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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12 PM


第五十九章 晨曦西照密雲開

  青雲上人以子緊逼葉晨佔據的天元,微笑道:「堂堂劍神應該還不至於翻臉毀約吧?」

  葉晨不置可否,「事已至此,總要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杜紛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葉晨大人居然說輸,他居然說輸……

  這真是蒼天有眼啊!

  她對青雲上人的崇拜頓時直沖雲霄。

  「你我相交一場,何必如此謙虛。」話雖如此,青雲上人在眼瞼低垂的時候,還是難掩眸中得意。

  葉晨不以為意道:「霍瓶瓶出身太原霍家,勢力不容小覷,絕不是輕易任人擺佈之人。」

  青雲上人接道:「只是她的弟弟剛好中了一種毒,解毒的引子只有峨眉金頂才有。」

  葉晨挑眉道:「那種毒不會也剛好只有峨眉才有吧?」

  青雲上人道了聲佛號,斂容道:「出家之人,慈悲為懷。以藥濟世尚且惟恐不及,如何還能制毒害人?」他頓了頓,正好對上葉晨似笑非笑的目光,肅容道:「不過人在紅塵,身不由已,非常時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

  葉晨道:「威脅霍瓶瓶是身不由己,那慫恿唐恢弘殺賈瓊是否又是另一樁身不由己呢?」

  杜紛紛吃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青雲上人卻是毫不吃驚,甚至沒有半點動容地頷首道:「貧僧身不由己。」

  ……

  至此,杜紛紛對於絕世高手的幻想徹底破滅……

  小沙彌奉上茶盞。

  熱氣嫋嫋,從微掀的杯蓋中溢出。

  杜紛紛斯文地飲著茶,因為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子不斷落下。

  黑白兩色很快各占半壁棋盤,四邊四角局勢已定,獨剩中腹,依然膠著。

  葉晨夾起白子,擱在耳邊,笑得雲淡風輕,「從我下山那刻起,你就盯上我了?」

  青雲上人道:「確切的說,是你用燒餅將一個峨眉子弟拍到河裡開始。」

  葉晨道:「因為前天晚上我夢到你搶了我三兩銀子。」

  ……

  杜紛紛繼續喝茶。

  青雲上人也開始喝茶。

  「你又是從什麼時候發現貧僧和唐門的案子有關呢?」

  葉晨淡然一笑,用當初回答唐恢弘的三個字答道:「一開始。」

  青雲上人微驚。

  「一個連吃飯都懶到恨不得兩天吃一次的人,居然會千里迢迢跑到揚州來找我下賭約,你說蹊蹺不蹊蹺?」

  青雲上人歎氣道:「蹊蹺。」

  「一樁在六天前剛剛發生的兇殺案,卻讓他半個月之前就出發來找我,你說蹊蹺不蹊蹺?」

  青雲上人的頭幾乎要低到茶盞裡去,「蹊蹺。」

  「黃山道人要和長白老祖決戰,戚家幫要和飛龍山莊火拼,天下有這麼多可賭能賭且趣味盎然之事,他卻偏偏要和我賭什麼不用武功查唐門的兇殺案,你說蹊蹺不蹊蹺?」

  青雲上人道:「本來也不算蹊蹺,只是連著前面兩樁……的確蹊蹺。」

  葉晨攤手道:「既然有這麼多的蹊蹺,我怎麼能不懷疑你和唐門之案有關呢?」

  青雲上人道:「因此你故意將計就計,來唐門查探究竟?」

  「猜對了一半。」

  「哦?」

  葉晨微笑道:「在這之前,我必須先明白一件事。」

  青雲上人似乎已經知道他所指為何。

  「你為何要引我去唐門?」

  青雲上人眼神閃爍。

  杜紛紛看看他,又看看他,完全迷失在一團白茫茫的霧裡,並非她太笨,而是他們所說的委實太過深奧。簡直是天書啊!

  「我想到了兩種可能。」葉晨伸出食指,「一是,唐門案中有人與你關係密切,或者與峨眉休戚相關。」

  青雲上人連忙道:「我說過,楚越乃是綠水師弟流落在紅塵俗世的兒子。」

  哎?菁菁不是說楚越出身普通農家嗎?

  杜紛紛張了張嘴,剛要開口,卻被葉晨搶先,「若是如此,那你更該盼著我及早破案,又何必用賭約禁止我使用武功呢?」

  青雲上人一窒,勉強辯駁道:「或許貧僧是怕你自恃武功,徒然樹立唐門這一強敵。」

  葉晨道:「你覺得你是這種人嗎?又或者說,你覺得我會認為你是這種人嗎?」

  青雲上人歎息道:「那第二種可能呢?」

  葉晨彈出中指,「調虎離山。」

  青雲上人下顎微緊,「為何?」

  「這正是我當初想的。」葉晨用棋子摩挲著下巴,「我好端端地下山,四處遊玩,與你何干?怎麼就勞駕你千里迢迢跑來趕我去蜀中呢?」

  青雲上人不語。

  「我左思右想,只想到一種可能。」葉晨嘴角一彎,「那就是不久之後將會發生一件大事,一件讓我不得不插手,不得不管的大事。而顯然,你並不希望我介入。」

  青雲上人嘴巴抿得死緊。

  隨著葉晨一層層地剖析,一層層地抽絲剝繭,杜紛紛聽得越來越入迷,也越來越緊張,扣著杯蓋的手心竟然冒出冷汗。

  葉晨突然停口,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絲絹,翻開她抓著杯蓋的手掌,輕輕拭了兩下,又將絲絹塞在她手中,才對著青雲上人繼續道:「當今天下,能讓我毫不猶豫介入的大事,只有我家裡的事。而牽連我家裡的人中,能夠請動你出山的,也只有那個人而已。而那個人所圖謀的大事,也只有那一件而已。」

  杜紛紛握著絲絹,被他一連串的那來那去那得頭昏,忍不住問道:「究竟是什麼事?」

  「沒什麼,」葉晨淡淡道,「謀反而已。」

  ……

  從青雲上人要脅霍瓶瓶炸山洞,到青雲上人慫恿唐哄哄殺人,再到青雲上人協同『那個人』謀反……

  杜紛紛圓滿了。她相信,經過這樣的淬煉,再也沒什麼事情能撼動她的神經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去唐門呢?」青雲上人在沉默許久之後,終於開口道。

  葉晨得意笑笑道:「自然是為了將計就計啊。」

  青雲上人動容道:「莫非你……」

  「我已經把正在四海雲遊的錦繡侯暗中請回京師坐鎮。相信他此刻正和南陽王暗地裡鬥得歡。」

  青雲上人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喃喃道:「怪不得這麼久都沒有消息。」

  葉晨笑道十分得意。

  青雲上人歎出口氣,道:「是貧僧坐井觀天。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早已入甕而不自知。慚愧慚愧。」

  「其實,若非我早知你是南陽王的妻舅,唐恢弘又對你唯命是從,我也絕想不到這其中的關聯。」

  青雲上人道:「僅此一點,我已心服口服。」

  ……

  她若是沒記錯,話題一開始明明是葉晨說想要輸得心服口服,沒想到一番話下來,心服口服的人居然成了青雲上人。

  杜紛紛看著葉晨俊雅溫和的笑容,心中敬畏異常。

  「不過,」青雲上人話鋒一轉,又道,「幸好霍瓶瓶這著棋,貧僧下得總算不錯。」

  葉晨點頭道:「的確不錯。」

  「你應該還記得,中途破壞賭約,等同於輸。」

  「我記得。」

  「而輸的人……」

  杜紛紛愧疚得無以復加。

  她可沒忘記他們的賭注是何等的變態。一想到葉晨救了自己,卻不得不被青雲上人騎著繞峨眉山,她就恨不得找個地洞挖下去,把青雲上人埋起來。

  葉晨悠悠然地接下去,「必須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

  ……

  杜紛紛猛地抬起頭。

  為什麼和她當初聽到的不一樣。

  她瞪著葉晨,葉晨無辜地望著青雲上人,「那麼你的條件是……」

  「不得插手南陽王之事。」

  「可以啊。」葉晨答得爽快。

  青雲上人狐疑地看著他。以他對葉晨的瞭解,他絕非這樣輕易妥協之人。

  果然,葉晨道:「不過,我們當初說好,賭注只能在唐門案破了之後才能實施。」

  青雲上人道:「唐門案當然……」他猛地收聲。

  葉晨微笑道:「你慫恿唐恢弘,就算不是元兇,也算幫兇。在你沒有落網之前,案子還不算了結吧?」

  青雲上人瞪著他,像在瞪一隻怪物。

  杜紛紛簡直想拍案鼓掌。

  好人壞人向來是相較而言的。

  在葉晨和青雲上人之間,她覺得還是葉晨更加正直一點。雖然在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個詞居然會加諸在他身上。

  葉晨微笑道:「還是,我們再來一場賭局?」

  青雲上人沉聲道:「怎麼賭?」

  「一招分勝負。」

  「賭注呢?」

  葉晨想了想道:「若是我贏了,紛紛歸我。」

  青雲上人古怪地望了杜紛紛一眼,「若是輸了呢?」

  杜紛紛緊張地捏緊絲絹。難道葉晨準備把她當賭注?!

  葉晨慢悠悠道:「若是我輸了,我歸紛紛。」

  ……

  青雲上人面無表情道:「那關我什麼事?」

  葉晨道:「如果我贏了,你就看著紛紛歸我。如果我輸了,你就看著我歸紛紛。」



第六十章 紛紛問疑如雨落

  葉晨和杜紛紛逛蕩著下山。

  杜紛紛驚訝道:「他就這樣放過你?」

  通常陰謀被揭穿之後,兇手不是應該狂性大發,和揭發者魚死網破嗎?怎麼氣氛這麼和諧?

  葉晨笑咪咪道:「嗯,大概他不太喜歡這個賭注吧。」

  ……

  好吧。這個理由也算說得通,她轉過頭來問道:「那你就這樣放過他?」

  同樣的,在揭穿陰謀之後,揭穿者不是應該打著替天行道的旗幟,和兇手打個你死我活嗎?怎麼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葉晨道:「紛紛啊。」

  「幹嘛?」她跳開兩步,警戒地看著他。

  「你應該記得我說過,我把劍埋了吧?」

  「嗯。記得。」雖然在他使用無形劍氣之前,她都是當笑話來聽的。

  「我外號什麼?」

  「劍神啊?」這個不用顯擺了吧?

  葉晨挑了挑眉。

  杜紛紛恍然大悟。沒有劍的劍神雖然在對付蝦兵蟹將的時候很唬人,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始終是要吃虧的。

  她一路神深思,直到山腳,才忍不住把深思熟慮後的結果說出口,「其實啊,我覺得……」

  「嗯?」

  「青雲上人剛才沒把你滅口就是大大的失策啊。」杜紛紛心底對曾經的偶像仍然殘留著一絲的妄想,「你說,他會不會就是知道你沒有帶劍,所以才放你離開的?」畢竟嘛,真正的高手是絕對不會趁人之危的。

  葉晨道:「這句話應該反過來說?」

  「……」杜紛紛想了想道,「的開離你放才以所?」

  葉晨微笑著朝她勾了勾手指。

  杜紛紛把頭湊上前。

  他突然低頭,一口咬住她的臉。

  她下意識地要退,但這次葉晨早有準備,兩隻手立刻抓住她的肩膀,讓她動彈不得。

  兩片溫潤的唇貼在臉上,還有一拂一拂的輕柔氣息,杜紛紛嚇得連話都說不全了,「葉,大啊……吃,餓,有客棧啊。」

  葉晨直起腰,滿意地看著她臉頰上清晰的牙齒印,含笑道:「紛紛啊,你可以繼續這麼蠢下去。這樣我才能多咬幾口。」

  ……

  她可以把這句話理解成為恨鐵不成鋼嗎?

  杜紛紛摸著臉上還沾著口水的印子,哭喪著臉道:「會留疤嗎?」

  葉晨傲然道:「我咬的,誰敢說不好看?」

  ……

  杜紛紛轉身,低著頭默默地往前走。

  葉晨跟在後面,悠然道:「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青雲不殺我滅口嗎?」

  杜紛紛耷拉著腦袋,「不想問了。」

  葉晨嘴角一撇,「我最討厭半途而廢,沒有求知精神的人了。」

  「……」杜紛紛猛地停步,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需要我滾遠點嘛?」

  葉晨不說話,只是拿眼睛瞧著她另一邊的臉。

  杜紛紛悄悄退後半步,正色道:「我最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最有求知精神了。那個,我剛剛問的是什麼?哦,對了,青雲上人為什麼沒殺你滅口啊?」

  葉晨笑得詭異,「想知道啊?」

  杜紛紛霎時感覺自己就好像拿著最後全身上下最後一個銅板站在賭桌前,在賭坊老闆陰惻惻的笑容下,猶豫著是買大還是買小。

  葉晨給她擦手汗的絲絹還在袖中,她忍不住拿出來擦了擦額頭道,「想!」

  葉晨看著絲絹,目光緩緩柔和,「那我就告訴你吧。」

  ……

  她中了!

  杜紛紛激動地捏著絲絹。

  葉晨似乎也被她高昂的求知欲打動了,不再吊胃口,坦率道:「以青雲多疑的個性,我越是說把劍埋了,他越是不會相信。他越是不相信,就越是害怕我有什麼後招對付他。他越是害怕,自然越是不敢和我決戰囉。」

  ……

  今天在上峨眉之前,青雲在她的心目中,還是高高地飄蕩在峨眉金頂上空,高貴、慈祥、勇敢、無敵。為什麼就這麼一上一下的工夫,他就變得這麼猥瑣呢?

  「如果你覺得青雲很猥瑣無恥卑鄙下流的話,我想說,這是不對的。」

  ……

  杜紛紛想,她剛剛只是想到了猥瑣而已。不過很難得聽到葉晨替青雲說好話,所以她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因為這些形容詞太單調了,完全無法襯托他風采於萬一。簡單來說,」葉晨緩緩舒出口氣,「他就是那種做了什麼又想立什麼的人。」

  杜紛紛毫不遲疑地補充道:「做了妓女又想立貞節牌坊嗎?」

  葉晨挑眉看著她,「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麼想青雲的?」

  ……

  她明明是把他的話填充完整複述出來啊。

  葉晨接著又點頭道:「不過看得很透徹。」

  馬車重新上路,卻是北上京師。

  葉晨花錢雇了個車夫,他和杜紛紛都坐在馬車裡休憩。

  杜紛紛看著葉晨閉目養神的俊秀側臉,數度欲言又止。

  但是那灼熱的不斷移來掃去的視線卻讓葉晨忍不住睜開眼睛,無奈地看著她。

  杜紛紛無辜地眨著眼睛,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葉晨歎了口氣,「你有什麼想說的馬上說。」

  杜紛紛立刻陪笑道:「就是想問兩件事。」

  「一?」

  「你為什麼要找我當保鏢?」杜紛紛自認為沒什麼特長讓她在一眾江湖豪傑中脫穎而出,一枝獨秀,被葉晨一眼看中,雀屏中選。若說湊巧,她不信葉晨一路走來就沒有遇到除了她之外的其他高手。

  葉晨道:「瞎貓碰到死耗子,湊巧。」

  ……

  杜紛紛臉上明顯寫著不信。

  葉晨解釋道:「自從我和青雲的賭約成立之後,我身邊方圓三里之內的高手統統銷聲匿跡。也就是說,你是一隻從青雲網裡漏出來的小老鼠,而且是隻武功不錯的小老鼠」

  ……

  杜紛紛恨死了那頓霸王餐,自從那之後,一切的災難似乎在冥冥之中都牽連著一個『吃』字。她想了想,不甘心道:「其實你可以找蕭大聖的,他是揚州一帶最出名的鼎盛鏢局的總鏢頭。」

  葉晨皺了皺眉頭,「你是指那個矮冬瓜?」

  杜紛紛辯解道:「他雖然身高有限,但是武功不錯,而且為人講義氣,又和藹可親……」她看到葉晨的臉色相當不善,嘴裡的話情不自禁地縮回喉嚨。

  葉晨微笑道:「繼續啊。」

  杜紛紛很識時務道:「沒了。」

  葉晨問道:「你和蕭大聖很熟?」

  她立刻回答道:「不熟。見面都不會打招呼的那種。」

  「可是那天你不是和他的妹妹在一起吃飯嗎?」

  ……

  他居然認識仙仙?

  杜紛紛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你認識仙仙?」

  「江湖上只要叫的出名號的人,我手上都有畫像。」

  杜紛紛謹慎道:「我可以問第二個問題了嗎?」

  葉晨頷首。

  「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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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18 PM


第六十一章 半路殺出黑衣人

  馬車突然蹦了一下。

  杜紛紛的心差點被蹦出來。

  葉晨大人看過來的眼神實在是幽深得有點過頭了。

  車夫在外面咕噥了一聲,大約是抱怨道路不平。

  杜縱隊縱隊假裝查看路況,掀起窗簾探頭探腦,等擦著馬車而過的清風將她的腦袋徹底吹清醒了,心跳也恢復正常後,才裝模作樣地縮回頭道:「嗯,這條路該修了。」

   葉晨默然地看著她把屁股移來動去,好不容易坐正了,才微笑著問道:「你剛剛問什麼?」

  ……

  他居然還記得。

  杜紛紛的心又開始吧嗒吧嗒地一通亂跳:「就是,呃,想瞻仰下您那光輝的家世。」能和南陽王、和謀反扯上關係的家世想必是十分驚人吧。

  葉晨手指在唇上逗留了下,「哦。」

  哦是什麼意思?

  是疑問?

  是認同?

  還是只是表示他聽到了?

  杜紛紛睜大眼睛看著他。

  葉晨想了想道:「嗯,反正是遲早的事,先告訴你也無妨。」

  杜紛紛很想問什麼是遲早的事,不過見他正準備說,只好暫時把疑問壓到心底。

   葉晨徐徐道:「我父親是葉鶴年。」

   ……

   杜紛紛等著他繼續說,但看上去,他似乎也在等著她說點什麼。

   兩人對看了半天,終於是杜紛紛忍不住,憋出一句,「啊,久仰久仰。」

   葉晨無奈道:「你不會連當今宰相是誰都不知道吧?」

  還真的不知道。

  杜紛紛很羞愧地低下頭,「師父說走江湖的,最高打點到知府就行了。」京師她和師父都不跑的。

  葉晨挑眉:「你打點過知府?」

  她腰板挺了挺,抬起頭道:「嗯。」

  「哪個?」

  她高聲道:「鎮江府劉知府。」

  「哦,劉令道啊。」

  杜紛紛訝異道:「你認識?」

  葉晨搖頭道:「不認識。不過下次可以認識認識。」

  「……」 難道劍神行走江湖也要打點各地官府?杜紛紛頓時對官府更加敬畏了。畢竟,劍神那可是江湖第一人啊!

