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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25 PM

十四郎 -【千香百媚】《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1 12:43 AM 編輯

【書名】:千香百媚

【作者】:十四郎

【內容簡介】:

  仙音飄渺,人心難測,天道難尋。

  作為一個清音柔腰姿容好的軟妹紙,修真不光是修仙,還要修身。

  其次長的好看不是我的錯,但是這位道友你再看著我,我就扒光你吃乾抹淨!!!

  論最美修真女仙的慢慢修真路!

  石榴裙下道友多,蜂腰肥臀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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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2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24 03:54 AM 編輯

第一卷 掩柴門嘯傲煙霞

第一章 小棒槌 一

  卯時一刻,天邊開始泛起淡藍的光色,小棒槌推開柴門,第一件事就是朝東邊那間木屋張望——拴在門上的布條沒被人動過,看樣子師父又是徹夜不歸,不曉得在哪個地方酗酒賭錢去了。

  她嘆了口氣,搖著頭去院後土井打水。

  夏季天亮得早,沒一會兒工夫日光便已穿透林間白霧,撒在這座小小院落中。院子不大,三間木屋併排,外面圍著一圈籬笆,院後幾塊小田地,胡亂種些蘿蔔青菜,旁邊一口土井,井軲轆上拴著兩個木桶,正停了幾隻雲雀在上面叫個不停。

  小棒槌人小力薄,一桶水要提半天,搖搖晃晃幾趟才能把水缸裝滿。以前這活都是師父做,後來某天師父把她領到土井邊上,比了比她的頭頂,說:“小棒槌,你如今比這口井高了,以後提水的活就你來做吧。”

  唉,比井高,那時候她是六歲?還是七歲?算了,反正師父一向是個為老不尊的老頭,她早就習慣了。

  家裡沒什麼吃的,小棒槌在廚房掏了半天才翻出兩顆快乾掉的地瓜,搬了把竹椅,坐門前剝皮啃。

  天色漸漸大亮,林中鳥開始歡騰,此起彼伏地嘰嘰喳喳,林子裡的風涼爽而潮濕,這是個愜意的清晨,如果忘掉那個亂七八糟沒心沒肺的師父,或許會更愜意些。

  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出,他們上個月好容易賺到的一點銀子,只怕已經被師父輸光了。他手氣向來爛得要命,偏偏還特別嗜賭。他們師徒倆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消耗在異地他鄉,裝神弄鬼招搖撞騙,辛辛苦苦弄點錢,就因為他酗酒賭錢,結果怎麼過都是緊巴巴,新衣好飯永遠弄不上,她今年十歲了,還穿著早年師父改小的袍子,上面全是補丁,再破下去都不知該怎麼補了。

  師父喜歡自稱活神仙,他不知在何處學了些雜七雜八的方術,經常藉著降妖除魔的名頭四處詐騙,給人胡亂畫幾張符紙說是祓除穢物。早些年她還小,師父就不帶她出門,到了五歲的時候,說話挺流利了,她就開始跟著師父一起招搖撞騙,他假扮大仙,她就扮作他身邊的採藥童子;他假扮得道高人,她就扮作小道童。這些年走南闖北,能在家呆著的日子實在是屈指可數。

  兩隻地瓜下肚,小棒槌覺得還未飽,最近不知是不是又要長個子,總覺得吃不飽,但家裡什麼熟食都沒有,她也只能摸著半飽的肚皮去給蘿蔔青菜澆水,順便鬆鬆土。

  鋤頭剛下地,土裡就慌慌張張鑽出一隻黑色大蜈蚣,小棒槌不由想起上個月他們在雲城降服的那只蜈蚣精,到底是妖物,比尋常蜈蚣大了幾百倍,立起來比人都高,還會吐黑煙,師父扔了十張硃砂符紙才把它除掉。

  說起來,師父還是有些真材實料的,偶爾也能出手降服一些作祟的小妖,比如上個月的蜈蚣精,可世間作祟的妖並沒有那麼多,為了維持生計,還是騙人的情況居多。

  小棒槌從懷中取出幾張黃色符紙,上面早已用硃砂畫好符咒,她學著師父的姿勢,凝神定氣,嗖一聲將符紙丟出,剛丟出去就被風吹遠了——還是不行啊,她搖了搖頭。

  這些年她也在跟師父學習方術,據說要引天地五行靈氣為己用,這樣符紙才能穩穩地射出,貼在妖物身上降服它們。她從來也感覺不到什麼靈氣,不管怎麼打坐,怎麼入定,也體會不到靈氣入體到底是個什麼感覺。

  或許就像師父說的,她沒天賦,不能吃這行飯。

  可是,學不會方術,她以後要怎麼辦呢?師父年紀大了,他們又不像其他人,熱熱鬧鬧的一群住在鎮子裡。因為到處裝神弄鬼玩弄騙術,師徒倆一直都在這塊深山老林的宅子裡住著,省得被人找麻煩,一旦某天師父去了,她靠什麼為生?就這樣在深山老林裡自己種種菜,一個人過下去麼?

  唉,這世上雖然有很多人,可只有他們師徒二人相依為命。

  一大清早,真不適合想這些陰鬱的事情。小棒槌摞起袖子,她還是餓,乾脆挖幾顆蘿蔔燒了吃。

  剛轉身便聽見院外傳來慢悠悠的腳步聲,緊跟著是一陣嗆人的煙葉味,師父滿面紅光,叼著煙斗笑呵呵地回來了。

  “……師父你回來了。”小棒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冷漠。

  “哎呀,一回來就見著你這女娃娃一張殭屍臉。”師父看上去心情特別好,笑眯眯地歪在他常坐的那張老籐椅上,嘴也合不攏:“一個小女娃不笑不鬧,成天板著個臉,看到就煩。算了,今天手氣好,贏了許多,為師不跟你計較。”

  他一面說,一面從滿是補丁的寬大袖子裡摸出個油紙包,一把拋過去:“給你買了套新衣裳,快換給師父看看。”

  小棒槌終於震驚了,師父買了新衣服?給她?院子裡的石頭都曉得師父有多摳門,贏錢了他是從來不會承認的,不要說買新衣,這十年來連塊糖也捨不得買給她。

  難道是在做夢?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給你買新衣你也沒反應,連個謝謝師父都不會說?”師父在石頭上敲著煙桿,十分不滿。

  “這……這個……”她猶豫了下,低頭看看裙子,抬頭再看看師父,來回看了半天,最後懷疑地問:“確定是買給我的?師父你醉了吧?我叫什麼你還記得嗎?”

  “小棒槌。”師父吐出一口煙,頗不耐煩,“你就穿唄,囉嗦什麼。”

  手裡的油紙包怪沉的,她慢慢拆開,紙包裡赫然疊著一條粉色的羅裙,綢緞料子,裙角還綉著蘭草,又精緻又漂亮,以前她只能在遠處看幾眼的漂亮衣裳,現在正躺在她手中。

  羅裙啊……還是粉色的……她活到十歲就沒穿過女孩的衣服,更何況是這麼漂亮秀氣的,把裙子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她一時摸不透要怎麼穿,總覺得這衣服漂亮,卻完全不是自己該穿的東西。

  “快穿快穿!”師父不耐煩地催促。

  小棒槌長長出了一口氣,二話不說就要脫下身上破爛補丁的舊衣服,師父一煙桿打在她腦門上:“你是個女娃娃!都十歲了還像個野小子?換衣服給我去屋裡!”

  穿裙子感覺整個人都不對了,好像她不再是小棒槌,不知道是變成中棒槌還是大棒槌。小棒槌提著過長的裙襬,路都走不利索。新衣裳很大,裙子蓋過了腳面,她小心翼翼提起來,推開柴門走出去。

  “穿好了。”這裙襬輕飄飄的,穿著要怎麼幹活怎麼做事?不會弄髒嗎?

  師父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緊跟著呵呵大笑:“穿了裙子還是野小子!皮厚眉粗臉膛黝黑,什麼時候才能像個女孩家?”

  小棒槌摸了摸腦袋,她的頭髮像男孩子一樣全束上去,這樣方便做事,不過配著羅裙估計看上去就挺可笑了。她想起以前在鎮上見過的那些打扮得漂亮又精緻的小姑娘們,頭上還簪著花,耳朵上墜著漂亮的彩色珠子,木底鞋裡塞滿香粉,走起來步步生蓮搖曳多姿,跟她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怎麼想起要給我買裙子?”她還是忍不住要問。

  師父笑道:“想想你已經十歲,這麼大了,該給你買點女娃用的東西。哎,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十年,那時候把你從河裡抱起來,小臉還沒我半個巴掌大,這會兒都活蹦亂跳了。”

  咦?小棒槌愣了一下,愕然看著師父很有談興的臉,這是他第一次談起她的身世問題,以前只說她是撿來的,原來她是被丟在河裡嗎?

  師父今日似乎很有興緻,吞雲吐霧,滔滔不絶:“就是山下那條河,一大清早的,我趕著去拿符紙硃砂,就見你從上游漂下來,包在個襁褓裡,身邊既沒書信也沒信物,臍帶似乎剛剪掉。我還想著是上游哪戶沒良心的人家將親生孩子丟了,抱著你一路走一路問,最後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你那會兒一點小,餓了也不哭鬧,剛抱來那幾天眉清目秀怪討喜的,誰知道跟著我,眉眼卻越長越像我,我想,或許你我有緣吧,就把你留下自己養了。”

  他一面說,一面看小棒槌的表情,她一點表情都沒有,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紋絲不動。這孩子一回家就這樣,在外面扮小道童的時候多乖啊,能說能笑,怎麼在家就成了悶葫蘆?難道她只有騙人的時候才說笑?

  “那個,小棒槌啊……”師父清清嗓子,“你對自己的身世,就沒什麼想問的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32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6 04:07 PM 編輯

第二章 小棒槌 二

  小棒槌靜靜看著他,她心裡或許並沒有臉上那麼平靜,胸膛裡的心臟正跳得厲害。

  她從來也不曉得有爹娘是怎麼個滋味,自小跟著師父東奔西跑,看別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在身邊,偶爾也會想起自己為什麼沒有,如今乍一得知自己從河上游漂下,父母興許很快會有著落,她心中竟不知是什麼感覺。

  是故意拋棄?還是不得不拋棄?她猜不出答案,心裡有種隱隱約約排斥的念頭,不太想知道真相。

  “我……親生爹娘可能在河上游?”她猶豫著開口相問。

  師父卻搖了搖頭,嘆口氣:“我帶著你尋了兩年多,河畔每戶人家都問過,始終沒找著。我猜,大約你親生爹娘是路過此地將你拋下的……”

  說到這裡,他忽然又覺得自己多嘴了,被親生爹娘拋棄什麼的,對小孩子來說絶不是愉快的事情,瞄一眼小棒槌,她的表情還是紋絲不動,看不出端倪,眼神卻有些黯然,想必還是在意的,畢竟還是個十歲的孩子。

  師父嘻嘻哈哈地拍拍她:“以後你再大些,能獨當一面了,可以自己找爹娘,有的是時間。說起來,為師也老了,尋你父母一事幫不上什麼忙,以後找你大師兄幫忙也好。”

  咦?怎麼又冒出個大師兄?

  小棒槌的殭屍臉終於崩不住有了一絲裂縫。今天是怎麼了?心底秘密大公開嗎?她從哪裡冒出個大師兄?

  “……大師兄?你以前還收過弟子?”

  師父得意洋洋地炫耀:“那當然!師父年紀這麼大,本事又不小,怎麼可能只收你一個徒弟!早些年你還沒來的時候,我可是收過一個很厲害的徒弟,你大師兄比你聰明多了,方術一教就會,從來不用教第二遍。”

  “那他現在在哪兒?”

  因為方術都學會所以出去獨闖江湖了麼?她一次都沒見過這個師兄,甚至師父自己也從來沒提過。

  “你這個大師兄算是天縱奇才,十歲的時候我已經沒東西能教他,他自己有機緣,遇到了仙人,如今應該是另投師門了吧。”

  天縱奇才……另投師門……聽起來像是什麼傳奇傳記,絲毫沒有真實感。小棒槌懷疑地看著師父,其實比起這些她第一次聽說的事情,師父今天異常的滔滔不絶才更可疑,他可從來不會說這麼多話。

  “說了這麼多,嘴都乾了。”師父將抽完的煙葉磕在石頭上,起身伸個懶腰,“小棒槌,做飯吧,師父餓了。”

  不說了嗎?她點點頭,又拔了幾顆蘿蔔,沒別的菜,就做蘿蔔湯和紅燒蘿蔔吧……

  “紅燒蘿蔔多放點鹽啊,師父口重。”師父在後面慢悠悠地吩咐。

  “嗯。”

  小棒槌推開廚房的柴門,冷不丁師父忽然在後面又叫她一聲:“小棒槌。”

  “怎麼?”她回頭,師父站在柴門前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不知是她眼花還是什麼別的,師父眼裡似乎極快地閃過一抹不捨。

  “哦……沒什麼。”師父笑笑,“做飯小心點,別把新衣服弄髒了。”

  這頓紅燒蘿蔔,小棒槌放了三把鹽,鹹的可以直接拿來當鹹菜了。她盛了一碗,先端去師父的房間,輕輕敲門:“師父,吃飯了。”

  連叫三遍,屋裡沒有任何動靜,睡著了?可以前每次叫吃飯,師父不管有沒有睡著都是立即跑出來的。

  她心中不祥的預感漸漸擴散開,雖然剛才就有這種感覺,今天的師父很不對勁,突然給她買衣服,突然又說了那麼多從來沒說過的事,先前她並沒多想,可……

  小棒槌心中暗暗發驚,一把拉開柴門,屋內青煙瀰漫肆卷,門一開便被山風吹得蔓延而出,她冷不防一頭紮進青煙堆裡,眼珠子被熏得生疼,連連嗆咳。

  過了好久煙才被吹散開,小棒槌慢慢走進屋子,屋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床,吃飯前還在的師父,已經不見人影。

  “……師父?”她低低喚了一聲,沒人答覆。

  這些青煙她並不陌生,那是師父的遁身法,召喚出大量煙霧遮蔽視線,而人的肉身可以瞬息間遁出千萬里,師父真材實料的方術之一,靠這個方術騙得許多人相信他真的是活神仙,只是想不到他會在家裡用,如今他人在哪裡?遁到千里之外了嗎?

  小棒槌的心慢慢沉下去,第一次,不知所措的慌亂驟然攫住了她。

  她丟下飯碗,狂奔出去,繞著院子找了一圈,甚至探頭朝土井裡瞅了瞅,那裡面當然不會有人在。

  師父呢?突然不見了?

  小棒槌氣喘吁吁地又在林子裡找了一圈,最後頽然回到師父住的那間木屋,茫然環顧四周——師父的屋子裡除了一張床什麼都沒有,粗布被單是她昨晚才洗乾淨鋪好的,上面平平整整,並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床頭放著一隻青布包袱,她認得,那是師父出門常用的。包袱圓滾滾的,似乎裝滿了東西。

  周圍所有的聲音突然停止了,小棒槌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她慢慢將包袱拆開,裡面滴溜溜滾出幾錠白銀,銀子下是一塊血跡沒洗乾淨的玉色舊布,布下壓著一封信。

  打開信,上面龍飛鳳舞,正是師父的字跡,墨跡尚未乾,暈透紙背。

  「小棒槌,蘿蔔你自己吃,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趕路。銀子是師父這些年偷偷積下的,分你幾塊當做路費,你笨得要命,師父所授都沒學成,真叫人擔心。師父有些事必須要離開,沒法帶著你,這些錢帶好,去找你大師兄。信後附了你大師兄的畫像,他如今應當拜師在無月廷,本事好像挺大的,找他準沒錯。那塊染血的布,是當年包著你的襁褓,血跡無論如何也無法洗淨,留給你當個念想吧,找爹娘的事不用急,時間還長。小棒槌,你雖然是個女娃娃,師父相信你一個人也能照顧好自己,一個人過就把自己當男人使喚,但可別真以為自己是男人,女娃娃要多笑,你從來不笑,師父真擔心你是不是不會笑。」

  字跡戛然而止,他連寫個告別信都這麼漫不經心,停的地方叫人心裡空蕩蕩的。

  小棒槌覺得手腕在發抖,早上她還想過,自己方術學不好,倘若師父仙去,自己一個人怎麼過活的事情,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迅速,師父不是仙去,他是不告而別,丟下她一個人。

  她丟開信紙,從信封裡抽出另一張紙,上面畫著一張歪七扭八的人像,歪眼歪嘴,畫得滑稽極了,師父還特意加了一句話「大師兄大概長這樣」。

  她“嗤”一下被氣笑了,誰說她不會笑?死老頭。

  笑完,忽然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眼裡一陣刺痛,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忍住,大顆大顆的淚水掉下來,暈開墨跡,人像越發滑稽了。

  為什麼?就算他有什麼要事,她可以跟師父一起去啊;就算她笨得要命怎麼也學不會方術,她可以在家裡等啊。他要走,為何不乾乾脆脆的像沒事人一樣的走?破綻百出地給她買什麼衣服,又交代身世又交代大師兄,豬都能發現不對勁啊!為什麼又要給她留信?從小到現在他一文錢也沒給過她,為什麼現在要給她錢?襁褓他留了十年,爹娘的事他從來不說,為什麼此時還要把襁褓還給她?

  她想起這十年來共度的日子,這一毛不拔、小氣摳門、脾氣古怪、喜怒無常、討厭又任性的老頭子,走的時候也這麼任性,令人髮指。

  小棒槌把青布包袱狠狠丟出去,冷不防銀子砸在腳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捂著腿半天沒法起來。身上的羅裙還是新的,師父剛給她買的,裙角上還綉著蘭草。她疼得眼淚汪汪,止不住眼淚似的,淚水打濕了新買的羅裙。哭著哭著,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嚎啕大哭,氣都喘不過來。

  她甚至不想知道自己在為了什麼哭,是腳上的劇痛麼?或許,是與師父共度的十年時光,漫長又迅速的,都變成水從眼裡奔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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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6 04:16 PM 編輯

第三章 狐妖與仙人

  不知過了多久,小棒槌突然驚醒,她竟然哭累睡著了。

  眼睛裡疼得厲害,喉嚨也又乾又澀,小棒槌揉著眼睛四處張望,天已經快黑了,夕陽暖暖地照在院落裡,林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有風聲。往常這個時候,師父要是不賭錢不酗酒,就該回來了。

  她跳起來,狂奔出門,叫了一聲:“師父!”

  沒有人回答她,小小的院落,此時竟顯得出奇的空曠,沒有刺鼻的煙味酒味,也沒有喜怒無常的那個白髮老人了。

  天色慢慢黑下來,四下寂靜無聲,小棒槌感到一種異樣的孤獨,它們像潮水一樣包圍住她——從此以後就是她一個人了嗎?她如果等下去,師父會回來嗎?

  到底還是小孩子,眼睛又是一陣刺痛,她還想哭。

  小棒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把沒用的眼淚抹掉。她才不要哭,再也不哭了,就像師父說的,她一個人,得把自己當男人使喚,男人是不會輕易落淚的。

  冷靜下來後,她把師父的信來回反覆地看,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信中他的口吻很含糊,只說有事要離開,可倘若是普通事,師父絶對不至於給她買衣留錢,甚至還留下這樣一封如同訣別般的信。

  所以,他一定是遭遇了極大的禍事,甚至性命攸關,自知活的可能性不大,這才百般作態。

  不行,她不能在這裡發呆,她得去找師父!可……她什麼也不會,方術也沒能學成,就算找到師父,她又能做什麼?

  小棒槌忽然痛恨起自己來,為什麼她不像那個大師兄一樣天縱奇才一學就會呢?想到大師兄,她心中靈光頓時一動——大師兄!無月廷!既然他本事那麼大,那她就去找他好了!找到大師兄,然後一起去救師父!

  但無月廷是什麼地方?她跟著師父這些年,見識也不算少,卻從沒聽過無月廷這三個字,是什麼隱秘門派麼?

