上的頭發還濕漉漉地貼在頭上。

  抿了抿唇,南華傾略遲疑了一下,還是渡步上前,什麼話也沒有說,直接取了莫瑾言手上的巾布,開始為她絞干。

  從銅鏡中已經看到了南華傾開門進屋,莫瑾言卻來不及梳頭,正欲站起來,卻感覺到他突然來到了背後,奪過自己手中的巾布,直接蓋在了後腦的位置,開始幫自己絞發。

  “沒時間了,本候來幫你。這裡沒有下人,只也將就一下吧。”

  南華傾硬著頭皮幫莫瑾言弄干頭發,手上的動作雖然快,卻似乎可以守住了力道,以免弄疼她。

  雖然夫妻之間相互絞發乃是在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兒,甚至還是閨房樂趣的一種,但莫瑾言和南華傾並非實際上的夫妻,所以弄得莫瑾言臉又微微發紅起來。

  感覺南華傾手勁兒控制的極輕,這樣雖然弄不疼自己,卻也等於沒什麼作用,巾布沒法吸走頭上的濕水。瑾言干脆直接站起來,側身埋頭道:“算了,一時半會兒怕是弄不干了。侯爺若著急回府,妾身直接綰了發。咱們就走吧。”

  “這正月裡的寒氣大,你昨夜才發了燒,難道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不成?”

  南華傾臉色嚴肅地伸手往莫瑾言肩上一按:“坐下,好好讓本候幫你快些弄干頭發,這樣才能早點兒離開。不然,等街市上人多起來,就不好避開耳目了。”

  莫瑾言當然知道此處作為南家暗衛在京城的據點。肯定不能被旁人看出了其中的玄妙,所以他們離開地越早,就越不會被旁人察覺。

  可沒想到南華傾竟然將她的身體看的更重要,執意等自己的頭發干了再離開。這讓莫瑾言有些淡淡的感動,遂不再掙扎,只有著他幫忙擦拭頭上的濕發。

  不過這樣的動作,加上兩人單獨在房內,還是略顯得有些尷尬。莫瑾言便開口道:“侯爺,您和煜王是什麼關系呢?還有,煜王是皇上的親兄弟吧,為何皇上登基了卻還允許他住在宮裡呢?這也於理不合吧!”

  “煜王算是本候的師兄。”

  南華傾雖然不喜歡多說話,但此時兩人交談著。總比沉默的氣氛來的好些,便開口解釋了起來:“本候小時候在上書房讀書,裡頭全是皇家子弟,我年紀最小,又是外戚,雖然有姐姐當靠山,可始終她身在後宮,鞭長莫及,根本無法完全顧及到我,所以其他人便合伙起來捉弄我,欺負我。唯有東方煜,他會主動幫我,讓我在上書房待的後兩年可以安穩平順地渡過。”

  “原來侯爺和煜王有同窗之誼,怪不得煜王對侯爺似乎很了解,也不在乎你的脾氣......”

  話一出口,莫瑾言就意識到了不對,趕緊轉而道:“那煜王難道一直在京城麼?您之前說他會調集刑部的仵作給那畏罪服毒的黑衣人驗屍,難道刑部是煜王在掌管?以皇上的立場,會不介意有王爺在他的眼皮底下嗎?而且,還把六部之一的刑部交給他來管,可見煜王對於皇帝來說,應該是十分信任的吧。可這樣一個位高權重之人,又是王爺的身份,他為什麼要幫咱們呢?”

  “因為他不想看到大邑朝變天。”

  南華傾倒是沒有介意莫瑾言挑刺兒他的脾氣,只淡淡地用了這一句話來回答她所有的疑問,想了想,覺得給她普及一下大邑朝家族之間的關系也好,又繼續道:“南家和沈家,在加上東方家,是一個互相制衡的三個角,也算是支撐起了整個大邑的命脈。三足鼎立,以東方家為大,南沈兩家為手足,缺一不可。若是南家和沈家鬧起來,只有東方家來收拾殘余,到時候,整個大邑朝也會跟著倒霉。所以他必須在兩家中間摸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並協調好兩家的關系,否則,一旦南家和沈家斗起來,再想辦法去協調就晚了。你別看他嬉皮笑臉,但實際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不要輕易相信他。畢竟,他代表的是皇家的利益,他所做的一切,也只為了東方家好,而不是真的為了你我著想。”

  聽得似懂非懂,不過莫瑾言卻明白了南華傾話中之意,那就是叫她遠離東方煜,不要叫他和善的外表給騙了。

  雖然覺得南華傾不太尊重自己的判斷,但莫瑾言還是順著頷首點了點頭:“妾身知道了,那煜王身份尊貴,又是皇上的親兄弟,自然不是我等可交之人。若再有機會見他,妾身會主動避開的。”

  對於莫瑾言乖巧順從的態度南華傾很是滿意,伸手輕輕拂過她腦後的長發,感覺差不多干透了,這才將巾布放下:“可以了,你挽好發髻,本候在門口等你。”

  “多謝侯爺。”

  瑾言站起身來,向著南華傾福了福禮,長及腰際的黑發披散在後背,隨著她的動作,從肩頭散落了幾縷到胸前。

  這樣的姿態看在南華傾眼裡,到有了幾分婀娜之感,腦中卻突然掠過了沈蘊玉的模樣,仿佛正在對著自己笑,令他臉色一變,目光也陰冷了起來,然後直接轉身,“砰”地一下就推門而去了。

  留在屋中的莫瑾言沒有察覺到南華傾的異樣,因為他怕時間來不及,所以動作有些大,透露出心裡的焦急罷了,便趕緊去了一直碧玉簪,將長發隨意玩了個纂兒在腦後,便匆匆跟了上去。

  ......

  從昨夜前往宮中赴宴,到今日天剛亮才回來,侯府裡上上下下都各司其職,只等侯爺和夫人回來。

  南華傾下了馬車就直奔西苑,連招呼也沒有和莫瑾言打一聲,瑾言心裡也惦記著玉簪她們等久了,提了衣裙便往清一齋而回。

  果然,雖然昨夜接近二更天的時候有宮裡的內侍過來傳話,說是侯爺和夫人留宿在了後宮,但玉簪卻一直揪著一顆心,一夜沒睡地守在院門口,只等莫瑾言回來確認她有沒有被“欺負”。

  因為玉簪曾經見識過南華傾對待莫瑾言的態度,毫無憐香惜玉之意,不但言辭冰冷,而且透出一抹厭惡,虧得自家主子性子好,這才沒有與其計較。

  但昨夜裡莫瑾言和南華傾呆了一整夜,身邊也沒個人,玉簪就怕自家主子吃了虧。

  所以當玉簪看到莫瑾言渡步而回時,臉上的是又驚又喜,又擔憂又哀怨,張口就道:“下次主子要在外面留宿,可一定把奴婢帶上才好。免得擔驚受怕一整夜,連眼睛都不敢閉一下呢!”

  知道玉簪心疼自己,瑾言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只說昨夜宴席散了之後,皇后請了她和侯爺去鳳儀宮一敘,結果說這話就已經過了關閉城門的時間,無法出宮,只能留宿一晚。

  玉簪一邊聽,一邊仔細打量著莫瑾言,見她膚色紅潤,神情也十分自若,總算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但她卻也細心地發現,莫瑾言回來時傳的衣裳和去赴宴時的錦服不一樣了,忙問了出來:“主子,您什麼時候換的衣裳?怎麼不穿昨晚那一套錦服呢?”

  瑾言不想細說,只擺擺手:“宴席上不小心弄髒了,皇后幫忙找了一套來替換而已。”

  說著一頓,瑾言抬手撫了撫額:“我不習慣宮裡的床榻,沒休息好,趁還早,我去補補覺,等中午用膳的時候再叫我吧。”

  玉簪本來還想問,比如她可看著莫瑾言的確有些憔悴,神情也顯出幾分疲憊,知道她昨夜定然睡得不安穩,便住了口,伸手扶著她,往屋裡而去。

  只是等莫瑾言剛休息了一刻鍾,沈畫就主動上門來了。

  沈畫看得出莫瑾言很是疲憊,長話短說:“侯爺回來後就吩咐在下過來一趟,說是夫人昨夜發了急熱,又暈倒了一次,雖然今天已經大好,但怕病症反復,所以讓在下來為夫人診脈開方。”

  瑾言感激地笑了笑,倒是不太相信南華傾竟會掛記著自己的,眼底露出些意外之色。

  沈畫卻有意仔細打量了她一下,看出她笑意之下的疑惑,主動道:“侯爺其實是個心細的人,一旦他關心誰,就會事無巨細地安排好,夫人也不必意外的。”

  “是麼......”

