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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0 PM

鬼鬼夢游 -【錦繡生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7-25 10:08 AM 編輯

【書名】:錦繡生香

【作者】:鬼鬼夢游

【內容簡介】:

    只是過了一個晚上,章含秋就糊塗了。

    那究竟只是她做的一個亢長的跨越了兩輩子的夢,還是那就是她曾經經歷過的兩輩子?

    在這亂世,人命本就賤如草芥,偏生爹爹不疼,繼母庶妹還等著接收她娘留給她的豐厚陪嫁!

    呸,賤男人我不稀罕和你搶,但是想染指姑娘我的東西,做夢!

    看姑娘我如何妙筆生花,剝了你們的遮羞布,讓你們的故事廣為人知!

    不過預言者,那是什麼東東?她根本不想要,這是強迫中獎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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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2 PM

第一卷 一切從一個夢開始。

001章 異夢

    “小姐,小姐……”著一身半舊襖子的婦人焦急的伏在床邊低喚在床上動也不動的主子。

    章家雖算不上世家名門,規矩卻極重,小姐平日從不賴床,今兒也不知怎麼了,怎麼都叫不醒,摸著額頭也不燙,氣息也挺穩,不像是病了。

    這可怎麼好,老爺今日歸來,要是小姐去得遲了,怕是得遭一頓訓斥。

    小姐本就不受寵,可不能再遭厭棄了。

    思及此,婦人去擰了條冷帕子,牙一咬心一橫敷在了床上尚未長開的小姑娘臉上。

    “呀……”滴水成冰的天氣,冷帕子冰得床上的人幾乎跳下了床。

    婦人在床邊跪下,語氣很急,卻不亂,“小姐恕罪,今日老爺歸來,現在時辰已是不早,請小姐趕緊起床更衣。”

    章含秋眼神定定的看著婦人半晌,掃了眼房間,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並下意識的動了動手指頭,沒有疤痕,小手指靈活,完全沒有受過傷的力不從心。

    所以,她只是做了個亢長的,讓人極不愉快的夢嗎?

    “小姐……”

    “汝娘。”

    “是。”汝娘低垂著眉眼,以為小姐有話要吩咐,仔細聽著。

    可是喚了一聲後,卻再沒有下文。

    半晌後,章含秋試探的摸向汝娘的手,溫熱的。

    夢裡,汝娘在她嫁人的次日便失足跌入湖中,等發現時人都泡白了,渾身冰涼的直透心底。

    幸好那只是夢。

    汝娘訝異的抬頭,小姐這是……怎麼了?

    等等,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汝娘起身上前掀了被子,將早就備好的衣服一件件給主子穿上,邊歎息似的小聲道:“今日老爺回來,小姐您也該積極著點,再這麼下去,老爺都要忘了他除了有二小姐和三公子外,還有您這個嫡長女了,您別總說那也是您的弟妹,不是同一個娘肚子出來總歸不一樣的。”

    想到小姐對那兩姐弟的一腔真心,汝娘歎了口氣,終是沒再繼續往下說。

    她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好得太過實在了些,心善,耳根子還軟,稍有心機的人都能將她拿捏住。

    這樣的話並不是第一次說起,章含秋清楚的記得以往自己是以什麼樣的神情什麼樣的口氣回復汝娘,心裡又是在想些什麼。

    可現在,不過是一夜過後,她便再擺不出那種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態了。

    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章含秋努力勾起嘴角,這個對她來說應該是最簡單不過的動作此時做出來卻格外費力。

    不過是一個夢,她不能被影響,章含秋一遍遍在心裡對自己說。

    可夢中經歷的苦痛心傷仿佛在她醒來後都仍未褪去,那種痛感太鮮明。

    那些明明她從未曾見過的人一個個形象鮮明,就像是真的面對過一般。

    “小姐,您先吃點糕點墊墊,馬上就要用午膳了,您也可以陪著老爺多吃一點。”

    “爹哪裡需要我來陪,有二妹三弟陪著就夠了。”尖銳的話不經意間便說出了口。

    汝娘的動作頓住,她向來不爭不搶的小姐怎麼會……

    “小姐,是不是誰給您氣受了?雖則夫人已經不在了,可章家有章家的規矩,斷容不下這樣的人,就是鬧到老爺那裡去您也占理,您告訴老奴,老奴定讓那人得不著好。”

    章含秋自己拿了梳子梳了梳垂下來的頭髮,不接這話茬,而是提醒忘了正事的汝娘,“要遲了。”

    汝娘一拍額頭,麻利的挽了個垂掛髻,又上了幾朵顏色鮮亮的珠花,左右看了看始滿意的點頭,“小姐,可以了。”

    對鏡子裡的自己淡淡點頭,章含秋起身往外走,踏出房門時才覺出冷來。

    汝娘小跑著從後面追上來,一件大氅落在肩頭,下意識的攏緊了些,環目四顧,不見一人。

    曾經這裡也是熱鬧的,只是不知何時起,居然如此冷清。

    沉澱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仿佛突然被啟動了一般,溫柔美麗的娘親抱著她,眼裡含笑聽人回稟事情,丫鬟婆子忙而不亂的出出進進,腳步輕快,眉眼都是柔和的。

    娘親是在她不足三歲時過世的,這麼些年下來她很少想起,娘親的模樣更是模糊不清,可這時候,腦子裡浮現的那張臉孔卻那般鮮明。

    在今日之前,她從不曾懷疑母親過世有何貓膩,可現在,夢中經歷的一切讓她不敢肯定了,娘親……真的過世了嗎?為何在夢中她過世後魂魄無法往生時,卻親眼見著一個長相和她有八分像的婦人哭倒在她墳頭?

    要說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她不信。

    當時她跟在她身後回了家,那條路,她記得!

    那些年她魂無所依的時候,那棟一般人輕易進不去的宅子是她常去的地方,雖然因著大門上懸掛的八卦境而無法進門,卻也足夠將她固定會去的幾個地方記下來了。

    如果這個夢是要提醒她一些什麼,她一定會弄清楚!

    章家在武陽城充其量只能算是個新晉二流家族,立家不過十多年,家裡卻是處處富貴,丫鬟僕役上百。

    武陽城中誰人不知章家家主章澤天極得武陽王賞識,就算那些底蘊深厚的貴族看不上他,也沒人質疑他的能力。

    能以白身晉升為貴族,豈會是易與之人,他能花十多年便得到現如今的一切,誰人又能知往後的幾十年他能混至何種程度?

    對有能力的人,不管是誰,有腦子的都不會上趕著去得罪。

    這也間接造就了章家不管是主還是僕皆有些眼高於頂,自以為高人一頭無人敢惹。

    聯想到昨日的自己怕也是那般,章含秋不由得自顧笑了起來。

    ——她未發現,這時候她雖還心中恍惚,卻已不似昨日般懵懂無知。

    主僕兩人到時,章澤天正好走下馬車。

    眼神沒有溫度的在她身上落了一瞬便移到另一雙兒女身上。

    章家二小姐章俏兒嬌笑著上前行禮,笑語晏晏的道:“女兒見過爹爹,爹爹,您下次離家再回來時別讓人提前送信回家了,娘親從昨兒盼到現在,脖子都要盼長了。”

    一邊的美麗婦人羞紅了臉,嗔了女兒一眼,風情萬種的福身行禮,“相公,一路辛苦了,事情辦得可還順利?”

    章澤天柔和了眼神,端著架子微微點頭,“恩,回家之前我先去見了主公,主公很滿意。”

    婦人大喜,眼神一瞟,仿佛這時候才看到繼女的存在,忙回身對她招手,“大姐兒快過來,離那麼遠站著做什麼,你這孩子也是,這是自己爹爹,又不是旁人,還怕生不成。”

    和夢中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對話,讓章含秋驚得怔在那裡,聽得繼母的話才回過神來。

    毋須多想,身體已先做出了反應。

    如往常無數次一樣,章含秋挨近繼母身邊站著,帶著隱隱畏懼的對爹爹行禮問安,“爹爹安好。”

    章澤天微一點頭,眼神都沒有給她一個便抬腳往裡走。

    幾人在身後跟著。

    章俏兒慢下腳步等她,看似輕聲,卻足夠讓在場幾人都聽得清的道,“姐,你怎麼來這麼遲,要是爹爹都進門了你再來爹爹又要惱你了,以後別再這樣了。”

    多貼心的繼妹,章含秋心頭冷笑,她以前究竟是有多蠢才會覺得這個繼妹是向著她的。

    明明爹爹沒有提起她來遲之事,她這時候卻故意提起,用心何其明顯,夢中她是如何回答的?

    “不是有你會幫我嘛。”

    章俏兒眉眼一瞪,生動無比,“別人家都是姐姐照顧妹妹,怎麼到我們這就反過來了?”

    “誰叫我有一個最貼心的好妹妹!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份。”

    “你也知道這是你的福份,人貴惜福,以後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忘了本。”在章澤天接話開始,章含秋就垂下了頭。

    沒人在意,她對章澤天的畏懼府裡無人不知。

    所以更沒人看到此時章含秋臉上惶恐,憎恨交替閃過,最終歸於平靜的表情變化。

    章澤天最看不上她這個膽怯模樣,說了這一句便搖頭不再理她,邊走邊低頭和兒子章家寶說話。

    章俏兒靠過來,拉著她的手就要發膩,卻被她濕漉漉的掌心嚇一跳,忙抬起來一瞧,眼裡快速閃過鄙夷,很快又回復了她單純無害的嬌俏模樣,“姐,你怎麼就那麼怕爹爹啊,爹爹一點都不凶啊。”

    這句話夢裡可沒有,章俏兒不是該提起……

    “姐,以後你要是嫁人了許不許我過去玩啊,你要不許,我就不讓你嫁到別人家裡去。”

    然後讓你有機會給我下毒,讓我死於小小風寒之症?

    章含秋微微垂了頭,說著和夢中一模一樣的話,“這都是多久以後的事,你想得未免太遠了些。”

    “不遠了。”章俏兒以為她害羞了,嬉笑著更湊近她耳邊道,“昨兒有人來提親了,我偷偷聽到媒婆說那人可厲害,以後一定會和爹爹一樣當大官的,娘真偏心。”

    “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說話不好,偏要停在那裡說,走快點。”

    章含秋循聲看去,對上繼母吳氏笑盈盈的雙眼。

    十餘年的母女情份,難道真的全是做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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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3 PM

002章 後娘

    章含秋儘量自然的對吳氏笑了笑,拉著章俏兒快步追上。

    曾經聽說過一夢千年,她一夢卻夢了兩輩子,曾經活過的這輩子,以及在另一個絕對不可能憑空想像出來的世界所經歷的幾十年。

    她不信這是夢。

    沒有哪個夢會提前預知一切。

    每個人所說的話都一字不差,就算在章俏兒那裡多出來一句也是很快就拐回原點。

    她甚至知道飯後繼母會說起什麼事。

    飯廳裡擺了兩張飯桌,中間隔了個雲紗屏風。

    男女七歲不同席,自從小弟虛歲七歲後,便是兩姐妹在裡頭另置一桌了。

    正是因為如此的親近,她才那般相信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碗裡又多了一箸菜,章含秋抬頭,就看到章俏兒對她笑得古靈精怪,這種在爹眼皮子底下不聲不響的玩鬧是她曾經最深刻的喜歡。

    將菜送進嘴裡,如哽在喉的感覺很難受,她卻一點也沒表現出來,吃完一碗飯便放下了筷子。

    靜靜的等了沒多久,就聽到那頭傳來繼母的聲音,“老爺,有件事妾身想請您拿個主意。”

    清脆的杯蓋相碰聲後,章澤天問,“何事?”

    “齊振聲您還記得嗎?”

    章澤天點頭,“自是記得,齊家雖說敗落了,可關係還在,主公身邊的任先生便是他的恩師,聽聞主公也召見過齊振聲,對他很是喜歡,你說的事兒和他有關?”

    “自然,不然妾身怎會提及他。”透過薄如翼的雲紗,章含秋看到吳氏輕掩嘴角笑得無比風情,“齊夫人昨日差人前來提親了。”

    章澤天知道齊家的底子,心頭很是意動,“大姐兒還是二姐兒?”

    “自是大姐兒,沒有大姐的親事還沒定下來就先定二姐兒的道理,妾身要是真這麼做了,還不得被人唾沫星子給淹了。”

    “混說,外面誰不道你一聲好,就是我那些同僚的夫人也皆贊你善良賢慧。”話鋒一轉,章澤天又說回前面之事,“你當時可有應下?”

    “您沒在家妾身哪敢胡亂做主,不過妾身也沒拒絕,就說等您回來後定給齊家一個准信,您看這事咱們應是不應?”

    “應,當然應,齊家在齊振聲這裡一定能翻身,暫時破落點有什麼關係,大姐兒的陪嫁夠多,只要到時候有了權,何用愁錢財之事,就像當年……”

    話頭在這裡突然頓住,章含秋心裡一咯噔,腦中有什麼閃過,想抓住,卻像是缺了點什麼,怎麼都連不到一塊去。

    吳氏一時沒有接話,一會後才道:“那妾身就應了那邊的信?”

    “恩,大姐兒也該備嫁了,她娘給她留的東西不少,你再看著給添一點時興的東西就是。”

    “是,妾身明白。”

    衣服摩擦的聲音響起,章含秋看過去,夫妻兩人已經起了身,不一會就雙雙離開。

    章家這一輩裡唯一的男丁,尚不足九歲的章家寶從屏風那邊繞過來,盤腿坐到兩個姐姐中間,歪著腦袋問,“大姐,你真要嫁到別人家裡去了啊。”

    章含秋眼神複雜的看著這個異母弟弟,她清楚的記得在夢裡她死了四五年後,去她墳頭最勤的就是他了,長大後的章家寶長相俊朗,像極父親,每每去了總是什麼話都不說,經常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喝完一壇或者幾壺酒,踉蹌著離開。

    不管繼母和繼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計她的,她都相信章家寶沒有參與其中。

    “家寶想把大姐嫁掉嗎?”

    章家寶在兩個姐姐之間來回掃視了一陣,做出選擇,“還是把二姐先嫁了吧,大姐再留一留。”

    章俏兒不幹了,撲上去就撓他咯吱窩,“你這偏心眼兒的,就記得大姐對你好,我平時對你不好了嗎?沒良心的,小沒良心的。”

    “就是大姐對我好,二姐你上次還騙了我五兩銀子。”被撓得要死要活了,章家寶就是不服軟,還不怕死的繼續揭短。章俏兒撓得更狠。

    章含秋也不上前阻止,慢條撕理的拿起筷子又夾了一箸菜放進嘴裡細細咀嚼。

    不過是十多年,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家族要走至今天的地步談何容易,不懂的人也就罷了,可這一刻的章含秋卻格外通透,哪會不知這其中有貓膩。

    章澤天,我的父親,你,究竟犧牲了多少才換來的今日呢?我的母親,是不是其中之一?

    “大姐,你腿不疼啊,爹娘都不在了,你趕緊松泛松泛。”笑鬧過後,章俏兒看著今日格外沉默的姐姐道。

    這一提醒,章含秋才覺出腿麻了,小腿裡面針紮似的疼。

    斜坐著慢慢舒展雙腿,她想起了夢中那個神奇的世界。

    那裡的人才不會坐在地上,不管是軟的還是硬的椅子坐起來都舒服極了。

    僕婦上前將殘羹冷炙收了,又放了個燒得旺旺的銅制火爐子進來。

    章俏兒瞄了章含秋一眼又一眼,試探的問,“大姐,你是不是病了?看著沒什麼精神。”

    章含秋心頭一緊,她怎麼忘了章俏兒是個慣會看人臉色的,以她的聰明勁,她今兒的不對勁怕是被她看在眼裡了。

    掩嘴打了個呵欠,眼角泛出淚光,說出來的話都有些含含糊糊的,“哪是病了,昨兒做了整晚的惡夢,早上都是汝娘好不容易將我喚醒的,我都多久沒睡過懶覺了,更何況今天爹爹回來,我記得牢牢的呢,哪想到會因為一個夢睡過頭,差點被爹爹罵。”

    章俏兒頓時放下心來,頭一轉就瞪向弟弟,“家寶,你是不是又嚇大姐了,就知道欺負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膽子小。”

    章家寶委屈得不行,“我沒有,大姐,我沒有對不對?”