  在這裡乾想也於事無補,小棒槌胡亂加水熱了下紅燒蘿蔔,飽飽吃了一頓。飯畢,打水認認真真洗個澡,脫下師父買的那條羅裙,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青布包袱裡,她穿回原來那件洗得看不出顏色的補丁衣服,把頭髮全部紮上去盤好,又變回假小子了。

  雖然不知道無月廷在哪裡,但她會慢慢問路,慢慢找,先找到大師兄,再跟他商量師父的事。

  夜間的山林安靜而詭異,時不時從遠處響起一些古怪的聲音,濃密的枝葉將月色遮擋住,四周漆黑無光,小棒搥背著包袱一路卻窸窸窣窣走得飛快。

  下山的路她不曉得跟師父走過多少遍了,腳程快的話,天亮就可以到鎮子上,以前跟師父下山,天黑了總要找個地方點火休憩一夜,師父從來不許趕夜路,如今他不在,她人小膽大,大晚上一個人走山路走得甚歡。

  過得半個時辰,眼前忽地豁然開朗,這裡是一方寸草不生的懸崖峭壁,深有數百丈,其形似虎口,故而師父就叫它虎口崖。崖邊滿是嶙峋怪石,小棒槌在怪石堆裡找了片刻,很快便摸到一根胳膊粗細的麻繩。

  因為這座山地勢極其險惡,根本沒有尋常上山路,他們師徒倆往日上下山都是從虎口崖這裡走,前幾天麻繩剛換過新的,從上到下繫著許多小銅鈴,小棒槌用力提起麻繩,狠狠搖了搖,叮叮噹當的聲音從崖低深處一陣陣傳來。

  很好,繩子應該沒什麼問題。

  小棒槌抹抹汗,她走了大半夜,著實有些累,抬頭望天,天邊一輪彎月,估摸著是丑時前後,天亮的時候應該可以趕到鎮子上了。她吃了些乾糧,找塊背風的大石靠著坐下,原本只想休憩片刻,誰知吃飽了容易犯睏,她又從沒熬過夜,涼爽的夜風一陣陣拂過,眼皮子便不由自主一個勁朝下耷拉。

  不知過了多久,熟睡中忽然覺得有一股股熱氣噴在臉上,滾燙的,似乎還帶著血的氣味。

  小棒槌一下被驚醒,睜開眼,卻見眼前橫著兩隻慘綠的銅鈴大小的獸的眼,她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渾身都僵住了。

  野獸?不……好巨大……不是野獸。

  它高有數丈,滿身雪白的長毛,四隻腳爪立地,爪鈎猶如人腿粗細的利刃,身後九隻長尾變幻搖擺,極為壯觀。它正低頭看著她,瞳色慘綠,兩隻耳朵高高豎起——狐狸?一隻巨大的狐妖?

  它慘綠的眼睛靜靜盯著她,片刻,小棒槌眼怔怔看著它巨大的腦袋朝自己湊近過來——要吃她?!她僵硬地試圖朝後縮,可背部已經緊緊貼著石頭了,無路可退。它低下腦袋,在她身上嗅了嗅,充滿靈性的眼睛再度盯著她不放。

  小棒槌覺得它似乎輕輕呻吟了一聲,這時她才發覺它雪白的毛上滿是鮮血,前腿那裡似乎有一塊極大的傷,大團大團的鮮血正朝下滾。是被人追殺?

  她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忽然懸崖對面有鋭利風聲呼嘯而起,像是千萬隻竹哨同時吹響一般,狐妖眼中泛出一抹焦急的神色,它再度呻吟,哀求地看著小棒槌。

  “我……”她只吐出一個字,那鋭利的如竹哨般的巨大聲響眨眼工夫便近在咫尺,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數道黑影閃電般竄上崖頂,緊跟著劍光一閃,有人大喝一聲:“停下!”

  鋭利的劍光停在小棒槌額前兩寸的地方,那刺耳的竹哨似的聲音正是從璀璨的劍身上發出,她呼吸都停了,鼻子上癢癢的,幾綹頭髮被劍風割斷,無聲無息地落下來。

  “是人?!”有人在大吼。

  “是個小男孩!普通人?!”

  “荒謬!如此深夜,青丘怎會有凡人!”

  一隻手朝她伸過來,毫不費力地提起,就著慘淡的月光,小棒槌才看清提著她的人是個中年女子,她穿著玄白相間的長袍,面容甚美,然而目光十分凌厲,正驚疑不定地打量自己。

  中年女子身後兩隻長劍懸空而立,劍身如寒星璀璨般散發出光輝,正是方才差點把她腦袋切下的兇器。

  “……你是誰家的孩子?這種深夜怎麼在山上?”中年女子放緩了聲音詢問。

  小棒槌沒說話,她靜靜打量站在面前的眾人,一女三男,都是長袍大袖仙風道骨,神兵利器周身環繞,後面那花白鬍鬚的老頭腳下甚至踩著一隻大葫蘆,離地數尺,站得甚是穩當。

  他們是什麼人?會飛?仙人嗎?她和師父在山上住著,從來沒見過外人,上下山的路唯有從虎口崖走,虎口崖是天險,除了他們師徒倆,沒人能從那邊上下,可他們會飛,是飛上來的?

  她又望向地上大灘的血跡,應當是方才那只狐妖留下的,可它去哪兒了?一眨眼就沒影了?

  “這孩子是嚇傻了?怎麼不說話?”中年女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到妖怪了?能不能告訴我們,他往哪裡跑了?”

  小棒槌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她想起那只狐妖眼裡的哀求之意,妖也有心嗎?它在求她?看看面前這幾個人,他們是在追殺那只狐妖?

  “我來問吧。”

  一個白衣青年緩緩走上前,彎腰盯著她的雙眼,她只覺此人的眼睛如冰一般寒冷,不由一顫。他低聲道:“小弟弟,你方才有見到一隻巨大的白狐妖麼?”

  他的聲音比眼神還冷,猶如地下十九層的幽泉般,乍一聞不由渾身發抖,心底情不自禁便生出一股想要順服他,說出一切的慾望。小棒槌一下驚覺,警惕地看著他,悄悄退了一步,還是不肯說話。

  “震雲先生,他不過是一介凡人少年,你何須動用‘天音言靈大法’來對付?”中年女子眉頭蹙起,神情頗為不滿。

  震雲子淡淡一笑:“龍靜元君言重了,我只是想到吾等數人追趕那窮凶極惡的狐妖累有數月,眼看在青丘快要降服,半途突然出現個古怪小孩,如今狐妖失去下落,我不得不謹慎些。”

  龍靜元君一時語塞,回頭嘆道:“周先生,東陽真人,狐妖極為狡猾,想必已逃遁遠處,如何是好?”

  身後二人也是嘆息連連,震雲子淡道:“先問問這孩子再說。”

  他蹲下身,定定看著小棒槌,輕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又來了,那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想要順從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小棒槌抿緊嘴唇,她想逃……可是他們會飛,肯定本領特別大,就算師父在這裡估計也逃不掉。

  “這麼小的孩子,想必是嚇傻了,震雲先生,且讓他緩緩。”

  龍靜元君想起自己的飛劍方才差點把這孩子的腦袋割了,也難怪這孩子到現在說不出話,她略感愧疚,蹲在小棒槌面前,放柔了聲音,輕道:“小弟弟,別怕。你有沒有看到妖怪?”

  小棒槌盯著她,突然“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龍靜元君倒被她嚇一跳,冷不防她抱著自己的胳膊開始放聲大哭,一口一個“有妖怪”,龍靜元君見自己袖子上被粘的全是鼻涕眼淚,潮了一大片,不由皺起眉頭,可對方是個小孩,她又不好怎樣,只能默默忍到她哭完。

  小棒搥打算哭上半個時辰,她對這幾人毫無好感,那女的一出手差點殺掉她,他們居然不道歉,還居高臨下地問話,其他人就這麼乾看著,她寧可幫那只狐妖,至少它曾用充滿哀求的眼神求過自己。

  誰知才乾嚎沒幾下,那眼神冰冷的震雲子便過來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腦袋,他掌心像冰一樣刺骨寒冷,她覺得好像有一股冰冷的氣從頭頂鑽進來,冷不丁又聽見他幽泉般的聲音:“不許再哭。”

  那股寒氣漸漸下行,像是要包裹住她整個身體,小棒槌不由打個哆嗦,乾嚎的聲音立刻停了。

  “震雲先生。”一直站在葫蘆上的那老頭忽然發話,聲音溫和,“他只是個凡人小孩,還請不要動怒。”

  話音未落,一隻手將小棒槌輕輕拉扯過去,刺骨寒意頓時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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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36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6 04:29 PM 編輯

第四章 闢邪

  另有一隻手輕輕放在她頭頂,暖洋洋的,小棒槌忍不住抬頭,正望進一雙和藹含笑的眼睛裡。

  是那個站葫蘆上的老頭,他頭髮眉毛鬍鬚都是花白的,微微帶笑,看上去很慈祥。小棒槌不禁想起師父,心中一熱,朝他身上靠了靠。

  “不哭了吧?”老頭笑眯眯地低頭看她,“你家人在哪兒?怎麼把你這樣一個小娃娃一個人丟山裡?”

  小棒槌囁嚅半晌,她確實哭不出來了,本來就是裝的。

  “我、我住在山上……和師父一起……師父突然走了,叫我去找大師兄,我就、就也走了……”

  她故意說得亂七八糟。

  震雲子神情略驚訝:“師父?你們住在青丘?!你小小年紀,竟能抵禦我的天音言靈,你師父莫非是個不世出的高人?令師名號為何?”

  小棒槌不想理他,低頭裝沒聽見。

  “想不到青丘竟會有凡人住著……”站葫蘆上的老人也很有些意外,這裡群妖盤踞,九尾狐妖一族就隱匿山中,何況山勢極為險峻,凡人根本無法徒手攀爬。他仔細打量面前髒兮兮的小男孩,他身上氣息純淨,確實是個凡人,凡人在這座妖物盤踞野獸遍地的險惡山中究竟如何生活?

  “你師父呢?他去哪裡了?”他和藹地問。

  這些事解釋起來太麻煩了,小棒槌默默把包袱裡師父留的信遞給他。

  老頭細細看完信,不由眉梢微揚,將信遞給一旁的龍靜元君,眾人傳看完畢,一時倒也無語,龍靜元君笑道:“東陽真人,這孩子要找無月廷,想必她師父是貴派某位高人的弟子?”

  老頭也笑了:“天下竟有這種巧合,小丫頭,你師父叫什麼?”

  小棒槌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師父叫什麼,師父就是師父。

  “那你大師兄叫什麼?”

  這個她更不知道了,事實上,她也是剛知道自己有個大師兄。

  眾人見她什麼都不知道,也無話可說,龍靜元君替她將亂蓬蓬的頭髮綰好,輕笑:“你師父也太不像樣,一個小姑娘給帶得像個男孩子。好了,現在不哭了,總可以說說方才那只妖怪去哪兒了吧?”

  小棒槌隨手朝林子裡指了指,神情天真地扯謊:“它往那邊飛了。”

  眾人微微變色,半晌,震雲子到底還是忿忿不平地嘆道:“青丘是他的老巢,逃入山林深處,再追下去只怕毫無益處,可惜了數月工夫化作流水,還是讓他逃走了。”

  狐妖逃走倒有大半原因在這小丫頭身上,他冷冷看著小棒槌,頗有嗔怪之意:“既然和你師父學了方術,又能一個人走夜路下山,為何見到狐妖還要大驚小怪?”

  小棒槌繼續轉過腦袋裝沒聽見,東陽真人笑道:“所謂方術,不過是海外流傳來的一些旁門左道,凡俗民間祓除作祟所用,真要拿來對付那只九尾狐妖,只怕毫無作用。我猜這小丫頭的師父也只會些零星方術,就算降妖,收的應該都是些話也不會說的小妖物,她沒見過厲害妖魔,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說著,他又摸了摸小棒槌的腦袋:“不過你膽子也真大,深更半夜一個人下山,不怕有野獸麼?這裡儘是懸崖峭壁,你不會飛,怎麼下去?”

  “我從來沒見過山上有野獸。”她說的是實話,這麼大一座山,裡面當然不可能沒有野獸妖物,可她上上下下無數次,從來也沒遇過,難道說她運氣特別好?

  走到大石旁,她拾起那截胳膊粗細的麻繩,晃晃上面的銅鈴,叮叮噹當的聲音頓時響起。

  眾人見那條麻繩一頭拴在石上,一頭落入深淵,深淵深不見底,望一眼都不由膽寒,她一個小丫頭卻打算順著繩子溜下懸崖,光憑這份膽色,也足以讓大人們讚歎。

  “狐妖已無蹤影,如何?要不要繼續再追?”震雲子不願在這裡耽誤時間,直接開口相詢。

  方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周先生終於出聲,他看上去年約五旬,身著一襲灰袍,面容極為平庸,聲音亦艱澀難聽:“數月來一直追趕此妖,雖未能除掉,卻也應該傷了他大半元氣,十年內他再不能出世,此次也不必再追了吧。”

  震雲子長嘆一聲:“也罷,東陽真人、周先生、龍靜元君,數月來與諸位結伴而行,獲益良多,諸位都是玄術精妙的高人,他日如有機緣,只盼能與諸位切磋一番。今日未能降服狐妖,實乃大憾,既不打算再追,我便先行一步了,告辭。”

  此人說話做事毫不拖泥帶水,說走便走,長袖一揮,一柄寶劍疾射而出,眨眼便御劍飛得再也看不見。

  崖上諸人相顧無言,數月追殺狐妖,眼看便要得手,誰知最後變成這樣。龍靜元君也低嘆一聲:“……既然如此,我也告辭了。”

  她見小棒槌愣愣看著自己,不由笑了笑,笑容甚是婉約,與她方才那凌厲的目光相比竟好似不是一個人:“小姑娘,你想去無月廷,就找旁邊那個老爺子。”

  語畢,她周身忽然華光驟閃,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一條綵綢披帛,其上光暈流轉,如寶似玉,她輕飄飄地落下懸崖,披帛仿若一雙翅膀托著她,眨眼便飛遠了。

  周先生朝東陽真人拱了拱手,一言不發,也是身形一晃便不見蹤影。

  懸崖上現在就剩她和東陽真人兩個人,這老頭長袖飄飄,還立在葫蘆上,正笑眯眯地打量她,也不說話。小棒槌見著他就想起自己的師父,加上他之前出手相助,這幾個人裡,她對他感覺最親切。

  怎麼辦?他好像就是無月廷的人,要不要求他帶自己去找大師兄呢?他看上去很慈祥,笑呵呵的,應該很好說話吧?大人們喜歡什麼樣的小孩,她很清楚。

  小棒槌清清嗓子,親親熱熱地喚了聲:“老爺爺,您能帶我去無月廷嗎?”

  東陽真人笑了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你試試能不能追上我。”

  他身形忽然一晃,化作一團清風,眨眼便消失在她眼前。

  小棒槌呆了一下,他人呢?她四處張望,懸崖上怪石嶙峋,月光清冷,半個人影也無,只她一人的影子被慘淡月光拉了老長。

  崖邊忽然人影一閃,是東陽真人的白袍子,小棒槌登時醒悟過來,急忙將麻繩繞在雙腕上,縱身跳下懸崖,猴子般攀爬起來。

  從崖頂攀爬至崖底,小棒槌只需要一個時辰不到,沿著狹窄的懸崖中間小道快步前行,片刻間便進了山林。夜風呼嘯而過,四周漆黑無光,她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忽見前方不遠處閃過一道人影,她眼尖,一下便認出是方才的東陽真人。

  “老爺爺!”她叫了一聲,可他卻彷彿沒聽見一般,踩在葫蘆上,離地三尺,慢悠悠地往前飄。

  小棒槌拔腿便追,顧不得山路崎嶇,一路跌跌撞撞,跑出足有三四里,那人影卻始終不遠不近,無論她怎麼拚命追趕,也追不近。她喘得眼冒金星,實在跑不動了,扶著樹大口喘氣。

  像是發現她累得跑不動了,飄浮的人影停了下來,依舊不遠不近,葫蘆上下搖晃,上面的白髮老仙人帶著笑,這是考驗她?還是耍弄她?

  她累得要吐血,心裡又怕他跑掉,只死死盯著那道白色的人影看。白髮,白鬚,衣袖飄飄,她想起了師父,想起他的不告而別,想起他留信給自己,讓她去找大師兄。

  她一咬牙,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兇狠的氣力,拔腿又開始追,葫蘆上的老仙人也開始慢慢往前飄,重複著怎麼追也追不上的恐怖噩夢。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東方都已經開始泛出淡藍的光色,小棒槌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一絆,連滾帶爬跌了老遠,腦袋狠狠磕在石頭上,她只覺腦中“嗡”地一響,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不遠處的東陽真人不由停下了腳步,她追著他跑了有五六里路,倒還算是個有毅力的孩子,只是可惜了。

  方才他藉著摸腦袋說話的時候,悄悄放出靈力試探她的奇經八脈,她的資質不算壞,但也不太好,只能算中流之質,真要帶回去當弟子,修到兩百年大約就是極限。

  這種弟子無月廷從來不缺,他們各大仙人流派,如今只缺天縱奇才,畢竟“海隕”將臨,有備無患。

  古人總說勤能補拙,他們這些得大道的仙人最明白,這四個字只是凡人的自我安慰,資質不行,縱然付出千萬倍的努力與汗水,獲得的成就卻無法與巨大的付出成正比。唯有上佳資質再加上極限的付出,甚至還需要運氣,才能修成正果。

  這孩子果真一點方術都沒學會,毫無基礎,體力上也一般,若是能追個十餘里也好,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絶無達到正果境界的可能,可惜了。

  東陽真人輕輕嘆了一聲,也罷,他無法帶她去無月廷,做個順水人情送她去鎮上卻是可以的,回派中再替她尋那個大師兄吧。

  抱歉,小丫頭。

  他轉身便要飄過去將她抱起,忽覺林中陰風呼嘯,群鳥驚飛,他心中不由微微一驚,抬頭看天色,正是寅卯交界,陰陽混沌之際,此時群妖出沒,夜獸歸林,是森林中最危險的時刻。

  小丫頭毫無防備睡在林中,很危險。

  東陽真人疾飛回去,只見小棒槌昏睡在一棵樹下,他不由輕輕“咦”了一聲,林中瀰漫的妖物瘴氣在她身週數丈處像是觸到了牆壁,紛紛迴避,更甚者,她身側無數蟲蟻緩緩避讓,她睡在潮濕髒污的泥地裡,身上竟沒有一隻蟲爬過。

  她身上是帶了什麼闢邪的寶物麼?不,不像,大凡寶物多有靈氣,他卻全然感覺不到,絶不是寶物。那便是她體質的緣故?這是什麼體質?這孩子似乎是孤兒?莫非是家傳的特異體質?

  他想起方才在崖上,她說自己住山上卻從來沒遇過野獸,這根本不可能,但如今見到這番景象,他竟相信了,這是闢邪闢穢的體質麼?

  東陽真人陷入沉吟,倘若如此,那即便她資質不甚佳,倒也勉強可以破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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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38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6 04:28 PM 編輯

第五章 雛鳳書院初選 一

  小棒槌亂七八糟做了好多夢,依稀是師父跟她鬧彆扭,拿煙桿使勁敲她腦袋,劇痛無比。

  “嗯……死老頭……”她嘀咕著睜開眼,腦袋還是一蹦一蹦地發疼,她摀住傷處,四下打量,卻見身周儘是藍天白雲,一團團綿白的霧氣象小鴿子一樣——難道她還在做夢?夢見在天上飛?

  “你醒了。”一個蒼老慈祥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小棒槌一個激靈,昨晚各種回憶流水般鑽進腦海,她像隻兔子似的蹦起,這才發覺自己正站在一隻大葫蘆上,葫蘆在天上飛得穩穩噹噹,眼前的白雲嗖一下就被甩在身後老遠,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風。

  原來在天上飛是這樣的感覺。

  小棒槌抬頭望著東陽真人,她昨天追了那麼久,算不算過關了呢?

  “老爺爺,你是帶我去無月廷嗎?”她小聲問。

  他搖了搖頭,小棒槌的肩膀頓時垮了下去:“是我……沒過關?”

  東陽真人溫言道:“小丫頭有股狠勁,也有毅力,能追那麼遠,我很喜歡,不過你還是沒法去無月廷。”

  “為什麼?”

  “就算我帶你去,你也看不見無月廷,更進不去。”東陽真人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無月廷乃匯聚天地五行靈氣之所,肉眼凡胎無法見,無法進,現在的你不行。”

  “我可以在外面等啊。”

  東陽真人還是搖頭:“你可知無月廷上下多少弟子?數以萬計,你既不知大師兄的姓名,也不知他的容貌年歲,何況弟子經常閉關,尋常閉關便是九年,你如何等得?更或許,他在外修行,漂泊無蹤,如何尋得?”

  小棒槌終於傻眼了,閉關九年?在外修行漂泊無蹤?有這麼誇張的嗎?閉關九年,那吃喝拉撒怎麼辦?剛開始她一鼓作氣只想要先找到大師兄,本來以為知道無月廷在哪兒就不難,誰想到要找大師兄簡直跟登天一樣?

  “不過,倒也並非全無辦法。”東陽真人見她發愣,不由笑了,“只是大約要花上一年時間,你可願意?”

  一年?她張口就想拒絶,師父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她如何能浪費一年?

  可……就算她一個人到處問到處找,一年內能找到師父和大師兄的機會也是非常渺茫的,就算找到師父,她什麼本事都沒有,怎麼救他?大概只能陪他一起死,甚至成為師父逃命的累贅……

  這樣算來,倒不如就花上一年時間,至少一年後能找到大師兄的可能性很高,只要能找到大師兄,師父運氣再好些一直活著,那就有救他的希望。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可能,這條路確實最穩當。

  她正要答應,東陽真人又道:“如今大禍事將至,各派高層人物都不能分心再收普通弟子。小丫頭,你資質普通,我亦分身乏術,無法就這麼收你進門派做弟子,但你如今有個去處,倘若一切順利,一年後新晉弟子選拔,你表現優異,我便可以將你收入無月廷門下,是否能成,都要看你自己。”

  小棒槌又傻眼了,他的意思是,讓她加入無月廷做弟子?可她原本只是想找大師兄啊!

