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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12:49 PM

清歌一片 -【步步蓮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7-8 12:08 AM 編輯

【書名】:步步蓮華

【作者】:清歌一片

【內容簡介】:

      薛善水與那個男人的相殺,始於一道賜婚聖旨:天章閣學士薛笠之女,淑德性成、克嫻貞慧。著即賜婚永定王府世子,擇吉期大婚。

      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五品文官女兒一躍成為京華側目的親王世子妃,善水的感覺,像被架在了獨木橋上。前有虎,後有狼,就算她跳下去,下面還有鱷魚張嘴等著。

      既然後背長不出翅膀,那就甭裝天使,裝死就行。可惜新婚夜起,善水就知道了,躺下來裝死,尤其是對著霍世鈞這樣的男人,其實才是一門最難修的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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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12:56 PM

第 1 章

     洛京郊外,正是牡丹鬥艷的四月晚春,暖香團團襲人。
  
  南山腳下的迤邐道路之上,遠遠傳來一陣如雷馬蹄聲,夾雜著男子們的肆意呼喝笑聲。驚得兩邊林中雀獸紛紛四下逃竄。路邊正行走的樵夫與採藥人停了腳步回頭眺望。待聲音呼嘯而近,看得清是一色的高頭玉鞍駿馬,馬上騎的,果然是那一群著了鮮麗錦服、腰配千金寶劍的京中少年兒郎們。知道此時正是春獵好時分,這些高門貴公子們幾乎日日結伴到這東郊的南山裡鬥獵相游取樂,早見慣不怪。為免惹事生禍,不過是立刻避讓到了一邊樹叢之後,等待那陣喧囂經過而已。
  
  一雙本隱憩在草叢中的野兔被這嘈聲驚得六神無主,不往生門的林子裡逃,卻爭相往山道一前一後地竄去,騎在最前的一名少年男子眼前一亮,立刻抽箭搭弓,左挽右發,鳴鏑聲中,竟一縱雙兔,而身下馬勢絲毫未減,一直快要衝到那對被連貫射入倒在路上的獵物之前,這才緩了下來。早有侍衛奔去將仍曲腿抽搐的雙兔拎了耳朵,高高舉起展示,大聲道:「一箭雙兔。一兔入頸,一兔入腹!」
  
  這樣的的箭術,不止要準頭、力道,更要判斷獵物的位置以及時出手,確實稱得上不凡了。後面追上的馬上少年們紛紛驚歎讚佩。
  
  那射箭的少年十八九歲,一身藍紫緙絲錦服,腰繫鑲嵌美玉的雙龍勾帶,踩著紫金馬鞍的雙足登一雙緙絲黑底宮靴,眉目英俊,神采飛揚,額頭因了之前放縱奔馬而沁出的薄汗在日光裡閃閃發亮,端的是英武不凡。此時見自己一箭中二,也是十分興奮,回頭朝著眾人哈哈笑道:「不過是湊巧罷了!今日確實盡興。本該宴請諸位美酒鬥千。只另還有一事,只好改日再設長筵,諸位勿要見怪!」
  
  這少年姓霍名世瑜,字紫珍,身份不是一般的顯貴,而是當今大元皇帝德宗的兒子安陽王,懿德宮鍾皇后所出的嫡子。德宗雖仍未設東宮立太子,只養大成人的幾個皇子之中,他年紀最長封王,母系顯赫,人才武功又都是上上,加封太子不過是遲早的事。這群少年們雖出身顯貴,父祖非公即伯,再不濟也是當朝重臣,卻哪個又高得過他去?見他這樣說,自然紛紛點頭恭送。
  
  霍世瑜朝眾人略一抱拳作別,駕一聲,身下驄駿便馱了他放蹄而去,侍衛緊追而上,身影轉眼消失在了山道長楸之後。
  
  餘下眾人見安陽王走了,自然無心再留,卻遊興未減,商議回城再去尋樂。靖海侯府出來的李臻提議道:「今日正十五,飛仙樓的楚惜之今晚操琴娛客,一月也就這一次,定要過去捧場!」
  
  若說飛仙樓是這洛京中銷金窟裡的銷金窟,楚惜之便是這黃金翠玉堆中的花幟翹楚,才艷雙名,冠絕京華。洛京裡無數輕佻子弟風流公卿,無不夢想成她裙下之臣。只可惜她眼高於頂,身後又有人撐著,一月也就十五這日現身會客而已。
  
  聽到李臻提起,有人呼喝響應,有人便道:「看得見吃不著,有什麼意思?有本事從永定王府的那位手裡把她搶來,這才叫牛氣。」
  
  這話一出,頓時壓滅了一片聲音。
  
  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本是德宗的侄兒,因永定王早去,小時便被接入宮中,由德宗親自撫養。他自小聰穎過人,心思沉密,極得德宗喜愛。對他的喜愛甚至遠超幾個皇子。十六歲掌京師龍衛禁軍統領,十八歲時,大元屬國西歧受鄰國漠北噠坦挑唆反叛,聯合攻佔了華州富饒一十五郡,一路燒殺搶掠,所過之處,房屋夷為平地,平民傷亡無數,十五郡幾成鬼域。霍世鈞隨當時的華州節度使胡耀宗一道領兵討伐。胡耀宗不幸戰死,霍世鈞續領帥印迎擊,最終斬殺西岐國王,將十萬聯合叛軍圍堵在涼山腳下痛擊,近萬將卒俘虜遭活埋坑殺。據說自那之後,當地人便時聞夜半涼山有淒慘鬼哭狼嚎之聲傳出,都是不滅怨靈在作怪。噠坦自此元氣大傷,退縮至漠北腹地,至今不敢南下一步。凱旋之時,德宗大加封賞,更欲他襲永定王位,卻被一心修佛的王妃上書以年紀資歷未由阻攔,這才作罷。只經此一戰,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的魔名便傳遍天下。提起他的狠辣,無人不畏懼三分。便是這樣的一個人,偏他自少年時,卻又是出了名的風流不羈。原本的世子妃定了南楚國公主。不想四年之前,十八歲的他班師回朝,正逢大婚前,公主送嫁路上竟染風寒,到了洛京便不治而去,時人暗中紛紛傳言,說他殺孽過重必損福壽,這將過門便折了的世子妃,便是首個觸了霉頭的近身之人。他至今未再論娶。只洛京中人人都知道,飛仙樓楚惜之唯一能入眼的入幕之賓,也就是這位永定王府的霍世子了。
  
  一群人靜默片刻,便又議論起來,神情有艷羨,也有不屑。薛英對這話題卻不大感興趣,見太師府的小兒子鍾頤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驅馬悄悄到了他身側,喚了他的字,壓低聲笑道:「子息,我妹子今日正隨了我母親與太醫院院使的家眷在白鹿池探春,你若要去,咱們便去,不定運氣好了,你還能和她說上句話。」
  
  鍾頤正覺無趣,一聽薛英這提議,立刻便來了勁頭,撇下眾人也不說一聲,便帶了隨從要與薛英一道駕馬而去。
  
  餘下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人便嘀咕了句道:「不過是個五品學士府出來的,真不曉得怎會攀上子息這國舅爺,整日的跟了不離身……」
  
  京中子弟交遊,最是看中門第階次。似薛英這樣出身偏低的,父親薛笠雖是當世大儒,甚至連德宗對他也頗敬重,卻不過官居天章閣學士。若沒有鍾頤,只以薛英自己的身份,本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打入這一群顯貴少年中的。
  