    捏了捏章家寶的臉,章含秋點頭,“家寶最近很乖,沒有嚇我,大概是我娘不高興我很久沒去看她,托夢怪我來了。”

    念頭瞬間閃過,章含秋垂了眉眼喃喃道:“過幾天便是我的生辰了,都說兒女的生日是娘親的苦日,我想去寺裡給娘做場法事,不知道爹會不會同意。”

    章俏兒一心想要表現得比異母姐姐厲害,眼珠子轉了轉,傾過身子握緊她的手道:“我去和娘說說看,只要娘同意了,爹一定會同意你去的。”

    章含秋驀然抬頭,眼中全是驚喜,“真的?”

    “大姐,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啊!”章俏兒抬了抬下巴,“我一定會說服娘親的。”

    “那就拜託俏兒了,家寶,你也要幫大姐知不知道?”

    章家寶出生時章府的女主人便是他娘了,要不是娘時常告誡他大姐不是他的親姐姐,二姐才是,他一直都以為他們三姐弟是一個娘。

    此時也不說其他,懂事的點頭應下,“大姐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

    又打了個呵欠,章含秋揉著額角皺眉,“頭都開始疼了,我回屋去躺躺。”

    章俏兒忙扶著她起身,“姐,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有汝娘跟著,你還怕她摔著我不成。”待汝娘系好大氅,章含秋笑眼看向兩姐弟,“天太冷,你們也別在外面多呆。”

    “知道了知道了。”

    對兩人又笑了笑,章含秋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從醒來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個多時辰,可心境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冷風吹在身上,章含秋深深呼吸了一口,涼氣直透心底。

    “汝娘,今日怎沒見著阿九?”

    汝娘落後半步緊跟著,聞言忙回話道:“您在燕家鋪子定的首飾今日能取了,她一早就去了,該是快回了。”

    是了,那是她用攢下來的銀子給章俏兒買的首一對耳環,燕家鋪子的首飾價錢比之別處要貴上半成,卻因他們鋪子裡的東西款式新鮮好看,很受追捧。

    章俏兒在小姐妹的聚會上看到別人戴了一對耳環,喜歡得不得了,回來後和她念叨了很久。

    她為了讓妹妹高興,將攢下來準備給自己買塊好料子裁身衣裳當生辰禮物的體己銀子全貼了進去。

    現在想想真是蠢不可及。

    章俏兒會來和自己念叨,不就是看准了她會心軟,一文錢不用花便得償所願嗎?

    不過這次,還真要讓她得償所願才行,不然怎麼能讓她心甘情願的再幫自己開腔說話。

    一場法事做下來,再加上花在路上的時間,想要當天去當天回是肯定不可能的,吳氏為了做好人,應該會同意讓她在寺裡住一晚,可是……她想多爭取一天。

    回了屋,熱氣撲面而來。

    章含秋在門口頓住腳步,看著屋中燒得旺旺的火爐恍了神。

    不說吳氏打的什麼主意,明面上她待自己確實挑不出差來,吃穿用度從不克扣,比之自己的女兒也差不了多少,對繼女能做到這程度,在這後娘普遍不算善茬的時代確實是極為難得的。

    也怪不得她的外家在得知後娘待她甚好後便如了爹爹的願不再來往。

    暗地裡吳氏也做得敞亮,時不時的還會來和她說說知心話,她爹心情不好時暗地裡給她提個醒,所以她才會那麼親近吳氏,吳氏說什麼都信,吳氏說章俏兒惹了爹爹不高興,讓她在自己夫家多住上一段時間,她也拖著病體應下來。

    那時候,她如何能想到這不過是一個設了多年,已經能收網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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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5 PM

003章 當年

    “小姐?屋中可有不妥?”汝娘警惕的掃了房內一眼,輕聲問。

    章含秋輕輕搖頭,抬步進屋。

    汝娘忙將厚厚的大氅解開掛好,扶著自家小姐在銅爐邊坐了,又去沏了滾燙的茶來。

    “汝娘,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去忙吧。”

    汝娘卻沒有立刻離開,絞著手憂心不已的看著小姐,柔聲道:“小姐,您身體可有不妥?天太冷,您要是有哪裡不舒服千萬別忍著,免得拖成大病。”

    章含秋心底酸脹得厲害。

    此時正是她心性最不穩的時候,現實和太過真實的夢境交替困擾著她,她想要靜了靜,好好的梳理一番。

    可聽著這個如同娘親一般守著她,護著她,所做一切都是圍繞著她的婦人關心的話語,鬼使神差的,章含秋道:“汝娘,我想我娘了。”

    汝娘臉色變了變,不禁慶倖這裡不再是被關注的地方,僕婦丫鬟都只得那麼幾個,不用擔心被人聽了牆角去。

    “小姐,這話以後您都放在肚子裡,不要再說出來了,小心隔牆有耳,現在章家當家的是吳氏,您還沒有許人家,和她鬧得不愉快了對您沒好處。”

    章含秋一直緊盯著汝娘,從她的臉色變換中得出了答案。

    汝娘閨名汝蓮,聽她說過這名字是娘取的,當時賣到外公家裡時她才六歲,名字就和阿九一樣是用排行來喊的。

    二八年華時曾和外祖父家中的一名家丁定過親,後來還沒成親男人就沒了,她乾脆盤了頭髮,跟著娘來了章家。

    娘信任她,她出生後便讓汝娘專心照顧她,不用再去她身邊侍候。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信娘的事她一點都不知道。

    仔細想來,汝娘的變化是很明顯的,在她小的時候汝娘沒有這麼小心謹慎,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整夜合不上眼。

    抿了抿嘴唇,章含秋拍了拍身邊的空地,“汝娘,你坐這裡。”

    汝娘怕自己說出不合適的話來,遂搖頭道:“小姐,老奴就不坐了,您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你剛才也聽到了,我想在我生辰那日去廟裡給娘做場法事,娘過世太多年了,從沒人和我說過她的事,我不知她為人如何,是不是個溫柔的人,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她還活著……汝娘,你和我說說好嗎?我,不想忘了她。”

    汝娘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角,微紅著眼睛跪坐到她身側。

    章含秋也不看她,眼睛微微眯起注視著火爐中燃著的木炭,“在這家裡,還記著我娘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就是我,也忘了許多年。”

    汝娘終於還是掉下淚來。

    她一直希望她的小姐能對章家的其他人有提防之心,不要輕易就被那對母女騙了去。

    可是她也希望她的小姐還和從前一樣單純的活著,不要知道太多人世間的齷齪。

    從始至終,她就沒想過要將她懷疑了十餘年的事告訴小姐。

    不是她對夫人不忠誠,更不是被章家的富貴迷了眼,她只是覺得小姐知道了那些,不會快樂。

    她只想要她捧在手心長大的小姐能覓個如意郎君,過上自己的小日子,章家的糟心事再與她無關。

    可是她一直懵懵懂懂的小姐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對人有了提防,心思,卻也重了。

    她欣慰,也難過。

    被迫的成長從來就不是愉悅的,那太痛,她捨不得。

    汝娘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章含秋也不催促。

    默默的喝完了一杯茶,跪坐得有些難受,乾脆也不和自己過不去,雙腿併攏斜放到一邊,身體靠在旁邊的幾上,不算失禮,反倒顯出幾分慵懶來。

    她的動作驚醒了汝娘,忙上前扶了一把,看茶杯空了,又去沏了一杯。

    重新坐下來後,終於沒有再沉默。

    “小姐……想知道什麼。”

    章含秋垂了眉眼,明知對方看不到,還是不想讓自己的焦躁太過現形。

    汝娘太熟悉她,在她自己都還什麼都沒弄明白的時候,她不能讓汝娘發現她的不對勁,

    “你隨意說說就是,我聽著。”

    汝娘想了想,緩緩道:“夫人性子很好,或者該說好得過了頭,溫柔善良,當年她嫁給老爺沒多久便從別人那得知老爺有一表妹,感情甚篤,她覺得是自己阻了那兩人的大好姻緣,便做主納了那人進府,其實那又哪裡是她攔了兩人的姻緣,他們的婚事從始至終就是老爺自己求來的,那女人若真要怪,也只能怪男人負心,和夫人有何關係?”

    “吳氏是爹爹的表妹?”為何從未有人提起過?

    “是,二小姐和您年紀相差不過幾月時間,換成誰家的夫人能心軟到這程度?當年老奴便勸過夫人,說那話很有可能是老爺讓人故意傳出來的,您可知夫人是如何答的?”

    汝娘現在想來都還是滿心氣憤,自問問答的道:“夫人說她知道,但是老爺待她好,她也想老爺能快活,不過是多一個妹妹,她容得下,可是……”

    汝娘閉了閉眼,沒有繼續往下說,小姐還太小,有些事,就是說出來又能如何?

    “娘是怎麼過世的?”

    “據說是病逝。”

    章含秋心裡一緊,側過頭緊盯著她,“據說?”

    “是,據說,在那之前幾日您受了風寒高燒不退,老奴在菩薩面前許了願,您好了後便去了寺裡還願,不過是兩日時間,回來夫人卻已經……”

    雙手死死絞在一起,汝娘將哽在喉嚨口的那口氣用力吞咽下去,繼續道:“人有旦夕禍福,夫人紅顏薄命,這事怪不到誰頭上,老奴當時並沒多想,只是想著夫人愛美,不管如何,老奴也要讓她漂漂亮亮的走,可是老奴並無見著夫人,老爺說夫人是得了會傳染人的急症,不只是夫人,就是夫人身邊侍候的人也全都沒了,為了全府著想,夫人的屍身必須馬上燒了,以免禍及更多的人,老奴無力阻止,老爺更以小姐年幼,不能看到如此場面為由讓老奴帶您回避,所以老奴只能說是據說,因為老奴未曾親眼所見。”

    章含秋恍然,原來汝娘的改變是因為懷疑母親是被爹爹和吳氏害死的!

    這件事在心裡壓了太久太久,久得汝娘不吐不快,哪怕是一再告誡自己小姐尚小,也沒能讓她壓住心裡的怨氣。

    可真的說出來了,她卻一點沒覺得痛快,反倒心情更加沉重,她的小姐還這麼小,和外家斷了聯繫,章家將她哄得團團轉,就算知道了這些事又能如何呢?

    狠狠掐住虎口,疼痛讓她冷靜下來。

    跪移到小姐面前,汝娘重重的磕下頭去,“老奴不知小姐為何突然想起了夫人,老奴只想提醒小姐一句,您姓章,這是在章府,您的上頭有不疼寵您的父親,有繼母繼妹,您的一切都身不由己,不管您心裡有什麼主意,請您定要三思而後行,老奴能舍了命護您,但老奴沒什麼本事,就怕舍了這條命也護不住您。”

    章含秋將人扶起來,面對面的,讓汝娘看清了她眼中的冷意。

    這讓汝娘吃驚,她向來溫潤和善的小姐何時有了這一副模樣?

    “小姐,您……”

    章含秋微微搖頭,“我無事,只是……無意中知道了一些事,汝娘,我需要一些銀子使,你那裡可有?”

    “有。”這樣有主意的小姐讓汝娘喜不自禁,輕聲將一些原本現在還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有的,您出生後夫人便將手中的現銀分成兩份,一份交給了老奴,說那筆銀子要留給您做嫁妝,一定不能動,夫人去世後這些年夏家每年都會悄悄送些銀子過來,老奴都替您攢著,加起來大概得有七千兩左右,您要做點什麼應該都是夠的。”

    夏家,她的外祖家,章含秋眼神微動,“這麼多?”

    汝娘苦笑,“夏家也就是銀子多罷了,當年夫人出嫁,不說嫁妝,就是銀票都有一匣子,章家要不是娶了夫人,如何能有今日,可到頭來還不是被嫌棄?小姐,您可還記得您外祖一家長什麼模樣?”

    章含秋默然,士農工商,商為最賤,就是銀子再多也始終被人看不起。

    和娘的親事明明是她的爹爹自己求來的,心裡卻從始至終都不曾看得上眼。

    “我娘的嫁妝可有被人動過?”

    “這個您放心,那些都是您的,章家沒人敢打夫人陪嫁的主意,要是誰這麼不要臉皮,您的外祖家定然不會不管,到時章家還有何臉面立足武陽城?這種因小失大的事,老爺不會做。”

    想到汝娘這些年來對她母獸一般的守護,章含秋緊緊抓住她的手,強忍著說出娘可能還活著的真相,從喉嚨中擠出聲音道:“章俏兒一定能說服吳氏,到時您多帶些銀子在身上隨我一起出府。”

    汝娘心下難安,“您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置於危險中就是。”打算?不先確定了娘親是不是真的活著,她如何能做打算?

    娘親的死活是她驗證那個夢究竟是夢還是真實的關鍵。

    確定了夢是真的,她才能做出打算。

    想到夢中經歷的那些近乎慘烈的事,章含秋捂住心口,這裡曾經那麼痛。

    若是真的,她豈能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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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6 PM

004章 提親

    這時阿九回來了。

    凍得臉紅彤彤的。

    “小姐,東西給您拿回來了,您看看。”

    章含秋的視線隨著她的話轉移到她伸出來的手上,沒去看那個盒子,反倒被她紅腫的手吸引走了注意力。

    “手上有沒有抹點東西?”

    阿九輕聲‘啊’了一聲,小姐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她受寵若驚,急忙回話道:“勞小姐記掛,這凍瘡年年都會長,婢子都習慣了,無事。”

    凍瘡就是這樣,只要長了一年,次年不好好養著是一定會復發的。

    侍候她的人加起來也就四個。

    除了汝娘和阿九外,還有一對母女兩人,管著廚房那邊的事以及院子裡的一些雜事。

    汝娘算是她院裡的管事,攏管一切,阿九卻是哪裡忙不過來就得往哪裡去,她的貼身衣物也是由她來漿洗,這麼冷的天下水,手能養好才叫奇怪。

    她就是有心改變現狀,一時半會的也做不到。

    只是對於阿九,她無論如何也會善待。

    夢中,自打汝娘死後,阿九便一直跟著她,為她誤了花信年華也無怨言,在她死後更是為她守孝三年始除去孝服,就算如此,在之後的許多年裡,每逢她的忌日必會來她的墳頭,一杯水酒,三樣算不上豐盛的菜肴,一根火燭三根香,直至她入輪回前從沒間斷。

    這份情,就算是發生在夢中她也沒法記。

    “汝娘,你找個時間出府一趟,去買點抹手的藥回來,你們都用一點,離開春還遠著,這一日日的熬著也不是個事。”

    汝娘笑著應下。

    阿九輕咬著嘴唇低下頭,粗糙的手指絞在一起,只覺得手都不那麼癢得難受了。

    “都忙去吧,要是章俏兒過來了你們給我攔著,就說我頭疼睡了。”

    “是。”汝娘撥了撥爐中燒得通紅的木炭,躬身退了出去。

    章含秋當然不會真去床上睡。

    再沒他人的屋內蜷著身體躺在火爐邊,溫暖了身體,卻暖不了心。

    腦子裡翻湧出無數明明與她無關,明明她不曾經歷過,明明應該陌生卻無比熟悉的事,一時間,章含秋竟分不清自己這一刻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熱衷於名利,偏心偏得理所當然的父親,設局十餘年,只為她娘那筆豐厚嫁妝的繼母,繼妹,以及……那個心狠的男人。

    姐姐過世,妹妹填房,好一樁占盡便宜又得盡美名的美事。

    所以他們要在她成婚不過半年時動手,哪怕那時候他們都已知道她有身孕。

    要是等她將孩子生下來,就算她死了,她的一切也會由她的孩子來繼承,他們如何能得償所願?