  或許是看出她的猶豫,東陽真人說道:“你現在全無修行基礎,尚需一番磨練,無論你是否做無月廷的弟子,至少要先讓自己能看到這些匯聚天地靈氣之地的所在,既不能看,也不能進,那一輩子也找不到你大師兄。”

  小棒槌默默點頭,他說的有道理。

  “我要去,是哪裡?”

  “你可曾聽過‘雛鳳書院’?”

  午時過三刻,正是陽光毒辣之際,陸公鎮的祠堂門前停滿了各種馬車驢車轎子,熙熙攘攘,一路排了十幾里遠,平日冷清莊重的祠堂裡更是擠滿了人。不過人雖然多,卻個個緘默,有序地排著隊,等待進入祠堂內門。

  “這裡就是雛鳳書院?”

  小棒槌一落地望見這麼多人,有些訝異,不是說雛鳳書院選拔極其嚴格,一千個人裡才能選中幾個嗎?而且據說雛鳳書院非常大,景色十分優美,這……看上去不像啊?

  “這是初選,這些人都是帶自家孩子來參選的。你且去那裡拿號,就在院中等吧。”

  東陽真人將她領到一處角落,角落裡放了只大木盒,小棒槌摸了一塊小銅板出來,只見上面刻著“三五九”三字,還未來得及說話,忽聽頭頂一聲怪叫:“三五九!三五九!”緊跟著一隻五彩斑斕的大鳥撲簌簌拍著翅膀飛進了內門。

  “那是替你記號。”東陽真人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我走了,盼你能過初選,小丫頭,保重。”

  小棒槌心中有些不捨,這和藹的老人總讓她想起師父,他也幫了自己良多。她恭恭敬敬地給他鞠個躬:“謝謝您。”

  東陽真人從手腕上褪下一串木珠,替她戴上:“你小小年紀孤身在外只怕會十分辛苦,這串闢邪香珠送給你,就算進不了雛鳳書院,有這串闢邪珠在,勉強可以逢凶化吉。”

  闢邪香珠色如琥珀,每一個都大小如彈丸,小棒槌低頭看了一會兒,再抬頭時,東陽真人已經不在了。

  此時此刻,或許以後的更長時間,她都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從記事開始,她便與師父相依為命,在外裝神弄鬼什麼的,也都沒離開過師父,等到真真正正一個人的時候,她才瞬間體味到孤單無助的真諦。

  小棒槌撫摸著手腕上的闢邪珠,茫然環顧四周,庭院裡站滿了人,大多是父母帶著自家的孩子,只有她是孤零零的,偶爾有人望過來,也隨即移開視線,沒人會對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似的孩子感興趣。

  “……我得加把勁啊……”她喃喃,師父生死未卜,她就算拼了命也要進入雛鳳書院。

  東陽真人給她解釋過雛鳳書院,像無月廷這樣的仙家門派有許多個,都建在天地靈氣充沛的地方,肉眼凡胎無法見,但門派總要收納新弟子來更新換代,派中高層又不可能天天在外面蒐羅有潛質的孩子,故而雛鳳書院成立了。

  這是個所有人都能看見的地方,據說書院建在天險之地,凡人憑雙手雙腳無法隨意進出,每年書院開放甄選,只接收十三歲以下的孩子,凡是覺得自家孩子有潛力的都可以來參加初選,甄選地遍佈各地,陸公鎮便是其中之一。

  雙選後,確認有潛質的孩子便會被帶去雛鳳書院開始一年的基礎修行,一年後各大仙家門派會來書院進行新弟子招收,挑選其中優秀的孩子成為門派弟子。這樣既省去了各派高層蒐羅弟子的時間,又可保證門派的更新換代,更是增加門派間交流的一個絶佳方式。

  雛鳳書院雖然並沒有什麼厲害的仙人坐鎮,卻是最安全的所在,門派間無論發生什麼衝突,也絶不會波及書院,外界凡人戰亂紛爭,血流遍地,也與書院毫無關係,書院是絶對的中立之地。

  聽起來,這書院像是個非常安寧祥和的地方……小棒槌一面想著心事,一面看著庭院裡慢慢變少的人。

  剛才有好多人哭著出去了,估計是沒被選上,人越少,她越緊張,她好像沒見過有通過的,初選就那麼難?她能過嗎?

  “三五九!三五九!”

  五彩斑斕的大鳥從內門飛出,怪腔怪調地大叫,是在叫她了?小棒槌緊張得手心冒汗,她慢慢穿過人群,只見內門前放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對面坐著一個從頭到腳都蒙著黑紗的女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手,白得耀眼。

  “過來,坐下。”黑紗女人淡然開口,聲音卻十分嬌嫩。

  小棒槌心臟一個勁地跳,都快蹦出喉嚨了,她坐在椅子上,黑紗女伸出手掌放在她頭頂,一動不動。

  她接下來會說什麼?不行?還是留下?小棒槌吞了口口水。

  不知是太緊張還是什麼別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陌生而沙啞的聲音,十分低微:“摒住呼吸。”

  小棒槌一愣,急忙四下張望,身邊除了黑紗女就沒有別人了,是她在和自己說話?

  “不要動。”黑紗女冷冰冰地開口。

  與此同時,那個沙啞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摒住呼吸,小丫頭。”

  算了,管他是誰!小棒槌依言摒住呼吸,不過片刻,黑紗女忽然“咦”了一聲,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換了隻手又一次放在她頭頂。

  “摒住呼吸,不要停。”那個沙啞的聲音還在提醒自己。

  可是,她快憋不住了……小棒槌臉憋得通紅,本來就緊張得呼吸急促,還要憋這麼長時間的氣,她甚至感覺眼前在冒金星。

  “沒見過這麼笨的。”那個沙啞的聲音說了這句後,再也沒反應了。

  小棒槌覺得自己快到極限了,還好,黑紗女的手終於放了下去,她立即大大吐出一口氣,貪婪地呼吸著。

  黑紗女嬌嫩的聲音輕道:“好奇怪……你是不是修習過什麼秘術?”

  小棒槌搖了搖頭,她就和師父學了幾年方術,還死活沒學成。

  “你叫什麼?”

  “小棒槌。”

  黑紗女低頭在一張紙上刷刷寫著什麼,寫完後將紙折好放入信封,指甲在上面輕輕摳了一下,信封輕飄飄地飛起來,鑽進了小棒槌懷裡。緊閉的黑色內門在眾人的喧嘩聲中悄然開啟,黑紗女淡道:“進去吧,你通過了。”

  ……這就過了?小棒槌一頭霧水地慢慢走進內門,她把手放自己腦袋上就是初試?這是什麼神乎其神的初試?對了,剛才那個提醒她的沙啞聲音是誰?為什麼她看不見他?能過初試,是那個人在幫她嗎?

  這一切都太過撲朔迷離,她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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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42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6 07:28 PM 編輯

第六章 雛鳳書院初選 二

  內門後是另一方庭院,整整齊齊排放著數輛大車,奇異的是拉車的獸,並非尋常馬匹,而是數頭身材高大的鹿,頭頂的長角像雪一樣白,最為奇異的是它們身上的毛皮色澤,猶如虹光般七彩斑斕,極為炫目美麗。

  小棒槌第一次見到這樣奇異而美麗的動物,情不自禁盯著看了半天,忽聽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嗤笑聲,有個不大不小的聲音譏誚道:“哪裡來的叫花子,老遠就聞到一股臭味。”

  哄笑聲響起,小棒槌回頭,便見庭院一座小亭子裡坐著幾個小男孩,個個儀表整潔,唇紅齒白,他們正盯著自己笑,交頭接耳擠眉弄眼,一看就知道沒說什麼好話。

  她跟著師父在外漂泊,數年來人情冷暖也見過不少,一向秉持不惹麻煩的原則,這幾個男孩服飾華美,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裝作沒聽見,轉身繼續看鹿。

  “土包子,連虹鹿都沒見過,你們看,他眼珠子都要看掉下來了。”

  身後的譏誚竊笑聲還在繼續,小棒槌默默朝另一個方向避讓開,西北角沒人,她走過去坐地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庭院裡已經聚集了十幾個孩子,最小的看上去才六七歲,最大的那個女孩比周圍人都高一個頭,這些應該都是通過初試的。小棒槌想起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那麼多人,選到現在才選出這麼些,初選就這麼難,不知道二選又是怎樣。

  她想起初選時出現在自己耳邊的那個沙啞聲音,聽起來像是個老人家,他現在有沒有繼續跟著自己?

  “老先生……老先生?你在嗎?”她低聲叫喚,“剛才謝謝你提醒我。”

  沒有人回答她。

  小棒槌四處張望,始終沒發現什麼可疑人影,她又開口:“老先生?你不在了嗎?你讓我摒住呼吸是什麼意思?老先生?”

  依舊沒人回答,小棒槌撓撓頭髮,難道剛才是她幻聽了?

  漆黑的內門忽然打開,這次卻是一連進來三個風塵僕僕的孩子,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衣服上都是補丁,雖是比自己乾淨點,卻也好不到哪裡去,兩個女孩走前面,一個男孩跟後面,好像互相認識,其中一個女孩正嘰嘰呱呱說個不停。

  “啊!”那個嘰嘰呱呱的女孩忽然大叫起來,奔到虹鹿身旁,興高采烈,“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仙獸?!姐!你看!”

  這誇張的行為很顯然又被亭中那幾個富家男孩恥笑了,一個綠衣男孩怪腔怪調地學她:“姐!你看!哇,人家從來沒見過呀!仙獸呀!”

  那女孩被笑得漲紅了臉,嘴唇翕動,似是想回擊幾句,旁邊的男孩將她輕輕拽到一旁,低聲道:“別理他們。”

  三人轉身,望見角落裡一身襤褸的小棒槌,都愣了一下,估計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同樣滿身補丁的落魄同類。

  “你一個人?”女孩子笑眯眯地走過來,“能一起坐嗎?”

  小棒槌點點頭,用袖子擦了擦身邊的磚塊:“坐吧。”

  “我叫百里歌林,今年十歲,這是我姐姐百里唱月,今年十二歲啦。對了,他是我們的弟弟,叫葉燁,哈哈,是不是很怪的名字?”

  唱月,歌林,會給自家女孩取如此清雅名字的,應該不會是什麼普通農家夫婦,何況姓“百里”,這可是個十分罕見的姓,她好像在哪裡聽過……她姐妹倆看上去如此落魄,是什麼緣故?還說旁邊的男孩是她們的弟弟,莫非不是親生弟弟?連姓也不一樣……

  小棒槌默然打量他們三人,姐妹倆雖然衣著襤褸,滿身污垢,但容貌秀美,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韻,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兒。那個叫葉燁的男孩也是神清骨秀,與那些鄉間渾濁孩童截然不同。

  “誰是你弟弟。”葉燁白了百里歌林一眼,“我比你大一歲,你該叫我哥哥才對。”

  他朝小棒槌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我是一年前才遇見她們的,大家都無處可去,索性做個伴,相互也能照應著。”

  “你叫什麼名字?”百里歌林挨著小棒槌,自來熟地挽著她胳膊。

  “小棒槌,我也十歲。”

  “噗……”百里歌林大笑起來,“小棒槌?怎麼會有人叫這種名字?你姓什麼呀?”

  這名字很好笑?小棒槌把被她挽著的胳膊縮了回來:“我沒有姓,是被師父撿回來的,名字是師父取的。”

  百里歌林急忙道歉:“抱歉,我沒惡意……”

  “看看,牙尖嘴利,一天到晚得罪人。”葉燁在百里歌林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又道:“她說話一向不過腦子,你別想多。你有師父?教你仙法嗎?”

  小棒槌點頭:“嗯,師父教我方術,可惜我天賦不行,沒學會。”

  “別謙虛啦。”葉燁笑起來,“能過雛鳳書院的初選,天賦都不會差的。”

  初選啊……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過初選的……小棒槌摸摸腦袋,她又想起那個沙啞的聲音,應該不是幻聽,他到底是誰?讓自己摒住呼吸又是怎麼個道理?

  或許是他們這邊說笑聲越來越大,亭子裡那幾個富家男孩又開始冷嘲熱諷:“叫花子聚一起,真是聲勢浩大,商量一起討飯嗎?”

  百里歌林漂亮的小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低聲道:“真討厭,這些人。”

  “何必理他們。”葉燁蹲在她身邊,“應該是一些家中有權有勢的子弟,就讓他們動動嘴皮子好了,說不定一個都過不了二選。”

  “二選是怎麼樣的,你知道嗎?”小棒槌見他言談間似乎對這些很瞭解,不由發問。

  葉燁搖頭:“你想想,一個小小的陸公鎮都選出這麼多人,咱們中土那麼多地方,加起來得有多少人?每年能進雛鳳書院的,不過寥寥數十人,那豈不是十萬、百萬里挑一?”

  話剛說完,忽見後面一道黑影疾射而來,正砸中他的後脖子,葉燁疼得悶哼一聲,撐不住摔在了地上。他身邊骨碌碌有個東西滾下來,卻是一錠五兩重的銀子。亭子裡幾個男孩衝他們手舞足蹈做鬼臉,大笑道:“賞給你們的!一群叫花子嘰裡咕嚕,還不跪下謝恩?!”

  欺人太甚。小棒槌眉頭皺了起來,正要起身,忽見方才在一旁一直不說話的百里唱月彎腰撿起了銀子,一步步朝亭子那邊走去。

  “唱月!”葉燁一把抓住她,“我沒事,你別去。”

  “你被打了。”百里唱月眉頭微蹙,語調冷漠,與她那個能說會笑的活潑妹妹截然相反。

  “我不疼,你別惹事!”葉燁拽著她不放。

  正說話間,漆黑內門又開,進來了一個衣裳華貴容貌絶艷的小姑娘,庭院裡的小孩們都忍不住朝她那邊偷偷張望,小姑娘神情倨傲,背脊挺得很直,目不斜視走進來,像只小鳳凰。亭子裡幾個男孩也不鬧騰了,不一會兒,裡面跑出個黃衣小子,不知和她說了什麼,將她請到了亭子裡同坐。

  “這個看樣子應該是什麼王公貴族的女兒。”葉燁忍痛笑了笑,一把將百里唱月拽得坐回自己身邊,“我沒事,你這個爆脾氣要是衝過去就得打起來了,何必惹麻煩?”

  他把銀子搶過來丟了老遠,看也不看一眼。

  “疼不疼?”百里唱月伸手在他脖子上輕輕揉了揉,“腫了。”

  “又沒斷。”他晃晃腦袋,“看,好好的。”

  百里歌林吃吃笑起來,衝他做個鬼臉:“皮糙肉厚!”

  可能因為亭子裡多了個小美人,孩子們都不願讓她不快,那幫富家子弟也暫時消停了。漸漸地,正如葉燁所說,通過初選的孩子越來越多,眼看夕陽西沉,初選很快便要結束,據說這些虹鹿拉著的大車會將他們這些通過初選的孩子帶去另一個地方進行二選,沒被選中的再用大車拉回家。

  小棒槌緊緊捏住腕上的闢邪香珠,如果她沒有通過二選,大車會把她送到哪裡呢?師父走了,她已經沒有家了,通不過二選,或許一輩子也沒有找到師父和大師兄的機會,師父怎麼辦?她自己又怎麼辦?只能一個人流浪天涯麼?

  她正想得出神,只見漆黑內門再次打開,走進來一個畏畏縮縮的小男孩,看上去七八歲,同樣的衣衫襤褸滿面污垢,他卻沒有百里歌林幾人的隨意大膽,一路縮著肩膀走進庭院,頭也不敢抬,不小心撞到人便一個勁鞠躬道歉——他一定是吃過各種苦的孩子。

  小棒槌忽然感到一陣難受,通不過二選,又沒有了師父,她以後或許也會變成這樣,什麼都不會,沒有謀生手段,只能強顏歡笑地一個人活下去,被生活壓迫得奴顏婢膝,見人便害怕。

  小男孩戰戰兢兢地找了個角落縮著,沒一會兒,大概是發現亭子裡坐著一位華麗又美貌的小女孩,連他也忍不住抬頭多看幾眼。他那畏畏縮縮的樣子太引人注目,亭子裡的富家子弟們當即坐不住了,有個孩子跳起來大吼:“喂!你的狗眼亂看什麼?!”

  小男孩突然“啊”了一聲,指著那位小美人叫起來。

  “你……你……”他結結巴巴,臉都漲紅了,像是又氣又急,渾身在微微顫抖著。

  “你認識他?”亭中一個白衣男孩忍不住詢問。

  小美人不快地皺起眉頭:“我怎會認識這樣的乞丐!這乞丐好大膽!竟敢拿手指著我!”

  亭中男孩們“嗡”一下鬧開了,有人撿起一塊石頭砸過去,大叫:“快滾!”

  拳頭大的石頭剛好砸中小男孩的額頭,他登時血流披面,疼得“哇”一聲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不過,他越哭,砸向他的石頭越多,沒幾下就砸得他頭破血流,蹲在地上哭聲越來越小。

  “真過分!”百里歌林氣得兩眼冒火,“沒人管嗎?!”

  話音剛落,一旁的小棒槌已經跑過去了,她一把拽起那個嚎啕大哭的男孩,怒道:“哭什麼?!真沒用!”

  被她一吼,那孩子反而哭得更厲害了,鼻涕眼淚夾著血,把臉上弄得一塌糊塗。

  腦後風聲響起,小棒槌靈活地躲開砸向她的石頭,她轉過身,冷冷望著亭中那些男孩。

  “今天我替你們爹娘教訓教訓你們。”她摞起袖子,朝掌心呵了口氣,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出去,只聽“啪”一聲,亭中一個男孩的臉頓時被石頭砸腫了,他捂著臉尖叫起來。

  眾人都驚呆了,大抵誰也沒想到這小叫花子敢打亭子裡的那些孩子,那裡面坐的不是一方豪富的孩子就是王公貴族的子弟啊!

  小棒槌動作極快,她學方術不行,但拳腳功夫著實不賴,拿石頭砸人一砸一個準,個個正中臉頰,一時間亭子裡哭喊聲不斷。那個看上去像是老大的白衣男孩氣傻了,指著她一個勁手抖,話都說不利索:“你、你好大的膽子……你知、知不知道我是誰?!”

  “銀子還給你!”小棒槌又拾起方才被他們丟來的那錠五兩重的銀子,手腕一轉,銀子“啪”一下甩在白衣男孩臉上,抽得極響,更厲害的是,銀子抽他臉上卻不落下,反而彈跳起來,剛好落在他頭頂,分毫不差。

  亭子裡除了那個臉色發綠的小美人,已經沒人站著了,個個捂臉抱頭哀嚎。小棒槌拍拍手,朝亭子那邊揮了揮拳頭,冷笑:“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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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45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6 07:28 PM 編輯

第七章 二選 一

  內門忽然被人推開,黑紗女鬼魅般出現在門前,冷道:“何事喧嘩?”

  庭院裡鴉雀無聲,只有亭子裡那些男孩們低微的哭聲和叫痛聲,小棒槌長長吸了一口氣——她打人了,會不會被取消資格?

  雖然渾身都蒙著黑紗,孩子們還是覺得黑紗女彷彿緩緩環視了庭院一週,在亭子那邊和小棒槌身上停頓了一下,然後她又開口了:“離初選結束還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我若是再聽見喧嘩,無論是誰,可以馬上回家了。”

  孩子們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看著黑紗女走出去關上了門。

  小棒槌鬆了口氣,太好了,還可以留下參加二選。她轉身看著那個滿身是血的小男孩,他還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敢發出聲音,看著又窩囊又可憐。

  “你被人打,要麼就還手,要麼你就快點逃,哭什麼?哭破喉嚨別人就不打你了?”她反問,問完也不等他回答,拽著他的衣服一路走回去。

  葉燁他們三人還在原處傻傻站著,見著小棒槌回來了,百里歌林忍不住衝她吹了聲口哨:“小棒槌,你好勇敢!”

