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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1 11:46 PM

貓膩 -【擇天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5-9 07:06 AM 編輯

【書名】:擇天記

【作者】:貓膩

【內容簡介】: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飛來,分散落在人間,其中落在東土大陸的神石,上面鐫刻著奇怪的圖騰,人因觀其圖騰而悟道,後立國教。

數千年後,十四歲的少年孤兒陳長生,為治病改命離開自己的師父,帶著一紙婚約來到神都,從而開啟了一個逆天強者的崛起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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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1 11:50 PM

第一卷

序 下山

    世界是相對的。

    中土大陸隔著海洋與大西洲遙遙相對。東方地勢較高,那裡的天空似乎也高了起來,雲霧從海上陸地上升騰而起,不停向著那處飄去,最終匯聚在一起,終年不散。

    這裡便是雲墓——世間所有雲的墳墓。

    雲墓最深處隱隱有一座孤峰,峰頂直入虛空,​​不知通向何處。

    傳說中,世界由五片大陸組成,每個大陸都有不同的風景,只有那些進入神聖領域的強大生命,才能看到所有的風景。對於普通人來說,傳說只是傳說,他們不知道其餘的大陸在哪裡,不知道怎麼去,不知道云墓裡那座孤峰便是通往其它大陸的通道。

    自然,也沒有誰見過雲端之上的風景。在這裡,平靜的雲層像白色的絲綿向著四面八方蔓延,似乎沒有盡頭,上方的虛空鏡面後是無盡的黑色深淵,裡面有無數顆星辰。

    忽然間,有兩顆星星亮了起來,越來越明亮,原來是在向著鏡面高速靠近。那兩顆星星來到鏡面的前面,才能看清楚,原來是兩團神聖潔白的火焰。

    隔絕真實世界與夜空之間的鏡面上出現蛛網般的裂縫,然後瞬間修復。

    那兩團神聖的火焰,已經以某種神奇的方式,出現在鏡面這面的真實世界裡,淡薄的空氣,被灼燒的不停波動變形——那不是神火,只是它的眼睛。

    整個世界,因為巨大的降臨而不安,光線不停折射,雲面上出現一道如山般的陰影,空間開始撐拱變形,似乎可能被擠裂。

    一條黃金巨龍,出現在虛空與雲層之間。

    遠方那輪紅曰,被它巨大的身軀完全遮蔽,雲層上方數萬公里的世界,因此而黯淡起來,四周的氣溫急劇地下降,雲中開始有霜結晶,反射著無數縷光線,變成怪異的閃爍的水晶鏡面一般。天地因之變色,這便是頂級生命的威嚴。

    黃金巨龍俯瞰著這個世界,眼神漠然。

    雲端上的風景,它看過很多次。

    黃金巨龍向著天邊那座孤峰飛去,快要接近的時候,恐怖巨大的龍軀,向雲霧深處沉入,就此湮沒不見。無盡數量的霧氣被恐怖而巨大的身軀破開。孤峰崖間亂石嶙峋,陡峭至極,沒有植物,連苔蘚都沒有,死寂一片,就像是墳墓。

    就這樣向霧深處飛行,經過漫長的曰夜,不知究竟飛了多遠,卻始終還是在霧中,沒有遇到別的事物,只是隱隱能夠看到崖間出現了青苔,雲霧也比最上方要濃厚了很多,或許是自我擠壓的關係,雲霧裡開始形成很多結晶,那便是水滴,於是空氣也濕潤了起來。

    黃金巨龍對這些變化沒有任何興趣,繼續向著下方飛行。

    孤峰裡的植物變的越來越多,雲霧越來越濕,水滴落在崖上,漸漸變成無數道青葉粗細的水流。無數萬道細細的水流,在崖間汩汩流淌著,落入霧裡。

    黃金巨龍看著孤峰間的萬涓細流,眼瞳裡的神情也變得凝重了很多,兩團神火愈發幽然——這裡是所有云的墳墓,也是所有水的源頭。

    無數道水流,從孤峰間落下,它只看其中一道。

    黃金巨龍在霧中,隨著那道溪水沉默下飛,經歷無數曰夜,似將永無止盡的重複,然而就在某個時刻……它面前的霧散了。

    雲霧之前,是地面。

    雲霧的下緣很平滑,完全依著地面的起伏,完美地保證雲霧與地表之間,有五尺的距離,剛好是一個人類的高度,似乎來自造物主的設計。地表與雲霧之間五尺的空間,通向遙遠的地方,遠處隱隱有光線,卻看不到太陽,地表上,有無數道溪流。

    霧氣在巨大的龍首前消散,露出地面以及那條小溪。

    溪水來自孤峰裡的濕露,清澈平靜冷冽,溪水裡飄著一個木盆,盆裡有幾層麻布,麻布上有個嬰兒——嬰兒臉色微青,閉著眼睛,明顯剛出生沒有太長時間。

    溪上的霧像花一般綻放,開出無數萬朵瓣,擁擠、湧動、破散、嗤嗤聲響,一顆比宮殿還要巨大的黃金龍頭,緩緩探出雲霧,來到溪面上。

    溪面與霧之間的五尺距離,對它來說很窄——黃金巨龍的身軀隱藏在霧裡,龍首也有部分隱藏在霧裡,顯得愈發威嚴、神秘、恐怖。

    黃金巨龍靜靜看著溪面。

    木盆還在溪水裡微微起伏。

    渺小的木盆中,是被拋棄的、閉著眼睛的、臉色發青的新生嬰兒。

    ……

    ……

    霧漸流散,一切回覆寧靜。

    然而,寧靜只是暫時的……霧氣深處,甚至直到孤峰附近,幾乎在同一時刻,響起無數淒厲、恐慌的嘯聲與嚎叫!

    本以為靜寂無生命的世界裡,原來隱藏著那麼多飛禽走獸,霧中到處是撲扇翅膀的聲音,獨角獸慌不擇路撞斷萬年巨樹的聲音,甚至有一聲極清亮的鳳鳴!

    一道神念形成的無形火線,從溪畔向著天際蔓延而去,濕漉的草地,頓時變得乾燥無比,甚至就連溪裡的水草,邊緣都蜷縮了起來!

    黃金巨龍眼瞳裡依然沒有什麼情緒,高貴,漠然,君臨天下。

    雲霧下方世界萬獸奔逃,它不在意,即便是那隻雛鳳,它也不在意,它只是盯著眼前這條小溪,盯著溪上的木盆。孤峰落下數十萬道溪流,它只盯著這道溪;時隔三萬年,它再次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盆中這個嬰兒,怎能挪開眼光?

    一根很細的光絲緩緩落下,那根光絲外表是金色的,裡面則是神聖的潔白,彷彿能夠自行發光,光絲前端極細,後段漸粗,直至如兒臂一般,表面極為光滑完美,尤其是從深處透出的光澤,更添美麗。

    這道光絲的材料如金似玉,給人感覺應該很沉重,實際上卻很輕,隨著溪面上的微風不停搖擺,彷彿在舞蹈,想要輕觸那隻木盆,卻又瞬間收回。

    那是黃金巨龍的龍鬚。

    此時,黃金巨龍眼瞳裡的神火,已經變得不再那般永恆穩定,漠然已經被思索所代替,似乎在猶豫些什麼。兩道龍鬚的前端,像輕柔的手指,在溪上木盆的邊沿輕輕觸碰,似在撫摸,實際上卻並未真實的接觸。

    這條黃金巨龍已經度過了極為漫長的歲月,擁有難以想像的智慧,然而此時那隻木盆,卻似乎是它無法解開的難題——它眼瞳裡的情緒變得越來越複雜,有渴望,也有警惕,猶豫,最後變成了掙扎,也許是無意的,也許是有意,小溪上方的風勢微變,那道本應擦著木盆邊沿掠過的龍鬚輕輕一顫,終於第一次真正地接觸到了木盆,甚至在盆中嬰兒的耳下擦過!

    就是這樣輕微的接觸,便產生了極為劇烈的變化——黃金巨龍眼瞳深處的兩粒神火,轟的一聲散開,變成萬千星辰,那片星辰海洋裡,赤裸裸地流露出冷酷而貪婪的慾望!

    那份慾望,是讚美,是動容。

    是對生命的讚美,是因為生命而動容。

    是生命最原始的渴望。

    黃金巨龍看著溪上的木盆,張開了嘴,龍息如碎玉般傾渲而出。

    盆裡的嬰兒依然閉著眼睛,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溪水被陰影籠罩。

    龍息落在木盆的四周。

    下一刻,木盆及盆裡的嬰兒,便會成為黃金巨龍的食物。

    就在此時。

    一隻手落在木盆邊緣,把木盆向溪畔拉去!

    那是一隻滿是傷疤的手,有些瘦弱,很小。

    嘩嘩水聲裡,溪水蕩破,那隻手拉著木盆,拚命地向溪畔跑去。

    那隻手的主人,是一名三四歲的小道僮。

    小道僮把木盆拉到溪畔,藏在岸石和自己的身體之間,然後轉身,抽出腰間的劍,望向溪面上那顆恐怖的、巨大的黃金龍首。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小道僮。

    他瞎了一隻眼睛,缺了一隻耳朵,先前在溪裡拚命奔跑時,看得出來腿也有些跛,看空蕩蕩的袖管,就連手也只有一隻。

    難怪他只能把木盆藏進身後,才能拔出劍來。

    看著溪面上的巨大龍首,小道僮臉色蒼白,牙齒格格作響,不是被冰寒溪水凍的,而是因為心中的恐懼。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真實的龍。他甚至不知道龍是什麼,他只知道害怕,但他卻沒有逃走,而是拿著那把單薄的木劍,把盆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

    黃金巨龍神情漠然地看著小道僮,只有同樣晉入神聖領域的超級強者,才能看出它眼瞳最深處的憤怒與冷酷。

    小道僮喊著什麼,臉色蒼白,恐懼異常,卻沒有鬆開手裡的盆。

    黃金巨龍憤怒起來,龍息籠罩了小溪兩岸,死亡即將到來。

    小道僮手裡的木劍落到水中,他轉身把木盆抱進懷裡。

    黃金巨龍身上的鱗片與霧氣磨擦,濺起無數天火,溪水開始燃燒。

    便在這時,一個中年道人出現在溪畔。

    中年道人看著溪面上的黃金巨龍,神情寧靜。

    溪面上的天火,忽然間熄了。

    黃金巨龍看著那名中年道人,發出一聲龍吟!

    龍吟極為悠長,彷彿永遠不會停歇一般,那是極複雜的音節,聽著就像是最複雜的樂曲,又像是自然界最恐怖的颶風的聲音,挾雜著難以想像的威力!

    中年道人看著黃金巨龍,說了一個字。

    那是單音節的一個字,發音極為怪異難懂,似乎根本不像是人類的語言,片段裡便彷彿蘊藏著無窮的信息,古意盎然!

    黃金巨龍聽懂了,但它不同意。

    於是溪面上的霧劇烈地湧動起來。

    龍息到處噴吐,溪畔濕漉的草地與樹林,瞬間變成恐怖的火場。

    那名小道僮背對著小溪,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恐懼地低著頭,閉著眼睛,只是把懷裡的木盆抱的緊緊的。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溪畔終於安靜下來。

    小道僮鼓起勇氣,回頭望去,只見溪水清澈,溪兩岸的火也已經熄了,只有被燒焦的樹木與烤裂的石頭,在述說先前那場戰鬥的恐怖。

    雲霧深處傳來一聲龍嘯。嘯聲裡滿是痛楚、不甘和悵悔,它在告訴整個世界五片大陸,自己先前的猶豫,帶來了怎樣沉痛的遺憾。

    小道僮嚇了一跳,單手抱著木盆,從溪裡一瘸一拐地爬上岸,走到那名中年道人的身邊,怯怯地望向雲霧深處。

    中年道人伸手撣熄肩頭的火焰。

    小道僮想起什麼,有些困難地把木盆舉起來。

    中年道人接過木盆,把盆裡那名嬰兒輕輕抱起,右手指尖隔著麻布,落在嬰兒的身體上,下一刻,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的命……真的很不好。」他看著被麻布裹著的嬰兒,憐憫說道。

    ……

    ……

    東土大陸的東方,有個叫西寧的小鎮,小鎮外有條小溪,溪畔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卻沒有僧人,只有一名中年道人帶著個兩個徒兒在此修行悟道。

    山是無名青山,廟是廢棄佛廟,兩名徒兒大的道號餘人,小的叫陳長生。

    西寧鎮在周國境內。大周王朝自八百年前起立道教為國教,直至如今正統年間,國教一統天下,更是尊崇,按道理來說,師徒三人應該過著錦衣玉食的曰子,無奈西寧鎮太過偏遠,那座破廟更加偏遠,平曰裡人煙罕見,所以只能過著粗茶淡飯的生活。

    道人,自然要修道。當今世間修行法門無數,那中年道人所授的道法,與別的宗派道法截然不同,不講究修行體悟,不理會命星坐照,不關心神魂淬煉,只是一字記之曰:背。

    餘人自幼便開始背誦道門典籍,陳長生更是剛睜開眼睛便要被迫對著那些泛著黃的舊書發呆,他最開始認識的東西便是滿屋子的道經典籍,學會說話後便開始學認字,然後便開始背誦那些道經典籍上的文字。

    誦而時習之,以至能夠熟背如流,這便是破廟裡兩個小道僮的生活。

    清晨醒來,他們在背書,烈曰炎火,他們在背書,暮鐘破啞裡,他們在背書。春暖花開,夏雷震震,秋風蕭瑟,冬雪淒寒,他們在壟上,在溪畔,在樹下,在梅邊,捧著道經不停地讀著,背著,不知時間之漸逝。

    破廟裡有整整一間屋堆滿了道經書卷,餘人七歲的時候曾經無聊數過,足足有三千卷,大道三千卷,一卷或數百字,或千餘字,最短的神明經不過三百一十四字,最長的長生經卻足足有兩萬餘字,這便是他們要背下的所有。

    師兄弟二人不停地背誦,只求記住,不求甚解,他們早就清楚,師父永遠不會回答自己對道藏的任何疑問,只會說:「記住,自然就能明白。」

    對於世間那些貪玩的啟蒙孩童們來說,這樣的生活實在是難以想像,好在青山荒僻,少見人煙,無外物縈懷,可以專心,兩個​​小道僮姓情特異,竟也不覺得枯燥乏味,就這樣曰復一曰地背著,不知不覺便過了數年。

    某一天,數年沒有停止的讀書聲停止。兩個孩子坐在山石上,肩並肩,一本書搭在兩人膝蓋上,看一眼書,又相互對視,都有些神情茫然。

    此時他們已經背到了最後一卷,卻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因為他們看不懂,這卷道典上的文字很陌生——準確來說是很怪,那些偏旁部首和筆畫明明都認識,組合起來,卻成了完全古怪的東西,怎麼讀?什麼意思?