  鍾頤急著去會自己的夢中美人,沒留意聽到。薛英雖入耳,卻也只裝沒聽到,唇微微抿緊,打馬便跟了上去。
  
  ~~~
  
  薛善水此刻隨了母親文氏與太醫院院使張青的家眷正一道在白鹿池賞花遊玩。
  
  白鹿池原來是本朝太祖為訓練水軍,在洛京南郊人工挖掘出來的一個大湖,後來棄用,百年下來,因周邊風景極好,裡頭又遍植牡丹,每到春日之時,儼然便成京中貴婦們呼朋喚伴嬉游取樂的後花園。連當今太后前幾日也在此設花宴邀命婦們同樂。善水的父親薛笠雖是皇子們少時的經師,但翰林院最高品秩也不過五品,文氏並無誥命在身,所以前次花宴並未受邀。張家也是一樣。張青列太醫院最高品級的院使,但也同樣是個五品的官。兩家因薛笠與張青交好,女人自然也走得近。這日張夫人邀文氏一道去賞春,說守池的衛官是她家的一個親戚,通行無礙。文氏應了,便攜了善水一道坐車前來。
  
  前幾日因太后花宴剛過,所以今日這裡除了薛張兩家女眷,並無旁人。文氏與張夫人在前,善水與張家的女兒,才十三歲的張若瑤跟在後,身後是兩家的丫頭們,繞著池邊逛了半圈,又賞了幾圃的牡丹,便都有些腿乏,見前面有個涼亭,丫頭們過去拿帕子掃了下凳面,便都坐了下來歇腳。
  
  文氏與張夫人沒說幾句閒話,便扯到了下月的秀女擇選之事。
  
  原來這大元朝有個規矩,每三年一次,京中凡五品,各州三品之上的官員人家女兒,有年齡滿十三到十六之間無婚約者,要把名字報上內務府攘選。主要是補充後宮,並為適婚皇子、諸多郡王以及立有大功的近臣擇優而配。德宗年近五十,多年來對後宮也不十分熱衷。所以此次攘選,主要還是諸多皇子郡王皇親國戚們的事。
  
  張夫人看一眼與自己女兒並肩而坐的善水。見日光照耀之下,她肌膚雪白瑩潤,舉止嫻雅端莊,兼又十分十的美貌,雖則天下做娘的都護自家的娃,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家女兒與她相比,確實黯然失色。忍不住讚道:「你家善水真真是粉團揉出來的一個嬌嬌人兒,我竟越見越愛。此次她若沒被點上,老姐姐你可不能忘了咱倆先前說好的。」
  
  文氏見女兒被贊,心中自然高興。
  
  薛善水現在快十六了。
  
  前次秀女大選,她十三不夠,所以未報上。過了十三,卻要等著下三年的秀女之選,未經皇室內府篩選,不能自主婚配,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
  
  這秀女之選,名目上雖說是以才德為上,實際到了這些年,不過是家世與權位的權衡聯姻而已。像薛家與張家,女兒雖都按規制將名報了上去,但無論是文氏還是張夫人,都沒想過自家女兒有雀屏中選的可能,不過是過個場而已。兩家夫人受丈夫的影響,於名利也不很醉心,見交好,兒女年齡也適合,便有了結親的念頭。
  
  兩家夫人先前早議好了,一等此次秀選結束,便將善水與張家的兒子訂親完婚。現在見女兒們在跟前,怕說了她們羞臊,這才一語帶過而已。
  
  善水正被若瑤拉著,扭身指看亭子外的一叢怒放姚黃。見小姑娘難得出來,顯得十分快活,便也順了她陪著說笑幾句。那頭自己母親與張夫人的話卻都一字不落地進了耳朵,心中並沒什麼大的波動。
  
  張家的兒子張若松,比自己大一歲,今年十七。子承父業,是太醫院生藥庫一無品的副使。因兩家交好,雙方之前也見過面。張若松清雋文雅,襟袖總染淡淡藥香,見了自己便臉紅,是個很好的青年,以後混得好了,想必也會是個五品的醫官。善水對他印象不錯。過了這次秀選,她嫁給他,往後與這樣一個丈夫舉案齊眉生兒育女,一生也就這麼平平順順地過了。
  
  沒什麼遺憾,她真的覺得極好。
  
  從出生在這個書香之家的那天開始,她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父母對她很是寵愛。有個哥哥薛英,雖然有點不著調,不像是這個家裡出來的人,但對她這個妹妹也是很好。她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繡花繡到手抽筋。聽文氏教導為婦之道,跟曾是探花郎的大儒父親習字學畫。這樣的日子,比起前世在外企寫字樓裡為了升職加薪累得像狗最後在公司嘉年華酒會上發言時死於突發心臟病的不堪記憶,簡直就是人間天堂了。
  
  來之安之。現在的自己,五品文官薛笠之女薛善水,人美,性子溫柔,知書達理,簡直就是完美女性的標本,極好,所以她以後的日子,也一定會極平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1:16 PM

第 2 章

      張若瑤雖也夠上秀女年齡,只畢竟不過十三,在家又是個受寵的獨女,沒什麼嫡姐庶妹跟她勾心鬥角,自然也缺乏培育深沉心思的土壤,所以性情仍是十分爛漫。歇了一會兒,見文氏與自己母親坐著只拉扯閒話,也沒興趣聽,拉了善水出亭便往花圃邊去。善水帶出來的貼身丫頭白筠與張若瑤的丫頭也一道結伴跟了過來。
  
  張若瑤興致勃勃指指點點,善水也被開得奼紫嫣紅的牡丹看得目不暇接。兩人慢慢走得遠了。善水抬頭,見身後那亭子已經看不見,日頭也稍偏西了。怕文氏她們要回去找不著人,正想叫張若瑤一道掉頭,忽然見這園子裡的一個管事僕婦笑著靠了過來對自己道:「姑娘,你家哥哥湊巧也來了。知道你在,說有幾句話要說,叫我傳個口信,他在那邊等你。」說著指了身後右手邊的那處迴廊。
  
  善水順她手勢看去,果然遠遠見到薛英立在那裡朝自己在招手。跟張若瑤說了句,叫她在原地等片刻,便獨自繞過中間的幾個花圃朝迴廊走去。
  
  「妹妹氣色不錯。可見要時常出來走走,整日悶在家中不好。」薛英對著走近的善水笑嘻嘻道。
  
  自己的這個哥哥,比她雖大了兩歲,今年快十八,長得也是人高馬大一表人才。只在善水看來,卻覺著像自己弟弟,見他今日一身墨綠騎馬裝束,打扮得和京中那些豪門子弟無二,略微皺眉道:「哥哥,你今天是不是又與那些人混一處了?」
  
  薛英揚眉道:「瞧你這話說的。什麼叫混一處?大家不過是一道去南山行獵而已。」
  
  善水知道他素來喜好結交。當然這是好聽的說法。說難聽點,就是四處鑽營攀交。從前也委婉說過他幾次。只畢竟,一來他是兄長,二來,這就跟她現在修煉無為一樣。人的性格或某種想法一旦定型,便很難再改了。現在見他聽不進去,便也不提了,只問道:「你怎麼會到這裡?叫我來要說什麼話?等下我就要回去那邊亭子了。要不你跟我和娘一塊回家?」
  
  薛英忙擺手,笑嘻嘻道:「你跟娘回去就好。我一個男人跟著你們有什麼意思?我也沒什麼事,只是曉得你今天在這裡,回來路過便進來探一眼。」
  
  善水道:「那我便先走了,免得娘她們等。」
  
  「等等……」薛英見她轉身要走,忙伸手攔住,往四處看了下,見無人,這才壓低了聲,笑道,「妹妹,鍾頤也來了,就在廊子後,他倒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說,你過去看看?」
  
  善水有些驚訝,看向他身後的廊子角,果然竟看見太師府上的小兒子鍾頤正探出半個身子,兩人遠遠四目相對,鍾頤眼前一亮,剛朝她露出笑,善水已經沉下了臉,轉身便走。
  
  薛英沒料到她會翻臉,哎了一聲,追兩步,見自家妹子的淺綠背影已經過了花圃,瞧著是不會停腳了,無奈回頭,見鍾頤一臉失落,只好朝他走去,道:「子息,我妹子膽子小。先前不曉得你也在,這才被嚇住了。你莫怪。」
  
  鍾頤是年十七,比薛英小幾個月,是當朝權臣鍾太師的小兒子。因太師夫人中年意外有孕所得,自然極是疼愛,恨不得摘星給他才好。從前與薛英也沒什麼來往,兩人這幾個月來漸漸來去頻繁,還有個緣故,便和善水有關。
  
  按說薛善水平日深居簡出,便是出來身邊也有人跟隨,跟鍾頤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他卻為何對她動了心念?說起來也巧,還是數月前的事了。那時候鍾頤的一個妹子鍾可蘭十五歲生日。她以前與善水略有交情。薛家雖不是什麼顯赫門第,薛笠因了大儒身份,在京官中聲望卻頗高,所以善水也接到了邀帖。到了日子便過去太師府賀壽。正巧遇到了鍾頤,頓時驚為天人,從此便對她念念不忘,這才注意到了薛英。薛英不似他老爹那樣,只做學問,是個一心往上的人,只恨沒什麼好機會。見太師府的小公子垂青,自然賣力結交。二人各懷心思一拍即合,這才來往頻繁起來。
  
  鍾頤等了許久,才終於又得見佳人一面。雖不過遠遠打了個照面她便轉身而去,只對於正懷春的少年來說,也是老大慰懷了。盯著前面那道越來越小的淺綠背影,出神片刻,忽然道:「薛英,你妹子也在選秀之列?」
  
  薛英心微微一跳。他等了許久,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立刻點頭。
  
  鍾頤嗯了一聲,也沒心思再閒逛了。他心中已經慢慢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薛善水求來許配自己。
  
  他雖年輕,又受家人寵,但也不是完全不通世故。之所以敢這樣想,也是有緣由的。他父親是當朝正一品太師,位列三公,上頭有兩個成年兄長,都在京外手握一方藩鎮兵權。他的嫡親姐姐是當今的皇后。鍾家權勢當朝已然無人可匹,不大再需要靠他與什麼女方聯姻來鞏固門第之威。他完全可以低娶。就算父母不應允,他還可以去求當皇后的姐姐。這個姐姐比他大了二十多歲,對他極是疼愛,幾乎是有求必應。只要他放下身段懇求,一定會順了他心意。況且,以薛家在朝中的清譽,薛笠又素來不結朋黨。結這樣一門親事,父母想來也沒什麼理由絕對不應。
  
  鍾頤越想越是興奮,恨不得立刻就進宮去求皇后了,轉身便往園門大步而去,薛英忙跟了上去。
  
  ~~
  
  善水被剛才那一出弄得心裡有點鬱悶。倒不是她現在變得有多古板,而是她這個哥哥做的這事實在不靠譜。這明擺著就是要拉縴。這又不是她原來的那個現代,哥哥可以私下替妹妹做媒。若被人知道傳了出去,她往後就不用出去見人了,她爹的多年清譽也要毀於一旦。心中倒有些後悔起剛才不該和張若瑤離開亭子了。
  
  善水攜了張若瑤匆匆回亭子,見母親文氏與張夫人果然正起身要走。面上便露出了笑,一行人如來時那樣出了白露池的園門,兩家人各登上自家馬車,張家的在前,薛家的在後,車伕各自趕著往南城門去了。
  
  白筠和另個文氏身邊的張媽媽一道坐後面那輛小馬車,這裡只母女兩個。
  
  文氏心情不錯,只大約有些乏了,並沒怎麼說話。善水想了下,也不提今日在白鹿園裡遇到兄長的事,只對文氏道:「娘,哥哥這幾個月都忙什麼,你和爹可曉得?」
  
  文氏道:「再小半年便逢大比,你哥哥要參考。自然是要用心學業的。」
  
  善水知道文氏對薛英也是自小寵愛,這才養出他散漫的性子。忍不住道:「娘,我卻見哥哥近來只跟京中一些子弟廝混在一起,書反倒沒碰幾下。爹要是曉得了,必定要怒。娘你還是提醒下哥哥的好,叫他收斂些,免得哪日被爹曉得了,惹他怒氣就不好了。」
  
  文氏被提醒,也覺這些時日兒子早出晚歸不大見得著面,點頭道:「你說得也是。你爹是啟元十五年的探花,咱們薛家世代書香,連你的功課也時常得你爹的誇讚。偏你哥哥的心思卻不肯用在學業上。你爹如今身子沒前幾年穩實,這回若再考不好,怕他要氣到。回去了我便敲打他……」歎了口氣,又道:「他就是快成親的人了,還整日的叫我不省心!若像柔兒你這般聽話,娘這一世也就功德圓滿了。」
  
  柔兒是薛善水的小名。當年她出生時,薛笠給她取名「善水」,化自「上善若水」,又從中得小名「柔兒」。這小名,也就父母家人曉得並叫喚而已。至於文氏口中提到的薛英婚事,乃從前與欽天監許監正府上所訂。監正也是個正五品的閒官。這什麼鍋就配什麼蓋。薛笠自己一心做學問,給兒女婚事找的親家自然也是相類。兩家門第倒也相當。約好下半年等大比之後,就把親事結了。
  
  善水對父母還有薛英這個哥哥感情很深。見自己一番話惹得文氏愁煩,不說又不行,只好又勸了幾句。正說話著,忽然覺到身下馬車一陣劇烈晃動後戛然而停,母女倆頓時滾作一堆往車廂口去。善水怕文氏年紀大摔傷,慌忙想伸手去抱住她,不想自己卻先滾了出去,天旋地轉之間,整個人已經被甩到了地上,連著滾了好幾圈,這才停了下來仰面朝上。
  
  地面是填了黃泥碎石的官道。這一甩又打滾的,善水只覺後腦一陣劇痛,閉了眼睛半晌反應不過來,等終於有些緩過了痛,耳邊已聽到身後官道之上有馬蹄飛馳而近的聲音。
  
  自己正躺在路中間,真要被奔馬踩一腳,不死也要吐口血。她可不想這美好人生就這樣被一腳踩癟。趕緊掙扎著想起來。
  
  白筠和張媽媽已經從後面車上驚惶萬分地跑了過來相扶,文氏也剛穩住身子,驚叫一聲,也不用人攙了,幾乎是跳下馬車,朝善水飛奔而來。
  
  那幾騎馬已經到了近前,大約是見路被阻,馬鳴噦噦聲中停了下來。
  
  「柔兒,你怎樣了?你沒事吧?」
  
  文氏驚慌失措地扶住已經從地上坐起的善水,白著臉顫聲問道。
  
  善水只覺後腦生疼,伸手摸了下,手心已染血跡。
  
  怪不得這麼疼,大概正好磕到了小石子,後腦勺已經撞破。好在看這血量,應該不是大洞……
  
  算她命大。這要是磕出個大洞,得個破傷風什麼的,就算有張若松那樣的醫生未婚夫,只怕也就一命嗚呼了。
  
  善水忍住痛,皺眉被扶著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退到一邊道:「我沒事。不過只擦了點皮。先給人家讓路吧。」
  
  她說話的當頭,並沒看向那幾匹馬上的人。
  
  文氏看見她手心裡的血,哪裡還管擋了人家的道,失聲大叫道:「還說沒事,都出血了!」抖著手摸出帕子去堵她後腦勺。
  
  ~~
  
  馬上停下的正是安陽王霍世瑜一行。他急著入城,遠遠見道上摔了名綠衫少女,待策馬近前,道路被擋,起先略微有些不耐。身後侍衛見狀,正要上前驅趕開,霍世瑜忽然瞧見那輛馬車車廂橫樑上有「天章閣薛」的木銘牌——實在是洛京中大小官員過多,故而各家都在出行馬車上訂銘牌以被人辨,約定成俗。立刻不敢怠慢。
  
  薛笠是他少時太學的經師。如今雖不再去太學,只每年節次之時還會備禮送去拜賀,偶爾得空也會去天章閣拜會恩師,請他指教下自己的書畫之作。現在見到這銘牌,便猜這應是薛家家眷。下馬近前了些,問道:「夫人可是天章閣薛大學士的家眷?」
  
  文氏正顫抖著聲音問女兒身上別處有無摔傷。聽見人問,這才扭頭看去。她從前曾遠遠見過霍世瑜,認了出來。一怔,等反應了過來,忙點頭,又喚了聲「殿下」,少不得先撇下善水,只能先朝他見禮。
  
  善水之前沒見過安陽王,聽文氏這樣叫喚,抬眼見這青年身佩龍飾腳踏宮靴,便也猜出了身份,只好忍著疼跟著文氏一道要見禮。
  
  霍世瑜已經一個箭步上前,虛托住不叫行禮。目光飛快掠過善水身上。
  
  他是薛笠的學生,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授業恩師的女兒。見她一身碧衫,更襯得雪膚花貌,容色逼人。大約因了方纔的跌倒受傷,此刻眉尖略蹙,面上微帶痛楚之色,瞧著卻頗有另一番動人之色。
  
  霍世瑜身為皇子,美人自然見過不少。他也並非好色之人。但薛家的這個女兒,一見之下,仍禁不住多看了兩眼。再見到文氏手上帕子已染血跡,眉頭一皺,朝趕車的車伕看了去。
  
  車伕薛大見自己闖了禍,又正撞到安陽王跟前,早嚇得面無人色地跪在了地上。一見他皺眉看向自己,便磕頭顫聲道:「殿下,饒了小人!都怪我一時大意,未留意前面路上有個坑,馬一腳踏入竟折了腿,這才害姑娘摔跤。罪該萬死,饒了小人吧!」說罷連連磕頭。
  
  薛大是薛家的老人了,平日也頗穩重,善水母女出行都是他驅車。善水見他嚇成這樣。且這安陽王身份雖貴重,卻也不過道上偶逢而已,便道:「薛大叔起來吧,我不過磕了點頭皮,回去擦下藥就行。沒什麼大事。」
  
  文氏見女兒替薛大說話,便也叫他起身。薛大卻畏懼這皇子威勢,伏地仍不敢動。
  
  霍世瑜再掃一眼善水,見她一雙明眸正望向自己,喜怒不辨。心中竟忽然掠過一絲怪異之感。知道她這是在示意自己開口。便皺眉道:「起來吧。」
  
  薛大如逢大赦,這才抖著腿起身。
  
  霍世瑜到了馬車前看了下,見轡馬跪於地上不起,曉得腿骨是折了,回頭對自己的侍衛方俊道:「把你的馬暫換到這裡。」
  
  方俊立刻恭聲應了,牽馬上去與薛大一道換轡。
  
  文氏忙道:「多些殿下美意。我母女心領。後頭還有輛車,一道擠下便是,不敢勞煩殿下。」
  
  霍世瑜看了眼薛家後面的那輛,不過是下人所乘的小馬車,笑道:「師母言重了。我自小受老師教導,恩情深重。今日既偶遇,這又不過是些須小事而已。薛姑娘瞧著有傷,師母還是快些帶她回去診治下為妥。」
  
  文氏對這玉雪人般的女兒自小便如心肝肉地疼寵,她自己也穩重,連跌倒擦破皮都沒有過,何曾見過這樣磕了後腦出血的事?早心急如焚了。現在見這安陽王既然也這樣說了,再顧不得別的,忙道了謝,扶著善水便往馬車去。
  
  霍世瑜目送背影,忽然道:「煩請師母回去見了老師說一聲,就說我過幾日登門拜訪,拾敘老師對學生的舊恩。」
  
  文氏有些驚訝,回頭看一眼,見他神色鄭重,忙應了下來。
  
  霍世瑜見那淺綠身影被扶著上了馬車,車門關閉,她卻始終未再回頭看一眼。一直目送馬車離去。這才對靜候在身邊的方俊道:「你再留下,順道把這路坑給填平了,省得再有人路過誤傷。」
  
  方俊一怔,卻也很快應了下來。霍世瑜這才翻身上馬,領了餘下侍衛一道往南城門飛馳而去,很快追上前頭薛家的馬車,縱身而過。
  
  文氏坐在車裡,善水正把頭伏在母親膝上。聽到車外一陣如風馬蹄聲過,文氏摸了下善水的頭髮,自言自語道:「從前只遠遠見過這安陽王一兩回,聽人說他並不自傲身份,頗會禮賢下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受了他的幫,還馬之時不好孤零零只牽了馬回去,總要備份禮。只他這樣的人物,尋常的也拿不出手,送什麼倒有得想了……」
  
  善水閉目不語,任文氏絮叨,也未搭話,心裡只是沮喪。
  
  今天出門前,真的該翻下黃歷。先是遇到自家那哥哥做的一件鬧心事,現在又差點摔斷脖子。不止後腦勺還針扎樣的疼,剛上車時還發現連手心膝蓋都蹭破了皮滲著血絲。
  
  血光之災啊……她心裡哀嚎一聲。記得從小到大,她就穩穩當當,連走路也沒摔過一跤。今天卻忽然這樣跌個大觔斗。莫非預示著自己往後有大變故?趕緊的,回去了洗個柚葉水的澡,驅驅霉氣才放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1:22 PM

第 3 章

      洛京的格局,四四方方,端端正正。東西南北各三個門,統共十二門。正北是宮城與皇城。皇城的承天門外,依次分佈中書省、六部、五寺、督察、翰林等等朝苑,附近星羅棋布著王侯府邸與朝臣家宅,下去東市西市,再過去,就是密密麻麻的這座皇城裡的平民家宅。一般而言,越是權高位重者,宅邸自然越靠近皇城。
  
  薛家世代書香滿門清貴,家資比起小門百姓自然貴格許多,但與權焰熏天的豪門相比,卻差了不止幾個頭。薛家就在城東春暉門一帶的寧永街上。這一爿的宅邸,沒王府候邸那樣佔地連綿煊赫逼人,多是帶了個小園子的幾進房宇,散住著像薛家這樣不上不下位列中游的官家。
  
  張家的馬車一開始在前,並未覺察後面出的情況,直到入了正南的明德門進城,驅車到了寧永街口,張夫人要與文氏告別停下馬車時,才曉得了這事情。一陣問察過後,急急忙忙要往自家去,說讓丈夫來給看下。
  
  張青是太醫院首官,醫道高深。文氏忙道謝。
  
  善水方纔這一摔,確實不算輕。後腦血口雖早凝固了,腦殼到現在卻還有些疼,至於手肘膝處擦破,那就是毛毛雨了。被攙著回到自己屋子,連已髒污的外出衣裳也沒換下便令躺下。小時哺她的乳母林氏與另個貼身服侍的丫頭雨晴見了也嚇得不輕,忙打來溫水,文氏親自絞了帕子,捲起她衣袖裙擺,見原本吹彈得破的雪樣嬌嫩肌膚上斜斜擦痕數片,滲出的血絲裡還混著細泥沙,端的是觸目驚心。心疼得自責不已,小心替她擦去血污。
  
  張家與薛家住得不遠。善水安頓好後沒片刻,張夫人便攜正休沐在家的丈夫張青到了。因張青是太醫,又是長輩,兩家也熟,診看時便不用拉那什麼勞什子的屏障。腿上臂膀自然沒看,望了眼擦破的手心,心中便有數。只細細查看她磕破的後腦,所幸不過指甲蓋大。留了藥膏與一匣子紫金安神丸,說藥丸能驅這摔傷後的頭風疼痛,叫臥榻安養數日,應該就會無事了。文氏連聲道謝,送走他夫婦二人。回來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善水擦了藥,吃了丸,也換了身乾淨的素羅軟袍躺下,文氏又再三叮囑白筠雨晴小心伺候,這才與林氏等離去。
  
  薛英傍晚時才趕在父親前回了家。聽說善水摔下馬車,唬了一跳,忙趕到了她住的院探看。
  
  大約由於前輩子年紀輕輕殫精竭慮過勞死的慘痛教訓,善水活這一輩子,給自己定的目標就是清靜加無為,當個徹徹底底的薛笠女兒。凡是出挑出格的事,一概堅決不做。除了用心練習女紅、向母親文氏學做一個合乎規矩的大家閨秀和掌日後中饋這兩件事,那些撫弦繪畫作詩賦曲之類的才藝方面,從沒刻意想要如何,過得去就行。當然她更有自知之明,就以她那點藝術細胞,身邊就算有薛父這樣的良師,再蹦躂十輩子也不可能拔尖,所以還是趁早省省力氣為好。本來一路順風順水,她現在就只等著嫁給張若松這個完全符合她心意的青年了。但是今天,薛英這樣的莽撞舉動,已經觸及了她的底線。一個不好就要毀損她的閨譽、打亂她的計劃,甚至妨礙她的下半輩子。自然不能聽之任之。所以一聽說他來看自己,顧不得頭還有些痛,起身整好了衣服坐等。
  
  因是親兄妹,二人自小也親近,自然沒那麼多避諱。薛英聽到白筠來請,忙跟著入了她屋子。屏退了人,見她端坐在桌案旁沉著臉,趕忙從懷裡掏出一串新買的八寶琉璃珠,遞到她面前笑嘻嘻道:「妹妹瞧瞧,好不好看?哥哥剛特意從老瑞麟給你買的。掌櫃的說是最新到的海貨,新鮮的緊。」
  
  老瑞麟是京中最有名的珠寶鋪,無人不知。善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打量起站自己面前的薛英。
  
  薛英相貌堂堂,五官俊秀,頗得薛笠的輪廓。只可惜沒遺傳來半點探花父親的儒雅雋疏,眉宇顯得略有侷促。
  
  「我臉上長花了?」
  
  薛英被她看得不安,摸了下臉。
  
  善水收了目光,哼一聲道:「我往後可再不敢再隨隨便便接哥哥你的東西。誰知道到底是你從哪隻手裡接來的?」
  
  薛英也曉得自己今天這舉動得罪了妹妹,為討好她,這才特意去買了東西才回家。現在見她絲毫不領情,叫屈道:「我的親妹子喲,哥哥我今天確實是混了些。可這手串真是我自個兒買的。還費了大半個月的例錢。我要有一句謊,叫我遭五雷轟頂。」
  
  善水見他神情不似有假,料想也不至於再大膽到還敢私下替人授受。卻也沒接過。只臉色稍緩了些,道:「哥哥,你的心思不在學業,整日與那些人廝混,我做妹妹的不好多說什麼。你是快要成家的人了,斤兩自己應該掂得清。只你不該把主意動到我的頭上。今日這樣的事,若傳了出去,我大不了被人背後說道,也沒什麼。只往後別人怎麼看我們家?你讓爹怎麼去面他的同僚?」
  
  薛英也是有些後悔自己今日的孟浪。被小他兩歲的妹妹這樣說,臉漲得通紅,一時竟反駁不出來。心裡卻又不甘心,愣了片刻,終於咬牙道:「是,我曉得我讓你失望。咱爹是當世大儒,連皇上都敬他三分。我是爹的兒子,我若金榜題名,人人覺得那是應該。我若屢考不中,那就是天大的笑話。可是我到底如何?妹妹你比別人更清楚。我若是有爹那樣的才情,不不,別說爹那樣,我就算像妹妹你一樣能讀書,我也不至於會動這樣的念頭。我不曉得薛家怎麼會生出我這樣一個兒子。我的學業自小就不好。我再怎麼用心,爹誇你從來也比誇我多。再小半年就是大比。我跟你說實話,我是半點把握也沒。就算我僥倖能中,明年春闈再中,我的前途是什麼?看看咱爹,你就知道了。我最多也不過是當個末品的小官,就跟王翰林的兒子一樣。他倒是早中了,可他現在幹什麼?大理寺一個九品的司務!沒有父蔭,沒有裙帶,他往後就這樣熬,從司務熬到評事,再到寺副,熬到頭髮白了都未必能摸到寺丞的邊,更遑論什麼大理寺卿,那簡直就是做夢!」
  
  薛英越說越激動,聲音也大了,「妹妹我跟你說,我不想一輩子就這樣定了!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四處結交。你當我喜歡跟著那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高門公子哥兒身後跑?我是沒辦法。讀書沒出路,我總要替自己另尋個出路!我是不該把主意動到你身上。但我絕不會做完全沒譜的事!京中貴公子那麼多,我為什麼單單只把他引到你跟前?就是因為我對他有把握!他對你一見傾心,人也不算荒唐,家世又擺在那裡。他只要開口,成事就是八九不離十了。妹妹你得個好夫婿,我也能摸到另條道。這有什麼不好?」
  
  善水現在覺得自己必須要重新解讀她的這個哥哥了。原來一直以為他是個沒心沒肺的馬大哈,盲目追趕時髦的非主流小青年。萬萬沒想到他竟也會有這樣的九轉十八彎心腸。
  
  其實按她從前的經歷和經驗,她完全可以理解自己這個哥哥的齷齪心思。離君子自然十萬八千里,但這種實用主義精神,她並不陌生。
  
  問題是那個鐘頤就算好得飛上了天,跟她也不是一條道的。想像一下,嫁入太師府,日後容忍丈夫的大小妾室通房們,這是一門主婦必修課,她可以視若無睹。但有個疑似大奸臣差點連皇帝風頭都要蓋日後怎麼著還不知道的公爹,有個住在懿德宮母儀天下但聽說不怎麼得她男人歡心所以性子陰鬱的皇后大姑子,最要命的是,這鍾家一路燒高香是沒問題,她什麼都能忍,這萬一哪天要是倒台了,她倒霉也就一個人,薛英更是自己貼上去的活該,但順著她還能牽連到生了她的溫柔娘和她這輩子必定最愛的英俊大叔才子爹……這是萬萬是不行的!
  
  「胡說!」她立刻再次沉下臉,「哥哥你越說越瘋話!這次就算了。你要再敢拿我打什麼主意,我就去告訴爹!」
  
  薛英剛才一時激動在妹妹面前露了底兒,話說完了就後悔。現在見她又沉下臉,還搬出了爹,急忙點頭應道:「是,是。是我混!再沒往後了!妹妹你放心。」把那手串送到她面前,笑道,「這真是哥哥自己買的。就當是賠罪。別惱了。」
  
  薛英這話倒是真的。他已經知道了鍾頤的心意,也知道他很快就要去求皇后。往後自然不用再費什麼心思搭橋牽線了。
  
  善水哪裡想得到鍾頤是個行動派。見薛英說得誠懇,以為真過去了。畢竟是從小疼愛自己的親哥哥,便接了過來戴上,對著日影晃了下,透明琉璃珠在雪白皓腕上穿射日光,斑斕奪目。
  
  「值,值我半個月的月錢!戴在妹妹你的腕子上,就是好看!」
  
  薛英滿嘴抹蜜奉承不停,善水也覺得不錯,笑著道了聲謝,兄妹言歸於好。
  
  當晚薛笠知道女兒今天竟從馬車上跌跤,連後腦勺都破了個洞,心疼得要命,連飯都少吃了一碗,把薛大叫來痛批了一頓。晚間見她精神還好,這才稍稍放心。
  
  善水休了兩日,便覺神清氣爽,手腳擦破的地方也結了疤痕。趁跟前沒人時,偷偷用力晃幾下頭,沒覺暈疼。想必沒什麼腦震盪之類的後遺症留下,終於徹底鬆了口氣。這天正好是薛笠休沐在家,陪他在書房磨了一個上午,一道研究金石篆刻。他最近剛迷上這個。午飯用過之後,文氏照例午歇,善水陪父親又去書房,坐了片刻,卻也犯了春睏,眼皮子沉下來。薛笠心疼女兒,便叫她去歇。反正她這輩子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大把時間了,只管揮霍就是。聽了父親的話,打個哈欠正要起身回屋,下人過來,一臉興奮,受寵若驚道:「老爺,安陽王殿下來了,這是拜帖,人就在門外等著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1:28 PM

第 4 章

      那日善水母女在回來路上偶遇霍世瑜的事,薛笠當日便知道了的。文氏第二日派人送回馬及謝禮。薛笠聽說他當時還提了句過幾日要上門拜望自己,也不大放心上。以為不過是隨口之言。不想今日竟真的來了。與善水對望一眼,咦了聲,道:「殿下竟真來了。無事必定不會這般上門。只是不曉得所為何事。」
  
  善水本就要回自己小院去的,見父親有客人來了,自然更要迴避。聽父親這樣一句自言自語,想起那天的情景,心裡忽然有點警惕起來。
  
  薛笠雖曾是霍世瑜的太學經師,只對方畢竟身份高貴,自然也不好怠慢,略整了衣冠便匆匆出去相迎。善水只好回自己所住的月斜院去。剛跨入院門,那只已經養了一年多的松毛獅子狗搖頭擺尾地躥了出來,身上濕漉漉香噴噴的,瞧著是剛洗過澡。善水蹲下去抱住了。雨晴已是笑著迎了出來,指著擺在院子中間的盆子和香露道:「姑娘回來了?我剛替綽綽洗了澡,正要擦乾,它許是聽見你腳步,哧一下便躥走了。耳朵竟比人還靈。」
  
  這獅子狗是一年多年張若松送來的。說從別處抱了兩隻新生小狗。一隻給妹妹張若瑤,一隻便送來給善水養著玩。送來時還不過一個月大,通體雪白,只有眼睛和鼻頭烏溜溜的,模樣極其可愛。善水一見便喜歡上,留了下來養著,取了個名叫婥婥。
  
  善水抱著婥婥,讓雨晴拿乾的布巾擦拭它身子。又拿從屋子裡的觔斗裡拿了個它平日最愛的佛手逗了片刻,最後被它扯走,坐在一邊看著它叼了佛手在廊子上歡快地蹦躂,剛才的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心裡隱隱有一種感覺。這個安陽王霍世瑜,他今天突然造訪,說不定與自己就有干係。
  
  這個念頭讓不安。她現在只希望是自己太過敏感。
  
  善水差雨晴一趟趟地去看安陽王走了沒,一直到了傍晚,才得知他剛被薛笠送出去。立刻便去找父親。到了書房,見他已經回來了,正在看桌上的什麼東西。靠近了些,才見桌上多了個沉木匣子,裡面有塊看起來色澤瑩潤的黃色石頭,薛笠正在仔細端詳,神色頗愉快。
  
  「柔兒你瞧,這便是爹前日剛跟你提過的福黃。」
  
  薛笠聽出善水腳步聲,朝她招招手。
  
  善水到了近前。
  
  福黃石是金石裡的極品石料,素有一寸福黃三寸金的說法。書房裡本來沒這東西,現在突然冒出來,不用說就是霍世瑜拿來的了。
  
  「這樣的石中妙品,爹現在還真不敢貿然下刀,只怕暴殄天物。須得放著,等哪日手感好些,再想想如何下刀。」
  
  薛笠還在不住端詳石頭,善水卻沒半點興趣。試探著問道:「爹,這是殿下送來的嗎?」
  
  薛笠笑道:「正是。難得他有心,知道我近日在搜石料,便特意送了塊過來。」
  
  「他過來就送這個?還有沒有說別的?」
  
  「還順道給你送了盒藥膏,說是西域進貢來的,擦了可消淤瘢,太醫院裡也沒有。我剛遞給了你母親,你記得早晚擦用。」
  
  善水心中的那不妙感更甚。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這安陽王霍世瑜的舉動實在太過湊巧,讓她不得不多心。雖說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學生。學生想起來去拜訪老師,再送點投其所好的小禮物,本來也正常。但問題是他早不送晚不送,以前也沒見他這麼上門過,偏偏就在這當口過來,還「附帶」送了給她的藥膏……再說,那天他是施助者,薛家是受助者,再怎麼說,也沒有幫忙的人還特意跑到被幫的人家裡表達慇勤之意的……
  
  善水又迂迴打聽談話內容,最後知道這一下下午,安陽王都在陪著他的舊日老師在言古論今相談甚歡,最後兩人都覺意猶未盡。薛笠甚至誇他,說原本雖也知道這位殿下腹中錦繡,只沒想到與自己竟如此脾好相投,實在是意外。
  
  所謂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話糙理不糙。要是沒個緣由,善水絕不相信這安陽王會空閒到特意跑來她家陪著她爹消磨一個下午來敘舊日的師生情誼。他過來若真說出個事,她還可以放心點,現在卻真的不放心了。
  
  霍世瑜還沒立王妃。他要是真看上自己,下個月選秀之時,以薛家的地位,她也不可能會是王妃,充其量不過側妃。
  
  別說側妃,就算開恩讓她當王妃,她也沒半點興趣。
  
  連鍾頤,她都避之如猛獸,更何況是霍世瑜?
  
  凡與皇家沾上邊,必定不吉利。輕則傷筋動骨,重則萬劫不復。
  
  善水回了自己的月斜院,一個晚上都在想這事。
  
  現在最難辦的是那個霍世瑜他不明說,他只是在討好她爹走迂迴路線。而她的爹現在顯然還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家的女兒已經被人盯上。
  
  她要是把自己的疑慮告訴薛笠,讓他心中有個數,至少下回見面時,可以多個心眼,甚至尋隙婉拒,這樣會不會有用?至少比自己現在胡思亂想,然後到時候真的一道賜婚旨意從天而降要好。
  
  善水打定了主意,次日晚上,等薛笠下朝回家,一家人晚飯後,他依平日習慣去書房時,沏了他愛喝的碧螺春親自送去。
  
  薛笠自昨日霍世瑜來訪後,心情便一直不錯。見女兒送茶過來,笑著道謝。
  
  善水放下茶托,把昨天文氏拿給她的那盒藥膏也推了過去。
  
  薛笠見狀,道:「這藥?」
  
  善水道:「爹,這藥我沒動過。煩請爹把它還給殿下。」
  
  薛笠不解。善水便把自己的思慮說了一遍,最後道:「爹,並非女兒自作多情杞人憂天。其實真若是我想錯了,倒還好。就怕萬一是真的。爹總不會願意看著我入了那條道吧?」
  
  薛笠雖是讀書之人,卻並非不通事務。昨天只是與昔日學生談得太過相投,且霍世瑜也並絲毫沒提半句這話頭,他才沒想到這處去。現在被善水提醒,忽然懵住了。再細細一想,自己與這位皇子雖是師生關係,但多年來,他對自己也不過盡到一般師生之禮而已,並無深交。朝中現在鍾、穆兩家相爭,自己從來不參與這些,於他的政務全無裨益。他忽然一反常態,確實怪異,難道真的是留意到了自家女兒,這才登門造訪?
  
  一想到下月的秀選,薛笠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女兒與張家的兒子若松,雖算不上青梅竹馬,卻是知根知底。他對那年青人也很是滿意。心中已經把他當女婿看了,若這安陽王真橫插一槓,到時候求了旨意下來,自家就只能奉旨行事,把女兒送入皇家。
  
  薛笠眉頭緊皺,想了下,道:「爹知道了。正好約了過兩日,殿下會到我翰林苑,本是說尋訪到一冊金石錄送來。爹到時候試探下,看他如何說。我瞧他也是知禮之人,應不會強人所難。此事你先別讓你娘知道,我怕她空擔憂。」
  
  善水忙道:「我曉得。所以才只找了爹。」說完又替他奉茶捶肩。
  
  薛笠享著女兒的慇勤侍奉。燈火裡,見昨日那彷彿還在牙牙學語的小女娃忽忽已成明艷少女,美貌足令天下男子傾心,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難過,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過了兩日,薛笠散朝後入了自己的翰林衙署,終於等到霍世瑜如約而來。薛笠令側旁的五經博士與幾個編修避讓了,請他入座。接了他遞過的金石錄,翻看了下,推了回去,微微笑道:「多謝殿下有心。只是昨日家中小女不慎染了風寒,雖是小恙,也足令我牽腸掛肚,於金石也沒了心思。這冊子與殿下前次所贈的黃石留我手中不過是明珠暗投,實在可惜,殿下收回反倒更是美事。」說罷從書案下取出裝了福黃石的烏木匣,推了過去。
  
  霍世瑜一怔。
  
  他對薛善水可算一見傾心。那日回來後便一直有些忘不掉。眼前總不時閃出她望著自己時的一雙點漆雙眸,連因了疼痛而蹙眉的那個表情,也讓他覺得眼前一亮,實在是說不出來的一種微妙感覺。所以當時才脫口說出登門造訪的話。回去幾乎是徹夜難眠,第二天忍不住命貼身宮人去內務查了秀女名單,知道她在冊上,心中便升起了個念頭。這才有了前日的到訪。
  
  今天過來,他本就打算對薛笠道明自己心思的。現在見他態度與前日不大相同,他也是極聰明的人,自然猜到其中有變,略一沉吟,道:「恩師擔憂令嬡,也是人之常情。只不知道她好些了沒?若還不妥,可請太醫診治。」
  
  薛笠歎道:「多謝殿下關心。太醫院張院使與我向來交好,兩家來往多年。已經去看過了。說休養幾日便好。只是我心中實在還有另件事,比這更叫我愁煩。」
  
  霍世瑜道:「恩師儘管道來。若我能幫,必定不會推辭。」
  
  薛笠看他一眼,道:「實在是一言難盡。本不該在殿下面前提的。殿下既問起,我便倚老賣老說幾句,還望殿下勿要笑話。說來也慚愧,不過是被兒女婚事煩擾而已。我與張青素來交好,兩家早也有意願結成親家。只是秀選事大,不敢違抗,自然要先由了這頭。好在我女兒資質平庸,想來也不會入貴人之眼。如今只等著秀選過去,才好議定婚事。」
  
  霍世瑜臉色微變。
  
  他早聽出了自己這位恩師的言下之意。就是委婉地告訴他,他的女兒已經有了良配,請他不要再打主意。
  
  他記得就在數日之前,自己上門拜訪之時,這位恩師還毫無察覺,與自己相談甚歡。不過短短幾天,態度立刻大變,是他自己轉過了彎,還是被人提醒?
  
  他立刻又憶起那日自己與她對視時的那種感覺。
  
  人在平時可以偽裝,但遇到突然意外之時,表現出來的體態與眼神,卻是最真實的反應。他相信這一點。
  
  他覺得自己恩師這態度的突然變化,十有八九應該和她脫不了干係。
  
  他身份高貴,美人在他面前如過江之鯽,什麼樣的沒見過?對方既無意,他本該一笑放手。但真遭到心儀女子這樣的婉拒,心裡反而生出了不甘和不服,竟越不想罷手。
  
  他一直便是這樣的性子。自小到大,從未改變。
  
  「恩師的意思,我明白了。」霍世瑜臉微微漲紅,道:「在恩師面前,我便也不隱瞞心思。我對令嬡確實心慕。恩師既這樣說了,我便該放開。只是有一事,恐怕恩師你還不曉得……」見薛笠望著自己,道,「我剛聽說了件事。不止是我,鍾頤對令嬡也是青眼有加。他已經去向我母后求告,求下月秀選之時,將令嬡許配於他。」
  
  薛笠大吃一驚。聽他繼續說道:「鍾頤論輩分,是我母系長輩,自然也是極好的夫婿人選。只是令嬡若能入我之門,我從此必定護若珍寶。退一萬步說,即便我聽了恩師的意思退讓,他卻未必會放。恩師想與張家結成親眷,只怕也難如意。」
  
  薛笠已經目瞪口呆了。皺眉片刻,終於道:「我曉得了。容我回去想想。」
  
  霍世瑜站了起來,臉龐上剛才的紅潮還未褪盡,望著薛笠道:「恩師是我小時的授業之師,我是什麼人,恩師應該也知道。我對令嬡全是出於赤誠。只要恩師首肯,我便去求父皇,懇請父皇將令嬡指給我為王妃,絕不委屈了她。還望恩師再考慮一二。」說罷恭敬行了個學生之禮,轉身大步而去。
  
  這一場師生會的結果,不但沒有達到起先的目的,反而帶來了個更壞的消息。現在連文氏也瞞不下去了。除了薛英傻樂被薛笠罵了一頓,剩下幾人都是愁眉不展。
  
  善水萬沒想到鍾頤竟已經去皇后面前求話了。
  
  一夜之間,自己忽然桃花大開成了搶手貨。
  
  無論是霍世瑜,還是鍾頤,她都惹不起。
  
  惹不起,就只能躲。
  
  三天之後,德宗收到天章閣大學士薛笠的告罪函,說女兒突染惡疾,恐傳於人,宜送往城外靜養。下月秀選,怕要耽誤無疑,伏乞請罪,邊上另附太醫院首官張青的錄證,證實薛女週身長出紅瘡,短期內怕難痊癒,不宜近人。
  
  德宗並未多想,當時便朱批許可,令從名冊中銷去薛女之名。
  
  當日,一輛馬車駛出城北的光化門,往幾十里外的華亭山普修寺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1:33 PM

第 5 章

      善水天生對瑞香過敏。
  
  瑞香是老種的名花,春夏開放。因為寓意花中祥瑞,花香濃烈,所以京中很多大戶人家的庭院之中都有栽種,更有一種名「金邊」的瑞香,被時人認為利於睡眠,放置在臥室之中。
  
  但善水卻聞瑞香而變色,再不遠遠躲開,片刻之後便會渾身發癢,冒出一顆顆的紅斑,奇癢無比。
  
  她記得小時候,自己大約一歲的時候,被乳母林氏抱著到了後花園裡曬太陽,經過一叢瑞香時,林氏被花香吸引,摘了一朵插在她的沖天小辮上扮美。然後很快她就全身發紅長出斑點,整個人跟喝醉了似的,到了夜裡又發高燒。請了郎中來看,只說是發驚著涼,喝了不少藥,折騰了將近小半個月,身上的皮膚才恢復原狀,那些天嚇得薛笠和文氏日夜都沒合眼。她自己當時也並未意識到是瑞香作怪。且因為去了趟園子便成這樣,文氏覺著是衝撞了什麼髒東西,自然命林氏不許再帶她過去。安然了差不多一年,到了第二年春,她自己早能四處亂跑,有一天去了園子,再經過那從瑞香時,被花香所吸引,聞了幾下。沒想到片刻後,身上竟又出了紅斑。
  
  這一次她終於有些意識到自己這怪病的源頭。等文氏又急著去請郎中,命人去園子裡燒紙祭神的時候,她便讓文氏把家中所有瑞香都鏟掉,說自己碰了這花才這樣的。文氏愛女心切,自然不惜幾株花草,從此薛家再無瑞香,善水偶有去旁人家中,遠遠聞到瑞香之氣,也是立刻躲遠,多年來便一直無事。這事情只有她自家人知道,連張青也不曉得。
  
  現在她華蓋壓頂桃花滾滾而來,抱頭冥思數天,終於想到了這茬。從前是避之不及,現在卻成了救命稻草。把主意悄悄跟父母一提。薛笠當場便拍板通過。命心腹家人去買了十數叢瑞香回來種於園中。善水到跟前晃幾圈,再湊過去使勁聞,恨不得把花都吃下肚子才放心。
  
  托花神的福,雖然結果沒小時候那樣恐怖,但很快全身發紅,冒出一粒粒的疙瘩,手臂大腿處甚至連成一片,癢得她恨不得在牆上蹭滾才好。看著鏡中那個連臉上也布了一顆顆恐怖紅疙瘩的姑娘,善水這才後悔自己入戲太深。其實先前沒必要對自己下手這麼狠,稍微意思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不明真相的張青被請來診看時,嚇得不輕。問起緣由,薛家自然一問三不知,只說好端端的變成這樣。張青不明所以,只好開了止癢祛濕的方子,留下藥膏離去。等薛笠上告罪函時,一來,他曉得自家兒子的心意,這正合兩家所願,二來,善水確實有恙,且瞧著來勢洶洶原因不明,並非欺君,自然也痛快署上了名。
  
  ~~
  
  普修寺是座千年古剎,幾經戰火。本朝開國之時,太祖下令修繕,百年來香火鼎盛。且貴在並非拒人千里只接豪門貴客,而是附近善男信女朝拜三寶的盛地。尤其是山門前那株不知歷過幾朝的老榕樹,盤根錯節,一半毀損於年代久遠前的天雷火霹,焦黑枯乾,一半卻枝髮根蔓,鬱鬱蔥蔥,綿延覆蓋住整座山門,蔚為奇觀。寺裡的主持因果大師年輕時博覽群書遊歷四方,與薛笠是老友。到此養病,自然是最好的清淨之所。
  
  善水被父母陪著送入山門,抱了婥婥同去。因果大師親自來迎。因善水從前隨薛笠來過此地,見到善水如今模樣,也是搖頭歎息。在後山專供女香客們清修的禪院裡讓出了幾間禪室,文氏陪著女兒住了兩日,被善水勸著回了家,她便與乳母林氏和兩個丫頭住了下來。
  
  四月浴佛剛過,七月盂蘭未及,所以現在這寺裡還很清淨。善水住的禪院三套,就只後面最清淨的那裡頭仿似住了位清修的女客,白日裡只見服侍的一個婦人進出,那婦人服色素淨沉默寡言,女客卻從不露面。過幾日,善水聽到雨晴嘀咕,說自己今日與那服侍人的婦人對面碰到打招呼,她卻仿似未聞,哼也沒哼一聲便從自己近旁過去,翹嘴道:「不過也是個服侍人,瞧著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出來的,我還想著打個招呼往後熟個臉,她卻好,送我個冷屁股!」
  
  白筠年紀大些,比善水還大幾個月,聽到了笑罵道:「你這口無遮攔的東西!什麼屁股也好意思說得出口!人家不愛搭理,你往後也只作沒看見就是,沒得囉囉嗦嗦話這麼多,當心惹厭了姑娘打發你走!」
  
  雨晴伸了下舌,不再作聲。
  
  善水現在正坐在鏡子前照。
  
  她對那未謀面的女客沒什麼興趣。現在只關心自己的這張臉。雖說皮囊也是身外物,但畢竟是女人,愛美的老太太五六十歲都收拾得光鮮亮麗,何況她現在還是這樣的如花年紀?前天文氏還在的時候,內務來了個嬤嬤,還帶了太醫,也不知道是皇帝還是皇后的意思,只說來給她診看的。其實是過來檢查薛家到底有無貓膩。畢竟,這秀選是朝廷老規矩。有人想吃肉,有人自然就想吃素。人心看不見,規矩擺在那,自然不好說破就破。要不然今天薛家,明天再冒出來王家李家,那不是亂了套?那嬤嬤與太醫檢查過一遍,見善水果然全身紅斑狼狽不堪,這才離去。
  
  他們人一走,善水這幾天哪也不去,天天就只窩在禪房裡不動,盼著身上臉上的紅斑早點消失。現在見淡了許多,估摸著再幾天便會消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倒不怕過些天好了再有人來突擊檢查。他爹早聽她的,那家裡那十來叢的瑞香花全都摘下來焙乾碾成末裝進了瓷瓶帶來。她拿小勺挖了一點散手背上做過試驗,皮膚觸了粉末之後,還是會發紅。有這樣的法寶傍身,她現在真的膽氣大增。
  
  再過三兩日,善水身上的紅痕已經消得差不多了,臉上只淡淡點印,後腦勺的疤也掉,心情大好。見山中樹匝丹崖、泉鳴碧澗,人也稀落,有時便會叫林氏幾個陪了,牽著婥婥一道爬段山階,回來出一身汗洗個澡,頓覺神清氣爽。想著在這裡只要這樣再過一個月,等那秀選過去了,她便回去,薛張兩家親事一定,這一輩子就算妥妥的了。
  
  這天一早也是爬山回來,洗了個澡,午飯時送來素齋,一碟百合炒鮑菇,一碟山藥燉腐皮,外加一個豆芽菘菜湯,一碗米飯,因肚子餓了,覺得十分美味。用完飯坐在禪房的窗前與白筠幾個一道做了點針黹活,覺著有些困了,便打發人各自去歇,她也上榻去睡。
  
  善水正睡得香甜,耳邊忽然聽到一陣喧雜聲,費力睜開眼,仔細再聽,竟是白筠雨晴在外面與個陌生聲音的婦人在爭執,間或還有婥婥發出的嗚嗚之聲,睡意全消,忙穿了外衣出去,見廊子那頭幾個人站著,婥婥卻縮在竹從一角,看見善水,便如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嗚嗚朝她跑來。
  
  善水抱起婥婥走去,那幾個爭執的也見到了她,聲音消下,都望了來。
  
  善水打量了下那婦人,見年近四十,裝扮樸素,相貌毫不惹眼,整個人卻叫人覺著難以近親。想必便是那日遭雨晴嘀咕的那僕婦。還不大曉得怎的會爭執起來,便問了一聲。
  
  那婦人瞧她一眼,冷冷道:「你便是這畜生的主人?怎的不曉得好生看管?我家夫人繡了大半年的一副大士像,眼見就要妥了,你養的這畜生卻闖了進來弄翻香爐,火星子彈出來把繡像灼了洞。這樣的畜生我抓了去淹死,可有錯?」
  
  善水微微皺眉,看向了雨晴。
  
  她知道婥婥一向調皮,現在住到了這裡,後頭那重院裡的人既然不愛與人來往,怕婥婥胡亂闖進去惹人嫌,先前特地吩咐過雨晴的,叫看得牢些。沒想到竟還是出了事,且不是小事。雖然覺這婦人口口聲聲畜生畜生的很是刺耳,只自己理虧在先,也不好反駁。
  
  雨晴也知道自己闖禍。因這婥婥平日是歸她看養的。臉微微漲紅,低聲道:「姑娘,確實是我不好。先前一時疏忽沒看住。只她卻要拿了婥婥去投水,我才不讓。」
  
  善水看一眼懷中婥婥。它彷彿也曉得自己闖禍,縮成一團拿兩隻水汪汪大眼看她,嗚嗚輕聲地叫。善水哪裡捨得讓這婦人真斷送了它的小命?對那婦人道:「確實是我的狗兒不對。還望阿嬤見諒則個……」
  
  「紅英!燒都燒了,何苦還要再害一性命?」
  
  她話沒說完,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女音,輕柔渾和,聽著十分舒服。回頭看去,見與裡頭院子相通的廊道口多了個中年婦人。穿一身淡青素紗家常衫,頭髮用一支玉簪綰起,打扮便似道姑,全身上下乾乾淨淨再無多一樣修飾,端莊貌美,年輕時想必容貌更攝人。唯一就是皮膚蒼白,瞧著血色不佳,倒像是長年累月不大見日光的緣故。
  
  那被喚作紅英的婦人見她現身,才急忙走去,口裡道:「夫人,你身子本就不好。這繡像費了你大半年日子,眼見就要可以掛在家中佛堂裡的,今日竟遭這畜生這般作踐,我心裡實在氣憤……」
  
  那婦人淡淡看一眼善水,道:「燒便燒了。可見是我與觀音大士仍舊無緣。重新再繡一副便是。」說罷轉身要往裡去。
  
  善水忙道:「夫人留步。可否讓我瞧瞧燒成如何?不定還能修補回來。」
  
  紅英冷道:「好幾個小指甲蓋大的光窟窿,還怎麼補,補上了也不能看。況且被損之物就算補回,神佛也是不喜。」
  
  善水一聽,心裡便有底了,道:「剛才多謝夫人大量,我心裡感激。凡人修行以誠為上。心中至誠,則所想直達神佛腳前,又怎會不喜?可容我去瞧瞧。若只這樣大小,我不定還能補好,也算是我向夫人賠罪。」
  
  這婦人為繡這像,費了大半年心血。今日這樣廢了重新再來,確實無奈可惜。現在見這少女開口,神色篤定,話說得也似有理。心中思忖了下,不如讓她試試,若能補救更好。便微微點頭往裡去了。
  
  善水忙把婥婥交給雨晴,隨了前頭兩人往裡去。入了最裡院子的一間靜室,見桌案上香爐果然還傾在桌上,邊上那副被損的繡軸長三尺,寬二尺。上頭觀音大士像繡栩栩如生。淨了手上前拿起察看,見好死不死地竟正好燙在了破絲最細的眉眼之處。現在幾個透明小窟窿,看著確實怪異。拿著翻來覆去看了片刻,終於抬頭對那婦人道:「可否叫我拿回去慢慢修?想來應該是沒問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1:42 PM

第 6 章

      善水見那婦人略有躊躇,立刻道:「夫人請放心。今日之事全是我的錯。我曉得這是供物,需得潔淨。拿回去後必定恭敬以待。那隻狗也絕不會叫它再入我房中。」
  
  婦人心中正想著這個,見這少女竟一下猜中。雖不曉得她臉頰脖頸為何有淡淡紅斑,容貌卻是難得一見的上好,又這樣善解人意,心中對她好感倍增,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笑意,道:「也好。」
  
  善水小心捲起軸圖,拿了針黹繡線等物,便告退而出。
  
  紅英見她一直目送那少女背影離去,忍不住道:「奴婢早向寺裡知客僧探聽過了。這是天章閣薛家的女兒。本要下月秀選的,前些天卻莫名渾身起了紅斑,太醫也說不出什麼名堂,內務便將她名勾了,薛笠送女兒到此間靜養。」頓一下,有道:「奴婢本擔心她那紅斑會傳旁人,前些天留意察看了下,見她與身邊丫頭同食同游相安無事,想來無大礙,這才容她們下來。」
  
  婦人微微一笑,道:「你總這般多心,連這些也留意。」
  
  紅英道:「王妃金玉之軀,再怎麼多心也是不夠。」無人在前,她便改口稱回了原本的稱呼。
  
  那婦人笑意漸漸隱去,道:「什麼金玉之軀,不過苟延度日而已。」說罷默然不再作聲。
  
  紅英見她恢復平日模樣,暗歎一聲,想令她高興些,又道:「今早王府儀衛正馮清到山門前送物,遵了王妃先前的話,不敢貿然進來。奴婢出去拿時,聽他說世子過幾日便回京。若知道王妃這幾日身子不妥,到時必定會來此探望。」
  
  那婦人這才重新露出歡欣之色,微微點頭。
  
  這婦人其實來頭不小。姓葉,閨名明華,當今穆太后是她的親姨母,她的另個身份,便是京中永定王府的親王妃。
  
  已故的永定王是德宗胞弟,二人都是穆太后所生。所以這永定王府在洛京之中地位僅次帝王之家,連方才紅英提到的那王府家臣儀衛正馮清,也是正五品,單從品級來說,與薛笠都比肩了。
  
  葉明華自幼喪母,父族人丁不興,太后憐惜這外甥女,便將她帶到身邊撫養,還小時,便親口將她指給了自己的幼子永定王。身份自然無比尊貴。只可惜命不濟,永定王自小身體一直欠佳,十數年前,他便撒手人寰。好在留下了一子一女。
  
  葉王妃自丈夫去後,便一直深居簡出。這些年隨了兒子漸大,她更是一心向佛,極少出來應酬。在王府時便長留佛堂,只每年永定王逝的四月,會獨自到這普修寺裡靜修一兩個月。因她行事低調,寺中知客僧只認得她年年來,卻只以為是尋常大戶人家的女眷,哪裡想得到她竟會是永定王府裡的王妃?
  
  紅英跟隨伺候她多年,自然知道世子霍世鈞對王妃冷淡,平日因事務繁忙,也不大在王府里長居,不過盡到尋常的兒子之禮而已。自己剛才拿那話來說,也不過是想安慰她。現在見她一副期待模樣,反倒有些後悔自己多嘴。
  
  萬一到時候世子不來,那不是叫王妃空盼一場?
  
  ~~~
  