  倒是真體會出南華傾對自己的幾分關心,但莫瑾言卻搖了搖頭,總覺得有些受不起,頓時胸口一沉,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10:06 AM

第九十三章 自有分寸

  手裡提了醫箱,沈畫略微低頭,似乎在想些什麼,等玉簪領了她進屋,才收起了飄遠的神思。

  見莫瑾言正在休息,沈畫行了禮,略有些抱歉地道:“打擾夫人了。”

  “沈太醫,您怎麼來了?”

  瑾言從床榻上起身,衣衫略有些皺,便伸手理了理,然後迎了上去,示意玉簪去奉茶,這才請了沈畫坐下:“我才剛回來,您消息還真是靈通呢。”

  知道莫瑾言不過開玩笑罷了,但沈畫卻認真地說:“並非是在下消息靈通,而是剛才去西苑,本來是為侯爺例行診脈,他卻趕了在下出去,說是夫人昨夜急熱高燒,而且又暈了一次,雖然今天已經大好了,但怕您病症反復,所以讓在下來為夫人診脈開方。”

  “主子,您昨晚發燒了?您怎麼不告訴奴婢一聲呢!”

  玉簪一聽,才知道原來昨晚莫瑾言生病了,心疼的不行,急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一跺腳,分明就是生她的氣了。

  “你看我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麼?昨夜是因為夜風太涼,宮裡頭又偏陰冷,才一下子急熱發燒,今兒一早就全好了。”

  瑾言知道玉簪關心自己,說著沖她笑了笑,才又吩咐道:“好了,你下去看看許婆婆和綠蘿醒了沒,沈太醫一早過來,多半沒有用飯,讓她們去廚房端些熱的糕點過來待客。”

  不過看著自家主子的確不像是生病的樣子,玉簪也只得點點頭,向沈畫行了禮便下去了。

  “玉簪有些誇張了,讓沈太醫見笑。”

  瑾言示意沈畫飲茶,自己也捏了杯盞輕啜一口,然後微微一笑:“沈太醫剛剛說是侯爺讓您來的,應該是半真半假吧?”

  沒想到莫瑾言會這樣說。沈畫神色一凜,略顯得有些尷尬,半晌才點了點頭:“侯爺質問在下。說為何沒有幫您調理好身子,動不動您就暈倒。然後諷刺了在下的醫術一通。又說在下是虛有其名。侯爺都這樣說了,在下肯定不敢耽誤,直接就從西苑匆匆趕來為夫人診脈了。”

  莫瑾言聽得眨了眨眼,只覺得有些好笑。

  沈畫卻有意仔細打量了她一下,看出她笑意之下展露的輕松,主動道:“侯爺其實是個心細的人,一旦他關心誰。就會囉嗦些,夫人不要不信。”

  “是麼......”

  倒是真體會出南華傾對自己的幾分關心,但莫瑾言卻搖了搖頭,總覺得有些受不起。隨即胸口一沉,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來。

  看到莫瑾言臉色變得有些發青,沈畫趕緊放下手中的杯盞,來到她面前,道了句“得罪”。就伸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腕脈:“夫人您放輕松,深呼吸就好。”

  有沈畫在一旁,莫瑾言又深吸了兩口氣,頓覺心口處的不適放松了許多,這才勉強一笑:“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心裡總覺得累。昨夜發燒也是,從床榻起來,走兩步就直接暈了,若非侯爺及時趕到,恐怕我這張臉就直接摔到地上了,破了相也不得而知呢。”

  莫瑾言用著輕松地語氣說著,沈畫卻眉頭越蹙越深,抿著唇,側過眼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她,沉聲道:“怎麼昨夜夫人未曾與侯爺同房麼?”

  意外沈畫為何有此一問,瑾言愣住了,抬眼看向沈畫,因為他正在為自己號脈,站著的身子略微彎曲,這句話也正好響在了耳邊,帶著幾絲溫熱的氣息,不經意地聊過了頸間的肌膚,讓她變得遲鈍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見面前的莫瑾言微微仰頭,露出修長的粉頰,而一雙晶亮的眸子只看著自己,粉唇微啟,卻半天沒有開口,沈畫也知道他不該探問隱私,略有些窘迫地收回了手,然後直起身子,別過眼,解釋道:“夫人不要介意,身為大夫,在下這樣問,是想知道夫人的情況再下判斷。不然,若是不問清楚就開方抓藥,到時候怕影響夫人的身子。”

  “你是怕我和侯爺同房,萬一有了身孕,要避開活血的藥方吧!”瑾言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心智比起少女來成熟了許多,又略通藥理,聽得沈畫解釋,倒大大方方地應了:“沈太醫您盡管開方,我和侯爺,還沒有同房過。”

  “這就好,因為夫人的病症在血瘀不通之上,需要活血之後再益氣補陽,所以必須慎重。”

  暗暗松了口氣,沈畫聽著點了點,也不耽誤,直接就取了醫箱裡自備的筆墨和紙為莫瑾言開方子。

  待寫好,沈畫吹了吹,讓墨跡可以早些干透,然後才交給了莫瑾言:“讓玉簪姑娘去抓藥吧,就去西秦藥館,到時候在下會挑了最好的藥材背著,報青璃之名直接取了就行。”

  “多謝沈太醫費心了。”

  對於沈畫的細心和體貼,莫瑾言也只能不停地道謝。

  “對了,昨夜懷古回來,找到在下,說是上元夜宴的那一晚,夫人可謂是出盡了風頭。但好像卻得罪了沈家,不知......”猶豫了一下,沈畫還是就昨夜宮中赴宴一事問了起來:“若是以往,南家有皇后在宮裡撐著,您得罪了就得罪了,也沒什麼。但聽懷古說,沈貴妃當場爆出她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夫人若是得罪了她,恐怕今後會有些麻煩。”

  “懷古倒是個多嘴的。”

  莫瑾言微笑著搖搖頭,對於沈畫的擔憂,她卻覺得沒什麼,因為皇后多半也已經懷孕了一個多月,到時候誰笑到最後,還不知道呢。

  但這個秘密在皇后沒有主動公開之前,莫瑾言不會洩露出來,說著,頓了頓,只道:“沈蘊凌很有可能是害死我父親的真正凶手,得罪也罷,不得罪也罷,這個仇我已經記下了,所以也沒什麼區別。”

  “原來如此。”

  沈畫卻一點即通。恍然大悟般:“在下就說,夫人本來決定不去宮裡的,怎麼第二天就和侯爺一起離了府。原來,卻是因為這個緣故。”

  皺了皺眉。沈畫有些不解,又道:“沈貴妃為何要這樣做,她和夫人毫無干系,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許是為了給她妹妹沈蘊玉報仇吧......”

  無奈地歎了歎,瑾言吐氣如蘭:“人心一旦被仇恨所蒙蔽,就會做出旁人覺得不理智的事情來。但她本人卻並不自知,反而會覺得這樣傷害別人是理直氣壯的。”

  意外於莫瑾言對待沈蘊凌的態度。在沈畫看來,她談及有可能是殺害生父凶手之人,竟沒太大的情緒波動,隱忍中。帶著一絲沉靜,與她清秀嬌弱的外貌全然不相符合。

  “我不想說她了。”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再多提沈蘊凌一句都嫌惡心,瑾言看向沈畫:“懷古那邊,還請沈太醫轉告。就說我很好,讓他好好讀書,不要掛念。另外,今天開始,我會閉門清修。唯一的,只在後山那塊藥田出現而已。”

  “嗯,在下每隔七日回來為夫人診脈開方,為您調理身體,其他時間,也不會來打擾的。”

  說著,沈畫起身,便直接告辭了。

  只是沈畫剛走出屋門來到庭院,就碰到了手裡端著糕點的許婆子和綠蘿,玉簪也在一旁,見他要離開了,忙迎上去:“沈太醫已經為夫人診脈開方了嗎?”