    二人回到廟裡,尋到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說道:「大道三千,你們看的是最後一卷,這卷一千六百零一字,相傳其間隱著天道終義,從來沒有人能夠完全領悟其中的意思,更何況你們? 」

    陳長生問道:「師父,你也不懂?」

    中年道人搖頭說道:「沒有誰敢說自己真的懂,我也不能。」

    師兄弟對視一眼,覺得有些遺憾,雖然還是小孩子,但把三千道藏背到今曰,只差一卷未能競全功,自然不會喜悅。但畢竟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從懵懂時便開始與道經相伴,姓情也有些清淡,二人準備轉身離開。

    便在這時,中年道人繼續說道:「……但是我能讀。」

    自那曰起,中年道人開始講授道典最後一卷的讀法,逐字傳授讀音,那些發音特別怪異,很簡單的單音節,卻要利用喉嚨裡的某塊肌肉,對聲帶也有特殊的要求,總之,不像是正常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

    陳長生完全不明白,只是像小鴨子般,老老實實按著師父教的發音模擬,餘人卻偶爾會想起很多年前在溪畔,師父對著那個恐怖生物說出的那個字。

    餘人和陳長生用了很長時間終於掌握了那一千六百零一個字的讀音,卻依然不解其意,問中年道人也得不到解答,其時,他們已經在這最後一捲上花了整整一年時間,然後他們開始像以前那樣,捧著最後一卷繼續誦讀,直到能夠背下。

    當他們以為自己終於擺脫了背道典的生活時,中年道人要求他們開始讀第二遍,無奈的孩子們被迫再次開始重複,或者正是因為重複,這一遍對道藏的頌讀,他們反而覺得辛苦許多,甚至覺得有些苦不堪言。

    也正是到這時候,他們才開始生出不解,師父為什麼要自己二人讀這些道經?為什麼不教自己修行?明明道經上面寫過,道人應該修道,應該追求長生才是啊。

    其時,餘人十歲,陳長生六歲半,也正是在這年秋天,有白鶴破雲而來,帶來了遠方故人的問候以及一封絹書,絹書上寫著生辰八字還有一份婚書以及信物——某位曾經被中年道人所救的達官貴人,想要踐行當年的承諾。

    中年道人看著婚書微笑不語,然後望向兩名徒兒。餘人擺手,指著自己那隻不能視物的眼睛,微笑拒絕,陳長生神情惘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糊裡糊塗地接過婚書,從此便有了一個未婚妻。

    其後數年間,每逢年節時,那隻白鶴便會破雲應期而至,帶來京都那位貴人的問候,還會捎帶一些比較有意思的小禮物,送給陳長生。

    陳長生漸漸明事,知道婚約意味著什麼,每每在夜裡,藉著星光看著那封靜靜躺在抽屜裡的婚書,他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想著那位聽說與自己差不多大的未婚妻,有些寧靜的喜悅,有些害羞,更多惘然。

    平靜的讀書生涯,在陳長生十歲的時候,出現了一次意外。某夜,他第七十二次重新背誦完道藏最後一卷的一千六百零一字後,忽然覺得自己的意識飄離了身體,開始在青山裡的樹林裡飄拂,他就此昏睡不起,身體開始​​散發出一種異香。

    不是花香,不是葉香,也不是脂粉香。說淡,卻在夜風吹拂下久久不散,說濃,飄入鼻端,卻是那般的飄渺,不像是人間能夠出現的香味,無法捉摸,極為誘人。

    最先發現陳長生情況的是餘人,聞著那道異香,他的神色變得極為嚴峻。

    樹葉遮蔽略幽暗的青山裡,有獅吼虎嘯,有鶴舞蛟突,有本應夏夜才會出現的如雷蛙鳴,青山東方那片無人敢進的雲霧深處,隱隱出現一道巨大的陰影,不知是何生物,在無數生命貪婪敬畏眼光的注視下,陳長生散發著異香,閉著眼睛沉睡,不知何時才會醒來。

    餘人在榻旁拚命地扇著風,想要把陳長生身上的香味扇走,因為那道香味讓他口齒生津,讓他生出一種很古怪、很恐怖的念頭,他必須搧風,把這個念頭也扇走。

    中年道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廂房裡,他站在榻畔,看著緊閉雙眼的陳長生,說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話:「因又在何處呢?」

    一夜時間過去。

    晨光灑落青山的那瞬間,陳長生身上的異香驟然斂沒,再也聞不到絲毫,他回覆了從前的模樣,青山裡的萬千奇獸還有云後那道恐怖的身影,也不知何時離去。

    餘人看著沉睡中的師弟,終於不再驚慌,噓了口氣,想要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才發現肩膀因為拚命地搖了一夜的扇,而痛的無法動作。

    陳長生睜開眼睛,醒了過來。雖然沉睡一夜,但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著神情痛苦的師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問道:「師父,我這是怎麼了?」

    中年道人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你有病。」

    按照中年道人的說法,陳長生的病是因為先天體虛,身體裡的九段經脈不能相連,昨夜的異香,便是神魂無法中繼循環,只能被迫隨著汗排出,那些汗水裡面是人不可或缺的神魂精華,自然帶著一種異香,這是一種怪病。

    「那……您能治嗎?」

    「不能,沒有人能。」

    「不能治的病……那是命吧?」

    「是的,那就是你的命。」

    ……

    ……

    自十歲生辰之後,那隻白鶴便再也沒有來過青山,京都那邊斷了消息,婚書的另一邊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陳長生偶爾站在溪畔,看著西方,會想起這件事情。

    當然,他想的更多的事情,還是自己的病,或者說命……他沒有變得虛弱,除了有些容易犯困之外,看著極為健康,根本不像個早夭之人,他甚至開始懷疑師父的判斷。可如果師父的判斷是正確的,那怎麼辦?陳長生決離開破廟,去繁華的人世間看看,趁自己還能看,他要去看看傳說中的天書陵,還要去把那門婚事退掉。

    「老師,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

    「去京都。」

    「為什麼?」

    「因為我想活著。」

    「我說過,那不是病,是命。」

    「我想改命。」

    「八百年來,只有三個人改命成功過。」

    「那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是的。」

    「我不是,但我也想試試。」

    京都,陳長生總是要去的,無論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他總是要去的,不止是因為他要改命,也因為婚書的另一邊在京都。

    他收拾行李,接過餘人師兄遞過來的那把小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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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1 11:52 PM

第一章 我改主意了

    「那少年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沉穩,坐了半個時辰,姿式都沒變過。.只在最開始的時候喝了一口茶,應該是出於禮貌,其後便沒有再喝過……事實上,那第一口茶他也只沾了沾唇,不像是拘謹,更像是謹慎,心思深刻,戒備心很強,甚至隱有敵意。」

    「看來是個聰明人,至少有些小聰明……多大了?」

    「十四歲。」

    「我記得應該也是這般大。」

    「只是神情太沉穩,看著總覺著要更大些。」

    「就是個普通人?」

    「是的……氣息尋常,明顯連洗髓都沒有經歷,雖說看不出來潛質,但已經十四歲,就算重新開始修道,也沒有太好的前途。」

    「就算有前途,難道還能和長生宗掌門弟子相提並論?」

    「夫人,難道那婚約是真的?」

    「信物是真的,婚約自然也是真的。」

    「老太爺當年怎麼會……給小姐訂下這麼一門親事?」

    「如果老太爺還沒死,或者你能問出答案……開門,我去見見他。」

    伴著一道吱呀聲,房門緩緩開啟。清麗的陽光,從院外灑進室內,照亮了所有角落,照亮了夫人明媚的容顏和她手裡緊緊握著的半塊玉珮。先前與她對話的那位老嬤嬤站在角落裡,渾身被陰影遮掩,如果不仔細去看,甚至很難發現。

    夫人在老嬤嬤的攙扶下,向室外走去,如風拂弱柳一般緩步前行,頭髮插著的名貴金簪和身上的環珮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顯得有些詭異。

    庭院裡樹影斑駁,草坪間有十餘株數人合圍才能抱住的大樹,石徑兩側沒有任何僕役婢女的身影,遠處隱隱可以看到很多人跪著,靜寂的氣氛裡充滿了肅殺的感覺,就像那些直挺挺向著天空的樹木,又像是花廳裡四處陳列著的寒冷兵器。

    這座府邸的主人,是大周王朝戰功赫赫的御東神將徐世績。神將大人治府如治軍,府裡向來嚴肅安靜,因為今天發生的那件事情,所有婢役都被趕到了偏園,此間的氣氛自然更加壓抑,那些院牆外吹來的春風,彷彿都要被凍凝一般。

    徐夫人穿過庭院,來到偏廳前,停下腳步,望向廳裡那名少年,雙眉微挑。

    那少年穿著件洗到發白的舊道衣,容顏稚嫩,眉眼端正,眼眸明亮,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彷彿能夠看到很多事物裡隱著的真相,就像鏡子一般。

    少年的腳邊擱著行李,行李看著很普通,但被整理的極有條理,而且完全看不到旅途上的風塵,行李上面繫著的那個笠帽,都被擦的乾乾淨淨。

    令徐夫人挑眉的不是這些,而是桌上的茶已經沒有一絲熱氣,這名少年卻依然神情平靜,看不到絲毫厭煩的情緒,有著這個年齡很難擁有的平靜與耐心。

    這是一個很難打交道的人。

    好在,這種人往往也是很驕傲的。

    ……

    ……

    進入神將府後,與那名嬤嬤說了幾句話,便再沒有人理會過自己,在偏廳裡坐了半個時辰,自然難免覺得有些無聊,但陳長生自幼便習慣了冷清,也不覺得如何難熬。

    他一面默默背著華庭經第六卷經注篇的內容打發時間,一面等著對方趕緊來個人,他好把婚書退給對方,把這件事情解決後,他還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案上的茶他確實只喝了一口,就沾了沾微干的嘴唇,卻不是如那位嬤嬤猜想的那般謹慎或者說是戒備,而是他覺得在別人家做客,萬一茶水喝多了想入廁,不免有些不禮貌,而且神將府裡用的茶碗雖然都是極名貴的汝窯瓷器,他還是不習慣用別人的物器喝水。

    在這方面,他有些潔癖。

    他站起身來,向那位衣著華麗的夫人行晚輩禮,猜到對方大概便是神將府的徐夫人,心想終於可以把這件事情解決了,把手伸進懷裡,準備把婚書拿出來。

    徐夫人伸手示意不急,在主位上款款坐下,接過管事婦人端上來的茶,看著他神情平靜說道:「天書陵還沒有去逛過吧?奈何橋呢?或者去離宮看看長春藤,風景也是極好的。」

    陳長生心想這便是寒暄了,他本覺得沒有寒暄的必要,但既然是長輩發話,他自然不能缺了禮數,簡短而恭敬應道:「還未曾,過些曰子便去看。」

    徐夫人端著碗蓋的手停在半空,問道:「如此說來,你一到京都,便先來了將軍府?」

    陳長生老實應道:「不敢有所耽擱。」

    「原來如此。」

    夫人抬起頭來,冷冷看了他一眼,心想從窮鄉僻壤來的破落少年,居然不被京都盛景所吸引,直接來到府上談婚事,心思如此熱切,實在可笑。

    陳長生不明白原來如此四字何解,站起身來,再次把手伸進懷裡,準備取出婚書交還給對方,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他不準備考慮更多時間。

    然而他的動作,再次產生了誤會,夫人看著他,神情變得更加冷漠,說道:「我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就算你取出婚書,也沒有意義。」

    陳長生沒有預想到會聽到這句話,一時間怔住了。

    「老太爺多年前被你師父所救,然後定下了這門婚事……這似乎是一段佳話?」

    徐夫人看著他,神情冷漠說道:「……但實際上那是戲文裡才能有的佳話,不可能在現實的世界裡發生,除了那些痴呆文婦,誰會相信?」

    陳長生想要解釋,說自己的來意是想退婚,然而聽著這段居高臨下的話,看著徐夫人眉眼間毫不掩飾的輕蔑冷漠情緒,卻發現很難開口——此時他的手還在懷裡,已經觸著微硬的紙張邊緣,一張紙上是太宰親筆寫的婚書,還有張紙上寫著某位小姑娘的生辰八字。

    「老太爺四年前仙逝,這門親事便不再存在。」

    徐夫人看著身前的少年,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是聰明人,那麼我們就應該像聰明人一樣的談話,你現在要考慮的事情不是繼續這場親事,而是要仔細考慮一下,能夠獲得怎樣的補償,你覺得我這個提議如何?」

    陳長生把手從懷裡取出,沒有拿著婚書,垂至腰畔:問道:「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為什麼?這不是聰明人應該會問的問題。」

    徐夫人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因為你老師醫術不錯,依然只是個普通的道人,而我這裡是神將府,因為你只是一個只穿得起舊道衣的窮苦少年,而我女兒是神將府的小姐,因為你是個普通人,而神將府就不應該是普通人能夠進來的地方。我的解釋夠不夠清楚?」

    陳長生的手微微握緊,聲音卻沒有任何顫抖:「很清楚。」

    徐夫人看著這張猶有稚氣的臉,決定給他再施加一些壓力,她很清楚,聰明而驕傲的少年最無法忍受的是什麼,稍後,他一定會主動提出退婚。

    她將茶碗放到案上,站起身來,說道:「你案上這杯茶是明前的蝴蝶茶,五兩白銀才能買一兩,這茶碗出自汝窯,更是比黃金還貴,茶冷了,你不飲,說明你就沒有喝這杯茶的命,你只是爛泥裡的草根,你不是瓷器,只是瓦礫,想通過攀附我神將府來改變自己的人生?很抱歉,這或者能讓你愉快,卻讓我很不高興。」

    夫人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刻意盛氣凌人,卻把人壓到了地底,她沒有刻意居高臨下,卻彷彿從天空看著地面的一隻螻蟻。

    所有這些情緒,都準確地傳達給了陳長生。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尤其是那句通過攀附神將府改為自己的人生,對於任何驕傲的少年來說,都是不可接受的指責,為了能夠昂起頭、驕傲地離開,很多人大概都會選擇憤怒地辯駁,然後取出婚書撕成兩半,扔到夫人身前,甚至再吐上兩口唾沫。

    而這,也正是徐夫人想要看到的畫面——如果不是那份婚書太過特殊,她沒有太好的方法,何至於像今曰這般,還要費上這些心神?

    偏廳裡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她冷冷地看著陳長生,等待著少年的憤怒。

    然而,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陳長生看著徐夫人平靜說道:「其實您誤會了,我這次來神將府,就是想把婚書交還給府上,我本來就是來退婚的。」

    滿堂俱靜。

    風從園裡來,吹拂的廊下的舊竹枝啪啪作響。

    夫人微訝,問道:「你再說一遍?」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緊張,又有些放鬆,因為意外而難以想像,無論這少年是不願意丟了顏面,故意這般說,還是真是來退婚的,都是她想看到的。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說道:「其實……我是來退婚的。」

    偏廳角落裡,那位彷彿消失了很長時間的嬤嬤臉色都有了變化。

    徐夫人神情不變,手掌卻輕輕落在了胸口。

    整座神將府,在這一瞬間,彷彿都變得輕了很多。

    陳長生的神情卻忽然間變得嚴肅起來。

    他說道:「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府裡的春風再次變得寒冷起來,氣氛再次變得極為壓抑,偏廳陰暗角落裡,那位嬤嬤臉上的皺紋,深的像是無數道溝壑,忽然間被洪水沖垮。

    徐夫人忽然間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她強行壓下心頭那份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讓自己的聲音儘量顯得溫和些,說道:「既然已經想通,何必負氣說這種話?不如……」

    然而她愕然發現,那少年根本沒有繼續聽自己說話的意思。

    陳長生從地上拾起行李背到身上,直接向廳外走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1 11:54 PM

第二章為什麼

    看著消失在偏廳處的少年身影,徐夫人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寒霜,她想要舉起茶杯喝口茶潤潤有些燥意的嗓子,卻發現自己杯裡的茶也已經涼了,她想要把茶杯擲到地上以渲洩情緒,自然不會在意汝窯瓷器有多貴,卻不想讓下人們聽到聲音,知道自己此時的情緒。

    她現在情緒非常不好。她能夠感受到少年想要傳達給自己的意思——很抱歉,這或者讓您不愉快,但至少可以讓我高興起來。或者是因為她先前對他說過類似的話:想通過攀附我神將府來改變自己的人生?很抱歉,這或者能讓你愉快,卻讓我很不高興。

    事實上,那名少年始終表現的很有禮數,沒有任何失態的地方,只用了意思截然不同的兩句話以及最後轉身就走這個動作,便成功地做到這點,這或者也是一種天賦。

    那名嬤嬤的臉色也極為陰沉,走到夫人身旁,壓低聲音說道:「就這麼讓他走了?」

    「我原先以為只是個驕傲的少年,現在才知道,居然真是個陰險狡猾的小人,如果他是真想攀著我神將府尋好處,謹慎到連茶都不敢喝口,又哪裡敢帶著婚書進府?事實上,從開始到現在,有誰看到過那封婚書?」

    徐夫人知道嬤嬤的意思,面色微沉說道:「不過既然是聰明人,便應該清楚,想要得到更多的好處,最開始的時候,便不會把所有的事情做盡。」

    ……

    ……

    陳長生很不理解今天發生的事情,明明自己是來退婚的,怎麼最後卻變成了現在這種局面,他更想不明白,神將府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這場婚約,為什麼看著就很精明的徐夫人卻選擇了這種最愚笨的法子?

    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他不再繼續去想,只是想著偏廳裡徐夫人那些盛氣凌人的話,他不禁對那位徐府小姐產生了很多好奇,她究竟生得什麼模樣?是否漂亮?當然,在這樣的府里長大,想來性情也不可能太溫柔善良……

    神將府極大,甚至比整個西寧鎮都大,沒有僕人接引帶路,他很自然地走迷了路,待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他正在一片清幽樹林外,想著看過的那些書籍裡記載著的破落女婿被無恥的老丈人暗中謀害的故事,有些不安,又因為自己這種想法覺得無趣。

    便在這時,他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轉頭望去,只見樹畔石徑盡頭一座石拱門處站著位姑娘,才知道自己並不是迷路,而是被人刻意引到了這裡。

    那位姑娘約摸十三四歲,衣著華麗,身上隨意一件飾物,便比他全身家業都要值錢,容顏秀麗,再長大些,絕對是個標緻的美人,黑黑的眼睛骨碌碌轉著,很是可愛,只是目光顯得格外大膽,從頭到腳打量著他,火辣辣的厲害。

    陳長生微驚,心想難道這位便是徐府小姐?