  不單勇敢,而且厲害,一個人把那些討厭的富家弟子都揍哭了。她抓起小棒槌的手,滿臉佩服崇拜,一旁的葉燁也笑道:“做得好,你比我快了一步,不然我也要衝過去阻止了。”

  他見小棒槌身後那男孩滿頭滿臉都是血,哭得一抖一抖的,不由溫言:“你怎麼樣?先把血擦擦,我這裡還有些藥可以外敷。”

  那孩子一面抹眼淚一面哽咽道謝:“謝、謝謝大俠……”

  “什麼大俠。”小棒槌坐在地上皺了皺眉頭,“你真沒用,就會哭。”

  那孩子嘴一扁,眼看著又要哭,葉燁趕緊把他拉旁邊了:“來,先把傷口洗洗。”

  百里歌林悄悄拽了拽小棒槌的袖子,低聲道:“你剛才真的嚇我一跳,我們誰也沒想到你會衝出去。”

  小棒槌給他們的第一印象就是挺冷漠不愛管閒事的人,男孩被打,跳出去的是葉燁或者姐姐唱月,她都不會驚訝,葉燁正義感很強,姐姐外表文靜實則是個爆脾氣,都見不得恃強凌弱的事,結果第一個跑出去的是小棒槌。

  百里歌林歪著腦袋打量她,一開始她還覺得小棒槌貌不驚人,身為一個男孩子太瘦弱了點,葉燁就比她大一歲,人卻比她高大半個頭,長得也比她好多了,小棒槌臉色黝黑,眉毛倒是挺濃的,可是五官生得很平庸,沒半點出彩的地方,不過她方才的行為像個英雄,百里歌林此刻再看她,覺得她黝黑的皮膚都特別好看。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男子氣概?百里歌林那顆稚嫩的少女心動了動。

  “只是看不慣罷了。”小棒槌把沾了小男孩血跡的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

  其實衝出去的時候,她自己都吃了一驚,這種閒事放在平時,她看都不會看一眼,恃強凌弱的事情從來不罕見,每天都會發生無數次,她要是每件都管,到死也管不完。

  或許她只是從那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影子,假如通不過二選,她會一個人浪跡天涯,孤苦無依,可能終有一天會變得和他一樣,這是她最怕發生的,本能讓她衝出去保護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葉燁領著那個洗乾淨傷口敷好藥的男孩走過來,他終於不哭了,原本髒兮兮的臉也洗乾淨了,上面雖然傷口交錯鼻青臉腫,倒也是個清秀的孩子。他怯生生地走到小棒槌面前,給她鞠躬:“那、那個……謝謝您救了我。”

  小棒槌別過臉,聲音冷淡:“是你沒用,不要謝我。”

  小男孩眼眶紅了,這次他強忍住淚水,小聲道:“是……是,我太沒用了。”

  葉燁笑著來打圓場:“好了,現在那幫仗勢欺人的東西再也不敢來招惹,你別怕。我叫葉燁,這是百里歌林,百里唱月,救了你的是小棒槌,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雷修遠。”小男孩紅著臉,很是靦腆,“謝謝大家幫了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他談吐頗為斯文,亦有些書卷氣,卻形容落魄,估計也是來自半途潦倒的書香世家。

  “哪裡來的什麼大恩大德啊!”百里歌林笑起來,“修遠,你也是一個人來參加初選嗎?”

  雷修遠點點頭。

  “那我們可以一起做個伴。”這自來熟的女孩笑眯眯地把他拉得靠近些,她不知想起什麼,又問道:“對了,你方才為什麼要指著那姑娘叫?”

  雷修遠面色登時黯然下來,淚水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他顫聲道:“我認得她……半年前,我和魯大哥沿街乞食,大哥不小心驚了她的狗,她叫隨從把大哥打得半死,當晚魯大哥就去了!”

  眾人唯有沉默嘆息,這些孩子都飽嘗過人間艱辛,此刻面對雷修遠的眼淚,任何安慰都是無力的。

  誰知他越哭越厲害,好像不會停了,惹得庭院裡其他孩子一個勁朝這裡張望。百里歌林嘆道:“那個……修遠你別哭了……”

  雷修遠抽泣著哽咽難言:“我……我忍不住……”

  小棒槌極不耐煩,冷道:“你是水做的?動不動就哭。是男人麼?”

  雷修遠僵了一會兒,終於使勁揉了揉眼睛,臉上還帶著淚痕,但已經沒有淚珠滾下來了,他低聲道:“以前魯大哥也經常這樣說我……我錯了,小棒槌大哥,我再也不哭了。”

  小……棒……槌……大……哥……

  小棒槌一下子忍不住就要噴笑,她第一次被人這樣叫!她拚命忍住笑意,旁邊的百里歌林就不客氣地笑得滾在地上了,葉燁也綳不住開始笑,笑著笑著,連雷修遠自己都笑了。

  很快,雛鳳書院的初選結束了,陸公鎮這裡一共過了五十六個孩子,有服飾華貴氣質高雅的,也有普通農家少年,不過像小棒槌他們這樣衣衫襤褸如同叫花子的,卻極少見。

  黑紗女站在虹鹿旁,她的聲音雖然嬌嫩好聽,語調卻始終冷冰冰的。

  “現在叫到號的就上車,一個一個來。”

  小棒槌見庭院裡五十六個孩子,黑壓壓一片,車卻只有四輛,雖然挺大的,但一輛車裝十幾個人?可能嗎?要怎麼安排人數啊?

  黑紗女叫號極快,眼看第一輛車上了十幾個人,車裡卻一點動靜也沒,孩子們都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百里歌林貼著小棒槌的耳朵低語:“你說,車上是不是施了什麼仙法?怎麼看也沒辦法裝那麼多人啊……”

  小棒槌搖頭,她也不知道。

  很快,黑紗女就叫到了自己:“三五九。”

  小棒槌快步走到第二輛車旁,輕輕揭開簾子,裡面黑漆漆的,隱隱透出一絲微光,甚至還有一股香甜的花一般的香味。她一腳踏上車,朝前走了一步,陡然間,場景變換,眼前光線亮而柔和,竟是一座極大的庭院,亭台樓閣,遠處山水淡然,簡直如在畫中,她站在如雪海般的梨花林裡,不可思議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花的甜香滲入肺腑,心曠神怡。

  這是在做夢?她笨拙而茫然地四處打量,剛才她好像上的是車?可為什麼……車裡有亭台樓閣梨花似海?

  “三五九,請隨我來。”

  令人眼花繚亂的梨花樹下忽然閃出一個人影,是個年約雙十的年輕女子,可她長得不太像人,滿頭長髮是青色的,從肩膀到胳膊,大片的肌膚裸露在外,上面長滿了青色鱗片。

  小棒槌心中微微吃驚,她是妖怪?為什麼這裡會有妖怪?

  沒人回答她的疑問,一路跟著女妖怪穿花拂柳,很快便進了一座寬敞的院落,院內東西兩側各有小樓,西側的似乎已經有人入住了,女妖怪領她來到東側,道:“三五九,請進這間房。”

  小棒槌輕輕推開東側小樓其中一間房的門,裡面桌椅齊全,還有一張很大的床,被縟雪白乾淨。屋裡另有一扇竹簾,走進去,裡面有一方小浴池,池水清瑩碧藍,旁邊梳子皂莢雞蛋澡豆木盆一應俱全。

  這是讓她住的?她從來沒住過這麼好的房間。

  小棒槌正看得發愣,那女妖怪在後面又說道:“請在這裡歇息一晚,明日在瑞雪廬進行二選,時辰到了我會叫您的。”

  說完她很快便走了,小棒槌左看右看,老實說,雞蛋澡豆這種奢侈的東西她從沒用過,浴池也是第一次見到,忍不住看了好久。床上的被縟乾淨得像白雲一樣,她本來想躺上去感覺一下,可又怕衣服把床弄髒,只能用手輕輕摸一摸,料子柔軟光滑,上面還帶著松林般的淡香。

  如果這真是一場夢,她可絶不願醒過來。

  院落裡很快又傳來人聲,聽起來有些耳熟,小棒槌推開門,就見百里歌林也跟著個女妖怪走了過來,她跟妖怪居然也自來熟,一路走著嘰嘰呱呱說不停,老遠望見自己,她立即揮手,興奮地跑過來,大叫大笑:“小棒槌!太好了!我們住這麼近!”

  “這是車裡嗎?”小棒槌忍不住把疑問問出來了。

  百里歌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葉燁剛才猜,車上可能施了一種叫‘袖裡乾坤’的仙法,內裡應該別有洞天。”

  這個葉燁懂的好像很多,落魄前身份想必不簡單。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麼,百里歌林笑道:“葉燁很厲害的,他懂很多東西,看起來好像是我和姐姐照顧他,其實是他在照顧我們倆。”

  其實眼前的女孩子也比想像中敏鋭多了,嘗過人情冷暖的孩子,不會有真正的天真。

  很快,院落裡又被領來幾個人,正是葉燁百里唱月和雷修遠,不知是巧合,還是那黑紗女故意安排的。

  葉燁說道:“這應該是仙法袖裡乾坤,不過弄到這麼大的氣派卻還是意想不到。我猜,這也是雛鳳書院宣揚口碑的一個方式吧。通過初選的人都可以來到這座洞天,裡面各種奇景,氣派十足,這樣就算二選沒過,回去的人也會把這一切說給別人聽,口口相傳,原來進書院修行能過上這樣的神仙日子,更多的人就來了。”

  原來如此,仔細想想,果然大有道理。原本仙人一說是相當飄渺的,可雛鳳書院的初選卻如此宏大熱鬧,許多根本沒有靈根的人都會想來試試運氣,來的人越多,擁有上佳資質的人的機率也越大,確然是個好法子。

  幾個孩子在院子裡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熱鬧得很,忽然西側小樓那裡猛然開了一扇門,一個白衣男孩氣勢洶洶地站門口怒吼:“從剛才開始你們這幫刁民就嘰裡呱啦吵死了!都給本……都給我閉嘴!”

  眾人一看,這男孩正是方才被小棒槌用銀子抽了一耳光的富家子弟,長得倒還挺俊俏,但半邊臉現在腫著,十分滑稽。想不到西側小樓住的人會是他,說不是刻意安排,誰也不信。

  小棒槌回頭看著他,淡道:“你說什麼?”

  白衣男孩一見是她,臉色頓時漲得像豬肝,指著她張嘴欲罵,可很快又吞回去,哼了一聲便狠狠進屋甩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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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49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6 07:29 PM 編輯

第八章 二選 二

  這天晚上小棒槌睡得很香,被澡豆洗過的皮膚十分清爽,頭髮用蛋清洗過也滑溜溜的,被縟柔軟清香,她這輩子從沒這樣享受過。

  從昨天到今天,短短一天,她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疲憊到了極限,一沾床就舒服得沉沉睡去,連夢都沒做。

  隔日起個大早,看看院子裡,似乎其他人都還沒起,小棒槌又在浴池裡痛快洗個澡,出來一看,桌上不知何時已經擺好了早飯,飯是稠稠的大米粥,旁邊三個小碟子,一疊蔥花燒餅,一疊醃漬小菜,還一疊豆腐乾。

  人間仙境!小棒槌感動得使勁掐自己一把,不是夢吧?這真的不是夢!

  飯畢,院子裡隱隱有人聲傳來,想必其他人也起床了。小棒槌把包袱收拾好,正打算推門出去,忽然想起什麼,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她還穿著那件打滿補丁的破衣服,雖說昨天洗乾淨了,但依舊破破爛爛,今天是二選,穿這麼破爛似乎不大好,可她實在沒別的衣服了,除了師父給她買的那條羅裙。

  翻開包袱,粉色羅裙疊得整整齊齊壓在最底下,或許是壓得時間長了,上面有些皺褶。小棒槌用手使勁壓平那些皺褶,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脫下了身上的破衣服。

  師父買衣服也不看看她的尺寸,裙子大得離譜,她把拖在地上的裙子使勁朝上面拽,用腰帶扎得結結實實。屋裡沒鏡子,她只能憑手感編個麻花辮,還沒弄完,屋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小棒槌,你起了沒?”百里歌林歡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別睡懶覺啦,快起來咱們逛逛去。”

  小棒槌飛快打開門,門口烏壓壓站了三四個人,乍一見她,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頓時停了,一片死寂。

  “咚”一聲,是雷修遠的茶杯掉在了地上,他渾身發抖,滿臉驚駭,顫聲道:“小、小棒槌大哥?!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小棒槌低頭看看自己,她有哪裡不對勁嗎?

  百里歌林突然尖叫一聲:“你怎麼穿女裝?!”

  “……我沒說自己是男的。”

  這怎麼可能!孩子們都要暈過去了,她不管從言行還是舉止包括長相,都跟男的沒任何區別啊!就算穿上裙子,那黑黝黝的臉,那濃眉,那殭屍般無表情的臉,一切都那麼違和!

  百里歌林蠢蠢欲動的少女心被殘忍地打碎了,她怎麼可以是女的?怎麼可以!昨天她才開始覺得她充滿男子氣概,今天就被突如其來的真相砸暈了,讓她芳心亂撞的人是女的!

  她是女的有那麼驚悚麼?小棒槌終於無奈了,其他人也罷了,連葉燁跟百里唱月都滿臉驚駭,雷修遠這愛哭鬼眼眶都紅了,她真是不能理解他哭的理由。

  “大家都換新衣了。”她決定轉移話題。

  歌林唱月姐妹都換上了乾淨整潔的布衣,雖然簡樸,但比昨天的乞丐模樣不可同日而語,葉燁也穿著半新的布袍,甚至連雷修遠都把頭髮弄得整整齊齊,換了一身補丁少些的衣服。看起來,大家都很重視今天的二選。

  葉燁恢復得最快,當即笑了笑:“是啊,初選是沒辦法,二選可不能那麼邋遢。小棒槌,這裙子……挺好看。”

  他想了半天才勉強想出個誇獎的話。

  百里歌林“嗤”一下笑了:“裙子好看,不過穿她身上就不好看了。”她沖小棒槌做個鬼臉,又道:“死丫頭,不早說你是女的。”

  雷修遠也終於恢復了正常,眼眶不紅,臉卻紅了,含羞帶愧地低聲道:“那、那以後不該叫你小棒槌大哥了……抱歉,我之前不知道……小棒槌大姐頭。”

  ……更難聽了。

  “什麼大姐頭。”小棒槌搖了搖頭,逕自朝前走,“小棒槌就行了。”

  百里歌林追上去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到底還小,這會兒都忘掉自己少女心飽受打擊的事情了,她親親熱熱地低聲道:“小棒槌,你皮膚黑,下次別穿粉色的衣服,顯得更黑。”

  是嗎?

  “那要穿什麼顏色好?”

  “唔,藍色吧?你辮子弄歪了,回頭找個地方我替你重編。”

  雖說小棒槌是個女孩的真相讓大家很震撼,但小孩子心胸一向開闊,很快都忘掉了,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去看梨花。百里歌林拉著小棒槌傳授了一早上的梳髮穿衣秘籍,葉燁和雷修遠不知湊在一起說什麼,百里唱月卻不見了,這女孩不愛說話,做事也相當我行我素,姐妹倆的性格天差地別。

  “不知道二選會是什麼樣的。”百里歌林一說到二選就有些緊張。

  “初選是測試奇經八脈,看資質,靈根上佳的都能過,想必二選是更嚴格的篩選吧。”葉燁嘆了口氣,“修行畢竟還是資質最重要。”

  資質啊……小棒槌想起東陽真人說過,自己資質一般,而且她始終學不會方術,估計所謂資質一般都是人家安慰自己,很差勁才對。她又想起初選的時候,那個在耳邊提醒自己閉氣的沙啞聲音,雖然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她一定是因為閉氣了才會通過的,黑紗女甚至問自己是不是修習過秘術。

  如果沒有那個聲音,只怕她連初選都過不了吧?為什麼閉氣了就能過?她有一肚子疑問,卻找不到人問,只能放在心底。

  悠揚的鐘聲迴蕩在庭院裡,梨花樹下忽然憑空出現一扇門,渾身長滿青色鱗片的女妖怪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朗聲道:“已到瑞雪廬,請諸位從這扇門下車。”

  孩子們一陣喧嘩,到了,瑞雪廬,二選即將開始,幾個小男孩霸佔在門邊,將其他想要下車的孩子都趕去一旁。

  “讓開!你們這些刁民,誰敢第一個下車?”

  正說著,後面施施然走來兩人,正是昨天被打的白衣男孩和那位鳳凰般的小美人,守門的小男孩們急忙讓開。白衣男孩臉上還有些腫,卻比昨日好多了,今天也是刻意穿了一身新衣,烏黑的頭髮,雪白的衣服,小小年紀已經很有些玉樹臨風的味道了。

  “人模狗樣。”百里歌林不屑地翻個白眼。

  白衣男孩稍退一步,做出相讓的手勢:“遠來是客,郡主請先行一步。”

  那小美人原來是個郡主麼?孩子們先是嘩然,很快又安靜了,怪不得她那麼漂亮那麼高貴。

  郡主微微一笑:“那我不客氣了,多謝。”

  她第一個走出門,華貴的身影一瞬間便消失在門後,白衣男孩緊隨其後。

  “看樣子小棒槌昨天揍的人不是小王爺就是小皇子了。”葉燁突然笑了,“要是放在外面,小棒槌惹的可是誅九族的禍事。”

  “你怎麼知道?”百里歌林問。

  “那女孩是個郡主,他卻能走在她身前,身份上必然比她高貴。”

  小棒槌有些驚訝:“皇族的人還要修行?”

  “正因為是皇族,才更要修行,為了永保江山,族中必須有仙人坐鎮。陸公鎮是越國境內,那白衣小子應當是越國的皇族中人,離陸公鎮最近的是諸侯國趙陽,郡主想必是趙陽的郡主,所以他才說遠來是客。”

  小棒槌難得佩服地看了葉燁一眼:“……你懂的真多。”

  葉燁不以為意地笑:“在外面見的多了就什麼都知道了。”

  很明顯這是推脫之詞,不過人家不肯說,她也不會強求。

  很快所有人都從那扇門出去了,小棒槌一跳下車便感覺奇寒徹骨,忍不住打個哆嗦,入眼只見周圍白茫茫一片,竟是一座積滿白雪的峰頂。鵝毛般的大雪密密麻麻地落下,沒一會兒孩子們頭頂都白了。

  小棒槌冷得直哆嗦,她連一件冬衣都沒帶,失算了,回頭看其他人,葉燁和百里姐妹正盤腿坐在雪地裡,雖然凍得臉色發青,但神情都緩和了許多,一旁的雷修遠雖是一身補丁單衣,但迎風雪而立,似乎並無異樣,其他孩子有人打坐,有人翻出冬衣披上,只她一個人凍得像隻猴子跳來跳去。

  “小棒槌大姐頭,你很冷嗎?”雷修遠有些訝異,“運起內息靈氣便可抵禦寒氣啊。”

  “什、什麼內息靈氣……”小棒槌冷得舌頭都不聽使喚。

  “這個說不清,但凡是有靈根的人天生就會的,你別急,冷靜下來運息,很快就不冷了。”

  雷修遠見她冷得嘴唇都紫了,急忙握住她的手輕輕搓揉,她的手簡直像冰塊一樣。

  小棒槌覺得自己要被如槍如刀的風雪撕裂了,什麼內息靈氣?她一點也不懂啊!為什麼雷修遠這愛哭鬼都沒事?為什麼連那個驕橫跋扈的白衣男孩也沒事?五十多個人,就她一個狼狽不堪。

  正絶望的時候,耳邊忽然又響起那個沙啞的聲音:“閉氣。”

  那個老先生還在?小棒槌僵硬地轉動眼珠,他在哪兒?為什麼總是看不見他?

  “閉氣啊蠢貨!”沙啞的聲音不耐煩了。

  小棒槌屏住呼吸,漸漸地,不知是凍習慣了還是閉氣真有那麼神奇,她的身體慢慢停止了顫抖。

  “吐氣三下,吸一下,以後就這麼呼吸。”

  這是修行內息的吐息法嗎?怎麼和師父教的截然相反?吐那麼多氣,不會憋死麼?

  “跟這些蠢貨學,你到死也學不成。”沙啞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便戛然而止,再也沒聲音了。

  小棒槌依照他教的吐息方法吐三次吸一次,剛開始老是憋得胸口發悶,可不知為什麼,很快她就習慣了,徹骨的奇寒她再也感覺不到,風雪刮在臉上,感覺竟像是柔和的春風。

  雷修遠發覺她的手慢慢變得溫熱,喜得眼眶又紅了:“小棒槌大姐頭,你沒事啦?剛才嚇死我了!”

  小棒槌一時還不習慣用新的呼吸方法開口說話,緩了一會兒,才道:“跟你說了別這麼叫我,很拗口。”

  “那、那就大姐頭。”雷修遠揉了揉眼睛,滿臉崇拜地看著她,他就記著小棒槌救了自己的英雄行徑,他以後也要成為大姐頭一樣厲害的人。

  小棒槌環顧四周,峰頂不知何時已經擠滿了人,半空浮著成群結隊的虹鹿車,還不停有人從車裡出來,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腦袋。

  這就是整個中土通過初選的人嗎?葉燁果然沒說錯,這裡起碼有成千上萬的人了,這麼多人,最後通過二選的能有多少?