    虎毒尚且不食子,齊振聲,你得多狠的心才能眼都不眨的就下這狠手。

    挪動著離火爐更近些,面部都能感受到灼熱的溫度,章含秋身體卻還哆嗦個不停。

    她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個夢,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忘了那個夢,一點也不要記得。

    不,只忘掉前半部分就好了,後面的,她捨不得。

    那是一個神奇的世界,她從未見過的衣食住行,從未接受過的知識,從不曾學習過的文字,如果是夢,她不知道那個世界她是如何臆想出來的。

    在那裡她有著寵愛她的父母兄長,哪怕是她整日沉默,被大夫診斷為自閉症和抑鬱症患者他們也從不嫌棄,反而對她更好。

    大夫說她的喉嚨沒有問題,她是能說話的,可她就是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她不是什麼患者,可她嘗試過無數次,她就是說不了話。

    她不言語,不出門,有時心裡會生出莫名的恨,莫名的暴躁,嚴重時會傷害自己,父母急得滿眼是淚,眼中卻從來沒有過嫌棄,只有心疼。

    在她情況好時請來各種老師,她要是感興趣就多教,要是看她不願意也從不勉強。

    她對什麼東西多看一眼,他們便會想盡辦法給她弄來。

    非同一般的家境也讓她幾乎都能如願。

    有記憶的二十多年裡,她雖然沒有過朋友,甚至可以說沒接觸過外人,卻從不寂寞。

    她羨慕夢裡的那個自己,因為那樣的關愛是她從不曾得到過的。

    要是可以,她想永遠都在那個夢裡不醒來。

    哪怕夢的前一半帶給她的是痛,是不甘,是滿心怨憤,可後半部分卻足夠溫暖,化解不了她的恨,卻能讓她記住那些愛,讓自己不被恨侵蝕了心智。

    “齊振聲……”

    章含秋捂住泛紅的眼眶,喃喃念出這個名字。

    要怎樣,她才能散了心裡的恨意,要怎樣,才能從她的記憶中抹去那個眉目清俊,卻狠戾如斯的男子。

    有過那樣一個夢,她要如何去接受一個叫齊振聲的男人為她的相公。

    哪怕那個人不是夢中的那個,只是同名也不行。

    她怕她會遷怒。

    只是提親的事爹已經同意了,沒有可站得住腳的原由,要退親……談何容易。

    齊家不會願意得罪爹爹,而爹爹,也不會想要結下一個前途無量且正年少的敵人。

    她得好好想想。

    接下來幾天,章含秋還和往常一樣每日早早去給爹娘請安,和章俏兒關係親昵,對章家寶也是備加親近。

    無人發現她眼中再無笑意。

    明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想到剛才章俏兒對她使的眼色,章含秋微微垂了頭,掩住嘴角的冷意。

    當自己完全抽離出來後,一切都無所遁行。

    更何況章俏兒做得那般明顯。

    “姐……”

    收拾好情緒,章含秋一臉憂心的回頭。

    章俏兒得意的挽住她的手,湊近她假意抱怨,“我都說了一定會說服娘的,就這麼不相信我啊。”

    章含秋臉上瞬間轉憂為喜,“娘真的答應了?爹爹呢?也同意?”

    “當然,我親耳聽到娘和爹爹說難得你一片孝心能記著生母的恩情,沒有攔著你的道理,多派幾個家丁跟著就是,還說清源寺千年古剎,到了那裡就更不用擔心了,不過是住一晚上,出不了事,爹沒有反對。”

    “太好了,俏兒,謝謝你。”章含秋喜不自禁的從袖袋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盒子放進她手裡,“快看看喜不喜歡。”

    一看到盒子章俏兒心裡就有了譜,強壓著喜意打開來,看到裡面的東西後眼睛亮得仿佛有光溢出來,“姐,這是燕家鋪子的首飾?你怎麼……這好貴的。”

    “你不是想要嗎?我正好攢了點銀子,可惜只夠買一副耳環的。”

    “姐,你對我太好了。”

    給她理了理鬢角的頭髮,章含秋柔聲道:“那是因為你對我也好啊,要不是你去和娘說,我怎麼可能得償所願,不過俏兒,我想在寺裡多住一晚,做法事本來就需要點時間,我不想太趕了,你能不能再幫我去和娘說一說?”

    章俏兒剛得了好東西,再加上章淺淺的低姿態讓她極為滿足,拍著胸脯道:“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說服娘的,不過去住兩晚的話,娘只怕不會許我跟著去……”

    “做法事又不是什麼好事,我還想在那裡給我娘多抄幾本經書,到時也陪不了你,不如你就別去了,等下次天氣好些了我們再一起出門好不好?”

    “也只能這樣了。”又打開盒子目不轉睛的看了會耳環,章俏兒頓時又高興起來,“姐,我現在就去找娘,一有好消息馬上來告訴你。”

    “好。”

    目送著她走遠,章含秋轉身離開,直至回了自己院子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下來。

    “汝娘,東西都準備好了?”

    “是。”

    攏了攏厚實的大氅,章含秋看著眼前呼出的白氣,腦子裡突然閃過一些東西,頓住腳步吩咐,“明日一早你去趟集市買些生靈帶上。”

    小姐這是想為夫人積陰德呢,汝娘感動不已,忙不迭的應下來。

    章俏兒來得很快。

    耳上別著新耳環,神采飛揚。

    “姐,姐……”

    章含秋停下梳發的動作,臉上重新掛上笑容迎了出去,“胡嚷嚷什麼,沒個女孩子樣,讓人看到了小心嫁不出去。”

    “這是家裡嘛,誰能看到。”章俏兒不以為意的揮手,小跑過來挽住她的手,親昵至極的撒嬌,“姐,你快謝謝我。”

    將她帶進屋裡,在火爐邊坐了,章含秋始道,“謝禮不是早送了?要是這點事你都辦不到,哪還是我能幹漂亮的妹妹。”

    “嘿嘿!”章俏兒得意的挺高了小胸脯。

    章含秋看著這般好哄的章夥兒忍不住想,這時候她待自己到底有幾分真?她知道她娘的打算嗎?她見過齊振聲嗎?這時候的她,和齊振聲許終身了嗎?

    “姐,我來找你前看到陳娘子來府裡了。”

    陳娘子,武陽城裡首屈一指的大媒婆。

    她來府裡有什麼事,用腳指頭想都知道。

    章含秋低頭喝了口茶,不搭話。

    章俏兒還道她害羞了,湊過來打趣道:“姐,我去幫你相相人好不好?要是他是個沒本事的,長得還醜,我就讓娘去退親。”

    “那要是他長得俊,還很有本事呢?你會不會看上?”

    “怎麼可能,那可是我以後的姐夫!”章俏兒拖著長腔反駁,臉上微微有些紅了,眼神閃爍著,不知想到了什麼。

    章含秋笑,轉開了話題。

    可能還是不可能,她看著就是。

    有些事如果註定了會發生,不管她從中做些什麼都一定會發生。

    比起她這樣一個行事規矩性子綿軟沒有任何特色的女子,活潑可愛,性子嬌嗔的章俏兒自是更能牽動男人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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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7 PM

005章 入寺

    次日一早,章含秋便收拾妥當去了正屋前廳。

    如往常無數次一樣溫婉柔順的給爹娘見禮問安。

    章澤天輕恩了一聲,也不提要女兒替他給嫡妻上一柱香,臉上不耐的表情倒更像是覺得她無事找事,聲音也是淡淡的,“出門在外規矩些,不要壞了章家的名聲,不要忘了你下面還有個妹妹要許人家,弟弟要成家立業。”

    “是,女兒遵命。”

    “用飯吧。”

    早飯過後,章澤天沒有再多說一句便起身離開。

    章家寶悄悄對她眨了眨眼,帶上書童急步跟上爹爹,因著順路,他每天都是坐爹爹的馬車一起出門的。

    倒是吳氏細心的給她張羅著所需的東西。

    “香燭你自己應是備好了,那是你的心意,我便沒有多此一舉,這是前一陣我醃漬的梅子,現在吃著剛剛好,你帶著在路上吃,我讓人在馬車裡給你放了床褥子,裡面還放了個湯婆子,天冷,出去一趟可不能病了回來,手爐帶了嗎?”

    “帶了的,娘費心了。”

    “你一年到頭難得出次門,偏還挑這麼個時候,不過能在生辰這日想著親娘也是有心了,你爹不高興你出門,早上也沒敢給你做點好吃的,我讓人給你煮了雞蛋,你帶著路上吃,生辰其他東西都可以不吃,雞蛋卻是一定要吃的。”

    一個這樣為她著想的繼母,她如何能不被騙了去,就算她現在警醒了,心下不也軟了嗎?

    而且這種時候,感動這樣的情緒更不應該壓下去。

    章含秋眼睛微紅的啞聲叫了聲娘,孺慕之意盡顯。

    吳氏給她整了整衣領袖子,笑著輕拍了拍她的臉,“好了,可別掉金豆豆,早些出門吧,這裡離清源寺有半日路程,早走早到,我安排了八個家丁隨你出門,另外你帶著小梅和小蘭在身邊,她們常跟著我走動,去了外面要是遇著點什麼事也能處理,對了,這包銀子你帶著,做法事所需的銀子我交給小蘭了,這些銀子你拿著自己用,難得出去一次,買點吃的用的玩的也好,千萬別委屈著自個兒。”

    親娘也不過如此了吧,章含秋福了一福,“是,謝謝娘。”

    在門口送別姐姐,章俏兒心下有些小小的後悔,她應該跟著一起去的,兩天不用被娘管著啊,該多好玩!

    吳氏看她一眼,抿了抿鬢角頭發笑問,“俏兒,今日我約了齊夫人會面,你可要隨我一起去?”

    “齊公子會來嗎?”

    “不會。”

    章俏兒泄了氣,“那我不去。”

    吳氏掃了眼周圍,拿帕子掩著嘴角低聲道:“齊公子不會來,但是娘能讓你見著他。”

    章俏兒頓時來了勁,“當真?”

    “娘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去,見著了等姐姐回來也好和她說說。”

    “那就趕緊的去把自己收拾得漂亮些,別讓人小瞧了我們章家的姑娘。”

    摸著耳朵上的新耳環,章俏兒抿著嘴笑,“娘,你就看我的吧。”

    目送女兒歡快的走遠,吳氏向來堆滿笑意的臉上緩緩露出藏在溫柔面皮下的算計,齊振聲那樣優秀有前途的孩子,她豈會便宜了章含秋。

    要是盤算得好了,說不定這次就能一箭雙雕了。

    裝了十多年,忍了十多年,算計了十多年,她早就裝夠了也忍夠了。

    表哥是她的,章家的一切也只能是她孩子的。

    章含秋休想從中分得半個銅板,就是她手裡扒拉的那些遲早也會變成她女兒的。

    馬車內,章含秋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汝娘忙將褥子打開蓋到小姐身上,湯婆子從裡掉出來,汝娘撿起來重又放進去。

    她是不喜吳氏,但她也不是一點腦子都沒有的人,以前小姐被她哄得團團轉時她尚且能忍得了,現在小姐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她就更沒必要在小事上事事計較了。

    章含秋斜靠著馬車內壁,眼睛半眯著想這兩天時間裡自己可以做的事。

    吳氏會派人跟著在她意料之內,要支開她們並不難,總歸她是主她們是僕。

    家丁更不成問題,清源寺她曾去過一次,朝代更迭都沒能動搖的古剎規矩甚嚴,有女眷的地方男人是不被允許踏足的。

    她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她見不著那個人。

    也許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她並不會在她生辰時去清源寺為她祈福。

    可她只有這一次機會,以後再要出來就不會這麼容易了,她爹不會肯,吳氏怕是也會起疑心。

    要是在她和齊振聲的親事定下來之前她還沒能將這些事擼清楚,她無法想像後果。

    她更怕夢裡的一切會重現。

    沒人在明知可能會承受背叛傷害後還能若無其事。

    “小姐,到了。”

    章含秋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居然一點也想不起來她是何時睡過去的。

    汝娘給她帶上帷幔始扶著她下馬車。

    小梅和小蘭在下面接著,倒是她的貼身丫鬟被擠到了一邊。

    環目四顧,今兒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是大小節日,香客不算多,卻也三三兩兩的不顯得冷清。

    往前走一步不著痕跡的推開小蘭扶著她的手,章含秋吩咐道:“我先去主殿上柱香拜一拜,阿九跟著我就行,汝娘,你帶著阿梅和阿蘭去找住持租借個院子,再弄些吃的,我有些餓了。”

    “小姐,老奴隨您去吧……”

    “不用。”語畢,章含秋也不給她再說話的機會,抬步往大殿行去。

    進殿之前,將帷帽解下遞給阿九拿著。

    主殿內檀香繚繞,寶相莊嚴的滿天神佛在這一殿之上各自佔據一席之地,或金剛怒目惑慈悲滿懷的看著往來眾生。

    之前不知亦不懂,也就不懼這些,可現在她心裡裝了那樣一個玄乎的夢,面對著這些沒有生命力的雕像,莫名的心底就泛了酸,眼淚隨之掉下來。

    盤坐於大殿一角閉目念經的長須老人突然睜開眼,默默看了她半晌,起身走過來,在小沙彌驚詫的眼神下拈了三根香點燃遞至她手邊。

    昏昏然的對上那雙平靜如淵的眼眸,章含秋回過神來。

    接過香閉上眼睛誠心拜了三拜,老和尚又接過去插至香爐。

    雙手合什做了一揖,章含秋神情恭謹的道:“勞煩大師。”

    老和尚回了一禮,超然法外的人說出來的話習慣性的帶著告誡,對這時候的章含秋來說卻如指路明燈,“不管遭遇了什麼,施主當勞記本心才是,後退一步未必就是示弱,施主是有大福分之人,不要被眼前小小的困局亂了心神,以免行差踏錯,毀不當初。”

    章含秋閉了閉眼,眼神已清明不少。

    她不是不想放下心裡多出來的恨,只是……就如它們的不請自來一般,她想不到讓它們走的方法。

    雖然恨意放不下,冷靜一些卻做得到。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

    “大師的話小女章氏勞記在心,未請教大師法號……”

    “老納虛明。”

    “虛明大師。”章含秋合什一禮,“小女想在貴寺做場法事悼念亡母,不知大師可方便主持。”

    虛明半合的雙眼突然睜開,眼神灼灼,讓章含秋幾以為他看出了什麼。

    儘量從容坦然的不移開視線,好在虛明沒有沉默多久便將此事應了下來。

    待章含秋走遠,一邊的小沙彌才嘟囔著道:“長老,您怎就答應下來了,要是讓那些人知道您推了他們的請拖卻答應了別人,還不得找清源寺麻煩……”

    虛明看他一眼,小沙彌識趣的閉了嘴,施禮離開。

    他苦研相術多年,豈會看不出此女父母皆全。

    佛門之人最重緣法。

    他已數年未來主殿,可他今日卻來了,本想誦完經文就離開,可在經文誦完之前的那刻他心裡忽然有了感應,於是平日裡從不受來往香客影響的他睜開了眼睛。

    平日裡香客不斷的主殿那一會就那一對主僕在,行在前頭的小施主臉色平靜,眼淚卻掉個不停,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看似平靜的臉上露出了怎樣讓人動容的哀戚。

    那是傷至深處方會自然流露。

    罷了,既是有緣,多替她念幾遍經文消災就是。

    走出大殿,章含秋一眼就看到汝娘站在廊下候著。

    “怎在這?”

    汝娘拿過帷幔替她戴上,邊道:“這等小事哪需這許多人去辦,老奴沒隨她們去。”

    透過帷幔看著外面不甚清楚的景致,章含秋覺得心頭也如同蒙上了一層紗一般,晦暗難言。

    她想,如果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那就是戴上一輩子又如何?

    沒有礙事的人跟在身邊,章含秋現在也不覺得肚餓了,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汝娘嘴巴張了張,終是什麼都沒說,跟得卻更緊了些。

    地方越走越偏,之前還能碰著一兩個香客,這會卻是人影子都沒一個了。

    汝娘掌心冒了汗。

    “前邊就是放生池了,阿九,你回去一趟,將要放生的東西都拿到這裡來,記得是你一個人來,不管用什麼方法,不要將那兩人帶過來。”

    阿九用力點頭,疾步離開。

    汝娘輕聲提醒,“小姐,老奴記得放生池不在這邊。”

    “這邊有一個,不過只供高官貴人使用。”

    汝娘想問您是怎麼知道的,就聽到小姐又道:“跟著就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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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8 PM

006章 尋母

    往前沒走多遠,主僕兩人就被攔住了。

    “來者何人。”

    透過帷幔的紗簾,章含秋看向攔路之人,這人,她有印象,在汝娘開口之前盈盈一禮,道:“前邊放生池有幾家公子在放生,小女為避嫌,又得知這裡還有一個小些的放生池,便央了小師傅指路過來,沒想有貴人在此……小女這就離開。”

    “等等。”

    耳鬢已染白霜的婦人走過來,眼中閃著疑慮,神情卻極為和藹,“不知姑娘可否取了帷幔讓老身瞧瞧,若有冒犯之處請姑娘見諒,裡面是我們家如夫人在,老身不敢大意。”

    “是小女唐突了才是。”說著話,章含秋取下帷幔,頭微微低垂著,既不顯得瑟縮上不得檯面,舉動中也透著矜持,不會被人看輕。

    並且從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出和那人有一點像,卻不會起疑。

    若是抬頭,對面的婦人必定是會吃驚的。

    所以,她不敢。

    就算只是如此做,她現在手心也濕了。

    她在冒險,可她必須冒這個險。

    顯然,對面的婦人對她的表現很滿意,但是她也並不會因為她的滿意而放行。

    “若是你們不著急不妨在這裡等上片刻,說不定我們如夫人一會就出來了,不過這也說不定,對了,你們要放生的東西呢?”