  「順便讓他孝敬孝敬。」

  ……

  果然不能用常人的角度來揣度劍神的心思啊。

  杜紛紛嘴角一抽道:「呃,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他了?」

  葉晨道:「不會,他受寵若驚還來不及。」

  「為什麼?」難道劉知府是劍神的崇拜者?

  葉晨歎了口氣道:「我剛才說過,我父親是葉鶴年吧?」

  「說過啊,那又……」 她緩緩將剛才兩人的對話重新理了一遍,腦袋裡堵著靈火的頑石終於移開,瞠目結舌道:「難道你父親就是當今的……」

  「是啊。」

  ……

  葉晨是劍神。

  葉晨還是宰相的兒子。

  ……

  杜紛紛覺得自己這次真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我上面還有一個姐姐,不過她進宮了。現在是貴妃。」 葉晨說的時候,眼中有瞬的厭恨。

  不過杜紛紛並沒有注意到,她此刻正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他顯赫的家世中不能自拔——

  劍神、宰相公子、皇帝小舅子……

  天地雖大,奈何她是螻蟻小卒,他是天羅地網。兩者的差距無異螳臂當車,蜉蝣撼樹,相當懸殊啊。

  杜紛紛悲摧地咬著袖子。

  好事全讓他占去了,這還讓不讓別人過日子了!

  馬車突然又蹦了一下。

  這次蹦得很嚴重。

  車夫直接哎呀一聲從車轅上滾下去了。呼呼,兩陣破風聲。韁繩被匕首斬斷,馬逕自拋下車,朝前奔去了。

  杜紛紛探頭看車夫,見他一拐一拐地頭也不會地往回路跑。前面密密麻麻圍了一群黑衣人,狩獵似的看著她和被遺棄地車廂。

  杜紛紛回身,提著綿雨刀,緊張道:「外面來了很多黑衣人,看起來來意不善。」

  葉晨毫不驚慌,悠然道:「這是自然的,雖然青雲放了我們一馬,但不表示南陽王會就此甘休。」

  「所以外面都是南陽王的人馬?」

  「不是他手下,就是他花錢買的。」

  「那我們怎麼辦?」杜紛紛握著刀鞘的手滿是汗水。

  雖然她自詡女俠,但是對方畢竟是王爺。對她來說,知府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官了,王爺,那可是抬著頭不吃不喝地一階一階往上一直數,也要數一整天才能碰上的大人物。

  「紛紛哪。」葉晨緩緩開口。

  杜紛紛急道:「這個節骨眼上,你就別慢郎中了!」

  葉晨從善如流地簡潔道:「你是我的保鏢吧?」

  ……

  杜紛紛認命地拿著刀衝出去了。

  外頭刀聲震天。葉晨歪著頭打了會兒盹。不知過了多久,杜紛紛突然衝回馬車。葉晨睜開眼。眼前的杜紛紛滿頭大汗,髮絲淩亂,雙頰紅潤,嬌喘不休,看得他微微瞇起眼。

  「不行了,都已經第三撥了。」她平了平氣,抱怨著。都不知道自己砍得是人還是蟑螂了,怎麼砍都砍不光。突然幾把刀劈過來,她下意識地揮刀,又殺了出去。

  葉晨直起身子,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杜紛紛的腦袋又湊了進來,兩隻眼睛又紅又腫,一副隨時會哭出來的樣子,「不行了不行了,這次真的不行了。綿雨刀都卷起來了。」

  她拿刀給他看,果然刀鋒朝兩邊卷開。她身後,刀光又至。

  葉晨隨手彈出兩指,刀光立刻倒掠回去。

  他放下水囊,站起身,走出馬車。

  杜紛紛激動地瞪大眼睛,葉晨大人終於要出手了嗎?

  地上已經橫陣著很多屍首,黑色的衣料泡在血水裡,血流了一地。可見杜紛紛說她殺到第三撥絕非妄語。

  葉晨看到站在眼前七個仍躍躍欲試的黑衣人,淡然道:「柳葉刀刀身輕盈,不應該是你們這種亂砍亂劈的打法。這種打法更像漠北的厚背刀。」

  黑衣人彼此互換了個眼神,正要往前衝,又聽葉晨道:「不過這種刀和綿雨刀倒有幾分相似。」

  說著,他右手向虛空一抓,黑衣人手中的刀如被磁鐵吸般脫手而出,盡入葉晨掌中。

  杜紛紛還來不及叫好,就見他托著刀,遞到自己面前,柔聲道:「你中意哪一把?」

  杜紛紛愣了下,隨手挑了把看上去還算完整的刀,「這把吧。」

  葉晨點點頭,一甩手,幾把刀又飛回各自主人的手中,除了那把被杜紛紛留下的例外。

  杜紛紛和黑衣人都是瞪口呆地看著他。兩番變故實在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葉晨微笑道:「這樣,應該能繼續了吧?」

  ……

  杜紛紛看看黑衣人,又看看手中的柳葉刀,突然大喊一聲,朝葉晨砍去,「繼續你個頭!」

  她怒極而砍,刀法雜亂無章,葉晨只是順手一托,就將她整個個抱在懷中。

  杜紛紛只覺得鼻子磕在他的肩膀上,一陣酸痛,緊接著身體就攔腰被抱起,兩耳被風聲灌入,一時聽覺全失,只能呆呆地看著葉晨清俊的側臉,和被倒飛得一團模糊的路景。



第六十二章 黑衣人糾纏不休

  小鎮繁華。

  山腳附近村子裡的人都喜歡上鎮上買東西。今天是十五,趕集的好日子。

  杜紛紛站在小鎮東大街上,驀然回頭看著那座巍然屹立的高山,上面彎彎曲曲的道道最起碼有九曲十八彎吧。剛才……她是從這上面下來的?就這一會子的工夫?

  ……

  難道葉晨大人把小鎮用手一吸,給吸過來,又手一揮,給揮回原位,所以他們才趕的這麼快?

  杜紛紛發現自從和葉晨認識之後,她的想像力就在不斷地豐富,理智就在不停地消磨,是非觀念在豐富與消磨中扭曲。

  「你在想什麼?」葉晨低頭看著她感慨的臉。

  杜紛紛道:「我在想,你的輕功真好,簡直是騰雲駕霧啊,嗖得一下就從山上飛下來了。」 和他比起來,自己的輕功和老太太走路沒區別。

  葉晨道:「……我走捷徑下山的。」

  ……

  杜紛紛心態平衡了。

  小鎮雖然熱鬧,但大多是附近人家,客棧的生意很一般,上房通常是為了讓店小二在無聊之餘,去打掃打掃的。

  所以葉晨到的時候,店小二正在考慮是今天掃,還是明天掃。

  杜紛紛跟在他後頭,見他要了一間上房後,立刻豪氣萬千地拿出一錠銀子,「我也要一間上房。」雖然是賣身銀,但總歸是銀子啊。終於不用窩在地上打地鋪了。

  掌櫃看著一旁含笑不語的葉晨,擦了擦冷汗道:「這位姑娘,我們店裡只有一間上房。」

  ……

  杜紛紛道:「那還有什麼別的選擇?」

  「有兩個人擠的通鋪,三個人擠的通鋪,五個人擠的通鋪……」

  杜紛紛聽得不耐煩,「最大的是幾個人擠的?」

  「十六個人。」

  「好,我就包那一間!」如果沒有最好的房間,那她就要最大的房間吧。

  掌櫃想了想道:「那住在通鋪裡的客人,您要不要一起包了?」

  杜紛紛道:「包下來之後能賣嗎?」

  ……

  掌櫃打發店小二讓那些客人收拾東西換房。

  杜紛紛還沒有走近房間,就聞到一股鋪天蓋地的臭氣橫衝直撞過來。她皺著鼻子,「這是……」

  「哦,為了客人方便,所以茅廁就建在您房間的後面。」掌拒搓著手笑道:「姑娘若是半夜三更想要如廁,只要一出門就到了,不會耽擱您的欲望,十分方便啊。」

  杜紛紛正色道:「茅廁我能包下來嗎?」

  掌拒陪笑道:「那個,您知道,如廁這種事,大家都有需要的,所以……」

  杜紛紛走進房間,看著那扇朝著茅廁而開的窗戶,歎道:「我雖然有需要,但不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需要。你讓我感覺自己好像睡在茅廁裡。」

  十六個人的大通鋪本來就是客棧最差的房間。他在造客棧的時候怎麼想得到有人會花大價錢把它包下來當上房住呢。

  本著賓至如歸的服務精神,掌拒沉吟了下道:「不如我讓小二馬上去清理清理,順便在外面燒幾柱高香,絕對不會有其他味道的。」

  杜紛紛姑且信之的結果是,發現自己好像住在寺廟裡,除了沒有那念念叨叨的誦經聲以外。

  不過熏死總比臭死好,她決定忍耐。好歹這也是她花賣身銀子包下的房間,再怎麼著,她也要撐下去。

  期間掌櫃又來過一次,差點被熏出去。不過客人都滿意了,他自然沒什麼好不滿意的。於是隔著門祝她入住愉快。掌拒走後沒多久,煙總算小了點,大概掌櫃也怕店裡死了晦氣。

  杜紛紛抱著掌櫃從好房間裡換出來的白枕頭,正準備入眠,咿呀一聲門開了。

  枕頭能換,門沒法換,所以門還是那種吱嘎吱嘎的。她抬眼皮,葉晨怡然自得地走進來,隨手一指她正對面的床鋪。

  跟在他身後的店小二便屁顛屁顛地把雪白的床鋪和被子幫他鋪好。

  杜紛紛坐起身,「聽說這個場子我包了。」葉晨給了店小二兩 個銅板打發走後,盤膝坐在對面,「去唐門的一路都是你住我的,難得讓我住你的一次又有何妨。」

  ……

  去唐門的路上她都是躺在地上仰視他的睡容,哪裡有平起平坐的資格?!

  杜紛紛心頭憤憤,「你不怕外面的茅廁?」

  葉晨道:「我怕上茅廁的人。」

  像是為了應景,外頭突然傳出一炮驚天響屁!

  約莫幾眨眼的工夫,惡臭就鬼鬼祟祟地溜進來了。

  杜紛紛看著葉晨微微皺起的眉頭,突然趴著枕頭大笑起來。解氣啊解氣,早知今日,她早八百年就破財消氣了。葉晨突然抬手。只聽外面一陣劈裡啪啦的倒塌聲。杜紛紛驚呆。

  雖然那個人放屁臭了點,但罪不至死吧。

  外頭腳步聲急促。大概是掌拒和店小二聽到聲音趕來。悉悉索索了一陣,突然一個暴跳如雷的聲音大吼道:「誰?是誰?是誰趁老子拉屎的時候拆房子?不能等一等嗎?害的老子都掉進去了!」

  ……

  呃,還能發火,說明沒什麼大礙。

  杜紛紛掏出那條葉晨給她之後一直沒有還的絲絹捂住鼻子,躺下身,沉沉睡去。

  剛剛實在是打得太累太累了。

  小鎮雖小,但五臟俱全。葉晨好心情地拖著杜紛紛逛街。杜紛紛還在半夢狀態,倚著個能靠的東西就能瞌睡過去。沒奈何,葉晨只好提著她的衣領走路,倒也和諧。

  清晨的小鎮到處彌漫著包子、棕子、豆漿混合起來的甜香。

  杜紛紛先是鼻翼動了動,隨後面頰動了動,最後眼瞼動了動,睜開來。

  葉晨放下抓著她衣領的手,微笑道:「想吃什麼?我買。」

  ……

  還是在做夢吧?杜紛紛側頭看了看笑得十分親和的葉晨。嗯,果然是做夢。不過雖然是夢到底是好夢,杜紛紛決定還是把好夢進行到底,「我要吃糖葫蘆。」包子店邊的糖葫蘆真是紅得誘人啊。

  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圓。葉晨的笑容收起,「我十年後再買。」

  ……

  杜紛紛捏了自已大腿一下,立刻醒了。

  鎮上的打鐵鋪生意不錯,不過多數是打些斧頭、榔頭、錘子之類的工具。讓他修刀的還是第一次。他接過綿雨刀,拿在手裡仔仔細細地看了五六回,才道:「好刀。」

  杜紛紛正要得意,又聽他來了一句,「殺過不少人吧?」

  ……

  難道他要報官?杜紛紛立刻退後一步,躲到葉晨身後。所謂背靠大樹有蔭涼,身邊有宰相公子這麼大的樹,實在沒有不靠的道理啊。

  葉晨不負所望地開口了,「還要殺,磨得鋒得點。」

  打鐵老闆啥廢話都沒有了,埋頭就幹。杜紛紛欽佩地看著他,壞人不是誰都能當的。

  從打鐵鋪出來,葉晨又拐進一家陶瓷店。店裡花花綠綠,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繚亂。杜紛紛嫌棄地摸摸這個,摸摸那個,硬邦邦的,都不能吃。

  她轉頭,看見店鋪老板正舉著一隻圓滾滾的,像要飯缽似的東西朝葉晨媚笑道:「這龍泉青瓷樸實大方,最適合放在書房裡。你想,滿滿一屋子的書多枯燥,放這麼一個青瓷,既雅致,又活潑。」

  葉晨腳步移動,目光一轉,老闆又慌忙放下青瓷,捧起他面前的藏六角紫砂壺,「這個也不錯。讀書讀得累了,用它泡一壺鐵觀音或龍井,品上幾品提提神,最合適了。」

  杜紛紛看他臉上一大堆肥肉還非得用嘴角往上擠,十分可憐,忍不住道:「他不讀書的。」

  老闆似乎這時才發現她,驚訝地望過來,「莫非你家公子是經商的?」

  杜紛紛窘道:「我很像丫環?」

  老闆道:「難道是……夫人?」

  ……

  杜紛紛轉頭去門口等。

  葉晨出來的時候,老闆手裡捧了一大堆的盒子,笑得合不攏嘴。

  不用葉晨開口,杜紛紛就乖乖過去把盒子接過來。轉身走的時候,她聽到老闆咕噥了一句,「還是個丫鬟。」

  杜紛紛決定以後要穿的寶貴點,最好腰間掛一塊玉佩,脖子上掛兩條珍珠項鍊,頭髮上再插幾根步搖,要真的很能搖的那種。

  想著想著,冷不防葉晨停下來。她愣了下,「怎麼了」

  葉晨突然伸手把她手上的盒子都接了過去……

  如果是以前她還公奢望葉晨大人是良心發現,但破滅這麼多次之後,她開始學會用悲觀的角度看待世界。「要我做什麼?」

  葉晨用嘴巴朝前努了努。四周百姓叫嚷著逃向兩邊。一群黑衣人正舉刀從前面衝來,不是柳葉刀,是結結實實的厚背刀。

  杜紛紛慢吞吞地抽出綿雨刀。早就知道葉晨會花錢修刀絕對不是出於什麼善心,還是想將她的剩餘勞動力一併壓榨完啊。

  兵刃交接,又是一番胡天黑地地亂砍。葉晨走到一家來不及撤走的豆漿鋪旁,將盒子放下,從桶裡舀了碗豆漿,坐在邊上邊喝邊看。

  杜紛紛睡了一覺,精神正抖擻,舞起刀來毫不含糊。

  雖然黑衣人重新整合,又多出了十幾個人,卻占不到半點上風,反而被她攻得手忙腳亂,互想廝殺。

  葉晨在杜紛紛的刀即將抹上一個人的脖子時,悠悠然道:「眾目睽睽殺人,要坐牢的。」

  杜紛紛心中低咒一聲,手腕一翻,轉砍為拍,狠狠地拍在黑衣人的面門上。

  黑衣人個個都是不怕死的主,本來殺一個還能少一個,這下好,傷一個最多殘一個,缺胳膊搭上少腿的還能衝上來。

  杜紛紛無奈地向他在的方向後退,「他們眾目睽睽殺人難道就不怕坐牢?」

  葉晨慢條斯理道:「他們上頭有人。」

  ……

  杜紛紛抽空擦了把汗,「還要打多久?」

  也不知道對方怎麼想的,明知道殺不了他們為什麼還一再派這些人出來,哪怕換批厲害的也是個事兒啊。難道他們準備用車輪戰把他們累死?可是葉晨還沒出手,以葉晨的身手,這樣的人來的再多也只有填棺材的份吧?

  「大概,就快了。」 葉晨眼睛微瞇,饒有興致地看著小鎮另一頭的方向。

  杜紛紛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知道,他剛才說的話非常風涼。

  隱隱馬蹄聲如雷,踏著大地一震一震。杜紛紛愕然。難道南陽王把軍隊調來了?這未免也太大手筆了吧?

  黑衣人卻充耳不聞,下手的時候沒有放鬆絲毫。

  杜紛紛見葉晨沒有出聲,只能硬著頭皮死撐。

  突然,一個黑衣人從馬蹄聲的方向疾掠而大鵬展翅般衝進廝殺圈,大喊一聲,「撤!」杜紛紛精神頓時一震,手中的刀更是舞得風生水起。

  黑衣人果然不戀戰,除了一個被她用刀困住的,其他扭頭就走。

  杜紛紛心想,不管來的是不是高陽王的軍隊,留下一個活口總歸有用。心中既然打著生擒的主意,手中的刀立刻使得密不透風,那個被困住的黑衣人自然難以脫困。

  先前衝進來的黑衣人站在一旁斷後,見她糾纏不休,突然扔出一個東西砸向她!