  小棒槌忽覺包袱裡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只見一封信從包袱裡箭一般射出,正懸在自己面前。杏色信封,上面還有幾個指甲印,正是通過初選的時候黑紗女給她的。

  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信封被一把撕開,裡面的信紙被飛快展平,小棒槌粗粗看了一眼,上面寫著她的名字和年歲,下方空白處慢慢浮現三個字「二七六」。

  緊跟著,信紙連著信封瞬間化作灰燼,一道紅光打在她手腕上,硃砂般鮮艷的古老字體從皮膚上顯現,正是“二七六”三字。

  眼前風雪肆虐的景象猶如水面般微微晃動,峰頂忽然出現一座小小的茅屋,吱呀一聲,茅屋的門在眾目睽睽之下自行開啟,空蕩蕩的屋內別無他物,只有放了炭塊的火盆在無聲無息地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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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54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9 03:43 PM 編輯

第九章 二選 三

  狂風暴雪轉瞬間停了,峰頂寂靜無聲,小棒槌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左右一看,原本擠滿峰頂的人居然都不見了,纍纍白雪的峰頂,此刻只剩她一個人。

  她心中一驚,忍不住叫道:“歌林?雷修遠?……葉燁?”

  沒有任何回答,密密麻麻的細小雪片彷彿夏日蚊蟲一般遮擋視線——這詭異的變故或許又是什麼她不瞭解的仙法。

  眼前只剩那個敞開大門的茅屋可以去了,小棒槌猶豫了一下,最後下定決心似的快步走進茅屋。就像昨天上車一樣,剛踏進茅屋,周圍景象再度發生變幻,從白雪皚皚的峰頂變成了陰雲繚繞的密林。

  她站在一株巨大的槐樹下,光線極暗,被茂密枝葉遮擋住的天空是灰濛蒙的,不知是霧氣還是瘴氣瀰漫著整座森林,似乎連色彩都無法分辨了。

  槐樹後人影閃動,久違的黑紗女不知從何處悄悄現身,低聲道:“你們有一天一夜的時間,能在明日午時前安然走出這片森林,二選就算通過。”

  說完,小棒槌面前突然多了一隻小小的藍花布包裹,黑紗女繼續道:“水與吃食都靠你們自己找,包裹裡有金木水火土各三枚咒符,酌情使用。記住,時限是明日午時前。”

  話音未落,她的人影已然如煙般散開。小棒槌將藍花布包裹打開,裡面果然有一沓符紙,與師父平時用的不太一樣,要大一圈,而且顏色各異,符咒的紋路隱隱約約有流光閃爍,一看就知道是比硃砂符紙厲害無數倍的東西。

  小棒槌將咒符裝好,四周打量一圈,這灰濛濛的森林,根本看不出時辰,所謂明日午時前,或許也是考驗他們的判斷能力。不知道其他人在哪裡,槐樹下只有她一個,林中沒有路,倘若沒有一定的方向感,很可能在其中繞圈,好在她是在山林里長大的,和她住的那座巨大山林比起來,眼前灰濛濛的林子只能當門前小院子。

  她將手指放入口中吮了一下,潮濕的手指很快便可以感覺到微弱的風是從東方吹來的,有風來,便證明往東走會有開闊地勢,小棒槌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林中十分寂靜,偶然有幾下聲響,也是不知名的鳥在叫,雜亂的樹木中,偶爾會長一種葉片極細長的草,這種草根部割開會有大量清水,小棒槌花了好長時間,七七八八湊了一皮囊的清水,足夠一天一夜的份量了。

  看樹木葉片的顏色,想必樹上是不會有什麼果子的,只有四處找找有沒有能吃的草根樹根。小棒槌想起早上那碟沒吃完的豆腐乾,有點後悔為什麼沒帶著,她餓了。

  樹叢中忽然撲簌簌一陣響動,緊跟著跳出一隻肥大的灰兔,後腿那裡血跡斑斑,似是受了傷,慌不擇路,朝小棒槌這裡一蹦一跳地跑過來。

  “往哪裡跑?!”一個聲音驟然在樹叢中響起,“唰”一聲,一道咒符箭一般射出,剛好貼在灰兔背上,一瞬間,數道金光從天而降,扎入灰兔體內,它打個滾,直挺挺地死在了地上。

  “喂!那是我捉到的兔子!”樹叢裡的聲音很驕橫,枝葉被人用力撥開,一個服飾華貴的小男孩走出來,兩人打個照面,都是“啊”一聲——居然是那個被她用銀子抽耳光的男孩。

  他一見是小棒槌,眼神先是透露出一絲驚慌,可是很快又變成了驚駭,指著她幾乎要跳起來:“你居然扮女人?!好噁心!”

  他滿臉厭惡嫌棄的樣子,快步上前撿起兔子,竭力強調:“這是我的兔子!”

  小棒槌不想理他,轉身繼續趕路,誰知他在後面急急叫道:“你、你等一下!”

  小棒槌回頭,男孩似是想走近些,可看著她身上的女裝,他又厭惡地退了幾步:“你你你到底是男是女?!回答本……回答我!”

  “你眼睛又沒瞎。”小棒槌冷冷回答。

  男孩臉上神情一下子變得古怪,上下打量她一番,嫌棄的神色反而更重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你有沒有見過其他人?”

  小棒槌搖頭,轉身繼續走。

  “等一下啊!”他又叫。

  “有屁一次放完。”小棒槌不耐煩了,將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

  男孩急忙大退一步,搖了搖手:“好,你、你別動粗!我的咒符快用完了,你還有嗎?我願意買!”

  “我不缺銀子。”她一口回絶。

  男孩神色微微一黯,緊跟著又晃了晃手裡的灰兔:“我拿這個換!”

  “我不吃肉。”

  他徹底無語了,從小到大他紀桐周就沒受過這種氣,要在平時他非得用鞭子將這刁民抽個半死,可自從進了林子,半個人都沒遇見,之前那些圍繞在他身邊奉承他討好他的狗腿子們也不知去哪兒了,好容易遇到個人,還是這不男不女的刁民,真真氣煞人也!

  越想越氣,他轉身就走,他就不信運氣那麼壞,除了她遇不到別的人。

  還沒走幾步他就發現自己轉運了,對面正匆匆跑來一個小女孩,他急忙叫道:“喂!那邊的!過來一下!”

  匆匆跑動的女孩子像是沒聽見,她一面跑,雙手一面亂揮,看上去很有些詭異,隨著她越跑越近,她細微的哭喊聲也變得清晰可聞。

  “救命啊!娘!救命啊……”

  這詭異的一幕令紀桐周倒抽一口涼氣,冷不防一旁小棒槌飛快跑過去,一把攀住了小女孩的肩膀。

  “喂……”他下意識地想阻止,小棒槌扳著她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駭人的是,從女孩五官七竅中,有紫黑色的煙一股股冒出來,看上去極為可怖。女孩的哭喊聲越來越小,最後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那是什麼?”紀桐周顫聲問。

  小棒槌沒說話,她將女孩平放在地上,那些紫黑色的煙還在一股股地冒出,很快又化作林中看不出顏色的霧氣——這是瘴氣?女孩是抵禦不住瘴氣!

  小棒槌下意識地摒住呼吸,兔子一般跳開,不一會兒,女孩的身體發出微弱的藍光,漸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兩人眼前,這就是被淘汰的情景嗎?林中原來遍佈瘴氣,抵禦不住的孩子會為瘴氣所惑,最終徹底昏迷遭到淘汰。

  站在一旁發呆的兩個孩子忍不住對望一眼,紀桐周忽然開口:“……一起走?”

  小棒槌沒說話,不知是不是因為不斷進行著神秘老先生傳授的吐息法的緣故,她對可怕的瘴氣毫無感覺,對面這驕橫跋扈的孩子也不簡單,看來不是那種繡花枕頭草包,還是有點真材實料的。

  她抽出幾張符咒遞給他:“五行每樣一張,省著點用。”

  她默認了兩人同行的提議,有瘴氣的林中必然有妖物,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穩妥些。

  “……你叫什麼?”紀桐周問得有點彆扭,從內心深處來說,他根本不屑結識小棒槌這種刁民,可情勢所迫,兩個人不得不結伴而行,總得互通姓名。

  “小棒槌。”

  “……真的?”她是在開玩笑麼?世上會有人叫這種蠢名字?

  “真的。”

  紀桐周還是不信,可他又做不出給自己隨便編個“小鎯頭”“小鎚子”這種名字的事,只得說了實話:“我姓紀,紀律的紀,名桐周,桐樹的桐,周天的周,字是……”

  “不必解釋這麼清楚,我不會有寫你名字的機會。”毫不留情地打斷。

  “你!!”算了,不與刁民做口舌之爭,他忍!

  不知又走了多久,樹木越來越繁密,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身後男孩的呼吸和腳步聲越來越沉重,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頗有毅力,始終沒叫苦或者嚷嚷著要休息什麼的。

  小棒槌擦了擦汗,她也累得夠嗆,先前她小看這片林子了,沒想到走了那麼久還沒看到任何快要出去的預兆,算算時辰,估計天快黑了,這裡還是灰濛濛霧茫茫,果然看不出天色,照這樣下去,可能要連夜趕路才行。

  遠處傳來一陣哭聲,怪耳熟的,小棒槌回頭望一眼紀桐周,他點點頭:“去看看吧。”

  越走近越覺得那哭聲耳熟,小棒槌撥開面前煩人的枝葉,眼前忽地豁然開朗,對面好像是一塊林中空地,空地上躺著三四隻渾身冒黑煙的已死去的妖物,而哭聲的來源,正是那位愛哭鬼雷修遠,他坐在妖物對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清楚狀況的人還以為死的人是他爹。

  “雷修遠。”

  小棒槌叫了他一聲,雷修遠茫然扭頭,待見到是小棒槌,他哭得更厲害了。

  “大姐頭……嗚嗚嗚嗚……這些妖怪……這些妖怪要吃我……”他控訴得肝腸寸斷。

  小棒槌實在忍不住嘆了口氣:“……它們已經死了,是你做的?”

  屍體上會冒黑煙,應該是被雷劈的,他明明把咒符用得挺好的,妖也殺了,不曉得為什麼要哭成這樣,而且哭得還挺有中氣的,看樣子也很能抵禦林中瘴氣。

  雷修遠揉著眼睛點頭,好不容易止住哭聲站起來,一眼望見小棒槌身後的紀桐周,他又哽嚥了一聲,喃喃:“你……你……”

  紀桐周早就不耐煩了,礙著小棒槌,他又不敢發作,只能皺眉道:“什麼?!”

  雷修遠看看他,再瞄一眼小棒槌,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

  “林中遍佈瘴氣,可能還有妖物,一起走穩妥些。”小棒槌確認他沒受什麼傷,又道:“好了,天色不早,找個背風的地方休息會兒再繼續趕路。”

  紀桐周急道:“不睡覺嗎?”

  “睡了怕趕不及。”

  紀桐周嘀嘀咕咕幾句,只能不甘不願地繼續跟在後面。雷修遠輕輕走到小棒槌身邊,低聲道:“大姐頭,你餓嗎?”

  餓,而且快餓死了,但她始終沒找到能吃的草根樹根。

  雷修遠偷偷塞給她一片豆腐乾:“給你,這是早上我沒吃完偷偷裝包裡的。”

  豆腐乾!小棒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手裡厚厚一片豆腐乾,吃下去肯定空蕩蕩的胃會好受很多,不過……

  “你呢?有吃的嗎?”

  “我吃過了,而且我有這個。”雷修遠從鼓鼓囊囊的袖子裡掏出一隻灰雁,“等下休息的時候烤了一起吃。”

  小棒槌搖了搖頭:“我不吃肉。”

  她回頭看看紀桐周,他臉色有些發白,估計也是疲憊不堪,還把手裡的兔子捏得死緊,看眼神像是恨不得生吃了。

  豆腐乾撕成兩片,她遞給紀桐周一片:“吃點,撐住。”

  紀桐周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可看到那髒兮兮的豆腐乾,又覺得厭惡,何況還是兩個小乞丐給他的,但他實在餓得快眼冒金星了,愣了半天,突然一把搶過豆腐乾塞嘴裡,嚼也沒嚼直接吞了。

  “嘔……”豆腐乾有股怪味,一定是這倆乞丐身上的味道,紀桐周胃裡一陣翻湧——這塊豆腐乾確實有了奇效,他好像不餓了,不但不餓,還有點想吐……

  走了沒一會兒,小棒槌突然加快腳步,她看見了一株巨大的楓樹,楓樹的樹汁可以吃,雖然沒有草根樹根管飽,但至少可以緩和一下。

  “就在這裡休息吧。”

  她繞樹走一圈,選了個背風的地方,彎腰拾取枯草爛葉乾樹枝,很快拾掇出兩個小堆。紀桐周慷慨地掏出了自己的火摺子將兩個火堆都點上,灰兔和灰雁被隨便拔毛剝皮弄了弄便放在火上烤,孩子們靠樹坐著,面前是即將完成的美食,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

  小棒槌摸出小刀在樹上用力挖著,挖了半天挖出個洞,很快,淡金色的樹汁從洞中緩緩溢出,小棒槌用手捧著,低頭喝了幾口——不是一般楓樹那種甜得發膩的口感,味道有些淡,但很清香,小棒槌精神為之一振,痛快喝了一肚子樹汁,又用葉子將樹汁蘸了朝兔子和灰雁身上涂。

  “你在我的兔子上涂什麼?!”紀桐周嚇一跳,急忙把自己的兔子搶過來。

  “楓樹汁。”小棒槌丟了葉子,“你最好翻個個兒,要糊了。”

  他低頭,果然發現兔子半邊快焦了,急忙笨拙地翻了一面,塗了楓樹汁的皮肉隨著火烤,漸漸散發出一股極香甜濃郁的氣息,連錦衣玉食的他都為之饞蟲大動,他從未聞過這麼香的味道……可惡,這麼粗糙的東西怎會香?一定是因為太餓的緣故!

  灰雁很快就烤熟了,雷修遠撕下一條腿遞給小棒槌:“大姐頭,不能不吃肉,體力會跟不上的,這個給你。”

  小棒槌還是搖頭:“我不吃肉。”

  她從小就不能吃肉,什麼肉都不行,不知是體質還是什麼別的問題,小時候懵懵懂懂地,吃飯只要吃到肉必然會把之前吃的東西全吐出來。後來大些,她也逼迫自己吃過肉,可每次含在嘴裡,就有一股本能的厭惡,必須馬上吐出來,完全沒辦法自己控制。好在就算不吃肉只吃素,她身體也沒什麼病弱的地方,反而比其他孩子皮實許多,慢慢地師父也不管她這古怪的挑食毛病了,他自己要想吃肉只能一個人在外面吃,回到家裡是一點葷腥都吃不上的。

  原來她是真不吃肉,不是故意跟自己作對……紀桐周捏著兔子腿啃得正歡,這麼野蠻粗俗的吃飯方式他是第一次,此時此刻千萬別有認識的人路過撞見,不然他八輩子的臉都找不回來了。

  小棒槌將葉子捲成筒,往裡面倒滿水,一人分一個,紀桐周今天驚訝的次數過多,已經沒力氣再驚訝了,他接過水一頓狂飲,水的味道還挺甜,冰涼沁心。

  小棒槌將皮囊裡的剩水都分給他倆,繼續挖草根收集清水,好半天才積滿一皮囊,回頭一看,雷修遠和紀桐周兩人吃飽喝足都靠著樹睡著了,這樹林裡暗藏殺機,虧他們還能睡著,她可不能睡,得撐住。

  “大姐頭……”一旁的雷修遠忽然睜開眼,靜靜看著她,“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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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3:57 PM

第十章 二選 四

  原來他沒睡著?小棒槌坐在他身邊,一旁的紀桐周正發出香甜的鼾聲,她低聲道:“問什麼?”

  “那個……你是哪兒的人?”雷修遠問得有點膽怯。

  小棒槌搖頭:“我不知道,之前一直和師父一起,我們住在一個叫青丘的山上。”

  說起來,青丘這名字還是從東陽真人那裡聽到的。

  “……青丘?”雷修遠明顯愣了一瞬,如果他沒記錯,好像那是個妖魔橫行的禁地吧?

  “嗯,你別問我姓什麼,我也不知道。”

  “那你的爹爹娘親呢?不要你了?”

  “……我不知道。”

  雷修遠見她神色有些黯然,頓時後悔了,急道:“我就是隨口問問……大姐頭,你多大了?”

  “十歲。”

  “啊……”雷修遠好似很驚訝,“原來比我還小,那不該叫你大姐頭。”

  怎麼可能比他小!小棒槌瞪他,這孩子又瘦又矮,怎麼看都只有七八歲,比他小?!

  雷修遠難得有些得意:“我十一歲,比你大。”

  他這些年到底怎麼過的,都十一歲了看上去才七八歲?小棒槌懷疑地繼續瞪他。

  他翻出懷裡的初選信紙,展開,上面果然寫著“雷修遠,年十一”的字樣。

  “我只比你好一些,我以前有爹爹娘親哥哥姐姐,後來他們都被殺了,只剩我一個人。”雷修遠眼眶微微發紅,忽又問道:“你聽過高盧國嗎?”

  高盧國,有些耳熟,在她五六歲的時候,師父好像還帶她去了一趟,她只有一些零星的印象,似乎那裡的景象十分兇殘殘酷。

  “我是高盧國的人,而且,如果我沒猜錯,葉燁和百里兩姐妹應該都是高盧人,雖然他們的口音都淡得幾乎聽不出了,但百里這個姓我知道,以前是高盧的貴族。”

  小棒槌微微頷首,怪不得總覺得“百里”這個姓耳熟,歌林姐妹舉手投足間與尋常人家的女孩不一樣,原來以前是貴族。

  “高盧國如今已經不在了,四年前為鄰國吳鈎吞併,高盧人雖然拚死抵抗,但對方有仙人坐鎮……上次葉燁說過,越是皇族越要修行,高盧國正是因為皇族中沒有仙人,凡人在仙人面前即便拚死抵抗,也如狂風中的落葉一樣無能為力。高盧國的皇族全部戰死沙場,吳鈎用暴政重稅試圖令百官平民降服,凡有不順者,殺無赦。我爹曾是朝中禮部侍郎,因酒後寫了一篇譏諷朝政的詩詞,便被抄了滿門,家中七歲以上者無論男女全部斬首示眾……我當時已經八歲了,抄家的官員憐憫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替我減了一歲留我一條活口……行刑的那天我躲在人群裡看,看著我的父母,我的姐姐我的哥哥……他們都死了……從此我孤身一人漂泊天涯,直到遇見魯大哥……可是,魯大哥也被殺了,我……”

  雷修遠的眼淚撲簌簌掉進火堆裡,他在渾身發抖,很快又使勁揉著眼睛像是想把眼淚揉回去。

  “還好我遇到了你們。”他勉強笑笑,“大姐頭,老是要你照顧我,我真沒用,要是我一個人,還不知能不能順利過二選。”

  “現在也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過二選。”小棒槌用樹枝撥了撥火堆,“我沒照顧你什麼,不用這樣說。”

  兩個孩子都不說話了,林中寂靜無聲,只有火堆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小棒槌都快睡著了,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陣淒怨如泣的嘯聲,象鳥,又像是一群女人在嚎哭,林中群鳥驟然被驚飛起來,撲啦啦一大片,遍佈的瘴氣也開始如水面般輕輕蕩漾,一波一波漣漪著。

  小棒槌立即丟下樹枝,旁邊一直熟睡的紀桐周也被吵醒了,喃喃道:“什麼聲音?”

  小棒槌將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噤聲,她側耳凝神仔細聽,聲音是從正東方向傳來的,那如泣如訴的嘯聲斷斷續續,似乎還夾雜著其他人聲。東方吹來的風漸漸大了,三人的頭髮衣服都被吹得搖曳不定。

  “去看看。”她迅速撲滅火堆,三人行動一致,朝聲響處狂奔。

  越向前跑,樹木漸漸變得稀疏,最後林中居然開始有明顯的小徑了,小棒槌心中一喜:有路,就證明快要走出林子了!

  前方小路有個陡峭的拐角,三人剛拐過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停在當場,昏暗的林中,矗立著一隻通體雪白如銀的巨大狐妖,九條長尾在空中搖曳變幻,美麗到了極致,也恐怖到了極致。它正仰天長嘯,嘯聲如泣如訴,在它身週三堆四堆約有百來個孩子,有的在一旁亂叫,有的正有條不紊地用咒符攻擊。

  “這麼大!而且是九尾狐妖!”紀桐周語調都變了,“傳說中的九尾狐妖!”

  小棒槌心中卻另有一番驚駭的滋味,這只狐妖,與她那天晚上看到的好像!只是體型要小上一些,是同一隻嗎?

  耳旁有一個人忽然冷冷笑了一聲,沙啞的聲音,笑聲裡有不屑,也有惱怒。

  “……老先生?”她低低喚了一聲。

  這位神秘的老先生終於給她反應了:“這是個贗品而已,並非真妖,哼……”

  “你怎麼知道是贗品?”她急忙又問。

  沒有人回答她,他再度陷入無止境的沉默中。

  “那邊的!還站著看?!”幾個忙著用咒符對付狐妖的孩子朝他們怒吼,“快來一起幫忙!”