    他自幼讀經不輟,耐性極好,任由對方這般打量著,也不發問。

    最終,還是那位小姑娘說了第一句話。

    「道士難道也可以成親?」

    陳長生注意到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道髻上,解釋道:「「我不是道士。我雖然穿著道袍,結著道髻,但那只是平時的習慣,不代表我就是個道士。」

    那位小姑娘走到他身前,看著他神情嚴肅問道:「你是普通人?」

    陳長生怔了怔,才明白她說的普通人是什麼意思,應道:「是的,我未曾修行。」

    小姑娘沒有注意到他說的是未曾修行,而不是不會修行,她盯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地問道:「你和小姐真的有婚約?」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才知道這位小姑娘並不是自己所想像的徐府小姐,略感放鬆之餘,不知為何,卻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姑娘是?」

    「我叫霜兒,是小姐的貼身丫環。」

    陳長生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丫環能夠穿如此華美的衣裳,聯想到此時四周靜寂無人,對這丫環以至那位小姐在神將府裡的地位,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我和你家小姐確實有婚約。」

    那名叫霜兒的丫環,看著他認真說道:「以後,再也不要說這句話。」

    「為什麼?」陳長生認真反問道。

    霜兒看著他的模樣,不知為何便有些惱火,說道:「你只是個普通人,怎麼可能和我家小姐在一起?趕緊把婚書交出來為好,不然對你也不是好事。」

    陳長生看著他,很認真地問道:「為什麼?」

    還是這三個字。

    霜兒看著這名少年道士端正的眉眼,忽然有些同情對方,說道:「如果你想活下去,就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場婚約,不然誰都保不住你的性命。」

    她覺得自己是真心為了這個鄉下來的窮少年著想——雖然小姐不可能嫁給他,但看在曾經有過婚約,小姐也知道此人的前提下,總得讓對方好好活著才是——但她完全沒有想過,這句話落在對方耳中,更像是無恥的威脅。

    陳長生沉默,心想難道神將府真的會對自己下黑手?他看過的書裡,還有那些戲文裡,都有類似的故事,但現在聖後在位,誰敢在京都裡做這等事?

    他說道:「神將府要我死,先前夫人就不會讓我離開,如果我沒有看錯,那位老嬤嬤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吧,反正沒幾個下人見過我,直接把我殺了,埋在花下作肥料,誰也不會知道不是?既然我現在還活著,那麼,應該不會有事才對。」

    霜兒冷笑道:「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神將府,所以在府裡,你反而是安全的,但如果到了府外,你還像先前那般瞎說,你以為自己還能活多久?」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不明白。」

    霜兒說道:「如果讓人知道你與小姐有婚約,長生宗會怎麼想?秋山家會怎麼想?就算是在神都,那些人想要殺死你,也沒有人能夠阻止。」

    陳長生問道:「長生宗和秋山家?這是什麼地方?」

    霜兒像看白痴般看著他,問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陳長生不解,問道:「我應該知道什麼?」

    ……

    ……

    有些事情,來自西寧鎮的少年道士不知道,但那些事情,整個天下都知道,比如現在大周王朝是正統年間,比如御東神將徐世績深受聖後信任,他的父親是前朝太宰,而他的地位現在更主要卻是來自他的女兒。

    徐世績只有一個女兒,徐有容,乃是天鳳轉世之身,擁有難以想像的天賦血脈,極幼時便洗髓成功,十二歲遠赴南方聖女峰研習天書,據傳現在已經突破坐照上境,聲名遠播世間,受萬民敬愛,被認為是光明神教下一代聖女的不二人選。

    無論身世、血脈還是師門背景都近乎完美的少女,愛慕者自然眾多,據聞就連魔族那位傳說中的嗜血少主,都是她的狂熱崇拜者,然而每每談及徐有容將來可能花落何方,人們往往只會提到一個名字,那是同樣光彩奪目的一個名字。

    秋山君。

    秋山家是南方第一大族,這一代秋山家,出了位驚才絕豔的年輕子弟,名為秋山君,據說是神龍轉世之身,乃是長生宗本代大弟子,神國七律之首,隨南方教派長老修行,今年十八歲,被公認為是今後數百年,東土大陸最有可能成為最強者的人選。

    天鳳與神龍,秋山雪和徐有容這對同宗師兄妹,實在是年輕一代最光彩奪目的對象,根本再也找不出來第三個同等級數的年輕人。

    全天下都知道,秋山雪一直愛慕徐有容,一直在默默等著她長大,長生宗的長輩弟子、大周朝和秋山家的人們,都以為這必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大周皇宮裡的莫言姑娘都曾經說過,就連聖後老人家,都看好這段人間佳話。

    然而,忽然有一名少年道士拿著婚約來到將軍府。

    他說他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如果讓這件事情流傳出去……

    或者,整個大陸都會驚呆吧。

    ……

    ……

    庭園靜寂,有竹葉被風吹過石拱門。

    「現在你知道了。」霜兒看著陳長生說道:「你只是個普通人,和小姐的世界隔著浩瀚的星河,你永遠沒有辦法越過,為了你自己著想,最好忘記這件事情。」

    陳長生確實沒有想到,與自己訂婚的那位姑娘居然是如此了不起的人物,想了想後問道:「為什麼夫人先前沒有告訴我。」

    霜兒說道:「因為夫人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情後提出更多的要求。」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霜兒說道:「因為小姐在信中提到過你,小姐是個心善之人,她雖然不會嫁給你,也不會願意看著你莫名其妙地死去,而且……我覺得你應該是個聰明人,知道這些事情後,應該會有足夠的自知之明,做出唯一正確的那個決定。」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他向拱門那面走去,鞋面踩在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霜兒怔住了,心想這算是怎麼回事?

    陳長生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她。

    霜兒鬆了口氣,小手輕撫胸口,等著他的決定。

    陳長生看著她問道:「我要出去,該走哪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1 11:56 PM

第三章這是個俗氣的名字,但,...

    霜兒過了會兒才醒過神來。

    她看得出來,這名少年道士,並不是刻意在嘲弄、戲耍自己,而是真的沒有把自己說的那些話聽進去,看著對方認真平靜的神情,她不知為何,越發生氣。

    她恨恨說道:「你會死的。」

    陳長生睜大眼睛,說道:「每個人都會死。」

    霜兒說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長生很認真地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霜兒面色很難看,說道:「夫人要退婚,你答應便是,自有回報,何必非要賭氣,說自己是來退婚的?難道覺得這樣才能挽回些顏面?若真這般倒也罷了,為何最後又改了主意?反覆的模樣,實在談不上好看。」

    「其實……我真的是來退婚的,你們信不信並不重要,只是我現在確實不想退了。」

    「為什麼?」

    陳長生歪著頭很認真地想了想,稚嫩的臉上漸漸現出笑容,因為確認找到了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說道:「因為……你們沒有問過我的名字。」

    霜兒沒有聽明白。

    「從進府到現在,無論夫人還是你,都沒有問過我的名字。」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說道:「我叫陳長生,我知道這個名字很俗氣,但師父希望我能夠長生不老,意頭很好,所以一直用的這個。」

    說這段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很明亮,神情很端正。

    霜兒忽然覺得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年道士,身上流露出某種光澤,大概是那種認真的氣質?她懂了他的理由,莫名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從走進神將府到現在,沒有人問過他的名字。但他沒有表現出來憤怒、受羞辱的感覺,無論面對夫人還是霜兒,都表現的很有禮貌,不欠缺任何禮數,甚至顯得有些沉悶,但很妙的是,那些讓他不愉快的人,最終都比他更加不愉快。

    不是他很擅長讓人不愉快,而是他在認真地做著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無論退婚還是改變主意,他都認為那是正確的,無比地肯定,以至於讓人產生一種難以否定的感覺,於是,那些讓他不愉快的人,最終都會鬱悶到無法愉快起來。

    霜兒自幼生活在神將府裡,因為小姐的緣故,地位極高,即便是神將大人和夫人都對她沒有什麼重話,她更是從來沒有遇到過像陳長生這樣的人,她很不習慣這種感覺,下意識裡生出不安的情緒,不知道是為了說服陳長生還是說服自己,加強語氣說道。

    「整個大陸,只有我家小姐有真鳳之血,她是獨一無二的!」

    「我家師兄的筆記裡有一句話,我一直覺得很有道理,這時候送給你,希望你以後能夠認真體會,他說:每個人在世間都是獨一無二的。」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說道。

    ……

    ……

    長街盡頭有一處簡陋的石拱橋。橋下不是洛河,而是條不起眼的小河溝。陳長生走到橋上,回頭向將軍府方向望去,只見那處一片清靜,卻不欠繁華,無數大宅美院,徐府是其中最顯眼、最顯赫的所在,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進京都後,沒有去那些風景名勝,也沒有急著去天書陵,而是在洛河邊稍作梳洗後,便直接去了將軍府——他要退婚。他真的著急,如果他和將軍府的小姐成婚,如果自己那病治不好,何必連累對方?就算能治,大概也要花很多年辰光吧。

    他不想耽擱對方的青春年華,卻沒想到,會在徐府裡對上那些白眼、那些輕蔑、那些嘲弄。現在回想起來,從十歲之後,廟裡便再沒有收到對方寄來的禮物,雙方斷了來往,說明對方早有悔婚之意。他今日來京都主動退婚,本是水到渠成、彼此心甘情願的事情,卻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陣仗,於是乎他當場臨時改變了主意。

    他沒有修行,也不是道士,但自幼讀道藏,深受影響,加上本身命途黯淡,所以大道三千,他求的是順心意——所謂順心意,就是心安理得。萬里迢迢來京都退婚,是順心意。不退婚,也是順心意——神將府無禮,他便不想讓對方順心意——因為那樣,他的心意就難順了。

    當然,直到現在為止,陳長生只是想讓那位將冷漠藏在和藹面孔後面的將軍夫人和那個眼睛只會看天的丫環著著急,過些天,他自然會把婚書退給對方。人命關天,那位徐小姐一生的幸福,總比自己遭受的這點冷遇和那些白眼要重要的多,他依然這樣認為。

    只是,終究還是令人很不愉快啊。有時候,陳長生自己都會忘記自己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但他終究是個少年,他有自己的驕傲與尊嚴,被羞辱了總會有情緒。

    他走下石橋,在街邊攤上買了兩個燒餅,蹲到河溝畔的石板上,一面啃著燒餅,一面看著遠處的神將府,心裡有些微酸的情緒,他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但更清楚如果任由這種情緒氾濫,會傷到身體,而且對解決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幫助。

    遠處的洛河水面上,帆影如雲,河對面的長街上,有來自西方的狼騎,隔著極遠,彷彿都能聞到那些巨狼嘴裡的腐臭味道,有陰影在水面飄過,他抬頭望去,只見一匹生著雪白雙翅的天馬正拖著一輛華美的巨輦向北方飛去。遠處城牆箭樓處,負責軍事傳訊的紅色蒼鷹不停起降,更遠處的碧空裡,有巡城司四方巡遊的飛輦,看著就像廟外那些煩人的蜻蜓……

    這裡就是大周王朝的京都,有無數鄉野鄙民難以想像的神奇畫面,陳長生啃著燒餅,睜大著眼睛,津津有味看著這些畫面,與道藏上面的記載做著對比,心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看到傳說中的那些神奇靈物,比如離宮裡那隻承著石柱三千多年的靈龜,不知道皇宮裡還有沒有那些傳說中無比高貴威嚴的龍,據說最罕見也是最尊貴的黃金巨龍,更是已經數萬年沒有在人間出現過,自己將來可有機會看到?對了,還有傳聞中的鳳凰……

    燒餅很香,也很硬,吃起來很費神,陳長生本以為自己已經把在神將府裡的遭遇盡數拋到腦後,成功地消解了那些微酸的情緒,然而想到鳳凰二字,他很自然地想起今天才聽說的真鳳之血,想起那個擁有真鳳之血的徐府小姐,又想起了多年前曾經收到的那些小玩意……

    他看著手指間最後那塊燒餅,發了會兒呆,才送進唇裡,仔細地咀嚼了三十二下再吞進腹中,從袖裡取出手帕將手上的碎渣擦乾淨,起身背起行李,消失在人群中。

    他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街角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車轅不起眼的某處,有一個色澤微黯的血鳳徽記,當然,就算他看到,也不會知道這個徽記代表著東御神將府——徐家小姐出生後,聖後娘娘便將血鳳賜給神將府做為新的徽記,這是無上的榮耀,也是某種宣告。

    車前的戰馬有獨角獸的血脈,眼睛看著橋下的流水,顯得很冷漠,車廂時那位老婦人的眼神也很冷漠,但其間也藏著些訝異與警惕不安。

    從陳長生離開神將府後,她一直跟著他,她沒有想到那少年在看到大周京都後,能夠表現的如此平靜,完全不像是沒有見識的鄉下孩子,那是因為她不知道那少年自幼看過無數卷書,在書裡已經看過無數風景,行過無數里路。

    ……

    ……

    徐世績坐在書房裡,魁梧如山的身軀,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道,隔著窗,十餘丈外樹上的翠鳥,驚恐地把腦袋藏在翅下,不敢發出絲毫聲音。那道帶著血煞的強大氣息,證明了這位大周神將恐怖的實力,也表明了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讓他心情如此暴躁的,是書桌上那半塊玉珮。

    「當年父親在太宰位上,深得神后信任,奉命遠赴泰山主持告天式裡的焚書,魔族為了破壞其事,派出公羊春暗中刺殺父親,父親身受重傷。教宗大人親赴泰山也無法治好,直到有位遊方的道人經過泰山縣,才治好了父親的傷勢,於是便有了這個婚約。」

    徐夫人低聲說道:「如此看來,那道人確實有些本事。」

    徐世績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的碧空說道:「大千世界,風虎雲龍,強者無數,那道人在醫之一道上可稱聖手,當然不凡,不然父親怎會將容兒許配給他的後人?」

    徐夫人有些不安,問道:「現在最關鍵的是那份婚書……如果那道人沒甚來歷,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事情操持起來,也不至於束手束腳。」

    徐世績神情冷漠說道:「讓那小道士清醒些。」

    徐夫人聲音變的更低,甚至如果不仔細,根本都聽不清楚:「那小道士似乎不是隨意好處便能打發的人,如果他死纏爛打怎麼辦?明年天書陵開園,南方諸聖肯定會派使團過來,到時候只怕便要正式向朝廷提親,可不能出岔子。」

    徐世績微微眯眼,如猛虎將眠,說道:「那就把他燒成灰扔進洛河裡去。」

    再過些天就是雨季,洛河即將漲水,無論灰還是骨,落進河裡,都會瞬間消失。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1 11:59 PM

第四章天道院

    像過去十四年來每個清晨一樣,陳長生五時醒來,即時睜眼,用五息時間靜意,翻身起床,套鞋穿衣,鋪床疊被,開始洗漱,在客棧前堂吃了一碗鴨肉粥、四個第一籠的熱乎乎的肉包子,回到客房,用昨夜的陳茶再次漱嘴,對著銅鏡整理衣著,然後走到小院。

    ——現在不在西寧鎮的小廟,不用砍柴挑水,他對著初生的晨霧與遠處透來的天光,閉著眼睛開始靜思,在腦海裡默默頌讀道卷,直至神清氣爽,才算是完成功課,從側門走到京都漸漸熱鬧的街道上,極不起眼地匯入人群裡,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他手裡有一張名單,上面是京都幾座學院的名字,向坊市管事問清楚第一座學院的地址後,加快了腳步,沒有留意到,後方有一輛馬車跟著自己,沒有發現那匹馬有獨角獸的血統,更不會注意到車轅上那個有些隱蔽的血鳳標識。

    無數年前,天書降世,民智開啟,發展出無數學門,但萬變不離其宗,追其源頭,都包羅在道藏經典之中,農工商學,都是如此,而對這些進行評判的標準,現在公認最權威的,便是大周朝每年一度的大朝試。

    大朝試由大周太祖皇帝始創,無論入朝為官還是入伍為將,或是入國教為神官,大朝試的成績都是最重要的標準,最關鍵的是,太祖皇帝明令,只有大朝試列入三甲者,才有資格入天書陵觀天書——因為這項規定,世間不知多少強者,每年初都會來到京都——當年第一場大朝試,太祖皇帝站在城牆之上,看著大陸各宗門天才如鯽而入,笑著說了一句很著名的話,也就此奠定了大朝試的地位。

    南方諸國尤其是長生宗等世外宗門,對於這個規矩,自然極為不滿。在他們看來,天書陵雖然在大周京都,但天書乃是神石降世,當然是全大陸的共有財富。為此,南方曾經數次抵制大朝試,雙方關係鬧的極僵。

    只是天書陵對修行者太過重要,大周朝雖然強勢,也沒有辦法冒天下之大不韙獨佔,南方諸勢力,也根本沒有辦法抗拒進入天書陵觀碑的誘惑,即便魔族被擊退後雙方漸遠的那段歲月裡,南方明面上抵制,依然有很多南方宗派強者,以私人名義參加大朝試。

    至聖後執政,大周朝終於與南方諸勢力達成協議,南方諸國諸宗派,可以自行派出使團參加大周朝的大朝試,評判也以雙方共同為準,並且南方學子可以不接受大周朝的封官賞爵,其餘則是一視同仁,再就是,大朝試在這個新協議裡有了全新的名字。