  杜紛紛想也不想用刀揮斷!只聽砰、鐺兩聲響,那東西落在地上。

  被纏住的黑衣人趁機脫逃。

  杜紛紛還來不及追,那馬蹄聲的主人已經衝到眼前。

  浩浩蕩蕩的幾十匹馬,還有浩浩蕩蕩的幾十號人。

  杜紛紛望著為首的,神情嚴肅到冷厲的蕭大聖,怔忡道:「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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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25 PM


第六十三章 蓄謀已久的陰謀

  蕭大聖的目光從她臉上,轉移到葉晨身上,最後才落在地上。

  杜紛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布包散開,裡面的木盒子露了出來,已經被砍成了兩半,斷開的盒子裡又露出碎得七零八落的瓷片。

  「丫頭,你是什麼來路?竟然敢動我王天霸的鏢?」蕭大聖身後,一個虯鬚大漢喘著粗氣,看杜紛紛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葉晨坐在豆漿攤上,把玩著碗,閒閒地開口,「你又是什麼東西?配問我的人?」

  王天霸從馬上躍下,恨恨地瞪了杜紛紛一眼,衝到葉晨面前拍桌道:「你又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和我說話?」

  葉晨皺眉看著桌上濺出來的豆漿滴,懶懶地喚道:「紛紛。」

  杜紛紛歎了口氣,「在。」

  「砍人。」

  杜紛紛看著那幾十匹高高在上的人馬,躊躇道:「你確定?」這些人她認識一部分,絕對不是那半路冒出來的黑衣人所能比擬的。不說別人,光是眼前這個蕭大聖,她就最多只能打個平手。

  葉晨抱怨道:「他的口水噴到我的豆漿裡了。」

  王天霸大笑道:「能喝你爺爺我的口水,那是你的福氣」

  杜紛紛看向蕭大聖。他只是很漠然地看著王天霸和葉晨兩個人唱戲。

  其他人也是靜默。幾十人的場面,居然只能聽到三個人的說話聲。

  「還有,臭小子,看你那身衣服。」王天霸繼續大噴特噴,「出來跑江湖居然穿白色的,又不是奔喪,素給誰看?還是你以為穿一身白的,就能當劍神了?」

  ……

  杜紛紛也決定靜默。

  「王天霸是吧?」葉晨緩緩站起身。難道葉晨大人忍不住要出手了?杜紛紛緊張中又帶點興奮,期待中又參雜了點焦慮。

  那個王天霸看上去和蕭大聖是一夥的,萬一動起手來,就算葉晨再怎麼劍神,也雙拳難敵四手啊,畢竟,蕭大聖身後這些人中她認得出的,都是扎手得很。

  王天霸警戒地看著他。

  葉晨微微一笑,「我喜歡你。」

  ……

  王天霸嘴巴大得可以吞雞蛋。被男人說喜歡,他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杜紛紛也很吃驚,不過她表現得比較含蓄,只是微微抖了抖嘴角,手裡的綿雨刀差點掉在地上而已。

  蕭大聖等人的表情就比較豐富了。厭惡、疑惑、不解、鄙視……應有盡有。

  鎮上的這條街好像被凝固了。許久的許久。王天霸猛地一拍桌子,「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劫我的鏢?!」

  葉晨繞過他,走到蕭大聖面前,「你口齒應該比較清楚吧。」

  蕭大聖充耳不聞他在說什麼,只是得意地俯視著他,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是他肖想了很久而沒有做到的,沒想到今天因緣白際會,竟然成了。他不急著說話,他還想多享受一會這種感覺。

  一個老者從蕭大聖身後策馬而出,抱拳道:「在下東昌府隆威鏢局,崔東林。」

  杜紛紛大吃一驚。

  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竟然是山東武林的第一高手?

  葉晨嘴角微揚,「在下葉晨。」

  砰。

  王天霸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除了蕭大聖之外,所有人齊齊動容。

  崔東林二話不說下馬,「未想劍神在此,崔某多有冒犯。」

  葉晨含笑道:「好說好說。」

  其他人得到崔東林的啟示,一個個都翻身下馬。這下蕭大聖再坐在馬上就顯得太拿喬了,他的屁股左右磨蹭了兩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跳下馬來。

  葉晨環顧四周道:「各位在趕路吧,那我就不耽擱了。請。」他說著,緩緩從崔東林和蕭大聖中間的縫隙走去。

  崔東林面有難色,眼睛一直往蕭大聖的臉上瞟。

  這幾年鼎盛鏢局名聲鵲起,儼然是保鏢行當的新一代領袖,蕭大聖年紀雖輕,但憑藉他爺爺和父親的余蔭,把鏢局經營得有聲有色,就連他這個長輩都不得不嘆服。這次行動雖然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又諸多誤會,但在他的多方協調下總算相安無事。所以現在事還必須一棘手,他頭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蕭大聖果然不負眾望,腳步微移,擋在葉晨面前。但由於兩人的身高差距,他不得不抬起頭看他。

  葉晨眼珠下瞟,足足看了好一會,才淺笑道:「蕭兄?」

  他們認識?很多人腦海裡都冒出和杜紛紛一模一樣的念頭。

  蕭大聖退後兩步,以便自己的頭不用抬得那麼累,「你闖禍了。」

  ……

  崔東林聽到自己的下巴掉在地上。向來處事穩重的蕭大聖怎麼會說這麼幼稚的話呢?他覺得自己剛才的指望十分不明智和不理智的。杜紛紛的目光很不自然地瞄向地上那堆碎瓷,直覺告訴她,禍源在這裡。

  如冰般凍結的氣氛總是要有人打破的。葉晨和蕭大聖對峙。崔東林在沉思。杜紛紛緘默。

  崔東林身後的人比她還緘默。

  所以,跳出來的是王天霸。他很快從震驚中解脫出來,跳起來嚷嚷道:「你說你是葉晨你就是葉晨啊?你,你有什麼證據?你的劍呢?」

  崔東林看向蕭大聖。按葉晨剛才的口氣,他們應該是認識的,但是蕭大聖看上去一點都不急著解開這個謎團。他想了想,目光落在杜紛紛手中的刀上,眼睛微微一亮道:「江湖傳聞,劍神已在數月前下山,並連同綿雨刀杜女俠大破唐門疑案。若是崔某沒有老眼昏花,這位想必就是杜女俠吧。」

  杜紛紛受寵若驚道:『前輩過獎了,紛紛不過是江湖末進,當不得女俠二字。」

  王天霸心裡雖然不大服氣蕭大聖,但對於崔東林卻還是很尊敬的,聞言不甘不願道:「難道他們真的是葉晨和杜紛紛?」

  崔東林道:「老夫雖然有眼不識泰山,未識劍神的廬山真面目,但是杜女俠手中的這把綿雨刀還是認得的。」

  既然崔東林都這麼說了,那麼王天霸自然不能繼續糾纏不休,只得悻悻閉嘴。

  崔東林見蕭大聖還在和葉晨對瞪,只好轉頭對杜紛紛道:「不知杜女俠認不認識一位元身手矯健,武功不俗的黑衣人?」

  杜紛紛一口答應道:「認識。」

  ……

  眾人一陣騷動。崔東林也不料她答得如此坦白道:「不知他和你們……是何關係?」

  杜紛紛道:「各種關係都有,主要看你需要哪種?」

  她認識的人中有很多都身手矯健,武功不俗,而且他們不少都穿過黑衣,就算沒穿過,只要需要,穿一下也可以。畢竟看在崔東林這樣的大前輩面子上,多多少少都會遷就。

  崔東林深深地汗了一下,「崔某指的是剛剛拿著那個布包的黑衣人。」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碎掉的布包上。

  杜紛紛驀然發現在場她見過的人中很多都是走鏢的。

  最近世道不好,所以鏢局的生意非常好。他們除了武林大會之外,只可能為了生意聚集在一起。

  不過什麼大生意能聚集這麼多人?她看著地上的盒子。難道是為了它?

  她走到木盒旁邊,拿起一片碎瓷,「這個是青瓷吧?」

  崔東林道:「是青瓷。」

  「這個是你們保的鏢?」

  「是我的鏢!」

  除了葉晨、杜紛紛、蕭大聖和崔東林之外的人都異口同聲。

  ……

  一趟鏢怎麼會有這麼多鏢局聯名擔保?杜紛紛越覺得這青瓷不簡單,「這個,不是普通的青瓷吧?」

  崔東林老臉一紅,苦笑道:「這是普通的青瓷。」

  杜紛紛茫然。找那麼多鏢局保鏢的錢都可以買一屋子這種青瓷了吧?

  崔東林歎氣道:「崔某行走江湖這麼多年,沒想到居然被金盆洗手前的一筆小買賣給坑了。」

  很多江湖中人為了金盆洗手洗得好看點,最後一單生意都會選小生意,保個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崔東林也不例外,他只是沒想到一起他認為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意背後,竟然牽扯這麼這樣千思萬縷的複雜關係。

  杜紛紛道:「還請前輩明示。」

  「說起來,是一個月之前,崔某正在家中及閘人商量,接哪趟鏢為我送行。剛好,這門生意上門了。」崔東林不勝唏噓,「是一個游走四方的商人,說是家中老父過壽辰,讓我送一隻青瓷花瓶為賀禮。我想這單既簡單,路途也不遠,而且也不牽扯江湖的種咱恩恩怨怨,自然是再簡單不過的,便接了鏢。誰知道……」

  杜紛紛腦海靈光一閃,「失鏢了?」

  她言者無心,在場諸人聽者有意,臉上都不尷不尬地不自在起來。

  王天霸跺著腳咒罵一句,怒道:「那個狗娘養的,前腳托鏢,後腳劫鏢。這盒子在我手上還沒捂熱呢,就不翼而飛了。媽的,老子要是抓住那個黑衣人,非得把他的頭掰下來,當夜壺!」

  杜紛紛看著密密麻麻地人頭,咋舌道:「不會所有鏢局都是一樣的情況吧。」

  人群中頓時嗡嗡的罵咧咧聲,有聲音回答道:「也差不離。」

  杜紛紛道:「那你們怎麼聚集在一起的?」

  崔東林道:「那人偷了鏢也不走遠,故意留下線索讓我們一路追趕。於是我從山東一路追到江浙,又轉到蜀中,沿途碰上諸位同道,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挑了個陷阱往裡跳。我們出來走鏢的最重信用,這時候就算知道自己被坑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追查下去。希望能集合大家的力量,把鏢找回來。」

  換句話說,那個黑衣人就是馬不停蹄地托鏢,偷鏢。然後再用同樣的瓶子繼續托鏢,偷鏢……她看著這一大串的人,覺得這黑衣人果然不容易,居然把東南一帶有頭有臉的鏢局全一網把盡了。

  杜紛紛道:「可是青瓷瓶只有一個,你們如果找到鏢,怎麼分呢?」

  王天霸看著地上的碎瓷,火大道:「還分什麼分,你都幫我們分好了!」

  杜紛紛揮刀斬木盒的剎那,眾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下手那叫一個俐落乾脆,連讓他們喊停的機會都沒有。杜紛紛乾笑,然後拉住葉晨的袖子,低聲道:「借一步。」

  葉晨挑眉,任由她拉著一步步後退到三四丈的距離。

  「你說……」杜紛紛剛要開口,就看見所有人都伸長脖子等著,不由又拖著他走遠幾步,壓低聲音道:「你說,這個陷阱是不是一開始就是準備用來對付我們的?」

  葉晨道:「顯而易見。」

  江湖最近很太平,沒什麼招搖過市的殺手組織,就算有,也是那種上不得檯面,很快被捕快消滅掉的小嘍羅組。南陽王除了自己的死士這外,很難再找到其他為他賣命的大批人馬,所以他才不得不想出這樣借刀殺人的計畫。

  「不過這個計畫少說也準備了兩三個月了吧?」杜紛紛咋舌道,「那時候我們還沒去唐門呢?」

  葉晨道:「這就叫有備無患。」

  南陽王為了對付他也算是處心積慮。有了青雲上人還不放心,非要再整出點事。

  ——雖然,他不放心的挺有先見之明。杜紛紛苦著臉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他納悶地重複道:「我們?」

  ……

  他該不會這個時候要散夥吧?這也太沒義氣了!

  杜紛紛咬牙道:「別忘記,南陽王要對付的人是你,我只是不幸路過被拖下水的。」

  「哦。」 葉晨微微一笑,側頭看著她道:「你承認你被拖下水了嗎?」

  這事還需要承認嗎?鐵錚錚的事實啊。杜紛紛道:「你準備怎麼解決?」

  葉晨想了想,「全殺了?」

  杜紛紛望著崔東林和蕭大聖驟然鐵青的臉色,連忙道:「他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管是黑髮人送白髮人,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都是傷心事啊。

  葉晨道:「沒想到你考慮得挺長遠。」

  杜紛紛一愣。

  葉晨道:「你不是怕他們的家人報仇報個沒完嗎?」

  ……

  杜紛紛想,其實她挺鼠目寸光的。



第六十四章 危難之中見真情

  葉晨沉吟道:「看來沒辦法了。」

  沒辦法了?

  杜紛紛一驚。不會是要把她交出去吧?

  「只能破財消災了。」葉晨長長歎出口氣。

  杜紛紛看著面前黑漆漆一片的人頭,「呃,這麼多鏢局,要花不少錢吧?」據她所知,鏢局失鏢的賠償是原物的好幾倍。黑衣人既然有心陷害他們,那麼選擇的賠償肯定不會少。不過葉晨是宰相公子,家底應該不薄。她期盼地問道:「令尊……宰相大人的年俸多不多啊?」

  葉晨歪頭想了想道:「一般吧。勉強能維持他要的體面。」

  ……

  那就是手頭很緊了。

  杜紛紛又道:「那平時雜項收入多不多啊?」再怎麼說也是宰相,賄賂的人應該比知府多得多吧。

  葉晨道:「花的比較多。」

  ……

  那就是沒戲了。

  杜紛紛哭喪著臉,「那你有多少私房錢?」

  「全給你了。」

  騙人。明明看他買東西的時候手頭寬裕得很。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杜紛紛道:「那你準備拿什麼賠償?」

  葉晨道:「賠什麼償?」

  「……」杜紛紛奇道,「你剛才不是說破財消災嗎?」

  「是啊。」

  「那不是賠償嗎?」難道用金子買通那些人?這恐怕比賠償金還要貴吧。

  葉晨道:「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說,買花瓶給他們。」

  ……

  杜紛紛傻眼道:「哈?」

  「他們保的不是青瓷花瓶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

  杜紛紛總覺得有哪裡很不對勁。

  葉晨已經走回都豆漿鋪。

  所有伸長的腦袋都泰然自若地縮回來,不過眼睛還是骨碌碌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葉晨道:「來來來,都來認領失物。」

  他打開盒子,拿出一個圓圓扁扁的青瓷缽,「這個花瓶誰要?」

  ……

  杜紛紛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此青瓷非彼青瓷也。

  崔東林代表一眾目瞪口呆的人出列道:「咳,葉大俠,這個不是花瓶吧。」就算要冒充也找個說的過去的呀。

  葉晨道:「怎麼不是?把花莖剪得短點不就行了?再說,沒人規定花瓶一定要插花,你不會用來盛豆腐花嗎?」

  ……

  所有人被他的歪理砸得東倒西歪。

  「哈哈……」

  王天霸突然捶腿狂笑。

  杜紛紛同情地看著他。

  唉,沒想到他這麼不經用,這樣就被逼瘋了。要是當初是他被葉晨大人挑中,恐怕現在墳頭的草都春去秋來好幾回了。

  葉晨感到她責難的目光,無辜地聳聳肩。

  不喜歡這個青瓷缽直接開口就好了,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人啊,就是喜歡和自己過不去。

  終於還是崔東林看不過眼,忍不住問道:「王天霸,你究竟在笑什麼?」

  王天霸歇了口氣,擦擦眼角的淚花道:「我覺得劍神這招……高啊!」

  ……

  杜紛紛萬分肯定,他是瘋了。

  除了瘋子,誰能欣賞葉晨大人的思維?

  不過崔東林不這麼想,他還是好聲好氣地問:「此話怎講?」

  王天霸捶了捶胸口道:「那個黑衣人裝神弄鬼地作弄了我們這麼久,是時候我們還點顏色給他看看了!反正當初保單上寫的只是青瓷花瓶,也沒說是怎麼樣的青瓷花瓶。我們只要隨便拿個花瓶送到目的地,就算是交差了。那黑衣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好,若是他來理論,嘿嘿,我正等著他呢。」

  崔東林心頭一動,轉頭看其他人。其他人正眼巴巴地望著他,顯然以他馬首是瞻。

  他又看向蕭大聖。

  蕭大聖微微頷首。

  崔東林暗暗思忖,然後對葉晨抱拳道:「多謝葉大俠替我們尋我失物!」說罷,搶先接過那只青瓷缽。

  他這樣做是有緣故的。

  其實青瓷花瓶哪裡不能買,就算再買個看上去一模一樣的也不是沒可能。只是從葉晨手裡接過等於把葉晨一同拉下水。一方面,多個劍神當靠山總是好的。另一方面,讓葉晨坐上同一條船,無疑是讓他在無形之中為他們嚴守秘密。畢竟那麼多鏢局居然被一個黑衣人耍得團團轉,若是傳到江湖上,也不是什麼光彩事。

  其他人見崔東林帶頭,立刻蜂擁而上,生怕搶得慢了,一場空。

  王天霸搶得最起勁,好不容易掙扎出一個木盒,興沖沖地打開,不由低咒一句,「媽的!為什麼是紅色的?」

  葉晨從人群中悠然走出。

  由於剛剛王天霸的那番話深得他心,所以他好心情地建議道:「回家拿筆沾點青色的顏料塗一塗就好了。」

  王天霸:「……」這也太敷衍了。

  問題既然解決,眾人也不多留,一一告辭。

  崔東林臨走時,還特地向葉晨、杜紛紛發出邀請,若是他日路過東昌府,定然要來隆威鏢局。

  發出同樣邀請的還有王天霸。

  對於這個心直口快,讓葉晨喜歡的男子,杜紛紛十分有好感。因此特地記下了他所在的地方。

  一個比這個鎮還小的小地方鏢局。

  眾人辭別後,杜紛紛發現蕭大聖竟然沒走,不但沒走,而且還兩手空空。

  她驚訝道:「蕭大哥,你沒有領花瓶嗎?」

  蕭大聖冷笑道:「我要青瓷花瓶,我自己會去買。何必要葉晨施捨?」

  就算杜紛紛再遲鈍,也發現他和葉晨不正常,很不正常。

  葉晨不理他,拉過杜紛紛就走。

  蕭大聖突然大喝一聲:「沒人告訴你,男女授受不親嗎?!」

  杜紛紛被他嚇了一大跳,連忙縮回手。

  葉晨大為不爽道:「我又沒揭發你偷看霍瓶瓶洗澡,你何必耿耿於懷?」

  ……

  蕭大聖跳起來,「你還說你沒揭發?!」

  葉晨轉頭看杜紛紛,「我剛剛揭發了嗎?」

  杜紛紛下意識地搖頭。

  葉晨對蕭大聖道:「你看。」

  蕭大聖痛心疾首,「紛紛,你墮落了。」

  杜紛紛縮到葉晨背後。

  眼前這個蕭大聖實在太古怪了,全然沒有上次見到時的成熟穩重。雖然那次見面他們總共只說了六句話——

  「歡迎。」

  「你好。」

  「請喝。」

  「多謝。」

  「慢走。」

  「留步。」

  蕭大聖沉聲道:「我決定了。」

  杜紛紛從葉晨身後伸出腦袋道:「決定什麼?」

  「我要沿路保護你。」

  ……

  杜紛紛感動道:「多謝蕭大哥。那些黑衣人人多勢眾,的確不勝其擾。」

  蕭大聖道:「我是說,我要保護你不受葉晨的迫害!」

  ……

  杜紛紛熱淚盈眶地衝過去,「親人啊!」

  她剛剛怎麼會感到蕭大聖古怪呢?她實在是太狼心狗肺了。

  她的腳步衝到一半,後領就被人拎著倒提回去。

  蕭大聖氣得哇哇大叫,「葉晨,你,你居然拎她?!」

  葉晨放下紛紛,幫她整了整衣衫,「嗯,我拎了。」

  ……

  蕭大聖憤憤道:「你臉皮真厚。」

  ……

  杜紛紛想,蕭大哥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段數還差很遠啊。

  葉晨問道:「會駕馬車嗎?」

  蕭大聖點點頭,然後警覺地望著他,「什麼意思?」

  葉晨聳肩道:「沒什麼意思。」

  於是,他們三人去鎮上賣車行裡轉了一圈。

  出來的時候,馬車有了,車夫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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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33 AM


第六十五章 一入襄陽故人來

  三人行雖然擁擠了點,但是葉晨看在蕭大聖趕車的份上,忍了。

  杜紛紛看在蕭大聖是來幫他的份上,樂了。

  蕭大聖邊趕車邊受氣,但一想到能拖葉晨的後腿,認了。

  於是馬車就載著心思各異的三人北上京師。

  顛顛簸簸了半個月,杜紛紛坐得有點倦了,無精打彩道:「為什麼黑衣人不來了呢?會不會準備了更大的陰謀在等著我們?」

  葉晨道:「也許現在就……」

  「哎呀!」

  在外面趕車的蕭大聖突然一聲慘叫,身體後仰著跌進來,悲憤地看著驚詫的兩個人,「你們這兩張烏鴉嘴!」

  馬嘶如長虹。

  葉晨瞬間穿出馬車。

  杜紛紛看著蕭大聖左臂上潺潺滲出的血水,焦急道:「你受傷了!」

  蕭大聖咬牙道:「謝謝你告訴我。」

  「我看看你的傷口。」她用手指輕輕地扒開衣料。

  蕭大聖見她皺起眉頭,不由擔憂道:「怎麼樣?」

  「是劍傷。」

  「不可能。」他痛得皺了眉,「他根本沒有靠近我,我只看到一個灰色的影子閃過。」

  杜紛紛搓著下巴道:「會不會是匕首之類的暗器?」

  「不是。」葉晨停下馬,進車廂,「是無形劍氣。」

  杜紛紛吃驚道:「除了你還有人會無形劍氣?」

  雖然葉晨經常作弄她,她也常常希望能出現個人來挫敗他,但是在內心深處,她早已默認葉晨天下第一高手的地位無人撼動,如今居然又冒出一個武功達到無形劍氣之人,怎讓她不大吃一驚?