  “是的,方子在夫人那裡,還請玉簪姑娘親自跑一趟去抓藥。”

  沈畫客套地應了,便准備離開,沒注意玉簪身後許婆子臉上的異樣。

  “那這幾樣糕點還請沈太醫帶回清嵐齋吧,奴婢已經給夫人留了一份,這一份還請您收下。”

  玉簪轉身,示意綠蘿跟上沈畫,卻沒想許婆子一步上前,主動道:“讓奴婢隨沈太醫去清一齋吧,不勞您親自動手的。”

  想著竹心喜歡吃清甜軟糯的糕點,沈畫倒沒拒絕,點了點頭,這才提步而去。

  許婆子見狀,趕緊拔腿就跟上了。

  一路行來,走到半路,後面的許婆子終於開了口:“沈太醫,老婆子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沈畫沒有停步,只稍微放緩了些,便道:“婆婆請說。”

  許婆子緊跟兩步,然後才用著商量的語氣道:“以後,若是夫人身旁沒有伺候的丫鬟在,還請沈太醫稍微避避嫌,不要單獨與夫人相處。”

  步子一滯,沈畫聽了許婆子所言,側過頭看向她,沉如古井般的眼神帶著幾分淡漠。

  的確,作為男大夫,在為女病患診脈的時候,是不便單獨相處的,一般都會有家眷或者伺候的下人在一旁,這樣才算守規矩。

  但莫瑾言年紀尚小,沈畫對她也算熟悉,加上兩人交往交談之間有幾分難得的默契,所以在自己心目中,並未太過介意這些俗禮,因為莫瑾言本身也是性子豁達的,她對待自己,亦沒有所謂的男女之防,介意什麼。

  而且剛才的情況,是莫瑾言突然發病造成的,而玉簪又正巧出去了......

  沈畫想著,連上的神色略有變幻,雖然對許婆子這樣的“建議”他並不以為然,也無需對一個下人解釋什麼,所以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在山間小徑向下而行。

  過了片刻,沈畫覺得還是要有所回應,不然影響了莫瑾言的名聲就不好了,才才淡淡道:“知道了,沈某自有分寸。”

  張口還想說什麼,許婆子卻感受到了來自沈畫的身上散發的淡淡不悅,知道自己也是越矩了,便閉上嘴,只埋頭緊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10:06 AM

第九十四章 隔岸觀望

  正月十七,落燈日,應節懸掛的彩燈皆在今日去除,亦宣告正月新年的結束了。

  一大早,景寧侯府裡的彩燈和窗花都被下人們取了,只留了一對春聯在大門上。

  今年的春節和過去五年不太一樣,侯府裡有了主母,侯爺也病愈了,還在十五的上元節帶著新夫人一起入宮赴宴,表面上,景寧侯府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奴僕們的臉上也多了些生氣,個個都帶著笑。

  不過下人們心裡還是覺得有些不妥,因為明明侯爺和夫人在宮裡共度了一晚春宵,一回來,卻一個直奔西苑,一個回了後山,並沒有大家預料猜測的那樣,兩人會一起搬到內院的正房,從此做一對恩愛夫妻。

  但主子的事兒,還輪不到他們這些下人來過問,雖然暗地裡有些嘀咕,卻還是各司其職,該干什麼干什麼,不敢過多的猜測。

  ......

  對於莫瑾言來說,過不過節,其實沒什麼所謂,生活而已,只是春夏秋冬各不一樣罷了。

  她搬離正房來到這清一齋,就是為了避開喧囂和麻煩,可以讓自己好好靜下來,想一想將來的打算。

  生活上,她有嫁妝,有陪嫁的胭脂鋪子,更有莫家支撐,將來若是離開侯府,應該也沒什麼大的問題。

  麻煩的是,她無法肯定五年後南華傾會不會放她離開,或是以何種方式放她離開。

  最好的結果是南華傾賜她一封和離書,拿了和離書,自己可以繼續留在京城,哪怕再嫁也是容易的。

  最壞的結果,則是南華傾寫下一紙休書。

  到時候,自己同樣可以離開侯府,卻是以棄婦的身份。改嫁是不可能了,因為沒有人會要一個曾經被休的女人為妻。倒是她沒有顏面留在京中,要麼改名換姓。要麼遠離是非之地,尋一個類似江南水鄉之地安安靜靜地過後半生罷了。

  只是離開京城的話。母親和德言都無法經常相見,實在並非莫瑾言所願。

  所以她基本已經確定,如果南華傾真的將她休了的話,那她就捨了莫家女兒的身份,換一個名字留在京城,不嫁人就不嫁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這樣的話。母親肯定會為自己操心,畢竟,世俗對被休的女子是有所不容的。而改名換姓之後,更是無法以莫家女兒的身份活下去。死了,也進不了莫家的祠堂,母親同樣會替自己覺得心酸和不值。

  所以莫瑾言覺得,這五年的時間十分關鍵,至少。得不讓南華傾討厭自己吧。只要他不討厭自己,這事兒就有的商量的。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莫瑾言也不得不考慮。

  那就是,南華傾根本不放她離開。既不給休書,也不給和離書,讓她一輩子都呆在侯府。若是兩人關系可以緩和,說不定能相敬如賓,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但如果五年後和現在一樣,她在清一齋避世清修,南華傾卻仍舊住在西苑的話,那兩人或許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互不相干,更不相往來。

  單是這樣一想,莫瑾言都覺得很不舒服。

  自己轉生而來,好不容易改變了命運,若是後半輩子一如前生那樣,被困守於一方天地之中,虛度年華,然後孤寂而終,那樣的話,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不如就此投湖自盡算了,早些轉世投胎,也能尋個解脫。

  胡思亂想著,莫瑾言眉頭不由得揪成了一團,覺得心裡有些悶悶的,干脆招來了玉簪,讓她陪伴自己去後山的藥田去看一下,借由侍弄花草來散散心也好。

  ......

  沿著後院偏門外的小徑而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藥田的位置,這還是玉簪第一次隨莫瑾言而來,東張西望,覺得很是新鮮。

  “好了,咱們分分工,你去幫那幾片藥田除除草,我看看上次播下的種子可有動靜了沒。”

  瑾言說著,自顧挽起了衣袖,再將裙擺套好免得在地裡掃來掃去弄髒了,然後取了玉簪體簍裡面的一把精致無比的銀質小鋤,就自顧走到了當初沈畫為自己留的小片田地裡。

  玉簪點了點頭,沒有阻止莫瑾言親手做事兒,想著讓主子散散心而已,也費不了什麼力氣,按照主子所指,來到了另一片藥田,開始除草。

  等走到了藥田邊,莫瑾言蹲下,才發現之前撒下的一些種子似乎沒什麼動靜,想起沈畫曾經叮囑,說想要種子盡快發芽,首先得保證有充足的水分,另外,土壤必須松軟,讓空氣可以滲透進入土裡。

  可自從播種之後,莫瑾言算算,她已經有好幾天時間不曾來照顧了,沒給種子澆水,也沒松土,便直起身來,向著玉簪招呼了一下:“我去湖邊取點兒水,你等我。”

  “主子,讓奴婢去吧。”

  玉簪抬起頭來,手裡還抓著一叢野草,可見這塊藥田的確許久無人打理。

  “你好好除草,這裡離得湖邊不遠,又有小徑直達,一來一回耽誤不了什麼時間,我親自去。”

  說著,瑾言走到玉簪放置工具的地方,取了澆灌用的水壺,提起就往湖邊而去。

  ......

  這條路其實算不得路了,乃是因為有人經常由此來往湖邊打水澆灌藥田的緣故,走得多了,便成了一條路。

  瑾言踏上去才發現裸露的泥土略有些濕滑,不敢走的太快,只放緩了腳步,怕想上次一樣,要是不小心扭著,又得好幾天下不來床了。

  雖是正月裡,但後山松竹林長得十分茂盛,所以溫度比起外面要略高些,而且空氣清新,呼吸間淡淡的青草味兒和松油味兒混合著,令莫瑾言一下就放松了起來,步子也更顯得輕快了。

  不一會兒,穿過這片松竹林,瑾言就來到了朝露湖邊。

  此處乃是一片淺灘,泥沙細滑,湖水隨波逐浪而來,層層追趕著拍在岸邊,又有一圈嶙峋怪石圍起,即有趣又幽靜,讓瑾言一見就喜歡上了此處。

  抬眼看了看淺灘,幾乎都是潮濕的,瑾言直接坐在了一塊石頭上,脫下鞋襪,赤足踏上了泥沙。

  奇怪的是,瑾言覺得腳底的觸感並無想象中那樣冰涼,反而透著淡淡的溫暖,往前每走一步,越是靠近湖水,溫度似乎就越高。

  “莫非,此處有一汪溫泉的泉眼不成?”