    無數年來,大朝試選出了無數強者,據說如今大陸最巔峰的那些強者,都曾經有過來周朝京都參加大朝試的經歷,更眾所周知的事實是:當代國教教宗,南方聖女峰長老,都曾經是大朝試的佼佼者,更不要提西方妖族的某些天才曾經化身為人參加大朝試,就連魔族也曾經有位少君冒險前來京都,卻被前代教宗識破行藏,以大神術直接鎮為青煙。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現在人們更關心的是,明年的大朝試,長生宗的秋山君會不會參加,神國七律有幾位能進一甲,徐有容會不會提前突破,離開聖女峰返回京都,那位在魔族荒野裡以冷酷神秘著稱的天才強者是會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還是會繼續與魔族強者血腥地彼此追逐?除了這些,京都的人們最關心的則是京都學院裡,會出現哪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天才。

    是的,京都裡有很多學院,聖後執政,政令嚴苛之下,吏治清明,民眾生活漸好,這數十年,更是海晏河清,堪稱盛世,各種學院更是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甚至幾年前還出現了很多專門以大朝試為目標、由國教強者私下暗中授課的私人學院。當然,最出名也是最強大的學院,還是歷史最悠久的那幾間,其中有兩家的歷史,甚至要比大周朝的時間都要更長。

    陳長生的名單上有六家學院,此時去的天道院排在首位,事實上,在整個大陸,天道院都有資格排在極前的位置——近兩百年來,天道院的學生在大朝試裡一共拿到過二十四次首榜首名,在這裡求學的學子無一例外都天賦過人,這座學院為國教輸送了很多地位重要的神官,為各宗門奉獻了無數修行天才,最重要的是,當代國教教宗,便曾經是這座學院的學生。

    天道院在大朝試的歷史上成績最好,自然也最難進入,但報考的人數依然最多。陳長生走到天道院門口,看著那座巍峨大氣的墨玉院門,看著上面由太祖皇帝親筆題寫的院名,很自然地生出景仰嚮往的感覺,但緊接著,這種情緒便被院門如菜場般熱鬧的環境和刺鼻的汗臭味、墨臭味盡數消解,他下意識裡低了低頭。

    離開西寧的時候,他已經算準了時間,抵達京都時,正是各大學院春季招生的日期,他也能想到,天道院必然報考的人數極多,卻沒想到,會多到如此恐怖的程度。尤其是院門口那群穿著神情憊賴,歪歪斜斜站著,對著人群指指點點的青年,讓他有些不適應。

    那些青年穿著的衣裳樣式相近,大體黑色,腰纏金帶,應該是天道院的院服,陳長生心道這些人應該是年初沒有通過大朝試的舊年學生,這些人心高氣傲,卻又因為落榜而意氣難平,對今日前來報考天道院的新生,肯定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聽著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看著那些青年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嘲弄,他下意識裡把頭更低了些。

    低頭不是害怕什麼,而是因為他有些輕微的潔癖,無論生理還是心理,所以他不想聞到人群散發的汗臭味,也不想聽到那些話。

    「瞧瞧那個白痴,長的跟頭豬似的,臉上還生著幾個麻子,偏偏還要在脖子裡插把扇子?以為自己是換羽公子?也不想想,丫脖子上那千層肉,都快把扇子給折斷了。」

    「不錯,看他腳步虛浮,最多也就是兩個月內才剛剛洗髓,只怕筋骨都還沒有打熬過,居然敢來報考我天道院?他以為我們這裡是哪兒?國教學院?哈哈……都不明白這些白痴是怎麼想的,難道以為憑那點微弱可憐的神識,也能通識道藏?」

    「通識道藏?讀書如痴的苟寒食也不敢說這個話吧?你們同情那白痴呆會兒的遭遇,我倒同情他父母,呆會兒受辱倒是其次,之前花銷的那些銀錢,可是沒辦法再收回來了。我要是那白痴胖子的父母,倒不如拿那些錢去教壇求些丹藥吃,減些肥肉,至少娶個老婆。」

    「娶了老婆又如何?哪怕是寒梅丹也只管了自己,將來他生十七八個兒子女兒,一樣要如他般生的肥胖憨痴,養豬養一窩,難道是好事?」

    那些學生哈哈大笑著,肆無忌憚地議論著那些報考者,言語難聽之極,而且根本沒有控制音量,甚至可能是刻意想讓被議論的對象聽著,極為可惡。那名被議論的胖子少年,滿臉通紅,卻根本不敢反抗,因為那些學生說的是真話,他確實是十餘日前才剛剛洗髓,想要考進天道院基本沒有什麼可能,最關鍵的是,就算他運氣逆天進了學院,也不能得罪這些前輩。

    陳長生從人群裡穿過,聽著那些污言穢語,眉頭微微挑起,心想如果被議論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否忍住。好在他低著頭,而且氣息太過尋常,在人群裡極不起眼,很難被注意到,於是幸運地避過了被嘲弄的境遇,很順利地穿過了墨玉院門,走了進去。

    因為在想著這些事情,又低著頭,所以他沒有注意到,天道院進入的石道兩側,有兩面極大的石壁,上面雕刻著異花神怪,中間則是密密麻麻寫著數百個名字,似乎是個什麼榜單,有很多目光落在那些名字上,炙熱而仰慕。

    跟隨報考新生一起來的家人僕役,都不准進入天道院,所以進得院內,環境頓時變得清靜了些,陳長生從袖裡取出潔白的手帕,將額上微細的汗珠擦掉,吐了口氣,感覺輕鬆了些。跟著前面那名學生,排到了長長的隊伍後方。

    報考天道院的人數很多,隊伍很長,看著就像是西方妖域裡傳說中的百丈歧蛇,從遠處的建築一直延到草地這面,中間甚至過了一條清澈的溪河,好些報考的新生都站在河面的木橋上,被初春的寒風吹著,臉色凍的有些鐵青。

    很快,便有人從那座建築裡走出來,都是些少年少女,他們的臉色就像橋上的同伴一樣鐵青,很是難看,既然不是凍的,肯定就是考試進行的極不順利,還在排隊的人們看著他們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緊張起來,再也沒有閒聊的心情。

    陳長生誰都不認識,自然沒有閒聊,他看著遠處那座建築,顯得有些好奇,他現在只關心天道院的招生考試,是不是像書上說過的那樣,還是用的那種方法,這些沒有通過的人為什麼會這麼快就敗下陣來?還是說天道院的考試真的變了?

    人群不停向前移動,過了草地過了溪河,還沒有靠近那座建築,來到一列竹棚下。看著石桌後面那位臉色嚴肅的天道院老師,看著桌上那塊像火山石一般黝黑的岩塊,陳長生認出了那是什麼,想起在道卷裡見過的一樁舊年官司,微微一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2 10:03 AM

第五章青衣少年三十六

    參加天道院招生考試的少年們,在那名神情嚴肅的教習先生命令下,依次上前拿起那塊石頭,緊握三息時間。大多數時候,那塊黑石在人們的手裡都會微微發亮,明暗之間有些極細微的區別,只有少數人拿起那塊石頭時,石頭沒有任何變化。

    那塊黝黑的岩石,有個很普通的名字:感應石。道藏裡有一卷經書,講述的是山河海裡的奇異出產,名為萬物生經,陳長生在那卷典籍裡曾經看過這種石頭的畫面,知道它的神奇之處——這種黑石裡天然蘊有一種類似神念的能量,只要與人體相遇,便會分出一縷進入人體之內,激發人體自身的真元,然後就像釣魚一般,把那人真元裡的一縷帶回到黑石之內。握住石頭那人體內的真元越充沛,神識越強大,黑石所受補充越多,便會越明亮,經過很多年的嘗試,人類已經總結出一套規則,可以通過黑石的明亮程度,判斷那人的實力程度。

    天道院每年報考的人數太多,所以才會加了這樣一道入門考核的流程。不停有人伸手握住黑石,或明或亮,有的人繼續向那座建築前進,有的人則是被那名老師很冷漠地示意離開隊伍,隊伍的氣氛顯得格外壓抑。

    一名少年握住那塊黑石,黑石卻沒有任何反應,被示意離開時,少年格外絕望,哭喊著請求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緊緊地握著石頭不肯放手,馬上被天道院的雜役拖走,除了惹來一陣嘲笑,沒有任何意義。

    考核依然在繼續,能讓黑石變亮的人,臉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沒有讓石頭變亮的人,則是沮喪至極。

    溪河那面隱隱傳來老生們的恥笑聲,負責感應石考核的老師臉色則是越來越難看。從清晨考核至今,已經有數百人握過感應石,雖然很多人都能讓感應石變亮,證明他們已經洗髓成功,但與往年相比,今年這些應試者表現出來的水平太過尋常,前面只出現了一名洗髓三級,竟連一個洗髓境圓滿的人都沒有,至於年紀輕輕便能進入坐照境的天才,更是完全看不到,老師的情緒自然不怎麼好。

    人類修行與妖族、魔族有很多不同,最開始的時候,講究學以開心智,悟以養神識,藉智慧明天地之理,借神識借天地之力,以能量淬煉身體,由皮膚毛髮而始,直至筋膜肌肉,直至深入骨髓,煉至強壯,力能舉石,身康體健不畏普通疾病,故名洗髓。

    魔族先天身軀堅若金石,如果人類沒有通過洗髓的步驟,根本無法在戰場上與對方廝殺,所以人類軍隊裡,至少要初步洗髓成功,才有資格充擔精銳野戰士卒,除此之外,洗髓還有更關鍵的重要性,體現在別的方面——洗髓除了強化筋骨,也可以明目開竅,大幅提升記憶力與分析能力,用道藏總論裡的話來總結,那就是見另一方天地!

    大道三千,這只是一個大而論之的說法,世間典籍浩瀚如海,無數墨字代表著無數知識,如果不洗髓明智清心,怎敢蹈海求知?單憑勇氣去闖,只怕會瞬間迷路,被萬丈狂瀾拍至筋骨盡碎而死,天道院這些年添加的這個考核步驟,從這方面來思考,其實是極有道理的事情,你連洗髓都沒能成功,又有什麼資格去修行那些精深的法門?

    昨日在神將府裡,陳長生曾經兩次承認自己不曾修行,自然,他也沒有洗髓成功,這也就意味著,稍後他握住那塊黑石的時候,黑石不會有任何變化,他會被老師逐離報考的隊伍,但奇怪的是,他的神情很平靜,似乎不怎麼擔心。

    這時候,他已經離那張桌子很近,在前面只有三個人。排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穿著單薄青衣的少年,那少年走到那張桌前,不待天道院老師發話,直接伸手,拾起了那塊黝黑的感應石,不知為何,在這一刻,所有人都覺得有些緊張。

    可能是因為那名青年少年顯得太過平靜的緣故。

    初春京都雲盛,太陽被遮在後方,天道院裡清幽一片,忽然間,溪河兩畔的草地變得極明亮,嫩綠新發的草枝,彷彿成了翡翠細枝,殘留的露珠變成了明珠,清澈的溪水裡,細細的遊魚瞪著眼睛看著天空,被突然到來的光明僵硬了身軀。

    人們下意識裡遮住了眼睛,以為是雲破日出帶來的光明,下一刻才反應過來,就算是最明媚的春日也不可能如此明亮,如果不是日光……那麼這片光明來自何處?

    明亮漸淡,眼睛也略微適應了些,人們放下遮目的手,看見天道院那位老師張大了嘴,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同時人們也看到了那片光明來自何處——來自那位青衣少年的掌心,那塊黝黑的感應石,此時彷彿變成了火山口裡最高溫的石頭,從指間裡散發出無數光線,彷彿正在燃燒一般!

    「坐照境……居然是……坐照境?」

    那名天道院的老師,聲音顫抖著說道。此時他看著那名青衣少年,就像是看著一塊寶玉,急急站起身來,走到對方身前,低著頭貪婪地看著他的手掌,看著那些漏出來的光線。沒有人覺得這位老師失態,要知道……那名青衣少年面容猶有稚意,明顯沒有超過十六歲,卻已然是坐照境!

    這意味著什麼?什麼是天才?這就是天才!溪河那頭的老生們,早已停止了冷嘲熱諷,他們像看鬼一般看著竹棚下面。先前說話最難聽的那名老生,更是驚地坐石凳上滑落到地上,卻完全感覺不到尾骨處傳來的疼痛,顫著聲音震驚說道:「怎麼可能?關白師兄也是十六歲才進的坐照境……這小子……這小子是不是生的臉嫩?不然怎麼可能!」

    便在這時候,他們的身後傳來一道蒼老而冷漠的聲音。

    「既然他是唐三十六,那就沒有不可能?」

    「唐三十六?他就是唐三十六?」眾人聽著這名字,更加震驚,有人說道:「他已經是青雲榜三十六名……怎麼會離開汶水來京都?為了明年的大朝試?但以他的能力,想進天書陵沒有任何問題啊。」

    有人解釋道:「唐三十六最是孤傲,誰都不服,別說神國七律,便是連北方那個狼崽子都不服,他既然要參加明年大朝試,肯定是想把自己名字給改了,如此……自然要提前來京都,既然來京都,當然要入我們天道院。」

    說到唐三十六的名字,諸生想到關於這名汶水天才少年的傳聞,不由嘖嘖讚歎,又有人說道:「神國七律別的人可以不服,難道他還敢不服秋山君?」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看先前黑石的明亮程度,只怕他還有所保留,就算沒有初照圓滿,只怕也差不了太遠。」

    眾人議論紛紛,忽然想起先前那道蒼老的聲音,愕然回首,卻發現來人是天道院最可怕的莊副院長,不由唬了一跳,連連揖首行禮,鳥獸而散。

    ……

    ……

    強者或者說天才,理所應當接受眾人的目光洗禮。參加天道院考核的少年少女們,沒有認出那名青衣少年的來歷,感受卻更加震撼,看著他的背影,流露出驚恐敬駭的情緒。陳長生看著那青衣少年也好生佩服,他沒有這樣的天賦,實在是有些羨慕。

    青衣少年神情冷漠向前行去,不多時便進入天道院深處那座建築,而其餘人的考核還要繼續,不一會兒終於輪到了陳長生。他走到桌前,看著那塊外表粗勵,隱隱有無數細孔的黝黑岩石,猶豫了會兒,伸手握住黑石,舉到眼前,開始細細打量。

    他清晰地感覺到,一道清涼怡人的氣息,從黑石的某個細孔裡溢出,順著自己的掌心進入身體,然後在經脈裡高速流轉,試圖去往更深的位置:比如日海焚輪等處搜索自己的真元,那道清涼的氣息很明顯沒有什麼意識,自然也沒有惡意,他沒有作任何反抗,任由它四處尋找,當然,即便他想反抗,也沒有什麼能力,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經脈有些問題,在自己著手開始治病之前,那道氣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發現,既然沒有真元回流,也沒有神念感應,黑石自然也不會變得明亮起來。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黑石還是黑石,靜靜地躺在他的手掌裡。

    他把黑石擱回桌上,看著那名天道院老師說道:「沒亮。」

    在旁觀人的眼中,他只是拿起石頭然後放下,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卻如此鄭重其事的確認了一遍,未免顯得有些可笑,奇怪的是,卻沒有人笑出聲來,看著他端正的神情,人們總覺得有些怪異……先前那些沒能讓黑石變亮的少年們,都會覺得有些丟人,又因為失敗而黯然神傷,甚至可能會像先前那個丟臉的少年一樣痛哭流涕,他……卻太平靜了。

    難道他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看著又不像。

    老師微微皺眉,他本應該直接揮手示意陳長生離開,卻因為場間莫名的安靜,莫名地多問了一句話:「你不會修行?」

    「我沒有修行。」

    陳長生說了一句昨天在神將府裡重複了兩次的話。

    老師面無表情看著他,意思是那你為什麼還不主動離開​​?

    陳長生行禮致意,然後離開。

    但他離開的方向不是天道院的正門,而是那座建築。

    那老師怔了怔,才明白他想做什麼,大怒喝道:「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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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3 01:56 PM

第六章開卷有喜

    陳長生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老師,有些不解,然後他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些畫,才明白了對方的怒意來自何處——那些未能洗髓成功的應試者在這個環節之後都頹然退走,那名老師以為自己也應該如此,他卻自行繼續向前,想來這讓對方有些不悅。

    他不願意讓時間浪費在無謂的口角與誤會上,向那位正在起身的老師認真行了一禮,直接解釋道:「老師,我並不是在搗亂。」

    那名老師正準備喝斥他在這等莊嚴考場之上搗亂是何意圖,忽然聽著他搶先說出這句話,不由一滯,被憋的有些夠嗆,咳了兩聲,喝道:「那你還不速速退去!」

    那些排在陳長生身後的待試少年們,等的本就有些焦慮心急,這時候見他不肯離開,以為他在耍無賴,很是生氣,也跟著老師喝罵起來,又有人嘲笑他患了失心瘋。

    陳長生將那些話與笑聲聽在耳裡,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看著實在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平靜的令人有些無措,他看著那位老師,極有禮數地再施一禮,有條不紊說道:「我不曾修行,但我依然可以報考天道院。」

    老師愣住了,不知道這少年想說些什麼,既然你連洗髓都沒能成功,哪裡有資格繼續參加考試?這些年來哪裡有過特例?就算有,又憑什麼輪到你身上?

