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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1 PM

一半是天使 -【續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8 04:13 AM 編輯

【書名】:續弦   

【作者】:一半是天使

【內容簡介】:

  一日絲蘿,百年琴瑟。

  古人以琴瑟和鳴比作姻緣,故以把喪妻再娶稱為續弦。

  前世,十三歲的莫瑾言為病重的景寧侯沖喜,成為了第二任侯府夫人,卻連夫君的面都沒有見過就把對方「克」死了,以至於少年守寡,被困守於高牆,孤寂而終。

  本以為死亡會是一切的了結,卻沒想,待莫瑾言睜開眼,自己竟然重生在嫁入侯府的花轎上。

  不願再次重復前世的經歷,莫瑾言覺得,既然老天安排她再活一次,就不能再溫吞老實地坐以待斃了。

  至少,她先把洞房這件大事兒給辦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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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2 PM



   前世,十三歲的莫瑾言被抬進侯府,成為了景寧侯的續弦。

  景寧侯南華傾是當朝皇后南婉容的胞弟,作為南家唯一的嫡子,生來富貴嬌容的他在其父過世後承襲了爵位,雖然年僅二十出頭,卻過著尊崇如皇子般的生活。

  但就是這樣一個侯門貴公子,卻是個情種。

  南華傾與同歲的表妹沈蘊玉自小定親,原本南沈兩家商定,等他們滿了十五歲就舉行婚禮。卻不想,等南家送上聘禮,請了婚期之後,就差最後迎親一步,沈蘊玉卻突染急病,未能嫁入侯門就撒手人寰。

  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子離世,以致年輕的南華傾侯鬱結於心,日漸消瘦,第二年更是徹底病臥床榻,藥石無靈。

  如此拖了五六年,到了南華傾二十歲,身子竟也不見好,只日日深居簡出,閉門謝客。令得姐姐南婉容心急如焚。

  不願看到南家唯一嫡親血脈就此纏綿病榻,身為皇后的南婉容一道懿旨下來,就直接為南華傾安排了娶妻納聘之事,只為求一個八字相合,可以沖喜的小媳婦兒。

  於是,八字帶福,旺夫旺門的莫家嫡女莫瑾言就這樣被抬進了侯府。

  只是因得所嫁之人乃是個病秧子,所以從莫瑾言踏入侯府的那一刻開始,身邊就沒有新郎,獨自一人完成了拜堂成親入的所有大禮。

  更令她覺得打擊的是,僅僅過門才幾個月,連夫君的面也沒見上,府裡就傳來噩耗,景寧侯病薨。

  南華傾這個從未謀面的相公沒了,作為沖喜新娘的莫瑾言身上也擔了個“剋夫”的名聲。

  也無處可去的她只得按照侯府的規矩,自此退避在府中一方偏遠的小院,帶發修行,常伴青燈,只盼著後半輩子能安安靜靜地過活罷了。

  直至莫瑾言三十歲那年,她突染寒疾,卻無人過問,因醫治不及,才離開了這個過分寂靜且令她毫無掛念的塵世。

  臨死那一刻,莫瑾言臉色雖然蠟黃乾枯,但雙眼卻極清明。

  她覺得,她在世或許唯一的遺憾,就是不曾見過那個名叫南華傾的所謂夫君一面,等她咽氣後到了黃泉路上,恐怕與其擦肩而過,也不知道對方就是自己命裡被牽了紅線的另一半。

  帶著這個唯一的遺憾,莫瑾言再平淡不過的一生總算即將畫上結局。

  在斷氣的最後一刻,莫瑾言期許著來世能嫁一個長命點兒的相公,哪怕不是侯門權貴,至少,可以執手相看,白頭相依,也不算白費了大好的時光。

  卻沒想,莫瑾言卻重生了,而且就重生在了她即將被抬入侯府為續弦的那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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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2 PM

卷一 侯門續弦

第一章 重生待嫁

   柳含煙,花蘸雨,春色已如許。

  只是記憶中的春日光景,如今卻換作了累累白霜掛在枝頭,一眼望穿,卻也看不到半分紅杏。

  莫瑾言低頭,看著身上大紅底彩繡鳳凰牡丹紋的嫁衣,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她分明記得,她已經死了。

  就在她三十歲生辰之後的那個三月春天,自己於院子裡漿洗不慎染上墨跡的襦裙,卻一抬頭就被風沙吹迷了眼,一起身,又踩翻了水桶,半截身子都被冷水沾濕,然後一陣風過,還等不及自己熬個姜湯驅寒,當天下午就被風寒纏上了。

  以往染上些小疾,莫瑾言都懶得讓十天半個月才來一趟東院送米糧蔬果的粗使小婢知道,以免對方呆呆不知所措,然後怯懦地說她不知道該稟給誰聽,讓自己覺得白費口舌罷了。

  所以那一次有些倒霉地患上風寒後,莫瑾言咬牙忍住,想自個兒挺過去,卻沒想當夜就燒了起來,而且又急又凶,不但渾身發燙,還神智迷糊。

  如此狀況沒有持續多久,因得院中只有她一人,平日裡自己做飯,自己浣衣,僅有個粗使小婢逢初一十五過來送些用度罷了。

  好巧不巧,她發燒的那一夜正好是初二,頭一天小婢才來了一趟,再來,得十多天之後了......所以直到莫瑾言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時候,也無人知曉這侯爺續弦的夫人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一了百了,反正獨活在高牆院落之內,走來走去不過十丈的方圓,她也膩了,也厭了,所以沒有“哼哼唧唧”的不痛快,莫瑾言只求轉世投胎可以不用嫁給一個病秧子,免得又是素未謀面就被自己“克”死,然後半軟禁地被囚於這淒冷的院落中。

  滿含期盼地准備好先喝一碗熱乎乎的喝了孟婆湯,然後再渡過奈何橋去投胎轉世,可是為什麼她一睜眼醒來,卻是身在一柄晃晃悠悠的小轎之中?

  轎夫按規矩,有意將小轎巔得猶如地動山搖,莫瑾言伸手牢牢撐住轎廂兩邊,以固定自己的身形,免得被晃得一頭栽出去。

  還有外頭聲聲嗩吶吹得那個喜慶,那個嘹亮,讓她腹中空空根本吐不出來的干嘔了幾下之後,不得不正視自己竟然沒死,竟然重生在了十三歲那年,竟然還是出嫁的那天早上的事實!

  許是得了紅封,外頭的轎夫終於暫時放過了折騰她,待行轎稍平穩一些,莫瑾言一把扯了大紅蓋頭,然後拔開轎窗的軟簾,不死心地准備往外偷瞄了一眼,卻被一陣冷風灌入喉頭,忍不住“咳”了兩聲。

  轎子外的媒婆子聽見動靜,毫不客氣地一拍轎欄,大聲道:“新娘子可不能輕易被人瞧了去容顏,那是大不吉的!”

  手中捏著被自己先前顛簸時揣在懷裡的有些溫熱的大紅果子,莫瑾言咬了咬唇,卻被一早浮在上面厚厚的胭脂膏嗆到,再一次“咳”出了聲。

  這次媒婆子卻沒有叫嚷,只是莫瑾言聽得分明,她在暗暗嘀咕著什麼,大約是“老天保佑這個新娘子也別是個病秧子”之類的。

  對!

  她沒死!

  她不但沒死,還重生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眼看就要嫁人了!

  還是嫁給一個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怎麼辦,自己前世臨終許下的心願竟然被老天爺直接忽略了,然後將她的魂魄一扔,又扔回了出嫁的這一天!

  可憐見,她已經被架上了花轎,眼看離得侯府應該也不遠了,莫瑾言知道,想要逃婚,是絕計不太可能的。

  再說他們莫家世代皇商,靠的就是皇家給賞口飯吃,雖然這口飯是金玉為米,寶珠為餚的富貴飯,卻每吃一口,都要向皇家跪著唱一句“謝主隆恩”,所以她也不敢用下下策“以死明志”來結束重生的霉運。

  不然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到時候肯定是莫家滿門系數給她陪葬的下場。

  要怪,就怪自己的生辰八字,好好的干什麼帶了四個“天干”!還主“再婚又生子”!

  早知道歷朝歷代的欽天監都是披著道士外衣的大騙子,也只有朝廷才會相信這些人的言說,卻害了自己這朵嬌花......

  心中這樣反復亂想著,莫瑾言深刻地覺得,她這一世不能再那樣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呆呆傻傻什麼都不上心了。

  也罷,既來之,則安之,雖然自己重生在十三歲這年,但骨子裡卻是個活了三十年的老女人。

  想來,老天安排她重生,這命運總該轉一轉了,不會再像她前世那樣,孤寂悲哀地被一場風寒給奪走了卿卿性命。

  很快想通,莫瑾言握著大紅果子的手也不發抖了,蓋頭下,一張先前還慘白慘白有些發青的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出嫁時因開了臉,又敷了厚厚的粉,加上唇上比粉更厚的胭脂,莫瑾言不敢動靜太大,為了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小心地微張小口,以調勻呼吸。

  踩著腳底的厚厚絨毯,莫瑾言還沒深呼吸幾下,聽見外頭的媒婆子高喊了一聲:“侯府到——”

  然後便是整個轎子“匡當”一落地,嚇得她一手將紅果子攥緊,一手半撐住轎廂。

  等花轎完全停穩,莫瑾言才趕緊把先前扯掉的喜帕又蓋了上去將臉遮住,免得被迎出花轎的時候被人看笑話。

  “新娘子下轎——”

  媒婆子的聲音在大冷天和吵雜的嗩吶聲中倒是十分響亮,一邊喊著迎親的禮儀,一邊伸手撩開了轎簾。

  咦!怎麼沒有新郎踢轎門的這道程序,卻是由媒婆子撩開的轎簾!

  莫瑾言畢竟是重生而來,不是原本那個十三歲,又一直養在深閨剛剛出嫁什麼都不知道的莫家小姐了。

  前一世,她並未注意到迎親落轎的小細節,但這一次,她原本已經半起來的准備出轎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好歹她前世裡因為太無聊,所以左右看過不少的書。所以莫瑾言知道,這迎親的規矩並不是這樣的!

  “新娘子下轎——”

  媒婆子見轎中沒有動靜,以為周圍太喧鬧了莫家小姐沒有聽到,復又湊到轎門邊往裡喊了一句。

  莫瑾言卻還是坐著不動,只向著伸了半個頭進來的媒婆子道:“王媽媽你做了多少年的媒婆子了?”

  虧得她竟然還記得這媒婆子姓王,莫瑾言說完,心底暗暗“得瑟”了一下,佩服自己記性好。

  然而周圍嗩吶聲太大,這王媽媽沒太聽清楚新娘子說什麼,趕緊往後招招手,示意樂工先停下來,才又撩開了些轎簾子,喊了聲:“吉時就要到了,新娘子您還是趕緊下轎吧,咱們還得跨火盆,進獅子門呢!”

  好不容易周圍都安靜了下來,這王媽媽的聲音就顯得有些刺耳了。

  可莫瑾言卻還是紋絲不動,只提高了自己的聲量:“王媽媽,您也是老資格的媒婆子了,知道新娘子下轎要跨火盆,進獅子門,卻不知道,這轎門是要新郎官親自‘踢’開的麼?怎得就被您給逾越了呢?”

  說完,莫瑾言半晌沒聽到動靜,紅蓋頭下的柳眉蹙了蹙,卻不知,耳根清淨下來的眾人驟然聽到一把碎玉般的女聲從花轎中傳出來,一時間沒來得及反應,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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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3 PM

第二章 妙音如斯

   景寧侯府位於京城西郊,周圍鄰裡不是侯門親貴,就是一二品的大員,所以街巷寬闊,行人稀少,雖不鬧熱,卻勝在清淨安逸。

  迎親的隊伍就停在侯府大門口,兩邊粉牆上的青瓦被雪壓得厚厚的,卻有老梅三五株從牆角冒出來,散著寒香,盈盈欲笑,看似像極了一幅絕好的歲寒圖。

  只是雪中美景無人欣賞,卻因平地裡響了一把極為悅耳的女聲!

  這聲音,比珠更圓,比水更潤,清凌凌,朗然然,嬌諾諾,顫悠悠,還偏生又帶了幾分自然的慵懶,像是癢極了的手背被一只幼貓爪子輕輕一撓!那種感覺雖不至於勾魂奪魄,卻著實讓伸入半個頭到花轎裡的王媽媽也好,還是周圍的挑夫和樂工也好,都當場沒回過神來!

  如此,莫瑾言驀然才反應過來,周圍的寂靜,應該是因為她這把從娘胎裡帶出的好嗓子吧。

  這好嗓子雖然不及天籟之音,卻是莫瑾言身上最拿得出手的優點。打小就被周圍的人稱贊什麼“出谷黃鶯”、“繞梁三日”之類的。想來若是生在貧苦人家,她早被送去戲園子學青衣去了,等學成登台,少不了要掙個名角兒。

  話說回來,再好聽也是自己的聲音,莫瑾言早就習慣了,身邊人也不會一驚一乍的。但多半第一次聞及之人,十有八九都會露出迷茫之色,像是分辨不出此音到底是來自天籟,還是人間。

  正欲再次開口,將這有些尷尬的情形給化解了,但莫瑾言覺得,若是她再亮出嗓子,估計周圍的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又該打回原形,循環往復,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兒......