  瑾言對地理知識略有涉獵,按理,湖水應該和空氣一樣的溫度,若是熱水,又臨著山,那多半有溫泉的泉眼在地底下。

  想著,瑾言面露幾分欣喜,喃喃道:“若真有溫泉,那引了熱水出來,在一旁蓋一間竹木所造的浴所,裡頭挖了深坑用漢白玉砌出個泉池,那豈不是神仙般的享受!”

  按下心中的驚喜,瑾言越走越近,但等湖水完全漫過了自己腳背的時候,卻沒有了先前踩在淺灘上的溫暖,陣陣涼意從腳趾直透而上,她不敢耽誤久了,怕寒濕之氣傾入體內,趕緊彎腰打了一壺水便提著裙角匆匆退到了後面。

  踩在濕潤卻溫暖的淺灘上,瑾言幾乎可以斷定,這溫泉的泉眼就在這片淺灘之下,而且不會有多深,不然,溫度也不會傳到地面來。

  尋思著,瑾言還不想離開,隨自顧坐到了邊緣的石頭上,暗道,不知沈畫或這南華傾知道這裡有泉眼麼?若是自己想要造一個溫泉的泉池,那必然得經過南華傾的同意才行。

  可南華傾會同意麼?

  這裡的朝露湖和後山,顯然是一處風水所在,使得景寧候府可以依山傍水。若是在此大興土木鑿洞引水,多半是不行的吧!

  想著,瑾言臉上露出了一抹遺憾之色,卻又不願放棄挖掘溫泉池的打算:“或許,沈太醫那邊可以幫忙想想辦法,或者由他去給南華傾提一下,會不會有機會呢?”

  這樣一估摸,瑾言便坐不住了,准備先回去籌劃一下,然後等下次沈畫來給自己診脈的時候,將此事提給他,聽聽他的意見。

  ......

  正思緒蹁躚,莫瑾言並未注意,遙遙相隔的朝露湖對岸,正有一個黛綠的身影立在那兒,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從莫瑾言踏出松林來到岸邊,脫去鞋襪,赤足踏上湖岸的淺灘,再到她匆忙打了水又退回岸邊坐下,然後露出了思考的樣子,南華傾都一一收入了眼簾。

  一身素色棉袍,不施粉黛,不著釵環的她,因為挽起了衣袖而露出一截藕臂,裙角套起,一雙玉足更是白皙地有些刺目,即便隔了半個朝露湖,南華傾也幾乎看的一清二楚。

  此刻他眼中的莫瑾言沒有了平素的持重和沉穩,流露出了幾許屬於少女的天真和灑脫,她時而沉思,時而微笑,沒有半分的矯揉造作,看著看著,南華傾的眸子越來越凝煉,越來越深沉,仿佛心尖兒上被人撩了一下,渾身上下都隨之一凜。

  別過眼,不敢再把目光流連於莫瑾言的身上,南華傾咬了咬牙,再使勁兒甩了甩頭,便直接大的踏步地回到了書房,“砰”地一聲關上屋門,反復這樣,便能切斷他心底牽連在那一抹身影之上的神思。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10:07 AM

第九十五章 諱莫如深

  因得在藥田耽誤了一會兒,待莫瑾言和玉簪回到清一齋,午飯已經涼了。

  玉簪讓許婆子去熱一下飯菜,又囑咐綠蘿打了水給莫瑾言梳洗,畢竟在藥田裡勞作,出汗是肯定的,手腳也沾了泥土,另外她自己也需要清洗干淨才能伺候主子用飯。

  心中掛念著溫泉池的事兒,瑾言草草用過午飯,就讓玉簪去請沈畫來一趟,就說自己有事情想要要詢問他一下。

  玉簪以為自家主子惦念著播下的種子,要請教沈畫種植方面的經驗,不疑有他,就趕忙去了。

  只是玉簪走到門口,許婆子便叫住了她:“姑娘這是去哪兒?伺候完夫人,你也不先用飯麼?”

  “主子讓我去請沈太醫過來一趟,等辦了事兒我再用飯,不耽誤的。”

  玉簪隨口答了,徑直便走出了清一齋,只留下許婆子臉色微變,卻沒有去阻止。

  正好這時候莫瑾言從房中出來,渡步來到庭院的涼亭邊,見許婆子在院子裡,便道:“許婆婆,煩您去泡一壺茶來,我想在這兒休息一下。”

  “夫人......可是等沈太醫來赴約?”

  許婆子迎了上去,臉上堆著笑,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對,我讓玉簪去請沈太醫了,婆婆怎麼知道的?”瑾言直接答了,神色舒朗自如。

  許婆子連連點頭:“奴婢這就去備好熱茶,只是......”略停頓了一下,看向了莫瑾言。

  梳洗過後,又剛用了午飯,此時莫瑾言只穿了件薄棉素緞的夾襖,外罩了一件湖水藍鑲銀鼠毛立領的素面披風,長發斜斜松綰,插了一對小葉紫檀鑲綠松石釵頭的簪子,雖然不施粉黛,卻烏發如雲。一張小臉被銀鼠毛圈兒這麼一圍攏,更顯嬌俏柔媚,活脫脫一個從畫中走出來的林中仙子,讓人見了就諾不開眼。

  知道以莫瑾言的姿容,怕是任何男子都會忍不住想要與她親近,許婆子猶豫再三,才又開了口:“前日裡沈太醫不是才剛來為夫人診過脈嗎?怎得夫人不舒服麼?可要緊?”

  瑾言擺擺手,提步來到涼亭邊的美人靠,斜斜坐下,一手托腮。目光正好落在了以往並不起眼的那片淺灘上。心裡還記掛著溫泉池的事兒。便隨意道:“有其他事兒想要詢問沈太醫罷了,並不是身上不舒服,婆婆不用擔心。”

  亦提步跟了過去,許婆子略微屈身低頭。語氣小心地道:“夫人身體安泰就好。只是奴婢卻擔心......”

  “擔心什麼呢?”

  瑾言回過頭來看向許婆子,不明白她今日怎麼了,言辭吞吞吐吐不說,態度也過分地謹慎,看起來有些不對。

  收起笑意,許婆子喚作了嚴肅的表情,又上前了半步,往莫瑾言身側靠攏了些,才低聲道:“夫人在清一齋避世清修。卻屢屢與沈太醫有所往來,若是因為調理身體需要沈太醫問診開方便罷了,因為那是於情於理的。但這種時候,夫人請了沈太醫過來一敘,卻是為了其他的私事。萬一叫府裡的下人知道了,定然會有閒話傳出去,於夫人您的名聲有損。”

  說著,見莫瑾言只垂目而不語,許婆子話音變得軟了幾分,關切地道:“奴婢看得出夫人是個聰慧謹慎之人,所以有些話也就大膽了。您選了這清一齋來避世清修,您可知道此處以前乃是那位先夫人沈氏每次來京城的暫居之所麼?”

  聽到這兒,瑾言終於抬眼又看向了許婆子,微抿著唇:“婆婆,您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還請明說。你我雖是主僕,但在這清一齋裡,我一直敬您為長輩,您若是有所提點,直言不諱便好,無需太過謹慎的。”

  看得出莫瑾言這一番話乃是真心的,許婆子猶豫再三,眉頭更是越沉越深,最後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一字一句道:“夫人,您應該是知道內情的吧,就是關於先夫人沈氏突然暴斃一事!”

  不曾想,許婆子竟會道出這件隱秘之事,瑾言神色一凜:“婆婆,您知道些什麼?”