  葉晨難得的沉默。

  蕭大聖呻吟道:「不管是不是無形劍氣,你們都先替我包紮一下啊,雖然是小傷,但失血過多也會死人的。」

  重新上路。

  蕭大聖在車廂裡休息。

  葉晨和杜紛紛坐在車轅上趕車。

  事實上,車是杜紛紛在趕,葉晨自從說完無形劍氣之後,就一直在沉思。

  杜紛紛趕了一會,忍不住打破沉寂道:「你說,那個人為什麼只是傷了蕭大哥啊?」

  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擦傷蕭大聖的手臂,那穿過腦袋或是胸口應該也是件很簡單的事吧?

  葉晨思緒中斷,淡然道:「他是在警告。」

  「警告什麼?」

  「警告我不要上京。」

  蕭大聖從睡夢中醒轉,剛好聽到這句,立刻在車廂裡嚷嚷道:「他既然是警告你,為什麼要刺殺我?」

  葉晨道:「因為我不會那麼白癡地受傷。」

  ……

  車廂恢復安靜。

  「那,我們要改變行程嗎?」杜紛紛小心翼翼地問。以前葉晨笑的時候她覺得心驚膽戰,如今他嚴肅了,她又膽戰心驚。

  葉晨目光淡淡地飄過來,臉上霜凍緩解,露出一抹微笑,「為什麼要改變?」

  不知怎麼的,只是這麼一笑,杜紛紛覺得心安了。

  「那我們怎麼辦?」總不能老這麼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吧?

  葉晨道:「反正受傷的不是我們,無所謂。」

  ……

  杜紛紛偷偷地拍了拍胸脯。

  還好他用的是『我們』。

  她發現蕭大聖就是好啊,他一來,她的地位就提升了。

  果然,好壞這種事沒有絕對的,只有相對的。

  車廂裡,蕭大聖呼嚕呼嚕睡得香。

  開封,襄城。

  杜紛紛昏昏欲睡地趕著馬車,正準備找間好客棧美美地睡一覺,眼前突然一亮,出現了一個她做夢都想不到會再見到的人。

  「霍瓶瓶?」瞌睡蟲全被驅散,杜紛紛張大眼睛。

  車廂裡一陣翻騰。

  蕭大聖忙不迭地鑽出車廂,不等馬車停穩就跳下馬車,衝到亭亭立于馬前的伊人前,欣喜道:「瓶瓶。」

  霍瓶瓶有剎那愕然,隨即笑道:「蕭大哥,好久不見。」

  「是是是,是好久。」簡直度日如年。蕭大聖正準備說幾句相思成災的話,卻見她已經越過自己,走到葉晨面前,「葉大哥……」

  葉晨道:「我娘生完我就去世了,我爹沒小妾沒私生女。」

  霍瓶瓶碰了一鼻子灰,眼眶頓紅,「我上次只是迫不得已……」

  她的話還沒說完,蕭大聖就衝過來護花,「葉晨,你別太過分。」

  葉晨轉頭問杜紛紛,「我過分嗎?」

  雖然她對美人沒有抵抗力,但是蛇蠍美人就另當別論。杜紛紛躊躇了下道:「可以再過分一點點。」

  蕭大聖愣住,「紛紛,沒想到你……」

  杜紛紛道:「我怎麼?」

  「沒想到你居然會吃葉晨的醋!」蕭大聖相當不可思議。將近一個月相處下來,他還以為杜紛紛對葉晨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

  他會是第二個唐菁菁嗎?居然走眼走到同個地方。

  杜紛紛頭疼地揉著額頭,「你的傷好了?」

  霍瓶瓶訝異道:「蕭大哥,你受傷了?」

  蕭大聖連忙笑道:「不過小傷,現在已經沒事了。」

  杜紛紛高興道:「那明天換你來趕車。」

  蕭大聖:「……」

  葉晨微笑道:「嗯。每天坐在車轅上,太累了。」

  在蕭大聖的堅持和居中牽線下,葉晨和杜紛紛終於同意下榻霍瓶瓶訂的客棧。畢竟是車夫,以後還用的到的。

  霍瓶瓶原先訂了三個房間,她、葉晨、杜紛紛一人一間,如今多出一個蕭大聖,只能兩人合住一間。

  霍瓶瓶道:「杜姐姐,不如我們……」

  杜紛紛死命搖著頭。

  上次的蜘蛛她還記憶猶新。

  霍瓶瓶只好看向蕭大聖。

  蕭大聖跳起來道:「讓我和葉晨一間房?門都沒有!」

  霍瓶瓶歎氣道:「可是客棧的房間都已經滿了。襄陽城的客棧向來僧多粥少。」

  葉晨微笑道:「沒關係,我和紛紛一間房。」

  ……

  蕭大聖和霍瓶瓶像看妖怪似的看著他們。

  葉晨溫柔道:「紛紛啊……」

  杜紛紛渾身一激靈,想也不想就道:「我和你一間。」

  和葉晨一間房最多只是打地鋪,反正她已經習慣了。

  於是,在蕭大聖和霍瓶瓶滿臉震驚的目送下,葉晨拉著杜紛紛翩然回房。

  入夜,杜紛紛剛鋪好地鋪要躺下,就一陣叩門聲響起。

  她瞥了眼早已上床的葉晨,認命地起身開門。

  門外是霍瓶瓶。

  杜紛紛小聲道:「葉晨已經睡了。」

  霍瓶瓶目光不著痕跡地朝裡一轉,看到地上的地鋪,笑容頓時真摯起來,「杜姐姐,我是來找你的。」

  杜紛紛垂下目光。

  「杜姐姐,我知道上次山洞之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也是受人脅迫。」她說著說著,眼眶一紅,淚珠盈盈欲墜,「我與我弟弟感情篤厚,我真的無法眼睜睜看著他……」

  「霍姑娘。」杜紛紛抬起頭,「其實易地而處,我未必不會如你所為。」

  霍瓶瓶面露喜色道:「那麼杜姐姐……」

  「但是,」杜紛紛話鋒一轉,「無論如何我都是受害者,你若是易地而處,因為信任朋友而遭遇這般九死一生的劫難,能否輕言原諒?」

  「……」



第六十六章 奈何落花空多情

  不知是睡地板睡成了習慣,還是這家客棧的地板特別,總之杜紛紛一覺醒來,覺得神清氣爽,五體通泰,連早飯都比平時多吃了兩碗。

  看的葉晨不住歎息道:「紛紛啊,你越來越能吃了。」

  杜紛紛邊呼呼地喝粥,邊含糊道:「反正吃不完也是浪費。」

  「可是,」葉晨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胸前,「你都吃到哪裡去了呢?」

  「咳!」杜紛紛嗆出半口粥。

  蕭大聖伸手想幫她拍拍背,就聽葉晨冷冷道:「沒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蕭大聖悻悻地縮回手,很大聲地咕噥道:「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葉晨很樂意回答:「是我和紛紛。」

  ……

  蕭大聖為他臉皮的厚度拍案驚奇。

  霍瓶瓶在一旁淺笑道:「杜姐姐捨己為人,自願打地鋪,實在讓小妹佩服不已。」

  杜紛紛覺得『自願』這兩個用的有待商榷。

  蕭大聖又開始哇哇叫,「葉晨,你根本就不是個男人,居然讓女人打地鋪!」

  葉晨摸摸下巴道:「其實,不打地鋪也可以的。」

  杜紛紛眼睛一亮。

  難道從此之後她將脫離席地生涯?

  葉晨笑咪咪道:「反正床鋪夠大。」

  ……

  蕭大聖同情地看著杜紛紛。你受苦了。

  霍瓶瓶嫉妒地看著杜紛紛。你享福了。

  杜紛紛無聲地看著碗。嗆出的半口和剩下的粥都融在一起了。

  早飯吃完,原本是要馬上啟程趕路的,但霍瓶瓶對葉晨說有要事要單獨相商,因此又耽擱了下來。

  杜紛紛站在客棧大堂裡,看著樓上緊閉的房門,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蕭大聖突然道:「你是不是想單獨離開?」

  杜紛紛嚇了一跳,「誰說的?我是一個有信用的人,我既然收了葉晨的錢,當然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他到京師。」

  蕭大聖道:「可是我看他就算到了京師也不打算放你走。」

  杜紛紛想起那句三生三世,心頭不知怎地,怦怦亂跳。

  蕭大聖沉聲道:「別說我沒有提醒你,葉晨這個人向來喜新厭舊。你若是跟著他,恐怕有的苦頭吃。」

  杜紛紛微怔。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分明有怨氣。

  「他不會是拋棄過你吧?」杜紛紛艱難地開口。一個男人,被另外一個男人拋棄……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可能?!」蕭大聖跳起來。

  杜紛紛無聲地看著他。

  蕭大聖自覺失態,冷哼一聲道:「我只是看在仙仙的份上,所以想提醒你。」

  杜紛紛微微一笑,「多謝蕭大哥。」

  蕭大聖道:「不過如果你想走的話,最好趁早。拖得越久,被發現的可能就越大。」

  杜紛紛:「……」

  霍瓶瓶無聲地凝視著葉晨。

  葉晨很認真地修著指甲。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白皙如玉,卻又不失陽剛。霍瓶瓶見過很多手,琴師、醫者、書生、劍客……卻沒有一雙手有他的好看。

  她看得有些入迷。

  「我留下來,是為了修指甲。」葉晨淡淡道。

  霍瓶瓶微怔。他的意思是說,他只是順便留下來聽她說話嗎?

  「是。」她淺笑著應了,沒有流露半分不悅。心裡不是不委屈的,但是她知道,發脾氣、裝可憐這些招數在葉晨面前統統無用,只會讓他更加厭煩自己。

  初見杜紛紛的時候,她曾經偷偷觀察過她。因為她想像不出怎麼樣的女人能夠得到葉晨的青睞,但結果卻是迷茫。

  論美貌、論聰慧、論家世、論談吐,她自認為無一輸她。那麼還剩什麼?她想來想去,只能歸咎於是個性。

  但是如水般的溫柔卻輸給莽莽撞撞的憨傻,她不信。

  所以她仍要一搏。

  贏了固然好,輸了,那也只能歎息葉晨識人不明,她已盡力無悔。

  思量間,葉晨已經換了一隻手,她這才驚覺自己竟已浪費了不少時間。

  「葉大俠,」她楚楚可憐地低下頭,「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做點什麼,以彌補我當初鑄成的大錯。」

  葉晨挑眉道:「你弟弟的毒解了嗎?」

  霍瓶瓶低垂的眉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卻不動聲色道:「青雲上人只送了半株金槿草給我,妄圖繼續挾持於我。幸好家父曾聞真臘也有此草,特地請人尋訪各地真臘商人,果然在其中一名身上購得。如今我霍家上下已經立誓,與峨眉勢不兩立。」

  葉晨道:「看來南陽王敗象已呈啊。」

  霍瓶瓶面色微紅,乾笑道:「葉大俠此話何解?瓶瓶不懂。」

  「太原霍亭山向來與朝中達官顯赫私交篤厚,其中不乏南陽王的親信。若非知道南陽王頹勢已成,以霍亭山的老奸巨猾,就算死一個兒子,他也絕不敢斷交的。」

  葉晨一番話說得雖然刻薄,但霍瓶瓶卻半個字都反駁不得。上次出手陷害杜紛紛和葉晨,一半是因為救弟心切,另一半何嘗不是因為父親受到南陽王的指使,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霍家府宅幽深,少一個兒子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是她,若非頂著第一美人的頭銜,恐怕早就被父親丟去哪家當做拉攏的手段了。如今他之所以放縱她,只是因為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價錢。

  葉晨的銼刀輕輕地磨著無名指的指甲。

  霍瓶瓶心裡鈍痛。

  「縱然是家父的意思,但何嘗不是我的心意?」霍瓶瓶大眼一睜,淚水如珠簾落。

  葉晨面無表情地將銼刀移到小指指甲上。

  霍瓶瓶頭一次發現眼淚不受控制,明明想適可而止,但一望眼前這抹淡漠的白色身影,就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葉晨霍然停手,將銼刀放在桌上,站起身。

  霍瓶瓶道:「我還沒有說完。」

  「但是我已經聽完了。」

  她眼見他的腳步移到門前,慌忙道:「小心蕭大聖!」

  葉晨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其實是南陽王之子。」霍瓶瓶任由淚水在臉上滑過,滴在地上,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

  葉晨緩緩開口,「你怎麼知道?」

  「有一次,他見到我與知府之子同游,一時衝口而出。」

  「由此可見,蕭大聖對你是一片真心,你卻這樣輕易地出賣他。」他頓了頓,「你挺狼心狗肺的。」

  ……

  霍瓶瓶傻愣愣地看著他打開門。

  白色的背影似乎就要遠飄,她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猛地衝了上去。

  葉晨不著痕跡地側身讓開。

  霍瓶瓶收住腳步,理了理鬢髮,轉頭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難道你不想快點和杜姐姐有情人終成眷屬嗎?」笑容猶帶淚痕,如梨花帶雨,海棠含露,端的是美麗驚人。

  但葉晨仿佛在看一根木頭,木然道:「哦?」

  「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心思。要想清楚女人的感情,最簡單最直接的,莫過於醋意。」她嫵媚地一笑,「在擁有愛情的女人心目中,最無法容忍的,就是情敵。」當然,若是杜紛紛對你無心,他們也可以趁這個機會,一刀兩斷。

  最後這句話她沒有說。

  葉晨嘴角忽而一彎。

  霍瓶瓶心中一喜。

  「你覺得……」他拖長聲音。

  霍瓶瓶的心隨著他的音調提起。

  「我有必要用這種手段嗎?」他的嘴角化作不屑,冷冷一撇,繞過她,朝下走去。

  大堂門口,杜紛紛和蕭大聖正一左一右地像兩尊門神似的站著。

  杜紛紛在經過長久的思想鬥爭後,終於下定決心,準備跑路,就聽蕭大聖乾咳一聲。她轉頭望去,葉晨竟然已經走過來了。

  「紛紛。」他的笑容和藹。

  杜紛紛立刻挺直腰杆,並且在心中無比慶幸著:幸好啊幸好,幸好她動作夠慢。

  「我們走吧。」他伸手將她因為煩躁而撓亂的髮絲撥到耳後。

  蕭大聖湊近他,壓低聲音道:「剛剛瓶瓶跟你說什麼?」

  「她說,」葉晨道,「最近天乾物燥,路上要記得多喝水。」

  蕭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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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34 AM