  “小姐,您稍等,玉簪知道您的意思。”

  還好,這個當口,從後面匆匆趕上來一位俏丫頭。

  這自稱玉簪的丫頭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生的白淨清爽,頭上梳著雙螺髻,別有一對純銀的累絲芙蓉花簪,手上一對素面銀鐲,身上一件水紅底兒鑲灰鼠毛邊兒的夾襖襦裙,襯托得腰身不顯臃腫,反倒窈窕有致。

  此女正是莫瑾言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喚玉簪。

  莫瑾言都有些忘了當初她從莫府還帶了四個丫鬟,分別是玉簪、紫菀、錦葵還有綠蘿。四人中,玉簪是一等的大丫鬟,其余三個卻都還只是十二三歲和自己差不多大,身家清白的小姑娘。

  除開玉簪不說,她從小服侍自己,大自己不過三四歲,卻成熟穩重,機敏能干,等於是貼身的心腹。

  另外三個,卻是莫家專門從族親中為她尋來的“助力”。

  三人的容貌各有特色,或清秀,或甜美,或溫婉,但性子都是一等一的柔順嫻靜......咳咳,說白了,這仨兒是莫家為她未來的夫君,也就是侯爺南華傾准備的通房丫頭。一般來說,三年無所出,夫家就能納妾。與其便宜外人,莫家打得主意是不如從莫瑾言身邊挑出可信可用的,以後就算生了子,也能放在莫瑾言這個正牌夫人下面養著,不會威脅到她的地位。

  不過前世裡,因為她嫁過來就沒有見到過景寧侯一面,加上幾個月後此人又短命的病死了,所以莫瑾言直接遣散了她們,包括玉簪也沒有留。

  畢竟自己是來守寡的,加上自己沖喜不成又背了個克夫的惡名,後半輩子只能常伴青燈,困守在侯府裡,根本無法以景寧侯未亡人的身份替玉簪謀得一門好親事。

  若留了玉簪這個水蔥兒似的姑娘,就等於埋沒了人家一輩子。

  莫瑾言猶記得,當年她打發玉簪離開,還花費了不少的口舌。畢竟這個丫頭忠心,後來還是自己以死相逼,才把玉簪給“逼”走的。

  如此,以至於一個人過了十多年的清淨日子,莫瑾言才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還有陪嫁丫頭在身邊。

  ......

  趁著莫瑾言再一次思緒飄遠到不知什麼地方去的時候,玉簪身手矯健地一把拉住將已經大開了一半的轎門,然後“啪”一聲關了回去。

  再望向王媽媽,玉簪挑挑柳眉,用著十分利索地聲音道:“我說媒婆子,我家小姐剛剛說的極明白!之前你借口說新郎官兒病弱,吹不得風,所以沒有到莫府迎親也就算了。因得這臘月裡頭,寒風凜凜,咱們莫府不是不通人情事理,也就沒好強求新郎官兒。可我家小姐的花轎都落在侯府門口了,難道新郎官兒連出來按規矩踢轎門都不行嗎?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幾百年來都是如此,莫非咱們大邑皇朝就能免俗不顧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新郎官兒著實無法露面,那代替新郎官兒踢轎門的血親手足總能找出來一個吧?不能完禮,就不算成婚,難道這個淺顯的道理你這個媒婆子都不曉得?還需要咱們小姐親自來提醒?”

  玉簪一邊說,轎子裡頭端坐的莫瑾言就一邊點頭,看來自己身邊的人還不錯,至少是個可用的,又伶俐,也不怵,很好!

  莫瑾言這廂倒是滿意了,被玉簪數落一通的王媽媽卻臉色越來越沉。

  原本就有些肥肉的臉一垮,王媽媽大早起來敷在面上的粉那是“刷刷”地往下落,嘴一瞥,竟露出幾分委屈的樣子來,低聲道:“不是老婆子不守規矩,而是侯府......侯爺他......”

  “難道王媽媽把侯爺端出來,這禮法就能不顧了嗎?”玉簪不依不饒,一副准備繼續“講理”的氣勢。

  知道不是這王媽媽的錯處,莫瑾言從轎窗伸出一只手,輕拍了拍轎廂,打斷玉簪道:“王媽媽您既做不了主,我也不著急,就此等著便是。還請您跑一趟,向我未來的夫君通稟一聲,再做回復吧。”

  若玉珠落銀盤的聲音再次響起,周圍人聽莫瑾言又說話了,臉上都不禁露出舒服和愉悅的表情,好似忘了大家還在寒天地凍的室外待著,有種如沐春風的心情。

  只是有些個心性浮躁的聽了莫瑾言的妙音,臉頰上還猶帶了幾分紅暈,暗想,有著如此美妙嗓音的新娘子,不知道容貌又會有多麼美若天仙呢?

  不理會外間眾人的心思,端坐在轎子裡的莫瑾言此刻倒是有幾分悠閒。

  誠然,突然發現自己咽氣了,還重生在十三歲那年,是有些心緒起伏難以平靜。

  但前世裡一成不變的生活,如流水推磨,早已練就了她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性子。

  如今,瑾言心裡跟明鏡似得,就算她再活一遍,大不了也就那樣,又不是沒經歷過,反正最壞的結果已經有了,還能如何?

  所以自己不如以平常心來對待,說不定,還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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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5 PM

第三章 懷古如壁

   在哈口氣都是白霧的隆冬時節,作為媒婆子的王媽媽其實最不喜歡給人做媒。

  但這次她接得是官媒生意,上頭的主兒又是國母殿下南皇后,所以不得不大冷天裡三層外三層裹成個“包子”走這趟親。

  本以為新郎不露面,新娘子又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她可以很快完成活計然後揣著大紅包在景寧侯府就著暖爐吃酒,卻沒想,連“下轎”這一個小小的迎親步驟,都讓她站在冷風裡吹得渾身直顫。

  “怎麼,要我家小姐再說一遍,還是要給王媽媽您一個紅封才能請動您?”

  玉簪不過十八歲,卻老練的緊,見王媽媽沒動靜,張嘴又是一句刀子般鋒利的話刺了過去。

  沒辦法,玉簪這股子潑辣勁兒也是在府裡當差逼出來的,不然怎麼可以從幾十個小丫頭中間被挑中,從小服侍著莫家唯一的嫡女長大呢!

  這廂被玉簪數落兩句,王媽媽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一跺腳,揮了揮含著俗氣香粉味兒的羅帕,扭頭就往侯府小腳門兒提步而上,看樣子,是請示主人家去了。

  ......

  “如今,若是沒個新郎來踢轎門,新娘子肯定不會下來,這親事也就成不了了。”

  尋到侯府門口立著負責指揮下人們迎親的陳管事低聲說了幾句,王媽媽臉色不太好,大腦袋一晃,斜插入鬢的一朵鑲了寶石花的銀鎏金的流蘇簪子就跟著不住地打顫兒:“我說大管家,您就進去請示請示侯爺吧,哪怕遣個遠房表兄表弟什麼的來替替,也是個解決的法子啊。不然您看這一頂大紅花轎並幾十個送親的挑夫和樂工都呆那兒,若是一時半刻還進不了門兒,咱們景寧侯府的臉可往哪兒擱都是一個‘丟’字喲!”

  王媽媽也是個嘴快的,之前被莫瑾言突然開口的那把妙音嗓子所吸引,沒來及和玉簪斗嘴。再說,玉簪就算有些不敬,卻也句句占在了個“理”字上,等自己回過神來之後也知道無可辯駁,所以此時不顧眼前站得是侯府大管家陳柏,把剛受的一股悶氣都系數撒在了對方身上。

  被王媽媽數落的“老陳”今年已經五十六了,從南華傾老子當侯爺的時候就開始做管家,三十多年來,對南家忠心耿耿不說,對府裡頭這個“抱病”的少主子也有著足夠了解。

  心底顫了顫,本欲開口說些什麼,卻瞧見玉簪並三個僅有十歲左右的小丫頭片子立在寒風中,俏臉被吹得已經有幾分煞白,知道自家主子再怎麼不樂意,但人家莫小姐可沒錯,現在這天還沒亮透,夜露寒氣正是往人身上鑽的時候,小姑娘們的身板可受不得這樣的煎熬,只得一咬牙,轉身就甩開步子往府裡跑去。

  有些愣著看陳管家那副老骨頭如此身手矯健,王媽媽揉了揉眼,覺得是錯覺。

  然後一想,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剛才的一番言辭起了作用,才令他幡然醒悟才忙不迭地去尋侯爺拿主意?

  覺著或許是這個緣故,王媽媽過分圓潤的臉上頓時煥發出一抹自信的微笑來,然後心平氣順地迎著風回到花轎旁邊,似乎早忘了剛剛從玉簪身上討得沒趣兒,低聲對著花轎裡的莫瑾言道:“新娘子請稍等,侯府管家進去請示了,想來不多久就會有回音兒。”

  轎子遮風,莫瑾言坐在裡面也不怕被寒風吹,但外面自己帶來的陪嫁丫鬟卻都是水蔥兒似得小姑娘,可受不了這樣大冷天一直原地等候。

  想著,壓低了聲音,莫瑾言先招呼玉簪過來,讓她給了王媽媽一個稍厚些的大紅封,然後才吩咐道:“勞煩王媽媽和侯府交涉一下,給擺點兒火盆出來,大家伙兒都是討口飯吃的,沒必要為了走這一趟親而受了寒。”

  王媽媽接了銀子,心下的不愉快更是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連連點頭,而且想著她若能新娘子的旗號去討要幾個火盆,自己也能暖和些,就趕緊應了一聲去和侯府的門房交涉。

  景寧侯府門房的幾個小廝不敢怠慢,很快就搬了幾個燒得極旺的炭盆出來,不等莫瑾言吩咐,玉簪就十分老練地一一給了幾個下人小紅封打點一番。

  如此,也虧得莫瑾言有先見之明,因為自打陳管家進了府內,約莫兩柱香之後才見得他回來,若沒有火盆取暖,別說小丫頭片子們,就是身強力壯的挑夫此時也得齊齊掛著冰棍兒似的鼻涕蟲。

  這時候,飛快回來的陳柏身旁,還跟著一個生的十分俊朗的少年。

  少年身量倒是與陳管家不相上下了,即高且瘦,看起來應該有十四五歲,卻一臉稚氣未脫,還有那掩不住的唇紅齒白相貌姣好,若非頭束玉冠,身著長袍,定要被人看成是個美貌的小姑娘。

  “侯爺臥榻多年,染病已深,雖是大婚之日,卻也不便露面,以免過了病氣給新娘子,所以遣了堂弟南懷谷前來,替侯爺完成迎親儀式,還請莫小姐見諒。”

  陳柏喘著氣說完這番話,伸手指了指侯府門前的花轎,示意南懷谷趕緊下去,然後又對著一眾猶聚在個個炭盆便取暖的挑夫和樂工喊道:“還愣著干什麼,替親的南小爺來了,趕緊啊,別誤了吉時!”

  於是,大家抬禮的抬禮,奏樂的奏樂,幾十個人的迎親隊伍立刻就緒,侯府外又呈現出了一派喜慶祥和的景象來。

  當然,眾人都動了,只有來替親的南懷谷除外。

  陳柏之前介紹他是南華傾的堂弟,著實是抬舉了他的身份。因為南懷谷的父親南無爭,願是老侯爺南無月的庶弟。早年就分了家,兩家不算親厚,最多逢年過節互相送送節禮,僅此而已,猶如遠房。

  且自老侯爺南無月去世,南華傾襲爵,他們家就與景寧侯府相交更是越發淡了。雖然是南家的旁支,可畢竟乃庶出二房,不如不沾這個親帶這個故若。

  不是身為皇后的姑媽南婉容非要南懷谷暫時住進景寧侯府,他才不來湊這個趣兒呢,更不會成了南華傾的替親!

  還有,陳柏竟然要他去踢轎門,怎麼踢,力道如何,都沒有說清楚啊!

  “南小爺,您趕緊啊!”

  看著南懷谷呆呆地沒動,陳柏只得道了聲“失禮”,伸手一帶,就拉著他來到了轎門前。

  踢就踢吧,當是踢蹴鞠好了。

  南懷谷攏了攏衣領,覺得這府外的冷風簡直像刀子似得,一大群人等著自己踢完轎門好進府,也就不耽誤了,趕緊將衣袍一帶,伸出穿著青色底兒繡竹葉滾邊的羊皮靴子,“登”地一聲就往轎門上拽去。

  說是轎門,這花轎其實用的油布加竹制橫欄做了轎簾子做了遮擋而已,哪裡經得住南懷谷這少年人的大力一踹,只聽“嘩啦”一聲,轎簾子就直接被南懷谷踩到了腳下。

  端坐在轎子裡的莫瑾言被這有些過於大的動靜給嚇了一跳,本來已經半站起來的身子又驚地坐了回去。

  而轎簾子被南懷谷給踩在了腳下,沒了遮擋,一股夾帶著寒氣的冷風直灌而入,隨著莫瑾言坐下去的動作,頭上頂的喜帕就這樣飛了起來。

  沒了蓋頭的掩飾,莫瑾言一張俏臉就毫無隱藏地映入了南懷谷充滿好奇的黑眸裡。

  俏白的臉上雖然粉敷的有些厚,卻掩不住肌膚的晶瑩似玉,剔透紅潤。被開臉嬤嬤修得極細的柳眉到了末梢處微微上揚,與發髻正中心的美人尖恰好相合,勾勒出了一個飽滿渾圓的桃心狀前額,襯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顧盼間,神采漣漣的姿態像極了一朵盛開的春桃。

  加上一身鮮紅的嫁衣在飛雪寒天中猶如一點紅梅,更襯得莫瑾言一張小臉嬌艷非常,直接讓南懷谷有些看得癡了,腦中浮現出了一句詩詞: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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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5 PM

第四章 送入洞房

   幾乎是同一時間,慌忙一抬眼,莫瑾言也看清楚了前來替景寧侯踢轎門的南懷谷。

  一襲紫緞長袍,腰間系著一塊碧玉墜兒,雖有些偏瘦,但更顯身長玉立,圍脖處一圈白狐鑲毛領,托著一張有些陰柔的臉,眉眼細長,朱唇微豐......嗯,南家不愧是世代出皇后的鼎盛世家,連一個堂弟都如此俊俏,唇紅齒白的,想來,自己那個夫君南華傾應該長得也不錯!

  意識到自己竟對著一個看起來才十三四歲的小少年起了旖旎之思,被一股夾著雪粒子的冷風一吹,莫瑾言一下就回了神,還算身手敏捷地先把喜帕扶正遮住了臉,然後才起身來,往轎門湊去,准備下轎:“對不起,妾身這就下轎。”

  “嫂嫂不用說對不起,是小弟唐突了,實在因為沒踢過過轎門,以為都挺結實的。”南懷谷還沒變聲,所以嗓音清脆,也和個姑娘似得。

  南懷谷的謙遜和氣令莫瑾言心生幾分好感,蓋頭落下的那一刻只對著他朗然地一笑,表示自己並未將他剛才的“失禮一腳”放在心上。

  這個嫂嫂真好看......聲音也好聽......嗯,南華傾可不能辜負了她!

  被莫瑾言溫和的一笑所感染,南懷谷頓感親近,見她出了花轎,十分自然地就上前托住了她的手腕。

  “多謝。”

  莫瑾言側臉,略微道了謝,也不拒絕,就任由南懷谷扶著她一路跨火盆、過獅子門,然後進入了侯府的廳堂。

  ......