  “老婆子在清一齋伺候過先夫人,先夫人的屍身,也是老婆子為她收的。”

  似是想起了什麼不堪回憶之事,甩了甩頭,倒吸了一口涼氣,許婆子目光微沉,才哆嗦著繼續道:“也罷,無論夫人您知不知道內情,老婆子只說一句話,侯爺十分看重女人家的婦道。老婆子是怕夫人和沈太醫走得太近,萬一侯爺誤會了,那可就跳進朝露湖也說不清了。侯爺的怒意,想必夫人也領教過,還是注意避嫌的好啊。”

  說話間,許婆子抬手,指了指湖對岸的西苑:“您看,這裡與侯爺所居之處隔湖相望,您若大張旗鼓在此與沈太醫交談飲茶,必然逃不過侯爺的眼睛。他要是看到您和沈太醫來往過密,心裡頭總會生疑。你們夫妻倆有些隔閡,奴婢都看得出來,但隔閡,總比誤會好。隔閡可以隨著時間而逐漸消除。誤會,卻需要解釋和澄清。夫人您現在閉門不出,怎麼去解釋,怎麼去澄清呢?”

  說著,回頭看了看莫瑾言,許婆子歎了口氣:“奴婢貿然提醒,有些越矩了。但字字句句皆出自真心,還請夫人仔細琢磨一下吧。”

  “哎——”

  再次歎氣,許婆子步子有些沉重地走出了涼亭,留了莫瑾言獨自思考,沒再多說什麼,也沒有打擾。

  因為許婆子覺得,以莫瑾言的機靈,肯定能體會自己苦口婆心,不需要把話說得太明顯了,她是應該能夠理解的吧。

  略微蹙眉,按照許婆子所指,瑾言目光落在了朝露湖的對岸,的確,從這裡望向西苑,雖不甚分明,但還是能看得清楚一應發生的人事,反過來,若是南華傾有心,也能看清楚她在清一齋的情況。

  許婆子提醒的對,不管自己和沈畫之前是否是清白的,若是以南華傾的立場,又隔了這麼遠來看,定然會心生疑竇。

  將來,自己還得靠著南華傾的同意才能離開侯府,若是惹惱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畢竟他曾經經歷過一次心愛之人的背叛,心有余悸,肯定會愈加敏感,哪怕明知自己和沈畫之間不可能,南華傾也有可能會介懷。

  這樣一想,瑾言不由得背後生出了一層冷汗。

  之前自己沒有顧慮太多,再加上對沈畫十分信任,卻把自己的立場和南華傾的想法忽略了。看來,即便要繼續與沈畫相交,也得避開南華傾的耳目,不能這樣大張旗鼓了。

  想到此,瑾言突然從美人靠上站了起來,攏住披風,轉身就步下了涼亭,然後回到了屋中。

  ......

  與此同時,玉簪已經來到了清嵐齋的院門口,遠遠看到竹心正拖著一壺茶往裡面走,便叫住了他:“竹心,沈太醫可在?”

  “咦,玉簪姐姐。”

  竹心年約十七,比玉簪小一些,所以開口喚她一聲姐姐:“沈太醫在的,您有事兒?”

  “是夫人有事兒。”

  玉簪聽得竹心說話乖巧,笑瞇瞇地點了點頭:“等會兒沈太醫沒什麼要事吧,夫人想請教一下沈太醫一些關於藥田的事情,所以遣了我過來相請。”

  “沈太醫只隔天去一趟西秦藥館,昨日剛去了,今天是休息的。”

  竹心一邊說,一邊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示意玉簪跟他進屋:“而且現在是下午,侯爺那邊也不需要例行的問診,應該沒什麼問題。”

  說著話,竹心已經叩開了屋門,沈畫果然端坐在書案前,正在寫著什麼。

  “沈太醫,夫人身邊的玉簪姑娘來了。”竹心走過去放下托盤,順帶把茶斟滿了一杯然後遞到了沈畫的面前。

  停筆,沈畫抬眼看了看玉簪:“是夫人有什麼不舒服麼?”

  “見過沈太醫。”

  玉簪看著沈畫一身青色素袍,襯得其溫潤猶如一塊碧玉,讓人只是看著,就會覺得格外平靜,那種清冷淡泊的氣質,似乎和自家主子有幾分類似,只是他們兩人一個清淡如竹,一個清素若蘭,稍有些區別而已。

  覺得自己將沈畫和莫瑾言拿來相比較有些怪異,玉簪趕緊收回了神思,上前一步,福禮道:“稟沈太醫,夫人想請您移步去一趟清一齋,說是有事兒要請教一下您。具體什麼事兒夫人沒仔細說,但奴婢猜想許是藥田上面的事情需要詢問您一下吧。”

  玉簪的聲音十分輕快,自顧說了半天,卻發現沈畫眉頭微沉,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話太多了,便閉上嘴,等他回復。

  沈畫聽完,也沒什麼表情,語氣亦平淡地聽不出起伏:“下午我要出去一趟,還請玉簪姑娘回了夫人,說在下沒有空。”

  “可是竹心不是說......”

  玉簪脫口而出,望向了竹心。

  竹心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因為之前沈畫分明說了今日不出侯府的啊,他突然說要出去,去哪兒呢?

  站起身來,意在送客,沈畫看了看玉簪,補充道:“還請玉簪姑娘回去轉告夫人,以後,若非身體上的不適,還請莫要來打擾。”

  有些莫名,更是不解,但玉簪也不好留下來多說什麼,只得頷首點點頭,然後默默地退了下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10:08 AM

第九十六章 聞香識人

  為了讓心緒放松些,莫瑾言點燃了一枚小塔狀的佛香。

  此香名為“定外”,佛家講戒、定、慧。無論打坐還是禪修,以入定為最殊勝之境界,而靜坐為入定的起步,往往有此香相伴,故而得名。

  這還是莫瑾言特意托付陳柏幫她找來的沉香、龍腦香還有石斛這三種原料,然後自己親手調制的。

  這款用於入定的佛香制作起來十分簡單,以沉香削成小方塊,龍腦香碾成極細粉,石斛以溫水浸透,用石臼杵成泥,以紗布濾出黏汁。然後再將沉香、龍腦香混入石斛汁液。

  取汁之後的石斛則需要焙干,打成細粉,最後加入沉香、龍腦香混合的汁液,緊壓成塔柱狀,用時,焚之即可。

  一般來說,莫瑾言只有早上再後面佛堂誦經之事才會點燃一枚,但不知為何,似乎是受了許婆子一番言語的影響,她現在心緒有些混亂,需要以此香來讓自己頭腦清醒,保持鎮定。

  “篤篤篤——”

  正在發呆,瑾言聽得門響,不由得心揪了一下,就怕是玉簪帶了沈畫來赴約。

  “請進。”

  立起身來,看到屋門被玉簪推開,卻只是她一人,瑾言莫名的舒了口氣:“沈太醫呢?”

  “他說......”玉簪想了想,還是覺得實話實說比較好:“沈太醫他說,以後若非主子您身子不舒服,需要他前來問診開方,就不要輕易打擾他。而且他今天下午似乎要出去一趟,所以就直接拒絕了主子您的相請。”

  “這樣麼。”

  雖然沒有親耳聽見沈畫是什麼說的,但從玉簪的口氣和表情來看,莫瑾言覺得似乎沈畫也意識到了什麼,開始要有意與自己保持距離。

  抿了抿唇,雖然瑾言不願就此失去一位相談甚歡又有相同愛好的良師益友,但畢竟男女大防不可廢。

  她不想因為私下與其走得近,而讓南華傾誤會沈畫與自己的關系有所不潔。這不但會影響南華傾對自己的態度,更會破壞沈畫和南華傾之間的情誼。

  這樣想著,瑾言心下也有了定論,只點點頭:“也罷,沈太醫事務繁忙,不但要照料侯爺的身體,還要為我調理身子,另外,西秦藥館那邊他也在以普通大夫的身份接診,所以來不了也是正常的。這樣吧。我書信一封。你幫我再跑一趟。就不用他親自來了。”

  說話間,瑾言走到書案邊,取了筆墨和紙張,略權衡了一下。才落筆寫到:

  “青璃公子謹啟。

  今冒昧致書,乃是想請教一事。後山藥田之下,湖邊有一淺灘,水熱沙溫,似有地熱泉眼。妾有意發掘,修建泉池,但顧及侯爺態度,不敢貿然有所動作。若公子得空,亦願意相幫。請代為詢問修建泉池一事。若覺不便,亦可無視此信。

  謹此奉聞,勿煩惠答。”

  寫完事項,瑾言並未留名,直接提了紙張。吹干後便折好放入信封之中,交給了玉簪:“告訴沈太醫,信中詢問之事,他若方便過問,就幫忙問一下。若是覺得不便,直接燒了,當我沒寫就行了,無需掛在心上的。”

  玉簪識字不多,看著莫瑾言些的書信也不知道是什麼要緊的事兒,覺得好奇,接了信便問道:“主子有什麼事兒這麼著急要讓沈太醫幫忙呢?”