第六十七章 清淨庵裡不清淨
  上路後,蕭大聖駕著馬車頻頻往後看,但視野內始終沒有出現霍瓶瓶的倩影。
  杜紛紛從車廂裡探出頭道:「我們在這條街道已經轉到第三圈了。」
  蕭大聖道:「我流連忘返不行麼?」
  葉晨涼涼地丟出一句:「色字頭上一把刀。」
  蕭大聖回頭,從打開的門縫裡斜睨了他一眼,「你還不是一樣?」
  葉晨微笑道:「嗯。不過我家的這把是好刀。」
  杜紛紛乾咳一聲,「雖然插話是不禮貌的,但是現在特殊情況,請允許我不禮貌一下。」
  蕭大聖道:「說。」
  「蕭大哥,你現在不是流連忘返,而是正在走反。」
  馬車重新走回正路。
  但速度極烏龜。
  在蕭大聖第六次下車解手時,杜紛紛忍不住道:「蕭大哥,其實你不必喝那麼多水的。」
  蕭大聖道:「天乾物燥,多喝點水才好。」
  ……
  杜紛紛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最狗腿,只有更狗腿。
  她搖頭道:「可是你喝得也太多了。」
  從剛剛到現在,他一共停車九次,六次解手,三次打水。現在往後看,還能看到襄陽城城頭,而太陽卻已經要下山了。
  葉晨慢悠悠道:「不如我們回去歇一晚上,明天再走吧?」
  蕭大聖道:「不用,我知道前面有座尼姑庵,我和住持相熟。那裡有專門的客房供應過路人。」
  杜紛紛遲疑了下,道:「蕭大哥,究竟是怎麼樣的際遇……會讓你和尼姑庵的住持相熟?」
  蕭大聖道:「此事說來話長。」
  葉晨淡淡道:「又是從偷窺洗澡開始?」
  ……
  蕭大聖暴跳:「什麼叫做從偷窺開始?」他頓了頓,「還有,什麼叫做又?!」
  葉晨道:「就是你素行不良的意思。」
  杜紛紛看看他,又看看蕭大聖,不著痕跡地朝葉晨靠過去半步。
  蕭大聖怒道:「我說了,我不是偷窺!我只是剛好路過,而她剛好在洗澡!」
  葉晨點點頭表示明白。「嗯,然後一時好奇,在窗紙上戳了個洞,把目光不小心地放了進去。」
  蕭大聖恨恨道:「那個洞不是我戳的。」他最多只是把目光放進去而已。
  葉晨繼續點頭,「哦。原來是霍瓶瓶怕你麻煩,所以事先安排的。」
  ……
  蕭大聖面無表情地轉回身,一甩馬鞭,朝尼姑庵駛去。
  尼姑庵叫清淨庵。
  除了前面供奉菩薩的佛堂外,只有兩排屋。
  一排自住,一排出租。
  杜紛紛看著蕭大聖遞給住持的銀子,恍然道:「原來是這樣相熟啊。」
  住持道了聲佛號,「貧尼慚愧。只因庵裡香火不盛,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蕭大聖忙道:「我只是為庵裡添點香火錢,請住持切莫放在心上。」
  兩人又彼此客套一番後,三人被安排住在左邊的廂房。
  葉晨住在最中間,杜紛紛和蕭大聖則各住一邊。
  房間狹小,只容得下一張床一張桌,杜紛紛連拔刀都嫌轉不過身。好在空氣清新,被褥雖然陳舊,卻洗得很乾淨。她脫了鞋,正往床上躺,就聽另一頭的房間突然一聲「嗚呼」,緊接著有人吟誦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杜紛紛皺了皺眉。
  那邊又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其實她是很喜歡李白的詩。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但是鬼哭狼嚎的例外。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她終於忍不住起身,把牆捶得幫幫響。「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棲息在樹枝上的烏鴉呱呱得驚飛。
  清淨庵清淨了。
  杜紛紛心滿意足地躺回床上,臉還沒碰到枕頭,就聽叩門聲傳來。
  ……
  擾人清夢還敢找上門?
  杜紛紛起身穿鞋,氣勢萬千地衝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白衣男子。
  在門開的剎那,她幾乎誤以為是葉晨。
  不過很快她就察覺到他不是。
  儘管他也是黑髮白衣,但他卻沒有葉晨舉手投足的清貴傲氣。
  他的頭微微低著,顯得溫文而謙和,真正的書生氣。
  「呃?什麼事?」或許是他臉上的笑容太過溫和無害,讓她的氣勢不自覺地壓了下去。
  白衣書生莊重地揖了一禮,「小生適才叨擾姑娘睡眠,深感不安,特地前來賠罪。還望姑娘恕小生不知者無罪。」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他這麼說了,杜紛紛自然不能做得太絕,連忙道:「客氣客氣。沒關係沒關係。」
  書生又道:「不過天色尚早,姑娘空腹早睡,反而與身體有害。不如用過晚膳,再行歇息不遲。」
  這關你什麼事?
  杜紛紛強笑道:「我有點累,所以想先睡。」
  書生堅持道:「縱然姑娘感到疲憊,也應先用晚膳。然後過一個時辰再睡才是。」
  ……
  杜紛紛垂頭道歉道:「我錯了,我不該敲牆。你想讀書就去讀吧,愛怎麼讀怎麼讀,我不說就是了。」
  書生搖頭道:「姑娘此言差矣,小生只是……」
  隔壁的門咿呀一聲打開。
  葉晨斜倚著門框看著他。
  書生被他眼中的寒意驚出一身冷汗,「這位兄台……」
  葉晨手指一指杜紛紛道:「這位是我夫人。」
  ……
  杜紛紛和書生同時僵住。
  書生汗顏道:「小,小生剛才多有冒犯……」
  葉晨手指一移,無聲地指著他的房間門。
  書生落荒逃入自己房中。
  杜紛紛感激道:「你來的真是時候。」
  要是再被書生碎碎念下去,她拔刀自刎的心都有了。
  葉晨微微一笑,「紛紛啊。」
  ……
  杜紛紛覺得這刀還說不定拔不拔。
  「如果你想出牆的話,」他勾了勾手指,「來這邊。」
  ……
  杜紛紛眨了眨眼睛,「葉晨大人,您誤會了,我捶牆只是想警告他一下。絕對沒有想把兩間房打通的意思。」
  葉晨道:「那回去醞釀醞釀。醞釀好了,記得朝我這邊實踐。」
  杜紛紛無語地閃回房間。
  至傍晚時分。
  書生不怕死地挨個敲房門。
  「五臟廟不可無五穀祭也。」
  杜紛紛黑著臉開門時,他如是說。
  蕭大聖道:「反正都醒了,吃吃也無妨。都花了銀子。」
  杜紛紛想了想,問道:「有肉嗎?」
  事實證明——有。
  素雞、素鴨……住持有條不紊地介紹著。
  杜紛紛有一筷沒一筷地吃著,心裡想的是:肉裡沒油啊沒油。
  葉晨每道菜都淺嘗即止。
  書生和蕭大聖倒是吃得很爽快,兩雙筷子滿席遊走。
  住持見他們吃得高興,才欣慰地起身離開。
  不多時,杜紛紛等人正要收碗,就聽外頭一陣嘈雜,尼姑們尖銳的驚叫如針紮著耳膜,其中還夾雜著幾個粗獷的嗓音。
  杜紛紛等人面面相覷,忙不迭地朝外走。
  走到佛堂前,他們齊齊吃了一驚。
  大門與佛堂之間的空地上站著密密麻麻的一群高壯大漢,手中拿著各種武器,氣焰囂張,顯然不是什麼善類。
  住持站在階梯下,被幾個年輕女尼扶持著搖搖欲墜,顯然是受了傷。
  大漢為首的是一個虯髯披髮的黃衫客,他見到葉晨等人,立刻示威似的揚了揚手中的金刀。夕陽殘輝掃在刀面上,如銅鏡般閃亮。
  杜紛紛下意識地看向葉晨。
  葉晨沉默,一雙黑瞳幽幽,不知在想什麼。
  倒是書生和蕭大聖忍不住,齊齊搶身到住持前。
  蕭大聖見她嘴角掛血,皺眉道:「師太,你沒事吧?」
  住持嘴角的血又淌下。
  ……
  杜紛紛想:這口血是被蕭大哥的廢話給氣的。


第六十八章 來勢洶洶去匆匆
  書生比較實惠,立刻伸手替住持把脈。
  蕭大聖急問道:「怎麼樣?」
  書生歎氣道:「經脈被震斷了。」
  蕭大聖對著黃衫客怒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對一位方外之人下此毒手?」
  黃衫客起先冷眼看著他們,直到他說話才冷笑道:「方外之人。哈?方外之人。」他突然轉頭對身後的人大笑道,「你們說說,我們的小蠍子梅十三娘是不是方外之人?」
  眾人皆是面目猙獰,滿臉憎惡。
  ……
  蕭大聖和杜紛紛都是一怔。
  他們雖然不知道什麼是小蠍子,卻絕對聽過梅十三娘這個名字。
  當初山東響馬橫行,其中最兇殘暴虐的莫過於火燒雲。火燒雲是由十三位結義兄弟為首,其中最小的就是梅十三娘,她也是火燒雲中唯一一個女人。
  傳聞中的火燒雲不但兇殘,而且極為狡猾。若非最後由崔東林率領山東正道武林設下重重陷阱,將他們趕入窮巷,恐怕他們至今還在為禍四方。
  住持緩了口氣道:「施主,往日種種皆是過眼雲煙,既然你已經逃過一劫,何不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黃衫客怒道:「好個逃過一劫!當初若非你串通崔東林,出賣我們,害得諸位兄弟慘死,我們怎麼會落到這番田地?這十年來,你知不知道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山東那群瘋狗不斷地派人來追捕,害得我們不得不整天東躲西藏,像喪家犬一樣,就怕哪天一睜開眼睛,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不過幸好蒼天有眼,我們本來是想來尼姑庵找樂子的,沒想到居然會碰上舊人,如今新仇舊恨,正是一起算的時候!」
  他身後眾響馬齊聲應和,聲勢驚人。
  尼姑們被嚇得瑟瑟發抖。
  蕭大聖皺了皺眉頭,覺得事情棘手。雖說他和住持交好,但這件事是是非非牽扯複雜,不是可以隨便插手管的閒事。
  杜紛紛悄悄地扯了扯葉晨的袖子,「我們怎麼辦?」
  葉晨嘴角一勾道:「看戲。」
  那就是袖手旁觀?
  杜紛紛看著氣勢洶洶的火燒殘雲,覺得事情不會這般簡單。
  果然,黃衫客眼角突然一掃連葉晨、杜紛紛在內的眾人,獰笑道:「你們也不必為難要不要出手,反正……今天你們統統都要死!」
  ……
  杜紛紛又扯葉晨的衣袖。
  葉晨微笑道:「多可愛的人啊。」
  蕭大聖見他們漸漸包圍過來,急忙扶著住持後退。
  書生緊張地衝上階梯,躲到杜紛紛身後。
  葉晨伸臂一推,又把他曝露出來。
  書生快要哭出來,「女俠,救命。」
  葉晨道:「拿刀的不一定是女俠,也可能是賣刀的。」
  書生、杜紛紛:「……」
  蕭大聖環顧尼姑道:「你們之中有誰是會武功的?」
  尼姑面面相覷,都是搖頭。
  住持苦笑道:「她們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又怎麼會教他們武功。」
  蕭大聖道:「那你現在還能不能打?」
  住持道:「你沒感覺,我的身體都是被你拖著走的嗎?」
  蕭大聖:「……」
  蕭大聖退到葉晨和杜紛紛身前。
  尼姑和書生都擠在他們後面。
  蕭大聖道:「看來,只有我們能出手了。」
  杜紛紛看著葉晨道:「如果你出手,能不能一下子全殺?」她記得他上次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唐門死士全解決了。
  葉晨摸了摸下巴道:「不能。」
  「為什麼?」
  「因為現在沒法偷襲。」
  ……
  杜紛紛想起來,那次葉晨好像是猝不及防出手的。
  葉晨道:「我要……」
  他的聲音驟然頓住。
  杜紛紛被他一掌推到一旁。
  她踉蹌收住腳步,轉頭見到場中形勢翻天覆地大變,剛才還奄奄一息的住持正生龍活虎得和蕭大聖打成一團。
  葉晨站在原地不動。
  他身上上上下下被捆了十幾根金燦燦的繩索。
  原本還嚇得臉色發白的尼姑和書生都得意地握著繩索的頭。
  杜紛紛愕然道:「有誰要解釋一下嗎?」
  黃衫客大笑道:「葉晨,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說著,揮起金刀,率領諸人衝殺上來。
  杜紛紛不敢怠慢,立刻抽刀迎上。
  一入戰圈,她心中立刻暗叫不好。眼前的人馬比唐門的死士還要扎手得多,而遺憾的是,她的武功和上次在唐門的時候比起來,一點進步都沒有。
  書生見葉晨氣定神閒,不由笑道:「劍神不愧為劍神,就算死到臨頭,依然面不改色。」
  葉晨懶洋洋道:「你們覺得捆得住我?」
  書生道:「這是東海龍王的捆龍索,就算你手中有無盡也未必能砍得斷,更何況你手裡還沒有。我想捆住你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葉晨道:「所以你想用這個捆死我?」
  書生道:「是又如何?」
  葉晨歎息道:「南陽王手下果然除了酒囊就是飯袋。」
  書生也不氣怒,「此話怎講?」
  葉晨淡然地瞟了他一眼,「我雖然砍不斷捆龍索,但是……」他手腕一轉,無形劍氣如箭疾射。
  書生離他最近,卻也見機的最快,早在葉晨說『但是』兩個字的時候,他就身體一擰,朝旁避了開去。
  但那些尼姑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劍氣如青鋼長劍,無情地穿刺過她們的身體。
  只聽十幾聲先後重疊地悶哼,她們齊齊仰面倒地而死。
  書生看得駭然。
  尼姑既死,她們手中的繩索自然鬆開。
  葉晨慢悠悠地扯開繩索,除了最後一根——
  書生看著自己手中的捆龍索,輕輕鬆開手。
  這個時候,識時務者為俊傑。
  葉晨撣了撣衣服,挑眉道:「你說,你們是不是酒囊飯袋?」
  書生苦笑道:「是。」
  他們不酒囊飯袋誰酒囊飯袋,空以為用捆龍索就能捆住葉晨,捆龍索再厲害,使用他的人不堪一擊也是枉然。
  杜紛紛打得香汗淋漓,正感獨木難支,身邊的敵人卻一個個悶聲倒下去。
  剩下的立刻不戰而逃。
  她收刀轉身。
  葉晨站在台階最高處,白衣飄飄,腳下的捆龍索如草繩般隨意丟棄了一地。
  書生蔫蔫地站在一邊,眼珠骨碌碌地轉著。
  同是白衣,風度和氣質在此刻對比得如此明顯。
  杜紛紛想:這就是勝者為王的世界。
  和蕭大聖對戰的住持見大勢已去,也虛晃一招,追著逃跑的大漢們而去。
  蕭大聖欲追還留。
  一場適才還驚心動魄的戰鬥轉眼間曲終人散。
  杜紛紛看著書生,好奇道:「你怎麼不跑?」
  書生歎氣道:「要跑得掉才行。」
  蕭大聖轉身走過來道:「葉晨已將他列為目標,他若是敢跑,此刻必然已經成為劍氣下的亡魂。」
  ——葉晨已將他列為目標,他若是敢跑,此刻必然已經成為劍氣下的亡魂。
  不知怎的,聽到這句話,杜紛紛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紛紛。」
  葉晨的聲音讓杜紛紛的背脊一僵。
  「拔刀。」
  杜紛紛驚道:「我沒有逃跑啊!」
  ……
  蕭大聖同情地看著她。
  葉晨微微一笑,「我只是讓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比了下書生。
  書生連忙道:「杜女俠儘管來架。」
  杜紛紛囧道:「架刀這麼愉快嗎?」
  書生道:「這樣至少說明,我暫時死不了。」
  杜紛紛抽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手抖啊抖啊抖。
  書生看著肩膀上顫巍巍、不時碰觸脖子上肌膚的刀刃,小聲道:「我收回剛才的話。」
  葉晨對蕭大聖含笑道:「你跟我來。」
  這次輪到杜紛紛同情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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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35 AM


第六十九章 緣來緣去計中人

  蕭大聖和葉晨走到佛堂裡面。

  葉晨道:「關門。」

  蕭大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反手將杜紛紛好奇的目光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你要做什麼?」蕭大聖站在門邊,戒備地看著他的背影。

  葉晨轉過身,定定地看著他,須臾,緩緩露出微笑,「好久不見,靜安世子。」

  ……

  菩薩高高在上地俯瞰著一笑一呆的兩個凡人。

  蕭大聖想,如果現在他面前有一面鏡子的話,自己的樣子一定非常蠢。

  他沉默良久,才道:「是霍瓶瓶告訴你的?」

  葉晨道:「以我們一起踢過兩次毽子的交情,應該不必讓旁人提醒吧?」

  蕭大聖的臉上露出真正大吃一驚的表情。「你記得,你竟然記得?」他一直以為八歲那年的事,記得的只有他一個而已。

  葉晨含笑不語。

  蕭大聖的吃驚很快轉成不滿,「既然你記得,為什麼初次見面的時候要裝作不認識我?」

  葉晨道:「若是我沒猜錯,你應該是奉南陽王之命潛伏揚州當臥底吧?」

  蕭大聖一窒。

  「臥底不是應該很怕被人察覺身份麼?」

  話雖如此。但是當自己從高高在上的世子突然跌成一個普普通通的鏢局少主時,心中的落差簡直難以形容。尤其是發現當年的玩伴隱藏宰相之子的身份在江湖風生水起,對自己卻相逢不相識時,這種落差便轉化為怨恨,在心裡無聲無息地發酵。

  蕭大聖長長地吐出口氣道:「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

  「嗯。」

  「所以,你對我的視而不見只是因為你想幫我掩飾身份?」

  「我對你視而不見只是因為,」他慢悠悠道,「我懶得低頭。」

  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身高差距如楚河漢界般涇渭分明。

  蕭大聖退後半步,仰望著比他高將近一個頭的男人,牙齒咬得囉囉響,「你叫我進來只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不,我是為了告訴你,」葉晨嘴角微翹,「你今天的佈局蠢極了。」

  既然身份都揭穿了,剩下的蕭大聖也就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了。所以他只是冷冷地回道:「哦?」

  「你原本的打算應該是白天路過襄陽城,傍晚剛好在清淨庵裡住宿。」葉晨道,「理由很簡單,因為襄陽城的客棧都滿了。」

  蕭大聖默然。

  「但是你沒想到的是,霍瓶瓶竟然會出現在襄陽城。更沒想到,她竟然在你訂下襄陽城所有客棧的房間之前,搶先一步訂了房間。所以你的計畫不得不中途改變。」

  蕭大聖繼續緘默。

  葉晨繼續道:「到了第二天,你不得不想辦法拖延行程。只因為,你必須要讓我們踩進這個陷阱。但是,裝病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這樣很可能使我們重新回到襄陽城找大夫。所以你利用霍瓶瓶的話,裝作言聽計從的樣子,其目的,不過是為了能讓我們恰好在傍晚時分來到清淨庵而已。」

  蕭大聖終於開口道:「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已經知道了。」

  葉晨沒有否認,「我只是想說,用喝水來拖延時間,實在是件很蠢的事。」

  蕭大聖嘴角抽動,卻找不到話來反駁。

  葉晨突然壓低聲音道:「如果南陽王要阻止我進京的話,只有一種辦法。」他手指一伸,「殺了我。」

  蕭大聖淡淡道:「正在殺。」只是殺了幾次還沒有殺掉而已。

  葉晨惋惜地歎了口氣,「要殺我的話,只有兩種辦法。」

  蕭大聖的耳朵終於豎起來了,「哦?」

  「你想不想知道哪兩種?」葉晨笑得邪惡。

  蕭大聖面無表情道:「你想說?」

  「不想。」

  蕭大聖的眼角連跳三下。

  「不過如果你求我的話……」

  「你就會說?」

  「還是不想。」

  蕭大聖已經準備拔劍。

  葉晨道:「你確定你殺得了我?」

  蕭大聖道:「總要試一試。」

  葉晨抱胸瞇著眼看了他一會,才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殺我的方法吧。」

  蕭大聖握劍的手微頓住。

  他雖然努力地控制著呼吸,但起伏不定的胸膛依然出賣了他此刻緊張的內心。

  「一種方法,」葉晨自信地豎起食指,「就是他調動十萬大軍來圍剿我。說不定我會殺人殺得累死。」

  ……

  如果南陽王有十萬大軍的話,他做的頭一件事一定是攻入皇城,掀翻當今天子的龍椅。

  蕭大聖屏息等著他的第二種方法。

  葉晨沒有讓他失望。他緩緩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剩下的一種方法,就是請動我的師父來殺我。」