  被南懷谷用大紅的錦綢牽著,莫瑾言這一世拜堂,總算不是一個人唱獨角戲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禮,並非是景寧侯的意願,但因為南家在大邑朝中地位特殊,所以前來恭賀的賓客倒是不少,都熙熙攘攘都擠在廳堂,一邊觀禮,一邊低聲議論著這場由皇后親自下旨安排的婚禮。

  拋開其他的不說,莫瑾言和南懷谷這一對兒,無論從年齡和身形上,都十分合配,一應禮制也均應對得當,好歹讓這一場為了沖喜的婚禮變得正規嚴肅了不少。

  和南懷谷拜過天地,莫瑾言知道南家如今除了皇后南婉容便沒有了長輩,所以聽見禮官高喊“二拜高堂”之時,抿了抿唇,卻也跟著跪了在繡墩兒上,捧著旁邊侍女地上的茶盞,只對著空蕩蕩的一對福壽雕花廣椅做了個樣子而已。

  “夫妻對拜——”

  拜了天地,敬了茶,再夫妻對拜,對於莫瑾言來說,婚禮儀式就已經成了大半。

  “禮成——送入洞房——”

  禮官高聲將拜堂流程的最後一步喊出來,周圍頓時響起一連串恭賀聲,還有門外大紅鞭炮“辟裡啪啦”的爆炸聲,這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莫瑾言倒有些不太習慣。

  記得前世裡,整個侯府的前廳雖然圍滿了人,卻是一派寂靜,大抵是因為沒人和她拜堂,那情形過分的有些尷尬,除了督儀的禮官按規矩念著文書外,其觀禮之人都屏聲靜氣。

  莫瑾言估摸著,這次因為旁邊還站了個南懷谷,此人雖然只是南家的二房子弟,但好歹也算是圓了禮,不至於出現有新娘沒新郎那種古怪的局面。

  所以禮畢之後,賓客們都十分配合地鼓掌道賀,目送著南懷谷牽著自己從大堂的側門而去。

  當然,作為代替新郎完成婚禮儀式的南懷谷不可能真的和莫瑾言“洞房”,在媒婆子和一眾送嫁娘子,還有一堆觀禮女眷的目光注視下,他牽著紅綢那端的莫瑾言來到內院的月洞門邊就止步了。

  目送莫瑾言大紅的背影被蜿蜒曲折的回廊所吞沒,南懷谷略有失神。

  按照俗禮,他這個替親的,只能到這一步了,其後的喝合巹酒,結同心發,都和他沒有半分關系。

  而且作為南家的堂少爺,在侯爺南華傾抱恙無法出現的關鍵時候,南懷谷還得出面去前院應酬,陪前來觀禮的客人們飲酒作樂。

  不知道南華傾會不會露面呢?

  他抱病多年,明知今日續弦娶親也不現身,擺明了對這門婚事不樂意吧。

  只可惜了新嫂嫂,那樣靜骨幽心的一個女子......

  各種想法交替浮現在腦中,南懷谷又往回看了一眼回廊盡頭,兩排大紅綢結成的花兒被寒風吹得一顫一顫,腦中浮現出莫瑾言的一張俏臉,心緒就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只得加快步子,看看去前廳喝下二兩溫酒之後會不會舒服些。

  ......

  被送入洞房之後,莫瑾言獨自端坐在喜床上,感覺身下硌得慌,伸手一摸,摸出一把棗子花生。

  知道這是撒帳人在她進入洞房前布下的吉祥兆頭,莫瑾言本來准備放下,可一大早除了吃掉兩個半生不熟的餃子,自己熬了整天都水米未進,此時可覺得有些餓了。

  反正南懷谷拜堂禮成之後就留在外院應酬,這洞房裡只她一個,丫鬟婆子們都按規矩守在房門外,暫時不會有旁人打擾。

  想著,莫瑾言干脆撩開半截喜帕,先含了個棗子入口,覺得挺甜,又動手開始剝花生,准備把這一把吉祥果子都拿來裹腹。

  並非莫瑾言膽大,而是她的確並非前世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十三歲小姑娘了,反正一時半會兒這洞房裡不會來任何人,她又餓著肚子,不如先吃點什麼墊著,再好好想想等會兒的事。

  吃完一把吉祥果子,莫瑾言很熟練地用一方素帕裹了,悄悄塞到床底下,免得被人發現。

  拍怕身上的果殼灰屑,莫瑾言拉下紅蓋頭,又按照之前的姿勢端正地坐好。

  禮成了,自己如今已是景寧侯府正兒八經的夫人了,也是南華傾續弦的妻子了......然後呢?

  想起前世,洞房花燭夜她可是獨自坐過去的,等到窗外天麻麻亮了,坐得整個下身都沒有了直覺,也沒等到景寧侯來和自己圓房......

  對!圓房!

  莫瑾言突然明白了過來。

  作為沖喜的新娘子,她最大的任務就應該是令纏綿病榻的相公沾到喜氣,然後幫他驅走病氣,日漸痊愈。

  可是,如果自己連嫁入侯府連未來夫君都見不著,又怎麼能完成這個重任呢?

  若她的嫁入,可以讓景寧侯大病轉好,那他就不會在自己嫁過來幾個月後就病死了,自己也不用背上個“克夫”的名聲,然後被困在侯府一方小院裡守寡至死了。

  思路逐漸清晰,但瑾言也知道,要圓房也不是那麼簡單的,至少自己一個人坐在這喜房裡頭,根本不可能做到。

  一對兒臂粗的紅燭燃得正歡,“啪”地一聲爆出個燈花,倒是將端坐在喜床上深思狀的莫瑾言給喚回了神。

  沒有半分猶豫,莫瑾言直接站起身來,從喜塌走到了門邊,輕叩門欄:“玉簪,你進來一下。”

  “是,夫人。”

  莫瑾言完成拜堂的儀式,就不再是莫家小姐而是侯府的夫人了,玉簪機靈,改口也改得極快,門也應聲而開:“您有什麼吩咐麼?”

  “讓府裡給備一桶熱水吧,我要沐浴一下。”

  莫瑾言半撂著喜帕,露出一雙黑杏兒般晶亮的眼睛,對玉簪招了招手,示意她先關門,然後壓低聲音道:“趁我沐浴的時候,你去找到陳管家。問清楚侯爺今夜來不來。若是身體實在抱恙,怕侯爺出了房間沾夜裡的濕冷氣兒,就不用勞動他的大駕了,我沐浴之後親自過去......”

  本想說自己親自過去“圓房”,可話到嘴邊,覺得有些不太矜持,莫瑾言改了口:“過去拜見一下侯爺,至少敬個茶,畢竟,咱們拜了堂,成了親,就是夫妻了。”

  玉簪聽了,卻覺得好奇:“夫人,聽您的話,似乎確定侯爺不會過來似得?”

  “你覺得呢?”

  莫瑾言語氣稍低,不願讓門外頭的其他人聽見自己說話,柔柔的嗓音中說出的話卻略帶苦澀:“侯爺沒來莫府迎親,等我的花轎到了侯府門口,也沒有半個主子來迎轎接新娘子。如果不是我以儀式不周全而拒絕下轎,那南小爺也不會臨時被拉來替親,和我一起拜天地。到了洞房這當口,難道侯爺就會巴巴來和我同榻而眠,鴛鴦合被?”

  一邊聽,一邊點頭,玉簪覺得自家主子說的在理:“那夫人您候著,奴婢一定找到陳管家問個清楚明白,可不能讓夫人您獨守空房,受這等天大的委屈。”

  莫瑾言點頭,將喜帕拉下來:“你去吧,動靜不要太大,若是侯爺不來,我便親自去拜見,既成夫妻,這一夜好歹也該打聲招呼我才能睡得踏實。”

  玉簪領了吩咐,心裡有底,出了婚房順手將屋門又緊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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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6 PM

第五章 主動出擊

   走在侯府曲折迂回的內院裡,一路上仔細地回想,玉簪總覺得自家小姐從抬出莫家以後就有些不一樣了。

  但具體哪裡不一樣,玉簪也說不上來。

  只是她從小伺候莫瑾言,對這個主子的脾性也是摸得極熟悉。

  原本莫瑾言在府裡是個什麼事兒都懶得過問,整天除了看書練字就是彈琴畫畫。

  哪怕她十三歲才剛剛初潮及竿,沒來得及憧憬將來嫁人的美事兒,就被皇后一個懿旨給定下了終生,莫瑾言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玉簪猶記得,那時自家小姐聽到自己要去沖喜的時候,手裡還拿著繡繃子,正在繡一對溪水的鴛鴦,作為將來的嫁妝。

  沒有愕然,沒有哭鬧,甚至連一抹委屈的神色都沒有,她只是垂著頭,繼續繡著鴛鴦背上的羽毛,陣腳落下,細細密密,規規整整,毫無凌亂感,讓人覺得她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嫁給誰,也不在乎自己未來的夫君。

  可如今,自家小姐對侯爺竟然重視起來了,還遣了自己去問對方來不來“入洞房”!

  嗯,雖然自己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但為了小姐的終生幸福,還是得厚著臉皮去打聽打聽才好呢!

  ......

  夜色籠罩下的景寧侯府後院十分清冷,但前院分明又傳來陣陣喧囂,一切似乎毫不相容,卻又的的確確只有一牆之隔。

  “夫人,熱水備好了,只是您莫非現在就要沐浴更衣?”

  那廂,玉簪四處尋找管家陳柏。這廂,侯府內院管事向姑姑已經備好了熱水。

  立在莫瑾言面前的這個向姑姑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六七歲,腦後梳著一個整齊的圓髻,別了兩對蝶戀花的銀簪子,一身纏枝暗紅的夾棉襖子,看起來端莊秀麗,神情也大方溫和,倒不像別的深宅大院裡那種精明過頭的僕婦。

  前一世,莫瑾言對這個向姑姑的印象並不深,聽見她和自己說話,只“嗯”了一聲,然後解釋道:“侯爺不是病著麼,我一路從娘家過來,拜堂時也染了不少的鞭炮煙火氣,加上脂粉味兒又厚,怕侯爺來了被嗆著就不好了,所以想先洗洗干淨再等著。”

  “夫人的聲音真好聽。”

  向姑姑是第一次聽見莫瑾言說話,略有驚訝,但很快穩住了心神,暗暗感歎了一句,趕緊又道:“對了,夫人的貼身丫鬟說是有事兒去尋陳管家商量,如今身邊沒合適的伺候,您需要把另外三個小丫頭招來嗎?”

  莫瑾言許了:“勞煩向姑姑讓紫菀、錦葵、綠蘿都進屋服侍我吧,這嫁衣層層按規矩,沒圓房之前就不能脫,所以等會兒沐浴完了之後還得再穿上,可不是我一人能弄服帖的。”

  “奴婢這就去。”

  退下的時候,向姑姑刻意又看了一眼坐在喜榻上的莫瑾言,只覺得這個新夫人雖然年紀小,卻是個性子沉著有主張,看來莫家雖然是商賈之家,教養出來的女兒卻也是也不俗,倒配得上咱侯府的體面。

  只可惜......侯爺那樣......

  心中略感遺憾,向姑姑收住情緒,招手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將其三個婢女叫了進來。

  隨著向姑姑退下,紫菀三個很快就進了屋。

  沒了外人在場,莫瑾言直接將大紅的蓋頭取下來,然看向了三個有些怯怯的小姑娘。

  紫菀稍大些,身量也高些,穿著淺紫的衣裳,眉眼素淨,卻不失秀麗,且骨子裡透出來幾分倔強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錦葵比紫菀矮些,歲數也小了幾個月的樣子,穿著一身淺水紅的衣裳,看起來俏麗活潑,十分討喜,像是個性情豁達的。

  綠蘿是三人中最小的,身量也最矮,略有些偏胖,穿著淺碧色的衣裳,臉上卻粉嘟嘟的,活脫脫像一個大仙桃兒,水靈可愛,但一圓瞪的杏眼卻四處打望著,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忌諱。

  三個小姑娘各有姿色,卻都面相單純,感覺應該沒什麼心機。只是眉眼間帶著幾分或焦慮或懵懂的神色,不如玉簪那樣一門心思只在自己這個主子身上罷了。

  莫瑾言知道她們前幾個月還在自家屋裡無憂無慮的生活著,雖不是錦衣玉食,卻有爹娘疼愛。如今跟著自己嫁過來,不但低人一等,還得做這些伺候人的活計,不熟練也是肯定的,膽怯也是必然的。

  但這嫁衣從雲肩到貼身的小衣足有九層,必須得讓小丫頭們幫忙,而且頭上的鳳冠又重又麻煩,自己更沒辦法取下來,必須得假手他人。

  所以莫瑾言語氣放得異常柔軟,輕聲道:“你們被送到莫家後,都接受過一些訓練,先幫我把頭冠卸了,再把嫁衣褪了,沐浴的時候也不用你們伺候,等會兒我起來後,再幫我把鳳冠帶上衣裳穿好,你們可明白?”

  “是,夫人。”

  紫菀和錦葵年紀要大些,齊齊福禮示意自己明白。

  “唔,是的,夫人!”綠蘿最小,懵懂間聽得莫瑾言吩咐,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慢半拍才點點頭。

  莫瑾言見她實在稚嫩,想著有兩個丫頭幫忙就足夠了,便遣了她去門邊:“綠蘿,你在門口候著,若是玉簪回來,領了她趕緊來見我。”

  守門這活計簡單,綠蘿抿嘴一笑,趕緊就乖乖去了。

  紫菀和錦葵雖然有些笨手笨腳,卻分工明確,先替莫瑾言卸下了頭上鳳冠,然後才開始層層脫去嫁衣,而且每脫掉一層,紫菀就讓錦葵疊好放置在喜榻上,免得等會兒主子再穿上時就皺了。

  剩了一層中衣和貼身的裡衣,莫瑾言擺擺手示意兩人不用跟來,就自顧進入了正房的隔間。

  將身子完全沒入水桶中,莫瑾言伸手撈起兩片茉莉花瓣兒,心底暗歎侯府奢靡。這明明是盛夏時節的花,沒想到深冬都還能看到,還捨得往洗澡水裡加。

  看來這個向姑姑是個細心的,也是個體貼的,而且水裡似乎還有股子檀香味兒,又安神,又能松乏筋骨,著實舒服的緊。

  僅僅閉目休息了小半晌,莫瑾言就聽得外頭門響,知是玉簪回來了,睜開眼,果然眼前一花,玉簪就已經進了這隔間。

  “夫人,奴婢問清楚了。”

  玉簪怕從外面帶來的寒氣沖到主子,伸手上下拍拍襖子這才湊到浴桶邊上,俏臉上兩團紅暈,說話間微微喘著氣,一看就是一路疾行回來的。

  “陳管家雖然閃爍其詞,但奴婢也不是傻子。”玉簪說話語速有些快,卻也是性子使然:“他說侯爺貴體抱恙,一直在西苑書房養著,平日裡也不出房門一步,怕這大寒天讓沉疾加重。然後奴婢就問,西苑在哪兒,如果侯爺不方便,我們夫人就親自前往拜見,那陳管家卻說,西苑一直是侯府禁地,若無侯爺首肯,連灑掃的下人都沾不到邊。而且從正房往西苑去還得經過一個偌大的朝露湖,只得一條水上棧道可行,不但寒氣逼人,濕氣也重,怕夫人沾了夜露染了風寒就不好了,所以......”