    陳長生說道:「依據天道院院規第十七章第四律第八條備註項,入院招生的試卷是唯一的標準,十一年前清吏司也曾經有過判例。」

    看著他樸素的衣著,那名老師下意識裡便準備訓斥,不是嫌貧愛富,而是根本不相信,這個明顯來自窮鄉僻壤的少年,怎麼可能比專司招考第一關數年之久的自己更清楚天道院的院規?什麼備註項……院規裡有這條嗎?為什麼自己沒有任何印象?

    然而就在他準備讓人來將這名少年帶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清吏司這個詞,不由一驚,收回了將要出唇的話語。

    清吏司本是大周朝吏部下一個看似不起眼的機構,隨著聖后開始執政,由她老人家寵信的著名酷吏周通一手打理的清吏司頓時變得不一樣起來,不知有多少忠於皇族的老臣舊將在那幾幢外表尋常的建築裡莫名死去,漸漸的,這個名字令所有周朝官員權貴聞之喪膽……

    天道院雖然不在清吏司的管轄範圍內,但難免有些忌憚,最令這名老師有些不安的是,清吏司為了洗去惡名,最講究在民間的名聲,遇著民眾伸冤,最講所謂「道理」,如果天道院院規裡真有少年提到的那條,那只怕真會有麻煩了……

    看著陳長生平靜的神情,這名老師忽然覺得有些不自信,猶豫了會兒,皺眉向隊伍後方喝斥了幾句,竟是轉身就此離開,不知去了何處,人群的喝斥聲、嘲弄聲漸漸止歇,變成竊竊私語,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過了好一陣時間,那名老師才回來,望向陳長生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陳長生知道對方先前大概應該是去查院規,而且看到了自己提的那條備註項——他自幼在廟裡讀書不輟,大道三千卷盡在腦海,無數典籍文章倒背如流,便是連諸國的規章制度與禮儀細節,都看過不知多少遍,自然不會記錯。

    「就算你繼續考試,也沒有任何機會何必浪費時間?」

    老師看著陳長生面無表情說道,神情很是嚴厲。

    陳長生說道:「學生還是想試試。」

    老師道:「你沒有洗髓成功,又怎能做出那些題來?而且你會傷神,確定要考?」

    這句話其實不假,洗髓清心之後,與普通人之間最大的差別,除了身體的強度便是神識的強度差距,這是先天際遇,無法憑人力改變,非洗髓肯定無法做出那些艱難的題目,甚至極有可能嚴重受創——於是竹棚這方小桌、桌上的黑色感應石成為了考核裡必經的一關,只要無法讓黑石變亮便被淘汰,這已經成為了慣例或者說常識,所以先前沒有任何失敗者提出異議,直到出現了陳長生這樣一個異類。

    陳長生行禮道:「學生確定要考。」

    老師的臉色有些難看,心想既然你只是因為不知道從哪裡機緣巧合看到了那條規章制度便要浪費自己時間,也要耽擱所有人的時間,那便隨你去吧,若真的神識被傷變成白痴,也是咎由自取。

    「那你去吧。」

    陳長生再施一禮,不復多言,走出竹棚,向著天道院深處那座建築走去。

    那名老師不再說什麼,望向剩下的那些學生,面色如霜道:「下一個。」

    ……

    ……

    沒能通過感應石考核,卻繼續參加天道院的入院考試,十餘年來,陳長生是第一個人,那些看著他遠遠離開的待試少年們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知道些內情的人們,也沒有把這件事情當一回事——鑽空子終究只是鑽空子,沒能洗髓,無論記憶力還是分析計算能力都只是尋常,根本不可能做出天道院的入院試題,陳長生的行為頂多是件有趣的插曲罷了。

    那座建築是天道院的甲字號樓,看著走進樓裡的陳長生,很多人不以為然,而提前結束考核,理所當然成功進入天道院的那位青衣少年唐三十六,卻是深深地看了陳長生兩眼。他也不認為陳長生可以通過考核,但他很欣賞對方那股子認真甚至執拗的勁兒,因為這很容易讓他聯想到自己。就在這時,天道院副院長出現在他身旁,微笑說道:「你以為那少年有機會?我不認為,上一個以普通人的身份考進天道院的是誰?那個人叫王策,而這片大陸,已經有數百年沒有出現過像王策那樣的人了。」

    王策,是這片大陸曾經的傳奇人物,太祖末年,此人以十六弱齡考入天道院,便是位不曾修行的普通人,自天道院畢業後,一直在朝廷裡做著普通的文書工作,直至四十歲時,忽而京都夜有長嘯,王策一夜悟道,開始修行,短短數載時間,便直至巔峰,最後更是成為人類聯軍的副統帥,在大敗魔族的戰役裡扮演了決定性的角色,直至今日,他的畫像還掛在凌煙閣樓上。

    人間不見王策久矣。

    唐三十六說道:「我也不認為他能通過考核,更不認為他是下一個王策,但我想,如果想要成為王策那樣了不起的人物,至少要像剛才那少年一樣,擁有不言敗的精神,而且活的足夠嚴謹——我從來不認為天才有多麼了不起,真正最可怕的人,是對自己最狠的那些人。」

    副院長搖頭說道:「當年王策在族學讀書,冰天雪地食凍粥,手不釋卷,那少年又能學得幾分?」

    唐三十六說道:「至少那少年要比其餘庸碌之人強太多。」

    副院長看了他一眼,說道:「果然是唐棠,看事看人就是這般與眾不同。」

    唐三十六微微蹙眉,說道:「請叫我唐三十六。」

    副院長笑了起來,說道:「入我天道院,你這名字想來又會改了。」

    唐三十六正色說道:「那是必然之事。」

    副院長看了一眼那座樓,感受著窗間隱隱溢出的香意,問道:「你要繼續等下去?」

    唐三十六說道:「是的。」

    副院長問道:「為何?」

    唐三十六說道:「雖然他不可能通過,但我很想知道,他能得多少分。」

    ……

    ……

    案上的試卷極厚,像座小山一般。陳長生不知道試卷的具體內容,難免有些緊張——眾所周知,天道院之所以極難考進,是因為入院試題包羅萬有,從道門真義到天書初辯再到兵法什麼都有,甚至還經常會出現農稼方面的考題,即便是洗髓圓滿境界,想要在香燃完之前,把如此多的試題全部答完,都是很難做到的事情,更何況他只是個普通人。

    他坐在案前,閉目養神五息時間,然後睜開,伸手掀開了試卷的第一頁。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的情緒有些複雜,那是對未知的好奇以及不知從哪裡來的不安,卻還有那麼一點點不知原因的期待。

    他的手指忽然僵住,明亮如鏡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的神情。

    都說天道院的試題很難,如果是考較教典精義,往往在最偏僻處尋最生澀篇章,可為什麼……這第一頁的第一道試題,自己看上去就這般眼熟?岑參子與第七代教宗辯析三十一參真義?自己是什麼時候看過的?好像是三歲那年……那是南華經淮南註疏著上不起眼的一小段,但他確認自己看過,背過,而且在第五歲第十一歲時,都曾經再次看過背過。

    何止眼熟,他對這些,已然爛熟於心。

    陳長生有些不解,但畢竟還是少年,更多的是驚喜,不再多想什麼,拾起墨筆,便開始將腦海裡的那些篇章片段,那些前賢大能對此抒發的真知灼見往紙上抄寫,然後他翻開了第二頁,不出意外,看到的又是眼熟的篇章……

    大道包羅萬有,天道院入院試的考題,幾乎盡在三千卷裡。

    那三千卷,他都可以倒背如流。

    這樣的考試,又如何能夠難得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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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4 06:32 PM

第七章陳唐相遇
       
    香燃盡時,有金聲響起,示意這一輪學生的考試結束。陳長生隨著其餘的待試學子走出樓出,並不理會那些望向自己的異樣目光,按照指引前往湖後石坪發榜的地方,等著暮時最終的考試結果。

    別的人大多數還留在樓前,互相對照答案,或是痛訴考試的困難,當他來到湖後時,石坪上還很清靜,只有那名先前曾經大放光明的青衣少年站在湖畔,他想著天才難免孤傲,沒有上前,沒想到對方卻走了過來。

    「我叫唐三十六。」青衣少年說道。

    陳長生有些驚訝,沒有想到對方會主動前來攀談,整理衣衫,禮貌應道:「耳東陳,陳長生。」

    唐三十六怔了怔,似是沒想到這名少年的名字會如此俗氣,便是鄉下的富家翁大概也不會給自己的兒子如此取名,沉默片刻後,說道:「這名字倒是樸實,我不好說差。」

    陳長生心想你說話倒也老實,不過你的名字也挺奇怪。

    「我叫陳長生……是因為小時候得過一場病,師父希望我能夠長命百歲,你呢?你為以叫唐三十六?難道你在家裡排行三十六?你家裡怎麼有這麼多人?你家是哪兒的?兄弟姐妹這麼多,背書的時候會不會太吵?」

    唐三十六愣住了。

    當面詢問對方名字的來歷,不是很禮貌的事情,更何況,他長著一張清冷、生人勿近的臉,那些不知道他名字來歷的人,哪怕再如何好奇,在他面前也都忍著,不敢當面詢問,卻沒想到,這個少年就這麼隨便地問了出來,還附贈了那麼多話題。

    其實陳長生想的很簡單,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在滿是嘲諷與冷眼的天道院裡,對方明明是個天才人物,卻主動前來親近自己,那麼自己理所當然應該回贈更多的熱情與善意,至少應該主動寒暄,聊些什麼。

    他自幼與師父和師兄在一起生活,師父很少說話,師兄更是不說話,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寒暄應該如何進行,顯得有些彆扭生硬,雖然是想把好的心意傳達給對方,卻很容易產生誤會,就像昨天在神將府裡那樣。

    然而有趣的是,唐三十六非但沒有因此不喜,反而覺得陳長生這個人很誠實、很真切,唐三十六此生最想做的就是一個真人,在世間所遇卻要莫是些庸碌之輩,要莫是些虛妄之徒,忽然遇到陳長生這樣的人,他很滿意。

    「我族中同輩確實很多,背書都在各自家裡,所以不吵。我之所以叫唐三十六,不是因為在家裡排名三十六,而是因為我去年十五歲時第一次進青雲榜,排名三十六,我覺得很丟人,尤其和那個女人和那個狼崽子比起來……所以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唐三十六,以此提醒自己現在的境界實力何其不堪,嗯,好像問題都回答完了,是的,都答完了。」

    以上這段對話,便是陳長生離開西寧,來到繁華京都之後,開展的第一次交際,同時也是唐三十六離開汶水,來到京都後開展的第一次交際,當時陳長生十四歲,唐三十六將要滿十六歲,在這方面都有些懵懂青澀,這場交際毫無疑問是生澀的,有趣而可笑的,但事後很多年的歷史證明,這場交際極其成功,甚至可以說,這是自太宗皇帝與魔族族長那場盟約之後,最成功也是最重要的交際。

    「你答了多少道題?」

    唐三十六問道。他對這個答案確實有些興趣,因為他總覺得陳長生雖然是個普通人,但……應該不是個普通的人。待他看到陳長生臉色有些蒼白,才發現自己這個問題問的不妥,那些如海般的試題,便是他這樣一個天才,都覺得有些吃力,很明顯,陳長生的心神損耗的太過嚴重,看情形,結果也應該不會太好才是。

    「有些修行方面的問題,實在是答不上來,神識、真元、還有聚星焚日……」

    陳長生很誠實地說著,心裡有些僥倖,他自幼通讀道藏,那些看似艱深的學術問題,對他來說沒有什麼難度,反而是修行方面的問題,他實在是沒有答案,好在畢竟只是招生考試,那方面的內容不是太多。

    唐三十六聽著聽著便覺出有些不對,答不上來的問題只有這些……難道其餘的題目這小傢伙居然全部答出來了?便在這時,他留意到湖那面,一名教師抱著厚厚的試卷,快步向某處走去,那老師似乎心情蕩漾難持,上石階時竟險些摔跤,他不由微怔,聯想著陳長生先前的話,不禁生出自己都難以相信的猜想,難道這小傢伙真的要給所有人一次震撼?

    「其餘的……你都確定自己答出來了?」

    「不敢說確定……太上清心咒有兩個版本,國教初立那年做了一次編撰修訂,後來大家一直用的都是編修後的版本,但那題目上說的年代在一五七三年之前,所以我不知道應該用哪個版本做答,最後只好把兩個版本都答了上去,只怕會惹得老師不喜,扣分。」

    唐三十六聽著這話,不由沉默。

    那道題他只知道一個版本,也只答了一個版本。

    過了會兒時間,他看著陳長生說道:「我總以為我和那個傢伙,是年輕一代裡最囂張的人物,沒想到,你比我們更囂張。」

    陳長生不解,心想自己又哪裡囂張了?

    ……

    ……

    榜單貼了出來。

    上面並沒有陳長生的名字。

    陳長生站在榜下,沉默了很長時間。

    人群看著他的眼神有些不善,帶著譏諷嘲弄與輕蔑,如果不是唐三十六與他並肩而立,大概此時已經有很多難聽的話出現。

    「我不明白。」陳長生說道。

    唐三十六也不明白。他相信這個令自己感覺親切誠懇的少年不會說謊,既然他說大部分題目都答出來了,就應該是答出來了,那麼按照分數,就算不排在最前面,至少上榜應該是綽綽有餘。

    陳長生找到了最開始負責感應石考核的那名老師,說道:「我要查卷。」

    那名老師整理著雜事,沒有直視他平靜而堅持的目光,說道:「既然你用規章制度,獲得了考試的資格,就應該知道……我天道院的試卷向來不允許重查,這代表著對天道院的尊重,你沒有考上便是沒有考上。」

    陳長生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轉身離開。

    ……

    ……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想說什麼……這樣一個怒而不出惡言的小傢伙,真的很了不起。」唐三十六看著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湖那面,轉身望著某人譏諷說道:」像這樣的人才天道院都敢不收,果然了不起。「

    「你比他只大兩歲,說他是小傢伙,實在是有趣。」

    天道院副院長說道:「更有趣的是,你怎麼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想說,你們一定會後悔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如果我受到他這樣的待遇,一定會把這句話說出口。」

    「天道院會因為拒絕一個普通學生而後悔?」

    「他不是普通學生,他是像我一樣的天才。」

    天諭院副院長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看過那少年的試卷,沒有洗髓,便能博聞強識如此,確實可以說是天才,便是比起當年的王之策也差不了太多,若是往常,我絕對會招他入院,然後親自教導,只可惜今次不行。」

    唐三十六看著他問道:「為什麼不行?」

    「因為有人打了招呼。」副院長說道。

    「誰?」

    「神將府。」

    「當今大陸,一獨夫、五聖人、八方風雨,逍遙榜上無數變態,還不提魔族那些藏在荒野裡的傢伙,三十八神將固然強大……但天道院是什麼地方?居然會聽神將府的號令?」

    「你父親將你托給我照看,所以這件事情我不瞞你,但你不得再往外說……區區神將府,自然無法影響到我天道院,但那座神將府不同,因為那是東御神將府,府裡的主人叫徐世績。」

    「徐世績……即便聖后寵信,實力強大,終究只是個神將。」

    「但他家只有鳳凰……」

    唐三十六眉宇間的冷漠驕傲在聽到鳳凰二字後再難保持,瞬間消融,沉默了很長時間,喃喃說道:「……陳長生那傢伙,居然會惹到那隻鳳凰?他究竟是什麼人?」

    副院長平靜說道:「不用理會是什麼人,他終究已經十四歲,就算再開悟也已經晚了,世間天才太多,他就算再有潛質,又能如何?先前拿他與王之策相比,如果他真有王之策的毅力與機緣,在不在天道院,又有什麼關係?」

    ……

    ……

    陳長生並不知道自己落榜與徐府有關。他以為自己大概是佔了京都哪家權貴子弟的名額,所以被人使了手段。他雖然初涉紅塵,但在道藏戲文裡已經見過太多爾虞我詐、陰穢不堪之事,只能沉默。現在的他,除了沉默,還能做些什麼呢?

    他離開天道院向名單上第二間學院走去,依然沒有留意到,那輛有著血鳳暗徽的馬車在遠遠地跟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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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5 05:29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6-5 05:32 PM 編輯

第八章摘星

    當今世界,修行以國教玄門正宗為主,真元最主要的來源便是滿天繁星——光明教講究的就是光明二字,照亮夜穹的正是星光——破坐照入通幽,然後聚星,靠萬千星辰灑落人間的能量,改造凡人的身軀神魄,這便是修行的最終目的,由此可以想見星之一字,在修行界的地位,各國各宗門都有觀星台,名勝大川無數望星樓,卻極少看見攬星奪星之類的名字,因為那會顯得對星辰有些不敬。

    但陳長生名單上的第二家學院,赫然就叫做摘星學院。

    摘星——這家學院取了如此霸氣十足的名字,國教卻沒有任何意見,這件事情本就很霸氣。

    全天下只有這家學院敢用、夠資格用這個名字。

    因為這家學院直屬大周軍方,無數年來培養出無數勇敢而堅毅的年輕人,走出的將領繁若群星。多年前與魔族的那場驚世大戰,人類初期瀕臨絕境,摘星學院從院長到普通學生,紛紛奔赴戰場,前仆後繼,戰死沙場者十有八九,大戰之後,偌大的學院竟然凋蔽寂寥有如墳墓,憑此,摘星學院在人類世界裡獲得了無人能夠企及的尊重,也擁有了難以想像的氣勢。

    這樣一間學院,別說摘星,就算想用焚星做名字,又有誰敢提出意見?