  善水抱了繡軸回自己所住的院落,命白筠將桌案再擦拭一遍,放下繡軸繡線後,自己先是到了外面把婥婥喚來,取戒尺打它爪子。
  
  婥婥是松獅,原本就天性頑皮,成年後體型頗大。現在才一歲多,善水還能抱,再過一年,怕就抱不動了。打了幾下,見它汪汪痛叫,可憐巴巴望著自己,又心軟了,丟下戒尺用手指戳它腦袋厲聲教訓。它頗通人性,大約也曉得自己做錯,只夾著尾巴耷拉著厚重眼皮嗚嗚地叫,一副可憐模樣。邊上的雨晴噗通跪了下來,說:「實在是我不好,姑娘要罰就罰我吧。」
  
  雨晴平日雖孩子氣濃了些,做事卻也用心。百密也有一疏,善水不是個苛責完美的上司。先前見她愧疚,便沒再打算說什麼了。教訓婥婥,只是覺得寵物不能太寵。連人太寵了都會無法無天,何況是隻狗?也要立點規矩才不會上房揭瓦,現在見雨晴也來湊熱鬧,哭笑不得道:「得,你帶了它一起好好面壁思過吧。」說完丟下眾人,自己回屋去了。
  
  雨晴當真,哭喪著臉看向白筠和林媽媽,兩人都愛莫能助的模樣。雨晴無奈,只好真拴了婥婥一道去廊子上面壁。
  
  善水關了房門,洗了手擦乾,坐到桌前展開方纔那觀音繡像,細細再看那幾處被燙出的洞。取鑷剪將燙焦的邊緣理平剪齊挑出了絨頭,將繡線劈出極細的絲,取了二絲穿入如髮絲般細的繡針,伏案慢慢修補起來。
  
  這繡活不易。先要將燙破的底絹修得平整無痕,再照原來繡面復工。好在善水這一世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女紅,自小便跟宮中刺繡作坊文繡院裡出來的老繡娘習藝。雖難,卻也不是不行。埋頭幹了一個下午,到了早上再半天,幾個破損的洞便都補好,正反兩面全無痕跡,不辨邊縫。
  
  善水伸了個長懶腰,把繡軸捲了,親自送往裡面去。
  
  王妃本也是不抱大希望的,不過死馬當活馬醫而已。沒想到她竟動作這麼快,接過來察看,繡像觀音眉目處被修補得絨彩鮮明,豐神宛然,比自己原先的繡面還好,反面也與周邊絹面渾然一體,再尖利挑剔的眼,也根本看不出曾破過幾個洞。很是喜歡,讚不絕口。
  
  善水見對方認可,鬆了口氣。總算是彌補過來了。
  
  對方到底是什麼人,她現在自然不清楚。只這主僕二人看起來,卻總叫她覺得沒什麼想親近的念頭。謙虛了幾句,告辭而去。
  
  再過幾日,善水這邊的人和狗都嚴格照她意思,沒多往那邊再去半步。那邊倒是自己找了過來。紅英來請,說夫人想讓她幫著看些針法。
  
  對方來請,善水只好過去。一來二去,竟混得有些熟了,那紅英態度比起從前也好了許多。等她這天再過去,那夫人收了繡像的最後一針,留她說起了閒話。
  
  王妃打量了善水,見她前些時候面頰脖頸上的那些淡淡紅痕已經消盡,極其標誌的一個小美人兒,便稱絕色也足擔當。女紅上好。這些天與她處下來,覺著她言行舉止亦極穩當。家世也好,薛笠是當世大儒,清名遠播。越看越愛。想起紅英一開始告訴自己的關於這女孩的事情,腦子裡現出自己那個兒子的身影,竟忽然冒出了念頭。覺著他若有這樣一朵解語花相伴,說不定那陰鬱不定的性子便會大改。
  
  大凡天下母親都是只為自己骨肉著想的,何況霍世鈞現在年紀不小了,終身大事卻至今還懸而未決。王妃越想,越覺適合。只是此刻自然不會明說出來,怕羞到了她。所以只是略微笑著道:「薛姑娘,我聽說你本要下月秀選的,卻因了先前的那疑疾孤零零到了此處與我這無趣人相伴。如今我瞧你也好了,為何不回去參選?」
  
  善水做夢也想不到她家便有個還沒娶老婆的兒子,她現在正在打自己的主意。
  
  先前幾日相處之時,善水也稍留了個心眼,讓林氏朝知客僧打聽這婦人的身份。知客僧只說她年年這時候都會奉香火來此住上一兩月,並未聽說有什麼大家世。善水便放了些心。見她這樣蝸居山寺裡靜心修佛,只以為是哪家失寵了的妻自己要來尋個清淨而已。
  
  現在聽她問這個,善水便用她覺得妥當的外交辭令應道:「秀選本是好事。若能選上,也是我闔家的榮耀。只可惜我身子不好。夫人你前幾日見著的那紅斑,現在雖好了,可說不定過些時候它又犯。似我這樣的病症,怎配參選?」
  
  她這樣說,若對面這人是尋常大戶人家裡出來的,本毫無瑕疵。偏偏卻陰差陽錯,這話落入王妃耳中,反倒更覺她懂事。聽她口氣中還帶了些無奈自憐,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我瞧你這病也沒什麼,發出來不過幾日,它也就好了。也乾淨並不惹人。日後尋訪個好的郎中,不愁治不好。」
  
  善水不願再多談這話題,含糊幾句,便起身告退。王妃叫紅英送出去。自己便沉吟起來。
  
  剛才聽這薛家女兒的意思,她並非不願參選。如今被勾銷名字,聽著倒有幾分遺憾。她雖有那不定之症,只確實也沒什麼大礙。往後留意替她尋訪名醫,不愁不治。
  
  這樣的一個嬌嬌人兒,與自己的兒子,真的是天作之合。否則為何竟會這般巧,讓自己在此遇到了她?
  