  “替我更衣,咱們去西苑!”

  不等玉簪說完,莫瑾言就已經做了決定,“嘩啦”一聲從木桶裡起來。

  玉簪是從小伺候莫瑾言的,見她起身,趕緊拉過旁邊腳凳上放著的白色巾布,三下五除二地就伺候著主子擦干了身子,然後熟練地撈起中衣和裡衣為其穿妥當了。

  待莫瑾言走到外間,玉簪又招呼這紫菀和錦葵將層層嫁衣重新給穿在了主子,然後取了鳳冠正准備往莫瑾言頭上戴去,卻被阻止了。

  “鳳冠太沉,而且外面還要罩上喜帕才算周全,實在不便。內院沒有外男進入,就不需要了。再說,雖不是黑燈瞎火,我蓋了喜帕也不方便行路,走吧,不耽誤了。”莫瑾言語氣沉著,說著使了個眼色,玉簪就懂事兒地上前一把將婚房的屋門給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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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7 PM

第六章 不請自來

   門一開,一抹紅艷艷衣裙被夜風吹起,和那掛在屋梁上的紅綢花一樣,立刻被覆上了層層冷霜。

  喜房外,除了向姑姑,還有三五個丫鬟婆子一並值守,見著新娘子竟然出來了,“嘩啦啦”跪了一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只齊齊喊著:“見過夫人!”

  還是向姑姑反應快,行了禮忙起身,曲腰問道:“更深露重,夫人您若是有什麼吩咐,您讓身邊的丫頭知會奴婢等一聲就行了。再者,您剛剛沐浴完畢,這出了屋子,萬一受風寒就不好了,您還是趕緊進屋去吧。”

  莫瑾言等她說完,就直接開口道:“向姑姑,您掌了行燈帶個路,我要去一趟西苑。”

  早聽說新夫人的聲音如黃鶯出谷般悅耳,但這時候,一群僕婦卻沒心思去仔細聆聽,只因為在她口中,竟說出了“西苑”這兩個字。

  “這......”

  向姑姑猛地一抬眼,本想再說兩句什麼,卻看到莫瑾言一雙眸子含著幾分冷意,話到嘴邊,趕緊一變:“西苑路遠,又是寒冬深夜,夫人您若是要見侯爺,不如等明日一早吧。”

  “這麼說來,你早知道今夜侯爺不會來這裡了?”

  莫瑾言這副十三歲的身子裡頭可是個三十歲的靈魂,一下就捕捉到了向姑姑話中的破綻。

  語氣微涼,抬手撫了撫額,莫謹言的聲音沒了原本的輕緩柔軟,冷冷道:“你若是不願意領路,那我自會著玉簪一路問過去。”

  向姑姑哪敢讓莫瑾言自個兒亂跑,且不說侯爺今夜根本不會來這件事兒只有她和陳管家才曉得,其余下人,就算猜到了,也只能按下在心裡嘀咕而已。若是讓這新夫人被下人們看笑話,那侯府的臉就更沒地兒擱了。

  想到此,向姑姑臉色一緩,趕忙笑著弓起身子做了個“有請”的姿勢:“侯爺素來不喜下人太多,所以一到酉時末就會遣盡閒雜僕役,只留兩個貼身侍從伺候。加上今夜又是喜宴,下人們都去前頭幫忙了,玉簪姑娘是問不出路來的。還是讓奴婢來帶路吧,只是請夫人小心,夜裡地上濕冷路滑......”

  一邊說,向姑姑一邊使眼色,周圍的丫鬟僕婦該點燈的點燈,該填暖手爐的也趕緊填了奉到莫瑾言的面前,還有該悄悄去往西苑報信的很快隱了身子匆匆而去。

  沒費什麼力氣就出了婚房,莫瑾言暗暗松了口氣。

  接下來就要見到正主了,莫瑾言覺得這一切都進行地十分順利,即便寒風向刀子似得吹到臉上,她也不覺得冷,更沒有覺得疼,只埋了埋頭,將領口拉緊,抱著熱乎乎的暖手爐便步闊身揚地直往西苑而去了。

  ......

  景寧侯府,西苑。

  深冬的夜晚雖然寒氣逼人,烈風凜凜,卻是月色皎潔,星輝醉人。

  只不過偌大的庭院中僅有兩株臘梅,一台白玉石桌並兩個石凳,看起來清冷靜素地有些過分了。

  偶爾“啪”地一生,枝頭被積雪壓斷發出脆響,回蕩在著幽幽湖岸之邊,更顯出此處的空落冷寂。

  “主子,新夫人已經由朝露湖而來,您是見,還是不見?”

  陳柏垂首而立,耳畔的白霜被昏黃的燭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看起來那樣老練沉穩的一個人,此時卻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語氣更是恭敬無比,心底像是打著響鼓似得,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你辦的好差事......”

  懶懶地聲音從屋角響起,略顯低沉,又含著幾分黯啞,正是這侯府的正主,景寧侯,南華傾。

  “小的也沒想到新夫人年紀不大,卻是個有主意的,她執意要來拜見您......順的是天地常倫之禮,小人們無從阻攔,還請侯爺見諒。”

  回話間,陳柏想起莫瑾言那張如新月般的臉,宛若一彎銀鉤,讓人無論怎麼看,都也有種看不分明的感覺。還有她細弱的身子,矮矮的,哪怕是穿了層層嫁衣也不顯得臃腫,反而窈窕得猶如一彎折柳。

  且她小小年紀,卻說話做事沒有半分破綻,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她的身份已經是侯爺明媒正娶的新夫人了,作為妻子的,要來和自己的夫君見一面,向姑姑確確實實不敢阻攔半分,與自己這外院管家更沒有半分干系,真真是冤枉得很啊。

  看著陳柏一臉憋屈,揮揮衣袖,南華傾冷哼了一聲,也不再為難,示意他退下:“罷了,等會兒她來了,你迎進來便是。另外,讓拂雲和浣古准備一下,我這病秧子可不能好端端的出現在她面前。”

  ......

  一路經朝露湖的木棧而來,莫瑾言只覺得手腳都已經凍得僵了,呼吸間,從木板間隙浮起的陣陣水汽如冰鑽似得經由鼻息進入體內,就算把暖手爐抱得再緊,卻怎麼也暖和不起來。

  玉簪扶著莫瑾言,感覺到自家主子的身子略有些發抖,知道肯定是受了凍,忙開口問一旁提著行燈的向姑姑:“這西苑到底還有多遠?”

  “快了,走完這朝露湖的湖面棧道就是。”

  向姑姑也冷得牙齒打架,一說話,寒氣更是往喉嚨裡鑽,差些被嗆著:“只不過這朝露湖忒大了些,單是木棧道就有半裡路,夫人您受累了。”

  “嗯。”莫瑾言抬眼望去,果然已經見得不遠處有了點點隱約的燈火,知道就快到了,原本有些慢下來的步子又快了起來,只想早些從離開這寒氣直冒的湖面。

  ......

  等走完棧道,越過了身後的朝露湖,莫瑾言才發現,這所謂的西苑,竟是一個連接丘陵的半島。

  前有湖水,後有密林,無需圍欄高牆,自成一片天地。

  莫瑾言就著向姑姑手裡的行燈前方四下一看,皎潔明亮的月色下,只一間獨丁丁的青瓦房,六扇雕花排門緊閉著,極淡的暖黃火光從窗欞間隙中透出來。

  除了前院兩株被白雪壓枝的臘梅,幽香四溢,這西苑的前庭便再無其他植物,中間一條白石子兒鋪就的小徑蜿蜒而去,兩邊則堆滿了厚厚的積雪,像是一個冬季都無人清掃過。

  月色清冷,燭火低暗,雖看得並不真切,但莫瑾言總覺得此處過於零落了些,與一路行來這侯府精致奢華的風格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見過夫人。”

  一道青灰的身影閃過,正是從屋裡推門而出的陳柏。

  面對莫瑾言,陳柏十分恭敬,側開身子,讓出了洞開的房門:“夫人趕緊進屋吧,侯爺等著您呢。”

  沒有吃閉門羹,也沒有任何預料中的阻攔,莫瑾言就這樣提步邁進了屋中。也第一次見到了自己所嫁之人,景寧侯,南華傾。

  黛綠底繡水龍雲紋滾毛邊的長袍只隨意披在肩上,露出月牙白的薄綢緞子中衣,一頭漆黑如墨的長發就那樣披散在腦後,襯得一雙深眸也多了幾分幽暗,更顯得俊顏有些過分的清瘦。

  若眼前斜躺在美人榻上的南華傾是個女子,莫瑾言還可以用“西子捧心,我見猶憐”這八個字來形容。

  但偏偏,眼前這個人就是自己兩世所嫁之夫君,一個纏綿病榻,卻正值盛年的男子。

  蒼白的容顏,蒼白的唇色,甚至是露出衣袖的手指也是蒼白而削尖,這樣的南華傾,讓莫瑾言心中一痛,油然而生一種憐憫之意。

  “咳咳——”

  南華傾兩聲咳嗽,總算令得莫瑾言回神,趕緊將外露的情緒收攏,然後端端正正地向著上首屈身一福:“妾身給侯爺請安了。”

  聽得莫瑾言出聲,南華傾一成不變的表情多了一絲動容。

  他沒有料到,莫家的女兒不但長的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特別是她一本正經地自稱“妾身”,與其十三歲的年紀實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而更加格格不入的是,她一身鮮紅嫁衣,臉上卻不施粉黛,一頭青絲綰成雲髻,更沒有半只釵環,僅雙耳墜了一對龍眼大小的珍珠,顫微微地發出淡淡熒光,令她看起來有種熠熠輕靈之美......

  姐姐,你送了這樣一個小美人過來,難道以為我就會妥協就范?

  深眸一緊,南華傾收攏了對莫瑾言的任何情緒,只一個眼神看向了陳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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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48 PM

第七章 不能人道

   被南華傾一盯,陳柏立馬會意,趕緊取了先前准備的鴛鴦福壽茶盞奉到莫瑾言的身前。

  “侯爺身體抱恙,勞動夫人親自來請安,實在是不該。夫人您要給侯爺敬茶,那就請趕緊吧,侯爺實在是需要休息了。”說著,陳柏別過了眼,不願看向莫瑾言,只因為他知道,這個新夫人即將面對的處境,就連“艱難”二字也難以形容。

  手中托著茶盞,莫瑾言眼底掠過一抹意外之色,下意識地抬眼看向上方斜倚著的南華傾,卻正好對上了他一雙過分沉靜的眸子。

  如夜空中鑲嵌了點點繁星,閃爍,卻深邃難忘......

  這南華傾的目光和他病弱的外表似乎毫不相符,精明,隱忍,更仿佛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令得莫瑾言有種沖動,想要撥開那遮蔽皎月的層層烏障,只求一個明了。

  而南華傾也沒想到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子會這麼肆意地打量自己,蒼白的臉色生出一種厭惡的情緒來:“更深露重,夫人回去的時候小心些,本候就不送了。”

  捕捉到了南華傾的不耐煩,莫瑾言才想起自己這一趟好不容易趕來是所為何事。但面對南華傾這張形容消瘦的臉,還有他氣若游絲的神態,自己是在有些難以啟齒。

  “夫人......”

  陳柏見莫瑾言還杵在原地不動,只覺得後背發涼,卻不是因為寒夜太冷,而是怕再耽誤下去,會惹怒南華傾,那他背後承受的就不止是這如刀般鋒利的眼神,而是真正的刀子了。只得一咬牙上前攙扶起莫瑾言,將“請”她出去。

  “放肆!”

  輕輕地一聲斥責,莫瑾言已經自顧直起了身子,手中還端著已經冷透的茶盞,目光嚴肅地掃過了陳柏:“陳管家,你乃男僕,怎能輕易觸碰主母,難道這侯府的規矩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就算侯爺抱恙,也輪不到你一個下人來決定我的去留。”

  這幾句話說的言辭犀利,卻合情合理,加上莫瑾言此時起伏不定的胸口和素臉上兩團潮紅,陳柏不敢妄動,直接就雙膝跪地,口喊“夫人恕罪”,然後便不動了。

  而陳柏這一跪,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寂之中。

  上首的南華傾是意外加不解,而立在中央的莫瑾言是還在想改如何措辭,才能表達出自己的“意願”來。

  ......

  屋裡的氣氛沉寂微妙,屋外,卻同樣顯得有些古怪。

  當時莫瑾言進屋,向姑姑和玉簪被陳柏攔在了外面。此時聽到裡頭動靜頗大,兩人雙目一對,前者疑惑不解,後者卻心急如焚,巴不得直接踢開門就沖進去看個究竟。

  似乎看出了玉簪的焦灼,向姑姑伸手將她拉住,低聲道:“侯爺不會對夫人怎麼樣的,你若冒失沖進去,不但護不了主,還會給夫人丟臉,姑娘你冷靜些!”

  玉簪明白道理,心動,身子卻沒動,豎起耳朵一聽,似乎裡面沒了動靜,這才往後退了半步,深吸兩口寒夜冷氣,企圖讓自己清醒些,然後猶豫著看了看向姑姑,用著極小的聲音突然問:“侯爺到底是什麼病?”