  ……

  蕭大聖震驚地看著他,「你有師父?」

  葉晨道:「不然你以為我的武功是怎麼來的?」

  蕭大聖啞口無言。

  在葉晨『天下第一高手』五個金燦大字的光芒下,人們往往因目眩而忘記他也是一個人。

  一個從不會到學會的人。

  「你的師父是誰?」能教出葉晨這樣的徒弟,他師父的武功不問可知。

  葉晨微笑道:「你猜。」

  ……

  在蕭大聖的認知裡,天下武功最高的莫過於他和青雲上人。但青雲上人顯然不可能是他的師父。

  「你怕我找到你的師父?」他用激將法。

  葉晨道:「不怕。」

  「那你為什麼不敢告訴我你師父是誰?」他故意在語氣裡加了點不屑。

  葉晨道:「因為就算我說出來,你也一定沒聽過。」

  ……

  這倒是事實。

  「那你敢不敢告訴我找到他的方法?」蕭大聖眼中是赤裸裸的挑釁。

  葉晨道:「敢。」

  蕭大聖心中一喜,臉上卻很平靜地問:「在哪裡?」

  「南陽王府。」

  蕭大聖憋了半天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你耍我?!」

  「沒興趣。」

  蕭大聖狐疑道:「你說你的師父在我父王的王府?」

  「嗯。」

  「那我父王知不知道?」

  葉晨挑眉道:「我跟南陽王很熟嗎?」

  蕭大聖這才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葉晨看著鬱悶的他,忽然笑道:「你問了我這麼多問題,總該回報一個吧。」

  蕭大聖警戒地看著他,「你想問什麼?」

  「打發走你之後,我在路上應該不會遇到你其他的臥底兄弟了吧?」不能怪他這麼想,實在是南陽王家的子嗣太占地方了,若是他沒記錯的話,這幾年南陽王府陸陸續續『死』掉了不下十個世子。

  蕭大聖想了想,徐徐道:「他們都陸續被召回京師了。」

  葉晨滿意地點點頭,「還有一個問題。」

  蕭大聖木然道:「問。」

  「南陽王的人手真的緊缺到只能派你出來的地步嗎?」

  ……

  蕭大聖牙根磨啊磨,「幾個兄弟中,我在江湖上的名聲混得最響。」

  「而你那個便宜妹妹和紛紛的關係又不錯。」

  蕭大聖下意識地點頭道:「不錯。」當初他和杜紛紛的關係也是父王派他出馬的考量之一。

  葉晨嘴角一冷,「所以南陽王已經將紛紛也列入算計的目標了嗎?」

  蕭大聖冷笑道:「當你死皮賴臉地拉她下水時,不是應該想到了嗎?現在還假惺惺地放什麼馬後炮。」

  葉晨道:「我不是後悔拉她下水,我只是遺憾,沒有早點殺掉南陽王。」



第七十章 黴山誰人淩絕頂

  杜紛紛的腳跟不停地挪啊挪啊挪。

  書生戰戰兢兢地看著越來越貼近的刀刃,顫聲道:「杜女俠,如果你想偷聽的話,我可以配……」

  「噓!」杜紛紛急急地打斷他。

  書生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道:「而且,就算你走得再小聲,以劍神的武功,應該也是聽得見的。」

  杜紛紛眼珠一轉,立刻挺直腰杆道:「我哪裡有偷聽。我只是覺得那邊風太大,所以往裡走幾步躲一躲而已。」

  書生低頭看著自己一動不動的衣擺,無語。

  門咿呀一聲打開。

  葉晨率先走出來。

  杜紛紛目光好奇地在他臉上溜了一圈,又看向走在後面的蕭大聖。才進去這麼會工夫,怎麼臉就黑成這樣?

  葉晨笑咪咪道:「他說他有事,要先走一步。」

  杜紛紛驚訝道:「這麼突然?」

  葉晨斜睨著蕭大聖,「嗯?」

  蕭大聖嘴角抖動了一下,冷聲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事無常,風水輪流轉。誰能預測明天?」

  ……

  杜紛紛對葉晨道:「我的刀可以放下來了嗎?」

  葉晨看向書生。

  書生連忙舉手發誓道:「能夠被劍神俘虜,是我畢生榮幸。打死我,我都不逃。」

  葉晨挑眉,「打不死呢?」

  書生賠笑,「打不死,我就給劍神和夫人做牛做馬。」

  一聲『夫人』立時討得葉晨歡心,微微頷首。

  杜紛紛收起刀,走到蕭大聖身邊,壓低聲音道:「蕭大哥,你老實說,是不是葉晨讓你離開的?」

  蕭大聖看了葉晨一眼,故意不答。

  杜紛紛看他神色,恍然道:「難道他讓你去刺殺南陽王?」不然他怎麼會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蕭大聖面色古怪道:「如果是呢?」難道她會勸葉晨讓他留下?雖然他知道葉晨終究不會同意,但是他很樂見杜紛紛為此和葉晨翻臉。現在的葉晨,也只有她是他的弱點吧。

  ……

  杜紛紛恭恭敬敬地抱拳道:「蕭大哥大仁大義,為民除害,我祝你一路順風,旗開得勝!」

  蕭大聖:「……」

  送走蕭大聖,杜紛紛發愁道:「可是蕭大哥走了,誰來駕馬車呢?」

  葉晨看向書生。

  杜紛紛道:「你會駕馬車?」

  書生嘴巴張了張,剛要說話,就聽葉晨道:「我只留有用的人。」

  書生連忙道:「我會。」

  杜紛紛歡快地朝馬車走去,走了兩步,突然轉頭道:「書生,你叫什麼名字?」

  書生道:「在下姓於,名有粥。」

  ……

  葉晨右眉一挑。

  杜紛紛叫道:「採花大盜于有粥?」

  于有粥哭喪著臉道:「我是于有粥,但我不是採花大盜。」

  杜紛紛道:「我知道的那個不是你?」

  「……」于有粥定定地站了會,才歎氣道,「你知道的那個,就是我。但我的的確確不是採花大盜。」

  杜紛紛喜歡聽故事。尤其喜歡邊趕路邊聽故事,因為這樣就可以分散注意力,讓她的屁股不那麼痛。

  所以于有粥開始講故事。

  「其實,我是峨眉的俗家弟子。」

  杜紛紛問道:「因為你採花,所以把你趕出來了嗎?」

  ……

  于有粥不得不重複道:「我真的不是採花大盜。那些都是誤會啊。」

  杜紛紛道:「都是?」

  于有粥悲哀道:「起因,就要從那遙遠的小山村開始說。那是我第一次下山,奉師命送信給南陽王。由於路遙人渴,我就在山村邊的小溪上舀水喝,誰知我正喝到一半,就看到一具全身赤 裸的女浮屍從上游漂過來。」

  正在喝水的杜紛紛轉頭,掀起窗簾,將嘴裡的水一口氣全噴了出去。

  于有粥道:「我當時的反應和你一模一樣。就在這時,我看到一群村民急急忙忙地走過來,將我團團圍住。其中為首的老漢一口咬定是我將這名村女先奸後殺。」

  葉晨道:「既然是浮屍,應該死了好幾天吧?」

  于有粥歎氣道:「他們若是有葉大俠一半的聰明,我也不至於落得如此田地。我再三言明,這具浮屍渾身腫脹,一看就是浸泡多日,而我剛剛才到他們村子,絕不是兇手。但是為首那人非不肯聽,一口咬定我就是兇手。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跑路。」

  杜紛紛道:「說不定為首那人才是兇手,故意要嫁禍給你。」

  于有粥呆了呆,訥訥道:「要是那時候你們二位在就好了。也許,我以後的人生就不會越走越淒慘。」

  杜紛紛道:「那後來呢?」

  于有粥抹了把臉道:「我離開村子之後,接連跑了好多里路才敢停下。誰知這一停下,就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人。」

  「誰?」

  「千面媚娘。」

  杜紛紛同情地看著他,「那個采陽補陰的千面媚娘?」

  于有粥含淚點頭,「她武功極高,我與她只打了三十幾招,就不幸落敗。」

  杜紛紛對他肅然起敬,「難道你壯烈成仁了?」

  于有粥額頭大滴汗珠落下,「那倒沒有。就在這時,剛好我峨眉前輩紫光師伯經過,把我救起。但是那千面媚娘逃走前還反咬我一口,說是我貪圖她的美色。」

  杜紛紛:「……」既然號稱千面媚娘,那應該風情萬種,貌美如花吧?

  于有粥突然猛地一捶車轅,哀嚎道:「天哪!誰會貪圖猩猩的美色呢?就算她是母的!」

  ……

  好吧。從劍神到青雲上人再到千面媚娘,她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外號和人其實是沒關係的。一般就順口順口就叫響了。

  「你師伯信了?」

  「我師伯當然不信。他怕我路上被千面媚娘糾纏,還說要送我去京師。於是我跟著他進了襄陽府辦事。」這顯然是痛苦的回憶,于有粥眉頭皺緊,「師伯的事一辦就是三天。到第三天我以後終於可以走的時候……」

  杜紛紛已經不是同情,而是同哀了,「又出事了?」

  「嗯。那些村民一狀告到襄陽府衙,我被通緝了。」

  杜紛紛道:「若是官府插手,你的冤屈應該可以洗刷吧?」

  葉晨道:「就怕官府插不了手。」

  杜紛紛愕然道:「什麼意思?」

  于有粥歎氣道:「因為峨眉弟子犯錯,只能能有峨眉定奪。不過當時,師伯還是相信我的。他還特地蒙面為我引開官兵。」

  「後來又出什麼事了?」紫光大師當時相信,他就說明後來不相信他了。

  于有粥道:「我連夜換了夜行衣,準備偷出襄陽城,誰知……」

  杜紛紛現在一聽他嘴裡吐出『誰知』這兩個字就心驚膽戰。

  于有粥哀傷道:「我踩著屋簷走的時候,腳下一塊瓦片竟然碎了。我跌了進去。」

  葉晨悠然道:「剛好是女子的閨房?」

  「不但是閨房,而且還正在沐浴。」于有粥的頭垂得幾乎碰到馬屁股。

  ……

  杜紛紛終於發現,自己遠遠配不上倒楣這兩個偉大的字。

  「最該死的是,我原本想就此離開,誰知半路殺出一個人,竟然將我的面巾挑開……」說到這,他不禁咬牙切齒,「可惜當時夜色黑暗,我沒有看清是誰。」

  杜紛紛的臉色有點不自在。

  「我從那家宅院逃出,就聽到裡面大喊採花賊……」于有粥道,「恰逢師伯帶著官兵迎面而來。」

  接下來的事不用說也知道有多悲摧了。

  杜紛紛乾咳一聲道:「那你又怎麼會投靠南陽王的呢?」

  「我被逐出師門之後,師父念在往日情誼,把我舉薦給了南陽王。」

  于有粥將滿腔悲憤化作動力,將馬兒趕得飛快。

  車廂跌跌撞撞。

  車門緊閉。

  葉晨道:「你信?」

  杜紛紛點頭,「我信。」

  她頓了頓,「因為我就是那個半路殺出來的人。」她所知的那段,和他說的並沒有出入。

  當時她和師父在那家做客,她住在那家小姐院落的客房裡,所以才能及時出手。事後聽那家小姐說,她當時只知道有人從屋頂上掉下來,然後就開門往外跑。她當時還想,怎麼會有採花賊莽撞成這樣,現在聽于有粥解釋,恐怕是誤會。

  葉晨含笑不語。

  「怎麼了?」她見他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沒什麼。」他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想,有這樣一個車夫,不錯。」

  ……

  因為會說故事麼?杜紛紛囧囧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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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36 AM


第七十一章 驚濤駭浪接繡球

  雖然蕭大聖和于有粥總是把馬車駕到歪路,但搖搖晃晃搖搖晃晃,還是晃到了河陽。

  杜紛紛看著地圖上離京師越來越短的線路道:「這一路未免走得太太平了。怎麼連一個刺客都見不著呢?」刺客多的時候,她心煩,但現在刺客不見了,她心更煩。總覺得他們好像躲在暗處窺伺,等待時機出冷刀,害得她連晚上都睡不踏實。

  于有粥伸進頭來,「前面圍了一大群人,連路都堵了。」

  杜紛紛探出頭。

  果然,一大群穿紅戴綠的老百姓都圍著一座木樓前,嘰嘰喳喳的不知道說什麼。

  「呃,會不會又是南陽王設下的陷阱?」不能怪她,實在是南陽王一路上設的陷阱太千奇百怪了。

  這個『又』字讓于有粥的臉微微一紅,道:「不如我去看看。」

  杜紛紛盯著他,「你不會逃走吧?」

  于有粥愣了下,苦笑道:「你問的也太直接了。」

  杜紛紛立刻從善如流地修正道:「你不會不回來了吧?」

  「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繼續趕馬車的。」于有粥對杜紛紛的心思摸得很透。

  葉晨突然睜開眼睛,含笑道:「陷阱這麼好玩的事,怎麼可以不去看看呢?」

  既然劍神大人都發話了,那麼他們當然沒有不去的道理,反正……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經過幾次化險為夷,杜紛紛對於這個一度讓她以為是冒牌貨的劍神,那是相當的有信心。

  走近看,才知道人潮洶湧。

  木樓前面方圓數丈都被圍的水洩不通。

  人群中有男有女。

  杜紛紛定睛細看,發現這男男女女竟然是有規律的。

  男的個個家丁打扮,分為兩群,各自簇擁著一名少女。其他女子則在兩大陣營之間互相推搡。

  杜紛紛道:「他們在搶什麼?」

  于有粥看著木樓,突然恍然道:「繡球。」

  杜紛紛訝然道:「搶繡球?搶繡球不是應該男的來搶嗎?她們來這裡做什麼?」難道是阻止別人搶繡球?這倒是奇怪了。

  葉晨忽而一笑道:「若是拋繡球的是男子,就不難理解了。」

  ……

  杜紛紛囧道:「男的也可以拋繡球嗎?」

  葉晨道:「只要有人搶就可以。」

  杜紛紛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還挺多人的。

  于有粥道:「難道那些男家丁都是替他們家小姐來搶的?」

  他和杜紛紛面面相覷。

  究竟是何方神聖不但使得大家閨秀拋頭露面搶繡球,還喊來家丁不達目的誓不休?

  葉晨摩挲著下巴,「河陽……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河陽曾出過一位解元,據說生的唇紅齒白,秀麗非常。而且今年應該是二十上下的年紀。」

  解元?

  唇紅齒白,秀麗非常?

  二十上下的年紀?

  杜紛紛感歎道:「這就怪不得那麼多人來搶繡球了。」

  ……

  葉晨微笑道:「紛紛啊,你也想搶繡球?」

  杜紛紛立刻斂容道:「『搶』這種硬拿他人之物的行為我向來是不屑為之的。」

  葉晨道:「哦,是麼?那這是太可惜了。」

  杜紛紛豎起耳朵,好奇道:「可惜什麼?」

  「可惜……」葉晨慢吞吞道,「我本來還想幫你一把的。」

  「幫我搶繡球?」杜紛紛怦然心動。

  于有粥悲哀地看著一隻小白兔傻乎乎地跳進大灰狼的陷阱裡。將近半月的相處,已讓他把他們之間的牽繫看得一清二楚。只有杜紛紛才相信葉晨會把自己嘴邊的肉吐出去。

  葉晨挑著眉毛誘惑道:「要不要啊?」

  杜紛紛正想答應,眼角驀然瞥見于有粥哀慟的表情,心猛地一動,義正詞嚴道:「當然不要。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哦。」葉晨拖長尾音,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于有粥的臉。

  于有粥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好。

  人群一陣騷動。

  杜紛紛引頸望去。

  木樓二樓,一抹秋香色,如新春被風不經意拂落的嫩葉,讓人眼前一亮。

  嘈雜聲漸止。

  人們都伸長脖子看著那緩緩走來的青年。

  長身玉立,面如冠玉。眼如點墨,唇如朱漆。

  他手上捧著一隻球,繡球。

  人潮開始起伏。

  潮漲潮狼,一波波地亂推。

  杜紛紛原本想往外走,誰知外頭又衝進來一群四肢粗壯的女子,將她完完全全地淹沒了進去。

  「喂……」她被擠得臉都變形,聲音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到最後,除了頭頂的藍天之外,她已經看不清楚其他景物。

  木樓上頭似乎有人在聲嘶力竭地說著什麼。

  人浪更洶湧了。

  她的腳跟完全脫離了實地,整個人懸在半空中被人推擠。

  不知是誰的髮簪一晃,險險地擦過她的眼瞼。

  杜紛紛嚇了一大跳。剛才若不是她見機閃得快,她恐怕就變成獨眼龍了。

  撲過來的人浪越來越重。

  杜紛紛趕到自己快扁了。她甚至聽到後面有人的骨頭囉囉作響。

  「統統給我不要擠!」杜紛紛猛地推開前面的人,飛身躍起,左手的綿雨刀在半空掄了一個圈,人淩半空,威風赫赫。

  眾人似乎被她吼傻了,齊齊抬頭盯著她。

  驀地,她聽到後頭有物射來,下意識地伸手一抓。

  天地驟靜。

  杜紛紛抓著東西,落回人流中剛剛分出來的空地上,遲遲不敢回頭。

  因為東西到手的剎那,她已經想到這是什麼了,而且同時,她也看到了葉晨大人的臉色……非常非常的,莫測高深。

  落在她臉上的驚疑漸漸淡去,轉成對她手中物的狂熱。杜紛紛感到自己像一隻被無數頭餓狼盯住的小白兔。每隻狼都在盤算著她身上的肉。

  而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那些狼後面,還隱藏著一直虎視眈眈的狼王。

  杜紛紛感覺自己這次徹底悲劇了。

  「女俠。」

  「女俠?」

  她被呼喚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人群形成一個大包圍圈,自己在圈子裡被任意觀瞻。

  她身邊,站著一個年過花甲的錦衣老者,正滿面笑容地看著她。

  「呃,請問您是……」

  老者微笑道:「我是庭嵐的祖父。」

  杜紛紛很想問,庭嵐又是哪位。

  不過她沒有問出口,因為人自己走過來了。

  她看著那襲秋香色的長衫,眼角就開始不停地抽。

  老者道:「你接了庭嵐的繡球,就是庭嵐的未過門的媳婦了。」

  「其實……」杜紛紛舔了舔嘴唇道,「這裡有點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老者微訝。

  杜紛紛正要說話,就見人群被于有粥硬生生地分開兩邊。

  葉晨在他身後悠悠然地穿過來,笑得意味深長,「我也很想知道,是什麼誤會。」

  杜紛紛低頭,開始在地上找個縫隙鑽進去。

  身邊那抹秋香色突然驚訝道:「葉晨?」



第七十二章 人生何處不猿糞

  ……

  杜紛紛無語地看著葉晨。

  怎麼走到哪裡都有他的舊識?