  王妃的腦海裡浮現出善水與自家兒子並肩而立的景象,越想,越覺著是一對良人。
  
  ~~
  
  善水絲毫不覺自己再成有心之人的謀算。只扳著指頭算日子。
  
  今日已是四月二十八,秀選定的五月初五。前日薛笠與文氏剛來探望過她。薛英也來過一次。他的言談中聽起來雖遺憾,只被父親敲打過,應也不會真混到與家人作對的地步。再過幾日,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其實善水倒也沒怎麼盼著早回去。她在家中,也是深居簡出的多,反倒在這裡,清淨又自由。除了飲食有些單調,別的都挺滿意。尤其是這些時日,養成了每天早上去爬段山路的習慣。初夏之交,空氣涼爽宜人,山中鳥鳴陣陣,舉目便是層層疊疊的新綠濃翠,叫人心曠神怡。她頗喜歡出一身汗的這種久違了的感覺。所以這日一早,善水穿了身利落的松石綠春衫,牽了婥婥與白筠雨晴往後山去。
  
  林媽媽年歲雖也不老,才四十,只這種爬山的體力活,哪裡跟得上?開始幾天還勉強隨著,回來便一直嚷腿腳酸痛,白筠忙著給揉敲。善水也不想折騰她,叫她別跟留下,她卻又不肯,說怕姑娘路上被莽人衝撞了。幾日跟下來,見這後禪院有條小道直通後山,山道清幽,不過偶爾撞到抄近路的樵子與寺中僧人,見了女眷便低頭匆匆避讓而過,此外再無別的閒人,這才放心下來,聽了善水的話留下。只每次出去前,對白筠雨晴千叮萬囑是不用說的了。
  
  善水出來得早。朝陽剛從東山探頭,山中的青石台階一色迤邐向上,兩邊草木之上還沾昨夜未消的露珠。兩個小和尚正在掃著山道,看見她一行,忙低頭合十。
  
  婥婥最喜每日的這放風時刻,汪汪叫著往上蹦躍,善水扯不住,索性便放了頸繩任它自己在前。一路爬到了這小峰頂,迎了山風四顧,見長空碧遠,層巒疊嶂,此情此景,只覺人之渺小,造物偉大。
  
  白筠與雨晴也不習慣爬山。開始幾天還圖新鮮,現在不過是隨了善水興致,勉強跟隨而已。爬到峰頂,早累得大汗淋漓喘氣不停。見善水額上也沁薄汗,兩頰染上桃暈,白筠顧不得自己,先拿乾淨帕子給她擦汗。
  
  善水擦了汗,在峰頂停駐片刻,等幾人氣喘都定了些,便一道下山,雨晴牽了婥婥。
  
  下山自然要省力許多。婥婥跑得更是歡快,雨晴漸漸被帶著在前,隔得越來越遠,到後來便只聽到婥婥傳來的隱隱叫聲了。
  
  因方才爬得快,幾乎是一口氣不停頓,善水也覺著有些腿疲,與白筠拖著手下石階。低聲說笑間拐過前面那道矮崗,再下去就是通後禪院的小徑了,不提防卻看見右前方不遠處一塊平崗上竟有個年輕男子迎風而立。一襲寶藍緙絲錦服,足蹬青鍛宮靴,山風獵獵,微卷袍角,一身英氣。
  
  連白筠也立刻便認了出來,竟是先前那日在南郊官道上偶遇過的那位安陽王殿下。腳步略一遲疑,看了眼身畔的善水。
  
  善水卻仿似沒見,只望著前方,腳步也未停頓,只朝左邊的那條小徑去。
  
  霍世瑜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說來說去,也不過是為了心中的一個放不下而已。
  
  他先前向薛笠言明心意之後,沒幾日,薛家女兒竟托病退出秀選被送到普修寺靜養。他自然不信世上有這樣的巧事,偏過兩日內務那裡又證實了這話。心中便又生了絲牽掛。
  
  以他手眼,想知道她住哪裡及每日活動,自然不在話下。猶豫數天,終還是敵不過心中所想,尋過來繞了山路等在這裡。剛看見一個丫頭追了隻白毛松獅過去,料想她應就在後,便現身等待。現在見她不過略掃自己一眼便往通向禪院的那小徑去,自然不甘錯過,大步到她身後,道:「薛姑娘留步。」
  
  善水聽他在後面叫,知道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只好停下腳步,回了身朝他見禮。
  
  霍世瑜見她停在自己跟前幾步之外。與前次所遇時一樣,一身綠衫,可見她愛這顏色。不過這色也確實配她玉白肌膚。便如此刻,許是因剛爬山下來的緣故,幾縷鬢髮散於額前,雙目晶瑩,兩腮粉菲,唇紅賽櫻,秀氣的鼻尖上還凝了滴晶瑩的汗,日光下微閃,她自己卻渾然未覺。與前次見到的,又是另一番味道。
  
  何曾見過這樣的鮮活美人兒……
  
  霍世瑜一時看得有些忘了說話。
  
  善水見他只望著自己不開口。暗暗皺了下眉,道:「殿下可有事?」
  
  霍世瑜回過了神,見她身側還有個丫頭盯著,逕直道:「你先過去那邊。」
  
  他也知道自己這舉動不當,有私窺臣女之嫌。只畢竟生在皇家,隨心所欲在上慣了的。現在只想與這女孩說話,自然也就無所顧忌。
  
  善水見他竟這樣直白無忌,知道今日一定要跟他把話說清了。要不然往後只怕還有麻煩。見白筠看過來,朝她略微點頭。
  
  白筠有些不願,卻也不敢違抗,只好避開了些,卻也沒走遠,只停在十幾步外的一處山階上。
  
  霍世瑜不以為意,只看著善水,躊躇了下,道:「我聽說你前些天身子不妥,心中一直有些記掛。這才貿然前來,薛姑娘勿要見怪。見你已經安好,實在是幸事。」說罷再看一眼,見她肌膚已光潔如玉,早無內務之人說的那樣滿面可怖紅斑。
  
  善水道:「多謝殿下關心。只我身子確實還不妥,這也是我自小便有的隱疾。現在瞧著是好,卻未斷根,也沒什麼根治之法。不定哪天好端端又發了出來,實在醜惡,怕嚇到人。這地方正合我心意,人來人往少,舊居不厭。」
  
  善水這話,便是委婉告訴他自己的態度。他若是知情守份人,便該自己打消念頭。
  
  霍世瑜卻偏不是這樣的人。
  
  他身為皇后嫡出的皇子,身後有鍾一白這樣的外祖為靠,自小到大,除了隱埋在心底的那一個無法化解的深結,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有時表面越是謙潤豁達之人,內裡實際也越執拗。便如霍世瑜。
  
  他既已看中她,又豈會被她這樣的婉拒所摒退?
  
  原先一開始,他倒並未仔細想過求了她為正妃,現在這念頭卻愈發濃烈,心底竟微微起了絲顫。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看著她微微笑道:「薛姑娘言重了。我瞧也沒什麼。便是真有這隱疾,天下聖手名醫無數,總會尋到解法。若這樣便長居山寺,實在可惜……」
  
  善水見他面上帶笑,口氣風輕雲淡,言下之意卻是絲毫不退,心中微微惱火。想了下,把臉上方才掛著的笑給收了,正色道:「殿下今日過來也好。有些話,說清也好……」
  
  見他略微揚眉看著自己,繼續道:「殿下前些天對我父親所言,我大略也曉得了些。殿下垂青,本該感激涕零,只是我資質平庸,家父也不求顯達,門第不顯。我不曉得殿下到底看上我什麼?以殿下身份,青雲貴女才堪與殿下比肩指點天下,這一點殿下想必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斗膽厚顏再說一句,殿下確實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我天生胸無大志,更是草根之命。這樣的潑天富貴壓下來,只怕要折我福壽。乞肯殿下心存善念,勿要再兩下相逼,稍退一步,大家都海闊天空……」
  
  她話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對面那條被濃翠淹沒的小徑裡,竟似有個男人身影穿行其間,正沿著山階大步而上,朝著這方向過來。待到近前看得清楚了些,見他二十二三的年紀,身高腿長,一身深黑馬裝,腳踏黑色皮靴,腰上緊紮一條細制的粗皮帶,全身上下無別飾物,唯獨手掌腕上纏握的一柄烏金馬鞭甚是惹眼,陽光下耀耀奪目。瞧著倒像是剛出遠門回來的樣子。他步伐甚是矯健。隨他邁步,甚至隱隱仿能感覺到衣下賁發肌理的張力。臉容自然也是英俊的,堪與這跋扈氣勢相配。唯獨可惜,眉宇間卻帶了絲薄涼。這種薄涼彷彿天成,叫人看一眼便會生出被拒千里之外的感覺,再不敢有任何親近的念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1:48 PM

第 7 章

      那男子很快便也注意到了前頭幾十步外平崗上站著的兩個人。目光飛快掠過正與他相對的善水,再轉向霍世瑜的背影時,眉稍稍一挑,原本沒什麼表情的一張臉露出了絲訝異,仿似認出他,很快,他的目光便再次轉到善水臉上,停駐了幾秒。
  
  日光正從頂照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令眉骨在雙眼處投下一片暗影。善水看不清他此時的眼神。
  
  霍世瑜也立刻覺察到了身後有人行近,轉過頭去,也是一愣,與那男子對視片刻。
  
  那黑衣男子不再看善水。彷彿躊躇了下,終於還是停住腳步。
  
  善水看了出來,這兩人相識。
  
  自己要說的話已經說了,也只能說到這地步。至於這突然出現的男人是誰,和她干係不大。再留下也沒必要,抬腳便往自己原本要去的那條小徑而去。白筠神色緊張地跟了上來。
  
  與那年輕男人越來越近。相對要路過之時,善水見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臉上。這次看清了,帶著絲刀鋒般的銳利和審視。
  
  她並不緊張,只是平靜地從他身畔而過。
  
  白筠緊走幾步,終於趕上了她。她扶住善水的時候,善水感覺到她手心發涼。
  
  「回去了,這事不要說。」
  
  終於下到山腳,後禪院的水牆黑瓦在竹叢裡露出一爿角落的時候,善水這樣吩咐了一聲白筠。
  
  白筠點頭。神色間的不安尚未消盡。
  
  ~~
  
  霍世瑜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前方小徑上的那個背影。直到那抹娟秀的松石綠沒入周圍的濃綠之中,再也看不到了,才依依收回目光,轉向對面那個正朝自己大步而來的男人,雙唇微微抿起,臉色有些僵凝,一動不動。
  
  此人正是霍世鈞,字少衡。永定王府的世子,也是他的堂兄。
  
  霍世鈞仿似並不在意這位才十八歲的堂弟的態度。待那綠衣少女從自己身畔過後,便朝霍世瑜大步而來,到了近前七八步外的地方才緩下腳步,朝他略微點頭,叫了聲「紫珍」。聲音不揚不抑,平淡無波。
  
  霍世瑜終於勉強一笑,回了聲「堂哥」,道:「你不是去了遂州藩鎮威塞軍處?這麼快便回了?」
  
  霍世鈞道:「事情算順利,所以未多耽擱。回來聽家人說我母親這幾日身子不適,順道便來探望了,這就回去。你是隨我一道入城,還是有事未完要留下?」話裡,竟絲毫未提及剛才見到的那一幕。
  
  霍世瑜略有些尷尬。
  
  他是德宗的長子,洛京裡最顯貴的少年人物,公卿子弟以他馬首是瞻。但是在這個大了自己不過四歲的堂兄面前,他總覺得全身上下從頭到腳,竟沒一處是自在的。
  
  這種彆扭從小時,這位堂兄被自己父皇接入宮中教養之時便開始了。直到後來漸大,十八歲的他在漠北臨危執掌帥印絕殺噠坦之後,他的彆扭更甚了。
  
  儘管那一年他才十四歲。但少年人的心裡,那種濃重的失落卻深深籠罩,揮之不去。
  
  「他天生就是你的敵手。你若不提防,他總有一天會奪去原本屬於你的東西。」
  
  他的母親,懿德宮的鍾皇后,在他還懵懂的時候就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隨了年齡漸長,他開始慢慢明白自己母親話裡的意思。
  
  至少,他已經奪去了父親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兩個人並肩站於御書房那張檀木龍案之前的時候,父親看著他的時刻永遠都會比看自己多。
  
  他好像一直處於一種尷尬的微妙境地裡,所以下意識地也不願與他在同一場合出現。只是沒想到現在,兩人竟會在此這樣遇到。
  
  「我知道嬸子在此清修,曉得她不願見客,所以也不敢打擾,」霍世瑜恢復了常色,看著自己的堂兄說道,「這裡清幽,我還想再逗留下。堂哥有事儘管先去。」
  
  霍世鈞也未多話,只挽了下掌中馬鞭,略微點頭,便與他擦肩而過,朝著山門方向繼續行去,黑色身影很快被濃蔭吞沒。
  
  霍世瑜佇立原地不動,微微出神,山風扑打他的衣角,獵獵作聲,他卻渾然未覺。
  
  ~~
  
  善水回了後禪院自己所住的院落中,洗頭洗澡換了衣衫,坐在鏡前讓林氏和白筠替自己梳頭的時候,林氏忽然想了起來,道:「方纔瞧見裡頭那位夫人竟出了院,仿似去見什麼客。雖不過片刻便回了,瞧著她臉上卻有了絲喜色,真是難得。」
  
  因這是女香客所住的院落,怕衝撞了別家的,所以前頭還專門設了清靜的客室,有男客來尋的話,這裡的使喚婆子便會來通傳。
  
  善水立刻便想到了剛才偶遇的那黑衣男人。只是現在她的心思全被霍世瑜的癡纏所佔,也沒多留意林氏的話,只隨口應了一聲。
  
  林氏拿犀角梳,替善水輕輕梳理一頭濃密黑亮的秀髮,讚道:「姑娘這頭髮養得真好。又鬆又軟,摸到手心都似打滑了去。」讚了幾句,見善水仿似心不在焉,一邊的白筠也悶悶不語,以為是被登山過累給鬧的,又念叨著叫往後別去,梳好了頭,瞧著也快正午了,便出去打發雨晴去取飯食。
  
  善水原本覺著那霍世瑜與自己不過萍水一遇,她稱病躲到這裡,過些時日,他想來也就會斷了念頭。沒想到今日竟追到此處截住自己。細細想著他今日的言行,心中有些煩惱。前些天的鬆快早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己的名字雖已從花名冊裡勾除。但他若真不撒手,別說自己原本就是秀女,就算不是秀女,他求來一道旨意,自己也就只能乖乖打包出嫁。現在不用林氏再念叨,讓她再去爬山她也沒興致了。算著父親後日正好是月底休沐,會來看自己,只能到時再與他商議,看有無對策。
  
  若真躲避不了。對方是天家貴胄,她為臣女,再不願也只能受下這在旁人眼中的大富大貴。但現在,事情既然還沒到最後,叫她坐以待斃,總是不甘心的。
  
  善水不去爬山了,白日只在屋裡看書做針線,更沒心思去與裡面那對主僕走動。對方這兩日恰也未再來尋。到了月底這日,薛笠果然過來了。善水等他陪著因果大師敘話,身邊只剩自己父女二人的時候,把前日霍世瑜過來的事說了。
  
  薛笠登時眉頭緊鎖。沉吟片刻,道自己再去尋霍世瑜便匆匆而去。次日五月初一一早,正忐忑等待家中消息的時候,那紅英竟笑吟吟過來告辭了,道夫人要歸家去。
  
  畢竟處過些日子,也算相識一場。善水收拾起心情,笑臉送那主僕二人到山門前。見一四五十歲大管家模樣的男子領了數個漢子恭謹來接,目送她登上一頂蒙了青緞氈頂的闊大軟轎下山而去。回味她上轎前輕拍自己手背,微微含笑,若有話說,最後卻又未說的神態,心中倒是費解了半晌。
  
  ~~
  
  永定王府在城北的開化門內,靠近皇城。佔地廣闊,算上後苑林池,高森圍牆綿延數里,除去皇宮,洛京中再無哪家豪門宅邸能與之相較。
  
  當年先皇賜下這闊大宅邸,是寄望這個自幼體弱的兒子能子嗣繁衍。怎奈他仍早去,只留一子一女。如今房宇雖廣闊連綿,只一年裡的大多時候裡,除了王妃和世子郡主所住之地有些人氣外,其餘各處,不過是春日閒花寂寂落,秋時丹桂空飄香而已。
  
  紅英扶了葉王妃從馬車下來,早在大門前一字排開等候的家人立刻來接。王妃往平日住的青蓮堂去時,大管家霍魚興一旁跟隨,小心解釋道:「世子一早上朝,雖未能親自去接王妃,卻特意吩咐我路上小心。且回時,應會將公主從太后處一道接回。」
  
  兒子今天雖沒親自去接自己,但他前日一歸京,知道自己身體不適,連風塵都未洗去便趕至普修寺探望。雖見面時也沒多話,不過問了幾句安康,寥寥應數句問話後便匆匆離去。這也足令王妃覺到慰懷了。所以此刻只問了幾句女兒所住的玲瓏山房情況,聽到說早備妥諸物,只等公主回來,微微點頭便不再說話。回了佛堂,第一件事便命紅英將帶回的那觀音繡像懸於壁上,案前供奉清露鮮果,拜畢,自己坐於平日抄讀佛經的矮榻之上,凝視裊裊香煙中的觀音慈容,靜默出神。
  
  紅英不敢打擾,悄悄退出。
  
  ~~
  
  霍世鈞下朝,順道入宮拜了祖母穆太后,陪著敘了片刻的話後,將妹子嘉德公主霍熙玉接了出宮。
  
  按規制,只有皇女才堪配公主名號。霍熙玉照祖制,之前一直是郡主封號。一年前滿十二歲時,被皇伯父德宗加封公主,號嘉德。每年這時節,王妃去普修寺清修時,熙玉便會被太后接入頤寧宮小住。今日王妃既回了府,霍世鈞便將她一道接回家中。
  
  熙玉金枝玉葉,因自小沒了父親,受太后祖母與皇帝伯父的寵,所以頗有些無法無天。霍世鈞對這個小了自己將近十歲的的妹妹也很是疼寵。兄妹二人自年初分別,忽忽數月已過,現在才會面。見她穿了身大紅宮裝,如小鳥般朝自己飛奔撲來,閃身避開,這才伸出大手揉她髮頂,道:「好招駙馬的大姑娘了,還這樣沒規矩。」
  
  熙玉十三,按說也可以開府招駙馬了。只她自己根本沒這心思,王妃也捨不得,所以想再留幾年,等十六再論婚事。
  
  熙玉見這哥哥竟避開不讓自己撲到,頓時惱了,撅起嘴背過了身。
  
  霍世鈞好話說了不少,最後無奈,只得繃著臉,讓她抱了下。邊上的侍女們想笑,卻又畏懼,紛紛低了頭。

  霍世鈞被她抱了下,才見她回心轉意,衝自己攤出手掌道:「我要的東西?」
  
  霍世鈞道:「哥哥我是去公幹。遂州只有風沙,一抓一把,說幾句也滿嘴沙。你要不要?」
  
  熙玉嘴又撅了起來,道:「哥哥你走前,我是特意跟你說過的!」
  
  霍世鈞:「我又沒應過。」
  
  熙玉這下真惱了,哼了一聲,提起闊大裙幅便往宮車去,身後侍女忙呼啦啦一堆跟上。
  
  霍世鈞隨意跟在後,眼中難得有一抹淡淡笑意。見她爬上馬車裡,火紅裙幅一半還拖在外,侍女正忙著捧進去,忽然大叫一聲,人已經從未關門的車廂裡爬了下來,歡天喜朝自己奔來。不想腳被裙幅一勾,整個人便撲倒在地。邊上侍女驚叫起來,趕著要去扶時,霍世鈞已經箭步到她跟前,飛快將她扶起,皺眉道:「怎的這麼不小心!」
  
  熙玉蹲地上,膝蓋生疼,呲牙咧嘴片刻,眼中還隱隱有淚花閃現,卻已破涕笑道:「哥哥你真好。明明帶給我禮物了,幹嘛要騙我。一排駝鈴,從大到小,還有我要的骷髏頭,兩隻尖角碧綠,比瓊苑裡養的梅花鹿角還好看。是哥哥跟我說過的遂州沙羚?」
  