  向姑姑臉色一變,伸手將玉簪的肩頭按住,卻什麼話也沒說,只緩緩地搖了搖頭,但神情中的凝重和嚴肅,卻被窗欞間隙散發出的暖光照得異常清晰,看在玉簪眼裡,便不敢再多問了。

  ......

  書房中,上首斜倚而坐的南華傾撫了撫額,看到陳柏一副“怕事”的樣子,只得開口道:“陳管家,你自己下去領二十個嘴巴子,別再礙夫人的眼了。”

  伏地的陳柏一聽,心裡立馬松了口氣。哪怕是自掌二十大嘴,也比裡外不是人地夾在中間好,趕緊就這樣半屈著身子就悄然退到了門邊,然後一開門就閃身而出。

  至此,屋中就只剩下了莫瑾言和南華傾。

  這西苑的書房極大,為了取暖,在四角和中央都放置了炭盆,裡頭丟了些陳皮橘干,隨著熱氣四散,氤氳出淡淡的橘香。

  偌大的屋子左右兩邊是齊頂高的書架,當中則是一個巨大的檀木書案,上面一張丈二宣紙平鋪著,像是畫到一半,幾只毛筆都停在硯台邊,有絲絲墨香溢出。

  南華傾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書案前方,他倚靠的美人榻邊是一個高腳圓凳,上面沒有放置任何花盆,只是圓肚青瓷花瓶中養著束鮮折的臘梅,冷香撲鼻。

  橘香、墨香、梅香,將這屋子渲染地一室如春,溫暖芬芳。

  只不過屋中雖然暖香陣陣,卻僅僅在書案上點了一支三指粗的紅燭,忽明忽暗間,將南華傾的臉色勾勒出一抹冷意來。

  深吸了口氣,含香的暖意好歹讓莫瑾言漸漸沉下了心來,情緒也趨於平穩。

  她有意怒斥陳柏,就是想要南華傾趕走此他。如今屋中沒了旁人,莫瑾言才抿了抿唇,然後張口道:“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自古以來,夫妻之道都是人倫之根本,妾身已經嫁入南家,成為了侯爺的續弦夫人,又身負沖喜之重任,所以......”

  瑾言頓了頓,而南華傾沒想到此女竟然連熹公的《易•系辭》都背得出來,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就從美人榻的靠背上直起了身子,似乎忘了自己“病弱”的狀態。

  “所以,妾身此番前來,是為了與侯爺圓房。”

  沒敢看南華傾,莫瑾言用了一堆大道理來鋪墊,等最後這句話一出口,倒覺得自己是理直氣壯的,所以連“圓房”二字脫口而出,都不帶半分羞澀,然後長舒了口氣。

  只可惜上首的南華傾就沒那麼輕松了,面對一個十三歲的稚齡少女,竟開口要求和自己圓房,就算他性子再沉穩,此刻也禁不住被“驚”到了,目露錯愕之色,然後很沒有形象地直接跌回了美人榻的靠背上,絲絲亂發糾纏著,顯得凌亂不堪。

  發現南華傾誇張的反應,莫瑾言這廂只能強作鎮靜,然後略垂目,屏住呼吸,只等著對方開口。

  還好鼻息之間清香零零,使得瑾言心緒柔緩,不會太過緊張。

  南華傾卻覺得很是頭疼,本以為取個續弦的妻子只是小事兒,而且對方年紀又小,他只要稱病不露面,隨意敷衍一下就過去了。

  卻沒想,這莫家小姐竟是個“一根筋”,見自己沒出現,不但主動找到西苑來,竟然還好不知羞地要自薦枕席!

  他雖然不算是個大善之人,卻也不是禽獸。目光落在莫瑾言光潔的前額上,這個年僅十三歲的新娘子甚至還稱不上是少女,只是一個小姑娘罷了,南華傾只得忍住心中的不耐,歎了口氣道:“你不知道我病了嗎?”

  “妾身知道,所以妾身嫁過來的首要任務就是給侯爺沖喜。”

  莫瑾言說著,緩緩抬眼,杏目被幽暗的燭光映得璀璨如銀:“但如果連侯爺的面都見不了,身也近不了,又何談沖喜呢?”

  “所以,你專程過來西苑,就是要和本候圓房?”南華傾反問著,總覺得眼前的莫瑾言不像十三歲,反過來,三十歲還差不多,那目光,真真比自己還要沉穩半分。

  “圓房”二字被反復提及,莫瑾言再自持,粉頰上也不自然地暈出了兩團淡淡的緋色紅暈,只“嗯”了一下,算是承認。

  黛綠色的長袍襯得南華傾臉色愈加蒼白,輕輕抬手,他實在無法和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繼續討論“圓房”的話題,只得語氣一沉:“對不起了,本候......因常年病榻在臥,所以......所以,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四個字一出口,南華傾就後悔了,因為他分明看到莫瑾言猛地一抬頭,黑漆漆地眼眸中竟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憐憫,就像看一個街邊乞討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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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52 PM

第八章 頑疾成迷

   “咳咳咳——”

  南華傾並沒有料到,來自莫瑾言眼中在憐憫竟會讓自己感到後悔,頓時一連串咳嗽從口中發出,臉色也變得有些病態地潮紅。

  見狀,瑾言心一揪,看著南華傾一張俊臉咳得都要變形了,下意識地提步而上,想要做些什麼,哪怕能讓他舒服一些也好。

  胸中翻江倒海般,陣陣腥氣上湧,有瞥見那莫瑾言似乎想要靠近自己,南華傾一手撐住扶椅,一手勉強抬起想要阻止,卻引發胸口更為劇烈地一陣疼痛。

  看得出南華傾對自己的抗拒,莫瑾言不知道該上前還是退後,臉上的臉色也不比南華傾好多少,愣在當中,生怕再進一步,南華傾就會被自己給“害”死!

  使勁兒地吸了兩口氣,看到莫瑾言呆在那兒不知所措,南華傾總算順過來了,雖然胸口任然起伏地厲害,但好歹不咳了,臉色也漸漸褪去了潮紅。

  “侯爺......”

  仔細觀察著南華傾,莫瑾言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做些什麼,躊躇間,卻看到南華傾伸出手指,指著門口,十分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拂雲,浣古,本候的藥!”

  感覺兩陣風從耳旁掠過,莫瑾言眼前一花,憑空就看到不知道從哪兒突然鑽出了兩個灰衣人,一左一右地從她身邊縱過去,立馬就扶住了“癱”在美人榻上的南華傾。

  這兩人年紀一般大,都是二十三四的模樣,眉眼間有些類似,像是兄弟。他們均是一身灰色衣袍,面對南華傾“發病”,手腳十分麻利,一個掏出白瓷藥瓶,一個順手操起一盅茶,齊齊捧在了南華傾在面前。

  趕緊接了自藥瓶中倒出的一枚指尖大小的殷紅藥丸服下,再飲了慢慢一打盅溫水,南華傾這才閉目靠向椅背,呼吸亦逐漸平穩了起來。

  捂住唇,莫瑾言還來不及細想這兩人是否一直藏在屋裡,又是否聽到了自己和南華傾的對話,目光落在表情痛苦的景寧侯身上,只覺得,完了,完了,這一世,恐怕這“克夫”的名聲還得落在她的身上。

  不然,怎麼她一靠近南華傾,對方就”要死要活“的呢?

  正在莫瑾言腦子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吱嘎”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了,正是剛剛才自己掌了自己的嘴,臉上稍顯紅腫的陳柏。

  他看到南華傾閉目躺在美人榻上,嚇得老臉發青,趕緊兩三步上前,越過了莫瑾言,來到塌邊半跪著:“侯爺,您無礙吧。”

  仍舊閉目的南華傾只抬了抬手,便沒了其他。

  陳柏會意,神色一凜:“老奴這就讓拂雲趕緊去請沈太醫。”

  站在南華傾兩側的灰衣人,其中一個聽到陳柏提到自己的名字,無需更多的吩咐,只見又是一道灰影閃過,人就不見了蹤影。留下的浣古也沒有閒著,伸手在南華傾的胸口輕輕向下按壓,似乎在替主子順氣。

  此時,像是才發現莫瑾言還沒走,陳管家一拍頭,忙不迭地道:“夫人,侯爺的病見不得風,受不得涼,更熬不住多思憂心。今日大喜,又見了夫人,加上天色已晚還沒能歇息,想是累了才突然發病。沈太醫是皇后娘娘吩咐常駐侯府的御醫,很快就能趕過來,夫人不用擔心,還是請您先回正房吧。”

  不能見風受涼,更熬不住多思憂心......

  聞言,莫瑾言的目光落在南華傾緊閉雙目的臉上,那蒼白的臉色哪怕被暖黃的燭火照映著,也透出絲絲寒氣來,若非鼻息間還有呼吸吞吐,真要讓人以為那是一個紙糊的人偶!

  看著看著,瑾言一口玉牙幾乎咬碎了,她就怕是因為自己貿然來這一趟,才讓南華傾發病的,因為這樣,豈不正好證實了自己“克夫”之命嗎。

  咬咬唇,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瑾言此刻卻已經內疚害怕地再在說不出任何東西來,只得邁著有發麻的身子和手腳,扭頭,轉身,然後渡步出了屋子。

  就在莫瑾言鮮紅的身影被屋門遮掩的那一刻,南華傾突然睜開了眼。

  冰冷的眼眸中沒有絲毫地溫度,哪怕是莫瑾言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猶在腦中盤旋,南華傾也只是厭惡地甩甩頭,不願再多想。

  “侯爺,您......”

  哆嗦著,陳柏大膽問了一句,卻看到南華傾一記鋒利的刀子眼刺過來,嚇得他趕緊低頭,不敢再問,只道:“小人以後絕對不會讓新夫人靠近西苑半步,再有類似事情發生,小人就一頭扎進朝露湖,喂了侯爺的魚兒。”

  再次閉上眼,南華傾已經沒有了力氣再多說一句。

  ......

  隨著莫瑾言跨步而出,門外守著的玉簪已經將准備好的厚披風蓋在了她的肩頭,然後向姑姑也適時地遞上一個剛填好的手爐讓她暖著。

  想要回頭再看看,卻發現書房的門已經關上了,瑾言眉頭緊蹙,心頭的不安一波緊過一波,目光刻在門上,仿佛那透出微光的門後才是生門,而自己所占的地方只是一個死門。

  到底,南華傾的病情有多嚴重,在見到他之前,莫瑾言都不敢去猜測。可從剛剛的情形來看,南華傾的病,發的又急又凶,哪裡像是拖了五年的痼疾,沉疾呢?

  前一世,在自己嫁過來半年左右,南華傾就“去了”。可見,他已經是走在了生命的最後階段,這病,也即將把他的生氣耗盡了。

  重生,莫瑾言只覺得自己太過天真,竟以為只要圓房沖喜,就可以救他一命。

  種種重生後賴以支撐的信念突然就這樣坍塌了,莫瑾言的臉上突然毫無征兆地落下了兩行清淚。

  真的沒有辦法尋求一線生機嗎?

  哀莫大於心死,瑾言突想著,不如放棄算了,反正身在侯府,不愁吃穿,雖然孤獨寂寥,卻也清淨安逸......

  眼眸中,死灰般的沉寂,瑾言抬手一抹淚,才發現自己竟哭了。

  夜風一過,瑾言只覺得手心仿佛被刺入了一根冰針,微微發疼,卻在眼淚被風吹散之後,又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是啊,自己連死都不怕,為什麼見過南華傾之後,卻變得軟弱了呢?

  活了三十年,雖沒有見識過什麼,但從嫁過來之後就開始誦經念佛,人生的道理,莫瑾言卻明白的不少。

  如果自己真的放棄了,不再去爭取,那她重生這一世,又有什麼意義呢?

  老天爺安排自己重活一次,難道只是一個無心的玩笑?

  不!

  一定不是這樣的!

  “呷——呷——”

  幽冷清寂的庭院中,竟有陣陣寒鴉發出的叫聲,一掠而過,頗為驚心。

  心念的轉變,幾乎只在瞬息間,瑾言做出了決定之後,臉上又逐漸恢復了正常的生氣。

  不管這一世和前一生是否還是一模一樣,但至少,自己不能放棄改變命運的機會。哪怕這個機會微小到只有一個縫隙,她也要想盡辦法從縫隙中求得一個圓滿的結局。而非前世那樣,抱憾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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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53 PM

第九章 非生即死

   玉簪和向姑姑一直在外面守著,剛剛陳柏奪門而進,雖是片刻間屋門就被掩上了,但隨著莫瑾言有些失魂落魄地出來,兩人都大概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兒。

  身為奴婢,主人家的事兒無論大小,他們也沒有資格過問,所以兩人都埋頭垂目,哪怕心裡一千個疑問一萬個打鼓,誰也沒有在這個時候多嘴,只在莫瑾言走出來之後,一個趕緊上前扶著,一個提了行燈在側,准備就此從西苑離開。

  感覺到玉簪扶著自己,莫瑾言使勁兒將她反手捉住,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站穩。

  只是莫瑾言的步子剛踏上朝露湖的木棧,就看到迎面而來一個身影。

  月光將此人一身墨色長袍渲染出一層淡淡的銀霜,浮光掠影般,卻恰好模糊了他的一張臉,讓人看不清五官。

  只覺得一陣藥香隨著此人的靠近而鑽入鼻息,瑾言就立刻猜到了他是誰,忙退後幾步,讓開了木棧連接西苑浮島的階梯。

  走過莫瑾言身邊的時候,此人略停頓了一下,許是看出了她一身嫁衣,埋頭行了一禮,朗聲道了句“見過夫人”,然後也沒有駐步,徑直往書房而去。

  向姑姑自是認識來人的,扭頭看著閃身進入書房的那個墨色身影,她脫口而出,語氣有些驚惶:“沈太醫來了......”

  被向姑姑的反應所吸引,莫瑾言對這個沈太醫很有些好奇,遂看向玉簪,示意她趁機詢問打聽。

  “沈太醫?”

  玉簪接到主子眼神吩咐,忙開口問:“太醫應該都是宮裡的御醫吧?怎麼會這麼快就趕到此處來給侯爺看病?”