    汝娘這時才明白為什麼小姐直到到這裡之前才叫阿九回去拿東西。

    “小女遣了婢女去拿,要是夫人容許,小女便在這裡等等也無妨。”

    “自是可以,這清源寺也不是我們家開的。”婦人看她的模樣覺得挺面善,態度隨之便和氣了幾分。

    正要再說,一個頭插翠綠珠花,一身綠襖的俏麗丫鬟從她身後的門裡走出來,眼神在兩個陌生人身上打了一轉,對著婦人行了一禮,笑盈盈的道:“李媽媽,夫人在裡頭聽到了,說在菩薩面前誰都是一樣的,讓這位姑娘進去無妨。”

    李媽媽看了一眼章含秋,大概是覺得這樣一個嫩生生的姑娘和一個老僕惹不了什麼麻煩,便也不上趕著去得罪如夫人了。

    畢竟府裡的人都知道,裡面那位雖說只是如夫人,卻一直極得寵,且有個兒子傍身,就是府裡其他夫人見著她也都是客客氣氣的。

    自從夫人病故後正位便虛懸,她們私底下不是沒有猜測過老爺是為了如夫人。

    以如夫人的出身坐不到那個位置,卻也不讓別的人坐上去壓如夫人一頭,當然,這只是她們的猜測。

    平日裡稱呼,為了討好如夫人,府裡人幾乎全是以夫人稱之。

    “夫人向來心善,老身等人也常受惠,小姑娘,還不快跟著綠依姑娘進去,一會見著夫人記得磕個頭。”

    章含秋松了口氣,暗想剛才故意加大音量說話總算沒有白費工夫,“是,謝媽媽提醒,一會小女的婢女來了還請媽媽放行。”

    “這是自然。”

    微微福了一福,章含秋帶著汝娘跟在綠依身後進了院門。

    不敢大幅度的四處打量,章含秋只在跨院門的時候抬頭看路順便掃了眼四周便又低下了頭。

    就是這一眼,她也看出了許多東西來。

    門外,明面上是李媽媽帶著幾個婆子在守著,暗處的護衛卻也不少,而門裡面,護衛則是明晃晃的。

    和她猜測的一樣,就算是受寵,她卻從不自由。

    這個放生池不大,院子也是小小的,沒有黃金玉飾點綴,也不見華貴物品,看起來和前邊那個卻也不可同日而語。

    此時的放生池前站著一個女子。

    外面披著一件厚厚的白色皮毛大氅,看著身影卻也顯得清瘦。

    “夫人,婢子將她們帶來了。”

    女子回頭。

    饒是章含秋早有準備,可當真的看到轉過身來的女子那張美麗卻纏繞著憂愁的臉孔時,身體依舊不甚明顯的晃了一晃。

    那是她在夢中見過數次的臉。

    只是那時她更憔悴,更瘦。

    這一刻,章含秋的靈魂仿佛一分為二,一半陷入驚懼中難以自拔,另一半卻冷靜得詭異,在這種時候都沒忘了關注汝娘的反應,在她差點喊出來之前一腳用力踩在她足尖。

    汝娘依舊叫出了聲。

    綠依警惕的看向她,所以沒看到她的主子突然血色褪盡,驚容滿懼的臉。

    “汝娘,又頭疼了?都叫你別跟著來了,在夫人面前怎可如此失態?”

    神情還有些恍惚的汝娘這一刻仿佛將這一輩子所有的聰明勁都用上了,半握著拳頭用力敲了自己的頭幾下,因為疼痛而皺起的眉再加上雪白的臉更加強了說服力,“請夫人恕罪,老奴有個頭疼的老毛病,一痛起來就跟針紮似的,剛才一下沒有忍住,失態之處請夫人恕罪。”

    綠依顯然聽信了,臉上透出不悅,“夫人心軟才會許你們進來,若是你們這般一驚一詐的驚擾夫人,怕是只能請你們先出去等著了。”

    “綠依……”美麗女子艱難的將視線從章含秋臉上收回來,儘量平緩的道:“大冷的天還想著來放生便是有心,在菩薩面前你也別擺那架子,小心菩薩怪罪。”

    綠依瑟縮了一下,低聲應是。

    “原先準備的生靈都放生了,我想再多放生一些為念兒祈福,你去想辦法再給我弄一些來。”

    “夫人,天兒太冷,您在外面呆久了怕是會承不住,出來時老爺便說了許您在寺裡住一晚,不如您先回屋暖暖身子,婢子去弄了生靈來您再過來可好?”

    “綠依,我不想再說一遍,若是你不去,自有人替我去辦。”

    “夫人恕罪,婢子這就去。”綠依嚇得忙屈身一福退了下去。

    院子裡至少有六個人在守著,綠依走得毫不擔心。

    章含秋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小女章氏謝夫人心慈,容我主僕打擾。”

    “不……無需如此。”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婦人不自覺的朝章含秋走近,章含秋卻朝前走去,經過她身邊時壓著嗓子道:“跟著我。”

    婦人咬著唇,儘量自然的跟在那道尚青澀的背影身後走近放生池。

    婦人的已經放生完了,章含秋的又還沒有拿來,兩人便站在放生池邊看著裡面的各種生靈。

    池子不大,卻極深,看著黑黝黝的,偶有魚兒浮上來,章含秋還看到了一隻悠閒劃著水的烏龜。

    在那些護衛看來兩人只是站得稍微近了些,並沒有交流。

    只有站在章含秋身後的汝娘聽到兩人幾乎不動嘴唇的不那麼通暢的對話。

    “秋秋……是你吧……是你對不對?”

    章含秋覺得她是有資格恨的,可想來想去卻發現,她能恨任何人,唯獨恨不了這個語不成句話音都打著顫的女子。

    若說苦,誰能有她心裡苦?

    “是章澤天做的是不是?”

    沒前沒後的話,章含秋知道對方一定聽得懂,就像她沒有承認,對方也一定知道她是誰一樣。

    女子閉上眼,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中,只有如此,只有如此她才能忍住不抱住這個她想了十年的孩子。

    ——她曾經以為她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相見。

    “秋秋,這些事你不要管,翻過年你就滿十三了,該要定親了,如果是吳氏替你定下來的你一定要小心,她不會那麼好心,娘聽說她對你很好,但是……但是……”

    能攛掇章澤天將自己髮妻獻給主公的女子豈能是好心之人,好不容易有機會相見,她要如何說才能讓女兒提防那個女人?

    “我不會信她,我只想知道章澤天是不是,是不是拿我威脅了您。”

    女子拳頭攢得更緊,口中有了鹹腥味,她卻一點覺不出疼,“秋秋,不管如何那是你父親,他不會不管你,你也拿他無可奈何,這些事有娘承受著就夠了,你,不要知道這些。”

    “他是不是和你說如果你不聽他的,你若和我相見他便讓我痛苦不堪?”

    “秋秋……”強忍著轉頭的衝動,女子的聲音抖得更厲害,竟沒有否認。

    這樣的答案一點也不讓章含秋驚訝,她來了這裡,她見了這人,目的好像就是要得到這個答案。

    甚至原本緊繃著的心都鬆懈下來。

    夢中早就預示了一切,不是嗎?

    她只是不死心罷了。

    她只是不想讓自己去相信。

    兩人之間只沉默了一小會,女子到底捨不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相見機會,壓著嗓子用這輩子最快的語速道:“秋秋,我現在很好,城主寵愛我,我還有個兒子傍身,這些章澤天都知道,只要我好好的,只要城主還寵愛我,他就不敢對你如何,秋秋,你不要做傻事,娘只願你能嫁個好人家,要是可以,娘並不想你知道這些事,不過是讓你平添痛苦罷了,今兒是你生辰,娘每年這個日子都會來寺裡住一晚,城主都是知道的,並不會起疑,你要是,要是還願意見娘,以後每年的今日來這裡便能見著。”

    外面傳來腳步聲,女子停了一下,語聲急促的繼續道:“娘身邊都是城主的人,你不要魯莽,明日待我離開後你去一趟我住的院子,我會將半枚銅錢放在屋中桌子上的大花瓶內,城陽城西有一個蓮溪寺,你拿這個去那裡找靜一師太,那是我的故人,我放了些東西在她那裡,本來是想著你成親時讓靜一師太替我送去……那裡是我少數能去的地方,你若有話留在那裡我一定能知道,不過……次數一定不能太多,章澤天生性多疑,別讓他看出什麼來,他現在奈何不了我,要為難你卻容易。”

    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個小丫頭走過來,後面不遠處就是急步走來的綠依,女子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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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9 PM

007章 相見

    “小姐,婢子將東西拿來了。”

    一直努力平復情緒的汝娘此時終於抬起頭來,飛快的看了眼夫人,接過阿九手裡的木桶。

    活著就好,活著總好過死得不明不白。

    綠依也走了過來,傾身看了眼汝娘手裡裝滿密密麻麻魚苗的木桶,對著自家夫人行禮道:“夫人,一會寺裡的小師父會送來,您看是不是先回屋裡去暖暖身子?”

    女子哪會在這時候離開,就算什麼都不能說,也不能接近,她也希望能離自己的女兒近一點。

    “不了,你要是覺得冷就回屋去吧。”

    “奴婢不敢。”綠依不敢再勸,低頭站到一邊候著。

    章含秋示意汝娘將木桶放到放生池邊,親自上前提了一下,份量十足。

    就像對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章含秋面帶猶豫的望了女子一眼,遲疑的開口,“小女力氣小,不知能否請夫人助一臂之力。”

    綠依張口就要訓斥,女子已先行開口,“自是可以,不過這功德可是分了我一半了。”

    “本就是來為我娘親求個福德,多少都一樣。”

    女子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又脹又酸,想說什麼,又擔心語氣洩露了她此刻的不對勁,索性什麼話都不說,走近了抓住木桶的一邊。

    章含秋抓住了另一邊。

    極近的距離,兩人視線相交。

    章含秋看出了女子眼中的隱忍,而女子卻只能看到一雙墨黑的,裡面什麼都沒有的黑眸。

    這樣一雙眼睛,不該屬於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她的女兒,在她不得不離開的十年裡發生了些什麼?那個人,真的對她的女兒好嗎?

    大半桶的魚苗全送入放生池中,這一刻,借著入水的嘩啦聲,章含秋在女子的耳邊低聲道:“娘,以後不管聽到了什麼你都要相信,我會很好。”

    因那一聲娘,女子死死咬住唇,她怕一開口就會哭出來。

    放下木桶,章含秋用繡帕擦了手,蹲身福了一福,“小女多謝夫人相助,不敢再叨擾夫人,小女告退。”

    女子只是背對著她點頭,沒有說話。

    再多不舍,她也不能把人留住。

    只有她好了,她的女兒才能好,她要是失寵,要是被厭棄,不止是她的兒子要沒有好日子過,就是章澤天和吳氏都未必還會顧忌她。

    直到好一陣過後寺裡的小師父送生靈過來,綠依將東西遞至夫人手裡才看出來夫人哭過。

    不過每年夫人來清源寺心情都不會太好,她也沒有起疑。

    主僕三人離了那個院子有些距離,汝娘才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汝媽媽……”阿九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人。

    汝娘借著她的力氣起身,抬頭對上小姐平靜的視線,滿心想問的話此時一句都問不出來。

    她不願去想為什麼小姐要在她生辰這日來清源寺,為什麼小姐會知道這裡有個放生池,還堅持來了這裡,直至見著她以為早就被害死了的夫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她才肯定,小姐是知道夫人在這裡她才來的。

    那麼,從來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個手帕交都沒有的小姐是怎麼知道夫人會在這日來這裡?

    她又從何得知夫人未死?

    不過,這些重要嗎?

    不,一點都不重要。

    她覺得驕傲。

    她的小姐這麼的厲害,她何用再愁吳氏母女還能將小姐哄騙了去?

    不管小姐要做什麼,要怎麼做,她總歸是會幫著的。

    “小姐,飯點要過了,再不回去會惹那兩人起疑。”

    章含秋抿了抿嘴唇,終是什麼都沒說。

    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說。

    汝娘不追問她反倒松了口氣。

    這一會,汝娘已經緩過來了,掙開阿九的手輕聲問她,“你怎麼甩了的那兩人?”

    阿九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在菩薩面前撒謊,她一定會下地獄的,“我聽人說過清源寺有一道齋菜非常有名,就和她們說小姐想吃那道菜,又說小姐放生了生靈就會回來,她們便沒有多問。”

    汝娘臉上有了笑模樣,喜愛的拍了拍阿九的手,沒有半點責備的意思。

    阿九也許不夠聰明,但是她夠實誠,性子純正,而且對小姐忠心,小姐身邊需要這樣的人。

    三人漸漸走遠。

    離三人剛剛停留的地方不遠的老樹上同時跳下兩人。

    其中一人玉冠錦袍,年紀大約十八九歲,一看就是貴族老爺,另一人卻身著白衣,腳穿布鞋,典型的平民裝扮,留著一臉絡腮胡,看著應該有三十出頭了。

    這樣身份地位懸殊的兩人怎麼著都不該是朋友,可兩人之間的氛圍也不像是主僕。

    “事情真是越來真有意思了。”說話的是著錦衣的男子。

    布衣男子臉色卻有些難看,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的妹妹還活得好好的就夠讓他吃驚的了,本想偷偷去問個清楚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又看到一個和妹妹有五六分像的小姑娘明顯帶有目的性的去見了妹妹。

    離得太遠,聽不到兩人說了什麼,可兩人的神情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兩人不會什麼都沒說。

    妹妹那一臉的驚恐說明她並不知小姑娘會來,她們不是約好的。

    以前回家問起外甥女時聽大哥說過她很好,只是章澤天如今如日中天,不待見他們夏家人,為了外甥女好,他們便斷了來往。

    可現在,誰來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章澤天……”咬牙切齒的叫出這個名字,布衣男子轉身就要走,被另一人拉住,“你打算就這麼去找章澤天?”

    “我還沒有蠢到那種程度,先離開這裡。”

    “不去見你妹妹了?”

    “不是時候。”

    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錦衣男子聳聳肩,沒有再戳他傷口,那傢伙翻臉了他可打不過,還是給自己留點臉面的好。

    不過,事情真的越來越有意思了啊。

    小蘭她們租住的院子不大,位置也在不顯眼的地方。

    小蘭和小梅正商量著是不是出去找找人,就看到章含秋幾人走了進來。

    兩人松了口氣,趕緊迎了上去。

    “大姐兒,您可回來了,婢子這就去上菜,您先坐著歇歇。”

    兩人是吳氏身邊的人,並不像府裡的其他下人一般叫大小姐二小姐,倒是隨了吳氏的口叫她大姐兒,叫章俏兒二姐兒,不算逾越,卻也表現了她們在主子心裡地位的不同一般。

    章含秋平日裡根本不會想到這些,這時候想到了也懶得去計較。

    在阿九的侍候下洗了手,爽口的齋菜讓她比在家裡時還多吃了半碗飯。

    飯後,章含秋休息了小半個時辰便又戴上帷帽出了門。

    這一次,她將小蘭和小梅帶在了身邊。

    在主殿沒有看到虛明大師,正要攔個人問問,就看到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小沙彌走了過來。

    “施主可是找虛明長老?”

    長老?章含秋暗暗驚訝,沒想到那人居然是清源寺的長老,“是,虛明大師答應小女替我主持法事,不知去哪裡可以找到他?”

    “不用去找了,長老交待施主來了讓小僧領您去清明殿。”

    “如此便多謝小師父。”

    “阿彌陀佛,施主請隨小僧來。”

    相比起主殿來清明殿只能算是個小殿,做場法事卻是足夠了。

    此時裡面誦經聲伴隨著木魚聲傳出,章含秋只覺得紛亂不堪的心緩緩沉澱下來,心境前所未有的清明。

    “長老在做午課,施主請稍等片刻。”

    “小師父去忙吧,我的事不急,等大師做完功課再說無妨。”

    看她這般尊重長老,小沙彌笑了,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來,“施主好性情,主殿事多,小僧告退。”

    章含秋回了一禮,真就在外面靜靜的等著。

    不遠處跟著的兩人對望一眼,也安靜等著。

    大概等了有一刻鐘,裡面的聲音才停下來,章含秋理了理帷帽走進去。

    “來了。”虛明轉著佛珠抬頭看她。

    章含秋合什一禮,“勞煩大師。”

    “算不上什麼勞煩,這便開始吧,你可有什麼要交待的?”