  葉晨嘴角一彎,「溫庭嵐。」

  溫庭嵐意外道:「你竟然記得我。」

  葉晨道:「我只是記得你被吏部尚書家的小姐派人追了幾條街的事。」

  溫庭嵐尷尬道:「多謝你當初解圍。」

  葉晨道:「我不是解圍。我只是讓她們跑得有秩序一點,省得撞到旁邊不想幹的人。」

  杜紛紛不厚道想:當時會站在旁邊不讓開的,也只有看熱鬧的你吧?

  溫庭嵐無語。

  老者道:「庭嵐,還不替爺爺引薦一下你這位好友。」

  溫庭嵐道:「他就是當今宰相之子,葉晨。」

  老者倒不甚驚愕,或許是之前已經在他孫子口中聽聞過他的身世背景,此刻這麼一問,只是為了好讓自己插進嘴。他拱手道:「老朽溫仲遠。」

  葉晨抱拳。

  杜紛紛見他們彼此和和睦睦,不禁慶幸:自己這次的誤會恐怕不用怎麼解釋就能解開了。

  葉晨側頭看著她,「紛紛啊。」

  ……

  杜紛紛發誓,總有一天要戒掉自己盲目樂觀的毛病。

  「你剛才說誤會,是什麼誤會啊?」

  葉晨一笑,杜紛紛的汗毛就忍不住亂跳。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呃,不如我們再拋一次……」

  「拋繡球之事已經結束!」溫仲遠突然大吼一聲。

  將杜紛紛嚇得把後面的話都吞咽了回去。

  葉晨瞥向溫庭嵐。

  卻見他正懊惱地皺著眉頭。

  「她們就這麼走了?」順著于有粥訝異的目光,杜紛紛才發現剛剛還勢在必得的兩位小姐,竟然就這樣帶著家丁瀟灑地離開了。

  「她們真有參賽道德。」杜紛紛感慨。

  儘管杜紛紛很想把這團紛紛擾擾的糾葛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但是在溫仲遠頻頻打斷之下,她也只能啞巴吃黃連,獨自享受苦果。

  好在木樓之後就是溫府,杜紛紛想,只要大家坐下來,脾氣就會小一點,談話就會容易一點。

  但是葉晨顯然不是這麼想。

  當他看到處處張燈結綵的迎親裝飾之後,臉上的笑就越來越詭異了。讓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于有粥不停地挪步,挪步。

  「葉公子?」溫仲遠終於被他冷冰冰的目光刺激得受不了,開口問道。

  葉晨道:「你們準備迎親?」

  溫仲遠看著杜紛紛笑道:「庭嵐拋繡球就是為了迎親。」

  杜紛紛趕到葉晨掃過的寒風冷颼颼的,立刻撇清道:「我不是故意接繡球的。」

  溫仲遠道:「這就說明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啊。」

  她說過,她這輩子最恨猿糞!是哪隻猿這麼討厭,一天到晚亂拉屎啊!

  杜紛紛鬱悶地扭著衣帶。

  葉晨緩緩開口道:「但是,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

  杜紛紛和于有粥表現得很正常。

  反正再驚駭的話天天說,也就和『早安』沒區別了。

  溫仲遠的臉色就比較精彩了。

  他先是看看垂著頭不說話的杜紛紛,又看看一臉冷漠的溫庭嵐,最後才落回葉晨的臉上。「你是說這位女俠……」

  「我夫人。」葉晨說得毫無滯澀。

  「可是她……」

  當夫人當多了的杜紛紛也回答得很流暢,「我說了,這是誤會。我也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溫仲遠臉色一凝,喃喃道:「難道這就是天意……」

  溫庭嵐終於開口道:「爺爺,該來的總會來的。我們再怎麼躲都沒有用。」

  于有粥看著他頹敗的臉色,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們府裡有誰重病,所以要娶親沖喜嗎?」

  ……

  杜紛紛恍然,原來如此啊。她就說嘛,什麼時候她變得如此吃香,原來是看中她刀夠寬,可以擋煞。

  溫庭嵐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還是進屋再談。」

  進得屋來,溫仲遠揮退跑來問迎親事宜的下人,垂頭喪氣道:「其實我們之所以急著迎親並非是為了這位公子說的沖喜,而是為了擋婚。」

  葉晨眼睛一眨,「難道那位吏部尚書家的小姐還在對你糾纏不休?」

  溫庭嵐歎氣道:「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進京赴考。」

  「你不是已經中途稱病退出了麼?」

  「但是為時已晚。」溫庭嵐以手捂臉,俊秀如玉的臉色微黯,讓人禁不住心疼。「她糾纏了一年,終於忍不住請他父親上門提親。」

  于有粥吃驚道:「女方也可以上門提親的嗎?」

  杜紛紛道:「所以男方今天拋繡球了。」她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道,「難道你沒想過,其實你們挺相配的嗎?」女方來提親,男方拋繡球……這簡直是默契到了極點。

  ……

  溫庭嵐面無表情道:「沒想過。」

  溫仲遠接著道:「庭嵐不願意,老朽本想推拒。誰知道就在那天,南陽王說媒的信到了。」

  杜紛紛微愕。

  看來南陽王的交友不比葉晨少啊。哪裡都能聽到他的封號。

  「南陽王做媒,我們哪裡敢隨便拒絕。」溫仲遠歎氣道,「沒奈何之下,我只好推託說,庭嵐曾得得道高僧指點,命中註定要拋繡球選妻。」

  杜紛紛嘀咕道:「那個得道高僧這下要名譽掃地了。」有哪種命運會白癡到一定要人用繡球砸妻的。

  「噗哧。」聽到她話的于有粥忍不住噴笑出來。然後他發現,自己被關注了。「呃,我只是在想,這實在是個好主意。絕妙的好主意。」

  溫仲遠歎氣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

  杜紛紛察覺到他投過來的目光,乾笑數聲。

  于有粥道:「那你們為什麼不再拋一次呢?」

  葉晨道:「既然是命中註定,那麼又怎麼可能會註定兩次呢?」

  「呃。」

  溫仲遠突然站起身,朝葉晨揖禮道:「還請葉公子念在與庭嵐的往日情誼上,救我溫家上下一百六十五口!」

  杜紛紛有時候挺佩服這些大家長的。全家上下上百號人他們一張口就可以數得清清楚楚。當然,也可能是胡亂蒙的,反正別人也不會真的去一個個清點。不過如果真的有人這樣做了,而且清點出的人數與他說的大大不符,那一定很搞笑。

  她的思緒已經越飄越遠。

  葉晨瞇著眼睛:「你想要我如何救?」

  溫仲遠看著杜紛紛咬牙道:「老朽羞慚,懇請尊夫人與我家庭嵐假拜堂。」

  杜紛紛的思緒頓時被震了回來。

  葉晨看著他皺成一團的老臉,緩緩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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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37 AM


第七十三章 高門烈女纏俊郎

  于有粥小聲道:「也太不給面子了。」

  溫庭嵐倒是不意外,「葉晨若是會為了別人而擺佈自己,那他就不是葉晨了。」

  葉晨挑眉,對於他似褒似貶的話不置可否,淡然道:「不過,你們不必急著成親也無妨。」

  溫仲遠愣了下,道:「莫非葉公子願意請尊翁出面……」

  葉晨目光掃過來。

  溫仲遠頓時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很無知。

  葉鶴年是何等人物,官場上出了名的老油條,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並不是他如何如何的能幹,如何如何的精明,而是他能夠在各黨之間遊走,不沾麻煩上身。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為了不相干的事情而去得罪南陽王?

  葉晨緩緩道:「因為南陽王最近不會管這種閒事。」

  溫仲遠和溫庭嵐互視一眼。

  溫仲遠試探著問道:「葉公子何出此言?」

  因為他最近忙著謀反。

  杜紛紛在心裡搶答道。

  葉晨道:「因為他最近正忙著對付錦繡侯。」

  溫庭嵐愕然道:「錦繡侯回京了?」

  葉晨但笑不語。

  溫仲遠歎道:「但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等南陽王之後騰出手,只怕溫家還是難逃他的毒掌。」

  杜紛紛突然覺得他有點不厚道:人家南陽王不過是閒來無事牽條紅繩,怎麼就變成毒掌了呢?而且,就算要毒掌,也應該是對他們毒掌吧?看,黑衣人都派了好幾批了。

  葉晨意有所指道:「那也要他騰的出手才行。」

  溫仲遠道:「就算南陽王無心理會這種小事,但吏部尚書乃是六部之首,單單一個他,也不是我溫家能夠抵抗的。」

  杜紛紛問溫庭嵐道:「那你為什麼不乾脆把尚書家的小姐娶回來算了?」有這樣顯赫的親家,不管怎麼看,都是一樁好事吧?明明很多說書的都說上京趕考的秀才一個個等不及地要娶相府、尚書府的千金過門,怎麼到他這裡就這麼難呢?

  葉晨看著臉色發白的溫庭嵐,笑道:「因為他不敢娶。」

  難道尚書千金有隱疾?她好奇道:「為什麼?」

  「因為那位尚書小姐一隻手,可以打趴幾十個男人。」

  杜紛紛眼睛一亮,「高手?」

  葉晨點頭道:「的確是高手。」

  能被葉晨稱為高手的人……

  杜紛紛道,「那和你比呢?」

  葉晨道:「你應該拿她和青雲去比。」

  那也很了不得啊。青雲上人可是當年的第一高手。杜紛紛好奇道:「她和青雲上人比如何?」

  「走不出十招。」

  ……

  葉晨大人,你想顯示自己武功高強就直說嘛,何必這麼拐彎抹角呢?

  溫庭嵐道:「我溫家世代書香門第,我又怎麼能娶一個隻會舞刀弄槍的女子進門?」

  杜紛紛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也是。」

  溫庭嵐瞥了她一眼,「所以是假拜堂。」

  ……

  杜紛紛受打擊地退到葉晨身邊。

  葉晨偷偷彎起嘴角。

  溫仲遠道:「其實我事先已經請了兩位世交之後來搶繡球。可惜,唉。」

  杜紛紛終於知道為什麼會有兩個女子帶著一大群家丁來搶繡球了。

  葉晨道:「假拜堂之後,你們又待如何?」

  溫仲遠道:「庭嵐便會攜妻遠遊,等尚書家小姐出嫁,事情風平浪靜之後再回來。」

  葉晨道:「那你隨便找一個人假扮紛紛拜堂就是。」

  溫仲遠眼中精光一閃,「只是如此一來,還要請葉公子留下來喝杯喜酒。畢竟今日很多人都看到葉公子與這位女俠相熟,若是喝喜酒,未免說不過去。而且還要請女俠委屈一下,暫避內堂。」

  葉晨看著他們,微微一笑道:「好。」

  葉晨剛走進溫家安排的客房,杜紛紛便蹦蹦跳跳著闖進來。

  「你為什麼要答應他?」一想到溫庭嵐那副看不起習武之人的模樣,她就有股火苗竄上心頭。

  葉晨道:「助人為快樂之本。」

  ……

  杜紛紛道:「我是很認真地問。」

  「我也是很認真地回答。」

  「那……」杜紛紛無法,「那你不認真地回答一次。」

  葉晨坐下倒了杯水,悠悠地喝著,方道:「你知道溫庭嵐為何不喜歡尚書家的小姐嗎?」

  杜紛紛鼓著腮幫道:「因為他討厭習武之人。」

  葉晨道,「他好歹是個解元,心胸再狹窄,也不會到這種地步。」

  「那為什麼?」

  「因為那位尚書小姐打趴下的幾十個男人中,剛好有一個是他。」

  ……

  杜紛紛訝道:「哈?」

  葉晨道:「我姐姐在入宮之前,與她是閨中密友。兩人結伴上香,不少人聞我姐姐的豔名而來偷窺,所以她才出手的。」

  杜紛紛囧道:「難道溫庭嵐也是其中一個?」這世上還有多少不可貌相的人?

  「他是真的上香。不過誤傷了。」葉晨語氣裡,不無幸災樂禍之意。

  ……

  杜紛紛聽得興起道:「後來呢?」

  「後來他怒氣衝衝地跑去和她理論,兩人就不打不相識了。」

  杜紛紛拍案歎道:「孽緣啊。」

  葉晨輕啜著水。

  杜紛紛左思右想道:「既然是猿糞,我們這樣推波助瀾,算不算棒打鴛鴦?」自從聽了那位尚書小姐的英雄事蹟之後,她對她就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情誼。

  葉晨意味深長道:「當一個人打定主意瞎折騰的時候,又有誰能阻止他呢?他正耳聾著呢。」

  杜紛紛覺得這話相當高深。於是她簡化成通俗版,「所以我們打定主意看戲就對了。」

  葉晨微笑。

  杜紛紛被他笑得心裡發毛。現下一冷靜,今天發生的事情就開始紛紛擾擾地襲上心頭。她想來想去,覺得此地不宜久留,立刻賠笑道:「呃,您慢喝,我也去喝了。」

  「這裡還有杯子。」葉晨托起另一只茶杯。

  杜紛紛道:「我突然覺得不渴了,就是有點睏。」

  葉晨施施然道:「這裡也有床。」

  ……

  床,問題居然上升到了床。

  杜紛紛覺得這次大事不妙,趕緊道:「我又不睏了,突然很想出去走走。」

  「哦,順便看看還有沒有人在拋繡球嗎?」

  ……

  杜紛紛抹了把臉,側身正對著他,低頭懺悔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人擠得急了,才忍不住跳出來。然後以為有暗器偷襲我,就順手一抓……」她偷瞄了一眼葉晨的臉色,「我錯了。」

  「紛紛啊。」

  杜紛紛渾身一抖,哭喪著臉道:「您就寬宏大量一次吧。」

  葉晨定定地望著她,眼睛亮閃閃的,嘴角的笑容溫煦如春風,「是時候,把我們的關係定下來了。」



第七十四章 鷹擊長空遇白雲

  定關係?

  「我們不是一直是主雇關係嗎?」杜紛紛莫名其妙地問道。還是葉晨大人準備寫個正規點的契約?不過這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多餘的吧,因為不用契約,只要『紛紛啊』三個字,她就立刻繳械投降。

  「所以才要另外定關係啊。」

  杜紛紛道:「什麼關係?」

  葉晨悠悠然地道:「未婚夫妻如何?」

  杜紛紛的身體被霎時定住了,從頭到腳,連眼珠子都是呆滯的。

  等葉晨的茶水換到第二杯時,她才艱難地開口:「您還是別寬宏大量了。『莊公曉夢迷蝴蝶』在哪裡?還是你準備半夜潑我一盆冷水之後再賞月?還是……」

  「紛紛啊。」葉晨輕飄飄地打斷她的話,但是他眼中包含的意思卻絕對沒有那麼輕飄飄,「當我的未婚妻有這麼委屈嗎?」

  不委屈,一點都不委屈,是恐懼啊。

  杜紛紛的小心肝不住地顫抖。

  葉晨望著她,微微歎了口氣。

  杜紛紛眼皮直跳。

  「不必今日就答應,改日吧。」他大赦。

  杜紛紛抱起刀就往回跑。

  跑到房間關上門,她回味著他的話,越回味越不對勁。

  不必今日就答應,改日吧……

  那就是說,雖然今日不用答應,但是改日還是要答應的。根本就沒留拒絕的餘地嘛!

  杜紛紛剛平復的心跳又劇烈起來。

  而且以葉晨大人的性格,如果她敢拒絕的話,那麼下場絕對不是下毒、踏青、跳河能解決的。

  但是答應的話……

  杜紛紛抱著刀跳上床,拉過被子蒙住頭。「睡覺睡覺,睡醒噩夢就沒了。」

  雖然是假成親,但是溫家還是將喜事辦得熱熱鬧鬧的。

  從天濛濛亮起,嗩吶鑼鼓聲便不絕於耳。

  杜紛紛忍無可忍地掀被坐起。

  糾結了前半晚,噩夢了後半晚,好不容易睡著了,外頭又開始鼓噪了。

  「天要亡我啊!」她擁被而坐,綿雨刀砰砰得敲著牆。

  外頭一陣腳步聲。

  「杜女俠。」是于有粥的聲音。

  門刷得拉開。

  杜紛紛盯著一對青灰色的黑眼圈,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什麼事?」

  于有粥明顯愣了下,不自在地拉了拉隨便披上的外套,乾笑道:「沒事,沒事。」

  她又問了一遍,「什麼事?」

  「沒別的事。就是想說,如果你要練刀法,可不可以換一面牆來練。」他的語氣十分謙恭,「剛才那面牆剛好靠著我的床。」

  「你是叫我別吵嗎?」杜紛紛問。

  「別,別,別,您千萬別這麼說,」于有粥看著她手裡越舉越高的刀,態度近乎卑微,「我其實就是怕我不小心打呼,影響到你的修煉……我沒事了,我回去睡了。」

  ……

  杜紛紛拿刀撓了撓後背癢癢的地方。「他到底是來幹嘛的?」

  喧鬧聲一旦起了頭,那就是沒完沒了。

  杜紛紛剛翻了個身,就聽外頭嗩吶聲不歇,爆竹聲又起。

  好不容易熬過爆竹聲,劈裡啪啦的腳步聲又跟趕鴨似的,來來回回地溜。溜得寂寞了,又是劈裡啪啦地摔東西。

  杜紛紛哀歎一聲,起床洗漱,然後出門溜達。

  于有粥住在她的左手邊,房間的門開著,沒人。

  葉晨住在她的右手邊。

  她沒敢靠近,但是隨便問了人,說是都去前堂道賀了。

  ……

  所以,偌大的院子,除了來回走動的人,就只有她無所事事的一個。

  杜紛紛突然為自己不能去喝喜酒而感到些許哀傷。這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師兄弟們都去河裡脫光了洗澡,而她只能一個人抱著木桶洗一樣。是種被拋棄的寂寞。

  但是這種寂寞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她突然想到寂寞是一個人才有的情緒。

  所以她現在是一個人。

  而一個人意味著——

  就算她現在離開,也沒有人會管。

  她霍然挺直身體,因睡眠不足而混沌的腦海空前清晰。

  原本忌憚葉晨的強大而猶豫不決的心在經歷昨天『定關係』這個議題之後變得異常堅定起來。這關係若真的一定,且不說三生三世,那今生今世是絕對逃不掉的了。

  杜紛紛越想越恐怖。

  未來是當海闊天空的飛鷹,還是永不翻身的老牛就在此一舉了!