  “夫人,咱們邊走邊說吧。”

  向姑姑知道既然莫瑾言見了侯爺的面,又遇上侯爺發病,以及沈太醫來急診,那有些事情就不能一瞞到底,必須說些什麼來安撫著才行。

  提了行燈在側,向姑姑示意莫瑾言先走,她才靠後半步緊跟:“沈太醫年紀輕輕,卻醫術高明,最善治療各種疑難雜症,也是皇后娘娘派到侯府專門給侯爺治病的御醫。平日裡,沈太醫就住在朝露湖邊的清嵐齋,若是侯爺發病,他也能及時趕到,不會耽誤了病情,再者......”

  不等向姑姑說完,莫瑾言就直接插話問:“這麼說,侯爺的病症並非單一的某種痼疾,而是疑難雜症?”

  莫瑾言如玉珠落銀盤的聲音回蕩在深夜的朝露湖上,聽得向姑姑深深地歎了口氣,搖著頭,語氣也更加低沉了:“當年,因為蘊玉小姐突然離世,我們侯爺十分傷心,雖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日日憂思,懷念已故的未婚妻子,加上飲食不進,很快就臥床抱病了。一開始,的確只是小疾,但不知為何,上至太醫院的御醫,下至民間各色有名的大夫都沒法將侯爺調理好,一拖再拖,往後,就是藥石無靈了。”

  “難道以舉國之醫力,都不能治好侯爺嗎?”

  面對侯府新夫人質疑,向姑姑沒辦法像警告玉簪那樣靠嚇唬給蒙過去,只能婉轉地道:“夫人,侯爺為什麼生病,滿京城都知道原因,所以說說無妨。但這四五年過去了,侯爺為何還未能痊愈,這就非奴婢等下人可以議論的。而且,皇后娘娘曾下過封口令,任何人要是把景寧侯的病症或病情洩露出去,就直接打發給人牙子賣了。所以......奴婢斗膽,請夫人先不要慌著打聽,暫時也不要過問侯爺的病,這也是為您自己好。而且,有沈太醫在,至少,咱們侯府不會沒了主人。”

  向姑姑這最後一句話有些大膽,言下之意,南華傾這些年沒死,都靠著沈太醫,聽得莫瑾言一愣,步子一停,仔細看著她的側臉。

  在行燈的微弱光線下,向姑姑顯得嚴肅莫名,莫瑾言就知道,南華傾染病這件事絕對不是表面上看那樣簡單的。

  至少在她親眼看來,南華傾這樣嚴重的情況,根本連半年也拖不過吧。

  不過一如向姑姑所說,想要在侯府下人們身上找到答案,恐怕也是決計不可能的了。但是自己必須要弄清楚南華傾的病是怎麼回事兒,不然,她這一世算是再次白活了!

  思慮至此,莫瑾言這才頷首點了點頭,收起疑惑之色,只道:“我知道了,多謝向姑姑提醒。”

  說完,三人便是一路無話地回到了內院正房。

  向姑姑也是個細心的,早已提前讓下人備好了姜湯,囑咐玉簪服侍莫瑾言用過就早些歇息,然後主動退下,只留了個婆子守在正房的院門口,沒有過多的打擾。

  “梆——梆——梆”

  用完姜湯,梳洗完畢,聽著侯府中回蕩著打更的響聲,莫瑾言才驚覺,此時已是三更天了。

  玉簪在安排三個小丫鬟住進院子裡的偏房,此刻莫瑾言獨自在屋中,眼看紅燭滴淚,已經快要燃盡,心下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安。

  這不是自己第一次獨守洞房花燭夜了,第二次,似乎比起第一次的什麼都不知道的心情,多了些慌亂,更多了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而更聲陣陣,愈加讓她覺得心慌,眉間不自主地就浮起了一抹郁色。

  特別是南華傾拒絕與她洞房的理由,竟是“不能人道”,這讓活了三十多年重生的老姑娘莫瑾言有些語凝。

  他到底是因為病重無法與我圓房,還是真的不能人道呢?

  看起來兩者沒什麼區別,反正都是不能同房,但對於莫瑾言來說,這可是個大問題!

  說實話,對於南華傾,莫瑾言有的只是憐憫,卻無絲毫情義可言。嫁過來沖喜,早有思想准備對方會一命嗚呼。但病重的夫君至少能帶給自己受孕的機會,可若真的是南華傾不能人道,那自己還能做什麼呢?

  莫瑾言不是大夫,更不通藥理,她想不明白,自己轉生而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因為在她看來,自己唯一的生路,除了南華傾不死之外,就只有身上懷了南家的種,才可能避免前世那樣的結果。

  病情......到底,南華傾是什麼病......

  輕輕叩門,沒聽到回答,玉簪便做主自己開門進了屋子,卻一眼看到莫瑾言托腮注視著紅燭,臉色陰郁晦暗,哪一點像剛剛嫁人的新娘子呢?

  心中酸楚難耐,玉簪卻不願意在莫瑾言面前表露,免得徒增傷悲的氣氛,只揚起了眉梢,一邊迎過去,一邊輕聲說道:“夫人,奴婢已經安頓好紫菀她們三個了。畢竟年紀都還小,就讓她們擠了住的一間屋。”

  說話間,玉簪又貼心地替莫瑾言斟了杯溫熱的水遞上,柔聲道:“夫人,向姑姑也說了,那沈太醫是皇后親自指派的御醫,肯定會治好侯爺的,您就別太擔心了!”

  其實這些話玉簪本不願再提,無奈自朝露湖歸來,莫瑾言就一直沉默著,這個時候該上床歇息了,卻還一言不發神情低落地猶自望著一對雙喜紅燭發呆,聽了自己說話,也是愣愣的沒有半分回應。

  可憐自家小姐才十三歲,就要面對這樣的難題......玉簪心疼莫瑾言,知道她是擔心侯爺的病,想來想去,也只能勸慰兩句:“向姑姑說,沈太醫雖然年輕,但醫術高明,專治疑難雜症的。”

  “疑難雜症。”借著玉簪的話,莫瑾言終於開了口,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有著明顯的疲憊:“......玉簪,你說侯爺到底得了什麼病呢......”

  玉簪卻反問:“夫人您是見過侯爺的,他看起來如何?”

  “他臉色很蒼白,蒼白到讓我不敢直視。然後,他發病......我也說不上來,仿佛無法呼吸,只捂住胸口,像是要暈過去似的......”

  仔細回想著在西苑書房的一幕幕,雖然有些斷斷續續,令她感覺不太真實,但莫瑾言還是覺得莫名有些心驚。

  一邊想,瑾言一邊輕輕搖頭:“不行,我是嫁過來沖喜的,若是連夫君到底什麼病都不知道,何談沖喜一說!”

  玉簪見著主子如此,語氣裡也充滿了無奈:“夫人,向姑姑不是說了麼,皇后親自下懿旨,不許府裡的下人議論侯爺的病,就算奴婢想打聽清楚,恐怕也找不到人問呢。”

  話雖如此,但玉簪是個忠僕,一門心思都在自家主子身上,眼珠子一轉,倒也有了主意:“或許咱們可以找外面的名醫問問,看是什麼病會和侯爺的症狀一樣。若是夫人同意,找到機會奴婢就出府一趟,尋個穩妥的大夫打聽打聽。”

  “若是去外面打聽,恐怕早晚都會被察覺,到時候累得你違背皇后懿旨,萬一被宮裡降罪就不好了。這樣吧,三日回門,等到那天,我自有計劃。”

  莫瑾言畢竟不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了,前世十六年的獨居,心境的沉澱,也讓她的心智更為清靈,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法子,雖不成熟,想想,卻也只能如此了。

  且不知為何,瑾言自西苑歸來,腦中一直揮不去一個影子,卻並非是夫君南華傾,而是那個只見身影未見其面的沈太醫。

  而鼻息間,那西苑書房中的橘香、墨香、梅香仍舊氤氳不去,甚至是來自沈太醫身上的藥香也猶存不散,令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看來,那個沈太醫,應該才是南華傾病情的關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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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54 PM

第十章 何謂同心

   梳著莫瑾言如瀑般垂至腰際的長發,玉簪遲遲沒有動手為其綰發,只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桃葉連根,發亦如是。”

  感覺到了玉簪的踟躕,瑾言卻語氣帶著幾分豁達:“新婚女子第二天都會梳一個同心髻,以表示與夫君同心同德,合歡安順,你就梳同心髻吧。”

  “可是夫人,侯爺他......”

  玉簪雖然知道景寧侯是因為重病才讓自己的主子獨守空房,但她怎麼也無法一如鏡中的莫瑾言那樣,心緒平靜地仿佛一切都不是問題。

  “那就梳個百合髻吧。”瑾言見玉簪仍舊遲疑不動,便道:“總歸已經嫁做人婦,比不得之前做姑娘了,需得將長發挽起來。百合百合,百年好合,百合髻也是個好兆頭的。”

  玉簪忍住心頭的酸楚,既然主子都能豁達地向前看,自己身為奴婢,又怎能再這副樣子呢!

  於是展顏露出一抹甜笑,玉簪點點頭,手腳立刻變得利索起來,將莫瑾言一頭長發扎到了腦頂,再分成數股往前後梳,最後將發腳掩藏起來,黑發便猶如百合盛開的花瓣,襯得莫瑾言一張素顏愈發的雍容秀麗起來。

  “今天是我嫁過來的第二天,按理,應該拜見府中長輩。但侯爺的父母相繼過世好幾年了,只一個姐姐又是大邑朝的皇后,不可能入宮去面見,那就只見一下府中的人吧。你去通知向姑姑,就說巳時中刻的時候,讓大家都到前廳,身為主母,也合該與下人們見見面的。”

  見玉簪梳好發髻,瑾言隨手從妝匣子裡挑出一套碧玉雕寶蟬花樣的頭面首飾,自己一樣樣的別入發中,這才站起身來,穿上了一襲大紅底繡雙色梅花紋樣滾黛青色邊兒的對襟小襖,並一條柔綠色的褶裙,薄施粉黛,然後對鏡整了整妝容:“紫菀她們三個,你先調教著吧,暫時不用安排什麼,每日就做做女紅功課便好。”

  “就算要用,她們三個也使不上勁兒的。都那樣小的年紀,連自個兒都伺候不好,怎麼伺候主子您呢。”玉簪透過鏡面看向莫瑾言,屈膝福了福,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開口道:“夫人,您若是覺得人手不夠,要不讓向姑姑找兩個得力的丫頭到正房來?”

  “有你就行了。”

  坐到桌前,瑾言看著熱氣騰騰的一鍋豬肝粥,並三樣小菜,倒也覺得餓了,伸手就准備自顧舀一碗熱粥先潤潤口。

  “主子您別動。”玉簪還在收拾梳妝桌上的一些零碎用具,看到莫瑾言竟自己動手盛飯,一個箭步就沖了過來。

  前世裡一個人自己照顧自己十多年,瑾言倒是習慣了做這些日常瑣事兒,卻忘記現如今她可是剛剛出嫁的侯府夫人,怎麼能自己動手呢,便假意伸手拿了一盞茶抿了小口:“豬肝粥你給我盛一碗就行了,其余的端去給紫菀她們三個吧。小姑娘家,來了陌生的地兒,怪可憐的。”

  “主子您心疼她們,就讓她們先適應適應侯府的環境,再慢慢調教就是了。”玉簪熟練地布菜,嘴上也沒閒著:“只不過啊,奴婢一個人伺候您自然沒問題,可這偌大的侯府畢竟不是莫家,奴婢和主子您都不熟悉。不如趁著選丫頭的機會,也可以看看府裡的情況。您嫁過來就是主母了,很快也要開始管家,收兩個府裡的人在身邊,也好有個眼線報。”

  “你說的對,等會兒我就讓向姑姑安排。”

  對於玉簪的伶俐周到,莫瑾言沒有反對,想想找兩個丫頭到正房來伺候,也能側面知道侯府之前的情況是怎樣的。畢竟南華傾是那個樣子,侯府裡的用度也好,下人的安排也好,多半都沒怎麼親自插手管理,只一個老管家陳柏前後照料,肯定會有些亂。

  ......

  用過早飯,瑾言便來到了前院的廳堂。

  端坐在首位之上,向姑姑和陳管家分列左右,以此往外,庭院內,立著侯府大大小小三十多個奴僕。

  丫鬟婆子由向姑姑一一領了來請安,家丁男僕則由陳柏引了來拜見,三十多個人,莫瑾言花了兩盞茶的時間就看完了,隨口問道:“景寧侯府裡,就這麼些個下人嗎?是不是太少了點。”

  陳柏忙上前答道:“夫人,老侯爺和老夫人過世之後,侯爺就遣散了一部分貼身伺候的老僕,給了他們安家費,讓他們回去置田置地,也算告老還鄉吧。再者,侯府雖大,主子卻只得侯爺和夫人您兩個,加上來做客的南小爺和沈太醫,人手雖緊,卻也算周轉得過去。另外,侯爺喜歡清靜,身邊除了拂雲和浣古兩個貼身侍從,都不許人近身照顧,下人多了反而不好。再加上灑掃的,廚房的,門房的,花圃的,隆隆統統也就三四十個人。不過若是夫人覺得少了,小人明日就讓人牙子送一批身家清白的小廝和丫頭過來,讓夫人挑吧。”

  “侯爺喜靜,我就更沒道理往府裡選人了。”

  瑾言搖搖頭,對陳柏示意不用,再看了看向姑姑:“府裡的丫鬟中,哪兩個機靈本分的,姑姑你給送來正房吧,我那兒倒是需要人手。畢竟紫菀她們三個年紀小了些,玉簪又是貼身的,忙不開。”

  “夫人,您覺得翠翹和舒眉如何?”