    章含秋微微搖頭,帷幔上的紗簾晃動,“一切交由大師決定,阿蘭。”

    小蘭忙將銀票奉上。

    章含秋沒有將銀票遞給虛明,而是給了在他身後侍立的大和尚。

    她總覺得將銀子給虛明大師是玷污了他。

    和尚接了也沒看便收了起來,轉身去做準備。

    沒多久,大大小小的和尚便走了進來,各自在莆團上坐下,神情安穩,眉眼不抬。

    章含秋也在一個莆團上跪坐下來,回頭道:“阿梅,阿蘭,我想在這裡多呆一會為我娘祈福,你們去忙吧。”

    兩人對望一眼,沒有異議的退了出去。

    等兩人走遠,章含秋才抬頭道:“大師,我娘都過了有十年了,就不要念往生咒了,做兒女的總是希望爹娘永遠都在自己身邊,所以我想拜託大師給我娘念些個消災祈福的經文,就當成……她仍然活得好好的在我身邊。”

    在看到她將兩個婢女打發走,虛明就知道她有話說,他也一直在等。

    可他沒想到會等到這樣一番話。

    一貫波瀾不驚的心仿佛被人扔下一顆石頭,泛起淺淺的漣漪,虛明心下歎息,應了下來。

    不知是誰家父母如此狠心,捨得讓這般懂事的孩子難過。

    “你說她此時是什麼表情?”清明殿下,錦服男子雙手抱胸望向湛藍的天空,似是在問身邊的人,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布衣男子什麼話都沒有說,心卻如同被人揪住了狠狠揉搓,疼得讓他連呼吸都覺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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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39 PM

008章 又夢

    一下午,章含秋都在清明殿呆著。

    小梅和小蘭相繼來看了幾次,確定無異後也沒有催促。

    大姐兒這番出門本就是為親娘做法事,只要她沒有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玩花樣就行了。

    天色漸暗,清明殿已經安靜下來,大小和尚相繼施禮離開。

    章含秋一一回禮。

    虛明將佛珠放到木魚旁邊,向來平和的臉上居然透出絲絲慈祥之意來,“施主現在可心安了些許?”

    章含秋半晌沒有出聲,就在虛明以為她不會回話時,她卻將戴了一下午的帷帽取下來,露出恬靜的精緻小臉。

    “大師,信女心中有惑。”

    虛明一笑,並沒有順著她的話問她何事困擾,而是道:“施主其實並不需要別人的意見,施主的眼神告訴我你已經做出了決定,只是還有幾分猶豫,想從別人那裡得到支持,而施主並無信得過之人,所以才想要從老納這裡得到肯定,不知老納說得可對。”

    章含秋抿緊唇沒有說話。

    是的,她已經做出了決定,只是她循規蹈矩十三年,從沒有過需要為自己拿主意的時候,她順從慣了,也聽話慣了,突然間要做出轉變,她沒有信心。

    可她又必須做出改變。

    她不想像夢裡一樣被人欺負至死。

    那太蠢。

    如果說之前她還曾有過懷疑,在見到母親後,她信了夢中的一切。

    要是沒有那個夢,她如何能知她的母親還活著?又如何能根據夢裡的線索找過來?

    她相信,那就是她曾經經歷過的,不管是背叛死亡還是不甘怨尤,經歷的那個人都是她。

    就算心裡還存了萬一,她也有的是時間去驗證。

    她不願傷人,也絕不會主動傷人,可當知道有人要危害她時,她斷然不可能再如夢中發生的那樣束手待斃。

    “施主身上有戾氣。”

    章含秋抬頭,不閃不避,“因為我心中有恨。”

    “恨會讓施主不快樂。”

    “我更不願意無知的被人蒙蔽,最後死於非命。”章含秋眼神變得銳利,臉色再難平和,“大師,我沒有您的寬闊胸懷,在知道有人對我不利時還能慈心以對,三世裡有一世毀在一個人手裡就夠了,若是重來一世還犯傻,我有何顏面再為人?大師超然法外,慈悲渡人,我卻只是凡夫俗子,誰毀我,我就毀誰,沒人給我悲天憫人的資格。”

    “沒想到施主也信前世今生。”

    章含秋笑得意味不明,“大師信嗎?”

    “世事無絕對,諸天神佛在上,何事不能發生?”

    “大師好心境。”章含秋遂然轉了話題,“不知大師能否借幾本佛經給信女,信女想多抄幾本經文。”

    “自是可以。”將手邊的經書撿出四本遞給她,虛明問,“施主明日可還需要祈福?”

    “不用了,我相信她能過得很好。”聽得外頭有腳步聲,章含秋拿起帷帽戴上起身合什,“信女告退。”

    看著那道身形嬌小,背脊卻挺得筆直的背影,虛明眉心起了褶皺。

    剛才小姑娘取了帷帽後和他面對面坐著,趁著這個機會他給她相了面。

    從面相來說她應是富貴命,可細看下來卻發現她眉眼帶煞,這股煞氣若是在男子身上自是能有一番成就,可在一個女人身上……

    看她神情應是遭了變故,正是心神最亂的時候,若是這時候去了大凶之地對她怕是有礙,好在她來了清源寺。

    就算他無法開解於她,寺中傳承千年的浩瀚正氣也能化去些許。

    她雖身帶煞氣,眉骨卻正,這樣的面相不會是奸邪之人,只盼她能走出心魔。

    若她是個男子……

    虛明搖頭歎息,沒再多想。

    這一夜,章含秋又做了夢,這一次她夢到的是自己在另外那個世界的葬禮。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死去的,好像是一覺醒來便在這個世界睜開了眼睛。

    夢裡,沒人能看到她。

    走進靈堂,看著靈柩中化好了妝容,看起來不過是睡著了的美麗女子她想,她們長得可真像,她長大了大概就是這個模樣吧。

    她沒有朋友,沒有同學,來祭拜的人不多,要麼是親戚,要麼是沖著她的家人來的。

    她也不瞧那些假意悲傷的人,眼神移動間,輕易就找到了她在意的人。

    她的哥哥穿著一身黑衣,滿身疲憊,周到的向每一個來賓行禮。

    她在哥哥身前坐下,仰起頭看著自己帥氣偉岸的兄長。

    她應該傷心的。

    這些人她以後可能都看不到了。

    可是她心裡卻很高興。

    在另外的那個世界,有人那麼想著自己,有人曾經那麼對她好,在她死了後有人為她難過,她無法控制自己高興的情緒。

    有了這些人給她的愛,就算一睜開眼睛又要處於那個無情的沒人疼沒人寵的世界,她也覺得無所畏懼。

    在不甘怨恨的情緒洶湧而來時,她才能不失控。

    男子抬手看了眼時間,轉身往裡走去。

    章含秋連忙跟上。

    打開二樓主臥室的門,男子走近了看向床上閉著眼睛的人,輕聲問,“爸,媽好些了嗎?”

    “剛打了針,這會睡過去了。”

    章含秋撲向床上,想要摸摸媽媽憔悴的臉,手卻落不到實處。

    看了會媽媽,章含秋的視線轉向床邊坐著的人,她的爸爸……怎麼老了這麼多?頭髮都白了一多半了。

    那時候她極少開口說話,但凡她每一次開口,不管是說什麼他們都會高興好久,可她卻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秋秋,秋秋……”

    看著媽媽眼角流出的大顆眼淚,章含秋心疼的想要給她抹去,卻怎麼都沒辦法。

    這時,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看叫喚自己的丈夫,也沒有理會兒子,而是看向身前的被子。

    那裡,正是章含秋撲的地方。

    “秋秋,是你回來看媽媽了嗎?”

    媽媽……應該是看不到她的!章含秋這麼想著,可對上媽媽悲中帶笑的眼心裡有了動搖。

    怎麼可能呢?爸爸看不到她,哥哥看不到她,媽媽怎麼會……

    “秋秋,你不能說話嗎?沒關係,你點點頭,點點頭媽媽就懂了。”

    章含秋咬唇,試探的點了下頭。

    婦人立刻笑了,眼淚隨著笑容一起滾下,嚇得屋裡另外兩個男人慌了,抓起電話就要叫家庭醫生過來。

    婦人臉一拉,“我沒事,你們都別做聲,也不許動,等著。”

    父子兩人對望一眼,終是沒有違逆她。

    婦人這才又轉回視線,聲音頓時柔和了幾度,臉上也有了笑容,“秋秋,你走得一點也不痛苦對不對?”

    章含秋點頭。

    “那你現在是要去投胎了嗎?”

    章含秋想說自己還好好的活在另一個世界,可看到這般牽掛她的母親,她點了頭。

    就讓媽媽以為她轉世投胎去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秋秋一世沒做壞事,一定能投到一戶好人家,媽媽這就放心了,你安心的走,不要掛心媽媽,媽媽會好好的,媽媽現在不是生病,就是……就是太想你!”

    說著話,婦人又掉下淚來,女兒雖說不愛說話,但是從來都是最體貼的,家裡不管是誰回來得晚了她都會睡得不安穩,時不時的要起來看一看,直到將人都等到了才安心,要是家裡誰出了遠門,她就一直守著電話,哪怕接了電話也是沉默,臉上卻是看得出來的放鬆。

    女兒失了去學校的機會,卻一點不愚鈍,照請來的家庭老師的說法,她還極聰明,學什麼東西都快,接受能力特別強。

    她的秋秋只是不愛說話罷了。

    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會讓女兒不放心,婦人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更高興一些,哪怕眼淚一直在掉。

    “秋秋,不要掛著這一世的事,乖乖喝了孟婆湯忘了一切,下輩子重新開始,要是……要是下輩子我們還是母女就好了!”

    章含秋那麼想要抹去媽媽臉上的淚水,想要媽媽別哭,想再喊她一聲媽媽,偏偏她什麼都做不了,最後乾脆虛摟著媽媽,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們互相的難過少一點。

    而這時身後突然生出一股吸力,章含秋驚慌的抬頭,發現自己飄了起來,慢慢的離床越來越遠。

    “秋秋……”

    章含秋大急,發現自己怎麼都抗拒不了這股吸力後大聲喊了出來,“爸!媽!哥哥!保重!”

    “你們剛才……”

    三人同時出聲,面面相覷。

    婦人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秋秋……”

    父子兩人對望一眼,心中駭然,難道真的是秋秋來了?

    剛才……是秋秋在叫他們吧。

    章含秋醒來時哭得整個人都在抽搐。

    打地鋪睡在同一屋的阿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聲一聲喚著小姐。

    汝娘披了襖子進來,看小姐這樣什麼都來不及想,忙倒了溫水去喂她喝下。

    擔心這樣會讓小梅和小蘭疑心,接過阿九遞來的熱帕子給小姐擦臉邊低聲道:“不知道那兩人有沒有驚醒,你去外面守著,要是她們過來就攔著,隨便找個理由應付過去。”

    阿九擔心的看了眼小姐,應聲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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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43 PM

009章 半枚

    汝娘以為小姐是因為今日見著夫人才又做了惡夢,憐惜的輕拍著小姐的背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就是她不也是因為見著早以為死去的夫人才沒法入睡嗎?

    更何況是才十三歲的小姐。

    那是小姐的生身母親,要論感情,血緣親情,哪是她一個奴僕可比的。

    章含秋覺得很累,明明不想哭了,淚珠子還是一直掉,抽泣半晌,居然就這麼靠在汝娘身上睡了過去。

    第二日自是起晚了。

    可就算睡的時間沒比平時少,次日起來依舊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汝娘從外進來,掩嘴在章含秋耳朵低聲道:“小姐,老奴打聽到了,夫人馬上就會起程離開。”

    章含秋抄寫經文的動作一頓,覺出自己心境已經亂了,乾脆收了筆,合上經書起身走至窗前。

    “等人離開你想辦法偷偷進去一趟,將那半枚銅錢找出來。”

    汝娘應下,躊躇著又問,“小姐您不去送一送?”

    章含秋沉默了很久方回她話,“不合適。”

    哪個做女兒的不想著自己親娘,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看小姐的神情不知道有多傷心,汝娘抹了下眼角,躬身退了出去。

    安靜的屋內,章含秋尚顯稚嫩的臉上終於不再平靜。

    她想去送的,娘應該也希望能再看到她,可是……不行,她不能暴露兩人的關係,讓娘過得更加艱難。

    她知道她該想辦法自保。

    就算不能改變娘的現狀,也不能任由自己成為章澤天拿捏娘的軟肋。

    但是,她不知道要怎麼做。

    沒人告訴過她遇到這樣的困境要如何走出去。

    而她,也沒有能夠依賴的人。

    汝娘和阿九能信任,卻幫她出不了主意,她只能靠自己。

    可是,要怎麼辦呢?

    屋頂上的瓦片被移開了一小片,一身錦衣的男子高高在上的看著那個雙手抱胸蹲在窗臺下,頭低垂著看不清表情的小姑娘。

    夏靖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他閑得無聊,想起那個挺有意思的小姑娘便尋了過來。

    大刺刺找上門去自是不能,要是壞了夏靖的事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會顧及什麼身份不身份的對他動手。

    他慣來肆意,也沒想過這般做樑上君子一個不妥就會壞了姑娘的名節,就是想起了便來了。

    可真來了,卻覺得這一趟不該來。

    他沒心沒肺尚覺得不忍,誰看著這樣一個小姑娘被逼至此怕是都會心疼。

    幸好夏靖沒來。

    不過這個小姑娘……男子眯起眼看著下面的人,這般心性,要是真做了什麼決定,恐怕難以預料到後果。

    只是這麼想著,他居然有些期待了。

    章含秋滿心都是想著要怎麼解決眼前的困境,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偷窺了,還被人給了挺高的評價。

    可直到汝娘再次回來,她也沒有想好。

    “小姐,您哪裡不舒服嗎?”

    汝娘快步過來將人扶起,章含秋這時候才覺出腿麻了。

    靠著幾坐下,章含秋問,“拿到了?”

    汝娘從懷裡將捂熱了的半個銅板遞給她,“老奴等她們走了有一會才進去的,和在裡面拾掇的小師父說主子落了東西返回來拿,他們倒也沒有起疑。”

    捏著半枚銅錢細看,章含秋倒是發現了半枚銅錢的不同之處。

    這枚銅錢並不是現在梁國通用的,看著有點眼熟,爹那裡好像有見過。

    銅錢是從正中斷開,一頭還有一個缺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弄成這樣,不管如何也算是用了心了。

    又將銅錢遞到汝娘手裡,“短時間之內我出不了門了,有阿梅和阿蘭看著回程時去也不合適,你找機會去一趟蓮溪寺和靜一師太聯繫上,東西還放她那,具體要如何做我還需得想想。”

    “是。”汝娘毫不推辭的將親枚銅錢接過來貼身藏著,章家看小姐看得緊,用規矩束縛著等閒不讓她出府,防自己卻沒那麼厲害,能找出機會來。

    這一日,章含秋沒有出門。

    小蘭和小梅找著理由進來瞧過幾次,看她是在抄經文更是對她放下了戒心。

    次日一早,章含秋將經書還了回去。

    “信女心願已了,這次勞煩了大師。”

    虛明受了她的禮,雙手合什念了聲阿彌陀佛,“老納份內之事,下次若有緣再見著施主,希望施主已是事事通泰。”

    “承大師吉言。”

    離開前,章含秋又對著滿殿神佛拜了三拜,不管是誰庇佑了她,讓她有了那樣一段經歷,她都滿懷感激。

    馬車晃晃悠悠的離開,兩個男人在後面遠遠跟著。

    “夏靖,你真不和她見面?”

    “再等等。”夏靖臉上早沒了笑臉,“我會登章家門的。”

    “興師問罪?”

    夏靖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的男人,“是不是興師問罪且不論,段梓易段大老爺,你是不是該回你的地盤去了?”

    被稱做段梓易的男人背著雙手當沒聽到,這滿天下的他哪裡去不得,何用拘於一處。

    夏靖拿他無可奈何,真將他扔下自己走了也不成,要是不知他身份也就算了,偏偏他還知道,若他真有個好歹,就是捏死了夏家全族怕是都平息不了那位的怒火。

    “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鏢吧,你也知道我要去做些什麼,帶著你不合適,雖說認得你的人不多,但也保不住有那眼利的。”

    “認出來便又如何?不正好可以幫你給妹妹外甥女撐腰嗎?”知道他身份的哪個不是上趕著巴結他,這位倒好,雖說不敢得罪他,但巴結他更是半點都看不到。

    段梓易就想不明白了,他都這麼主動送上門了,那夏靖怎麼就還不知道利用呢?