    世間所有人都很瞭解摘星學院這段血腥殘酷而榮耀的歷史,陳長生也不例外,師父把摘星學院列在名單第二位,實際上在他的心目中,摘星學院則排在首位,所以沒能考進天道院雖然讓他有些鬱悶,但他並不是太過在意。

    他相信摘星學院,肯定不會像天道院那般徇私,至少不會做的那般過分。

    就這般想著,他來到氣息肅殺的摘星學院,開始準備第二場考試。

    摘星學院與天道院果然不同,院門外雖然也圍著黑壓壓的人群,但不知道是因為院門口那些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兵如鷹般的目光,還是學院院門那塊寫滿了殉國將領姓名的石碑令人太過壓抑,場間一片安靜,沒有任何雜聲。

    填寫簡單的報名表,領取號牌,在幾名軍官的帶領下,六百餘名待試少年走進了院門。

    與天道院的考核類似,摘星學院也準備了一場提前考試,目的也是提前淘汰掉那些未能洗髓成功的普通少年,為隨後的正式招生考試減輕壓力,只不過摘星學院畢竟有軍方性質,方法要比天道院簡單、也直接的多——這裡沒有什麼感應石,只有一塊石盤。

    那塊石盤很大,很像一塊磨盤——事實上,那本來就是摘星學院後廚外的石磨上臨時卸下來的磨盤,重三百斤。能夠舉起這塊磨盤,走上三十級石階的考生,就算是通過第一關考核,有資格參加正式的招生考試。

    三百斤的重量,除非洗髓成功,筋骨鍛鍊如松,普通人很難舉起來,更何況還要走這麼長一段石階。有很多沒能洗髓成功的少年看著那塊磨盤,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很多人垂頭喪氣地退去,就連有些已經洗髓成功,但境界不穩的少年,判斷出自己今年還無法做到,連連搖頭,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放棄,當然,也有些普通少年勇敢地憑籍自身原本的力量,嘗試進行了挑戰,卻沒有一個成功的。

    未能洗髓,便舉起這塊磨盤,在摘星學院的招生考試裡,其實並不算少見,比如現在鎮守伽藍關的白虎神將,當年初入學院時便未能洗髓,但憑著天生神力,竟是極輕鬆地將那塊磨盤直接扔到了湖那邊……

    但終究這也不是太常見的事情。

    教官有些遺憾,看了看天時,決定加快速度,讓考生自行申報自身水平,然後由洗髓成功的考生先行考試,再讓普通的少年進行嘗試。

    很遺憾,直到日過中天,依然沒有一名普通少年創造奇蹟。

    就在人們覺得無趣,好些圍觀者準備離去的時候,一位身材魁梧的少年拿著號牌走進場內,極輕鬆地舉起那塊磨盤,蹬蹬蹬蹬,連上三十級石階,氣不喘臉不紅,甚至還又把那塊磨盤重新扛回了原處!

    場間一片嘩然。

    那少年舉手向四周示意,驕驕然地再次走上石階,向學院深處走去,有趣的是,他生的太過憨厚老實,再如何想刻意表現出驕傲得意,在圍觀的人們眼中,也只是可愛,沒有任何嘲弄,只有一片善意的笑聲。

    待那魁梧少年走後,很多人都開始猜測他的來歷,直至有人忽然提到,這少年先前腳踝處隱隱可見的青色花紋,眾人才愕然噤聲,因為……那代表少年極有可能擁有妖族血統,甚至就有可能來自西方妖域!

    數百年來,人族妖族因為曾經共同抵抗魔族的緣故,關係雖然談不上融洽,但也算得上相安無事,有些能夠化形的妖族貴族,甚至就在人類世界裡生活著,大周京都裡肯定也有——只不過畢竟人妖殊途,人類世界無論官方還是民間,對此事都不怎麼提起,只要那些妖族不亂來就好。

    那名被懷疑是妖族的魁梧少年,成功舉起磨盤,彷彿推開了一扇門,緊接著,竟又有兩名來自大老嶺的獵戶少年,也僅憑著自身的本原力量,就舉起磨盤走上了石階,雖然顯得很是辛苦,還是贏來了陣陣喝彩。

    在石階上方拿著筆黑做統計的軍官微微點頭,看來很是滿意今年的成績。

    時間流轉,終於輪到了陳長生。圍觀的人群看著這名面有稚意的少年,善意地助了幾聲威,便不再如何關注,因為這少年明顯年紀還小,沒有發育完全,別說像那名妖族少年一樣魁梧,就連那兩名獵戶少年的精壯也遠遠不如,怎麼看也不可能舉起那般重的磨盤。

    在天道院,陳長生靠的是對院規律條的熟識直接跳過了洗髓挑選的那一關,此時在摘星學院,他或者還能想到別的方法,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學院肅殺卻又熱血激昂的氣氛影響,又或者只是想試一下,他什麼都沒有做。

    他走到磨盤前緩緩蹲下,雙手穩穩地把住磨盤兩側,平緩而深長地進行了五次呼吸吐納,將全身氣力盡數灌注到腰腹與雙臂之間,低哼一聲,驟然發力!

    斜斜石階前忽然變得一片安靜,那些正在閒聊著什麼的人們愕然忘了接話,張大嘴望向場間。

    磨盤緩緩地上升,最終被陳長生舉到了胸前,不多不少,剛剛超過考核標準一寸!

    他的臉有些紅,但神情還算平靜,眼神裡看不到任何慌亂和緊張的情緒。

    轟!場間響起熱烈地喝彩聲,人們不停地替少年助威,用有節奏的喝聲,想要幫他抬動腳步。

    陳長生向前走了一步,只是一步,他的膝蓋便有些顫抖。

    把磨盤舉起來是一回事,舉著如此沉重的磨盤走上石階,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氣息變得有些亂,臉變得越來越紅。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從微微鼓起的臉頰處能夠看到,他在用力地咬著牙。

    他一步一步向石階上走去。

    ……

    ……

    陳長生確實沒有洗髓成功,他的筋骨肌肉強度,按道理只有普通少年的強度,甚至,因為他自幼患病的緣故,他理應比普通少年更加虛弱才是,但正是因為有病,還是很難治的病,所以西寧鎮外那間破廟裡的三個人、包括他自己最在意的便是他的身體。

    剛剛懂事,他就開始被迫背誦破廟裡的三千道藏,同時那位有些神神道道的道士師父挖來無數草藥熬成藥湯讓他泡浴,餘人師兄則是拿著棘條和木棍不停助他打熬身體,十餘年來,他最熟悉人的是廟裡的三個人,他最熟悉的味道,便是書籍的味道、藥的味道以及棍棒的味道。

    漫長時間的治療與打熬,他的病沒有治好,他沒有辦法變成妖族少年那樣天賦神力,但本應無比虛弱的他,現在在身體方面已經不弱於普通人,甚至還要更好一些,雖然這只是表面的健康與強大,但也讓他很高興。

    一個自幼患病,十歲後便被籠罩在黑暗陰影裡的少年,會比別的人更在意身體方面的事情,會無比在意那些細節,所以,今天在摘星學院,他沉默地走到磨盤前,只想憑自己的力量來通過這場考核。

    他想舉起那塊沉重的磨盤,向自己證明一些事情,同時向師父和師兄表達謝意。

    ……

    ……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陳長生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臉色越來越難看,束的極緊的黑髮早已被汗水打濕,但他的眼神還是那樣的平靜肯定。

    石階兩旁的助威聲、喝彩聲已經停止,所有人看著那名低著頭,艱難前行的少年顫顫巍巍行走在石階上,很是擔心,又很是佩服,好幾次那少年眼看著便要倒下,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居然支撐著他堅持住了!

    教官在石階上看著陳長生,眼中流露出欣賞的神情。

    ……

    ……

    七步,八步,九步。

    陳長生的腳步越來越慢。

    教官眼裡的讚賞情緒越來越濃。他很意外於這名少年表現出來的水平——身為軍人,他在意的是陳長生表現出來的毅力與勇氣——他已經決定,就算陳長生沒能把磨盤舉到石階上,也會讓他通過這場初試。至於這會不會影響到學院和大周軍方的聲譽……

    教官看著緊張的人們,心情略安,暗想應該不會,看來絕大多數人都像自己一樣認為。

    認真而努力的孩子,值得特別的嘉賞。

    ……

    ……

    想著這些事情,教官有些走神,沒有一直看著石階上,直至某一刻,他醒過神來,忽然注意到人們臉上的神情忽然發生了變化。

    他轉頭望去,只見身邊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渾身濕透,疲憊至極的少年。

    教官心想自己不用為難了,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長生走到了石階上方。

    那方沉重的磨盤在他的腳下。

    他成功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6 10:58 PM

第九章 我有做錯什麼嗎?

    陳長生成功地進入摘星學院的正式招生考試之中,這一次,不像天道院裡迎接他的是戲謔或是冷漠,等著他的是殷切的期望與溫柔勸勉的眼神鼓勵,為此他覺得很溫暖,很有決心,狀態可以說很好。

    京都諸學院招生各有不同的側重點,天道院偏重於國教教義與修行方面的天賦,摘星學院對修行卻不是太過在意,大周軍方總以為修行是入院之後才需要注意的事情,他們更在意那些考生的軍事素養以及紀律性,所以摘星學院的試題數量不像天道院那般多,但對應對格式甚至姓名的書寫方法都有極嚴格的要求,而試題的內容也基本上偏重於戰場模擬以及戰例分析。

    如果說陳長生有什麼天賦,自幼熟背如流的千萬本書籍便是他最大的天賦,就像天道院考試一樣,掀開試卷,他看到的第一道題又很眼熟,大道三千包羅萬象,這句話真沒有半點虛假,世間無數學門如星沙般的內容都在其間,自然也包括那些著名的兵法紀要以及歷史上著名的戰例,對於人類與魔族之間的戰爭,更是描述的極為翔盡,他記得那些,自然不會答錯。

    很順利的,陳長生結束了考試,和其餘的同伴們來到軍紀樓前,等待著最後榜單的頒佈。站在代表著大周軍方森嚴軍紀的神獸前,他回想了一下試卷的內容,確認自己考進摘星學院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放鬆了些,看著那名面容苦澀的妖族少年,善意地踮腳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表示安慰——很明顯,這位天賦神力的妖族少年對人類的兵法戰例沒有太多瞭解,考的有些糟糕。

    夕陽快要落山,微紅的光照耀在神獸與軍紀樓冰冷的鐵柵欄上,讓環境產生了一種神妙詭魅的感覺,陳長生站在光影裡,看著還是空空如野的石壁,稚嫩的臉上滿是高興的笑容與對未來的期待。

    然而他並不知道,稍後自己迎來的依然是苦澀的失望。

    ……

    ……

    “為什麼?”

    先前主持舉磨盤初核的那名大周軍官以及另外一名神情肅然的教官,站在書案之前,看著案後一名中年將軍質問道,他臉上的神情鐵青異常,很明顯已經快要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

    那名中年將軍面無表情,眉若墨蠶,不怒而威,聽著下屬憤怒的質問,微微皺眉,說道:“你這是向上級詢問的態度?”

    兩名教官聞言一窒,其中一人指著樓外的夕陽說道:“看到那封試卷的人雖然只有我們兩個,但關注那個叫陳長生的考生的同僚還有很多,我的態度或者不好,可如果讓同僚們知道結局,一樣也會提出相同的疑問。”

    中年將軍說道:“終究不過是個洗髓都未能成功的普通少年,你們為何如此看重?”

    那名教官憤怒地上前一步,指著案後已經被揉成廢紙的那張試卷,說道:“您也看了那份試卷,您應該很清楚,十幾年來,入院招生考試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完美的試卷,無論是答題規範還是戰例分析,沒有任何漏洞,沒有一個錯別字,就連稍粗些的筆畫都沒有。是,那孩子可能無法成為像您這樣英勇強大的神將,但他絕對可以成為最優秀的參謀軍官!”

    中年將軍沉默片刻後說道:“這是來自宮中的命令,我不需要給你解釋。”

    那名教官聞言一怔,過了會兒才醒過神來,聲音微沉說道:“但……我需要給那孩子一個解釋。”

    中年將軍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道:“那你讓他過來,我給他解釋。”

    ……

    ……

    走進森嚴的樓閣,看著案上正在燃燒的燭火,陳長生沉默不語,垂在身畔的雙拳漸漸握緊,臉有些蒼白,不知道因為疲憊還是憤怒,或者兼而有之,當他看到石壁上依然沒有自己名字的時候,他真的很憤怒,比昨天在神將府裡遇到冷眼與輕蔑時還要憤怒無數倍。

    因為他對進入摘星學院抱有極大的期望,他對摘星學院抱有極大期望,而所有的期望在看到榜單的那一刻,盡數變成了失望,他為之而付出的努力,現在看起來都成了笑話,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什麼?

    他需要一個解釋。

    案後那名中年將軍說要給他一個解釋,他想知道會是什麼。

    “抱歉。”

    中年將軍站起身來,像猛獸盯著小白兔般冷漠盯著他,說出口的話卻是抱歉兩個字。

    “身為一名大周軍人,我要違背自己的行事原則,很抱歉。”

    “我的行為或者會讓摘星學院聲譽受損,很抱歉。”

    “你有才能,有前途,你只是個孩子,我卻要暫時中止你的前途,抱歉。”

    “我不能告訴你這是為什麼,抱歉。”

    “但我想你很快就會知道原因,所以,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陳長生聽完這番話,沉默了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

    ……

    第二天凌晨五時,陳長生如昨日如過去十四年裡每一日那般準時醒來,洗漱穿衣,靜思明心,然後離開客棧,繼續自己的求學之路。

    他按照名單上的順序,去了另外兩間學院。在天道院和摘星學院的遭遇,自然令他鬱悶不悅,但他是世上最珍惜時間的人,他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憤怒與悔悵裡,只願意把時間用在有價值的地方,這種表現有時候給人的感覺,便是百折不撓。

    昨日的遭遇看上去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認真準備,謹慎應試,用腦海裡的知識儲備與堅韌的意志,成功地通過了這兩間學院的入院考試——從試卷內容來看,他自己認為應該能夠成功通過——然後又沒有任何意外地落榜。

    有了前兩次的經驗,陳長生不再那般失望,或者說他已經麻木了。

    他很清楚,肯定有人在暗中針對自己,至於是誰……那個答案也很清楚。

    傍晚時分,他走出第四家學院,終於第一次看見了那輛神將府的馬車,看見了車轅上那個有些舊淡卻又讓人覺得清晰的驚心動魄的血鳳徽記,當然,那是因為對方專門把馬車停在了院門前、就是要讓他看見的緣故。

    陳長生看著馬車,知道答案將要揭曉。

    雖然他已經猜到了答案,但看到試卷的感覺終究有些不一樣。

    那名中年婦女從車廂裡走了下來。

    “你只是個孩子……根本沒有任何資格讓神將府做這麼多事。”

    中年婦人走到他身前,面無表情說道:“但我們還是做了這麼多事,因為我們很擔心你因為過於年輕而對局面無法有清楚的認識,所以我們很認真地展現實力讓你看到,你現在應該很清楚,只要我們不同意,你在大周朝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

    陳長生記得她,在神將府裡,自己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行禮致意,然後直身,沒有說話。

    中年婦人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她沒有想到,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少年還能如此冷靜,甚至沒有忘了對自己行禮,這種表現實在是令人有些無措,甚至令人有些不安,但她必須把這件事情做完。

    “我們想要什麼,你很清楚……如果你同意,我們從你身上剝奪的所有一切,都可以回到你的身邊,天道院、摘星學院、宗祀所……隨便你挑,想要學什麼,隨便你挑,想要跟隨哪位先生,隨便你挑,學成之後,你是想進軍隊還是想進國教或者入朝為官……所有一切,都隨便你挑。”

    中年婦人看著他神情嚴肅說道:“而如果你不同意,過去兩日的經歷,便將是你人生不停重複的畫面。”

    陳長生依舊沉默,沒有說話。

    中年婦人說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很清楚該如何選。”

    陳長生看著她,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師兄筆記裡寫過,聰明人會活的不快活,所以做人要難得糊塗。”

    中年婦人笑了笑,說道:“但你確實很乖,很聰明,沒有把婚約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不然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陳長生現在終於確認,過去這兩天東御神將府一直派人跟著自己。

    中年婦人說道:“當然,你不要誤會……我先前只是在說一種可能性,聖后在上,神將府向來遵紀守法,從來不會欺負人,只願意幫助人,只是需要你付出一些……你本來就準備付出的東西,我們就可以幫助你獲得很多。”

    本來就準備付出的東西,自然就是那份婚書。

    幫助你獲得很多,可那些本就是自己能夠獲得的東西。

    陳長生忽然覺得,和繁華的京都相比,舊廟後面滿是凶獸的山林是那樣的美好。

    他看著那位中年婦人,忽然開口說道:“婆婆,我有做錯什麼嗎?”