  霍世鈞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是!你要的東西,我就算登天也要給你弄,不順些你,我還怎麼過安生日子?只是你一個女娃娃,不喜胭脂水粉,整天的只向我討這種陋物,拿回去了別讓母妃瞧見,省得她被嚇到!」
  
  熙玉道:「誰稀罕那些玩意兒。我就愛哥哥你給我找的這些東西。」忽然眼珠一轉,收了笑,正色問道:「你給我帶了禮,有沒有給那個女人也帶?」
  
  霍世鈞知道她說的是誰。忍不住伸手輕輕扭了下她耳朵,道:「胡想些什麼。她怎麼能和你比!」
  
  熙玉這才放心,笑嘻嘻道:「這就好!要是被我曉得哥哥你也帶東西給她,我立刻就過去,拿刀割掉她鼻子,看你還喜不喜歡她!」
  
  這血腥無比話從個漂亮如花的小姑娘嘴裡說出來,卻說得順溜無比天經地義。邊上剛才因侍奉不周畏罪下跪的王府侍女們知道此並非空話,肩膀微微瑟縮了下,頭垂得更低。兩年前王府裡就有一個在兩明軒服侍的侍女被當時還不過十一歲的公主拿刀刺花了臉,只因聽人說她欲夜侍世子,那侍女後跳井而死。事後公主不過被王妃禁足半月令面壁思過,又厚恤那侍女家人,也就了了。自此府中侍女戰戰兢兢,再無人敢有什麼別的念頭。只因這嘉德公主若真惱了了,確實沒她做不出來的。
  
  霍世鈞略微皺眉,不喜道:「好好的女孩兒家,不許說血腥事。回去了。」
  
  熙玉望著他,可憐道:「我剛摔了,膝上好疼,走不了路。哥哥你抱我上馬車。」
  
  霍世鈞先前避開她的撲抱,只是覺著這妹妹有些大了,不好似小時那樣全無顧忌。現在見她這樣懇求,無奈搖頭,撇下還跪在地上的侍女們,抱了她往馬車去,口中道:「最後一次了。往後再不許這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1:54 PM

第 8 章

      霍世鈞回了王府,將熙玉送回她住的玲瓏山房。見她歡天喜地命侍女們捧了駝鈴沙羚角進去了,便回自己所住的兩明軒換去朝服。略想了下,往青蓮堂過去。到了時,見侍奉自己母親多年的紅英面上帶笑迎來,道:「公主剛也來了,王妃與她正在暖房裡說話。」
  
  霍世鈞略點頭過去,未入便聽到熙玉嘰嘰咯咯的說笑聲,候在門口的侍女見他來了,叫了聲世子,忙打了簾。霍世鈞進去,見熙玉正把頭靠在她母親身上坐於軟榻,說著前些天在宮中的趣事,王妃被逗得不時抿嘴笑。霍世鈞坐於一邊,聽熙玉轉向自己時,應幾句而已。片刻後起身要告退時,王妃忽然道:「世鈞,娘有話要和你說。熙玉,你先回去。」
  
  熙玉有些不願,只是見王妃神色嚴肅,只好起身,沖霍世鈞做了鬼臉才離去。
  
  熙玉一走,少了她的嘰嘰呱呱,剛才還熱鬧的屋子裡頓時寂靜下來,顯得空落不少。霍世鈞站在他母親面前,只問道:「母親留我有事?」聲音恭謹。
  
  王妃看向安靜立於跟前的兒子。他長身而立,肩背挺直。褪去了跋扈的猩紅滾金繡獅獸的龍衛禁軍冠束,著一身尋常天青色暗紋織金羅袍,腰束玉帶。現在的他,雖少了幾分張揚,只微微繃緊的下顎輪廓線條分明,還是透出了一絲她所熟悉的疏離和冷淡。
  
  王妃暗歎口氣,面上卻微笑道:「不必拘著,你坐下,我跟你說。」
  
  霍世鈞也沒多說,坐到了先前那張繡墩上,雙手搭於分開的雙膝之上,肩背仍聳張著,無絲毫親近之意。
  
  王妃靜默片刻,終於道:「世鈞,你年歲不小了。上月我入宮覲太后時,也與她說起過。從前那南楚公主雖沒了,只她畢竟未過門,早也四五年過去。前兩年你人不大在京中,見了我跟你提成家,你也不大上心,我便沒勉強。外頭那些畢竟不長久的。如今正好趁這秀選,娘中意了一戶人家的女兒,想去求個旨意下來,你瞧可好?」
  
  霍世鈞抬眼,見她正面上含笑,殷殷望著自己。忽然想起自己小時,曾與這個母親也就在這間暖房裡親暱相處的情景,心微微一牽。只很快便被另一種壓也壓不下的厭惡所蓋。略微牽下唇角,道:「也好。遲早總是要娶的。母親你看中什麼人,隨你心意就是。」
  
  王妃沒想到他竟這樣痛快地便應了。有些驚訝。遲疑道:「你……真應了?」
  
  霍世鈞不大在意道:「母親你看中就行。我又無需依纏裙帶立於朝堂。娶誰都一樣。」
  
  王妃放心下來,笑道:「你能這樣想,便是娘的福分了。我看中的正是天章閣薛家的女兒。容貌體態女紅品德,無一不是上上,與你極是相配。娘記著薛笠還是你小時太學裡的經師吧?」
  
  霍世鈞哦了一聲,神色仿似略微有些意外。只很快便道:「隨母親你的心意吧。若無別事,我先去了。」
  
  王妃見事情順利,心情大好,點頭放他。霍世鈞起身行禮後便離去。
  
  葉王妃雖是霍世鈞的母親,只她天生溫婉。這些年霍世鈞大了,積威漸重,她更不大管他的事了。雖說子女婚姻向來是父母做主,但擱在霍世鈞身上,王妃先前卻是有些惴惴,怕他不應。現在見他竟這樣痛快地依了,實在是喜出望外。想了一夜,次日一早,嚴妝盛服裝扮之後,便坐了馬車入宮,去見頤寧宮裡的穆太后。
  
  穆太后年近六十,長居頤寧宮中,極少外出。從前老皇帝在時,便是個極能輔佐君王的皇后,因霍氏皇族人丁不興,她的娘家穆氏便也是在那時候趁勢崛起的。到了如今,朝中也就穆家能與鍾家抗衡了。只不過穆家人腦瓜子一直都很清醒,知道自己與本朝百年望族的鍾家不同,是以外戚身份起家的,所以行事一直低調。太后的胞弟已去,如今的當家人穆懷遠是太后的侄子,嗅覺敏銳,行事老道,頗得德宗器重。不過四十多的年紀,便列三公之一太傅、任中書省從一品平章政事,兼領宗人府宗人令,與百年鐘鳴鼎食之家的太師鍾一白左右對立於朝堂之上。
  
  如今德宗早過四旬,朝政她自然不干預了,每日在頤寧宮中禮佛之餘,種養花鳥,初一十五見下宗族臣子的命婦,精神很是矍鑠。
  
  葉王妃被引入頤寧宮時,穆太后正在澆灑她自己種的一圃牡丹。聽身邊丁嬤嬤說永定王妃到了,鼻裡只輕輕嗯了一聲,並未回頭,只不疾不徐地將那一圃的花都澆了個透,這才放下提壺,淨了手慢慢擦乾,往自己早間常歇的長春閣裡去。
  
  葉王妃這些年早習慣了這位姨母對自己的這態度,並無什麼不快。只是跟隨而入。待她坐定,便上前恭謹見禮問安。聽她叫坐,這才坐到下手的一張椅上。
  
  「氣色瞧著還好,可見山中氣息養人,」太后看了眼她,道,「宗澤去了多年,難為你年年這時候還惦念著肯替他去寺裡修行積德,我這把老骨頭倒要感念你了。」
  
  葉王妃眼睫微微一顫,手指骨節捏緊處已微微泛白,要起身再下跪,太后已是搖手道:「行了行了,別動不動地就跪我了。說罷,一大早地來,什麼事?」
  
  葉王妃這才道:「姨母,外甥女前次與您也提過了。今日過來,是想向姨母求個旨意。少衡到年末便要二十三了,身邊卻一直沒人,有些不成體統。正好趁了這次的秀選,外甥女想把他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也算了了樁心願。」
  
  永定王府裡,除了熙玉慣會撒嬌扮癡地哄穆太后歡心,她這些年對葉王妃一直不冷不熱,對霍世鈞這孫子,自小起也不大待見。四年前聽到他下令活坑萬計的俘虜,當場連歎殺孽太重,自己在佛堂連吃了三個月的素齋,念佛抄經。比起來反更疼惜霍世瑜。現在聽葉王妃這樣說,略一沉吟,道:「天下父母心。你既提了,我這做祖母的哪會不應。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葉王妃忙道:「天章閣薛家的女兒薛善水。」
  
  穆太后咦了一聲,皺眉道:「怎又是她?她不是身染惡疾被勾了名?且我聽說勾名前,不止鍾家去皇后那裡提了,連世瑜也到皇帝跟前求,說薛家書香清名,心嚮往之,想求薛家女兒為妃。怎的如今你也看上了?」
  
  葉王妃不曉得後頭那兩樁事,現在聽說,也是一愣。見座上的姨母一雙眼睛威嚴直視過來,不敢隱瞞,忙把自己前些天在普修寺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外甥女見她容顏舉止都是極好,那隱疾也並非不治,薛家又素有清譽,這才有了這心思。只不曉得如今鍾家與世瑜如何做想?」
  
  穆太后道:「鍾家聽說她有惡疾,已是不提了。世瑜那裡倒還不曉得。」見自己這外甥女面上難掩一絲失望之色,沉吟片刻,道:「我乏了,你先退下吧。這事我曉得了,心中自有分寸,你等我消息便是。」
  
  葉王妃見她這樣開口了,自然不敢再多說,起身謝過,仍從老路退下出了頤寧宮。
  
  穆太后等葉王妃離去,閉目獨自想了片刻,邊上跟著服侍了半輩子的丁嬤嬤也不敢出聲打擾。忽然見她睜開了眼,道:「去把世瑜喚來。」
  
  丁嬤嬤急忙應了聲,下去派人傳話不提。
  
  ~~
  
  霍世瑜現在的心情極度惡劣。
  
  他非常後悔,自己不該一時心軟,竟然就會應了下來。但是已經應了,現在再無翻悔餘地。
  
  他畢竟是皇子,有他的尊嚴和驕傲。如果這樣了都翻悔,他欲置自己之何地?
  
  就在片刻之前,薛笠找到了他。屏退旁人之後,一語不發,薛笠竟對他下跪,行了叩拜大禮。
  
  他是皇子,封安陽王,本是受得起這樣的禮。但對方是他的太學恩師,朝中極有聲望的清貴大臣,且又是他愛慕女子的父親,他如何能坦然受之?立刻攙扶,不想薛笠卻不起身,只叩頭說了一句話:「薛家女兒資質庸鈍,攀不上殿下的梧桐高枝。懇請殿下另擇金鳳,萬勿捧殺我薛家之人,殿下若不應,臣不起。」
  
  霍世瑜心中頓時如打翻的五味瓶。眼前晃過前幾日在山道截住她時,她望著自己的一雙美目,無半點眷戀之意。再看此刻自己恩師下跪叩首,他若再不撒手,成了什麼人?
  
  他血骨裡天生的高貴和驕傲終於還是戰勝了心中慾望,點頭應了下來。
  
  薛笠大喜,再拜之後,這才被他扶著起身。
  
  這樣,大概也好。
  
  薛家高興,他的母親,懿德宮裡的那位皇后也會高興。剛前幾日,她聽說了自己去向皇帝請旨,皇帝不可置否,當時並未應、也未拒的事後,立刻暗地裡召他過去,痛斥了一頓。最後丟下一句話:「你若真看上了薛家女兒,要了也可,正妃卻必須是我鍾家為你選定的人!安陽王,你自己也知道,你娶的不僅僅是一個女人,而是她身後的許多人。你只是被美色迷住了心竅。美色這東西,等你往後登上大寶,你就會明白,唾手可得,予取予求!」
  
  送走了薛笠,霍世瑜心情便低落不堪。正想獨自打馬去南郊漫遊片刻,見到頤寧宮的人來傳,只好整了衣冠匆匆而去。
  
  穆太后對這個孫兒很是親和。叫了過來讓坐身邊牽住手,細細地問了起居飲食日常所為。霍世瑜自然打起精神哄她高興,祖孫二人有說有笑,甚是和樂。
  
  末了,太后笑道:「祖母聽說了個事,你前些天跑去你父皇那裡,想求薛家的女兒為妃?」
  
  霍世瑜心情頓壞。只他畢竟不是孩童,知道該如何接話。一笑,道:「不敢隱瞞皇祖母。起先是有這念頭。只如今已經改了。我的婚事,聽憑母后做主便是。」
  
  穆太后眼睛微微一瞇,看他一眼,終於點頭笑道:「一啄一飲,莫不前定。薛家雖清貴,卻非你元命。你能說出這話,可見心眼是真大了。好,好,這樣皇祖母便放心了。等你大婚之日,皇祖母必定親自為你撐場,叫你當咱們大元朝最風光得意的新郎官。」
  
  霍世瑜微微笑了下,壓下心中的那絲苦澀。
  
  求而不得才是最好,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退一步卻是海闊天空,這是那日她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
  
  他現在已經退一步了,但願就此海闊天空。
  
  ~~
  
  五月初十。整個洛京城的幾乎所有皇家宗族、大小官員以及家宅之人,不論門戶高低是否參選,都在關注內務最後的遴選結果。過了午時,蓋了朱丹印章的聖意終於由宗人府一道道地傳遞出去。
  
  結果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正二品兵部尚書楊彥府上的嫡三姑娘被冊安陽王妃,著欽天監擇吉日大婚。而太師府的鍾頤,終於還是定了河中府武平藩鎮軍節度使府上的女兒。
  
  就在洛京的高門顯戶大小官家還在暗中或羨或妒或正歷著這三年一輪的姻親勢力輪番消長之時,春暉門薛家卻顯得異常平靜。
  
  次日傍晚,天色遲暮之時,一輛馬車披了夕陽金粉餘暉,從薛家的邊門粼粼而入。善水從馬車上下來。
  
  她回了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母親文氏的陪伴之下到了父親的書房,向正坐在書案之後的父親下跪,恭恭敬敬地叩頭。
  
  薛笠急忙起身要將她扶起。善水卻不願,定要他端坐在自己身前,叩滿三個頭,眼皮已經微微泛紅。
  
  「爹為了我這樣,女兒往後便是粉身碎骨,也定要報答爹娘的生養大恩。」
  
  善水膝行到了薛笠座前,將頭伏在了父親的雙膝之上,哽聲說道。
  
  薛笠也是眼眶微微發熱,伸手輕撫她的秀髮,歎道:「只要兒女都好好的遂意,我又有什麼不能做的。這次也是僥倖而已……」
  
  跟了過來正立在門邊的薛英怔怔望著這一幕,神色有些複雜。
  
  文氏拿帕子抹了下眼睛,上前拉起善水,笑道:「好了好了,就你們父女倆感情好,弄得這般酸溜溜的,叫我瞧了都眼紅。起來吧。飯備好了,咱們一家子去吃飯,都喝幾盅。總算都過去了。」
  
  善水點頭,一邊拉住父親的一隻手,一邊挽住母親朝外而去,沖薛英笑道:「哥,去吃飯了。」
  
  薛英暗歎一聲。想來終究是薛家命中注定無此富貴了。心裡雖遺憾,卻也只能這樣了。微微笑著避到一側等父母妹子都過去了,這才跟著。
  
  一家人正往飯廳去,忽然見管家薛寧氣喘吁吁從二門外大步奔來,口中嚷道:「老……老爺!宗人府來了聖旨,就在門外!」
  
  薛家人都是一愣。善水心也咯登一跳。
  
  「知道什麼事?」
  
  薛笠問道。
  
  「不清楚。只來傳聖旨的是胡經歷胡大人。我瞧他面上掛了笑。」
  
  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各事。這樣突然下旨到臣子家中,除了婚嫁,薛笠再想不出會有別的什麼緣由了。臉色已經微變。又聽到是五品的經歷親自來傳,不敢怠慢,匆忙整齊衣冠,領了薛英疾步到大門口迎接。文氏與善水避了。
  
  胡經歷被引進中堂,望一眼神色不寧的薛笠,哈哈笑道:「薛大人不必驚慌,實在是天大的喜事。我是想早些讓大人你知道,這才親自傳了過來。」說罷臉色一整,展開手上黃帛卷軸,道:「薛笠接旨。」
  
  薛笠額頭已經出了汗,屏住呼吸急忙跪下。聽見胡經歷朗聲念道:
  
  「天章閣學士薛笠之女,淑德性成、克嫻貞慧。著即賜婚永定王府世子,擇吉期大婚。欽此——」
  
  薛笠如遭雷轟,整個人頓在了原地,手腳發僵,聽見胡經歷哈哈大笑道:「薛大人這是太高興了吧,怎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快快接旨。」
  
  薛笠見那面黃得刺目的帛卷已經遞到自己面前,終於伸出微微發顫的手,接過,低聲道:「臣……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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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1:57 PM

第 9 章

      胡經歷顯見是心情不錯。宣授了聖旨,見薛笠還呆怔不語雙眼發直,以為他是被這從天而降的喜訊給砸成這般失態,也不以為悖,打著哈哈笑道:「永定王府世子年少有為,端的是人才出眾。薛大人得此佳婿,實在可喜可賀。大人往後平步青雲,可別忘了提攜胡某一二。」
  
  薛笠終於回過了神,壓下滿腔震驚與不安,勉強露出笑臉應對幾句。待送走了胡經歷等人,回到中堂,抬腳跨過門檻之時,腳背竟被勾住,若非身後薛寧眼疾手快相扶,差點便要撲倒在地。
  
  這一夜,薛家徹夜難眠。
  
  薛笠凌晨仍未回房,只獨自閉門坐於書房之中。善水與一臉倦怠的文氏到了書房前,見裡頭漆黑一片。
  
  「老爺令勿相擾,小人不敢進去。」
  
  守在門口的薛寧也是一臉擔憂。
  
  他是薛家的一個遠親,年輕時便舉家投奔薛笠。因行事穩重忠心耿耿,一直掌著薛家內外之事。
  
  善水看向漆黑的兩扇門格,想像父親此刻在裡的樣子。長長呼吸一口,透出自己胸中的悶氣之後,從身後張媽媽的手上接過托盤,低聲道:「娘,你先回房歇息,我送進去吧。」
  
  文氏知曉丈夫脾氣。這時刻,自己未必比這女兒更能說得上話。歎了口氣,道:「也好。你爹就聽你的。你勸下他吧,好歹飯是要吃的。」
  
  善水目送張媽媽與文氏打著燈籠離去,端了托盤到書房門前,正要叩門,聽見裡頭父親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柔兒嗎?進來吧。」
  
  邊上薛寧忙幫著推開虛掩的門。善水舉步跨了進去,站在一片漆黑中時,聽到窸窸窣窣聲,燈火亮了起來。從一團昏光到顯亮,見薛笠雙手交握,靠坐回了書案之後的方椅上。臉色晦暗,雙肩垮垂,驟然彷彿老了數歲,再無從前那如魏晉名士般的儒雅與瀟灑。
  
  善水到他身前,將托盤裡的一碗雞脯麵筋端到他面前,掀開蓋,熱氣騰騰。
  
  善水道:「爹,你肚子餓了吧?這是女兒剛去廚房裡親手做的。你最愛吃的麵筋。先用麻油炸,再用清水煮掉油膩,生脯就切成薄薄的片,配上蘑菇和韭菜。你以前說吃起來有你小時候在越地老家後山打來的野雞味道呢。女兒我是沒嘗過老家野雞是什麼味兒,不過爹現在可以再吃吃看,是不是還有那個味道?」
  
  薛笠心中如有石墜,此刻便是天上的龍肝鳳髓也難以下嚥。現在見善水這樣立於身前,望著自己盈盈笑勸。一張芙蓉面上竟尋不到半分怨艾之色,怔怔望了片刻。
  
  比起這個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薛笠現在更願意要一個像霍世瑜那樣的女婿。
  
  霍世鈞小時,撇去皇帝對他的厚愛,他本身在一干皇族子弟中便出類拔萃,風頭隱蓋他人。聰敏過人、讀書過目不忘。他曾對這學生很是喜愛。但那只是小時。後來等他漸至少年,京中交際圈中便開始暗中誹議這位世子的各種非常行事與鐵血手段。等數年前那一場震驚天下的涼山之戰後,敵國雖聞風喪膽,但他這個昔日學生的魔名從此深入人心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薛笠平日自成一派,頗有古時魏晉風範,更不多議朝政。雖也痛恨叛軍在華州一十五郡犯下的獸行,但對霍世鈞這種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做法,還是覺得過於殘忍。自此對這昔日學生好感全消。可是現在萬萬沒有想到,他養了十六年出落得像一朵嬌花般的女兒,現在竟然就要落到了他的手上。
  
  霍世鈞絕不是善水的良配。但現在她卻要被人這樣強行摘擷而去。而他這個做父親的卻完全無能為力。他原本以為她會哀戚傷心,想不出該如何去安慰她。沒想到她反這樣溫言撫慰自己。
  
  「柔兒,爹無能……」
  
  說出這一句,薛笠便再也說不出別的了。
  
  善水抬起父親的手,將筷箸放入他手心,笑道:「爹你為我做得已經夠多了。有你這樣的爹,是我一輩子的福氣。爹你可別把自己餓壞了,女兒會心疼的。」
  
  燭火之下,她面帶淺笑,眸光盈盈地望著。薛笠終還是依了她,舉箸進食。善水便起身到外頭蓄水的老罈子裡取了一壺山泉,回來引火焙茗,小泥爐上的水很快開始泛出魚眼之泡,絲絲作響。待薛笠放下筷箸,水已沸騰,善水泡了一盞父親慣喝的雨前龍井,送到了他手上。
  
  薛笠啜一口清髓茶水,獨自悶坐了半夜積出的胸中郁懣也似散了些。見女兒拖了張椅托腮坐於自己身畔,笑問茶泡得如何,終於還是忍不住又道:「柔兒,你若心中難過,只管哭出來便是。爹雖沒用,卻不會不讓你哭。」
  
  善水面上笑意漸漸消去,放下托腮的手,坐直了肩背,對著薛笠道:「聖旨既然已下,我嫁什麼人,斷改不了。哭有什麼用?且我也沒想哭。只是想著趁出嫁前,再好好侍奉爹娘。以後怕就沒多少機會再能像現在這樣給您端茶遞水了。」
  
  薛笠被她一番話聽得心中慰貼無比,只是先前的那絲傷感卻也更加濃重,皺眉道:「我雖空有些許薄名,卻也不至於會叫這樣門第的人家惦念到你頭上。那世子小時雖是我太學的學生,只多年沒有往來。爹想來想去,始終想不通永定王府怎會與咱們扯上關係?」
  
  善水靜默不語。
  
  傍晚時分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她一開始確實懵了,等反應過來,一陣震驚和憤怒之後,看到父母這樣子,自己反倒漸漸先冷靜了下來。畢竟不是真正在溫室裡養大的。現在心裡雖還十分彆扭,但有一點卻十分清楚——從今往後,自己必須要嫁入王府,與那個名叫霍世鈞的男人綁到一處去了。
  