    看著他也不是那清高的一塵不染的人啊。

    “若是借你之力能改變這一切,我會毫不猶豫,了不起就是將這條命賣給你,可是……那人是我外甥女的爹,他奈何不了我,更奈何不了你,但是他能決定我外甥女的一切,秋兒十三歲了,若是被他胡亂許了親,她這一輩子就毀了,我妹妹已經毀在他手裡,秋兒絕對不能。”

    段梓易一想,還真是如此,他們出了氣是痛快了,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可那個小姑娘卻擺脫不了有個那樣的爹。

    現在這世道,要是失了家族庇佑就是男人都不易,更不用說一個小姑娘了。

    怪不得夏靖這回能壓著脾氣慢慢來。

    “行,那我往東邊去了,聽說那邊前不久出現一隻奇怪的動物,似狐非狐的,都被傳得神了,我去瞅一瞅,你知道怎樣可以聯繫上我。”

    夏靖松了口氣,點頭應下。

    他還真怕這人堅持要跟著他去章家,那不是在幫秋兒,是在害她。

    當年隨著妹妹嫁進章家的夏家人也只剩一個汝蓮了,就這樣秋兒還能找著自己母親,足以證明她的聰慧。

    在不知道秋兒的打算之前,他不能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害她之前的苦心白費。

    想到前晚從她那聽到的一切,他恨得想殺人。

    章澤天,你欺人太甚。

    夏家是比不得章家門庭,可夏家人不是家人被欺負了卻什麼都不敢做的軟蛋。

    章含秋到家時已是未時三刻了,章家早用過了午飯。

    看到她回來,吳氏忙派人去伙房準備飯菜,又遣人去擰了熱帕子過來親手遞給她,熱情的就如同是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章含秋笑著回應了她所有的好。

    態度順從而柔順,和往常比起來看不出半點不同。

    “姐,你終於回來了!”

    章俏兒人未到聲先到,撲到她身上就要發膩,被吳氏一把拍開。

    “大姐兒還沒用飯,哪有力氣,好好坐著說話。”

    “知道了。”章俏兒吐了吐舌,挨著章含秋坐著,“姐,清源寺好玩嗎?”

    章含秋抿了抿鬢角頭髮,垂首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玩,跟著做了一場法事,抄了一天經書,除了去放生我哪都沒去,等天氣好了你求了娘,我們再一起去。”

    章俏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看了吳氏一眼卻沒有像章含秋預料的那樣去和吳氏撒嬌,而是拉著她說起了其他。

    章含秋不動聲色的應和著,心裡活絡開了。

    她不在家裡的這兩天,怕是有什麼事她錯過了。

    飯後藉口累了回了屋。

    “阿九,你去打聽一下這兩天章俏兒的行蹤,看她是不是出過府,記得要小心些。”

    “是。”

    汝娘提了火爐進來,又去衣櫃裡拿了家居服將小姐身上外出的衣服換下,頭上的珠花也取了,頭髮鬆鬆散散的隨手挽起,整個人看著都松泛下來。

    “汝娘,你表現得還要和以往一樣,不要露了馬腳被人看出什麼來。”

    “是,小姐放心,老奴曉得,只要對您有利老奴什麼都忍得下。”

    起身到火爐邊坐下,章含秋吩咐道:“將我娘的嫁妝單子找出來給我看一下。”

    “是。”

    將嫁妝細細擼了一遍,章含秋心裡感慨外祖一家對娘的大方,一應物件都用的上等材料,數量上也是數一數二的,更不用說大筆的壓箱錢。

    就算被章澤天掏空了一些,餘下的那些也足夠她做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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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44 PM

010章 假如  

    “汝娘,你有沒有法子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將我娘的嫁妝都變賣了?”章含秋若無其事的翻著嫁妝單子,頭也不抬的道。

    汝娘想了想,搖頭,“不太可能,吳氏當家這許多年,就算原來向著夫人的人也都轉了風向了,不可能瞞過去,再說夫人的嫁妝數目也不少……”

    章含秋也知道不可能,可是她不甘心這些東西落到吳氏手裡。

    回來的路上她已經想好了,她手裡有那許多銀子,娘還在靜一師太那裡給她攢了些,就是離了章家也不會活不下去。

    至於許親……

    如果成親是她悲劇的開始,她又何用多一個男人來糟蹋自己?

    那些人聯手毀了她對成親的所有期待。

    她腦子有那麼多別人不懂的知識,足夠她自娛自樂的打發無數光陰了。

    這日晚間,章俏兒帶著丫鬟尋了過來,一見著人就叫嚷開了,“姐,今晚我要和你睡。”

    章含秋拍了拍身邊的地方示意她坐,“娘知道嗎?”

    “知道,娘才不會攔著我。”緊挨著她坐了,章俏兒滿臉的笑,如同那沾著晨露的美麗花朵。

    章含秋承認,她這個繼妹有讓男人神魂顛倒的本錢,就如她的名字一樣。

    兩人睡在一頭。

    以前兩人有時也會擠一個被窩,悄聲說話到很晚,然後第二日早上呵欠連連的去用早飯。

    通常她是被爹訓斥的那個,章俏兒撒個嬌就能躲過去。

    人心,偏得那麼理所當然。

    章含秋垂了視線,等著旁邊的人開口。

    果然,章俏兒的沉默沒能持續很久。

    “姐……”

    “恩?”

    “姐,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我做了錯事,你會不會原諒我?”

    “我不過是出去了兩天,你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

    黑暗中,章含秋聲音裡莫名帶了些冷意,她知道這時候她該忍著,不能讓人起疑,可她控制不住。

    幸好這時章俏兒陷在自己的情緒裡一點也沒聽出來,“假如,假如,我說的是假如嘛。”

    “沒發生的事我哪裡能知道。”

    “姐。”章俏兒抱著抱子坐起來,黑暗中,眼睛晶亮,“我說了一個假如,你就回我一個假如吧。”

    被子開了個口子,熱氣很快就快了,章含秋乾脆抱著另一半被子靠在床頭上,“俏兒,錯也分大錯小錯,總不能你做的錯事害我喪命,或者讓我失了名節還要求我原諒你,換成你你會願意嗎?”

    章俏兒不說話了,嘴角倔強的抿著,顯然這個答案並不讓她滿意。

    章含秋拉著人和她一樣靠著,讓兩人之間的距離近一些,不讓被子裡的暖氣全跑了,邊等著她繼續發問。

    “那要是不會讓你失去名節,更不會害你喪命呢?”

    “視情況而定吧,俏兒,你真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是不是?不然怎麼總問這個?”

    “沒有啦,哎呀,不說了,姐你都沒以前疼我了。”被子一扯,章俏兒躺下去背對著她,也不管她姐姐露了半邊身子在外面。

    章含秋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拍了拍她的肩頭道:“姐今日累了,明天再和你說原諒不原諒好不好?”

    章俏兒哼了一聲,沒有回話,心裡卻舒服多了。

    想著姐姐並沒有和齊公子見過,親事也不過是提了一提,根本就沒有一點感情,就算有朝一日姐姐知道她做的事也一定不會怪她的。

    再這事哪裡就扯得上喪命或者失去名節了。

    這麼一想,章俏兒頓時覺得自己站住腳了,這幾日淨想著這事,她都沒有睡好,翻身躺平就睡了過去。

    章含秋卻看了她半宿。

    原來這個時候開始,那兩人就勾搭到一起去了,怪不得,怪不得!

    這日過後,章含秋以為章俏兒會繼續拿這事擾她,沒想她居然提都沒有再提起。

    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時不時過來找她,不用費心多想就知道她的心思都用去了哪裡。

    阿九回報給她的話也證實了她的所有猜測。

    “小姐,婢子問到了。”阿九跪坐在小姐對面,在這邊少有人來的院子裡,她還是下意識的放輕了聲音,“就在我們去清源寺那日,二小姐和夫人一起出門去了,聽說夫人當日出門是和齊夫人見面談定親之事。”

    頓了頓,阿九又補了一句,“婢子聽說自那日後,二小姐幾乎日日都有出門。”

    果然是這樣啊!

    將阿九打發出去,章含秋冷笑,要是不知道這一切她只能認栽,現在嘛……

    她絕不會讓他們那般如意的。

    “小姐……”汝娘一臉激動的跑進來拉起她就往外面跑,連尊卑上下都忘了,“二舅爺來了,老奴從外面回來剛好碰著,您快點去前邊見見。”

    章含秋心頭一喜,旋即又冷靜下來,一手攀住門框定住身形,對疑惑回頭的汝娘搖頭,“等著,不能急。”

    汝娘連著來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附和道:“對,不能急,不能急,不能讓吳氏看出什麼來。”

    返身回屋,章含秋在梳粧檯前坐下,“給我拾掇拾掇。”

    “是。”

    沒多久,“將最新最好的衣服找出來給我換上。”

    “……是。”

    “首飾全用好的。”

    “小姐,您這樣二舅爺會以為你在章家過得很好……”

    “至今為止,誰又能說我過得不好?”章含秋自己拿了朵和衣服顏色相襯的珠花戴上,耳環也選了同樣的顏色,“我一日沒離了章家,就一日不能讓吳氏覺出不妥,若是給她做個面子會讓她對我放鬆警惕就更好。”

    看小姐耳環總也戴不好,汝娘伸手去接。

    兩手相碰時,她才從小姐輕微的抖動中知道小姐並不如表現的這般淡定穩重。

    “小姐……”

    “汝娘,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要怎麼做。”章含秋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腿上,那是她的親人,有可能對她心存善意的親人,在她最需要親情撫慰的時候出現,她怎能沒有期待。

    可是,誰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靠得住。

    與其希望後再失望,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抱任何希望。

    汝娘心疼的直咬牙,抹了下眼睛用心的將小姐拾掇得更好看。

    沒等多久,就有主屋的小丫鬟過來傳話,“大小姐,夏家舅老爺來了,夫人請您前去敘話。”

    “馬上就來。”

    章含秋起身,理了理袖子,對汝娘吩咐道:“你在前面見著舅舅的事吳氏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不用裝,在舅舅面前你該怎麼表現還怎麼表現就是。”

    汝娘也不是蠢人,稍一提點就明白過來,忙點頭應下,在門口拿了大氅給小姐披上。

    小丫鬟還在外面等著,看到她們出來便福身行禮。

    “奴婢見過大小姐。”

    對她點了點頭,章含秋道:“走吧,別讓娘和舅舅等急了。”

    “是。”

    離主屋越近,章含秋走得越快,臉上也恰到好處的露出一絲急迫。

    到了門前卻又停下腳步,嘴唇輕咬,想見又怕見的模樣。

    小蘭一直就看著門口,自是見到她了,看了夫人一眼笑道:“大姐兒,您怎麼站那兒不動了?快進來呀。”

    吳氏循聲望去,眼神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滿意的微微頜首,笑著起身走至門邊,親親熱熱的拉著她進門,“來的是你親舅舅,血脈親人,還害羞不成,很多年不曾見了吧,快去磕個頭。”

    章含秋抬頭看向坐在左側的男人,很高,一臉絡腮胡,看起來很凶,眼神卻是柔和的。

    只是一眼,章含秋就知道這個人會對自己好。

    鼻子一酸,滿腔委屈差點就要傾泄而出,總算還記得有人在一邊虎視耽耽的瞧著,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感覺,露出羞赧的笑容,真就在男人面前跪下磕了個頭,“二舅。”

    夏靖將眼前的她和在清源寺見過的時候相比,只覺得又心疼又難過。

    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要不是被逼到了極點,又豈會有那般深沉心思,人前人後不一樣。

    要是有人庇佑,又豈會要在繼母面前如此乖巧。

    連妹妹和外甥女都沒能護住,他夏靖真是枉為男人。

    想到妹妹一再囑咐的話,夏靖終是忍下了一腔不憤,將人扶起來,輕輕拍了拍她單薄的手臂,笑道:“秋兒有沒有怪二舅這麼多年都沒來看你?”

    章含秋微微搖頭,“秋兒誰都不怪,母親對秋兒很好,弟弟妹妹也處得來,二舅有二舅要做的事,不用為秋兒掛心。”

    夏靖眼尾掃了一眼露出滿意神色的吳氏,心下了然,順著話道:“二舅看得出來章夫人對你很好,章夫人,這些年你費心了。”

    吳氏拿著羅帕擦了擦嘴角,笑得溫婉,“夏家舅爺說的哪裡話,秋兒本就是乖巧的,我也不過是盡了本份,總算也還過得去,不過我卻是有些不解,夏家舅爺這許多年不曾來,怎的今日卻……”

    “我也是不久前才學藝歸來,這許多年不曾見秋兒,也是我這個做舅舅的不對,按理該多在武陽呆上幾日,不過尚有要緊事待辦,今日不能久留,不知夫人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甥舅兩個說會子話。”

    聽到他不呆多久就離開,吳氏當下便點了頭,“這是自然,沒有我攔著的理兒,大姐兒住的院子不小,要是舅爺不嫌棄,不妨就去秋兒那裡坐坐。”

    “如此就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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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44 PM

011章 甥舅  

    章含秋已十三歲,自是不適合將舅舅帶往閨房。

    最後,兩人去了夏薇當年所住的屋子。

    等茶水上來後,章含秋吩咐道:“阿九,你去院門口守著,汝娘,你守著門口。”

    “是。”

    只剩兩人的屋內,有些尷尬的沉默。

    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在章含秋周歲時。

    那時候太小,她根本沒什麼印象,此番見著只覺得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心裡一琢磨,乾脆擺出了平時慣常的乖巧模樣,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夏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對向微微垂首的外甥女,對她表現出的這種可攻可守的反應倒是沒有生氣,反倒覺得有些有趣。

    後又覺得心酸。

    若是無憂無慮的孩子,哪會如此。

    歎了口氣,夏靖溫聲道:“秋兒,不要怕舅舅,舅舅不會傷害你。”

    看她抬頭看自己,夏靖露出最柔和的笑意,繼續道:“我和吳氏說的那些話是為了不讓她起疑心,舅舅這些時日都會呆在武陽城,你現在處於這樣的情況下,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我又怎能放心離開。”

    章含秋微微頜首,問出心中疑惑,“舅舅怎知我現在過得不好?又怎會在多年後來到章府?是誰給了您提示還是……”

    “我知道你的擔憂,你放心,沒人給我遞過話,只是……湊巧罷了,我和吳氏說的有一句是實話,我師從西山的無為道長,師父總說不是時候,多年未曾允我下山,說起來這次師父會同意實在出乎我意料,出山時同行之人乃是師父的忘年好友,身份非同一般,知道許多常人不知的秘辛,途中說起武陽城主寵妾寵到為她不立正妻之事,他妄為慣了,路經武陽城時執意要去見見那女子究竟有多傾國傾城,我擔心他有個好歹,只得跟了去,沒想到……那日我跟著二姐去了清源寺。”

    對方已經說得這麼明白,章含秋哪會不瞭解他想要表達得什麼,藏於袖中的雙手絞在一起,心跳得厲害,“是母親讓您來的?”

    “你覺得我不該來?”

    “對我來說,您不該在這個時候來,但是您這個時候來了,我卻心安許多。”

    聽出她話中之意,夏靖坐正身體,問,“為何不該在這個時候來?”

    “您突然登門,不管是我爹還是吳氏都會起疑,短時間內,我會什麼都做不了。”

    “你想做什麼?”

    “離開章家。”

    “只是如此?”

    章含秋沉默了,她當然不甘心只是如此,可是以她之力,能離開章家已是萬幸,如何能做更多?

    伸展開手掌,將掌心中的濕意在衣服上擦淨,章含秋突然問,“不知舅舅方不方便告訴我您跟著無為道長學的是什麼?文?武?抑或是卜算?”

    “我一個粗人,也只能學點拳腳功夫,自問比尋常武夫要強上些許,若是你只想離開,我馬上帶你走,章家攔不住我。”

    “舅舅忘了,你再厲害也只是白身,章家卻是貴族,若是章家以此事向夏家發難,舅舅以為會如何?舅舅又是否護得住夏家全族?”

    夏靖臉色微變,若是他護得住,又豈會在知道妹妹淪落至那種境地後無可奈何,當年他隨師父上山時他也想要學更有用的卜算,若是能學會卜算,就是大貴族也不敢得罪於他,他也能借此讓夏家扶搖直上。

    可是師父卻說他的天分只在於武,文不行,卜算更與他無緣。

    當時師父還說他學武以後自有大用處,跟著師父這些年,他自是知道師父從不妄言,也曾聽師父感歎亂世將至,可那些只要還沒有發生便離他甚遠,就算他真能從亂世中博得一切那也是以後的事。

    現在他空有一身武力,和貴族硬碰硬絕對占不到便宜,更甚者還會給夏家招禍。

    到那時又如何還能護得住秋兒。

    他這個只得十三歲,整日困於內宅中的外甥女看得比他要透。

    “所以,你是想說舅舅幫不上你嗎?”