  瑾言也不隱瞞,只把先前她去湖邊打水,感覺或許那裡有一眼熱泉水在地下,想請沈畫幫忙問問侯爺,是否可以請人來看看,修建一個溫泉浴池。

  玉簪不明白:“主子您怎麼不自己給侯爺提呢?”

  “藥田本是沈太醫開墾,由他去說,侯爺或許會應允。反正到時候若建好了,離得清一齋不遠,我大可享用熱泉水就是,不在乎是誰修建的。”說著,瑾言的表情也有些無奈:“但若是由我去向侯爺提出,此事定然辦不成的。”

  當然清楚自家主子和侯爺之間的關系,雖不至於劍拔弩張,卻並不算緩和,倒是沈太醫似乎深得侯爺信任,玉簪聽了,總算明白了莫瑾言所為何事,遂點頭,揣了信函便退下了。

  ......

  見玉簪剛離開又匆匆而來,走得走得急了,有些喘氣,竹心趕緊迎了上去:“玉簪姐姐慢點。”

  看到竹心在門後守著,玉簪放緩了步子,拍拍胸口順了順氣:“我來給沈太醫送一封主子的親筆信,怕沈太醫都離開了,所以緊趕慢趕下山來,沒錯過吧?”

  竹心撓了撓頭頭,撇嘴道:“我也不知道沈太醫為何說他要出去,今日他分明是安排好了要研究一個古方的。這時候也在裡面埋頭看書呢,根本就沒出去的。”

  “呼”地長出了口氣,玉簪也搖搖頭:“哪管這麼多,反正我這封信能及時送到沈太醫這兒就好了。勞煩幫我通稟一聲吧!”

  “嗯。”

  竹心應了,便提步“登登登”地三兩下踏上台階,然後敲開了門,對著裡面的沈畫恭敬地稟道:“沈太醫,玉簪姑娘又來了,說是夫人那邊有封親筆信要交給您,可讓她上來?”

  沈畫想了想,拿不住莫瑾言到底有什麼事情要和自己商量,先前讓玉簪來請不成,此時又送來了一封書信,於是點點頭:“進來吧。”

  得了應允,竹心這才側過身子,招呼玉簪上來送信。

  進屋,玉簪將信念從懷裡取出,雙生奉到了沈畫面前的桌案上,然後按照莫瑾言之前的交代,語氣十分恭敬地道:“沈太醫不便前往清一齋赴約,夫人便將所請教之事書信一封,讓奴婢送來。還請沈太醫當場閱見,然後給奴婢一個口信,奴婢回去傳給夫人就行了。另外,夫人特別提到,若是沈太醫不方便的話,就當沒看過這封信,當場放炭爐燒了就是。”

  “好吧,稍等。”

  沈畫伸手捏了信封,心下略有些猶豫,畢竟男女之間互通私信,也算是私相授受的一種,以莫瑾言的謹慎,不該犯這樣的錯誤才對。

  但既然她囑咐了玉簪急急送來,那這封信裡頭所寫的事情,定然對她來說十分要緊。

  思附片刻,沈畫還是將裡面薄薄的信紙取了出來,甫一展開,“青璃公子”四個字就首先映入了眼簾。

  沒想到莫瑾言竟以“青璃”來稱呼自己,沈畫微微揚眉,再繼續看下去,才知道莫瑾言竟是發現了朝露湖邊的那個熱泉眼。而且,她竟然想讓南華傾同意修建一個溫泉池子,用來沐浴!

  看著看著,沈畫沒忍住,唇角微微翹起,眉梢也隨之上揚了些許,透露出心中此刻的輕松來。

  一旁的玉簪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沈畫看信的表情,見他一看書信就褪去了清冷的表情,取而代之是一抹會心的笑意,就知道主子的請托多半有戲了,忙主動問道:“如何,沈太醫您可願意幫忙麼?”

  沈畫卻搖搖頭,溫和之色漸漸退去,想了想,才對玉簪說道:“你告訴夫人,此事急不得。若有機會,在下自會打探侯爺的口氣,但他多半是不准的。所以也請夫人不要太抱希望。”

  “這樣麼。”

  連玉簪都覺得有些失望,喃喃地點頭應了:“那奴婢這就回去轉告夫人吧,多謝沈太醫了。”

  待玉簪離開,竹心主動關上門,沈畫又拿了莫瑾言的親筆書信來看。

  這是沈畫第一次看到莫瑾言的字跡,發覺她落筆之處雖然有著女子特有的娟秀,卻帶著一股自如之意境,若非經年練字,是絕沒有這樣功力的。

  可她分明才十三歲,就算是三歲提筆,也不過練了十年,十年,即便就小成,也不可能擁有如此的風骨,實在令他覺得有些意外和不解。

  另外,沈畫將信紙湊到鼻端輕輕一嗅,發覺這墨中竟有一絲“青麟髓”的香味。

  青麟髓是一種極為珍貴的香墨。因為其用料十分講究,以沉香、檀香、龍腦香、麝香、細辛、蜂蜜等混合而制。而且此墨每次研用時,清香入鼻,走竄極快,醒腦提神,每於臨池之際,可為墨主人增加不少樂趣。

  這樣的香墨,除非雅致之極的文人騷客,普通人是絕不會拿來用的,更別提她一個少女了。

  手持書信,沈畫恍然間仿佛聽見了莫瑾言那一把碎玉般輕靈悅耳的嗓音,即便她不曾出現,只看這一字一句,也一如她本人在說話一樣。

  恍然間有些走神兒,待沈畫回過神來,目光也從短暫的神往中恢復了清明。

  老練沉著的字,極致清雅的香,明明兩個不可能,都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看著她的親筆之書,聞著淡墨之香,沈畫總覺得心裡有什麼在湧動著,只將信紙折好,貼身收妥,然後再三猶豫,竟大跨步地繞過了書案,來到門邊,一推門就閃身而出。

  門口守著的竹心見他匆匆而去,張口問:“沈太醫去向何處,何時回來?”

  沈畫卻繼續往前疾行,只背對竹心擺擺手,身影很快便沒入了松竹圍牆之外。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10:09 AM

第九十七章 了然釋懷

  沈畫偏愛竹意清韻,所以終年皆是一身竹青色的袍子,春夏時節,是薄棉輕衫,秋冬時節,則是夾棉厚襖,略有不同,卻總會給人一種疏朗利落之印象。

  如今他踏步在後山小徑上,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從成了精化作人的竹仙在移動,身影已然融入了松竹密林之間。

  腳下步履極快,越是靠近清一齋,沈畫的步子就邁得愈發輕松,因為他已經完全想通了。

  之前被許婆子提醒,沈畫的確生出了疏遠莫瑾言的念頭,畢竟她是女子,男女有別,而且貴為景寧侯夫人,身份高貴,若是自己不避嫌而與其走得近了,對她的閨譽也會有所影響。

  所以先前玉簪來傳話,說莫瑾言要見自己,沈畫第一反應就是拒絕,而且還是頗有些“嚴詞”地拒絕了。

  可稍後,玉簪又緊接著送來了莫瑾言的書信。

  由她親筆所寫的書信,字跡雋秀,言辭謹慎,但卻透出屬於莫瑾言本性中的一種跳脫。再加上她用了青麟髓這種香墨,更顯出她在“香道”上的造詣,非普通女子可比,甚至有種淡淡的禪意透過筆墨傳達到了自己的心底。

  這樣的心性,通透,玲瓏,哪怕莫瑾言本人僅是個十三歲少女,卻令得許多成年人都感到汗顏而有所不及。

  若自己謹守俗禮,刻意疏遠莫瑾言,沈畫覺得,或許這會是他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良朋可尋,知己難得,而像莫瑾言這樣蕙質蘭心,獨具靈性的少女,更令得沈畫生出了愛才惜才之心。

  雖然嘴上沈畫沒有答應莫瑾言拜師,但心裡其實早已把她當做了可教之才在悉心關注著,培養著了。否則,他也不會隨便將珍藏許久的古籍贈予她,更不會費勁力氣找到各種香花料草的種子,還連夜幫她開墾出來一小塊屬於她的藥田。

  君子之交。知禮守禮,只要心中明白何謂界限,保持身正澄明即可,自己又何須受他人非議之左右呢?