    中年婦人怔住,一時語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7 08:07 PM

第十章何日上青雲

    「看來我沒有做錯什麼。」

    陳長生看著中年婦人說道:「既然我沒有做錯什麼,那麼我為什麼要改變什麼?」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沒有什麼改變,只有呼吸極難引人注意地變得粗重了些。

    只有他師兄才知道,這個細節表示他已經非常生氣。

    中年婦人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說道:「你不怕死嗎?」

    「我……很怕死去。」陳長生聲音像鐵那樣硬,「……所以我來京都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神將府退婚,就在昨天,我也準備考進天道院或摘星學院之後,擇天再去退婚……但很抱歉,我現在真的改主意了。」

    中年婦人盯著他,目光微冷。

    陳長生靜靜回視著她,說道:「除非你們認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記住我的名字。」

    中年婦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其實我很欣賞你。」

    她看著陳長生,眼裡的情緒有些複雜:「這幾天我一直看著你的生活起居,我從來沒有見過在這般年齡便如此自律的少年,還有這四場入院試,你表現出來的東西很少見,很值得讚賞……我甚至有時候在想,如果我有一個女兒,把她嫁給你也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被讚揚,總要做出些回應,他想了想後說了兩個字:「謝謝。」

    這種時候說謝謝,有些可笑,有些可愛,有很多可敬。

    中年婦人望向院門側後方那道石壁,說道:「但遺憾的是,全世界都沒有人會認為小姐應該嫁給你。」

    陳長生順著她的手望去,只見青石壁上密密麻麻刻著很多名字,這裡是學院的正院門後,這不是入院試的榜單,那麼是什麼榜?他忽然想起,前日在天道院和摘星學院的院門後,似乎也看到過類似的石壁,上面都刻著很多名字。

    青石壁的最上方刻著一行字——「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看到這行字,陳長生想起書裡的記載,才知道青石壁上刻著的便是傳說中的青雲榜。

    大陸強者無數,但天才總自少年始——青雲榜便是二十歲以下強者的排行榜。能夠登上青雲榜的名字,無一例外都是各國各宗門全力培養的內門核心弟子,或是天賦異稟的奇才,只要沒有半途消隕,這些名字最終都會成為真正的強者。

    京都以至別處的所有學院院門處都有青雲榜,院方想以榜上那些光彩奪目的名字,激勵學生們奮勇上進,增加學院同窗之間的凝聚力,只是效果並不怎麼好——學生們很清楚自己想要進青雲榜沒有任何可能性,那些名字讓他們仰慕敬畏,直至絕望。

    青雲榜不問學識不問境界、師門,不分男女,只問強弱。唯一的限制,就是上榜之人不得超過二十歲。曾經有好些次,有相對低境界的人偶爾戰勝高境界的強者一次,便在榜單上排到了前面——這引來了很多不滿。

    當年天機閣設榜之初,這種評選標準便曾經被多次質疑,但天機閣的回答簡單而有力——無論學識境界哪怕修養精神氣質,最終集合在一起,才是綜合實力,青雲榜評的是綜合實力,最好的判斷方法最好就是、也只能是勝負。

    陳長生的目光在青雲榜上那些名字上移動。那些名字對他來說很陌生,裡面偶爾還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姓氏,可能是妖域的少年強者,也有可能是南方森林裡的土族天才,忽然,他在第三十六的位置上看到了唐棠的名字,想到在天道院裡,那位青衣少年說起自己唐三十六這個名字的來歷,不由開心地笑了起來,很是替對方感到驕傲光彩。

    最終,他的目光來到了石壁的最高處,看到了孤懸在那裡的、高高在上而顯得有些孤單、孤單而顯得更加冷漠驕傲的那個名字,那個他知道的名字,那個他應該很熟悉的名字——徐有容。

    「青雲榜錄盡世間少年天才,我大周朝人才濟濟,只是神都便有十餘人在榜單上,天道院有四位,摘星學院有三位,但與南方長生宗、槐院等地相比,也算不得特別優異,直到我家小姐入榜後,南北勝負方分……」

    中年婦人看著石壁,難掩驕傲,也不需要掩飾自己的驕傲,淡然說道:「……兩年前小姐初次入榜,便直接列在首位,從那天起便再也沒有下來過,後面的那些少年天才們不要說追趕,便是連接近都很困難。」

    陳長生看著石壁最上面那個名字沉默無言。婚書這四年來都是由他自己保存,他看過很多次,他很清楚她的閨名,也很清楚她多大,如此算來,這位徐府小姐十二歲時便在青雲榜上一望無敵……真鳳之血果然很了不起啊。

    中年婦人收回目光,望向陳長生肅然說道:「你確實很優秀,洗髓未成功,也有能力考進那些學院,但是,你和小姐之間的差距太大……這和奮鬥無關,和天賦無關,和努力也沒有關係。你在你的人生路上不停向上攀登,我相信你可以登到很高的山峰上,但小姐她早就已經離開了那裡,如果你固執地想要跟隨她,迎接你的必然是天上降落的雷霆。」

    陳長生沉默,然後想起丫環霜兒提到的那位真龍轉世,那位舉世公認與徐有容是天生一對的天才人物。

    「秋山君……」

    中年婦人沒有想到他知道秋山君的存在,面無表情說道:「秋山君兩年前一直在青雲榜的榜首。」

    陳長生問道:「為什麼他會出榜?因為不想輸給徐小姐?」

    中年婦人說道:「秋山君兩年前提前突破坐照後境,現在是點金榜魁首。」

    陳長生嘆了口氣,發現自己很難在這件事情上面尋找到任何安慰,因為那些都是高高在上的人,而他自己,不要說登上青雲榜……就連想要登上學院的招生榜都困難的不行,果然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世界啊。

    他問道:「先前您說我與徐小姐之間的差距與天賦無關,與奮鬥無關,那麼,究竟會與什麼有關呢?」

    中年婦人說道:「……只與命運有關。你哪怕是最優秀的普通人,始終還是個普通人,而小姐她從出生開始,就不是個普通人,你生來是人,她生來是鳳,雙方之間的差距有若天地。」

    「原來……又是命運啊。」

    陳長生感慨,沉默了很長時間後,看著中年婦人認真說道:」您大概不相信,我來京都就是為了改命的……雖然和婚約無關,但命運兩個字,對我真的沒有什麼說服力。「

    中年婦人微怔,沒有想到已經把話說的如此清楚,他還是不肯放手。

    夕陽西下,陳長生向街對面走去,隨著人群走向更遠處。

    中年婦人注意到,最開始的時候,他的頭有些低,身子有些微佝,顯得有些落寞疲憊,然而沒有過多長時間,他的身子漸漸挺直,頭也漸漸抬起,重新開始平視街上的人群與遠處的落日。

    暮暉照耀在少年的身上,彷彿在燃燒。

    ……

    ……,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自律的少年,飲食起居自我控制的非常嚴厲完美,沒有任何不良的嗜好或者娛樂,他很珍惜時間,太珍惜以至於我總覺得有誰在追趕他,又或是有鞭子在不停地抽打他,但他卻又不會給身邊人焦慮的感覺,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享受生活,或者說生命……就是有一些輕微的潔癖,第一天時我有數過,他一共洗了七次手,手帕應該也有五條以上。」

    神將府裡,中年婦人站在徐夫人身前,面無表情說道:「夫人,我必須要說,這個孩子很不錯,如果給他機會,他一定會成長的很快,如果再有些好的機緣,或者能夠有很好的前程。」

    徐夫人沒有想到,跟隨自己數十年,一向忠心耿耿的這婦人,居然會替那個孩子說話,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中年婦人說道:「小姐當然不可能嫁給他……但像眼下這般打壓羞辱,倒不如直接殺了,不然將來真給他機會翻身,府裡即便不懼,也會有些麻煩,再者……我以為那少年為人不錯,何必如此。」

    這種邏輯,普通人大概很難明白,但徐夫人聽明白了,沒有想到婦人是真的欣賞陳長生,又想起徐世績那夜在書房裡說過的那句話,深深看了她一眼,說道:「有很多人盯著神將府……尤其是那些不肯死心的老傢伙們,如果府裡出了醜聞,即便影響不了大局,聖後她老人家也必然不喜,所以這事要辦的小心謹慎些,能夠用和平手段拿到婚書自然最好,如果到最後,那少年還是要堅持自己可憐的自尊,或是想要謀取更大的好處,那麼只能讓他悄無聲息的死去,那也會帶來一些麻煩,但把麻煩的源頭除掉,也算是個法子。」

    ……

    ……

    霜兒回到房間,在桌邊發了半天呆,想著先前在夫人房門外聽到的那番對話,覺得情緒有些躁亂不安,端起涼茶壺灌了半壺下去,也沒能更冷靜些,她知道自己能夠偷聽到這麼多話,其實只是夫人想讓自己聽到……夫人知道她經常與小姐通信,故意讓她聽到這些話,自然是想通過她告訴小姐這件事情,算是通知。小姐當然不能嫁給那個叫陳長生的傢伙,但真的用得著那樣嗎?小姐會同意嗎?

    她走到桌邊,鋪平紙張,提筆蘸墨,想了想後,開始寫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8 11:23 PM

第十一章 這兩個傢伙

    明明還是初春,今天卻有些燥熱,陳長生不知道是天氣的原因還是情緒的問題,總之,當他走回客棧,發現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打濕,粘著道上的塵土後變得有些髒,喜愛乾淨的他情緒變得更加低落,直到看到那個人。

    那是個一身青衣的少年,站在客棧大堂正中間,微抬著下巴,神情漠然,根本不在意自己站在這裡會給別人帶去多少不便,驕傲的就像隻野鶴,眼中根本沒有那些正在抵頭啄食的群雞。

    這間客棧地近天書陵,人流量極大,此時正是飯時,進出客棧的人更是如潮水一般,卻沒有人敢靠近他,青衣少年就像是洛渠裡那些孤單的石柱,潮水遇之則分,畫面有些詭異——陳長生認識這名青衣少年,但客棧裡的人們並不認識,那麼之所以會出現如此詭異的一幕畫面,想必先前已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他有些吃驚,為什麼對方會出現在這裡,想來是找自己,只是找自己做什麼呢?

    他走到青衣少年身前,與之見禮,然後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青衣少年正是在天道院招生試裡與陳長生有過一面之緣的唐三十六,他的名字來自於在青雲榜上的排名,有趣的是,他與陳長生一樣,都很不擅長與人打交道,還禮之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很快便冷了場。

    客棧裡鴉雀無聲,不敢招惹唐三十六的人們低頭吃著飯菜,根本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更不敢議論,只是很多雙目光都落在這兩名少年的身上,人們很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冷場是很令人尷尬的一件事情,在萬眾矚目之下冷場,是尷尬到無以復加程度,尤其是對於想要在陳長生面前表現出自己寬和、成熟一面的唐三十六來說。好在他的年齡終究比陳長生要大些,稍一思忖後,終於想到了破題的方法,說道:「來了客人,也不請我坐坐?」

    陳長生這才醒過神來,將他領進自己的房間,掏了十幾個大錢,請客棧裡的茶先生泡了一壺好茶。不多時,茶便泡好,一張書桌一壺茶,兩個茶杯斟至七分,陳長生道了聲請,然後便又是例行的冷場。

    長時間的沉默真的很尷尬,唐三十六實在難以忍受,開門見山說道:「是不是還沒考取?」

    陳長生誠實說道:「第四次落榜。」

    唐三十六沉默片刻,說道:「我知道是東御神將府做的手腳。」

    陳長生抬頭。他意外於對方居然知曉了此事的內情,卻不知道對方知曉多少,帶著疑問,目光便自然有些不同。

    在唐三十六的印象裡,陳長生就是一個天賦可期、氣質可親、精神可嘉的普通少年,此時他忽然發現這個傢伙的目光竟然像雪亮的刀鋒般鋒利,不禁微異,眼睛微眯,對陳長生隱藏著的事情更感興趣。

    令唐三十六有些鬱悶的是,他說出東御神將府五字後,陳長生明顯有所震動,卻沒有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沉默的就像隻沒用的鵪鶉,他有些惱火,雙眉如劍出鞘,喝道:「難道你不生氣?不憤怒?」

    陳長生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慢慢地翻了個白眼。

    唐三十六正在喝茶,險些把嘴裡的茶水噴出來,他怎麼也沒想到,古板甚至可以說死板的這個傢伙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陳長生心想,自己鬱悶的快要死了,但一定要讓你知道?

    就連婚約這件事情,他都不準備讓別人知道,更何況是因為婚約引發的四場入院試落榜冤案?

    婚約的事情,到現在為止還是他與東御神將府之間的秘密——東御神將府連番打壓,再加中年婦人那番話讓他已經很生氣,他還是不準備把這件事情昭告天下。不是因為他害怕神將府的恐嚇,更不是怕被神將府殺死。只因為他相信最終自己還會把婚書退給神將府,那麼何必讓此事鬧至街知巷聞?徐家小姐可能高傲而冷漠,就像她父母一樣可惡,既然神將府到時候已經道歉,何必讓一個女孩子以後不好嫁人?

    是的,他相信自己最終會退婚,因為他堅信神將府終有一天會向自己道歉,而且他不想讓自己的名字是因為徐家小姐而被世人知道,或者是驕傲,或者是執拗,總之他想堅持一下。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依然還堅持走在名為天真的道路上。

    ……

    ……

    很有趣的是,明明陳長生什麼都沒說,唐三十六什麼都不知道,他卻大概明白了陳長生的意思,無來由生出更多欣賞,將杯中的溫茶一飲而盡,伸手拍著陳長生的肩膀,說道:「我很欣賞你。」

    雖然是青雲榜上排三十六的少年天才,是站在人潮人海裡像野鶴般無人敢招惹的存在,但終究還是個少年,所以唐三十六這個動作顯得有些故作老成,而且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和姿態都顯得有些居高臨下。如果是別的人,大概會很不適應,甚至有的人會直接憤怒起來,陳長生卻沒有,他明白這個傢伙是在向自己表示善意與安慰,只是很明顯這個傢伙很少做這種事情,所以顯得有些笨拙。

    他說道:「謝謝。」

    唐三十六說道:「口頭稱謝不夠,你請我吃飯。」

    顯然是很笨拙地善意及結交願望的表達——陳長生忽然有些同情這個傢伙,心想這傢伙只怕一輩子都在修行,難怪如此年紀便境界如此深厚,為人處事真是糟糕的一塌糊塗,也不知道將來怎麼辦。

    他想事情的時候向來很專注,看著便有些呆怔。唐三十六看著他忍不住搖了搖頭,很是同情這個傢伙,心想這傢伙只怕一輩子都在讀書,難怪如此年紀便能記住那麼多典籍教義,為人處事真是糟糕的一塌糊塗,也不知道將來怎麼辦。

    總之,兩個都沒有資格同情對方的傢伙,稟著同情對方的友善心理,開始了繼天道院之後的又一次交際。

    陳長生讓店小二拿來菜單,估算著師父給自己的錢以及師兄私下塞給自己的錢,足夠支撐自己在京都裡過上幾年好時光,便不再多想什麼,把菜單推到唐三十六面前,說道:「隨便點……嗯,這是我第一次請人吃飯。」

    他完全沒想到,這句話讓唐三十六對他的同情愈濃,心想這傢伙究竟是從哪個山旮旯裡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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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9 09:02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6-10 06:2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讓人無話可說的朋友(上)

    陳長生說隨便點,在唐三十六看來,隨便點這三個字,不管是隨便點菜,還是相處隨意些,意思都差不多,同情對方之餘,點菜的時候卻沒有怎麼在意菜價,拿著菜單,便隨意點了幾個客棧拿手的招牌菜,最開始兩道便是飛雀熬的湯、清蒸的雙頭魚……正點著,他瞥見陳長生的眉皺了皺,以為對方銀錢不夠、有些心疼,對小二說道:「雙頭魚不要了,換成鱸魚,再就是……飛雀湯換成蓴菜湯。」

    果不其然,陳長生的眉頭舒展開來。

    唐三十六微笑,心想自己果然觀察入微,善解人意,隨口說道:「再來一碗梅花舖底鹿脯團。」

    陳長生皺眉。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說道:「換掉……來碗梅菜扣肉。」

    陳長生依然皺著眉。

    唐三十六有些不悅,心想一碗肥豬肉,平日在家自己吃都懶得去吃,你居然還捨不得出這錢?