  紀桐周第一個衝過去,他指間早已捏住一枚火行咒符,火光雄雄而起,在半空划出一道明亮的線,快若流星,正貼在九尾狐妖的腹部,火光膨脹開,將它雪白的毛皮燒焦大片。

  “好厲害!”周圍響起各種驚訝讚歎聲,紀桐周傲然佇立,不可一世,他終於找回點威嚴了。

  “大姐頭?你不過去嗎?”雷修遠見小棒槌在一邊發愣,惹得好幾個人朝她怒目而視了,急忙拽她一下。

  小棒槌苦笑,老實說,她根本不會用咒符,雖然學會了那古怪的吐息法,但她還是不曉得靈氣入體是怎麼個感覺,咒符要用體內靈氣促發,不是簡簡單單將它丟出去就有效果的。

  她慢吞吞地從包袱裡抽出咒符,挑一張試探性地一丟,那張紙軟綿綿地飄地上了,一點氣勢都沒有,其他孩子們立即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大姐頭,不是這樣扔的。”雷修遠見她被人鄙視,比誰都急,“你先把咒符捏手裡,想像它和自己是一體的,等靈氣佈滿咒符的時候才能扔出去。”

  要是真有說起來那麼簡單,她早就會了。

  “你別急,慢慢來,我先去幫忙了。”雷修遠估計她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沒用的一面,立即體貼地走遠了。

  再慢也沒用啊……在一旁站著看實在不是她的習慣,小棒槌撿起許多石頭,一個接一個朝狐妖眼睛砸去,可每塊石頭都在它身前三尺的距離就被彈開,沒一顆能砸中。

  “你在做什麼呀!”一旁某個女孩子終於忍不住了,“居然有人想用石頭傷到妖物!你故意偷懶吧!”

  “囉嗦。”小棒槌瞪她一眼,“你還不是一樣站在這裡不動。”

  女孩子怒道:“那是我的咒符都用光了!”

  “那就安靜點。”

  小棒槌懶得跟她多說,從剛才開始她就覺得有點奇怪,無論大家怎麼用咒符攻擊狐妖,它始終站在原地不動,也不攻擊人,只做出各種駭人的尖嘯,晃晃尾巴而已——莫非是不會動?老先生說它是贗品,非真妖,想來應當是雛鳳書院特意準備的,給大家練手用,目的是考驗孩子們隨機應變的能力。

  如果沒猜錯,只有打倒這只狐妖,才能算真正通過二選。

  雷修遠不知什麼時候跑到狐妖身後去了,他們這些孩子似乎商量了什麼戰術,忽然間四五十個人同時拋出水行咒符,水浪化作千層冰,很快便將狐妖的四隻爪子凍在地上。

  聰明!小棒槌心裡讚了一聲,但這些冰根本無法困住狐妖多久,掙扎間,沒幾下大片的冰已經開始崩裂,與此同時,無數張咒符被一齊拋出,有的化作火光,有的變成雷光,有的金光鋭利,有的寒光璀璨,咒符被一股腦地砸向狐妖身上,一時間,雷鳴電閃,地面甚至都為之顫抖,濃厚的水霧火光黑煙瞬間爆發開,小棒槌急忙摀住口鼻俯身在地。

  過得片刻,霧氣濃煙漸漸消散開,狐妖雪白的毛皮已經被重創得看不出顏色了,巨大的身體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成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孩子們頓時歡呼起來,雷修遠那愛哭鬼激動得又哭了,紀桐周正抱著胳膊得意地笑,回頭望見小棒槌站一旁發愣,他感覺自己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知道什麼叫實力嗎?”他已經完全把小棒槌揍得自己鼻青臉腫的事情忘掉了,她兇狠毒辣的印象也變成了沒用的蠢貨,“哈哈!我都看到了,用石頭砸狐妖?沒實力趁早滾回去吧!”

  小棒槌將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幾聲,紀桐周立即轉身走了。

  “看啊!那邊有門了!”不知是誰又叫了一聲,果然在小路盡頭憑空出現一扇金光閃閃的門,小棒槌心中不由激動起來——午時前穿過森林就算過了二選,只要穿過那扇門,她就可以進入雛鳳書院了!

  早有許多孩子按捺不住衝向大門,誰知衝在最前的那些人一個個毫無預兆地被彈開後撲倒在地,像是突然之間暈過去了,前仆後繼的人立即停下腳步面面相覷——為什麼不能出去?

  突然,地上那只本該死透的狐妖竟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在孩子們驚恐的目光中,它仰天長嘯,小棒槌只覺它的聲音竟彷彿是有實感一般,像一隻巨手在擠捏心臟,令人喘不上氣。

  狂風肆卷而起,飛沙走石,迷花人眼,她急忙閉上眼,耳邊聽得痛呼與驚叫聲不絶,雷修遠好像在喊她,可他的聲音猶如在千里之外,模模糊糊,怎樣也聽不真切。

  良久,風聲頓歇,小棒槌慢慢睜開眼,周圍幾乎沒有孩子能再站著,絶大多數都已經暈倒在地,僅有寥寥數人半跪在地上,似乎還有意識。

  “……大姐頭……”旁邊響起雷修遠虛弱的聲音,他蹲在地上,臉色蒼白,神色十分痛苦,“妖……妖氣!好強的妖氣!”

  妖氣?小棒槌茫然,什麼妖氣?她怎麼什麼也沒感覺到?

  視線一轉,紀桐周也是面無人色,似是在忍受什麼極痛苦的壓迫,不過他的情況比其他人稍微好些,他在勉強站著。

  醒著的人都露出絶望的神情,那應該被他們制服的巨大狐妖又站在了原地,九條長尾變幻搖曳,與方才一樣不動,不同的是這次它似乎放出了很厲害的妖氣,抵抗不住的孩子都暈過去了。

  而且,好像……能自由動彈毫無感覺的人,只剩自己一個了,小棒槌一時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緣故。

  接下來要怎麼辦?如果不真正把它打倒,沒法從門裡出去,可她能做什麼?普通石頭根本打不到妖怪,咒符她又不會用,和它在這裡大眼瞪小眼麼?

  耳旁那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哼,搶了我的東西,居然還敢在這裡用……也好,雖然只有不到千分之一,也能派上點用場。小丫頭,朝前走,到它面前去!”

  又來了,那神秘的老先生,小棒槌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什麼厲害的老鬼附身了,為什麼只有她能聽見他的聲音?

  “發什麼愣?你這蠢貨!為什麼每次跟你說話都要說兩遍!”老先生怒了。

  “我看不見你,你是誰?”小棒槌低聲問。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想過二選?那就速度過去!不然我直接睡了!”

  對了,她得過二選。

  小棒槌立即邁步朝那只凶悍的狐妖走去,雷修遠驚呼:“大姐頭!不要過去啊!危險!”

  她好似沒聽見,站定在狐妖身下,仰頭望著它,嘴唇翕動,不知說著什麼還是唸著什麼,很快,她抬起右手,輕輕按在狐妖的皮毛上——“啪”,像是什麼東西輕輕碎裂了,狐妖的身體一瞬間化作無數光點,零零碎碎地散開,半空中飄下一張白紙,紙上畫著符文,它果然是人為做出的妖相。

  壓迫全身的巨大妖力頃刻間化作虛無,雷修遠連滾帶爬跑過去,眼眶一紅,張嘴就要哭。

  下一刻他的嘴就被人摀住了,小棒槌按著他的下巴,淡道:“你敢不敢不哭?”

  紀桐周也過來了,他像看鬼一樣看著她,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其餘清醒的孩子只有四五個,也紛紛圍了過來,每個人都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怎麼開口——她這是什麼能力?碰一下,狐妖就被降服了?而且還露出了本相,這是一張白紙被加持仙法後造出的假妖,真正的二選不是充滿瘴氣的森林,應該是這只狐妖。回想他們辛辛苦苦想戰術,把咒符和靈力用個精光,方才所有的自豪熱血都被她的輕輕一碰給打得煙消雲散,每個人都在此刻明白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孩子動了,最終還是沒人說話,誰也不知說什麼,他們一個個穿過那扇金光閃閃的大門,這次沒有人再被彈開。紀桐周張開嘴,老半天才冒出一句話:“……我先走了。”

  雷修遠還在揉眼睛,不過臉上的神情已經從剛才的驚愕擔憂轉變為狂熱的崇拜了。

  “大姐頭,你果然是最厲害的!”他眼睛在閃閃發光,“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我以後也要像你這麼厲害!”

  厲害?小棒槌默然不語,厲害的不是她,是那個藏在她身體裡的神秘人,他才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我們也走吧。”她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兩人一起穿過了大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6:2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2 01:34 AM 編輯

第十一章 二選 五

  穿過金光閃閃的大門,光影交錯,一股暖香之氣撲面而來,他們回到方才那間放著火盆的茅屋了。牆上還掛了一幅字畫,畫的是白雪皚皚,群山隱隱,與世問題詞不同,圖上只寫了“瑞雪廬”三字,除此之外,既無印章,也無落款。

  原來,這座茅屋正是瑞雪廬。

  茅屋中除了方才那幾個先出來的孩子,另有三個陌生人,兩男一女。男的一個看上去大約二十多歲,容貌憨厚,另個年約四旬,面容冷峻,女的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張蘋果臉,笑眯眯地很是討喜。

  三人都默然不語凝視著桌上一枚銅鏡,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看他們。雷修遠心中忐忑,忍不住朝小棒槌那裡靠,喃喃:“大姐頭……我們是不是過關了?”

  小棒槌搖了搖頭,她似乎有什麼心事,一句話不說找了個角落蹲著,孩子們原本因為離開林子而狂喜的心情,也被此刻寂靜的氣氛給沖沒了,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

  “剛才林中一切,我們都已看到。”中年男子突然開口,語調甚是威嚴,“你們是第一批回來的。”

  說完,他又沉默了。這、這是勉勵?還是什麼別的意思?到底二選算不算過關?大家更不安了。

  沒一會兒,第二批孩子也順利回到瑞雪廬了,這批人更少,只有兩個,其中一個雖然衣服髒污,然而容貌極美,氣質高貴,正是那位小郡主。

  她進來後先環視一週,待見到紀桐周,立即微微一笑,霎時間艷光大盛,連深恨她的雷修遠都有一瞬間的呆滯。

  “英王爺果然更快一步。”郡主走到紀桐周身邊,“蘭雅自愧不如。”

  英王爺?葉燁沒說錯,這小子果然是個王公貴族!

  紀桐周似乎很享受眾人敬畏的目光,朝小棒槌那邊瞥一眼,怎麼樣,嚇死她了吧?她一定會後悔之前種種無禮叛逆的行為,那些行為足夠誅她九族好幾遍了。

  小棒槌沒注意他的意氣風發,她躲在角落裡,正低聲呼喚那位聲音沙啞的老先生,她對他的好奇心已經膨脹到無法抑制的地步了。他是誰?是人是鬼?看不見他,而且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他的聲音,難道他附身在她這裡?

  剛才面對那只妖氣磅礡的狐妖,他說了“搶了他的東西”,又說“雖然不到千分之一但也能派上用場”,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最為奇怪的是,林中狐妖與她在青丘遇見的那只一模一樣,師父說過,每隻妖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妖氣,假如通過妖氣來製造幻相,顯現出的一定是妖氣主人的模樣。這樣說來,林中狐妖的妖氣是青丘那只九尾狐的?

  這麼多事放在一起,她腦中忽然靈光一動,難道當初那只重傷的狐妖並不是逃走,而是附在自己身上了?!可,這也說不通啊,東陽真人也好震雲子也好,應當都是極為厲害的仙人,怎麼會發現不了狐妖附在她身上?

  “老先生,你別裝睡了。”小棒槌故意拿話激他,“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那只九尾狐妖!”

  他很明顯根本不吃這套,理也不理她。

  小棒槌又問了好幾遍,他始終裝聾作啞,小棒槌的執拗勁被逼出來了,他越是不說話她越要問,煩也要煩死他。活到十歲她還從沒說過這麼長時間的話,一直問一直說,眼看天都快亮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肩上被人一拍,百里歌林清脆又帶著疲憊的聲音在腦後響起。

  “小棒槌,你一個人在這邊嘰裡咕嚕說什麼?”

  小棒槌猛然一震,這才發覺自己因為佝僂了一晚上,腰酸背痛,喉嚨也因為說了好久的話,跟被火燒過似的疼。

  “沒什麼……”她一口氣把皮囊裡的水喝光,四處看看,茅屋裡比原來多了好幾個人,粗粗算來,大約有幾十個。

  百里歌林早上剛換的乾淨衣服又髒得不成樣子,她滿臉疲憊地坐在她身邊,低聲道:“累死了,那只狐妖真可怕……要不是葉燁孤注一擲,我們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狐妖?他們也遇到了狐妖?小棒槌很快又釋然,那森林甚是廣闊,數千人不可能只往一個方向走,想必四面八方的出口都被安排了狐妖坐鎮,只有擊潰它才能順利穿過大門回到瑞雪廬。

  不過,葉燁居然能夠制服狐妖,實在不簡單,最後它放出的妖氣,連紀桐周都不能動,葉燁是怎麼解決的?

  “葉燁人呢?”小棒槌問。

  百里歌林朝另個方向指去:“那邊,躺著呢,我姐在照顧他,估計要過會兒才能動。”

  小棒槌望過去,果然見葉燁臉色蒼白地躺在地上,頭枕著百里唱月的腿,半昏半睡。不知道為啥,從剛認識他們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他倆之間似乎有一種微妙的氣氛,外人完全融不進去的感覺。

  顯然一旁的雷修遠和歌林都有這感覺,大家相互尷尬笑了笑,百里歌林扯開話題:“對了,小棒槌,你們是怎麼對付狐妖的?”

  小棒槌難得支吾起來:“是、是大家齊心協力,然後……”

  她實在不知怎麼說,歌林他們是自己的朋友,她不願意隨便糊弄,可要把九尾妖狐可能附身的事情說出去,她更加不願意。

  “然後是大姐頭一個人把狐妖打碎的。”雷修遠自豪地把小棒槌的英姿重複一遍,大姐頭出風頭,比他自己出風頭還讓人高興。

  百里歌林聽傻了:“真的?小棒槌,你這麼厲害!是你師父以前教的方術嗎?”

  這多嘴的愛哭鬼……小棒槌支支吾吾地瞞混過去,就當是方術降服狐妖的好了。

  正說話間,忽見中年男子起身道:“好了,時辰到。”他長袖一揮,銅鏡被收回袖中。

  已經午時了嗎?茅屋裡的孩子們頓時精神一振,是不是要宣佈到底有沒有過關了?

  那蘋果臉的少女笑吟吟地說道:“都聽好,現在開始,被我叫到號的人出去,沒叫到的留下。”

  開始了嗎?孩子們都露出了緊張期盼的神情,被叫到號的出去,說明沒叫到號的才算通過吧?小棒槌手心裡全是汗,她比任何人都緊張,最後她是靠附身的狐妖才能回到瑞雪廬,不知會不會被人看出來,緊張裡還帶著無窮的心虛害怕,她的心臟都快蹦出喉嚨口了。

  少女念號極快,一下就從一百多號唸到了兩百多號,當她唸到“二六五”的時候,小棒槌呼吸都快停了,她是二七六,會不會有她在?

  誰知二六五後,少女直接唸到“二七六”,小棒槌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底,有她?她沒通過?難道他們還是發現她資質差勁?難道他們發覺了她身體裡那個真正狐妖的存在?

  她腦子裡嗡嗡亂響,各種各樣的念頭紛至沓來,一會兒恐懼,一會兒絶望,一片混亂,她像是不認識這世界似的,茫然四顧,一旁百里歌林葉燁和雷修遠在安慰地看著她,其他沒被點到名的孩子們神情狂喜得意什麼都有。

  “……那、那我先出去了……”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模模糊糊的。

  推開門,風雪撲面,外面已經站了好幾個孩子,個個面如死灰,還帶著不敢置信的神色,想必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峰頂還在下著雪,天地之間只有黑白二色,小棒槌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接下來她會不會被人抓住,然後和體內的狐妖一起被處死?她要不要現在就逃走?可這裡是萬丈懸崖,沒有繩子,她怎麼下?

  可能就這麼被處死也挺好的,她拼盡全力了,還是沒過二選,師父怎麼辦?

  “吱呀”,門又開了,這次出來的是紀桐周,他臉色鐵青,像失了魂似的,誰也不看,慢吞吞與小棒槌擦肩而過,一個人抱臂站在遠處,不知想什麼,先出來的孩子裡有幾個他的狗腿子,急忙跟上去像是想安慰他,被他一個個全踢開了。

  他也沒過嗎?

  沒一會兒,又有幾個孩子臉色慘淡地出來,卻是方才跟他們一起第一批回來的孩子,小棒槌心裡朦朦朧朧突然冒出個念頭:會不會被留下的才是被淘汰的?怎麼想也不可能把這些先回來而且除掉狐妖的孩子淘汰吧?

  像是為了印證她想法似的,零零落落出來幾個孩子都是在午時前回來的,甚至蘭雅郡主也在,她一出來就哭了,沒一會兒,雷修遠也出來了,他從出來後就沒說過話,一直在哭,緊跟著百里姐妹跟葉燁都形容慘淡地溜出來了。

  百里歌林見著小棒槌也哭了:“怎麼會沒過關?不是在午時前打倒狐妖趕回來了嗎?”

  葉燁臉色還有些蒼白,緊緊靠在百里唱月肩上,他環顧四周,見站外面的一共就十幾人,還都是比自己先回瑞雪廬的,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或許……出來的才是過關的?”

  小棒槌點點頭:“我也這麼想,外面的人都是打倒了狐妖先回來的。”

  百里歌林眼睫毛上還掛著淚,聽他倆這樣一說,立馬又笑開了:“真的?”

  幾乎從來沒說過話的百里唱月忽然點頭道:“我們是過關的,我聽見了,那女的正在裡面說。”

  “真是的,這樣搞會嚇死人的!”百里歌林使勁抱怨,她回頭見其他人都還垂頭喪氣,雷修遠哭得好像快暈過去了,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大叫:“別難過啦!我們都是過關的!”

  孩子們都抬頭看著她,一瞬間,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希望。

  百里歌林朗聲道:“我們都是午時前打倒了狐妖順利趕回來的,這樣不叫過關,難道後來的那些連狐妖面都沒見著的人叫通關?”

  這話說得極為有力,孩子們頓時嗡地一下鬧開了,連紀桐周都笑了,他好像還偷偷揉了下眼睛,估計剛才也是在沒出息地掉眼淚。

  雷修遠的哭聲也停了,他怯怯地拉了拉小棒槌的衣服,喃喃道:“大姐頭,真的嗎?我過關了?”

  小棒槌用力點點頭:“我們都過關了!”

  她心中難抑激動,想到自己方才絶望的想法,不由好笑又無奈。冷靜下來回想,東陽真人那麼厲害的仙人都無法發現狐妖在她體內的存在,其他人又怎能發覺?只是,那個沙啞聲音的神秘人,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一路初選二選過來,多虧了有他在,她又依賴他,又有些反感他,難道,他真的是九尾狐妖?

  正如眾人所預料的,很快那三個大人就開門讓他們進屋了,少女笑眯眯地一人發一個大包裹,柔聲道:“你們都是天資上佳,意志與能力極為優秀的孩子,雛鳳書院歡迎你們。在此贈予你們弟子服與名牌,包中還有其他必需物品。下月初三前,請一定趕往越國華光郡,會有車將你們集中送往書院。”

  小棒槌抱著包裹激動得怎麼也止不住顫抖,她甚至在無意識地傻笑,不過沒人會注意她,此刻每個過關的孩子都沉浸在狂喜中,百里歌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雷修遠把臉貼在包袱上哽咽地喃喃著什麼,連葉燁都激動地臉發紅。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過的如在夢裡,虹鹿車將孩子們送歸各自家中,小棒槌他們無處可去,好在他們五人都是從陸公鎮通過初選的,便都送回陸公鎮。

  小棒槌一會兒把名牌拿出來看一眼,名牌不知用什麼金屬打造,其色澄黃,半月形,花紋古樸清爽,背面篆體刻著“雛鳳書院”四字,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不過她的名牌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其他人的名字都是篆書刻好了各自的名字在正面,就她是用毛筆寫了小棒槌三字。

  她特意拿著名牌去問過那個蘋果臉少女,少女笑道:“你已是書院的人,這名字實在上不得檯面,入學之日會讓先生替你請個正式名字,到時好做名牌。”

  小棒槌這三個字上不得檯面嗎?她有些惋惜,這是師父給取的名字,據說在河裡撿到她的時候,剛好河邊有人在用棒槌敲洗衣服,師父見那搗衣女子生得很是美貌,心有所感,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小棒槌……好吧,這樣一回憶,確實有些上不得檯面。

  回到陸公鎮的時候,已是夜半三更,鎮子上黑漆漆的,除了客棧門口兩點燈光在微微閃爍。

  五個孩子還處在興奮狀態,一路走一路嘰嘰呱呱說個沒完,畢竟自己的朋友都過關了,以後可以一起在雛鳳書院修行一年,不用就此分開。到底還是葉燁稍微老成些,進客棧要了兩間房,原本說累了一天一夜早早休息,結果大家還是湊在一間屋裡說話。

  “小棒槌,修遠,你們可有什麼事情要先回家處理的?”百里歌林睡在她姐姐腿上,像隻貓。

  兩人都搖了搖頭,雷修遠早就沒家了,四處漂泊,小棒槌也沒有回去的念頭,她是被東陽真人帶來陸公鎮的,飛了一上午,要是憑自己兩條腿回青丘,鬼知道要走多久,萬一趕不上去華光郡怎麼辦?