  而且沈畫自以為,他並非俗人,更非那種被世俗禮教捆綁而墨守成規的人。

  可為什麼在與莫瑾言的相交之中,他竟落入了俗套之中,而被所謂的禮教束縛住了呢?

  當青麟髓的清淡香味鑽入鼻息之時,沈畫像是突然間就悟了,心下甚至略有些急切。想要告訴莫瑾言。他可以做她的師父。亦可以成為她的知己良友,而不僅僅只是大夫與病人之間的淺薄關系!

  所以沈畫才會奪門而出,如履平地般地穿梭與林間小徑,只為早些解除誤會。

  ......

  遠遠透過松竹林的間隙。已經可以看到清一齋的院門,沈畫才停住了腳步,原地深吸了幾口氣,平復著微微起伏的呼吸,然後整了整衣衫,這便一步一步地踏著青石階上前,伸手叩門。

  卻說玉簪剛剛差不多才回到院子,還沒進屋去回稟莫瑾言呢,就聽得門響。便轉身去應門:“誰?請稍等。”

  說話間,門打開,卻是沈畫立在外面,看的玉簪一愣,沒反應過來:“沈太醫。您......”

  沈畫自顧進了院子,卻一眼看到剛剛從偏房出來的許婆子,見到自己的時候,目光深沉而疑惑。

  並未理會許婆子,沈畫看向了玉簪,略微點頭:“煩請幫忙通傳一聲,在下有事兒想和夫人相商。”

  “沈太醫,您剛剛不來,這時候卻來了,叫奴婢好跑了兩趟呢。”

  有些打趣兒地埋怨了兩句,不過玉簪卻不敢對沈畫放肆什麼,抿唇笑了笑,便側過身子:“您進去吧,夫人本來就等著您的回話,如今沈太醫親自來了,就不用奴婢轉達了。”

  見玉簪說著已經上前敲開了屋門,然後示意自己入內,沈畫點頭表示謝過,這便提了衣角,邁步而入。

  “沈太醫,您怎麼親自來了?”向沈畫迎了上去,瑾言難掩意外的表情,甚至眼裡還含了幾分驚喜。

  看到隨後入內的玉簪,瑾言吩咐道:“為客人奉茶。”

  玉簪妥當地斟了一杯熱茶奉到沈畫面前,沈畫道了聲“多謝”,然後看向莫瑾言,語氣柔緩地道:“夫人相請,在下本該早些過來,只是有事兒耽誤了。見您親筆寫信,覺得怎麼著也要來回一句,不然,就失禮了。”

  “沈太醫以為如何?”瑾言對那熱泉水的泉眼十分在意,見沈畫匆匆而來正是和自己說這事兒,遂眨了眨眼,不等他回答,就又問:“您能說動侯爺在湖邊修建一個溫泉浴池麼?”

  “夫人別急,讓在下喝口茶慢慢說,可好?”

  沈畫卻微微一笑,露出了難得的輕松表情,將杯盞湊到唇邊,果然徐徐地喝了口茶潤潤喉嚨,才點頭道:“其實,在下早就知道沿著藥園下去到湖邊的淺灘之處,可能會有一眼溫泉。”

  “您早就知道了?”瑾言有些意外。

  頷首,沈畫接過話:“北魏酈道元所著的《水經注》,第卷三十九,有過描述‘縣界有溫泉水,在郴縣之西北,左右有田數十畝,資之以溉。常以十二月下種,明年三月谷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溫水所溉,年可三登。’”

  瑾言“一點就通”,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後山那片藥田興興向榮,正月裡都有青苗抽出來,竟是因為有溫泉水的澆灌!”

  “這也是後山本來只能種植松竹林,卻可以養活那些精貴藥材的原因。”沈畫說著,卻話鋒一轉:“自然滲透而出的熱泉水,攙和了朝露湖的涼水,兩相中和,用於澆灌草藥最是合適,你我皆可隨意取用。但《太平御覽》卷七十一亦有記載,‘始興靈水源有湯泉,每至霜雪,見其上蒸氣高數十丈,生物投之,須臾便熟。’還有‘宜陽縣南鄉有溫泉焉,以生雞卵投其中,熟如煮也。’”

  “您的意思是......怕這地下的泉眼是後者,水溫沸騰過高,難加利用?”瑾言聽明白了,隨即反問:“可是若不挖掘,始終不能得知地底真貌,難道沈太醫不好奇麼?”

  擺擺手,沈畫歎了歎:“好奇是一茬兒,夫人知道麼,若是真的要動土修建泉池其實是很簡單的,開鑿泉眼卻十分不易。有時候掘地三尺,甚至三丈都不一定能正中泉眼。因為工程浩大,所以在下一直不曾給侯爺提過。”

  “果真有那麼麻煩?”瑾言有些失望,神色也暗了下來:“我還以為,只需打通泉眼,然後把泉水接出來就行了呢。”

  見莫瑾言失望了,沈畫不厭其煩地又仔細解釋了起來,語氣帶著一貫的輕緩柔和,仿佛能夠安撫人心:“首先確定泉眼的位置就十分不易。其次,將泉水從地下抽取上來,再灌入砌好的泉池中,需要能工巧匠按照地形來布置管道。另外,泉池不能只進不出,還需要將用過的泉水排出,而且是同進同出,時間上須得保持一致,才能恆定泉池之中的溫度,不然裡面的人泡著泡著就會覺得冷了。”

  神色有些懨懨的,瑾言本來興頭正高,被沈畫當頭潑了涼水,一時半會兒還是有些恢復不過來:“受教了,看來,我還是想得太簡單,太天真了。”

  有些不忍讓莫瑾言情緒低落,沈畫略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不過,在下可以去和侯爺提一提,侯爺之前病重,本來也不能用熱泉水沐浴。現在他身子逐漸恢復正常,他本來也是習武之人,溫泉沐浴對他來說,對調理身體和消除疲勞都有不錯的效果,或許,侯爺會答應也說不定。”

  “果真?”

  瑾言抬起頭來,露出一抹笑意:“那就勞煩沈太醫了。”

  “不麻煩。”

  沈畫搖頭,側眼看了看玉簪,又看回了莫瑾言,有些欲言又止。

  謹言是個心思細膩的,見沈畫似乎有話想單獨給自己說,便主動對玉簪道:“水涼了,去小廚房重新燒一些熱水來,要鮮開的。”

  雖然不知道莫瑾言為何非要剛燒開的水,但玉簪沒有多嘴問什麼,便依照吩咐乖乖地退下了。

  “好了,沈太醫您有什麼話,大可直說無妨。”看到玉簪隨手關上了屋門,瑾言這才對沈畫點了點頭,神色亦慎重了起來。

  “夫人可知,為何在下之前拒絕了您的相請,現在卻又主動來清一齋見您的原因嗎?”沈畫說著,站起身來,卻是渡步來到門邊,將緊閉的屋門推開,半敞著,目光往外一看,果然許婆子正在外面拿著把笤帚,假裝灑掃,實際上卻正豎著耳朵張望著這邊的情況。

  瑾言看到沈畫開門的動作,再看許婆子有些慌張地低頭側身,突然就明白了,然後抬手輕輕扶額,語氣無奈:“多半是許婆婆向沈太醫說了些越矩的話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0-14 10:09 AM

第九十八章 引為知己

  沈畫聽得“許婆婆”三個,略感詫異,回過頭看了看莫瑾言,本想開口問她怎麼知道是許婆子告誡了自己,卻一下子反應了過來。

  因為此刻莫瑾言的表情,苦澀中透出一抹無奈,分明是一張屬於少女的清秀臉龐,卻又帶著幾分深重的顧慮,幾乎和他自己當時聽見許婆子所說的話之後,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樣。

  任由屋門敞開著,沈畫渡步回到桌邊落座,同樣也苦笑這,歎了口氣:“看來,許婆婆也給夫人‘提點’了一下所謂‘男女大防’‘禮義廉恥’的事情吧!”