  向姑姑立刻點了兩個丫鬟的名字,那兩人也極為乖巧,順著就垂首來到了廳堂的中間,雙雙給莫瑾言跪下。

  之前就對這兩個丫鬟有些印象,莫瑾言此時再細看,那個叫翠翹的身量稍高,生的眉清目秀,應該是個機靈可用的。另一個叫舒眉的,則內斂許多,長相也敦厚溫和,看起來讓人放心。

  趁著莫瑾言打量的間隙,向姑姑也忙不迭地介紹道:“翠翹和舒眉都是十六歲,兩人四年前進的府,一個在花園裡伺候暖房的花草,一個在廚房專司糕點一類的吃食,都是身家清白的窮人女兒,勤快本分,夫人可放心用。”

  “嗯,好的,今日過了就來正房吧。”

  莫瑾言沒什麼好挑的,畢竟女僕就十來個,其中大半是二十歲以上的廚娘和粗使雜役的婆子,剩下五六個裡頭,又有一半是婦人,專司府中的女紅一類,也就翠翹和舒眉合適一些。

  “夫人,您現在是侯府主母,每日一早,小人和向姑姑會准時向您匯報府裡的一些事務。”說著,陳柏上前來,十分恭敬地地上了一大串銅鑰匙以及一個裝有賬本的樟木匣子:“另外,賬房一直是小人在掌管,今天開始,就把鑰匙交給您吧。”

  “玉簪,你收下吧。”

  莫瑾言沒有拒絕,直接讓玉簪代收了,然後站起身來:“好了,耽誤大家伙兒做正事,這就散了吧。你們只需謹記,對景寧侯府要忠心不二就可以,多做事,少說話,我雖是主母,卻也只是剛嫁人的小姑娘,有什麼不懂的,也要請各位幫襯著。”

  說完,瑾言略微頷首,目光向下方三十多個下人一一掃過,這才准備離開前廳。

  “恭送夫人。”

  下人們也齊齊行禮,整齊劃一,顯出侯府的規矩非同一般。

  “夫人!”

  這個時候,卻是外頭負責留守值門的小廝匆匆而入,打斷了大家:“夫人,宮裡頭來人了,說是皇后娘娘有賞,正等在前頭呢。”

  “快請吧。”

  莫瑾言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合理的,畢竟皇后只有南華傾這個親弟弟,對自己表示一下也是應該的。

  坐回上首主位,不一會兒,先前通報的那個小廝就領著一個身穿宮娥服飾的嬤嬤進了前廳。

  “奴婢鳳儀宮陳娟,見過夫人。”

  這嬤嬤約莫二十七八歲,梳著宮裡奴婢統一的圓髻,衣著亦是淺藍底繡桃花紋樣的常服,只是頭上一套梅花金簪,顯露出與普通宮女的不同之處來。

  陳娟十分恭敬地朝著莫瑾言行了一禮,然後將手中的一方錦盒奉上:“皇后娘娘賜給夫人一套東珠頭面首飾為新婚賀禮。並讓奴婢轉告夫人,她因為內宮事務繁忙,所以暫時不能抽空召見您,還請您務必以侍奉侯爺為要務,謹遵婦德,早日為南家後繼香火。”

  “多謝娘娘,臣女會謹記娘娘的教誨。”

  親自從上位走下來接了錦盒,莫瑾言只覺得手中沉甸甸的,再一想剛才陳娟最後的那句話,心也跟著沉了起來。

  到底,南婉容知不知道她弟弟是個什麼情況?

  分明是她親自下了旨,不讓府中下人議論南華傾的病,瑾言以為,南婉容是知道南華傾病情的。可現在,當著所有下人的面,她又讓陳娟傳話,要自己早日為南家後繼香火,這一前一後,根本就是矛盾的!

  看來,一切的結症,都還是在南華傾的“病”上。越早弄清楚這一點,自己才能越早掌控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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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54 PM

第十一章 三日回門

   臘月初七,是莫瑾言三日回門的日子。

  景寧侯抱恙,自然無法隨同莫瑾言回莫家,卻備了一車厚禮,且安排了南懷谷這個南家二房的嫡子前往押送,也不算太過失禮。

  在侯府待了三日,知道今日會回門,莫瑾言想起十多年不曾見過一面的家中親人,總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刻意著了件顏色鮮亮的妃色底繡鳳尾紋樣團花襖子,配上銀紅色的魚鱗紋下裙,再挑了一對鳳尾花的點翠簪子別在發髻兩側,略想了想,瑾言打開了皇后送的錦紅妝匣,示意玉簪將當中那支銜珠鳳釵給自己帶上。

  “主子,這一匣子東珠頭面統共十六件,有華勝、簪、釵、梳篦、珠冠,另外還有項鏈和耳墜各兩套。”玉簪一邊戴,一邊透過鏡面看向莫瑾言,只覺得她發間中央的銜珠鳳釵寶華流轉,被閃得有些花了眼,“嘖嘖”歎道:“看這東珠,渾圓飽滿,大小均勻,真真是難得之物呢。”

  “宮裡的東西自不比坊間那樣隨便。”略施薄粉,再點了朱唇,穿戴好首飾衣裳,莫瑾言然後對鏡一照,總算覺得臉色沒那麼蒼白了,可心裡,卻沉甸甸的:“只是皇后賞賜的這些東西,是為了讓我給南家後繼香火,現在看來,我卻是受之有愧的。”

  “主子,來日方長,您剛嫁過來才幾天,別多想這些洩氣的事兒。”玉簪過去扶了莫瑾言,不讓她再對著鏡子“顧影自憐”,又道:“馬車該備好了,咱們早些出發吧,免得老爺夫人久等。”

  “走吧,今日倒是個晴朗天。”

  莫瑾言知道有些情緒止於此便好,自己怎樣都無所謂,千萬不能讓爹娘跟著擔心,所以揚起唇角,眉眼舒展地出了屋子。

  沒有帶紫菀三個小的,更沒要翠翹和舒眉跟著,身邊只帶了玉簪,在侯府僕婦的簇擁下,莫瑾言一路從內院出來,等邁步出了侯府大門,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門邊的南懷谷。

  “懷古見過嫂嫂。”

  南懷谷看到莫瑾言,臉上便隨即綻放出一抹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笑容,在冬日裡顯得溫暖而燦爛,加之他今日也穿了一身丹砂色底滾金線卷草紋邊兒的長袍,襯得其愈加意氣風發,更令人一見,就會心生神清氣爽的感覺。

  笑著迎上去頷首還禮,莫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禮車上的大箱子小箱子,一旁相候的陳柏也趕緊遞上了禮單:“稟夫人,按照禮制,回門禮備有裘皮八張、蝴蝶錦十端、玉版帶四圍,連理鴛鴦紋樣粉彩碟一套,另外還有南金十錠並如意珠十粒,您看可還需要添置什麼?”

  “無需。”

  點點頭,莫瑾言聽在耳裡,暗想這些東西雖不算頂好,卻不失禮數,無功無過,也就沒有多說,只看著陳柏,略有猶豫,還是低聲問:“侯爺他,身子可還好?”

  三天了,除了那一夜在西苑的驚駭一瞥,莫瑾言沒有再見過南華傾,甚至連西苑的半分消息也沒有。所以今日見了陳柏,瑾言也免不了要過問兩句南華傾的病情。

  “多謝夫人掛念,有沈太醫親自照料,侯爺的病情已經趨穩。”陳柏話中滴水不漏,讓莫瑾言聽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南懷谷聽見兩人說話,眉梢一挑:“怎麼,嫂嫂您不知道華傾大哥去慈恩寺暫居了嗎?”

  “侯爺出府了?”

  莫瑾言一聽,眉頭微蹙。

  身為侯府的夫人,雖然只嫁過來三天,連地皮還沒踩熱,消息不通也就算了。但南華傾這樣不告而別,連自己這個新婚的妻子也不通知一聲。而莫瑾言身為侯府的當家主母,陳柏和向姑姑一眾下人也沒個人來回稟,她的臉面該往哪兒放,莫家的臉面又該往哪兒放呢?

  況且今日是她回門的日子,南華傾不能同行就算了,卻連一封書信也不帶給莫家,這又算什麼?

  心中存著半點浮氣,但莫瑾言偏偏無法發作什麼,只得一口氣又吞了回去。

  好吧,既然你南華傾不在府裡,那我就更好實施打聽你病情的計劃了......想著,瑾言便收起了不悅之色,攏住袖口,朝南懷谷略微頷首:“懷古,我們出發吧。”

  被莫瑾言如此稱呼,南懷谷失神了那麼一瞬間,隨即臉上綻開一抹燦爛明媚的笑意:“好的。”

  ......

  侯府的車馬外表看起來並不十分顯眼,但內裡卻裝飾地精致舒適。

  斜倚在厚厚的細白羊羔絨毛毯子上,手中抄著一個小巧的琉璃鑲嵌五彩纏絲暖爐,莫瑾言嗅著車廂內散發出的淡淡香氣,似乎是臘梅,冷冷的,帶著一絲極散發涼意的清甜,正是她喜歡的味道。

  馬車前,南懷谷身著滾了狐裘毛邊的錦繡披帛,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之上,無懼寒風,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

  回頭望了望身後的馬車,唇角不自覺地向上翹了翹,南懷谷低聲示意駕車的馬夫道:“此一路雖是官道,但也要將馬車架得平穩些,以免讓夫人覺得顛簸不平。”

  “是,少爺。”

  車夫趕緊應了,手裡的韁繩也緊著了些,控制著兩匹馬慢行在路上。

  溫暖的感覺,又有冷香襲人,加上馬車均勻地搖晃著,瑾言覺有些疲倦,想著景寧侯府離得莫家大宅有一個多時辰的車馬距離,便靠在一個鼓脹的絲緞靠枕上,干脆閉上眼睛補覺。

  ......

  玉簪和一個隨行一起送回門禮的侯府僕婦坐在前面的馬車上負責領路,略簡陋些,但也避風舒適。她聽見南懷谷吩咐馬夫,撩開車簾子往後瞧了瞧,見這個南家的二房小爺回望莫瑾言的馬車時,眼中滿滿竟是溫暖的神情,心下總覺得有些不妥。

  畢竟自家主子是侯府的夫人,而南懷谷又是景寧侯的堂弟,兩人之間乃是叔嫂關系,若是南懷谷生出些有違倫常的旖旎之情......這對自家主子來說,根本就是禍不是福!

  想到此,玉簪柳眉一沉,覺得以後要阻攔著南懷谷接近夫人,這才將簾門關上,然後向同車的中年僕婦道:“這位嬤嬤,南小爺一直住在侯府中麼?他自己的家宅呢?”

  聽見玉簪打聽南懷谷,這個中年僕婦笑得有些促狹,以為她也和其他府中愛慕南懷谷的小丫鬟一樣,上下打量了玉簪一番,見其眉眼帶笑,清秀有余,才道:“南小爺從輩分上,是侯爺的二房庶弟,的確不該久居侯府。可是南家人丁不旺,除了侯爺之外,就只有他這一脈了,自然與眾不同些。而且侯爺抱恙,府中也缺個主事之人,所以皇后娘娘才安排了南小爺過來暫居。少年人嘛,火氣旺,陽氣足,也算是給侯府鎮鎮宅。”

  接過話,玉簪又問:“南小爺的年紀雖然不大,卻應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一直呆在侯府,是否也是因為這件事兒的緣故?”

  玉簪這樣說,是覺得侯門大家有一兩個常住的親戚本是小事兒。再者,若南懷谷來京是為了議親,那等他定了親之後應該會很快離開,那她也就不用擔心自家主子和這個南小爺會日久生情了。

  見玉簪提起“議親”二字,這僕婦就覺得自己猜對了,果然又是個想攀附權貴的小狐狸精,於是眼神就不太好了,透著骨子輕蔑勁兒:“剛我也說了,南家除了咱們侯爺,就是南小爺父親那一脈。南小爺的父親雖然是庶出,但他自己卻是正兒八經的嫡系長子,和上輩已隔了一代,況且二老爺早年就分家出去了。再者,咱們南小爺品貌出眾,京城裡適齡的名媛閨秀早就排著隊想要攀親了,只是因為他年紀尚輕,加上皇后放了話要親自為其選人,這才斷了那些個鶯鶯燕燕的念頭。不過啊,算起來最多再過兩年,南小爺滿了十六歲,就會娶親成家的。而那時候......”

  上下瞅了瞅玉簪,這僕婦冷哼一聲:“都說女大三抱金磚,姑娘您過兩年該就滿二十了吧?難道還有臉讓夫人出面為你謀一個姨娘的位置?你大了人家五歲,真好意思?”

  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玉簪哪裡會料到在這中年婦人的眼裡,自己竟是看上了才十三四歲的南懷谷,張口想要申辯,又覺得沒那個必要,只一咬牙:“我自個兒的終身大事會有夫人斟酌,嬤嬤你操什麼心!”

  說完,玉簪徹底閉了嘴,雙手抱胸,順帶閉上眼靠在後背的車廂上,一副不會再多說一句的樣子。

  對面的僕婦扁了扁嘴,也懶得再多費口舌,自顧閉目養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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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55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10-13 02:5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丹砂莫家

  莫家世代皇商,富貴自不必多說,但始終是行商的,所以身份地位上在權貴環伺的京城有些不入流。置宅,也只能往京郊偏僻處靠。因為京城內寸土寸金,歷代望族又多,光靠銀子,有些事兒亦是無法解的。

  到了瑾言這一輩,莫家雖然還承襲著家族的皇商生意,但人丁卻不甚興旺。

  莫家正房已是第六代,卻只有瑾言這一個嫡長女。還好瑾言下頭有個姨娘生的庶弟,如今已經六歲了,長得玉雪可愛,機敏聰慧,也算是個能延續家業的希望。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個侯門媳婦,還是當今皇后的弟媳,莫家總算揚眉吐氣了一番,所以從上到下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

  即便莫瑾言這個莫家小姐只是嫁過去沖喜,夫君景寧侯又是個病秧子,更別提正妻之位已經給了已逝的未婚妻,莫瑾言僅為身份平等的續弦,並非結發......可這一切對於莫家來說,只要能夠高攀到南家,已經是極好的一門親事了。

  而且對於外面的人來說,包括莫家,都不知道南華傾的病到底有多嚴重,總覺得對方正值壯年,有小嬌娘沖喜,再將養些個時日,總能恢復如初的。畢竟景寧侯府後面站的是當朝皇后,為了南家唯一的嫡親血脈,傾整國之力,難道也治不好景寧侯嗎?

  再者,說得不好聽,若是瑾言肚子爭氣,生個小侯爺,等景寧侯哪天撒手人寰,那偌大的家業豈不都留給了莫瑾言嗎?

  只不過,想是這樣想,莫家還是怕被別人詬病賣女求榮,所以越是臨到女兒回門,越是行為低調,只在府門口扎了兩個大紅的綢花,並兩串紅綢燈籠,以示家中有喜。

  ......