  “那我們五個人可以一起趕路!”百里歌林笑得嘴也合不攏,“五個人,多熱鬧!”她舉起一隻手,面上滿是希望與喜悅的光輝,“以後我們五個都會成為最厲害的大仙人!”

  迷霧瘴氣密佈的二選林中,忽然出現兩道身影,黑紗女彎腰撿起地上已成空白一片的符紙,看了一眼,才畢恭畢敬地遞給身後那位白鬚老者。

  “上面的封印被打破了?”老者略有些驚訝,“是那些孩子做的?”

  “是一個叫小棒槌的十歲女孩。”黑紗女簡潔地將當日的情形說了一遍,“紙上封印的九尾狐的妖氣消失,封印自然也破了。”

  老者默然在周圍繞了一圈,這附近的瘴氣都比其他地方的要少,像是被什麼東西淨化了似的。據說狐妖是被那個小姑娘輕輕一碰便消失的,封印其上的妖氣也隨之消失,周圍還留下淨化的氣息,那極有可能妖氣是被祓除了,那女孩才十歲?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本事,當真少見。

  “她……資質很普通。”黑紗女想了想,又道:“初選時,憑她的資質本無法通過,但不知為何,我感到她體內竟像是靈氣充沛的樣子,靈氣量遠比尋常孩子要多出數倍,所以便讓她過了初選。”

  “哦?”老者甚感興趣地抬起眉頭,“她叫什麼?小棒槌?呵呵,下次帶來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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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6:30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6 08:14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取名

  八月初三,華光郡正是一片晴好天氣,一大早天還沒亮,孩子們就都從客棧出來了。今天正是入學雛鳳書院的日子,大家都興奮得一夜沒睡好,一出門就忙著僱車,要在午時前趕到十幾里外的趙公祠,虹鹿車會在祠內等候接他們去書院。

  路上百里歌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像只小麻雀:“你們說,書院會是什麼樣的?建在山上?還是建在海邊?要是建在海邊就好了,我還沒見過大海呢!”

  “聽說雛鳳書院是凡人絶無法到達的天險之地,想必還有極厲害的仙法加持護衛,我猜,應該在海底或者地下。”

  葉燁也興緻勃勃地加入討論。

  雷修遠喃喃:“海底?那不是還沒到書院就先淹死了?”

  “有仙法加持,應該不用擔心這些。”小棒槌插嘴,“我也猜可能在海底。”

  他們不厭其煩地猜測著書院的外貌,甚至連教修行的先生是男是女,是美是醜,是老是少都充滿樂趣地討論著,這是他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未來的一切都那麼神秘而充滿了美好,他們第一次踏足仙人的境界,即便是一年後進入正式門派,都再沒有今天的這種喜悅期盼。

  趙公祠很快就到了,奇怪的是,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而且小街兩旁的牆與人家都被用明黃色的布遮擋了起來,一排排甲冑威武的護衛站在街道兩旁,孩子們剛靠近就被用武器攔下來了。

  “大膽刁民!此路今日不通,速速滾開!”侍衛們見他們都是衣著破爛的小孩,立即出言驅趕。

  “可是我們要去趙公祠,今天是……”百里歌林還沒說完,便被粗魯地打斷:“管你們要去哪兒!今日趙公祠有大貴人駕到,別弄髒了這地!快滾!”

  這囂張跋扈的態度立即讓小棒槌和百里唱月兩個爆脾氣怒了,眉頭一皺便要發作,葉燁在後面悄悄扯了扯她倆,上前一步笑道:“這位大哥,我們是雛鳳書院新弟子,今日入學,這裡有名牌,還請通融放我們過去。”

  誰知侍衛們一聽“雛鳳書院”四字,立即團團圍上,為首那個冷笑道:“那等的就是你們!快!把他們都抓起來鎖上!區區賤民竟敢與我們王爺同修,有資格進書院的只有英王爺!今日叫你們這些人有來無去!”

  說罷一揮手,侍衛們齊齊衝上,手裡還有鎖鏈麻繩,估計是早就準備好了,眼看便要將五人困住,忽然平地捲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眾人本能地閉眼等待,風聲漸止,再睜眼時,那五個小孩已經不見了。

  “早就準備了鎖鏈麻繩,肯定早有這種想法了!”百里歌林伏在祠堂牆上,憤怒地低語,“他們想把入學的其他人都抓起來?!”

  葉燁沉吟半晌,道:“應該是上面有人指示,你聽他說的,有資格進書院的只有他們王爺,想必是皇族想打壓其他人的修行路,這種事也不少見。”

  “可是入選者說不定有別國的貴族,他們這樣做不太好吧?”雷修遠問。

  葉燁搖頭:“一來,這裡是越國境內;二來,聽聞星正館的玄山子先生是越國皇族人,有如此厲害的仙人坐鎮,越國才能年年擴張領土,如此囂張跋扈。”

  雷修遠訝異:“既然玄山子是越國皇族人,為何不直接將那位小王爺收入星正館門下?”

  紀桐周天資上佳,族中又有前輩是厲害的仙人,完全沒必要來雛鳳書院啊。

  “哼,仙家清靜無為,平等友善,才不會允許這種事!”百里歌林對仙人還是很有好感的。

  葉燁笑了笑:“仙人怎會清淨無爭,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生老病死才是順應天道……仙人往往比凡人還要功利心旺盛,慾望極強。至於那位小王爺,這其中的緣由,我們這些外人又怎能猜到?先不說這些,咱們繞前面看看吧。”

  眾人順著祠堂的牆匍匐前進,沒一會兒便從繞到了後門,前後門果然都有重兵把守,後院裡停了一輛虹鹿車,一旁的亭子裡,只有黑紗女,紀桐周,蘭雅郡主,以及另一個穿明黃長衣的青年男子在,除此之外,偌大的後院居然半個人也沒有,看樣子其他孩子都被外面的侍衛們趕走了,到現在也沒能進來。

  “那個是不是皇帝?”小棒槌見那人衣服上綉滿龍紋,不由發問。

  “啊,應該是越國的皇帝吧。”雷修遠點頭,孩子們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皇帝正含笑道:“午時已到了,仙人何不啟程?”

  黑紗女聲音冷似寒冰:“人還未齊。”

  皇帝道:“想必路上有事耽擱了,不等也罷。”

  黑紗女冷笑一聲:“那就要問陛下您了。”

  皇帝裝傻:“仙人此言差矣,朕怎會知道?”

  黑紗女起身走出亭外,環視四周,淡道:“陛下雖貴為一國之君,但我仙門內絶無凡間貴賤之分,有的只是實力之差,今日陛下這般大的排場,甚至驅趕他人,如此任性自私,並非善事,還望日後莫要如此。”

  她朝天拋出一枚朱紅咒符,轉瞬間一條張牙舞爪的紅龍出現在半空,口中噴著烈焰,繞著祠堂騰飛一圈,霎時間外面火光衝天,慘叫連連。

  亭內三人都瞬間變色,皇帝急道:“仙人!此欲何為?!還請手下留情!”

  黑紗女沒有理他,只是抬頭道:“你們,都下來吧。”

  呼啦啦,牆上樹上屋樑後,各種隱蔽的地方瞬間跳出十幾個孩子,估計都是躲避侍衛捉拿的,小棒槌他們也跳進了後院,皇帝的臉都綠了,連聲道:“你們……從哪裡……來人!來人!”

  百里歌林憋了一肚子氣,大聲道:“別叫啦!你的侍衛聽不到的!真過分!書院又不是你家開的!憑什麼攔路捉拿?!”

  皇帝陡然閉嘴,他神色陰沉,不善地望著黑紗女:“仙人,華光郡乃越國之境!就算你貴為仙門貴客,但怎能縱火傷人?!”

  黑紗女打了個響指,霎時間,火熄,煙散,四週一片寂靜,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皇帝臉色又變了,急忙大叫:“來人!來人!”

  大門很快被打開,大批侍衛氣勢洶洶地衝進來,既無燒傷也無其他傷痕,方才那烈焰濃煙慘叫,好像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噩夢。皇帝終於開始真正的驚慌了,急道:“起駕!離開這裡!”

  華麗的金色輦車就在門口,皇帝頭也不回地扶著侍衛奔出去,紀桐周忍不住追上去叫了聲:“皇兄……”

  皇帝搖搖頭:“朕回去了,一切靠你,莫要讓朕失望。”

  輦車很快便去遠,遮擋街道的黃布也被撤了,孩子們都悄悄舒了口氣,葉燁低聲道:“驕橫奢逸,盲目自大,恃強凌弱……越國要完了,皇族都如此,更何況貴族百官?就算玄山子先生坐鎮又如何,仙人亦有仙去的那天,只怕等不到那個小王爺成才便要遭遇覆頂之災。”

  雷修遠接口:“就像當年高盧國。”

  葉燁臉色微變,片刻後長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既然人都到齊,便依序上了虹鹿車,車上依舊是梨花如海,庭院玲瓏,小棒槌剛來到梨花樹下,卻見黑紗女慢慢迎上來道:“你跟我來。”

  找她?會是什麼事?小棒槌滿心疑惑地隨著黑紗女在梨花林中穿梭,過了一座木橋,對面有一方小小庭院,黑紗女抬手輕輕敲門,聲音比平日裡多了十分的尊敬與鄭重:“左丘先生,我把那孩子領來了。”

  屋內很快響起一個蒼老的男聲:“進來。”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小棒槌有點緊張,單獨叫她過來是做什麼?左丘先生又是什麼人?

  黑紗女將她領進門,屋內竹桌後正坐著一位白髮老者,正低頭專心看書,頭也不抬朝她們招招手:“過來,坐。”

  竹椅無聲無息地被拉開,小棒槌大氣也不敢出,依言坐在了他對面,老人終於將書合上了。

  他看上去極老,得有九十來歲了,然而目光極為清澈,雙目黑白分明,小棒槌一和他的眼神接觸就緊張得心臟亂跳,感覺什麼秘密都無法在這雙眼之中隱藏似的。

  他在看什麼?為什麼不說話?難道體內那個狐妖被他看出來了?她竭力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寧。

  左丘先生心中思量也極複雜,他的眼光何其毒辣,小棒槌資質果然不算上乘,一眼就能看出來,可她在林中的諸般表現著實叫人吃驚,林中瘴氣根本無法觸及她身周,她周圍越有數尺的距離,像是一堵牆,將妖氣與瘴氣完全隔絶,更有趣的是,他可以隱隱感覺到這孩子體內蘊含了極大的靈氣。

  這是什麼緣故?

  說起來,白紙上加持的,可是傳說中九尾狐妖的妖氣,無數仙家高手追殺了許多年也未曾將其趕盡殺絶,最終也只能收穫一些妖氣,將其封存起來,在龐大的妖力下能夠承受住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天資絶佳,書院挑選的永遠是真正的天才。

  這小姑娘資質普通,卻可以為常人所不能為之事,莫非她是什麼千年難見的特殊體質?還是說,身上裝了什麼厲害的法寶?

  他細細打量她,忽然發覺她手腕上套著一串闢邪香珠,眼熟的很,如果沒記錯應該是無月廷東陽真人的隨身之物,莫非是東陽真人給她的?難道是這闢邪珠護著她?

  左丘先生忽然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手上的珠子很眼熟,能給我看看麼?”

  是說東陽真人送她的闢邪珠?小棒槌順從地褪下闢邪珠放在他掌心,他細細摩挲珠子,又不說話了。

  “點香。”他忽然吩咐一旁的黑紗女。

  黑紗女立即在香爐中點了一隻通體漆黑的香,青煙散開,一股怪味,小棒槌實在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左丘先生靜靜看著她,又道:“不喜歡這支香的味道?”

  “還好。”小棒槌摸不透他們搞什麼,只能隨機應變。

  “這是瘴氣香。”左丘先生將闢邪珠放在一旁,又朝她笑笑,“用妖物的皮毛骨髓鞣製而成,二選的時候林中瀰漫的瘴氣就是出自它。”

  ……所以?小棒槌還是搞不懂,他要說什麼?

  “依我看,讓瘴氣四處避讓的,不是這串闢邪珠。”左丘先生笑吟吟地看著她,“而是你自己。你從小到大沒發覺自己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麼?沒有被蚊蟲叮咬過?沒有遇過野獸?”

  小棒槌吃驚地長大了嘴巴,他一說她才發覺,好像確實是這樣,師父身上經常生臭蟲跳蚤,唯獨她,從來沒有蚊蟲光顧,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比師父愛乾淨的緣故。

  她摒息等待左丘先生再多說點關於她特殊體質的事,可他又開始沉默不語了。

  過得片刻,他忽然道:“你的名牌呢?拿出來吧。”

  小棒槌把名牌遞給他,左丘先生見到上面毛筆寫的“小棒槌”三字,又笑了。

  “你是孤兒,被你師父養大的,對麼?”

  她點了點頭,將師父從河上把自己抱來的事和他突然離開的事說了一遍。

  “小棒槌這名字便留給你做個小名兒吧,人還是要正正經經取個姓名的。你既為女子,又是被師父養大,養下有女,為姜。你師父在天初亮之際於河中望見你,天初亮為黎明,你可叫姜黎。但姜黎者,將離也,不吉利,你既希望能找到師父,便不可將離。非者,違也。小棒槌,從今天開始,你姓姜,名黎非。”

  左丘先生半文半白說完老長一串話,將名牌放手中,掌心輕輕一拂,小棒槌三字頓時不見,名牌正面用篆體整齊地刻著她的新名字:姜黎非。

  他將完整的名牌遞給她,小棒槌只覺恍然如夢,用手輕輕撫摸姜黎非三字,她有名字了?這麼一串半文半白她好多聽不懂的話之後,名字就有了?

  黑紗女見她半天沒反應,便輕輕碰了她一下:“左丘先生替你取了名字,應當要謝他。”

  小棒槌喃喃道:“可是我……小棒槌……我師父……”

  她總覺得有了新名字,彷彿就要拋棄小棒槌這個名字似的,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要忘掉師父,她有些難受,還有些不適應。

  左丘先生笑著把闢邪珠戴回她腕上,溫言道:“姜黎非就是小棒槌,小棒槌就是姜黎非,你師父既然給你取了小名兒,我也可算你半個師父,便替你取個大名兒,以後你師父知道了,也會開心。”

  她想了想,默默點頭,恭敬地給他鞠躬,朗聲道:“多謝左丘先生為我取名。”

  左丘先生哈哈一笑,身體忽然化作一股白煙散開,消失處多出根新鮮青竹,小棒槌微微一驚,黑紗女解釋道:“左丘先生並非親臨,乃是借了青竹之體現身,他老人家是回去了。”

  原來如此,小棒槌、不,現在應該叫姜黎非了,姜黎非抬起頭,十歲的這一天,她終於有了正式的姓與名,那個曾經如小乞丐般的小棒槌,永遠成為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6:33 PM

第十三章 雛鳳書院

  小小浴池裡的水碧藍清澈,瀰漫著一股清涼好聞的氣味。黎非仔仔細細洗了個澡,再仔仔細細用巾子把頭髮和身體慢慢擦乾,掀開竹簾,床上正平攤著一件紅白交織的衣裳,那是雛鳳書院的弟子服。

  雛鳳書院的弟子服式樣古樸大方,聽聞製作的料子也極為不凡,可以闢邪防水火,外面還專門有人高價收購書院的弟子服,價值十分不菲。弟子服內外兩件,內層中衣柔軟貼身,外衣柔韌飄逸,女弟子服還多一條裙子——看起來簡單,穿起來很麻煩。

  黎非印象裡最複雜的衣服就是師父給買的那條羅裙了,上下分兩件,裙子還老長。可書院的弟子服比那條羅裙還要複雜好幾倍,各種長帶子短帶子,裡面一件外面一件,那條多出來的裙子她到底是繫在裡面還是外面?

  她狠狠花了一番工夫才把弟子服穿好,擺正銅鏡,鏡子裡映出一張小女孩的臉。

  或許是近兩個月都沒有風吹日曬,她原本黝黑的皮膚變得稍微白了些,配上濃眉大眼再也不像之前那麼像男孩了,頭髮雖然規規矩矩編了條麻花辮,額發和髮梢卻倔強地翹著,就像主人的脾氣一樣。

  確認自己衣服和頭髮都沒什麼問題,黎非背著包袱打開了房門——在虹鹿車上渡過二十五天後,雛鳳書院終於到了。

  今年雛鳳書院一共接收了十八名新弟子,聽說比往年少了一半多,黑紗女有次說漏了嘴,她說今年的二選是有史以來最難的,言下之意今年收到的十八名弟子,可謂個個都是天縱奇才。

  繞過一行梨花樹,前面的空地上,孩子們基本已經來齊了,個個都換上了弟子服,映著雪白的梨花和遠方的山景,雖說還不算真正的仙人,但那脫俗的仙家氣派,卻已經初露頭角了。

  “小棒槌!”百里歌林在前面招手叫她,旁邊葉燁提醒她:“你又叫錯了,這麼多天還改不過來。”

  她嘻嘻一笑,立即改口:“黎非,這裡!”

  黎非對自己的新名字也正在適應中,最近還好了,剛改名那幾天,歌林他們一會兒叫她小棒槌,一會兒又叫她黎非,搞得混亂不堪,而且往往他們叫她黎非,她還愣半天沒反應。

  “弟子服真難穿,穿了老半天。”她走過去搖了搖頭。

  “大姐頭,你穿這身真好看。”雷修遠驚艷地看著她,由衷讚歎,“真是英姿颯爽。”

  由於她白了不少,華光郡近一個月,虹鹿車上又是近一個月,大概這兩個月好吃好睡也養出了些水靈勁,加上弟子服裁剪合身,以前那股野小子的味道是沒了,乍一看甚至還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小姑娘。

  百里歌林笑眯眯地過來拉她:“那當然!黎非是不打扮,打扮了絶對是個美人!黎非你眉毛濃了些,回頭我替你修修,還有啊,再教你一些簡便的髮髻,別老梳麻花辮啦……”

  英姿颯爽?黎非低頭看看自己,她個子又矮,年紀又小,生得還瘦,不曉得英姿怎麼颯爽的起來,估計大家都是恭維話。

  倒是百里姐妹二人才是真的秀麗無匹,因為顛簸流離而乾枯的頭髮與嘴唇都恢復了光澤,陽光下,她倆的臉頰都像是半透明的,精緻得像兩隻小妖精。一旁的葉燁也是器宇不凡,雖然年紀還小,但舉手投足間已隱隱有一種與旁人截然不同的氣度。

  最讓人吃驚的大概是雷修遠,他本來看上去像個七八歲的小孩,最近這兩個月大概吃得好睡得好,不知不覺就跟百里歌林一樣高了,整個人彷彿開始長開,稀黃的頭髮變得濃密烏黑,凹進去的臉頰也變得豐盈,唇紅齒白,眉黑眼亮,漂亮得像個女孩子。

  他們才真正是蝴蝶破繭般的美人,光站在那邊,其他孩子的視線都時不時會朝這邊掃一下,驚艷裡還帶著驚奇,畢竟誰都記得,兩個月前他們個個都跟小叫花沒兩樣。

  葉燁忽然想起什麼,笑道:“對了黎非,你可知那位給你取名的左丘先生是誰?”

  黎非搖頭:“我不知道,他看上去很老了,那個黑紗女好像很尊敬他的樣子。”

  葉燁道:“我也是剛聽說,原來他是雛鳳書院開山創立者之一,那可是非常了不起的仙人啊。”

  眾人都吃了一驚,雛鳳書院創立少說也有數百年了,左丘先生年紀該有多大?

  “仙人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是常事,”葉燁給這群無知的孩子補充常識,“像無月廷、星正館這種名門大派,有些極少出世的長老,數千歲也是有的。你們想想,如果仙人不是壽命綿長,那些皇族又怎會爭先恐後把有資質的子孫送來修行?唯有活得長,仙法精妙,才能在後面威懾虎視眈眈的敵國。”

  百里歌林苦著臉搖頭:“我可不想活一千歲,當一千年的老太婆太可怕了!”