  皇命不可違,這個天下沒人能說不。敢說的人,都已經掉了腦袋在地下安息。所以現在,與其還為這事情捶胸頓足,倒不如多想想以後該怎麼辦。
  
  薛笠的疑惑就是她的疑惑。
  
  自己先前的那幾樁爛桃花,並非無中生有,都是有根有源的。比如鍾頤,是自己哥哥在一邊攛掇。比如霍世瑜,那是因為路上偶遇。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好歹是對過眼的。現在輪到這最後冒出來的永定王府,善水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淵源能讓對方注意到自己。她因為與張若松算是青梅竹馬兩家早有結親意願,沒必要再跟著母親外出交際,所以鮮少露面。在京中官家女眷的交際圈裡,實在是默默無聞排不上號。
  
  她又飛快梳理了下自己這半年來遇到的人和事。要說特別,也就前些天在普修寺裡遇到的那一對行事有些神秘的主僕了。現在除了那婦人姓葉外,自己對她還是一無所知。忽然又想起那天送她到山門時,她臨行前拍了下自己手,欲言又止的那種神情,整個人瞬間驚了起來,脫口問道:「爹,你可知道永定王府裡的王妃?」
  
  薛笠道:「王妃自王爺去後,便一直深居簡出極少露面,京中鮮少她的消息。」
  
  善水忙又問:「那她父族是不是姓葉?」
  
  薛笠道:「這倒聽說過,確實是葉姓。當年她父親曾任太僕寺卿,中年病去後,因膝下無子,葉家這一脈便弱了下去。你為何問這個?」
  
  善水一陣發怔,又是一陣苦笑。只覺從頭到腳全身皮膚冒出一陣細細疙瘩。
  
  原來如此……
  
  本以為妙計可脫身,卻哪裡想得到不過是一頭又扎進了另個漩渦,可笑自己卻渾然不覺。
  
  「爹……」
  
  善水長歎一口氣,把前些時候在普修寺偶遇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可能了。我遇到的那婦人便是葉王妃。」
  
  薛笠難掩訝異:「竟會有這樣的事!」半晌頹然道:「莫非這真的是天意?我把你送去普修寺,本是想讓你避開煩擾,不想竟叫你這樣入了她的眼……」
  
  善水也是恨不得大叫數聲撓破南牆才好發洩心裡的鬱悶,卻也只能壓下情緒,對著自己父親笑道:「看來果真是天意了。說出來好教爹放心,我與那葉王妃處了些日子,她雖身份高貴,人卻不難相處。如今聖旨既然下了,咱們愁煩也是沒用,傳入別人耳中,反倒多惹口舌是非。爹只管和娘一道高高興興把我嫁出門便是。」
  
  薛笠望著言笑晏晏的女兒,心中百感交集,再說不出別話。
  
  ~~
  
  善水把薛笠終於勸出書房,自己回了屋子躺下後,雖已是四更天了,黑暗之中卻了無睡意。
  
  她剛才在書房裡那樣勸慰薛笠。其實不論是薛笠,還是她自己,都清楚一點:背上永定王府世子妃這個身份,絕不是件輕鬆活兒。撇去與皇家牽扯不清的各種關係和王府裡的林林總總,就拿她往後要同床共枕的那個男人來說,光這一點,就足夠壓得人透不過氣了。
  
  霍世鈞其人,太有名了。就是因為太有名,連她這種從前對他沒半點興趣的人,也知道了關於他的不少事。
  
  幼時聰敏,得皇伯父寵愛,造就了一副跋扈的性格,所以目中無人,我行我素,鐵血手腕,殘忍冷酷……沒一個好聽的形容詞。只他卻是大元權力中心裡奇異的一個存在,受京中豪門與地方軍閥關注的程度甚至勝過他的堂弟安陽王,這一點毫無置疑。並且……
  
  善水還知道,這位不可一世的龍衛禁軍統領,他還獨霸洛京城裡最負盛名的那個著名美人,飛仙樓裡楚惜之。
  
  她現在可以斷定,那天她與霍世瑜在山道之上說話時,對面遇到的那個黑衣男人,應該就是她未來的丈夫霍世鈞了,回想起自己當時經過他面前時,他投來的那種目光,善水忽然後背一陣發涼。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運道?就像玩牌,她本來以為自己手握一把穩牌,至少可以爭個中游。沒想到轉眼之間,這把牌被人出千,變得其爛無比。
  
  抓著這樣的滿手爛牌,她該怎麼玩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02:04 PM

第 10 章

      第二天清早開始,原本清寂的薛家開始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薛笠上朝謝恩,去接受同僚的恭賀。一撥一撥的婦人們也接踵而來。訂了各色銘牌的大小馬車從薛家大門開始,蜿蜒停佔了半條寧永街的街面,都是知道了賜婚消息過來道賀的京中官家女眷。朝中六部五寺兩院一司國子監,上從正二品的六部督察誥命夫人,下到各寺五六品的寺丞女眷,但凡稍有些交情的,絡繹不絕上門前來道喜。文氏作出笑顏,領著家人迎來送往,生平第一次覺到了家中人手不夠的捉襟見肘,忙得連口水都沒時間喝。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才終於送走了今日的最後一撥女客,這才覺到臉上腮肉都笑得發僵了。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了小半個月,這才漸漸告了一段落。
  
  天章閣薛家與兵部尚書楊家,在景佑十八年的這個春夏之交,成為洛京顯達交際圈中最引人注目的兩戶人家。尤其是薛家,以五品閒官的門第,竟一躍成為親王府的姻親。在這樁姻緣裡,沒有人會去想薛家是否樂意。所有人認為理所當然地樂意。羨妒之餘,關於薛家到底是如何攀上這樣一門親事的探究,也開始在道賀歸來的夫人們中被揣測臆想個不停。漸漸有話在暗地裡隱傳開來,說薛家就是知道了王妃在普修寺中修行,這才藉故過去接近的,證據就是薛家兒子先前與太師府的小公子來往叢密,其中不定有什麼隱情,這才聽聞有了太師府一度也曾欲與其聯姻的念頭。只是薛家胃口大,後藉故又改了目標,最終才有今日躍上龍門。
  
  不管外人暗地裡如何傳言,薛家與永定王府的親事定了下來,這卻是鐵的事實。數天之後,內務再傳下話,道大婚之日定於三個月後的八月十六,比安陽王與楊家的婚事遲十日。這兩個日子,是欽天監擇下的當月大吉之日,上上之好。
  
  雖然是一道聖旨賜下的婚事,但尋常的六禮,卻還是要遵循的。送了龍鳳帖如意釵半個月後,永定王府的大定之禮便送上了門。
  
  送聘之日,排場浩大。四名王府家臣騎馬為導,按王族規制,將四十抬聘禮置於漆桌之上,披紅掛綠浩浩蕩蕩從開化門往春暉門的薛家而來。
  
  第一抬循了王例,放置紫檀三鑲白玉如意一對,第二台為通書禮單,跟後依次是珠花佃子、四季首飾、袍褂裘料、一兩一個的金銀錁子、染翎的鵝籠、描繪龍鳳的酒海等等。送聘隊伍在圍觀中被抬到薛家,薛家納彩,相互道賀,這一節完了後,便是婚期前最重要的一項,女方過嫁妝。
  
  對於薛家來說,這是一個難關。至少在善水看來是這樣。
  
  她知道自家的家底。光靠父親的那點俸祿和舊年裡在外面置的幾個莊子,能維持現在這樣的排場已經不錯了。她也知道文氏早幾年前就開始為她備嫁妝,但應該都是比照著與張家結親的標準來的。現在情況大變,她要嫁的人家變成了親王府。她確實真的不計較這些,但父母,甚至她的哥哥薛英,這些日子卻都在為備置嫁妝的事而忙得不可開交。這讓她心裡的負疚感倍增。這天被文氏叫去同看送來的新打首飾,見一溜朱紅金漆的龍鳳呈祥佃盒上竟有老瑞麟的標誌,想起昨日送來的一批傢俱裡,大從床架書隔,小到登機足踏,一應全是花梨紫檀所打,把正圍著觀看嘖嘖讚歎不已的幾個媽媽和丫頭們都屏退了去,對著文氏道:「娘,我曉得你想給我撐場面。只咱們家就這麼點家底,你都抖了出來給我帶走,哥哥年底還要成親的。到時候我體面了,你們都喝西北風去?」
  
  文氏倒並未怎樣,反打開一個盒蓋,指著裡頭的大中小三挑各成對的赤金累絲鳳佃,笑道:「你瞧瞧,老瑞麟的手藝就是不一樣。知道是要送王府的嫁妝,比平日更用心。女兒你瞧可好,若不滿意,咱們拿去調換。」
  
  善水把盒蓋重新蓋上,道:「娘,我曉得你疼我。可咱家也不能打腫了臉充胖子。是他家找上門的,咱們雖不能不嫁,但王府就在那兒,我就帶咱能出得起的嫁妝。裡頭的人要是明白,他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要是糊塗人,娘你就算把咱家這房子一道陪過了去,他也明白不起來。況且我嫁的是皇族,內務宗人府那邊,到時候不是也會送來添妝的妝奩?咱有什麼,跟在後面抬過去就是。何苦折騰自己?」
  
  文氏看善水一眼,拉她手到了張矮榻上坐下,這才道:「傻女兒,娘曉得你懂事。只內務那邊送來的,不過是打頭的上賞如意和抬送黃采亭,剩下的自然都要咱們自己採辦。這種事,只要娘家撐得起,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你在送妝之時被人笑話的。娘聽說楊家準備的嫁妝有一百二十抬。他家姑娘嫁的人帶了個王字,你嫁的是個世子。咱不必高過他家,但也不能差得太多。你放心,娘手上有錢。給不了你頂天的體面,也沒許多田地莊子陪嫁,但湊出一百抬,那還是行的。」
  
  善水驚疑道:「咱家哪裡來的這個底子?」
  
  文氏略微一笑,湊到了她耳邊,壓低聲道:「傻孩子,你爹是個吃飽了飯就知道撂筷子的書獃,哪裡通曉世俗事務?娘要是也跟他一樣,這日子還怎麼過?娘偷偷跟你說,早七八年前,你爹的一個學生棄了仕考改去南邊港口出海販貨,因感激你爹從前對他的照看,問我要不要入股。娘便拿了自個兒的嫁妝銀投了進去,讓薛寧的一個侄兒跟著去了。也算運道好,一來二去,這些年攢下了筆錢。你道薛寧每年都要去趟南方是做什麼?就是在替咱家理貨。娘手裡有錢,你放心便是。」
  
  善水驚訝得說不出話了。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平日悶聲不響的娘竟也會有這樣的心眼和手腕。愣了片刻,忽然覺得自己被養在這家裡的十六年,真的是吃了睡睡了吃,萬事不用操心。如今要出門了,還要狠狠刮走家裡一片地皮,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慨,咬唇道:「娘,你和爹對女兒的恩情,女兒這輩子真的不曉得該如何回報了……」
  
  文氏愛憐地撫了下她柔軟鬢髮,笑道:「傻囡兒,娘如今就只盼著你嫁人後萬事順當。那個王府不是一般的顯貴人家。婆婆雖說好相處,只旁人卻難說了。好在他家府裡人也不雜。聽說就只一個被封了公主的小姑子。往後你進門了,切記第一侍奉婆婆,第二處好小姑,第三也是最最重要,早早生出最少三兩個的兒子。娘也聽說過那位世子的一些事。只他既與你成夫妻,往後你倆就是做到一處的一世人了。別管男人在外頭如何,回了房就是女兒你的人。是硬是軟還不全在你的調教?也只怪娘,從前沒想多,才少教了你這些。只女兒你記住一點。你的名為善水,你爹從前給你起這名,取的便是上善若水任方圓之意。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娘對你自小就放心,這道理你自己應琢磨得透。」
  
  善水握住母親細軟的手,聽她款款溫言,只覺喉中一陣哽咽,卻強自忍住,用力點頭。
  
  文氏拉她起身,從個佃盒裡挑出一支嵌紅珊瑚雙結明珠如意釵,插入了她髮髻之中,左右端詳了下,見珠輝玉面兩相映。點頭笑道:「我女兒這樣的樣貌人才。你若有心,又有什麼男人的心抓不到手?」
  
  ~~
  
  這婚期雖急,只乞丐也有三門親,何況是現在要與王府結親的薛家?前來幫忙、添妝的人自然少不了。只這樣文氏與管家薛寧還是忙得人仰馬翻。當事人的善水卻還算悠閒,每天只窩在自己的院裡做往後也算添妝的針黹,其中就有做給男人的荷包鞋面等等。
  
  這繡活她之前其實早早就開始備了。鞋和荷包也做好過幾些。只當時都是比照張若松來的。現在對像一眨眼從雞變成鴨,荷包上頭沒標記可以混用,鞋有大小卻不頂事了。所以這些天善水只照著文氏給的尺寸重新趕做鞋子,每日時間過得倒也飛快,忽忽便到七月末了,薛家妝奩林林總總辦到最後,竟也達一百二十抬之多。冠帽衣物、鞋襪首飾、傢俱箱櫥、被褥氈帳、器皿玩物,無一不是上好之物,著實體面。至此文氏才鬆了口氣。
  
  除了妝奩是大頭,陪嫁的人也早定了。薛家人口本就簡單,從上到下加起來也不過二三十個。原本在月斜院裡服侍的大丫頭白筠雨晴和兩個雜事小丫頭自然跟去,陪房除了乳母林氏一家,文氏又另挑了房忠心的老人一併過去。這樣一來,薛家原先的人呼喇喇地一下便少了小半。文氏也不以為意,萬事只要女兒好便是好。
  
  八月初六,滿城驚動,因這日是安陽王的大婚之日,德宗為此停朝一日。善水在自己院中逗弄著婥婥時,彷彿也能聽到城北那震天的禮炮之聲。想到再過十日,自己便也要離開生養了自己的這薛家,心中忽然湧上一絲傷感,眼睛也被艷麗的陽光刺得有些酸熱。抱了婥婥正要回屋裡去補完鞋面上的最後幾針,抬眼卻見薛英正站在院子口的那架薔薇邊衝自己在笑。
  
  善水這些時日雖不管自己嫁妝的事,但也知道文氏為了給自己辦出不被人在背後笑話的一份妝奩,真的是不惜血本,不但前些年積下來的那些家底消耗殆盡,就連薛英年前婚事本留出要費的資財也佔用了去。自己這哥哥平日雖有些不著調,但對這事卻沒一句多話,反忙著奔前走後的。
  
  「哥哥!」
  
  善水放開了婥婥,朝他走去。
  
  今天這樣的滿城繁靡,他這個性喜熱鬧的人卻沒出去,倒是不尋常了。
  
  薛英應了,與善水再閒話幾句,忽然遲疑片刻,道:「妹妹,哥哥之前做事莽撞,對不起你了。要不是我先前鬼迷心竅接近子息,咱家也不會被人背地裡傳那樣的閒話。你沒怪罪我吧?」
  
  善水一怔。
  
  她對這事,原本就不是很在意。只是沒想到薛英倒這樣耿耿,挨到現在還特意過來跟自己認錯,便道:「哥哥,咱們也就只能管好自己的言行。別人要說什麼,嘴長他們臉上,實在是管不了。你往後只要知道該如何行事,我便高興了,還怪你做什麼?倒是這次,為了給我辦嫁妝,把家裡都搬了個空,哥哥你別怪我拿得狠佔了你的份兒。」
  
  薛英忙搖手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妹妹你風風光光,我沒事。」
  
  過些時候就是秋試了。善水知道他讀書不成,從前的那些心思只怕未必就這樣會打消。她嫁入王府,往後若能立住腳跟,自然也願意幫這個哥哥一把。只可惜現在前途未卜,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勸道:「哥哥,你人真的好,又疼我,我記你的情分。往後,妹妹我要是行,哥哥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很快要出門了。盼哥哥娶進嫂子後,踏踏實實讀書做事,代我侍奉爹娘,妹妹我感激不盡。」
  
  善水說到情動處,喉嚨已微哽咽。薛英也是眼眶微微發紅,點頭應了下來。
  
  ~~
  
  大婚之日定在十六,十五送嫁妝。眼見婚期逼近,善水平靜,文氏一邊不停教導女兒各種閨闈之事,一邊自己卻坐立不安起來。這天特意帶了善水又去普修寺求籤和婚禮當日護身物。那簽求來竟是上上。文氏這才安心了些,歡歡喜喜地上了馬車回城。
  
  薛大趕著馬車回到寧永街口時,已經是遲暮了,天色有些昏暗。善水靠坐在母親身邊,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覺到身下馬車緩了下來,聽見薛大似與人打了個招呼,隨即往車裡道:「夫人,張家的公子正在路邊遇到了,他與我打招呼,可要停下?」
  
  善水睡意立刻全無,與文氏對望一眼。
  
  文氏略微躊躇,便道:「停下吧。我和他說幾句。」
  
  薛家先前突然這樣被指婚,與張家的議定自然便告吹。文氏覺得心裡愧疚,之前曾特意備了厚禮登門去向張夫人賠話。張家雖失望,只事情都這樣了,也不過歎息一聲。且薛家與永定王府聯姻,往後不定飛黃騰達,哪裡敢露什麼怨艾?張夫人滿口道賀,前些日子還時常過來幫忙,送了對添妝的貔貅搭腦黑漆衣架和琦壽長春白石盆景。現在路上遇到張若松,她對張家的這個兒子一直很是喜歡,不好不搭理,自然叫停。
  
  張若松終於等到了薛家那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回來,見停了下來,馬車廂壁上的那窗格開了,露出文氏含笑的臉,壓下心中的愁緒,又帶幾分激動,快步到了跟前,喚了聲「伯母」,遞過自己手上的一個扁匣,仰頭道:「侄兒曉得世妹過幾日大婚,這是喜慶的事,侄兒心中也是高興。沒什麼可送,匣子裡有幾張御藥房裡秘傳的太平方子,望伯母勿要嫌棄,轉托給世妹。另有一張方子特意再提下。前次聽我爹回來說世妹肌膚無緣無故突發紅斑,我去查了許多藥典,又與我爹商論過,覺著不定就是這時令的瘴粉濕氣所引。這病症雖少見,只也不是沒有。那方子對消斑去癢有奇效。再,煩請伯母也代為轉告,叫世妹留意前次病發前觸過的花木。若真有,往後小心避開,想來便不會復發的。」
  
  說完,恭恭敬敬雙手遞上那匣子。
  
  文氏忙接了過來,搖頭歎道:「唉,你這孩子……叫我說什麼好……真當是有心了……」
  
  張若松微微一笑。
  
  掀開的窗格裡看不到她的身影,更無她的半點聲息。只他卻似感覺到了她就在裡頭聽自己說話。心中原本的那絲酸楚也消失了。
  
  那樣的花容月貌蕙心蘭質,本就不是他能求的。往後唯願她諸事順意,他便安心。
  
  「侄兒沒事了。天色也要暗。伯母請回。」
  
  張若松後退幾步,朝文氏作揖辭別。文氏道過謝,這才放下窗格,側頭看了眼身畔的善水,把匣子遞了過去。
  
  善水接了過來,潤白纖指撫過平滑匣面,心中略微發堵。
  
  剛才車外那男子的話,一字一句都入了她的耳。她甚至能想像他說話時的那種神態。

  無緣。只能用這兩字來為從前畫一個句號了。
  
  薛大喝了馬繼續往前,行了段路,善水終於忍不住,也不管身邊還有文氏在,回頭推開後壁窗格,從道縫裡看了出去。見路邊街口立著的那道瘦青身影越來越小,直至被吞沒在一片霾暗的暮色之中,再不可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10:40 PM

第 11 章

      八月十五中秋日,也是薛家過嫁妝的日子。一早薛家便熱鬧起來。到了吉時,二人執「吉慶有餘」徵兆標誌引導在前,以內務賜下的重六十兩的金如意為頭抬,隨後跟著同樣上賜的王府世子妃朝衣朝冠,再跟後薛家所陪的首飾衣物箱櫃,加上前次王府抬來的大定之禮原封送回,紅妝隊伍綿延達數里之長,從春暉門到開化門,一路吸引了無數的圍觀與稱羨。
  
  王府的大門長年少開,來往都走角門。今日油漆一新,大開迎了女家紅妝。高牆裡屋宇粉新,牆廊藻繪,裡外喜慶一片。
  
  正是花月佳期,薛家的這一個中秋之夜,卻注定過得不一樣。不論是從前,還是往後,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闔家團圓,卻又似喜似悲的中秋夜了。
  
  薛家人在後園之中擺了筵席。善水不會喝酒,往常三兩杯必倒,今夜卻連番向父母兄長勸酒,幾輪下來,雙腮粉酡,難得竟未醉倒。直到要站起再敬薛笠,腳下一軟,被身畔坐著的薛英一把扶住,這才沒栽倒在地。
  
  筵席草草而散,善水被扶著回了屋子,也未梳洗,躺下便閉目睡了過去。一覺無夢,醒來也不知何時,只覺口渴難耐,驚覺白筠竟還坐於身側等著伺候。扶額而起,一口氣咕咚咕咚灌了小半壺的水,人也清醒了,這才曉得已過三更。
  
  白筠起身要服侍她,笑道:「明日大喜,我幫姑娘拆妝換衣,姑娘再歇著吧。養好了精神才能美美地上轎。」
  
  善水望向窗口凝神片刻,道:「我先去書房看下。」
  
  白筠只得替她加了件外衫,打盞著風燈,陪著往薛笠的書房裡去。
  
  明月高懸於深藍穹頂,清輝寂寂。畫堂東牆之畔的金桂搖曳飄香,耳畔有不知何家仍舊未斷的絲竹清韻裊裊隨了夜風而來。
  
  善水踏著曲折的迴廊往薛笠書房無聲而去。遠遠便見窗格裡漫出昏黃火光。悄悄靠得近了些,透過微敞軒窗縫隙,看見裡頭父親正坐在他慣常的書案之後,母親站他身側,一手執了調羹,笑著彎腰往他嘴裡送什麼宵夜,父親張嘴吃了下去,順勢便握住她另隻手,將她帶到自己膝上坐了抱住。
  
  說起來,薛笠不過四十許,文氏也才三十七八。且薛笠儒雅俊秀,文氏容貌出眾,更是一對佳偶。她也知道他倆琴瑟和鳴。所以父親雖是文人,卻沒有文人慣有的風流毛病,身邊從無花花草草。但這麼多年,善水還是頭一次看到他倆這麼親暱……大概以為夜半無人,這才沒了白日在人前端出的那種正經架子。
  
  善水看得心中暖暖。
  
  本也沒什麼事,剛才只是憑直覺覺得父親還在書房。明天自己就要出嫁了,所以想過來最後再陪他一下而已。現在見到他與文氏正繾綣溫柔,哪裡還會闖進去打擾?悄悄後退了一步,不想等在廊子下的白筠腳下大約踩了塊石子,發出卡嗒聲響,萬籟俱寂之時便十分惹耳。書房裡頭的兩人頓時被驚動,文氏已經飛快從丈夫腿上起身,薛笠望向窗口,道:「誰?」
  