  一個時辰的官道平穩順當,當莫瑾言差不多醒來時,車隊離得莫家大宅也已經不遠了。

  知道嫁出去的莫家女兒今日回門,莫宅外從一裡遠的地方就安排了下人值守,若看見侯府的馬車好及時報信。

  所以不等車隊抵達,莫宅的門口就站滿了前來迎接的下人僕婦,一左一右兩排列開,迎著臘月的寒風,臉上卻都喜氣洋洋的。今日回門的,乃是大邑朝中最具權勢的南家新媳婦兒,也從莫家出嫁的女兒。與有榮焉,哪怕一大早就在門口候著吹風,眾人也不懼半分。

  寬闊高大的四輪馬車,由兩頭渾身黝黑的見狀公馬拉著,平穩且氣勢十足地停在了莫宅門口。

  手腳麻利地從前頭的小馬車上跳下來快步走到莫瑾言所乘的馬車前,玉簪先取了條凳擺好,這才撩開簾子,扶了瑾言下車。

  一旁騎馬跟進的南懷谷也勒馬停住,翻身而下,將韁繩交給了前來牽馬的莫府門房。

  立在莫宅的大門前,瑾言抬眼看著熟悉的景別,總覺人生如一夢,匆匆數十年,仿佛一切都沒變,又仿佛一切都早已變了。

  “瑾兒!”

  說話間,一個年約二十來歲,梳著圓髻的女子從敞開的莫家大門渡步而出,臉上薄施了粉黛,身上一襲大紅遍地灑銀繡蘭草團花的夾棉裙衫,頭上一對纏絲嵌寶的鎏金步搖,匆匆行來,步搖上的迎金葉兒隨著寒風輕擺於鬢,顯出一身的貴氣。

  眉眼間,此女更是和莫瑾言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瑾言婉約,她更為精明干練些。

  “娘!”

  相隔十七年沒有見過母親白氏,此時重逢,瑾言莫名地覺得鼻頭一酸,然後眼淚就從晶眸中滾落下來。

  走上前,雙膝跪地,瑾言十分規矩地行了一個叩拜之禮,直到雙臂被人一扶,抬眼,才看到母親已經來到了面前。

  “我的瑾兒,你何須如此大禮呢。”

  看著嫁出去才三天的女兒,白氏亦忍不住眼眶微紅,張開手臂就將瑾言給擁在了懷中,然後又不放心地趕緊將女兒拉開,上上下下反復打量,生怕在侯府過得不好,被人欺負似得。

  等仔仔細細看過瑾言並沒有任何不妥,白氏的眼底才透出滿滿的溫情暖意:“好孩子,娘想你了。”

  “娘,咱們進去說話吧,天冷。”

  瑾言心中感慨,面上卻克制住了湧動的情緒,反手扶著母親往府裡去。後面的南懷谷也立刻跟上,一眾前來迎接的僕從亦紛紛起身隨行而去。

  ......

  從庭院到前廊,再到廳堂之中,莫府上下無不張燈結彩,大紅的綢花被冷風吹得妖嬈起伏,合著兩三步就掛著的大紅燈籠,顯得喜慶吉祥。

  眼見莫瑾言攙著白氏進了堂屋,老管家莫為趕緊迎上去,帶領一眾下人請安叩拜。

  白氏給瑾言使了個眼色,瑾言便開口叫了“免禮”,玉簪則伶俐地拿出一疊紅封塞到管家手中,讓他挨著發給家中下人。

  此時,白氏的貼身嬤嬤越娘也上前來,用衣袖掃了掃福兩把壽海棠雕花扶椅上鋪的繡墊,笑嘻嘻地請白氏和莫瑾言落座。

  莫為也上前,親自領了南懷谷做到對面的椅子上,然後奉了茶。

  之前一直心系女兒,這個時候白氏才看清楚隨瑾言一起進來的南懷谷:“咦,這位小相公倒是個一表人才的,您是?”

  南懷谷從座位上起身,伸手示意抬禮的下人將大小箱子擺在中央,然後主動上前,行了個禮:“在下南懷谷,見過莫夫人。”

  南懷谷雖是少年人,但風致高雅,氣度不凡,容貌更是清俊逼人。加上他自稱“南”姓,不但白氏趕緊起身回禮,周圍的莫家奴僕也紛紛主動屈身行禮。

  莫瑾言亦主動介紹道:“懷古是侯爺的堂弟,母親您也知道侯爺抱恙,不便出門,所以請了懷古帶著回門禮過來給雙親請安。”

  “南小爺好人才。”白氏見他雙眸澄澈,清朗如玉,立即心生好感,連連點頭:“您請坐,喝口茶好生歇歇。”

  “夫人不必客氣。”南懷谷恭敬地回了話,這才回到位置端坐,然後打量起初來乍到的莫家。

  “娘,怎的不見父親?”

  手中托著微微發燙的青瓷茶盞,瑾言沒來及喝口熱茶,環顧一圈,就發現父親莫致遠一直沒有露面,遂開口問道:“莫不是去巡鋪了?”

  “瑾兒,你父親在你出嫁的第二天就啟程去蜀中了。”說起相公,白氏歎了口氣:“咱們的丹砂礦好像出了點問題,你父親早在兩月前就接了書信,因為在和侯府議親,一直拖著沒去處理。想著等你出嫁了,他才好放心上路。”

  “此時正值深冬,蜀中又遠在幾千裡之外,是什麼要緊的事兒非要父親親自去一趟礦上?”

  莫瑾言對自己莫家的家族生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大邑朝自建朝以來,莫家就憑借位於蜀中的丹砂礦脈成為了皇商。因其提煉出的丹砂“色如芙蓉、晶瑩澄明”專為皇家供應丹砂顏料,為皇帝朱批擬旨所用。

  除了頂尖的丹砂礦專供皇家,一些顏色偏黃,雜駁不純的礦料亦可提煉出來,為作畫的顏料。

  所以莫家雖不是那種供鹽、供茶、供絲綢這樣的大皇商,但因得獨有一片成色極好的丹砂礦,在皇商中也算是底氣足,油水多的。而且丹砂礦提煉的紅色顏料,即可作畫,更可以作為胭脂水粉的顏料,另外道觀煉丹和藥行都有需要,故而自蜀中到京城,沿途稍大的城市都有莫家的店鋪,出售丹砂礦制成的各色商品。

  另外,歷朝歷代要修建帝王歸寢之陵墓,少不了也需要由丹砂礦中提煉的水銀,所以莫家穩坐皇商之位,不愁吃穿,到了莫致遠這一代,也富貴了一百年有余。

  一般來說,作為莫家家主,莫致遠只需要每年去一次位於蜀中的礦區視察,然後沿途從各家店鋪收賬回來審查,如此第二年再一去一回,就可以把生意上的經都理順。平時,也不需要親臨礦區,畢竟莫家生意單純,除了丹砂礦就沒有其他,並不算麻煩。

  再者,深冬臘月,正好是各家店鋪收賬的時節,父親每年也是四五月去,六七月會,段段不會在這個時候上路往蜀中走,難道,自家的礦山出了什麼事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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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0-13 02:55 PM

第十三章 石榴多籽

   心中打鼓似得,瑾言越想越有種發慌發楚的感覺,便抬眼看向了老管家莫為。

  莫為年過五十,除了打理府中事務,平時也幫父親管理礦上的事情,若是有什麼要緊的,別人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所以瑾言直接問:“管家,父親走時可交代了什麼話?他會瞞著母親,卻不會瞞老管家你的,快告訴我吧。”

  “瑾兒,你想到哪兒去了!”白氏卻並不顯得擔心,但女兒這樣問,她也跟著看向了莫為:“老爺走的匆忙,只留了簡短的幾個字給我。莫為,你那裡是否有更為詳細的交代,一並說與我們聽吧。”

  不曾想莫瑾言會追問老爺離開的事兒,莫為臉色一沉,但畢竟年紀閱歷擺在那兒,他很快就展開了眉目,笑著道:“哪裡有什麼要緊的,只因為今年出的礦石成色要差了幾分,宮裡頭說讓老爺下次供上來的朱砂顏色要鮮亮飽滿些。老爺不放心下頭的人做事兒,想親自去礦上看看,確保為宮裡供的東西是最好的,這才不會敗了莫家的名聲。”

  “即是如此,那老爺也不該走的那樣匆忙,連女兒的回門也錯過了。”白氏聽了,也沒有半分疑惑,點點頭,略遺憾地喃喃了兩句,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望向對面的南懷谷:“南小爺,妾身恬為長輩,您又是來送回門禮的,這廂也不能免俗,越娘......”

  一旁伺候的越娘趕緊上前,奉上一個雕了松鼠葡萄花樣的沉香木匣,然後白氏才繼續道:“莫家是做什麼營生的,想必南小爺也知道。其他好東西您應該也見得多了,只這一塊‘石榴子’還算莫家拿得出手的,一份薄禮,還請您代侯爺收下。”

  “家兄最喜作畫,若是見了此禮,保准會愛不釋手的。”南懷谷當然知道這“石榴子”是什麼東西,那可是丹砂礦中最頂級的一類。其形如石榴,晶瑩剔透,顆粒飽滿,只需要簡單研磨成粉,沾水便可成為顏色鮮艷的朱砂料。

  托著木匣,沉手如石,不用開箱,南懷谷就能想見這裡頭應該是極大的一塊原礦。若是放在市面上,沒有百金是換不來的。更別提除了莫家礦,其他礦區根本不出產“石榴子”這樣的頂級礦料,真金白銀也收不到,所以愈顯珍貴。

  不被人察覺的略歎了口氣,瑾言目光落在南懷谷的手中,亦記起前一世回門的情形。

  這石榴子於丹砂礦來說是枚至寶,而且“石榴多籽”,更是父母寄予期望的重禮,所以瑾言過了十七年還印象深刻。

  猶記當年母親送了這件禮,還是她自己捧著,如珠如寶地小心護在懷裡回到了侯府。但那時,她求見南華傾無門,石榴子就一直安靜地躺在這方沉香木的匣子裡,不曾送出去。

  如今,有南懷谷接收,想來南華傾應該能轉接到莫家的情誼才對,畢竟這一塊石榴子的價值巨大,幾乎是莫家兩百年來最拿得出的寶貝了。前一世被埋沒,這一世,也該有個好歸宿了才對。

  正出神,瑾言便聽得有下人從門口進來,稟報母親,說是連姨娘求見。

  連姨娘是六年前為父親生下了庶子的姨娘。瑾言記得此女,也記得自己還有個庶弟,一抬眼,就看見一抹湖水綠的身影牽著個身穿繡虎頭花樣厚棉襖的小家伙進了廳堂。

  “秀雲見過姑奶奶。”連姨娘閨名秀雲,原先是白氏身邊的丫頭,本性並不算跳脫,生的也只是清秀罷了。只因多年來白氏不曾再有生孕,頂不住莫家老一輩叔嬸們的壓力,見自家主子難做,這才自告奮勇做了通房。

  不曾想這連秀雲是個有福氣的,與莫致遠不過合房一次就懷上了,而且一生就生個男丁,才擺平了莫家想為莫致遠納妾的念頭。白氏體恤她不容易,就主動向莫致遠提了,給連秀雲一個名分。畢竟她也替莫家承繼了香火,是個有功勞的。

  雖然連秀雲後來不曾和莫致遠同過房,但莫家上下都尊她一聲姨娘,白氏甚至讓她自己奶大帶大兒子,待她十分親厚。但連秀雲並沒有因此而忘記身份,面對瑾言回門,她一進來就和其余下人般,對著莫瑾言行了大禮。

  “連姨娘免禮。”待玉簪發紅封的時候,瑾言仔細瞧了瞧連秀雲,見她肌膚細白,身子也圓潤,言語間不見拘謹,一副利落大方的模樣,就知道此女是個心思豁達的,也放心了些。畢竟深宅院落裡頭的勾心斗角之事太多,父親不在母親身邊,家裡頭若是不寧靜也麻煩。

  “姐姐。”倒是跟在連秀雲一旁的小家伙看到瑾言十分拘謹,被連姨娘推了推,才怯怯地張口喚了聲姐姐,便趕緊跑到小幾上抓了一塊梅子糕和糖果子在手,然後湊到白氏身邊,露出一副甜甜的表情:“母親,果兒可以吃糖糖嗎?”

  “德言,過來。”

  瑾言看著自己這個庶弟,白胖可愛,是打心眼兒裡喜歡,笑意盈盈地招招手:“你快要入塾了吧,不能再自稱小名兒了,得以姓名稱呼才對。另外,這是梅子糕,不是糖糖,你大了,說東西要說全,不能再兩個字都包圓兒,知道嗎?”

  “哦。”

  許是看著自己的姐姐梳了婦人頭,不復從前在家裡的隨意,又穿得周正氣派,小家伙還是放不開,扭捏地點點頭,又自顧吃手裡的糖糕去了。

  “德言疏禮了,還請姑奶奶見諒。”連姨娘代兒子又行了一禮,規矩周全的很,讓人挑不出錯。

  只是瑾言覺得庶弟大了,不該繼續放在姨娘身邊養著。而且六歲的孩子了,還自稱乳名,想吃什麼也說不清楚,可惜了天性的聰慧機靈。

  心裡暗暗記下來,瑾言准備私下和母親說說,讓她趁德言要入學的時候,要讓他從連姨娘的身邊搬出來才好。不然,耽誤了對德言的培養是小,將來與母親不親厚,卻念著姨娘的好,那就是養虎為患了。

  ......

  莫家人丁不甚興旺,京城的莫宅裡也只住著莫致遠這一房正房。但其他偏房的叔叔嬸嬸們知道今日瑾言回門,從今天一大早,就接連從外地趕到了,要吃一口瑾言的回門酒。

  除了親眷,莫家行商上的生意伙伴,其他有來往的皇商,以及莫致遠私交好的京中友人也來了不少。

  雖然想低調些,但客來不能怠慢,為此莫家也早備好了幾桌酒席,招待親朋好友。

  瑾言已為人婦,今日又是她回門的好日子,眾位賓客亦是為了她而來,所以自己免不了要梳妝打扮好,晚飯時跟著母親在前廳與客人們見了見。

  大家看她雖然年紀小,卻處事沉穩,帶了幾分不凡的氣度,一片贊譽,均稱侯府的夫人就是不一般,令得白氏心頭高興,不小心還多喝了幾杯。等到了夜深了,賓客們吃好喝好,才盡興地一一散去。

  只是看著大家一口一個侯府夫人,言語間也俱是稱贊羨艷之詞時,令得瑾言覺得有些諷刺,而沒有了前一世初初聽到時那種飄飄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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