  “何止提點,嚇得我趕緊從涼亭進了屋子,生怕您來赴約的時候被侯爺看到呢。”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瑾言想起當時自己的反應,亦覺得有些誇張和沒有必要。

  聽得莫瑾言提及“侯爺”二字,沈畫了然地點點頭:“侯爺之前的經歷,的確不好讓他產生什麼誤會。”

  瑾言亦表示同意:“其實,我知道許婆婆提點的對,她的關心,也是為了我好。而且,許婆婆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好像是知道內情的。”

  “許婆婆一直負責清一齋的灑掃,當年沈蘊玉每次來侯府暫住,也是她來伺候的。沈蘊玉死的突然,許婆婆知道些什麼,也不奇怪。”沈畫附和道。

  柳眉輕揚,瑾言豁然一笑:“當時聽玉簪說您拒絕了前來,還說,以後若非問診開方,您不會再來見我,也讓我不要輕易找您。再想著許婆婆的話,我心裡還挺難受的。所以我也沒強求,而是采用了書信的辦法來和您聯系。想著如此既能尋求您的幫忙。也能避嫌一二吧!卻沒想,您卻主動來了。這時候,許婆婆恐怕心裡正打著鼓呢。因為玉簪出去,這屋裡就只有你我獨處了呢。”

  “所以在下才把屋門打開。好讓許婆婆放心,你我並未作出任何越矩之事,僅僅是對坐清談罷了。”沈畫捏了杯盞,喝著茶,神態自若,似乎是有意做給外面還在假裝掃地的許婆子看的。

  然後沈畫才放下杯盞,神色從輕松逐漸變得慎重起來。抬眼看向莫瑾言的神色也含了幾許認真:“夫人,其實在下這趟過來,並非只是因為溫泉池子的事兒。”

  “不是麼?”不以為然,瑾言眉眼彎彎。淺笑道:“那是什麼事兒呢?”

  “這還得感謝許婆婆提醒了在下。”沈畫唇角微揚,以往的他,極少會這樣笑,偶爾微笑,也只是禮節性地。並非發自真心,但這一下,已經是他今日第無數次露出笑意了。

  莫瑾言也發覺今日的沈畫有些不同,但卻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同,只望著他。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

  “夫人以為,您與在下之間,是以什麼關系來相處的?”沈畫反問了莫瑾言一句。

  想了想,瑾言脫口道:“一開始,您是太醫,我只想找您打聽侯爺的病情。後來,我因為血氣虧損太過厲害,您幫我醫治,算是我的大夫了。再後來,您以青璃公子的身份指點我侯爺病情之外的隱情,那時開始,我就覺得,您猶如師長一般在關心著我。”

  說到此,瑾言頓了頓,目色中浮起一抹感動:“還有父親遇險,您為了幫我,將南家隱秘主動告知,讓我去求侯爺出動暗衛來救我父親,那時候,我心裡對您的感激就已經難以言表了。雖然最後父親沒有被暗衛救出,但至少侯爺插手了此事,莫家不再孤單面對,也能知道了事情背後的真想,不至於我父親冤死。”

  語氣一收,瑾言也將流露出來的悲戚之色漸漸收攏,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但這些,都還不是我對您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明明您拒絕了我的拜師求藝,但卻給了我一本珍貴無比的《香乘》古籍,還將藥田交給我來打理,甚至,還連夜為我湊齊了二十多種香花料草的種子......大過年的,我可知道這有多麼不容易,哪怕您守著西秦藥館,也要花費許多精力,付出一定的代價,才有可能辦到。所以一直以來,瑾言的心目中,都將您視作良師益友,甚至,有種知己難逢的感覺。”

  “知己”二字說出口,瑾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沈畫乃是外男,不但男女有別,更有身份上的差距,以“知己”二字稱呼他,顯得有些過了。

  但這確實莫瑾言發自內心想法,所以她目色澄澈,神情誠懇,毫不矯揉造作,顯得落落大方,更沒有避諱什麼,只看著沈畫,想知道他此刻心裡是怎麼想的。

  被莫瑾言的一席話,直接說到了心裡最柔軟的地方,沈畫看著她清秀的眉眼,卻領悟到了她敢於破除世俗枷鎖的勇氣,同時心底也湧起了一陣感動和難掩的欣賞。

  “能被夫人引為知己,是沈畫之福。”

  站起身來,沈畫對著莫瑾言埋頭拱手行禮,神情同樣嚴肅而誠懇:“若是夫人不嫌棄,沈畫願為夫人之良師,更願為夫人之益友,而紅顏知己,您更是沈畫生平之唯一。”

  “紅顏知己......”

  雖然這四個字用在男女之間略顯得有些曖昧,但從沈畫清冷舒朗的表情上,卻只讓莫瑾言看到了真摯,不由得展顏一笑,點點頭:“若是這樣的話,那沈太醫便是我的藍顏知己了吧?”

  “哈哈,夫人果然有趣,且急智機敏,在下沒看錯!”

  仰頭有些恣意地大笑了兩聲,沈畫只覺得一直以來擱在自己胸口上的一塊大石頭給推開了,面對莫瑾言,他也終於可以端正自己的態度,告訴她自己對她的欣賞:“夫人,在下看得出您是一個早慧之人,雖然年紀尚小,卻已然超脫俗塵,擁有了普通人望塵莫及的慧根。我總覺得,你和我是同一類人,所以才敢越矩向您坦露心裡最真實的想法。您能理解,亦能有同感,就表示,沈某沒有看錯人,您的確是一位值得深交的知己。”

  對於沈畫對自己的評價,瑾言有些感動,不經意間笑意盎然,亦談及了自己對沈畫的印象:“我記得您曾經說過,年少時您喜歡雲游四海,我便感覺得到,您不是那種墨守成規,視禮教為生命的那種迂腐之人。所以,剛才那番有些大膽的話,我才敢說出來。若換一個人,恐怕已經將我視為洪水猛獸,逃都來不及呢,哪能向您這樣可以對坐談笑呢!”

  “對,就是‘對坐談笑’。”沈畫收起笑意,再次露出了認真的表情:“以後,沈畫願與夫人對坐談笑,香料藥理也罷,溫泉水也好,天下之事,皆可作為你我的談資。咱們不拘世俗之禮,卻謹守禮儀之根本,成為忘年知交,可好?”

  “忘年知交......”

  喃喃念著這四個字,瑾言暗想,自己前一世活了三十年,算起來,的確比沈畫大了六七歲有余,也算是“忘年”了吧。雖然她知道,沈畫是以一個成年男子對待一位十三歲少女來計算的年齡差距。

  這樣一想,一抹有些會心的笑意浮上眉梢,瑾言也認真地點了點頭:“那以後你我私下相處,我便稱呼您一聲‘青璃公子’如何?”

  “稱呼只是表象,隨夫人喜歡就好。”沈畫示意自己無所謂,見莫瑾言杯中已空,主動起身為她斟了茶:“只是,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世俗之人的眼光,卻也不能不理會。”

  說著,沈畫側了側眼,示意莫瑾言看院子裡還在東游西蕩的許婆子。

  瑾言當然知道他的意思,輕笑著點點頭:“自然是知道的。世人之心,千種萬種,我們雖然清者自清,卻不能不切實際。到時候,也會傷害到一些人的......”

  說到此,瑾言的語氣變得沉重了幾分:“侯爺畢竟是盡力過那樣不堪之往事的人,俗話說,一朝被蛇,十年怕井繩,他若誤會了,恐怕根本難以解釋的清楚。所以,你我之間相處,還是需要慎重避嫌。”

  “你知我知,即可。君子之交,亦能淡如水。夫人只需要記住,在下肯定會站在您這邊,就行了。”沈畫說完這句話,知道也是該自己告辭了,起身來對著瑾言淺淺一笑,點點頭,眼底略帶了一抹寵溺,像是老師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已然不再類似從前那樣謹慎而拘束。

  “青璃公子,瑾言尊敬您,亦視您為良師益友,更是一位興趣相投,談得來的知己。希望你我這份友誼可以一直延續下去,保持這份純粹。”瑾言只道沈畫要離開了,起身相送,也送上了這句話,以表明自己的心意,更微妙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讓她可以和沈畫之間擁有一份“純粹”的友友誼而不至於在將來變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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