  善水見被發現了,只好應了一聲,這才推門而入。見文氏臉頰之上還染了絲紅暈,大約是不好意思,知道這個娘臉皮薄,裝作剛到的樣子,笑道:「女兒剛一覺醒來睡不著了,就想到爹的書房裡尋本閒書看下。提了燈籠還瞧不清路,在廊子下一腳踩了塊石頭,倒是驚到爹娘了。你倆怎的這晚還不回房?」
  
  薛笠今夜,心中三分歡喜,七分惆悵,哪裡還有睡意?家宴草草散後,便又躲入書房。文氏等到半夜未見他回,便送了碗宵夜來,這才有了剛才一幕。
  
  薛笠看一眼妻子,呵呵笑道:「你明日要出嫁。爹娘心裡高興,睡不著。」
  
  善水點頭,也笑道:「那我先走了。爹娘也早些去歇息,明日才有精神。」說罷轉身而去。到了門口之時,卻聽身後父親叫了聲自己小名,站住腳步回頭,見他面上方纔的笑意已經不見,道:「柔兒,你既來了,爹正好還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善水轉身到他跟前道:「爹有話就說,女兒在聽。」
  
  薛笠凝視她片刻,終於說道:「柔兒,你要出嫁,你娘之前必定對你叮囑過許多為婦之道,她說的自然沒錯,你要牢牢記在心上,身體力行。只爹也有話說,你要聽好。三從四德,以夫為天,此固然女子美性也。只現在你要嫁的去處不是尋常人家,而是天家。從來這世上越富貴的地界兒,裡頭的彎彎道道就越多。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你是我的女兒,我不願意你受一點委屈。只現在既然要親手把你送進這樣的地方,臨行前爹唯一能贈的話就是要你事事先為自個兒留三分。面上裡外的功夫自然要做到,心中卻更要有一桿秤。你的丈夫他若敬你愛你,你當回他十倍百倍。他若心中無你,你更要愛惜自己千倍萬倍。因這世上榮華富貴都是空,唯獨父母所賜的身體髮膚隨你終老是你自有。你若不去愛惜,誰會比你更去愛惜?」
  
  文氏方才面上的淡淡霞暈早已消去,此刻隨了丈夫的話,已是漸漸泫然。
  
  善水沒想到父親竟會有這樣一番臨別贈言,心潮起伏,跪了下去道:「爹的話,女兒字字記在心中,定不會忘。」
  
  薛笠面上這才略微露出絲笑,點頭道:「爹看你自小便心性豁達,比起你的兄長,我倒更放心你。牢記父母教訓,從此學為人婦。旁人云女兒如水,潑出不回。你卻永遠是我薛笠之女。爹的話說完了,你起來吧。」
  
  善水眼眶發熱,並不壓抑情感,任由熱淚順了白玉般的面頰兒流下,朝父母鄭重磕了三個頭,這才擦去淚水,笑道:「爹,娘,咱們這有條老規矩,女兒出嫁被兄長背上轎前,定要在父母面前跪拜流淚,以表感念親恩。女兒此刻先流了這不捨之淚。等到明日哥哥背我出門之前,我只辭拜雙親,卻不流淚。爹是當世大儒,人人敬仰。您的女兒自然也要活得非同一般。女兒要笑著出嫁,往後更要笑著過好每一天,好叫爹娘得知放心。」
  
  「好,好!」薛笠大笑而起,扶了善水起身,讚道:「這才是我薛家的女兒。爹就要看你笑過每一天!」
  
  ~~
  
  次日十六,艷陽高照,薛家嫁女正是這一日。
  
  其實整個白天的上午,做為即將熱騰騰要出爐的永定王世子妃,善水基本還是很空閒的。昨晚因為睡得遲,她甚至睡到了日曬三竿才起身。因為王府迎娶的大轎要到晚上才來,一個漫長的下午,足夠她梳洗打扮準備上轎了。
  
  善水草草洗漱過後,吃了兩塊鬆糕,還想再吃,卻被匆匆趕來的乳母林氏給攔了。皇帝不急太監急,她現在比善水還要急。頓腳道:「我的姑娘誒,哪有新娘子今天還吃這麼多的。有些謹慎的人家,把新娘子餓一天送進洞房也有的。好在咱們路不遠,這才叫你吃點。夫人正在外頭忙著見客,剛還叮囑我催著你快點。你趕緊的去梳洗打扮,喜娘都等得叫喚不停了。」
  
  善水嚥下嘴裡最後一口糕,這才被林氏押著過去先洗澡。
  
  善水平日沐浴之時,不喜有人在近側。今天也是一樣。自己脫淨跨入大澡桶子中,拿了自己慣用的鵝胰香面細細地洗著長髮與身子。
  
  這香面裡的鵝油滋潤肌膚,更加了青木香、甘松香、白檀香、麝香、丁香五種香料,氣味芬芳宜人。善水洗過,又入另一淨水浴桶中再清一遍,出來時低頭擦拭頭髮身子時,見肌膚瑩白滑潤,便如上好美玉。穿上了特意準備的大紅內裡褻衣和中衣,這才叫人進來伺候。
  
  世子妃的大婚吉服與頭冠配飾昨天便由內務府送了過來。幾個等著給新娘梳妝的婦人見正主終於來了,七手八腳將她按在了椅子上,擦頭髮的擦頭髮,上妝的上妝。善水閉上眼睛任一陣塗抹粉刷。等聽到臉好了,照下鏡子,只看見裡頭一張白面一張紅唇兩坨胭脂,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她對今天的新娘妝本也沒多大期待。只見被塗抹成這樣子,還是覺著不願。拿了香面把臉淨得乾乾淨淨,自己擦了層香露護底,這才叫平日一直給她梳妝的白筠來上妝。喜娘拗不過她,只得在一邊看。等白筠上好妝面,喜娘們嫌棄太淡,又加了層粉,擦了媚花奴的胭脂,臉這才勉強過關,梳上了頭。
  
  吉服大紅打底,領口袖口裙擺處各有明黃緞和綠緙絲繡的祥雲蟒紋,善水穿上了身,戴上頂飾金鳳金翟邊垂貓睛東珠的頭冠,佩了垂著金銜綠松石與三百二十顆貫珠珊瑚串的領飾,耳邊綴了金雲銜珠的耳垂,兩邊腕子各套八件赤金龍鳳手鐲,左右雙手戴滿珠翠戒指,足上穿了緙絲雙鳳卷草紋的黑底紅面宮靴。等從頭到腳這一身裝扮弄下來,人叮叮咚咚地站起時,差點沒被壓矮三分。邊上圍觀的喜娘婆子和一併丫頭們都是瞧得目不轉睛嘖嘖稱歎,直說若非嫁入王府這樣頂天的富貴人家,又有哪個新娘子能得這樣一身熠熠光華出門?
  
  善水挺胸站在鏡前,望著裡頭那個陌生又熟悉的人,衝她微微笑了下。鏡中人也回她微笑,流光溢彩,葳蕤生光,美得叫她自己都有些透不出氣。
  
  天色漸暗,迎親的吉時到了。王府的迎親人馬出動,設樂不奏,只鳴三聲禮炮。一百二十隊喜字燈籠高高舉起,宛如兩條火龍。燈籠之後,王府四位禮官引著一乘八人抬的大紅官轎,再後是娶親太太所乘之轎。一行迎親隊伍向著春暉門的薛家徐徐而來,壯而無聲。到了門口之時,禮炮再次鳴響,這是提醒女家,新娘子該上轎了。
  
  善水被扶著送到了喜堂,看見父母端坐中堂左右,面上帶了笑容。她亦面上帶笑,被扶著叩別了雙親,低頭蓋上披頭,邊上薛英背了她送上大轎,一路到了王府大開的門前,抱了龍鳳合歡寶瓶下轎,在一陣不辨東西南北的巨大喧鬧聲中,被人操控著如木偶般地迎了喜神,拜過天地。
  
  善水完全看不到自己那張喜帕外的世界。只在禮部禮官高聲宣著夫妻對拜,被身邊喜娘按向一個方向俯身下拜的時候,透過喜帕的的瓔珞下擺,看到一角猩紅蟒袍下的一雙男人黑色宮靴,腳面很大,幾乎是她的一倍,正合她之前趕做的鞋面尺寸。
  
  這個人,就是她的另一半,很快,她就要被他掀開蓋頭。
  
  他們彼此見過。但現在,她清楚,他或許還不知道。
  
  善水懷著一種十分複雜而微妙的心情被人送入了洞房,坐到喜榻之上,耳邊充斥著女人們各種音調的嬉笑之聲。
  
  她知道這一屋子女人裡頭,必定有被王府從親族中特意請來的四位全福太太,還有許多她現在或許不認識,但從明天開始就一一認識並且從此要酬答得體的皇族親眷和門閥太太。現在她們的笑聲聽起來都是友善而熱情的。
  
  等了片刻,她聽到有個中年婦人笑道:「喲,新郎官可算來了,伯娘我可等了大半天了,急著要看新娘子啥樣呢。趕緊的,快挑帕子!」
  
  屋子裡終於隨了這聲音安靜了下來。善水的肩背坐得挺直,雙手輕輕搭放在合併的雙膝之上,側耳聽著那朝自己越來越近的男人腳步聲。
  
  這腳步聲穩健、卻隨心而無忌。正符合她那日獲及的男人印象。她聽見他用帶了點漫不經心笑意的低沉音調叫了聲「伯娘」,還在猜測那位伯娘是哪家的夫人或是哪位皇親之時,眼前忽然一明,蓋在她頭上的喜帕已經毫無徵兆地被一桿包金的烏秤給輕飄飄地挑落下來。
  
  就這樣猝不及防,她抬眼,與站在她身前的那個年輕男人四目相對了。
  
  她立刻在他的俯瞰的幽黑眼睛裡捕捉到了一絲驚艷。
  
  這很正常。
  
  她知道自己長得還行,而且今天的妝面也沒毀損她的容顏,又有珠光寶氣映照,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很是正常。
  
  但是很快,他眼中的那絲驚艷便消失了。在滿屋子著了華美服飾女人們的嘖嘖稱歎聲中,他一雙狹長的漂亮鳳目微微地瞇了下,片刻前唇邊掛著的那絲漫不經心的笑意也消隱了去,下顎緊緊繃起,繃出一道嚴厲的線條。
  
  據說,長了這樣一雙狹長鳳目與嘴唇的男人,通常都是涼薄而自我的。涼是內裡,薄是面相,所以涼薄,由內而外,處處無情。
  
  善水微微垂下眼皮,收回與他對視的目光,恭謹而安靜地注視著自己戴滿熠熠寶石的一雙手。她的手潔白而纖柔,現在伏在大紅的喜服緞面之上,像對沉靜的白鴿。
  
  「哈哈,新娘子可真是伯娘我見到裡頭的頂尖人了。世鈞好福氣啊!」
  
  今日的全福太太之一,穆家的當家夫人崔氏笑個不停,催促道:「趕緊的,把匏瓜拿來!」
  
  喜娘忙用紅漆描金托盤呈上一雙對剖開用紅色絲線繫上的匏瓜,分送到了善水與那人的手上,意寓從此夫妻一體。他定了片刻,終於隨意地接過,隨即被他的姑母永泰長公主笑著給推到善水的身側,按他肩膀坐下。
  
  「難得看到世鈞這副樣子。莫不是新娘太漂亮,新郎歡喜得癡傻掉了?」
  
  長公主打趣,立刻引來滿堂哄笑。
  
  又一托盤送來,這是一對交杯酒。金樽雙耳,也有一根細細紅繩拴吊,打成同心之結。其中一樽,被遞到了善水手中。
  
  她平穩地接了過來,抬臂與身邊那男人交纏,再次對望,已是近在咫尺。
  
  他方才面上的僵硬已經不見,又浮出那種可有可無漫不經心的笑。只是盯著她的那雙長了濃翹眼睫的漂亮鳳目裡,漆黑雙眸透出一絲扭結的涼意。
  
  她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與他相碰。透過層層厚實的吉服,善水彷彿也能感覺到他微微繃緊的臂上肌肉所賁出的隱隱力量。
  
  她再次垂下眼瞼,把金樽送到唇邊,喝下淺底美酒。
  
  煮得半生的子孫餃送了過來。穆夫人夾了,笑瞇瞇送到善水嘴邊,善水吃下。喜娘自然問道:「生不生?」
  
  善水乖巧柔順地說:「生。」
  
  於是再次引來滿堂哄笑。
  
  今天的新郎霍世鈞,少年時便老成。這些親族長輩太太們平日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打趣他,此刻自然不會放過。屋子裡各種聲音不絕於耳,最後「夫妻恩愛,百年同心」的高聲祝唱之中,各種彩果如雨點般紛紛砸向喜床。
  
  善水沒動分毫,迎接果雨。身側那坐著高過她大半個頭的男人也紋絲不動。
  
  禮儀終於畢了。
  
  霍世鈞起身,剛才落於他膝上的喜果紛紛跌落在地。皇族中的一位堂嫂,成國公府上的夫人調侃:「新郎可要早早回,莫醉酒誤事讓新娘空等洞房……」
  
  霍世鈞略微一笑,一語不發,在女人們的嘻嘻哈哈調侃聲中,踩著滿地的喜果大步出了洞房,過腳之處,喜果紛紛被碾成齏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10:46 PM

第 12 章

      霍世鈞離去後,女人們又圍著善水開玩笑。善水面上含了笑,任憑來自三面的各種打量和調侃,盡職盡責地當一個剛被抬進來的王府新婦。
  
  永泰長公主是太后的親長女。四十多歲,尚廣平侯張赫。衣飾嚴美,也有一雙這個家族所傳的丹鳳眼,唇傅朱丹,即便在笑,雙眼中的咄咄也撲面而來。她親親熱熱地坐到了善水身畔,撫下她的手背,笑道:「可真是個玲瓏剔透七巧人,怎的這麼招人疼?可惜早不知道,若早知道,我便去皇兄那求個旨意,把你抬進我家的門了。哪裡還輪得到我這黑面侄子?乖乖侄媳婦兒,我那個侄兒以後若敢欺負了你,只管來找姑母,姑母一定會幫你撒氣兒……」
  
  她這話立刻遭到了旁人的哄笑。
  
  穆夫人因與她平輩,也不懼她的威勢,呸一聲笑罵道:「沒見過你這樣當姑母的。新娘子剛來就拿話嚇唬。趁早還是回去了仔細想想明日受她叩頭時要給什麼壓箱貨的好,」說著也坐到了善水另邊上,執住她另隻手,笑瞇瞇道:「侄媳婦,你別聽她嚇唬。我是你嬸母。我沒她那麼潑辣,往後你有事只管來找我。」
  
  這穆夫人身形微福,皮膚白皙,臉圓圓一團和氣,說話聲音也與她臉盤一樣,圓圓潤潤。善水從被揭開蓋頭後,就見她沒停過笑。
  
  穆家這樣的顯貴閥門,當家的主母夫人,絕不可能會像表面看起來這樣和善。善水自然知道這一點。只現在她什麼都不用說,只需低頭嬌笑,扮演好一個羞澀新娘就是。
  
  這洞房裡兩位身份最高的女人都這樣湊趣了,旁人自然不會落後,很快,剩下的成國公、南安侯等等京中一等一的豪門主母也紛紛與善水湊趣。這些今夜出現在此處的執掌豪門中饋的女人們,夫家不是霍氏皇族中人,便與穆家有姻親。
  
  這個洞房裡,差不多已經匯聚了天下最顯赫的尊貴女人們,若再加上另姓的鍾家女人,那便真真是熬了一鍋烈火烹油的富貴榮華湯了。
  
  「世字輩兒的這一撥侄兒裡頭,世瑜前些天的洞房我也厚著臉皮去鬧了。不是我眼高嘴多,他家那新媳婦原先瞧著也好。只和世鈞這媳婦一比,難免遜了幾分。世琰雖還小,不過十四。只等過幾年娶親,我瞧那侄媳婦未必也就能賽得過她。太后對世瑜那媳婦都疼得很,明兒等她被世鈞牽去了給太后叩頭,太后還不疼得入了骨子?眼裡哪還有咱們這一群老貨?」
  
  長公主對著眾人隨口說道。
  
  眾人被逗得又是一陣大笑,笑聲中,並不妨礙各種目光如箭般飛向善水。
  
  善水飛快看了眼身畔的長公主,見她話說完了,笑盈盈望著自己,瞧著似是無意的玩笑之語。也不作聲,只又低下了頭去——事實上她也不能說什麼。坐床的新婦再怎麼被人打趣,也是不能開口的。
  
  霍世琰是關雎宮主位李淑妃所生的皇子。因李家並無大勢,德宗對後宮冷落,所以母子平日也不大引人關注。此刻被提起,眾婦人順勢再議論幾句,穆夫人看了眼善水,咳一聲,道:「好散了好散了。咱們這一幫子人腆著臉再賴著不走,怕等下世鈞再入洞房要和咱們急。」說著輕輕握了下善水的手,見她望過來,朝她微微一笑,自己先站了起來。
  
  眾人見她打頭要走,自然便也紛紛跟隨。給長公主和她二人讓出條道,這才說說笑笑地終於退出了新房。
  
  人一走,洞房裡只剩她自娘家帶來的白筠雨晴和另幾個王府裡的丫頭婆子以及喜娘。善水開口打發了喜娘和臉生的,終於扭了下被頭冠壓得酸疼的脖子。
  
  白筠忙上來,與雨晴一道幫她拆卸。沒片刻林媽媽也進來,幾人照了從前在薛家時那樣服侍她拆下了一身累贅,淨面過後,善水換了件在屋裡穿的衫子,同是大紅面的輕軟杭綢,裙幅上綴繡了精緻的西番蓮交孔雀連珠翎,渾身鬆快不少,因餓了幾乎一天,一口氣吃了好幾塊送進的翠玉豆糕,喝了半碗赤棗甜烏雞湯,還想再夾那碟鵪子水晶膾,筷子已經被在一邊看著的林媽媽打了下來,催著漱口去。等漱口完,不由分說又往她嘴裡塞了薄荷香片令含著坐到已經清了喜果的榻上去等,自己便與白筠雨晴麻利收了東西退了出去。
  
  新房裡一片靜悄,童臂粗的龍鳳喜燭焰火曈曈,照得屋角也亮堂一片。善水乖乖坐了片刻有些不耐,便打量起這間今後自己要長居的屋子。剛才聽雨晴快嘴,說已打聽到這是王府裡世子一貫居的兩明軒主房。見開面很是寬軒,比自己從前的閨房要大一倍還不止,南牆窗楹闊大,幾乎佔滿牆面。
  
  她是不喜歡這樣的房間格局。只如今初來乍到,這些還輪不到她開口。看過也就算。再環顧下四周,見如今已經錯落填滿自己陪嫁而來的各色大小家件,早看不出原本是什麼模樣了。鼻息裡飄來獸金爐中的一股殷殷甜息香熏,與龍鳳燭燃燒散出的牛油蠟味混在一起,登時變得說不出來的暖燥,熏得善水有些心浮氣躁,恨不得去推開窗戶才好。卻知道不行,因此刻外面廊子上必定站了幾步一個的丫頭婆子們。
  
  透風透月兩明軒。
  
  善水默默想了下剛才雨晴學來的這話,眼前浮現出與那男人喝交杯酒時,他轉向自己的那張臉。近得幾乎可以一根一根數他的眼睫毛。
  
  那是善水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察看霍世鈞。
  
  一個年輕男人,曬出了麥色肌膚,劍眉之下生雙極其漂亮的狹長鳳目,睫毛烏黑而濃密,在眼尾處甚至略微捲翹。配上挺直的鼻,略薄的唇,還有那個彷彿時刻準備繃緊以表達他不快的雋瘦下巴頦。甚至,當他揚起一邊唇角露出些許譏嘲笑意的時候,善水依稀記得仿似在那側臉頰上還看到了個稍縱即逝的小酒窩。
  
  本該是個攝人的美男子。只可惜這種吸引力,被他看人時眼中幽暗不定的光芒和或許連他自己也未覺察的掛在唇角邊的那抹譏嘲笑意給破壞殆盡了。
  
  只要是腦子正常,沒有誰會願意靠近這樣一個顯見不好伺候的男人。
  
  善水再次回憶他投向自己的目光,確定他真的是認出了自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身畔榻頭的那張黑漆彭牙小手桌,上面放了個紅漆小盤,盤裡疊放了一方雪白的帕子。
  
  接下來的這個新婚之夜,即使她之前已經想過各種可能性並做了準備,但還是覺得有壓力。
  
  善水微微歎了口氣,手指滑過身下坐著的那張大紅色四邊繡五蝠捧雲團花的錦褥,回頭再看一眼疊放在最上的那張同色繡百嬰嬉鯉的緞被衾面,最後看一眼丹鳳朝陽雙雙對對大迎枕。這些都是自家陪嫁來的,迎枕還是她親手一針一針繡出來的。但現在,看著這些,心裡竟微微發虛。
  
  她坐了許久,彷彿已經是夜半了,估摸著霍世鈞要回了。終於忍不住,起身在屋子裡慢慢晃了兩圈。正心煩意亂的時候,腦子裡忽然蹦出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的那位大學畢業就業指導老師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一句話:「別怕那些用嚴厲目光盯著你的HR們。他們一回家,就和你們這些菜鳥一模一樣。會搓腳丫,會放屁,還會脫了褲子蹲在馬桶上看報紙。想像下他們那種樣子,你覺得你還怕嗎?」
  
  當時全班同學都被逗得捧腹大笑,善水記得自己也笑得半死。但是這話真的有用。至少讓她還是個新人的時候,從心理上從來沒有畏懼過任何人。
  
  善水坐回喜榻之上,開始努力想像霍世鈞搓腳丫放屁甚至上淨房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噗一下笑了出來。頓時覺得自己太過邪惡……
  
  善水正偷笑得樂不可支,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是林媽媽恭敬卻用不小音量喚的「世子爺」之聲,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趕緊收了笑坐直身子,頭微微垂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上。
  
  ~~
  
  霍世鈞懷著相當複雜的心情往洞房裡去。
  
  他的酒量向來不錯,今晚雖被一群人抓住了輪番灌酒,但腦子卻一直是清醒的。甚至下意識地不時用目光去睃視他的堂弟霍世瑜。
  
  王府多年未有喜事,此次自然不惜奢靡。洛京中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有一個不來。就連與他霍世鈞一向不大對盤的鍾太師,也穿得一新地前來赴宴恭賀。人頭攢動喜氣洋洋的喜堂之中,只有他的堂弟霍世瑜,從頭開始便與人有異。和旁人說話時,面上雖偶爾也會露出他慣常的那種笑容。只大部分時候,神思卻似恍惚,臉色不大好看,甚至酒席還未到半,他便已經藉故告辭而去。
  
  皇族裡,沒有向他這個新郎官敬酒的,只有霍世瑜一人。
  
  霍世瑜雖然也剛新婚,但顯然可見,他的心情並不好。
  
  但是現在,不止他的堂弟心情差,就連今晚的新郎官霍世鈞,也開始覺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鬱躁之火在燃燒。隨了酒越喝越多,這種火已經到了刺他全身皮膚的地步。他亟想要回去新房去與他的新娘對質。但是前來敬酒的人一撥又一撥,他脫身不開,最後不得不裝作喝醉,這才被人攙扶了送回兩明軒。一入庭院,他立刻便甩開旁人,帶著蓄了滿腹的怒火,往新房大步而去。
  