  大家都笑起來,雷修遠紅著臉小聲道:“可我希望大姐頭能活一千歲。”

  百里歌林取笑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大姐頭大姐頭,人家都有名字了,你要她活一千歲幹嘛?”

  “我怎麼能叫大姐頭的名諱。”雷修遠急忙搖手,眼裡滿是崇拜的光輝,“大姐頭那麼厲害,以後肯定能成厲害的仙人,當然可以活一千歲。”

  百里歌林見他一直這樣畏畏縮縮,一付小跟班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修遠,咱們誰也沒比誰厲害去哪兒,都過了二選,進了雛鳳書院,你也該有點自信啦!不然以後怎麼成大仙人?”

  雷修遠紅著臉使勁搖頭:“我哪有什麼本事,能過二選都是因為大姐頭在!要是我一個人……”

  “別說這個了。”黎非打斷他結結巴巴的辯解詞,她就見不得雷修遠這種懦弱無能的樣子,“你沒用也要有個度吧。”

  她已經做好雷修遠馬上紅了眼眶嚎啕大哭的準備了,誰知他愣了一下,面上竟露出一種近乎苦惱的思索的表情,片刻後,他低聲道:“大姐頭,你看不起我嗎?”

  黎非搖頭:“沒有,我只是覺得你明明天賦上佳,何必這麼自卑?”

  之前在風雪料峭的峰頂,葉燁他們都要打坐禦寒,他卻迎風雪而立,泰然自若,他明明有很好的天賦啊,為什麼還是那麼軟弱無能?

  雷修遠又愣了一下,眉間漸漸舒展開,笑道:“大姐頭真會說話。”

  百里歌林又取笑起來:“是是,你眼裡就只有你家大姐頭,你敢不敢叫一聲她的名字?”

  他又開始兩手亂搖:“我、我怎麼敢!”

  唉,說了也沒用,黎非搖搖頭,大概他這個就屬於天生的性格軟弱吧。

  跟隨黑紗女穿越過車門後,眼前景象豁然開朗,這裡竟是一方極廣闊的山頂,對面雲海蒼茫,上方碧空如洗,下方雲層猶如翻捲的海浪一般,極盡壯麗。崖邊有一座青石台,上面整齊排放著數十枚石劍,另有一條形狀狹長似葉的碧綠小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只有初來書院的新弟子才會被允許使用一次載人舟,以後想離開弟子房,自己飛,什麼時候會飛了,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開始修行。”

  黑紗女輕飄飄地落在載人舟上,那一葉狹窄小舟懸浮在萬丈崖邊,甚至她的黑紗裙腳都有白霧繚繞,孩子們難免有些膽怯,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萬丈懸崖啊!就算知道仙法加持絶不會掉下去,可緊張在所難免。

  紀桐周倒是第一個跳上去了,他一站上去,載人舟就晃了幾下,嚇得他臉色煞白,勉強站直身體才沒軟下去。

  有人帶頭,後面就簡單得多,很快載人舟上就站滿了人,黑紗女輕輕一跺腳,小舟像箭一般射出,穿透濃厚的雲霧,第一個入目的,是一座通體雪白的高塔,塔身虹光繚繞,仙鳥環飛,氣勢磅礡。

  黑紗女簡潔地做介紹:“這是藏書塔,十層以下是書籍,十層往上存放的是各類咒符。二十層以上只有拿到左丘先生的親筆信才可去,如果有人擅闖,死無全屍也好,斷手斷腳也好,全身血液被放乾也好,書院一概不負責。”

  ……這跟恐嚇有區別麼?旁邊百里歌林臉都嚇綠了。

  小舟繼續斜斜朝下飛,這時眾人才發覺那座藏書塔是建在浮空小島上的,粗粗一看,半空中竟有無數的浮空小島,有的上面建著房屋,有的是泉水,有的則只有花草樹木。島與島之間全無任何橋樑聯繫,想要上去,只能靠飛的。怪不得凡人根本無法靠近雛鳳書院,不會飛就算是猴子也得摔死。

  雛鳳書院會是什麼樣?過關的所有孩子們都曾想過這個問題,之前的各種猜想,什麼海底地底,都不對,雛鳳書院竟是浮在空中的。

  “好漂亮……”一旁有女孩子在讚歎,這綺麗的美景讓孩子們早就忘了身在半空的恐懼,載人舟斜斜下行,穿過許多浮空小島,雲霧漸薄,下方赫然有五座巨大的浮空島出現在眼界中。

  正中的島嶼上建著大殿,金碧輝煌,殿前鋪滿了白色巨石方磚,居高臨下才能發覺方磚上黑色的條紋鋪在一處竟像是一道複雜的符咒,正中的黑圈像是一隻眼睛,很有些詭異。

  正中島嶼東西南北四面各有四塊同樣大小的島嶼分佈,其上或有庭院隱約,或有碧水綠樹,景緻各不相同。居高臨下地看,五座似連非連的島像一朵花似的,越往下,越感到島嶼的遼闊與壯麗。

  黎非只覺身在夢裡一般,這就是仙人住的地方?島都是飛在天上的,下方不是蔚藍無邊的大海,而是無窮無盡的薄紗霧氣,通體潔白的仙鳥穿破雲霧,飛得翩躚迤邐,許多仙鶴在綠樹碧水間悠閒徘徊,或飛或舞——這些是她做夢也想像不出的奇景。

  此情此景,她情不自禁感到一陣激動,甚至無法抑制身體的微微顫抖,她是真正來到了這個地方。如果說,之前不顧一切的拚命是為了師父,她現在無法抑制的激動,或許更多是為了自己。她未知的未來,神秘莫測,令她神魂顛倒。

  “這五座島嶼便是一年中你們修行之處。”黑紗女的介紹還是那麼簡短有力,“正殿平日不許接近,普通演武場與特殊修行演武殿自會有先生們帶領,吃飯的地方在北面,吃食只憑名牌,無須花費,一日學不會飛,就一日吃不到飯。”

  孩子們頓時一陣躁動,不會飛就吃不到飯!這麼嚴苛恐怖的修行!那要是學得慢了,還沒等會飛不是就餓死了?!不愧是雛鳳書院,孩子們敬畏地沉默了。

  “弟子房也有三餐供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家覺得黑紗女似乎不懷好意地冷笑了一聲,“一兩銀子一頓。”

  等一下!剛才、剛才他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一兩銀子一頓飯?書院吃飯要錢?還是一兩銀子?什麼山珍海味要這麼貴?!孩子們驚呆了,他們理想中的雛鳳書院,居然跟外面凡塵俗世一樣,要銀子?

  黑紗女足尖在載人舟上輕輕一踢,小舟輕飄飄地落在了南面的島嶼上,這裡綠意環繞,庭院玲瓏,只有泠泠風聲,十分寂靜。

  “這裡是弟子房,往年書院新入的弟子多,今年弟子少了大半,弟子房可以給你們一人一間。信封上有編號,按編號入住。”

  她一人分了一隻信封,又道:“八月的修行課都在裡面,回去慢慢看。今日就先到這裡,明日卯時在此處聚集,遲到的人一頓飯十兩銀,罰三天。”

  十兩!這到底是雛鳳書院還是搶錢書院啊?!在孩子們的驚呼聲中,黑紗女緩緩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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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0525 發表於 2014-1-11 06:36 PM

本帖最後由 feather0525 於 2014-1-19 03:45 PM 編輯

第十四章 鬧事

  拆開信封,信紙上面洋洋灑灑寫了一長串華麗辭藻,都是歡迎新弟子來雛鳳書院的話,百里歌林一面看一面嘀咕:“還叫我們把這裡當新家……哼,家才不會用吃飯當藉口搶錢!一頓飯一兩,他們直接去搶好啦!”

  其他孩子對此倒不介意了,葉燁一面打量島上風光,一面道:“只要早早學會飛,就可以飛到北面島嶼用名牌免費拿吃食,別絮叨了,我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為了玩。”

  聚集在島前的孩子們漸漸散開,都去找自己的房間了,一時間人聲漸歇,庭前只有風聲,連鳥叫蟲鳴都不聞一絲,站得久了,心跳聲彷彿都清晰可聞。

  “好安靜啊,這裡。”黎非深深吸了一口氣,這裡就是她要住一年的地方了,比青丘那個木屋氣派了百倍也不止,可不知為何,她心裡還是懷念著那段清貧又寂寞的時光。

  “我是十一,你們是什麼?”百里歌林晃了晃自己的信封,上面用硃砂寫著大大的“十一”二字。

  葉燁道:“巧的很,我是十,應該住一個院子裡吧。”

  百里唱月亮出信封,上面赫然是“十二”。

  弟子房一座小庭院裡有三間大屋,也就是說通常三個弟子同住一座庭院,像這樣編號連在一起的,必然是同住一座庭院。百里歌林終於高興起來:“姐!我們三人住一起!真好!”

  她又湊去黎非那邊:“你是幾號?修遠呢?咦?修遠人呢?”

  眾人這才發現雷修遠不知跑哪兒去了,他一向沒什麼存在感,人不見了,他們到這會兒才發覺。

  “他大概一個人逛去了吧。”黎非也不在意,“我是七,不知道跟你們離得近不近。”

  “走吧走吧,去看看咱們住的地方什麼樣。”百里歌林急不可耐拽著眾人朝弟子房那邊走。

  島上的弟子房呈螺旋形旋轉排列,庭院的牆潔白如雪,瓦卻是青黑色的,牆上爬滿了各種藤蔓薜荔,院外還有沉甸甸的紫藤花一叢一叢垂掛下來,人還未進院子,清涼的異香便足以令人心曠神怡了。

  轉過一個拐角,一扇精緻的木門出現在牆上,上面刻了編號“七、八、九”,每個數字下還有一行小字:「七——千香之間;八——麒麟之間;九——靜玄之間」。

  “哇,每間屋子還有名字嗎?”百里歌林又驚又喜,“千香之間,黎非,你這屋子名真好聽,聽著香噴噴的,裡面該不會種滿花吧?”

  她迫不及待推開院門,冷不防院內已有數人,聽見門響,眾人一齊回頭,雙方打個照面,都是又驚又惱。

  “你們走錯了吧?”紀桐周只覺不可思議,這群卑下的叫花竟敢闖進他的院子?雖說另外兩間屋還要住人,不過他已經認定整個院子都屬於他紀桐周的了。

  “你才是走錯了吧。”黎非冷冷看著他,揚起信封,“我是七,這邊屋子是我的。”

  院中朝東的屋子上寫著“千香之間”四字,正是書院安排給她的房間,不過此刻房門已經被人打開了,容貌絶艷的蘭雅郡主正在門口,高傲地看著他們。

  “我喜歡這間屋的名字。”她聲音像黃鸝在唱歌,十分柔軟好聽,然而語氣高高在上,充滿了傲意,像是在發號施令,“我要住這間,你另選一間。”

  黎非淡道:“我不要,請你出來。”

  蘭雅郡主面色一冷,她自持身份,不與賤民囉嗦,只轉頭望向紀桐周。

  紀桐周有些來火,要與這不男不女的叫花子住一個院子,他一百個不願意,但黎非厲害得很,何況自己與她有一起過二選的經歷,太難聽的話他不想說,不過怎麼說自己也是個王爺,此刻佳人在前,狗腿子在後,要跌軟也不可能,思忖片刻,他才道:“這院子算是我包下來,你們住別的地方吧,我賠你們一人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銀子,他不信這幾個窮鬼不肯走。

  果然連百里歌林都動容了,一千兩!在外面足以買好幾個比這裡還漂亮還大的院子了!

  黎非絲毫不為所動:“我不缺錢,你,讓開。”她下巴抬起,指向蘭雅郡主。

  郡主又氣又惱,低低叫了一聲:“王爺。”

  紀桐周怒了,真是給臉不要臉!上回在陸公鎮他是一時不防,加上她用石頭先手偷襲才叫她得逞了,這回他不信治不了她!正要示意自己的狗腿子們來個先手,撂倒這幫不知好歹的叫花子,冷不防黎非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直接朝蘭雅郡主走過去了,郡主被她嚇得花容失色,不得不從房門前跑開。

  黎非進了屋子,只見桌上堆了好些包袱,估計都是那位郡主的,她提起全部丟出去,無視紀桐周他們鐵青的臉,朝百里歌林三人招手:“進來吧。”

  門被關上,百里歌林有些擔憂:“黎非,你又得罪那個小王爺,待會兒我們走了你就一個人,他們那麼多人!要不屋子就讓給那個郡主吧?”

  黎非搖了搖頭:“我早就跟他們有了齟齬,這次讓了肯定還有下次下下次。”

  要是在陸公鎮她沒為雷修遠出頭,指不定這會兒她就讓了,可梁子已經結下,再退讓不但毫無意義,反而會讓別人更看不起自己,更何況,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沒用的小棒槌,她是雛鳳書院的姜黎非,從此要抬起頭做仙人的。

  “屋子裡好香啊。”她四處打量,這屋子不大,跟虹鹿車上庭院中的屋子格局很相似,不過傢俱一水的全是藤製,外面是炎炎烈日,屋內卻清涼無比。薜荔爬了半扇窗,沉甸甸的紫藤花掛在窗檐下,窗檯下面奼紫嫣紅,薔薇、紫茉莉、鳳仙花……熙熙攘攘開了大片,風一吹過,各種香氣糅雜在一處,叫人心醉神迷,千香之間,名副其實。

  “這裡有鏡子。”百里歌林端起床頭櫃上的銅鏡,“車上沒有。”

  百里唱月見牆上還掛著一把劍,不由拿在手裡輕輕抽出,劍身通體暗淡無光,摸上去十分粗糙,竟是一柄薄薄的石劍。

  “怎麼有石頭做的劍?”百里歌林伸手摸了摸,“石頭也不能開刃,這劍是裝飾吧?”

  “不是。”百里唱月搖頭,這柄劍分明半舊了,不是擺舊的,手柄與劍鞘明顯是被摩挲出的白痕,想必是以前書院中弟子常用的東西,只是猜不到究竟做什麼用。

  葉燁思索片刻,道:“說不定,是拿來做御劍飛行的?”

  “要飛也不是只有御劍吧。”百里唱月將劍掛回牆上。

  “劍乃百兵之君,御劍是最基本的修行,那些運用各種法寶在天上飛的仙人,最先要學的都是御劍。我聽說星正館的長老與弟子從不用法寶,每個人都御劍而飛,越是真正的仙人寶劍,越容易收納靈氣,駕馭起來渾然一體。”

  葉燁正說到興頭上,忽見百里唱月眉頭一皺,轉頭望向窗外,下一刻外面院子便傳來一陣喧囂,有個男孩在囂張地嚷嚷:“你這狗叫花!竟敢擅闖郡主的香閨!非把你狗腿打斷不可!”

  有個耳熟的聲音不知低聲咕噥了什麼,紀桐周暴怒的聲音立時炸開:“你好大的膽子!快上!把他給我打出去!”

  狗腿子們立即狗仗人勢地跟著嘶吼:“揍他!”

  “別以為進了書院就能成龍成鳳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性!”

  雷修遠的聲音驚慌失措地響起,聽起來孤立無援,好像還帶著哭聲:“這、這裡明明是我的房間……為什麼不能進?”

  “還敢頂嘴!”

  嘩啦一陣潑水聲,還夾雜著雷修遠的驚叫,屋裡幾個人再也忍不住衝出去,卻見紀桐周和蘭雅郡主抱著胳膊冷臉站在門外,他那幾個狗腿子一個揪著雷修遠猛揍,另幾個正從井裡打水朝他身上潑。

  看見有人出來了,紀桐周故意大聲道:“用力點洗!臭叫花味道太臭了!”

  真是讓人火大。

  黎非面無表情甩上門,把手指捏得喀拉喀拉響,先將那個揪著雷修遠不放的男孩撂倒在地,上前一拳正中他鼻梁,打得他鼻血長流,半天直不起來。

  孩子們一看見血了,都有些慌,狗腿子們都嘗過她的厲害,眼見她這麼生猛地一拳撂倒一個,嚇得紛紛朝後縮,紀桐周氣得一人踢一腳:“沒用的東西!遇到事跑得比我快!”

  黎非懶得理他,先把雷修遠扶了起來,他方才被那幾個狗腿子按住揍,好在沒破皮,就是臉腫了,身上濕漉漉的,一面還在哭,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沒事吧?”黎非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臉,“好了,來我這邊吧。”

  雷修遠哭得哽咽難言:“大姐頭……他們……他們搶我的屋子!我真沒用……老是要你幫我……”

  紀桐周正因為要跟兩個叫花子住一個院子裡而惱火,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撒,聽了他的話當即冷笑:“知道你沒用還敢惹我!我告訴你,你敢來這裡一天,我就打你一天!打得你不敢來為止!”

  黎非冷冷瞪他:“這話我還給你,你敢動他,我就揍得你住不下去!”

  紀桐周覺得自己都快炸了,他氣,他怒,可他又打不過她,要是能用咒符燒她個半死多好!可弟子守則又規定不許用仙法玄術私鬥,他總不能第一天就破戒吧?

  “大姐頭,我的屋子……”雷修遠拽著她的袖子還在哭,抽抽搭搭,一旁百里唱月忽然皺眉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沉默了。

  黎非冷冷望向蘭雅郡主,郡主很有些怵她,加上旁邊那個被打得鼻血長流的孩子還躺在地上滾來滾去地哭,叫人心驚膽顫地,她只能含淚去靜玄之間把包袱拿出來,望著紀桐周委屈地喚一聲:“王爺,蘭雅……蘭雅無法陪您住在院中了,請您原諒。”

  紀桐周一把抓住她,厲聲道:“不許走!今天我非要你住在這裡!那個臭叫花!你敢不讓?!”

  身後那些狗腿子見王爺發飆了,也立即簇擁上來,給他增加點氣勢,百里歌林他們毫不示弱也圍上去,大叫:“你以為在這裡還是王爺,可以仗勢欺人?!人家的屋子,憑什麼給你!”

  一時間兩撥人在院中互相對峙,誰也不讓誰,紀桐周死死盯著黎非,他心裡恨透這不男不女的傢伙,卻又極為顧忌她,那天她一碰就把狐妖打碎的場景時常浮現在自己腦海,多麼恐怖的天賦!

  他從生下來便順風順水,誰不讓著他?連皇帝都要護他三分,結果卻被這小叫花三番兩次地當眾羞辱,越想越氣,他忽然推開蘭雅郡主,從袖中抽出咒符,作勢要拋出。

  眾人見他居然用上了咒符,都大吃一驚,這小王爺也太驕橫了!這裡可是書院!對同僚用咒符,他想被趕出去麼?

  院中忽然響起一個冷冰冰的女聲:“你們在鬧什麼?”

  紀桐周只覺一隻冰冷的手搭在自己腕上,他不由自主把手指鬆開,咒符盡數被那人奪走。

  是黑紗女,她神出鬼沒地,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來了。

  低頭看看咒符,黑紗女的聲音更冷了:“書院禁止仙法玄術私鬥,違者立即趕出去,你不知道麼?”

  紀桐周又怒又有些尷尬還有些後怕,耳朵都掙紅了:“我又沒用!拿、拿出來看看不行嗎?!”

  黑紗女環視四周,院子地上濕漉漉的,還倒了好幾個水桶,一個孩子正在地上打滾大哭,還有個渾身濕淋淋地也在哭,檢查一遍,倒確實沒有用咒符的痕跡,她冷哼一聲,將咒符收進自己袖中,又道:“再有恣意喧嘩者,立即趕出去!都回自己屋!”

  紀桐周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他又受到無法挽回的折辱,氣得腿肚子都打顫,此時再說什麼都多餘,他一言不發,掉頭進屋,門被他用力甩上,將一眾人甩在了門外,紀桐周的狗腿子們見勢不妙,架著那鼻血長流的可憐孩子迅速撤退,蘭雅郡主在紀桐周房前敲了好久的門,裡面似乎也沒回應,她含著淚水森然瞪了黎非一眼,也走了。

  鬧劇終於散場,百里歌林他們也告辭去找自己的院落,雷修遠哭哭啼啼地被黎非推進屋子,本來想問他剛才跑哪兒去了,可她最見不得他這無能樣,更想不出什麼安慰話,只丟下一句“快洗把臉”就回去了。

  庭院回覆了寂靜,不知過了多久,靜玄之間的房門忽然被人輕輕敲響,門一開,卻是百里唱月站在門前。

  “唱月?”雷修遠怯怯地看著她,“大姐頭在東邊那間屋……你、你有事嗎?”

  百里唱月靜靜看著他,低聲道:“你過分了。”

  “……你說什麼?”他有些惶恐,很是不知所措。

  “小棒槌是女孩子。”她一直管黎非叫小棒槌,始終也沒改過來,“她人很好,你不該這樣。為什麼故意挑釁?為什麼自己不還手?”

  雷修遠縮著肩膀,似乎在微微發抖:“你在說什麼……我……我哪裡敢……”

  百里唱月似乎嘆了一聲,再也沒說什麼,轉身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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