    “不。”自相見後,章含秋露出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舅舅讓我知道我並不是獨自一人,我的身後有您撐著,有母親的愛護,這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夏靖不由得也跟著笑了,“不止有我有你母親,還有你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大舅一家,待離了章家你便隨我回去,他們都會對你好的。”

    “我很想,但是不能,我若回了夏家,章家不會善罷干休,我不能給夏家招禍。”

    若是真因為秋兒的原因讓夏家人不好過,就是再好的感情怕也要磨沒了,夏靖活了三十餘年自是懂這個道理。

    可這個從始至終都冷靜得過份的外甥女實在太讓他心疼,維護的心意反倒因為她的體諒變得更加堅定,“不回夏家也沒事,舅舅帶著你,天下這麼大,哪裡去不得。”

    章含秋直到這時才真的對夏靖放下心防來,她甚至覺得哪怕是以後對方無法兌現承諾她也不會責怪,至少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這個親人給與了她。

    “年前我不會輕舉妄動,一切等年後天不這麼冷了再說,二舅,這段時間您不要出現,今日你離開章家肯定會有人跟著你,你當著他們的面離城,一定要讓他們相信你確實是離開了。”

    “現在離過年都還有一月,要等不冷了怕是還得兩三月,時間會不會太長了些?要是這中間發生什麼事……”

    “我不會被人欺負了去的。”想到夢中的經歷,章含秋又補了一句,“至少從今往後不會。”

    夏靖想了想,沒有應下來,“除了這個呢?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對了,銀子,我這裡還有一些。”

    邊說話,夏靖邊從懷裡摸出幾張銀票出來,自己先算了下數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沒想到就剩這麼點了,你先拿著以妨萬一。”

    雖然自己暫時不缺銀子,章含秋還是將幾張起了皺的銀票接過來,這不是銀子多少的事,對她來說,她收下的是親人對她的一片赤誠關心。

    “要是舅舅方便,就給我送一些桐油過來,以後我有用處。”

    夏靖也沒問她要這個做什麼,直接應下來,“今晚我會潛回來,你留個人守夜,晚一些我給你送來。”

    想到二姐讓她轉答的話,夏靖又道:“二姐,也就是你母親很擔心你,她不知道你是從何處得知她沒死,又是誰告訴你那天她會去清源寺,她讓我轉告你不要輕信了身邊的人。”

    想到那個為她忍辱負重的女子,章含秋微微點頭,“您告訴她我會留意,以後若有機會,我會親自告訴她我是如何知道的,另外,你告訴她什麼都無需為我做,不作為對我才是最有幫助的。”

    “我會轉告她的。”

    看了眼刻漏,夏靖起身,“知道你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外祖家在哪裡你還記得嗎?”

    章含秋隨之站了起來,“就是我不記得汝娘也記得。”

    “我倒是將她忘了,有她跟著你也好,要是有個萬一你就往外祖家去,世道要亂了,章澤天又是個有野心的,你自己要多留神,好好保護自己,年後我會儘量早些過來。”

    “我會小心的。”

    知道了她的打算,夏靖沒有多做停留,又去前邊堂屋和吳氏說了一籮筐好話便離了府。

    以他的身手,要將後面跟著的那幾個尾巴甩掉極容易,可想到秋兒所說的話索性大搖大擺的隨著人流出城而去。

    吳氏聽得回報頓時放下心來,看樣子那夏靖真是順路來一趟,並沒有覺出異常來。

    就不知那兩甥舅說了些什麼。

    章澤天今日回來得比往日要早。

    一見著吳氏就問,“夏靖呢?”

    “走了。”吳氏忙將滾燙的茶遞過去,又親自去擰了熱帕子給他擦臉,“他和大姐兒單獨說了會話,時間倒是不久,就不知兩人說了什麼,從面上也看不出什麼來,大姐兒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沒有其他不妥的地方?”

    “妾看不出來。”

    章澤天皺眉,“去個人,將大姐兒叫來。”

    吳氏對小蘭打了個眼色,小蘭脆聲應了,疾步而去。

    吳氏坐到章澤天身邊柔聲反對,“一會大姐兒總要過來用飯的,到時問問不就是了,何必非得將人叫過來,這大冷的天跑來跑去的,多遭罪。”

    “就在自個兒家裡,能遭什麼罪。”拍了拍她白皙的手,章澤天問,“俏兒呢?這幾日好像都沒怎麼見著人。”

    吳氏笑容一頓,帶著些嬌意嗔怪道,“哪有幾日不見人,老爺前段時間日日都很晚才回,那會兒她都回屋了哪還能見著,也就今日是她一個小姐妹生辰,我看她精神頭不太好,便讓她去玩一玩,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夫人這是埋怨為夫冷落嬌妻嗎?放心,事情已經忙得差不多了,主公許了我幾日休,明日起便能好好陪陪夫人了。”

    聽聞此言,吳氏頓時臉現春光,一雙水潤的眸子倒映出男人的身影,欣喜,愛慕讓人一窺便知,“當真?”

    章澤天摟了摟她的肩膀,點頭,“我何時騙過你。”

    吳氏笑了。

    是啊,他何時騙過自己,就是當年要娶別人時也是和她明言了利弊,她心甘情願退讓的。

    這個男人,值得她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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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45 PM

012章 父親

    章澤天的傳喚在章含秋的意料之內,要是半點反應都沒有她才會覺得奇怪。

    用力將眼睛揉得通紅,章含秋看向眼睛比她還紅的汝娘,“你在屋裡歇著,阿九隨我去。”

    “是。”知道自己這模樣確實不適合被老爺見著,汝娘爽快應下,給小姐拾掇了一番將人送出門。

    想著這幾日她出門會讓人起疑,乾脆一轉身去了西邊屋子,那裡封存著夫人的嫁妝,清楚了小姐的打算後她便知道這些東西要是不能變賣成銀子肯定會被小姐捨棄,大的太起眼,小件又貴重的卻不能就這麼浪費了。

    馬上就是年關,這個時候添置東西的人家多,正好趁這個時間將東西都挑出來,到時找機會將東西都帶出去賣掉。

    雖然小姐有些銀子,但是出了章家門做什麼不得花銀子,多攢些總沒錯。

    好像要下雪了。

    風吹在身上整個人像是落在了冰窯裡。

    章含秋卻覺得適應良好,如果心更冷,這點寒風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那個爹爹平日裡沒事的時候絕不會想到她,今日二舅一登門他便將自己找去,為的是什麼一看便知。

    也是她蠢,到了這種時候還對他有所期待。

    曾經,也許他不知道吳氏的企圖,可是章俏兒那般做,做為一家之主他又豈會一點不知?在她死後更是在熱喪期間就將章俏兒嫁了過去,但凡對她有一點疼惜的,又豈會這般待她。

    在他心裡,大概只有章俏兒和章家寶這對姐弟才是他的孩子,而她,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罷了。

    她早該清楚這個事實,今日卻是看得更明白了。

    她該死心了。

    快進門時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避開周圍視線又用力擦了把臉,這下不止是眼睛紅了,鼻子都紅了。

    章澤天看到這樣的女兒不但沒有一點心疼,反倒更加不喜,只覺得她在夏靖面前說了什麼,“怎麼?是你母親對你不好,還是你在章家受了虧待?見著親舅舅就覺得委屈了?”

    “爹,女兒沒有,女兒只是……只是許多年不見二舅……”

    “你也知道是許多年不見,要是他真疼你,又豈會到今天才出現。”章澤天眼神嚴厲的看著章含秋,“該不會是夏家有什麼事通過你找我幫忙來了吧。”

    外祖一家和她斷了聯繫不是他要求的嗎?章含秋心底冷笑,更覺齒冷。

    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隱下臉上的表情,章含秋的聲音也小了許多,就像在害怕一樣,“沒,沒有,二舅就是和我話了話家常,並無說其他,還問我有沒有定下親事,若是定下來了,外祖一家想給我添個箱,二舅還有事要去辦,並沒呆多久便離開了,這個,母親也是知道的。”

    吳氏知道了想知道的事,這時順勢便將話接了過去,“大姐兒沒撒謊,夏家舅爺在大姐兒那不過呆了小半個時辰,也就一個拉家常的時間,若是真有事豈會不等你回來就離開。”

    章澤天心裡也是這麼想,問過後心裡更放心了,看她那怯弱模樣煩躁的揮手趕人,“去收拾一下自己,都要定親的人了還這麼沒擔當,除了哭你還會什麼?”

    我現在是連哭都不會了,爹,章含秋福了一福,沉默著退了出去。

    當然,在別人眼裡就是偷偷哭著離開。

    固有的印象是很難打破的,就算事實並非如此,也攔不住人往那方面想。

    章氏夫婦雖說沒有因這事起疑心,卻也將章含秋看得更緊了,只要走出院子她便能感覺到身上多了幾道視線。

    沒過幾日,吳氏更是派了個婦人到她屋裡來,“也是我疏忽,大姐兒都十三了,要是沒有意外明年便要許親了,你的繡活無需我操心,有些事卻也要學一學,免得到時被人輕瞧了去,這是陳媽媽,最是懂那些事,你跟著她好好學學。”

    這個人在夢裡並不曾出現,當然,二舅也沒有出現過,有些事,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章含秋沒有推辭,很是歡喜的將人留了下來。

    吳氏更感滿意。

    她送來的人當然不會真教章含秋為人婦該做的事,更不用說掌家之類,倒是將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之類的話一而再再而三的教給了她。

    她不曾有過半句反駁的話,逆來順受的態度讓婦人更不將她看在眼內,平日裡在院子裡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小姐,您這法子真有用,要是她整天在這裡呆著,老奴就真是做什麼都束手束腳了。”

    知道汝娘最近在忙活什麼,章含秋不但縱容著,還幫著打了不少掩護,一段時間下來居然也進帳了好幾百兩銀子。

    盤算了下屋裡的東西,再進帳這麼多應該不成問題。

    再加上二舅給她的,到她離開章家時,手裡應該能有差不多八千兩。

    去到一個地方過過小日子,足夠了。

    只是到時沒個撐門面的男人,怕是會被人欺。

    這也是她為什麼非要等到年後天不這麼冷了才有所動作的原因之一,多給自己一點時間,計畫能更周全一些,也能給自己多一點機會,看能不能買到合適的家僕。

    她想不到出門在外更多的事情,更多的不便,她只知道拳頭大才是硬道理,這是哪個世界都通用的法則。

    不甘也好,怨恨也罷,就算是想報仇,也得是在自己能安身立命的情況下才有可能。

    “府裡開始採買年貨了吧。”

    “是,小姐可是有東西要置辦?”

    章含秋搖頭,“這段時間府裡出進的人多,吳氏要管的事情也多,你趁亂去一趟蓮溪寺,用心看看靜一師太是個什麼樣的人,要是合適,你看看能不能拜託她幫忙買下幾個人,要忠誠不會弒主,最好是小有身手的。”

    “小姐,這樣……沒問題嗎?”

    “我想不到其他辦法了,姑且一試吧,要是你覺得她不是值得托護之人便別開這個口,免得留下麻煩。”

    “是。”

    汝娘是個穩重人,知道這事極要緊也沒有匆促行動,直到離過年只得半個月了才得著機會光明正大的出門。

    章含秋惦記著這事,從她離開起便有些心神不寧,生怕事情不順起了變故。

    “姐……”

    章含秋回神,看向在門外鬼頭鬼腦的半大孩子,“家寶?怎麼過來了?今日不要去學堂嗎?”

    說著話,章含秋邊起身將他拉了進來,眼尾掃了眼外邊,沒人在。

    怪不得家寶都到門口了也沒人通傳一聲。

    阿九要做的瑣事多,汝娘一不在,她這邊人手上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好在來的是家寶。

    對這個異母弟弟,章含秋心情很複雜。

    從始至終,那些事情裡只有他是摘得出去的,要說章家的人裡,對她最有感情的怕也是這個孩子。

    拉著他在火爐前坐了,手心裡冰涼的小手讓她皺起眉頭,“侍候你的人呢?怎麼也不帶個手爐出門?快要過年了,要是生病了可怎麼好。”

    章家寶咧著嘴聽姐姐念叨,他從小就極敏感,誰對他真好,誰是在敷衍他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兩個姐姐裡,他一向喜歡實誠的大姐。

    有時候心裡甚至覺得遺憾,為什麼大姐不是他親姐,那滑頭的二姐卻是呢?不過也沒關係,他長大後對大姐更好就是了!

    “還笑,要是生病了娘灌你湯藥可別哭。”

    “不會生病啦,大姐,我餓了,你這裡有沒有吃的?”

    章含秋忙起身去將桌上的糕點拿過來,這幾天事多,飯點比以往要晚一些,阿九擔心她餓著,每天都會給她準備一些,餓了的時候也能先墊巴墊巴。

    看孩子吃得香,章含秋又給他倒了茶水來,邊問他,“娘怎會沒給你備著吃的?你的丫鬟呢?”

    “娘在見管事,哪有時間理我,丫鬟求出門採買的管事娘子買東西回來,我趁她過去拿的時候跑出來的,過來的時候我見到她了,哼,她騙我,她見的根本不是管事娘子,是個男人。”

    “你看清楚了?”

    “當然,我還看了好一會呢!男人還抱了她一下,我都看到了。”

    章含秋臉色沉了下來,吳氏放在兒子身邊的丫鬟必是經過千挑萬選的,貼身丫鬟還存了另一層意思,等家寶大一點,要是家寶看得上眼,丫鬟便會成為他的屋裡人。

    她想不通,跟著一個主子不比跟著下人強?

    還是章家的水土能養出有心氣的女人來,甯為窮人妻不為貴人妾?

    看家寶的神情不像是憤怒,只有被欺騙的不高興,不由得問,“家寶打算告訴爹娘嗎?”

    “為什麼要告訴爹娘?”

    章含秋斟酌著用詞道:“那丫鬟是你的屋裡人,現在背著你和別的男人勾達在一起,你不生氣?”

    章家寶紅了臉,糕點也不吃了,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掙扎,沒多會就做出了決定,坐得離姐姐更近了些,小聲道:“大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能告訴二姐,也不能告訴爹娘。”

    章含秋忍笑點頭,“一定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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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46 PM

013章 私情

    “我……我有喜歡的人了。”章家寶臉紅紅,眼睛亮亮的看著大姐,那模樣分明是極想得到支持的。

    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所以丫鬟背著他如何才不放在心上?

    章含秋摸了摸他的頭,配合的也壓下了聲音,“那個小姑娘是誰?”

    “是,是同窗的妹妹,我見過幾次。”

    既是同窗,家世就不會差到哪裡去,若是家寶一直有這心思,只要對方沒有許親以後未必沒有機會。

    只是,才九歲的孩子,知道喜歡的含義嗎?

    她要不是經歷了夢中的一切,現在說起這個話題怕是都要臉紅。

    不期然的,章含秋腦海中出現齊振聲的臉,心口猛然間被針紮似的痛。

    “大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我不能喜歡?”章家寶看姐姐驟變的臉色也變得不安起來。

    “不是,和家寶沒有關係,是大姐……頭有些疼,家寶,你記著大姐的話,要是過了很長時間還覺得喜歡她的話就要和娘說,讓娘早早去提親,不然她就要變成別人的了,知道嗎?”

    章家寶連連點頭,將大姐的話記在心裡,越加覺得大姐是對他最好的人,至於二姐,哼,“大姐,我告訴你哦,昨天我從學堂回來的路上見到二姐了,她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雖然她戴著帷帽,可我認得出來。”

    章含秋心頭一緊,面上卻表現出恰到好處的吃驚,“別胡說,俏兒還未許親,要是被別人聽了去豈不是要毀了她名聲,再說俏兒又怎麼會一個男人走在一起,一定是你看錯了。”

    “才沒有看錯。”章家寶鼓起腮幫子,很不滿大姐不相信他,“我還偷偷跟了她好久,親眼看著她回家來的,怎麼可能看錯。”

    怪不得這些時日極少看到章俏兒,到她這裡來的也明顯少了,愛情的力量還真偉大!

    章含秋垂下視線,不讓家寶看到她眼中的憤怒,以她對章俏兒的遷就,若是一開始她直言要那個男人,她會不給嗎?

    一個面都未見過的男人,好歹她都不知,哪能和疼愛的妹妹相提並論。

    可她不說。

    在她婚前幾日還天天歡天喜地的和她睡在一張床上,說著世界上最好聽的祝福,軟聲軟語的揚言要做給她撐腰的娘家人,姐夫要是敢欺負她的姐姐她要如何如何。

    那時候,她心裡是不是咬牙切齒的恨著她呢?