  他的年紀不小了,王府也需要一位世子妃。所以這次王妃做主想要給他娶親時,他答應了下來。正如先前他對王妃說過的那樣,於他而言,娶哪家的女兒都一樣,但從王妃口中得知是天章閣薛家的女兒時,老實說,他當時還算是滿意的。
  
  書香門第,教養出來的女兒,可想品行端正,脾性溫柔,正是他需要的那種妻子。
  
  賜婚聖旨下來了,知道婚期後不久,他便出京去了趟大元四大藩鎮之一的興元府,親自秘密安排一些事宜。小半個月前才匆匆趕回,一是恭賀安陽王大婚,二是自己備婚。但沒幾日,很快就聽到了一些關於太師府小公子鍾頤也曾想要去求旨的傳言。對自己未來小舅子薛英為攀附門第結交權貴的做法雖有些看不上眼,但這消息當時確實並未引起他多大的反感。別說薛英如何,就連他霍世鈞,他自己也從未以正人君子自命過。雖天生骨血高貴,但同樣天生的狡詐和多年經歷,早叫他認定一點,凡事但求捷達目的,絕不必在意途徑如何。
  
  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他並不抗拒,也沒多大喜悅。只是覺得像在奉命打仗。只不過這是一場很輕鬆的小仗而已。本來一切都挺順利,他的所有輕鬆心情,卻在他步入洞房,從喜娘手上接過挑帕秤桿挑開她蓋頭後的那一刻開始煙消雲散。
  
  他承認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在喜燭燈火中被輝燦珠光寶氣所烘托的新娘時,確實有一種被瞬間奪走了目光的驚艷。
  
  這樣的感覺他從未有過。但是很快,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和那雙比鷹隼還銳利的眼睛就讓他發現了一件事情。
  
  他的這個新娘,竟然就是數月之前在普修寺後山山道之上曾遇到的那個綠衫少女。當時她和霍世瑜相對不過數步正在說話。他遠遠認出霍世瑜的背影,之所以停下腳步,就是因為感覺到他兩個正在私會,不想多生尷尬而已。
  
  他在洛京交際圈中聲名並不怎樣,他自己自然清楚,只不在意而已,若有這種事情,更不會偷偷摸摸。但並非人人都似他無所顧忌。少女借拜佛來寺院,身份高貴的男子伺機到後山冷僻處等候私會。這樣的事情,太過尋常。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當時還與自己相對擦肩而過一臉若無其事的綠衫少女,竟然就會是他的新婚妻子,薛家的女兒薛善水。再聯想到喜宴中他堂弟那種反常的舉動,他已經可以斷定,他的堂弟和他的新婚妻子,這兩人之間必定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兩個兄弟,一個女人。
  
  別的什麼,他大約還可以容忍。但這樣的恥辱,卻像有一隻手往胸膛在死命捏他心臟,他全身肌肉幾乎都已經隨之扭曲。
  
  他憑了直覺,覺得他的新娘當時也認出了他。但在她那張平靜的臉上竟看不到半點驚慌與愧疚。
  
  當著洞房裡那麼多的人,他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要是連這點忍耐力都沒有,他便不是霍世鈞了。
  
  ~~
  
  男人大步往新房而去,宮靴踏得庭院的卵石路面嚓嚓有聲。一陣夜風刮過,捲起蟒袍一角,又鑽入他喜袍的闊袖之中,那種瀝了秋霜般的涼意讓他如被針刺的滾燙肌膚覺到了些許的舒適。但心中的那種恥辱之感卻絲毫未消。越靠近她的所在,越是強烈。他無視南廊上紛紛喚他世子向他不斷見禮的人,挾裹了隱忍的怒火,猛地推開虛掩的房門,朝他曾閉著眼睛也能出入無礙的內室直直而去,現在沒走幾步,赫然發現被一架高過他頂的四季如意屏風所擋,差點一頭撞上去。
  
  他一頓,壓住了一腳踢爛的念頭,拐了過去,一眼便看到他的新娘正安靜坐於喜榻之上。她已換了身紅軟輕衫,裙擺如水般溫柔地鋪在同色的榻沿之上。本是低頭斂眉,聽到他的腳步霍霍,抬起臉,朝他露出一個清淺而柔軟的笑,輕聲道:「夫君,你回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10:51 PM

第 13 章

      霍世鈞略微一怔。
  
  丹朱流淌的綺麗喜榻之上,她紅衣委地,雙手乖巧交於膝上,露出段玉白的頸項。芙蓉面,秋水眸。這樣溫柔的笑,這樣綿軟的聲,那一聲「夫君」叫得足令天下男子怦然心動。
  
  只是他見多了伏低做小溫柔勝水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此刻對他也這樣,竟惹不出他心中的半分憐惜,反更厭惡幾分。
  
  女子在男人跟前,都是這樣慣會裝模作樣博取愛憐,他早知道這一點。隨不隨她,便要視他心情。
  
  現在他半點心情也沒有。
  
  他冷哼一聲,眼眸裡暗沉之色更濃。往她身前繼續大步而去,直到距離她不過兩步之遙,這才停住腳步,低頭盯著她。
  
  善水原本是想先緩和下兩人之間的氣氛,畢竟被捆作一堆了,往後是要做長久夫妻的。她也不想一上來就把關係弄得這麼僵,這才先示些弱。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還是有道理的。沒想到這男人卻不吃這一套,逕直便大步到了自己跟前站定。內室裡本無風,她卻感覺到隨了他的到來,週身湧動著山雨欲來般的氣潮。看見他鐵青著臉,眉緊緊皺起,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知道剛才的媚眼是都拋給瞎子了,慢慢收了面上的笑,坐直身子挺起胸,抬眼望著他,二人對視了片刻。
  
  他低頭投向她的目光憤怒而嚴厲,甚至絲毫沒有隱瞞其中的厭惡。
  
  「你若有話要說,只管說。」
  
  他逼得太近,迫使她只能仰著才能捕捉到他的表情。
  
  他冷冷而輕蔑地勾了下唇角,終於說出了他贈她的第一句話:「薛善水,你父親稱一代宗師也不為過。薛家教養出來的女兒,怎會像你這樣恬不知恥?」
  
  善水迎著他毒蛇般的質問和懷疑,在他幽暗的陰鷙目光裡,慢慢站起了身。
  
  他立於地面,她站在了榻前描繪夔紋的腳踏之上。雖然仍不及他的高度,但視線至少可以及平了。
  
  這個男人毫無風度,也不會憐香惜玉,至少不會對她。她能容忍他對自己的蔑視,卻決不能容忍他污蔑她的父親。
  
  「我該叫你什麼才好?世子爺,少衡,還是……霍世鈞?」善水迎著他的目光,淡淡開口道,「你既然不直說,那我替你說好了。確實,前次你在普修寺外見到的那個人就是我。你的眼睛看到我和安陽王殿下在一起,但你的耳朵並沒聽到我和他在說什麼。一葉蔽目,管中窺豹,自以為是,咄咄逼人。我算是看出來了,世子爺您就是這樣的人。你僅憑眼睛遠遠看到的一幕,斷然就把我歸入失德之屬,甚至這樣污及我的父親,你覺得自己有道理嗎?」
  
  霍世鈞再次一怔。沒想到她竟會這樣反駁自己,說話時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裡更不痛快了,卻強忍住,沉聲道:「你倒是伶牙俐齒能言善辯。只孤男寡女會於後山,若無私情,還有什麼?」
  
  善水冷冷道:「三個多月前,我隨我母親從南門郊外返程時,路上馬車出了狀況,恰與殿下偶遇,殿下出手相助。我是秀女,過後我父親聽聞殿下仿似有意納我,不欲我入天家,便送我到普修寺暫避。我在寺中習慣每日一早爬山,那天下山之時,不想與殿下再次遇到。至於他為何會到那裡,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你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時,我正對他複述我父親的意思。我父親的意思,也正是我本人的意思。我聽聞世子你自小便聰敏過人,請你拋開執拗偏見想一想,我若真與殿下有私情,我又何必躲到山寺之中?等著秀選便是。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要再不信,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有一點,你須明白。我在你眼中再不齒也無妨,我父親卻是鐵中錚錚,生平半點不欺暗室,容不得你污蔑。」她微微翹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晰又道:「世子,我父親是太學教授,您曾受過他教,天子更曾親口讚他德厚流光。你這樣污損他的清名,你欲置你自己於何地,更置天子於何地?」
  
  霍世鈞盯她片刻,面上神色變幻不定。終於,方才眼中的那種憤怒漸漸消失,只陰鷙卻彷彿更濃重了,微微後退了一步,臉部線條終於變得柔和了些,可惜卻是嘲諷的笑:「看來我娶的世子妃,真不是個簡單人物。除了安陽王,我聽說鍾家的小公子也曾想要求親?我霍世鈞今日能娶到你,可真是榮幸之至了。」
  
  善水覺得他現在就像是只大刺蝟,故意在找碴刺人。再與他舌戰下去也沒意思。反正自己要說的話都已說了,瞥他一眼,淡淡道:「世子不必這樣咄咄逼人。我自然知道你娶我也非本意。只咱們倆既然已經被送做了一堆,您再怎麼不樂意,日子也是要過下去的是不是?今天累了一天,我現在乏得很,世子您想必也乏了,還是歇了吧。有什麼話,往後再說也不遲。這一世的日子,可長著呢……」
  
  善水說著,已是坐回了喜榻之上,彎腰除下腳上後換的那雙大紅繡並蒂蓮金鉤鞋,爬上榻把堆疊在裡側做裝飾的多餘被衾抱了,趿鞋到了架雕紅漆描牡丹花開的箱籠前,待放進去,箱蓋閉著,她兩手空不出來,便回頭朝還僵立著的霍世鈞道:「過來,幫我把箱蓋打開。」
  
  霍世鈞置若罔聞,只冷眼看著。
  
  善水差遣不動他,只好自己回來,把懷中一堆被衾放回床榻上,過去開了箱籠,再抱了過去放好,這才又上榻,也不理睬他了,和衣朝裡側臥下去。
  
  她說累,確實是真話。空腹被折騰了一天,忐忑等待了半夜,最後又與刺蝟丈夫舌戰一場。現在躺在柔軟的床榻之上,頓時覺得放鬆了許多。但卻不敢徹底放鬆,因為身後還站著個虎視眈眈的人。
  
  她微微闔眼假寐,片刻後只覺床榻一沉,睜眼回頭,見他竟已蹬上榻前足踏,正俯身過來惡狠狠地盯著自己,氣勢猶如泰山壓頂。
  
  和丈夫新婚之夜就徹底鬧翻,確實不是善水原本的想法。剛才只是忍不下他污蔑自己父親,這才反駁了回去。現在見他還這樣,頗有點不依不饒的架勢,正想著接下來該怎樣順下他的毛好讓這個新婚夜正常度過,忽然聽他冷笑著開口道:「聽你剛才話裡的意思,你嫁我也非本意?既這樣,紫珍對你又有心思,你當初何必還假意推脫,弄得最後這樣勉強入了我的門,叫我兄弟之間橫生尷尬?」
  
  善水暗歎口氣。
  
  這男人鑽起牛角尖來,怎麼比女人還要執著可怕?
  
  善水想了下,慢慢坐了起來,迎上他僵硬的一張臉,露出微笑,細聲細語道:「世子,你既然這樣問了,咱們便把話說開,省得往後心裡還有疙瘩。不論是你還是安陽王殿下,本都是我薛善水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只是世事往往難料,人更身不由己。我能入你王府大門,是我薛善水的榮幸才對。往後自當盡我職責,與你生兒育女衍嗣子息。你娶妻,自然也不是出於情愛。要的不就是像我這樣一個女人嗎?咱們往後相敬如賓,各盡其責。要是命好,說不定還就白頭偕老了。這樣不是挺好嗎?這樣說,你覺得滿意嗎?」
  
  善水看得出來,他應該是相當不滿意。盯著她一語不發,眉頭越皺越緊。
  
  「我真的累了,我歇了。」
  
  善水不想再與他對眼,打了個呵欠,又躺了下去。片刻後忽然聽見他在身後冷冷道:「你不是說要給我衍嗣子息嗎?新婚夜你就是這樣侍奉你的丈夫?」
  
  善水回頭,見他已經盤膝坐上了喜榻外側,正臭著張臉。猶豫了下,只好再次起身,跪坐到他面前,朝他腰間束著的蟒帶伸過了手去。
  
  蟒帶鬆了,男人身上猩紅蟒緙金絲的厚重喜服被脫了去,中衣也被脫了去,露出一副緊匝的赤銅色身板,寬肩勁腰,紅燭映照之下,上身微賁肌理之上猶如微抹過一層松油。
  
  善水的指尖擦過他肌膚之時,微涼的指尖頓時感到灼人的熱意。自然,他是剛才喝多了,又被氣了才會這樣,而不是別的什麼緣由。
  
  他被脫得只剩身下一條黑色裡褲了,卻還盤膝坐著紋絲不動,只用一雙寒涼深黑的眼眸盯著她,仿似在欣賞她越來越掩飾不住的那種窘迫和緊張,臉上甚至漸漸浮上了一絲他自掀開她蓋頭後第一次露出的鬆快。
  
  善水看他一眼,手收了回來,改伸向自己的衣領,很快便褪去了綢緞軟衫,再解去繡了寶相牡丹的肚兜,把最後的褻褲也脫了,任一身錦繡全無遮掩,平躺下去閉上了眼睛。
  
  她做這些的時候,心因了緊張在微微打顫,手卻十分流暢,毫無停頓。
  
  她看了出來,對面這個男人大約之前吃了癟,一肚子火沒地撒,現在正無恥地想用這方式來尋回他習慣的高高在上優越感。
  
  她自然是要和他睡覺的。就算他不願和她睡,她遲早也一定是要睡了他。嫁作王府的世子妃,往後就算她死,也只能死在這扇大門裡面了。就像母親文氏說的那樣,只有生下三兩個自己的兒子了,她才有站住腳跟的資本。她知道這挺悲哀的,但沒辦法。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保護自己的方式。
  
  她能無視他在外的亂七八糟和他生兒子,但這並不表示她肯接受他對自己這樣的戲弄。夫妻之間,不就那種事情嗎?他有他的底線,她也一樣。所以乾脆先把自己脫光躺下。
  
  她不信他還會那樣無動於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6-29 11:06 PM

第 14 章

      剛才發生的一切,實在出乎霍世鈞的意料之外。事實上,在他挾了被酒意點燃的怒意闖入新房之前,做夢也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會是自己被她的牙尖嘴利給咬得毫無招架之力,甚至一度失語,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接口。
  
  他非常不喜歡她。
  
  尤其是片刻之前,她竟然當著自己的面,幾下便除去了蔽體的衣物,就這樣大大方方地躺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是他不喜歡看女人脫衣服,而是這種方式,他實在不習慣,幾乎有點難以置信了。
  
  但再怎麼不喜歡,看她再怎麼不順眼,現在見到這樣一幅玉體橫陳於朱丹錦榻的錦繡畫面,還是有些挪不開眼睛。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有段日子沒碰女人了,何況現在是他的洞房夜,他理所當然地可以享用。
  
  他的眸色略微轉暗,一隻手已經探了過去,搭在她的腰腹之上。觸手之處,柔軟而綿滑,彷彿他只要用力一掐,就可以掐斷她的腰肢。
  
  這隻大手繼續慢慢游移向上,直到她胸前隆起的乳丘之處,這才停了下來。
  
  還是一具少女的身體,不似成熟女郎那般碩果豐盈。腰肢雖極裊娜,胸乳處卻如羞澀初綻的蓓蕾,瑩潤潤不過一握,他的一隻手掌剛覆上,便不費吹灰之力完全入他掌握。
  
  他注意到她的身子在繃緊,被他撫觸過的肌膚之上也迅速泛起一層細細的疙瘩,眼睛還緊緊閉著,長睫卻止不住地在微微抖動,兩腮微微泛出桃紅之色,很是羞恥的模樣。他卻被這姿態勾出了真正的興趣,甚至想再逗弄於她。心念一動,便放開罩住她胸口的手掌,改成用指,刮捻那一握之上的櫻桃小顆。
  
  善水覺到他帶了炙熱溫度的手掌搭上自己身體的一刻起,儘管一再告訴自己要放鬆,身體卻還是不聽指令地繃了起來,強壓下甩開他手的衝動忍著,等感覺到他略粗糙的指仿似帶了惡意般地在戲弄她的敏感之處時,終於耐不住渾身毛骨悚然的滋味,猛地睜開眼,正要拂開他的手,忽然身上一重,他已經如山般地撲壓了上來,善水沒防備,被他沉重的身體壓得嬌哼了一聲。
  
  他的臉就在自己上方,相距不過半肘,能清楚地聞到他散出的濃烈酒氣。看見他目光暗濁佈滿情欲地望著自己,對著這樣一張好看的男人臉龐,善水發現自己竟也止不住地生出一絲厭惡。
  
  完全的情場老手模樣。
  
  忍住,忍住,就當這是借種,借他的種……
  
  善水還在心裡告誡自己之時,見他低頭仿似要親自己的嘴,幾乎是下意識地,飛快側過了頭去。
  
  他的唇擦過她的耳垂,落了個空。
  
  他一怔,臉色一沉,忽然用手掰過她的臉龐,迫使她正對著自己,低頭再要去捕那張鮮紅瑩潤的小嘴。善水用力再次躲開,頭頸卻被他一雙手左右禁錮,動彈不了,眼見他滿是酒氣地就要壓下來了,情急之下竟脫口而出:「您行行好快點吧。我不愛跟人親嘴!」
  
  這話一出口,善水馬上就後悔了。
  
  其實避開和他親嘴,方法還有別的,不一定非要這樣打他的臉。只是剛才他那蠻橫舉動實在招人厭煩,一個情急,她的忍功竟就這樣一下破掉。
  
  她看到他立刻抬高了頭,臉色發紅,鼻息咻咻地盯著自己,明顯是惱羞成怒了,更要命的是,他的手還停在她的脖頸之上,力道驟然加大,她甚至覺到了被掐的不適。
  
  「我……」善水試圖補救,趕緊望著他小聲解釋道,「我其實也不是那意思。只是你這麼重,本來就壓得我有點透不過氣,再……」
  
  她話還沒說完,忽覺頭頸處一鬆,身子也跟著一輕,他已經翻身而下,抓過邊上剛才被她脫掉的衣物,幾下便穿了回去。
  
  善水忙拉過被衾遮住自己身體,見他已經下榻蹬上靴履,忙叫道:「你要去哪裡?」
  
  ~~~~~~
  
  霍世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這個洞房夜裡發生的種種,全都是他先前沒有料想過的。
  
  他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喝太多了,腦子有點糊塗了,才會跟這樣一個牙尖嘴利面目可憎的女人糾纏了這麼久。最後甚至當他鬼使神差地想親她那張嘴時,她竟這樣不留情面地拒絕了自己。
  
  那一瞬間他想折斷她的脖子。當然最後沒動手,但先前被勾出的所有興致都敗壞一空。
  
  現在他看到這張臉,心中愈發厭煩,只覺多一刻也待不下去,這才起身要走。聽見她在身後問,根本懶得搭理,大步便往門口而去。
  
  善水看出來了,他這是要在新婚夜丟下自己出走。
  
  這簡直荒唐,什麼人才會做出這樣的事?現在卻真被她撞到一個。要是他這個新郎官現在真的這樣一走了之,明天她薛家就會成為整個洛京的大笑話。
  
  善水見他背影就要拐過那道四季屏風了,低聲喝道:「你給我站住!」
  
  霍世鈞終於停住了腳步,慢悠悠地回過了頭。
  
  「你要去哪裡?」
  
  善水坐在榻上裹住被衾,盯著他再次問道。
  
  他望著她繃著的一張小臉,漫不經心道:「這新房裡叫人待得不痛快,我出去透口氣。」
  
  善水端詳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是在嚇唬自己。
  
  今夜之前,她對他的所有印象幾乎都來自於道聽旁說和那次偶遇。現在這個過了一半的洞房夜,不過是給她機會真正認識這個男人而已。
  
  她聽說過他少年時行事跋扈我行我素,往往被人所詬病,甚至有告到御前,都不過被壓了下來,或者遭一頓訓斥,最後不過不了了之而已。
  
  現在她終於見識到他的這種本事了。
  
  他看起來真的是打算就這樣撇下自己一去不返了。他自然有地方好去,她卻擔不起這笑話。
  
  善水盯著他,道:「世子,你這一口氣什麼時候透都行,今晚卻不行。我知道你不喜我。只再不喜,這一夜你也必須要在新房裡過,哪都不准去。」
  
  霍世鈞眉頭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善水鬆開裹住自己身子的被衾,扯來剛脫下的紅衫草草裹住身子,下榻趿鞋到了針黹盒前拿出把剪子,把刀口頂到了自己咽喉處。見他眉皺得更緊,下巴又緊緊崩起,知道他是惱怒了。果然聽他冷冷道:「我還以為你要做什麼。原來又是尋死覓活。女人果然可笑,以為這樣便能挾住男人。」
  
  善水也是冷冷道:「世子,你在女人堆中見多了尋死覓活,自然不會畏懼我這一把剪子。只我卻告訴你,你若敢出這門一步,我絕不會活到明早出門。你不給我薛家臉面,我也不會讓你這王府安生!」
  
  霍世鈞臉色瞬間轉為鐵青,善水不等他動作,立刻又放緩了音調,接著道,「我知道你向來我行我素,全不把旁人種種放在眼中。你有這等狂傲的本錢,那是你得天獨厚有本事,我羨慕得很。誰又不想隨心所欲?可是有些規矩和臉面,該成全的時候也必須要成全。因人活在這世上,並非只為自己一人而活。我不得你歡心,你日後如何冷落我都無妨,我絕無怨言。但這洞房之夜,你若這樣拔腿而去,你欲置我薛家於何地?叫我父親往後如何去面這朝上的內外同僚?即便你絲毫不在意這舊日師恩,你也總要想想君臣倫常。這樁婚事是奉旨而成。你若這樣悖逆,就是在打你皇帝伯父的耳光,掃天家的顏面。所以世子,請你做出開門的決定前,三思才好。咱們畢竟不是什麼你死我活的仇人,這內闈中的事,我覺著還是關起門來在內闈中解決好,何必鬧到人盡皆知讓人背後笑話。你說呢?」
  
  霍世鈞的一雙鳳眼微微瞇了下,臉色終於漸漸緩了下來。朝她慢慢踱來,到她近前之時,見她手還執剪在喉,胸脯微微起伏,哼一聲,伸手從她手指裡拿過那剪子,光一聲遠遠扔到了桌角上,這才冷冷道:「行了,說這麼多都不帶喘氣,果然是薛家出來的人,書念得多,口舌之利能頂我一個親兵司了。」說完自顧往床榻而去,善水聽見身後一陣窸窸窣窣聲,回頭見他已經自己脫了外衣上榻。
  
  善水長長鬆了口氣,這才發覺到心還在怦怦地跳,後背仿似也出了層細汗。見這喜怒無常的男人已經回心轉意上了床,便也跟著爬上了榻,和衣在他裡側臥了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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