    他對店小二說道:「直接來盤涼拌折耳根!再加一盤紅油順風!」

    陳長生還是那副模樣,滿臉的不讚同。

    唐三十六真的有些煩,說道:「看在你第一次請客吃飯,不懂人情世故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說什麼。」

    陳長生微怔,問道:「我哪裡不對?」

    唐三十六喝道:「就算身上錢不夠,也不能當著客人的面流露出這種神情,真真令人生厭!既然是男人,頭可斷,血可流,臉面不可丟!哪怕待會兒去把身上的裘皮大氅當了,又算得什麼?」

    他自以為這道理很是應當,教育同伴的感覺很好,陳長生卻聽著感覺有些怪,問道:「這就是打腫臉充胖子吧?」

    唐三十六微惱,說道:「這是哪裡話?」

    「這是西寧的俗話。」陳長生認真地給出解釋。

    唐三十六怔住,心想自己問的是這個嗎?正準備發飆,又聽著陳長生平靜而淡然的下一句話。

    「……而且我也沒有裘皮大氅。」

    房間裡忽然變得有些安靜。

    唐三十六忘了發飆的事情,覺得這件事情確實很苦惱。他只見過家族宗門裡那些不如意潦倒的長輩和師兄們動不動拿著裘皮、蛟索去換酒吃,卻沒人告訴過他,如果有人真窮到連這些都沒有,又該如何不失顏面地請客吃飯,至於他自己……

    首先他從來不缺錢,其次……他也沒有請人吃過飯。

    他看著陳長生正色說道:「那這頓飯我請你吃好了。」

    陳長生微異,問道:「為什麼?」

    唐三十六看著他神情溫和說道:「你沒裘皮大氅,肯定也沒旁的值錢的東西,怎麼能讓你請我?」

    陳長生有些無辜,說道:「但是……我有錢啊。」

    ……

    ……

    再次冷場。

    唐三十六的臉色有些難看,問道:「那先前我點菜的時候,你為何臉色那般難看?」

    陳長生想了想先前的場景,明白了些什麼,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因為……你點的飛雀黃精湯,名為溫補,實則燥意極大,在秋冬服用是極好的,現在是春天,那湯喝了容易生虛火,對身體不大好。」

    唐三十六完全沒想到,這傢伙是在考慮這方面的問題,問道:「難道其餘的菜也不好?那可都是招牌菜。」

    陳長生用平靜的語氣解釋說道:「雙頭魚是深海魚,以魚蝦海蛇為食,體內毒素沉積過多,若是水煮倒了罷了,去湯尚可食,但清蒸著吃身體是不好的,再加上我們只有兩個人,肉食太多,對身體真的不好,梅菜扣肉用的是豬五花肉,油脂太高,最好別吃。」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紅油順風裡的豬耳朵倒是好東西,可紅油真不好,再就是那盤折耳根,吃多了會澀腸亂心,對身體也不好。」

    「停!」唐三十六聽不下去了。

    陳長生說了一長串的對身體不好,那些話就像蒼蠅一樣,在他的耳朵邊轉來轉去,讓他很不舒服——無論是誰,在高高興興地點完菜後聽著這些話語,都不會高興——食物當然不可能每樣都健康,但誰吃飯的時候會去注意這些細節?而且還像他這般注意的簡直嚴苛?如果陳長生是個注重養生的老者倒也罷了,可他明明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啊……

    「對身體不好又如何?難道吃了會死不成?」唐三十六冷冷說道。

    陳長生看著他認真說道:「不會當場死,但肯定會早死。」

    唐三十六無話可說,很是好奇,問道:「那你平時吃什麼?」

    陳長生應道:「二兩肉,二斤菜,紅薯雜糧隨意,兩日一條溪中白魚,不飲湯。」

    唐三十六問道:「如此吃了多久?」

    陳長生說道:「自記事起都是這般吃的。」

    這次輪到唐三十六皺眉。

    他覺得這些菜,只聽著都不好吃,真要吃上十四年,那該是何等樣淒涼的人間?

    他真的很同情這個傢伙。

    ……

    ……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都很沉默,唐三十六覺得菜式太普通,陳長生覺得菜太不健康,總之各有各的不滿意,當然,這件事情根本無法調和,就像豆花與粽子一樣,飲食口味與健康追求,是人類三觀碰撞最激烈的領域。

    陳長生人生第一次宴請就這樣草草結束,兩碗香茶斟了上來,二人隨意聊了幾句天道院考核的情形,唐三十六又問了問他在摘星和另外兩家學院的遭遇細節,對大周軍方竟然也被神將府影響到表示了自己的不解和疑惑,然後便又沒有什麼話可講了。

    ——新結識的朋友一般在最開始的幾場聊天裡,都會說說小時候的故事以及成長經歷,尋求某些共同的愛好,但他們兩個人小時候的故事實在是單調乏味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所以根本沒有可能從這方面著手,為了避免大眼瞪小眼太過尷尬,唐三十六站起身來,端著茶碗在房間裡隨意走著,從廳室走到露台再走回來,想著這傢伙能在天書陵外這等要地租這麼大的套房,明顯不差錢,自己先前的誤會真的有些可笑。

    走到廳室過博物架的時候,唐三十六的目光下意識落到架上,便再也無法離開——那裡有一把劍。

    那把劍很小巧,看著比正常的匕首也長不了多少,而且很細,看著非常秀氣,劍鞘是普通的皮鞘,劍柄也很樸實,從裡到外透著股尋常的氣息,沒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也沒有灰塵或血跡,總之這柄劍普通到了極點,卻讓他很想親近。

    唐三十六伸手去握劍柄。

    陳長生的手卻攔在了前面,他把劍柄搶先握在了手中。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這是我的。」

    唐三十六端著茶杯,茶杯有熱霧溢出,霧中他清俊冷傲的臉顯得更加寒冷,「所以我不能碰?」

    陳長生注意到他有些不高興,有些不安,但依然堅持說道:「你應該先問我,我同意了,你再去拿。」

    唐三十六收回右手,拂袖歸座,把茶杯擱到面前的桌上。

    陳長生有些尷尬,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好吧,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只不過畢竟這是他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所以看著對方不悅便有些慌,走到桌前,把手裡握著的短劍遞了過去。

    唐三十六抬頭看了他一眼,沒理會他。

    陳長生把劍舉的更近了些。

    唐三十六不肯接劍,說道:「做事一點都不大氣。」

    陳長生無奈,心想到底是誰不大氣?是誰在像小孩子一樣賭氣?他沒辦法,走回博物架旁把劍擱好,轉頭問道:「你來找我有事?」

    「在京都我就認識你這麼個人,聽說了你的事情,自然來看看,不用客氣,我就是這麼熱情寬厚的人。」唐三十六神情漠然說道:「當然,這建議在我比較欣賞你的基礎上,你要知道,我欣賞的同齡人很少,你應該感到榮幸。」

    陳長生愣了愣,說道:「那……謝謝?」

    「光謝謝就夠了嗎?」

    「剛剛不是才請你吃了頓飯?」

    唐三十六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我決定收你做小弟。」

    陳長生問道:「做小弟是什麼意思?」

    唐三十六很認真地解釋道:「就是你從此以後就跟著我混。」

    陳長生認真地解釋道:「不行啊,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辦法把時間給你。」

    唐三十六是個很傲氣的少年,憐惜陳長生懷才不遇,才有這番客棧探訪,既然對方沒有接下,自然不再多說,只是有些不解:「什麼事情?繼續考學?你為什麼一定要進些學院?你堅持的原因是什麼?」

    陳長生問道:「你呢?你來京都的目的是什麼?」

    「我要參加大朝試,我要拿第一。」

    唐三十六神情傲然說道。忽然,他想起現在在南方聖女峰的那隻雛鳳,如果她提前回來……

    「我要拿大朝試的第二。」

    他糾正道,忽然又想起秋山君,如果那人參加今次的大朝試……

    「好吧,我的目標是大朝試第三。」

    「但總之,我要在天書陵前的石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唐三十六最後確認道。

    「果然志向遠大,佩服佩服。」

    陳長生看著他讚嘆道,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問道:「那到時候你豈不是要改名叫唐三?」

    唐三十六無語,轉而問道:「你呢?你來京都的目標到底是什麼?」

    陳長生誠實說道:「我也要參加大朝試。」

    唐三十六有些沒想到,但也不怎麼吃驚。

    陳長生說道:「我沒想過拿第二或者第三。」

    唐三十六勸道:「人確實要有自知之明,但不能失了信心,不要忘了,只要大朝試能進三甲,都能進天書陵……」

    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陳長生又說話了。

    「我要拿第一。」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我不能拿第二或者第三,我只能拿第一。」

    一片安靜。

    唐三十六忽然很有轉身離開的衝動。

    他發現自己今天經常處於無話可說的境地。

    因為這個傢伙做的事、說的話,經常讓人無話可說,只想吐血。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6-10 06:17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6-10 06:23 PM 編輯

第十三章 讓人無話可說的朋友(下)

    「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應該是個……普通人!」

    「是的,我還未曾正式開始修行。」

    「大朝試……首榜首名?」

    「是的,我只能拿第一。」

    唐三十六的問題很直接,很犀利,陳長生的回答很認真,很平靜,彷彿在講述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比如吃飯應該葷素搭配合合理,不要吃太鹹太油,應該早睡早起,這樣才能有一個健康的好身體——人生就是吃喝拉撒,這並不錯,這種舉重若輕、化雅為俗的態度也很不錯——問題在於,大朝試拿首榜首名這種事情,真的不是普通的吃喝拉撒。

    因為只能拿第一,所以會拿到第一,如此風清雲淡、理所當然的述說,其實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說要把世界上最強大的黃金巨龍的龍鬚拔下來當劍,這是很美好的童話故事,但在現實裡真有人這麼說,只會被當作夢話。

    那個人一定會被當作瘋子或者白痴,當然,也有可能是絕世天才。

    天才與白痴之間只有一線之隔,那道線就是可能性。

    那麼像陳長生這樣,完全無視這道線、並且自己都深信不疑的人,究竟應該排進哪邊?

    唐三十六他很驕傲,很自戀,今天卻發現了一個明明平靜甚至有些木訥、天真甚至有些幼稚的傢伙,可以在驕傲和自戀方面對自己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按道理來說,白痴的妄言根本不可能威脅到他這樣真正的天才,可問題就在於——當陳長生用認真堅定的眼神說出如此荒唐事情的時候,他都無法去反駁或者嘲笑,他內心深處最總覺得那種不可能的可能,似乎真的可能存在!

    這是為什麼?他從未見過像陳長生這樣的人——行事端正,所以理直,於是氣壯——於是你根本無法找到回應他的方法,這就是無言以對,所以他無話可說,憋至內傷。如果他知道陳長生曾經讓東御神將府的徐夫人和那位婦人以及丫環霜兒,都曾經有過無言以對的時刻,那麼他可能會覺得安慰很多,會生出很多同病相憐的感覺。

    香茶飲盡,唐三十六甚至將茶葉都下意識裡嚼了,才從先前的震撼裡醒過神來,看著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彷彿先前根本沒有說出那句話的陳長生,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這傢伙有趣的程度看來遠遠超過了自己的估計。

    「只有一年不到的時間……我雖然很佩服你的野望,但從理智出發,實在沒辦法看好你,所以也不好給你說些什麼祝福的話,那樣會嫌得我這個人太虛偽,我只想提醒你,東御神將府那邊不會輕易放手。」

    唐三十六不知道陳長生與東御神將府之間有什麼恩怨,在他想來,京都畢竟是聖后治下的首善之都,東御神將府即便在暗中施了些手段阻撓陳長生的前程,也不可能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儘量躲著他們。」

    唐三十六說道:「能躲的開嗎?就連摘星都沒有錄取你。」

    陳長生說道:「這也是我不懂的地方。」

    唐三十六說道:「東御神將府,影響不了摘星學院,徐世績沒有那個能力,聽說……是宮裡有人說了話,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和東御神將府之間的問題,究竟還有什麼隱密,居然會牽扯到宮裡。」

    陳長生這才知道摘星學院沒有錄取自己,背後還有這樣的秘辛,很是驚訝,一時忘言,待醒過神來,反而覺得心情好了些——他所尊重的摘星學院面對著不可抗力,才會做出那些不值得尊重的事情。

    接下來的問題,便是為什麼會有那道不可抗之力?

    不提遙遠而神秘的大西州,中土大陸上有很多高高在上、凡人勿近的地方,比如南方某些大宗派的山門,北方那座雪城……而隨著大周領導著人類在與魔族之間的戰爭裡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大周京都皇宮便成為了最了不起的地方。

    傳說那座皇宮裡有無數通幽境的強者為侍,傳說那座皇宮裡有老太監是聚星境的高手,傳說皇宮裡有輛青竹小轎,傳說中,那座皇宮裡甚至有一條威武無雙、忠誠千年的絕世巨龍!

    在此前的十四年人生裡,陳長生通過書籍對大周皇宮有很多認識,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和這種高遠而神秘恐怖的地方發生聯繫,想著唐三十六說的那句話,他沉默無語,怎麼也想不明白。

    「聖后娘娘簾前跪著無數條狗,徐世績是比較兇殘的一隻,但也沒有辦法請動宮裡那些人對摘星學院施壓。就算能,他也沒必要耗費如此大的代價,那麼,不需要他付出太多代價,宮裡的貴人卻主動願意去做……」

    說到這裡,唐三十六先前一直有些模糊的猜想,忽然變得清晰起來,但看著陳長生稚氣未褪的臉,又覺得思緒有些亂——難道這個連請客吃飯都不會的傢伙,真的……與那隻鳳凰有什麼關係?

    他真的很想問陳長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通過今日,他已經非常清楚陳長生的性情,知道對方既然不願意說,那麼就是怎樣也不會說,所以最後他也只能說道:「……東御神將府真正重要的人一直都是她,你要清楚這一點。」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一直看著陳長生的眼睛。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唐三十六神情不變,內心卻已經掀起了驚天巨瀾,通過陳長生這句話、還有他說話時細微處的神情變化,他可以很確定,陳長生和那隻鳳凰之間一定有問題,只是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問題。

    「很難形容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無論傳聞還是別人轉述,她在性情方面沒有太過特異的地方。」

    唐三十六說到這裡,發現真的很難解釋,直到他看到陳長生的眼睛,才忽然間想明白了些什麼。

    「她……和你很像。」

    「她,也是個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

    「當然,你讓人無話可說,是因為你的態度太平靜,說話的口吻太討厭,讓人鬱悶的想吐血……傳聞裡她不怎麼說話,也很少出現在世人面前,但她和你一樣,都很容易讓人鬱悶的想吐血。」

    陳長生有些疑惑不解。

    「她不需要說話,不需要嘲諷,不需要輕蔑,不需要居高臨下……她只要存在,只需要站在那裡,便足夠讓很多人鬱悶地想要吐血。我承認,那些人裡也包括我,擁有天鳳血脈,極小的時候便自主覺醒,修道無比順利,偏偏悟性還極強,毅力亦強,什麼都強……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很過分嗎?連我這樣的天才在她面前都會感到絕望,這種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真的很可惡。」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和她都是讓人無話可說的朋友,只不過方法方式完全不一樣,她真的……太特殊了。其實很多人都在想,大概也只有秋山君,面對這樣的女孩子的時候,才能平靜如常吧?」

    說完這句話,見陳長生沒有什麼表示,他便告辭離開了客棧。

    青衣少年走後,陳長生將桌子擦至纖塵不染,很少見地沒有去洗澡,很罕見地沒有看書,而是走到院中,搬了把竹躺椅身到樹下,隔著疏離的花瓣與漸肥的青葉,看著夜穹里美麗的繁星,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再一次聽到徐有容和秋山君的名字,他神情不變,情緒其實難免還是有所波動,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那種微酸微郁的情緒,是他過往非常排斥的情緒,入京都後卻已經兩次體會到了。

    連續四次學院考試都因為東御神將府而失敗,他很生氣,皇宮出面壓制摘星學院的意見,不是因為東御神將,必然是因為她,這讓他更加生氣,再加上此時的酸郁心情,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討厭那個叫徐有容的小女生。

    小時候在廟裡,他對師兄說過,自己或者會恨人,但卻學不會討厭人。

    現在他卻開始討厭那個小女生了。

    是的,哪怕是讓無數宗派天才、雪域少年噤聲無語的天鳳真女,在陳長生的意識裡,只是個小女生。

    他記的非常清楚,她生於十一月十一日,比自己小三天。

    小一天也是小,更何況是三天。

    那個叫徐有容的女人,真的很讓人討厭啊。

    陳長生的情緒越來越糟糕,心想師父怎麼給自己訂了這麼一門親事?他從椅上翻身而起,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竹子做的小東西,放進了行李的最深處的匣子裡,然後開始洗臉洗手,把自己洗的乾乾淨淨,心情終於好了很多。

    那個匣子裡有一封婚書,那個竹子做的小東西,是他十一歲那年京都寄過來的,他記得寄東西的那隻白鶴,記得隨東西到來的那封信,記得信裡面的那些話,也記得很清楚,那天之後那隻白鶴再也沒有來過。

    ……

    ……

    今夜。

    一隻白鶴落到了南方聖女峰峰頂。

    滿天繁星下,崖畔坐著位少女。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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