    若是她真的愛那個男人,又豈能眼睜睜的看著男人身邊的新娘不是自己?!

    可她不但忍了,還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是不是就因為她先她一步占了新娘的位置,她才能下那個狠心置她們相伴十多年的感情不顧要她的命?

    章俏兒,你好狠的心!

    若是在我離家前你安份點,以後遠遠的離開了,以她想過安穩日子的心這口氣未必吞不下去。

    可現在,她要如何說服自己放下這一切?

    愛或者恨,她如何放得下!

    “大姐,你說我要不要告訴娘?”

    章家寶的聲音將她從滿腔恨意中拉回來,穩了穩心神,勉強露出笑臉,“當然不能,你要是背著俏兒告狀,俏兒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甚至不喜歡你,娘也會覺得你不維護手足,吃力不討好的事不要做。”

    章家寶想了想,點頭,“對,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大姐,那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哦。”

    “恩,我們兩的秘密。”

    兩人相視一笑,一人真心,一人勉強。

    章家寶一直呆到午時,兩姐弟才一起去了主屋用飯。

    吳氏向來不喜兒子和章含秋多接觸,飯後自是不會允他還和章含秋賴在一起,催著他去做學問便將兩人隔開了。

    章含秋當沒有感覺到,陪著吳氏說了會話就回了屋,邊想著章俏兒的事,邊提心吊膽的等著汝娘回來。

    這一等,就到了天近黑時。

    好在汝娘今日出門的理由充足,就是回來得晚些,吳氏也沒有起疑。

    倒是將章含秋嚇了個夠嗆,以為她出了什麼事。

    “讓小姐擔心了,事情很順利,您不用擔心。”讓阿九守在門口,汝娘隨在小姐身後進了屋,不待小姐問起便主動起了話頭,“蓮溪寺就在城外,老奴先在城裡轉了一圈才出的城,原本早就可以回來了,哪想到事情那麼巧,靜一師太正發愁的一件事卻正是小姐需要的。”

    潤了潤嘴唇,汝娘繼續道:“前不久靜一師太救下來三個奴隸,說是救卻也和買差不多,他們都有傷在身,因為一直沒有好好處理導致傷口腐爛,性命危矣,也因為如此一直沒有被人買走,奴隸主在帶他們出城後原本是想殺了他們丟了這負擔的,正好碰上出門的靜一師太,將他們買了下來。

    現在人倒是都無礙了,可是那畢竟是蓮溪寺,總留幾個男人在寺裡也說不過去,寺裡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尼姑,靜一師太擔心出事,便想著另外安置三人,師太倒是有心放他們走,可他們臉上有奴隸印記,能走到哪裡去?

    老奴去看了那三人,都是瘦高瘦高的,面相卻也端正,只要好好養一養,撐撐門面應該過得去,老奴想著這樣的人很合適,便和師太說了,師太也和老奴交了底,說這三人的具體來歷她不清楚,但是她觀三人人品都不是那奸邪無情的,而且也都小有身手,再加上他們臉上的奴隸印記,用著也能放心,要是小姐您用得上,她便先找個地方將三人好好調理調理,小姐什麼時候需要了去她那裡領人就是。”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大收穫了,她現在最缺能用之人。

    章含秋腦中迅速閃過無數念頭,“你應下來沒有?”

    “老奴不敢擅自做主,只讓師太先留著人,等回稟了您再給她准信。”

    “你明天若再出門,吳氏會不會起疑?”

    汝娘笑,“小姐您無需擔心,師太知道您的為難之處,說若是您看得上這幾人就不要去信了,她會將人安置好,若是看不上去個信就是。”

    章含秋心中一暖,看樣子這個師太和娘的關係很不一般,恐怕很早之前就知道她的存在了,且對她有一份疼惜存在,才會在這等事上這般為她著想。

    汝娘將半枚銅錢從貼身處拿出來交回到小姐身上,“夫人留在師太那裡的東西老奴也看了,沒有現銀,都是銀票和一些值錢的首飾之類的,老奴估算了下,加起來應該值三四千兩,再加上老奴手裡的,足夠您一輩子吃喝不愁。”

    聽到有這麼多,章含秋卻並不覺得高興,反而有些憂心,“會不會讓城主對娘心生不喜?”

    汝娘聽靜一師太說了不少夫人的事,這會倒是笑開了,“師太告訴老奴,夫人在城主府很受寵愛,且還有個小公子傍身,不要說其他女人,就是追隨城主多年的老人都高看夫人一眼,近幾年城主府沒有正主夫人,夫人雖然從不出面,城主卻是將內宅交給她在打理,諾大個城主府,每日開支就不少,摳出來這麼一點不會有人知道,師太說了,夫人很小心,不能庇護您長大已經是她的痛,絕不會再給您帶來災難。”

    那上輩子,到她死時為何都沒有收到這一筆娘親攢下的私房錢呢?

    或者,是她早就料到吳氏不會安好心,將這些留做她的退路?

    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章含秋緊捏著那半枚銅錢低聲道:“師太還有沒有說其他事?”

    “師太說您若有什麼需要,只要是她幫得上的,她一定不會推辭。”

    半晌後,章含秋才點頭,“知道了。”

    這日過後,章含秋和汝娘更小心了些。

    將嫁妝處理得差不多後,汝娘也不怎麼出府了。

    直至過年,章俏兒都再沒有過來這邊院子。

    每每在主屋看到笑顏逐開,一臉春光的章俏兒,章含秋都要用最大的自製力控制自己不失態。

    這日又是如此。

    忍了又忍,章含秋還是開了口,“俏兒,你好些日子沒去我屋裡了,你算算我們都多久沒好好說話了。”

    章俏兒笑臉一頓,旋即又堆滿更多的笑,膩到她身邊撒嬌,“哎呀大姐,最近我不是忙嘛,這樣好了,今晚我去和你睡吧。”

    章含秋正想應下,吳氏便打了阻攔,“都多大了,還擠一個被窩,大姐兒,你別理她,俏兒,你是不是忘了明天還要隨娘去舅舅家給表姐添箱?”

    章俏兒順著話就道:“對哦,我差點忘了表姐要出嫁的事,大姐,你看我真不是不想和你親近,表姐出嫁,我總不能不去。”

    “那明天行不行?”

    吳氏還要說什麼,章俏兒一口應下來,“好,明天我一定好好和姐姐親近,大姐,不能生我氣哦。”

    章含秋這才露出高興的神情來,又陪著說了幾句才起身離開。

    待人一走,吳氏立刻皺眉看向女兒,“不記得娘說過的話了?”

    “娘,我當然記得。”章俏兒膩到娘身邊挽著她的手,眼中初次有了不該這個年紀出現的深沉算計,“這段時間我和大姐確實疏遠了許多,這樣她會起疑心的,大姐那性子好哄著呢,娘你就放心吧,不會在大姐面前漏餡的。”

    “你心裡有數就好。”吳氏摸了摸女兒的頭髮,柔聲說著意義上並不那麼溫柔的話,“忍得一時,你就能得到所有,想想齊公子,你捨得將他拱手讓與章含秋嗎?”

    齊振聲的俊臉在腦海中閃過,章俏兒抿緊唇堅定搖頭,“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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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7-21 07:48 PM

014章 相見

    次日,章含秋沒有再主動提起,表情上卻表現出了期待之色。

    章俏兒拿了好一陣僑,到了晚飯後才抬著小下巴上前挽著大姐的手,“走吧,今晚我們一起睡。”

    章含秋的歡喜顯而易見,這讓章俏兒更加滿意。

    吳氏這會也覺出女兒說的有道理了,比起疏遠,將人拿捏在手心豈不更好。

    這麼一想,吳氏便露了笑,“知道你們姐兩感情好,去吧,不留你們了。”

    “爹,娘,女兒告退。”

    章澤天微微點頭,神情舒展,看著心情不錯。

    這個女兒唯一讓他覺得滿意的大概就是聽話乖巧了。

    洗漱好雙雙上床,章俏兒抱著湯婆子不撒手,眨巴著眼看著睡在外邊的章含秋。

    章含秋笑得溫柔,“怎麼這麼看著我?”

    “這不是好些天沒和大姐睡一個被窩了嘛,這麼近一看,覺得姐姐更漂亮了。”

    “剛才也沒給你吃糖,嘴巴怎麼跟抹了蜜似的。”章含秋給她按了按被角,心裡琢磨著怎麼套話。

    章俏兒眼神閃了閃。

    在心裡已經做出決定後,她好像有些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大姐對她的好了。

    初知道娘的打算時她並沒有心動,她自是知道嫁妝要多一些才會被婆家看重,但是爹娘疼她,等她出嫁時爹娘豈會不給她置辦豐厚的嫁妝?

    大姐的娘親給她留了再多,她也沒有什麼感想,當時她還反駁了娘。

    可是當那人在心裡的份量越來越重時,她的心便偏了。

    她可以不為財帛動心,可要她將那個人拱手相讓,她不願。

    可是就因為如此就要那般狠毒的對大姐,她也有些下不來手!

    要是……能讓大姐自己放棄就好了,到時她再去求一求娘親,讓娘幫著尋一門好親,她們姐妹兩就都有好姻緣了,這樣不是更好嗎?

    念頭一轉,章俏兒湊得更近了些,低聲道:“大姐,你有想過以後的夫君長什麼樣嗎?”

    章含秋笑容一凝,若無其事的回她話,“這哪是我自己能決定的,你就是讓我想我也想不出來啊。”

    “你平日裡就沒有過一點想像?”

    章含秋羞赧的紅了臉,把頭蒙進被子裡不說話。

    章俏兒一看有戲,哪會許她躲,興奮的坐起來將被子一把扯開,兩個人都露出半截身子,“肯定有是不是?快說快說。”

    “快將被子蓋上,會著涼。”章含秋忙扯過被子將兩人蓋嚴實了,鼻子以下埋在被子裡,只露出眼睛在外面。

    這樣,她就不用裝笑裝得那麼辛苦了。

    “大姐,你別想糊弄過去,快說,不然我撓你癢癢了啊。”

    “別,別,我說,我說還不行嗎?”拉下被子的那一刻勾起嘴角,章含秋抿了抿唇,輕聲道:“哪個姑娘不懷春,我肯定也想過的,高大英俊,笑起來很溫柔,對我很好……大概就這樣的吧。”

    齊公子便是高大英俊的,笑起來也很溫柔,章俏兒悄悄想著,一下子覺得心裡頭什麼興致都沒有了,要是姐姐見到了齊公子,哪裡還會相讓給她!

    娘說的是對的,要是不心狠一些耍些手段,有些人根本就不會是她的!

    “俏兒,你呢?你希望你的夫君是什麼樣?”

    章俏兒笑了,再不是之前哪怕是心有算計卻依舊算真誠的笑,而是實實大大的多了層隔閡,“大姐,我們不愧是姐妹,連對未來夫君的想像都是一樣的呢!”

    要不一樣才奇怪了,章含秋心頭冷笑,她就是按著腦子裡齊振聲的模樣形容的,那個男人若真有心對一個人好,能把人疼進骨子裡,哄到天上去。

    她曾有幸嘗過那種滋味,也曾隔著陰陽見過他哄別人,體會深刻,永生難忘。

    兩人相視一笑,心思各異,不約而同的都淡了說話的心思。

    “不早了,睡吧。”

    “恩。”

    章含秋很晚才睡著,腦子裡各種片斷交織,再想到罪魁禍首之一就睡在自己身邊,心裡像是有團火在燒,幾次伸出手去想將人掐死在床上。

    那太便宜她了,章含秋說服自己,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一樣死後會在陽世徘徊五十年,在那五十年裡,她沒見過一個鬼魂,一個都沒有。

    她得讓她活著,活著才能體會到痛苦的滋味。

    時間轉眼便到了年關。

    下過一場雪後,天氣好了許多,風依舊是涼的,太陽高懸在頭頂,沒有多少熱度,卻讓人心情愉悅。

    章家親戚不多,以章澤天現如今的地位,只需在家等著其他人上門拜年即可。

    初一不出門。

    初二,除章含秋外,章家人都去了吳氏娘家。

    往年章含秋也會去,今年她將自己折騰一番,成功將自己折騰病了,不用她開口,章澤天便一臉不高興的將她留了下來。

    章俏兒早就跑得不見人影,倒是章家寶很是擔心的安慰了姐姐一番,還承諾會給她帶好吃的回來。

    “小姐,您就是不願意去裝裝病就好了,何必真病上一場。”看小姐鼻頭都撮紅了,汝娘心疼得不行,“老爺那心都偏得沒邊兒了,您病了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還怪您病得不是時候,您可是他的嫡長女。”

    “在他心裡章俏兒和家寶才是嫡子女。”面不改色的一口氣將黑糊糊的湯藥喝盡,推開汝娘端著糖罐子的手,和心裡的苦比起來,這點苦算什麼。

    “小姐,您吃點糖壓一壓,水是不能喝的,免得沖散了藥性。”

    “放著吧。”不想掰扯這點事,章含秋轉了話題,“你問過阿九沒有?她願意隨我離開還是留下來?”

    汝娘將糖罐子放到小姐手邊,回話道:“老奴琢磨著我們還要在章府呆上好一段時間,不敢將實情告訴阿九,就敲了敲邊鼓,說小姐您要是嫁人,她願不願意跟過去,她想都沒想便點頭,說她是您的丫鬟,當然是您在哪她跟去哪。”

    意料之中的答案,章含秋依舊覺得心頭溫暖,“你拿五兩銀子給她,讓她去買身新衣裳穿,記得避開那對母女。”

    “是。”別說是身粗布衣裳,五兩銀子都能買錦袍了,雖然覺得小姐給得多了些,汝娘到底也沒說什麼。

    “過幾天府裡人客多,你逮個機會將要帶走的東西送去蓮溪寺,到時我們離開時只要帶著銀子即可,順道看看那三個人如何了。”

    “是。”汝娘應下,猶豫了下,又問,“這事……不和夫人說一聲嗎?”

    “不用,靜一師太不會瞞著她這事,但是靜一師太不會知道得太詳細,我娘……朦朦朧朧的知道就行了,這點事,我擔得起,她在城主府並不輕鬆,汝娘,我不能那麼自私,她不止我一個女兒,還有個兒子,我失了她的庇護不會如何,我那個弟弟失了她的庇護卻有可能被人吃了。”

    汝娘心疼這樣懂事的小姐,“您……認那個弟弟?”

    “他若是認我的話我自然認他。”那個孩子她是見過的,在夢裡,長得和娘不像,濃眉大眼,板起小臉教訓人時很像那麼回事,對娘很孝順,娘將他教得很好,她不知道現在他知不知道有個姐姐,但是在她死後他是陪娘去給她上過香的。

    這樣的弟弟,她想認下。

    接下來幾天,章家中門大開,客似雲來。

    章含秋偶爾會和章俏兒一起被叫去給客人見禮。

    初六這日,小梅又來相請了。

    章含秋沒有多想,換了身新衣裳便隨著去了。

    她怎麼都沒想到來客是他!

    齊振聲!

    和夢裡所見一模一樣的英俊眉眼,這是他少年時的樣子。

    她見過他青年時,壯年時,甚至老年時的模樣,不得不承認,他的皮相占盡優勢,就是到老了也是儒雅的。

    不能怪她在初見時便將心交了出去,任他踐踏。

    這樣一個人,明明做盡了骯髒事,卻還能養出儒雅的氣度來。

    心裡天翻地覆,章含秋面上半點不顯,對著爹娘屈膝行禮,“爹,娘。”

    吳氏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又看了眼捏緊了拳頭,眼現不甘的女兒,滿意的笑了,“大姐兒,還不快給任先生見禮。”

    任先生,名任重,齊振聲的恩師。

    因為有任重才有齊振聲的一切,說是他的恩人都不為過。

    事實上,齊振聲一直都極孝敬他,任重死時他去做的捧靈孝子。

    眉眼低垂,章含秋朝著任重盈盈一禮,“任先生大安。”

    任重笑得真心實意,“這一禮我受得,以後說不得……哈哈,快起快起,振兒,還呆站著幹什麼,給你章妹妹見禮啊。”

    齊振聲收回落在章俏兒身上的視線,打量垂首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女子。

    長相如何尚不知,只是這木頭樁子一樣的性子和俏兒妹妹差遠了,一想到以後相處的畫面,齊振聲的神情更淡了幾分。

    在師父催促的視線下推手一揖,“章妹妹。”

    章含秋依舊垂著頭回了一禮。

    外人只道她害羞了,卻不知她是不想在齊振聲面前露了馬腳,這個男人太聰明,她沒把握在他面前能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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