  她匆匆回房,收拾好行李,將銀票塞進鞋子,然後一鼓作氣,從院子裡一路衝了出去。

  院子裡走動的人雖然多,但誰都沒有停下來攔住她。

  即便如此,杜紛紛的腳步還是不敢停下。

  心跳得很急。

  離溫府越遠,就越急。

  杜紛紛停下腳步,扶著樹幹,低頭喘著氣。

  半晌,氣平了,但心跳卻沒有緩下來。前面有水聲嘩啦作響,她走過去,伏低身子。

  一張清秀中帶著幾許憨態的臉在水中若隱若現。

  她的心漸漸平和。

  已經出來了,就不能再回頭。雖然,葉晨大人發現她離開的反應相當相當的不可預測,也不敢預測,但是好歹她當年也被人叫過幾聲女俠,若是連這點點勇氣都沒有,未免太丟人現眼了。

  她順著水流往下游走,心裡不停地給自己鼓勁。

  鼓著鼓著,杜紛紛從相信自己是對的,到堅信自己是對的,最後篤定自己是對的。

  既然是對的,自然應該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所以她是英雄,英雄是不應該害怕的。

  杜紛紛花了半天的時間,終於說服了自己。

  河的下游有一個小村莊。

  幾個女子在岸邊浣衣,見到杜紛紛都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杜紛紛露出善意的微笑。

  其中一個青衣女子大膽地靠近她道:「妹子,從哪裡來啊?」

  「河陽。」杜紛紛答道。

  青衣女子道:「從河陽到這裡有半天的路呢。你一定累了吧,不如到我家歇歇。」

  杜紛紛有點受寵若驚。

  事實上在很多地方,像她這樣帶著刀的江湖中人都是不受歡迎的。因為普通百姓很容易把他們和打家劫舍的匪徒聯繫在一起——因為大家都有刀。

  「多謝。」杜紛紛安靜地跟在她身後,走了半天,她的確是又渴又餓。由於乾糧是于有粥帶的,所以她的行李裡只有衣服。

  青衣女子道:「你會武功嗎?還是帶著把刀做樣子防身的?」

  杜紛紛道:「會武功,能防身,也做樣子的。」

  青衣女子掩嘴笑道:「杜姑娘說話真有趣。」

  杜紛紛的腳步猛地停住,睜大眼睛瞪著她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杜?」

  青衣女子的笑容一斂,不知所措地看著前方。

  茅舍已在眼前。

  杜紛紛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

  「是我告訴她的。」

  茅舍的門緩緩打開,一襲白衣如雲般飄蕩出來,瀟灑清逸。

  杜紛紛頓時有種走夜路撞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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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38 AM


第七十五章 狡兔三窟也要降

  「今天天氣真好。」她強扯起嘴角,「呃,您也是出來踏青嗎?」

  葉晨修眉一揚,「你是出來踏青?」

  杜紛紛點頭如搗蒜。

  「我是出來抓我那可愛的小逃妻的。」

  ……

  杜紛紛的笑容僵掉,「是,是,是麼?那還真是巧,呃,居然一條路……」嗚嗚嗚,她不要當諸葛亮,出師未捷身先死啊。英雄淚滿襟有個鬼用!又不能淹死眼前這尊菩薩。

  「不是巧,我是一路跟過來的。」

  「……」杜紛紛驚道,「什麼時候?」

  「從她撞到一個丫鬟,掉了一兩銀子還不自覺的時候。」

  杜紛紛下意識地一摸腰際。

  葉晨手腕輕翻,碎銀明晃晃地在手心刺痛她的眼睛。

  「呃,」如果向他要回銀子,就是承認自己就是那個該死的逃妻!如果不要銀子……她好心痛啊!「那如果你見到她,記得還給她。當然,如果你要讓我轉交給她的話,我很樂意。」

  葉晨含笑道:「不必客氣。」

  杜紛紛絕望地看著碎銀消失在他的袖子裡。

  「你猜,如果我抓到我那可愛的逃妻後,會做什麼?」葉晨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瞬息百變的面色。

  杜紛紛道:「我覺得你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哦?」

  「我想她既然會逃,一定有她的苦衷的。」何止是苦中,簡直是苦大,苦巨,苦巨無霸。

  「苦衷?」葉晨道,「說來聽聽。」

  「那是……」杜紛紛及時收口,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我只是猜測,以下僅僅是猜測。咳,根據我的猜測,是這樣子的。」

  葉晨微微一笑,以示自己洗耳恭聽。

  「普通的人,尤其是普通的女人都不喜歡睡地板。不管那間客房有多麼豪華。」話題一起頭,就有點滔滔不絕的趨勢,「而且任何人都沒有拿毒藥當糖吃的愛好,就連唐門,他們也只喜歡把毒藥給別人吃。跳河這種事情不到逼不得已,沒有人想做的。你看,楚霸王當初寧可自刎也不跳,就說明這河水有多湍急。所以,下次再推人下水的時候要想一想那個人的心情。還有,吃肉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她著重強調,「非常重要。沒有肉吃,吃飯就沒有欲望。沒有肉吃,人生就沒有希望。沒有肉吃,活著就是失望。所以,肉,是很重要的。有了肉吃,就算跑腿打架這種事幹得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總還是有點盼頭。沒有肉,打架和自殺沒區別。」

  杜紛紛一鼓作氣說完,才發現葉晨異樣的沉默。

  既然已經豁出去了,那麼說多是錯,說少也是錯,倒不如一次錯個夠。她最後總結道:「葉晨大人,俗話說得好,天下何處無鮮花,何苦專虐一根草?你偶爾也應該開拓眼界,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看看其他缺乏鍛煉的花花草草,讓他們也得到歷練的機會……」

  「所以……」葉晨緩緩開口。

  杜紛紛立刻噤聲,剛剛還挺起的胸膛霎時縮了回去。

  「如果睡覺有床,吃飯有肉,少吃毒藥少跳河,那當我的未婚妻就不是那麼不可接受的了?」

  「如果把『少』字改成『不』字就完美了。」

  葉晨滿意地一笑,「我當你答應了。」

  ……

  杜紛紛震驚地看著他,「答應什麼了?」

  「紛紛啊,」葉晨的眼睛危險地瞇起,「還是說你剛才提的條件只是拖延的藉口?」

  杜紛紛聽到自己的喉嚨咕嚕一聲,咽下好一口口水。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直到青衣女子怯生生道:「杜姑娘,你要進屋歇息一下嗎?」

  ……

  四道目光同時掃過來。

  青衣女子覺得自己臉上熱辣辣的。「我是怕你們在外面說得太累。」

  杜紛紛連忙贊同道:「是啊是啊,好累好累,我們還是進去再說。」

  葉晨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涼涼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有區別麼?」

  杜紛紛腳步一傾,勉強站穩身子道:「好歹多活十四天。」

  茅屋外裡掛著兩串臘肉。

  青衣女子見杜紛紛的目光瞟過去,立刻道:「在我們村,家家戶戶都會曬些臘肉。如果杜姑娘喜歡,我這就拿去蒸一蒸。」說完,她又匆匆補充道,「不收你錢。」

  杜紛紛想了想道:「把我引到茅屋收錢嗎?」

  青衣女子臉上遂有尷尬之色,「一兩銀子。」

  杜紛紛想起被葉晨沒收的那一兩,頓時悲從中來。所以說穿了,是她花錢雇人引自己入甕。

  青衣女子見她臉上的悲慟難忍,心中更是愧疚,低聲道:「我先出去了,你們好好談談。」

  ……

  她一走,屋子裡不就只剩下她和葉晨大人兩個人?

  杜紛紛驚道:「別走。」話一出口,她又後悔起來,因為葉晨的神情十分高深莫測。

  青衣女子愕然回首道:「杜姑娘有什麼吩咐?」

  「呃,」杜紛紛目光在屋子裡亂掃一陣之後,乾笑道,「我想吃蒸臘肉。」

  青衣女子輕笑道:「好。」

  杜紛紛躑躅後,追問道:「真的不收錢?」

  青衣女子拿下牆上的臘肉,笑道:「我還可以附送一壺自家釀的酒。」

  杜紛紛看著葉晨若有所思的目光,立即道:「喝酒傷身,不要酒。」

  葉晨挑眉道:「你不是怕喝酒傷身,是怕喝酒失身吧。」

  「……」葉晨大人,您的話真是越來越驚悚了。

  杜紛紛顫巍巍地貼牆站在離門最近的地方。

  葉晨站在窗邊。

  正午燦爛的日光擦過窗棱落在他身上。

  白衣燙金,濃烈而刺眼。

  杜紛紛忍不住移開目光。

  「紛紛啊。」不同以往,他這次的呼喚帶著點點無可奈何,「和我在一起真的有那麼難嗎?」

  在一起不難,活下來很難。

  杜紛紛外表沉默,內心腹誹。

  葉晨意味深長道:「其實有些事情既然結果是一樣的,你又何必走那麼多彎路呢?」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杜紛紛嘴巴閉得更緊。

  「一味的頑抗,並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那聰明人是怎麼做的?杜紛紛裝出不屑,耳朵卻豎得老高。

  「他們會放棄不能改變的,爭取能夠改變的。」

  ……

  好深奧的話。

  杜紛紛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什麼是能夠改變的?」

  「比如你剛剛提出的條件。」葉晨聳肩道,「我覺得可以考慮。」

  「考慮和答應有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葉晨微笑,「紛紛,你聰明了。」

  杜紛紛暗自得意,臉上卻很謙虛,「哪裡哪裡。獻醜獻醜。」

  「而且在那個基礎上,我還可以再退很多步?」

  「哪幾步?」她開始興致盎然。

  「比如,」葉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下巴,「危急時刻,你將會我當你的保鏢。」

  劍神當保鏢?

  杜紛紛心頭一動,腦海中頓時幻化出自己登高一指,劍神在千軍萬馬中大殺四方的場面。這是何等的壯麗!

  葉晨接著道:「只要你高興,你可以天天把天山雪蓮當飯吃。」

  天山雪蓮當飯吃?

  杜紛紛心跳怦怦。聽說天山雪蓮不但強身健體,而且還能美容養顏,實在是聖品啊聖品!

  「遇到難題,我可以幫你解決。」

  葉晨大人幫她解決所有的難題?

  杜紛紛感覺到嘴巴裡的口水漫溢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後她欠別人錢,葉晨砍他;別人欠她錢,葉晨也砍他;她欺負別人,葉晨砍他;別人欺負他,葉晨還砍他?

  想像也美好啊。

  「最主要的是,」葉晨溫柔地看著她,「這世上將沒有別人再欺負你。」

  杜紛紛眼睛撲閃撲閃道:「真的嗎?」

  葉晨笑道:「嗯。」

  杜紛紛道:「別人不欺負我,那你呢?」

  ……

  葉晨笑容越發溫柔,「紛紛啊,我收回剛才的話。你不是聰明了,你是精明了。」

  杜紛紛歎道:「就算是傻瓜會撞同一堵牆十次,也絕不再撞第十一次。」

  「交易達成。」

  杜紛紛滿足地點點頭,「對了,交易的基礎是什麼?」

  「未婚夫妻。」

  ……

  杜紛紛驚恐地抬頭。

  ——她光想著如何博取更大的利益,卻忘記了獲得利益的前提。

  「如果,」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如果我後悔的話,會……」

  「我會給你下各種各樣的毒,再你痛不欲生的時候一腳踢進水裡,等你奄奄一息的時候再撈上來,砍成十七八塊。」

  ……

  杜紛紛吞了口口水,「所以,我剛才說的,真的只是如果而已。」

  葉晨淺笑道:「嗯,我知道。所以我回答的也只是如果。不過,我想這種如果還是不要讓它變成現實的好。」

  「……」



第七十六章 別有桃花暗度香

  懷裡揣著青衣女子包好的臘肉,杜紛紛蔫蔫地跟著葉晨走到村口,這才發現于有粥也來了,正翹著二郎腿在車轅上打瞌睡,聽到腳步聲,揉著眼睛起身,看到杜紛紛時,惺忪的睡眼立刻充滿哀怨,「杜女俠,就算你要翹家,也要等喜宴上了菜,能夠打包的時候再翹啊。現在出來,連碗筷都沒摸到。」

  杜紛紛徐徐開口道:「我以前認識一個人,叫于有肉。」

  「……」于有粥乾笑數聲,「哦?也許是我流落在外面的兄弟。」

  杜紛紛歎了口氣道:「但是他死了。」

  「……」

  她森然地望著他,「你知道他怎麼死的嗎?」

  于有粥認真地道:「可以不知道嗎?」

  「不可以。」杜紛紛繼續道,「他是在喜宴上吃肉吃得太歡樂太用力,用筷子把自己戳死了。」

  于有粥:「……」

  葉晨道:「不要說笑話了,趕路。」

  ……

  杜紛紛抱著臘肉,鬱悶地想:她說的是恐怖故事啊恐怖故事。

  于有粥鼻翼動了動,眼睛炯炯地看向她的懷裡,「你抱著的……」

  刷。

  他的鬢髮飛揚。

  幾許落在風裡,飄蕩而逝。

  葉晨收回手,漫不經心道:「管好眼睛,只準看路。」

  杜紛紛低頭看了看臘肉,又看了看和臘肉挨在一起的胸,囧囧地上車。

  于有粥單手理了理髮絲,狀若無事地催馬而行。

  ※

  京師。

  作為帝都,京師的管制向來嚴格。

  于有粥駕著馬車進城的時候遭遇到相當嚴格的盤問。

  士兵:「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于有粥:「河陽。」

  士兵:「來做什麼?」

  于有粥:「陪我家公子回家。」

  士兵:「家在哪裡?」

  于有粥:「宰相府。」

  「……」士兵偷偷瞄了眼車廂,「宰相府裡的什麼人?」

  于有粥:「宰相他兒子。」

  士兵:「……」

  于有粥看著他匆匆跑去的背影,喜滋滋地回去對著車廂道:「很快就會有人出來迎接我們進城了。」

  杜紛紛道:「你確定是迎接不是戒嚴?」

  于有粥道:「杜女俠,我發現你說話的尺度越來越大了。」

  杜紛紛沉默很久,歎道:「這是我賣身得來的福利啊。」話說,葉晨的確是個守信人,自從條件談妥之後,她的待遇的確有了飛升,只是她從此腦門上從此多了一個頭銜——葉晨的娘子。

  于有粥很認真地考慮著『賣身』這個詞。

  葉晨突然開口道:「你們都天真了。」

  ……

  如果剛剛的于有粥不明白葉晨那句話的意思,那他現在就很明白了。

  小軍官走過來:「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于有粥:「……河陽。」

  小軍官:「來做什麼?」

  于有粥:「……陪我家公子回家。」

  小軍官:「家在哪裡?」

  于有粥:「……」

  ……

  于有粥望著小軍官的背影,疲憊地對著車廂道:「他們一共有幾級軍官?」

  葉晨道:「這要看我的心情。」

  于有粥眼睛一亮,「對於劍神來說,這種小場面當然不值一提啦。您老人家準備什麼時候出手。」

  「當你被煩死的時候。」

  ……

  自從杜紛紛榮升之後,他就一人包攬了葉晨所有的攻擊——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

  他要自救!

  「劍神大人,」于有粥一臉悲壯地問。「你需要小妾嗎?」

  葉晨道:「問我家娘子。」

  于有粥道:「杜女俠。我下廚下地下跪都很行,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杜紛紛道:「包生娃嗎?」

  于有粥道:「……」

  當軍官來到第四批的時候,杜紛紛餓了,於是葉晨拿了塊小權杖出來,于有粥才總算從盤問的噩夢中解脫出來。

  當然,對於這樣的差別待遇,于有粥是很認命的,誰讓他不會生娃呢?

  馬車轉悠在官道上,葉晨突然道:「右轉。」

  于有粥順從地拐彎,然後看著路旁的風景道:「我們正和宰相府南轅北轍。」

  葉晨淡然道:「總比腦袋和身體南轅北轍好。」

  于有粥乖乖地閉起嘴巴。

  杜紛紛終於覺得自己是可以算得上幸福的——在每次和于有粥做比較的時候。

  砰,啪!

  馬驟驚,掀蹄嘶鳴。

  馬前,六個黑衣人正在圍攻兩個侍衛,侍衛雖落下風,卻仍是盡力護住身後的華服青年。

  這種黑衣,這種款式,真是眼熟啊。

  于有粥安撫住馬,正要看個究竟,卻見杜紛紛已經從他身側躍出,拔刀喝道:「又是你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被黑衣人追殺了這麼多次,終於有機會讓她反追殺一次,揚眉吐氣了。

  杜紛紛在砍下第一刀的時候,心情絕佳。

  葉晨在車廂裡施施然道:「不去幫忙?」

  ……

  葉晨的問題是絕對不能當問題來聽的。

  這種覺悟于有粥還有。

  所以他認命地拿起馬鞭,揮舞著衝上去。

  黑衣人在京師和在襄陽城外,顯然武功並沒有區別,還是一樣的不堪一擊。

  杜紛紛正砍得興起,哪裡容別人來分一杯羹?

  於是于有粥在剛剛舉手要揮鞭的剎那,就被杜紛紛飛起一腳,踹開了。

  黑衣人被砍翻兩個,侍衛各纏住一個,剩下兩個見勢不好,立刻轉身就逃,不過他們還沒跳上房頂,就被兩道無形劍氣當胸穿過。

  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則被杜紛紛趁著他們全心全意對付侍衛之際,一刀一個,解決。

  杜紛紛收起刀,正要往回走,突然那個華服青年從斜裡衝出來,激動地擋在她面前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

  看著那雙微微泛紅的眼眶,杜紛紛鎮定道:「你找錯人了。」

  華服青年猛烈地搖頭,「沒錯,是你,一定是你,就是你。」

  ……

  這麼肯定?那得多大的冤仇啊。

  杜紛紛冷靜道:「其實,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是逼不得已的。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那個,咳,如果我當初不小心殺過你家什麼人的話,我鄭重地向你道歉。」

  華服青年囧道:「你誤會了。」

  不是報仇?那能讓人這麼惦記著的,只有一種可能了。

  杜紛紛又道:「江湖中人,互相接濟,互相救濟也是相當平常的。人生在世,有時候千萬不要計較得太多,咳。那個,如果我當初借過你錢的話,你看在我剛剛救你一命的份上,不如一筆購銷了吧。」

  「女俠,你又誤會了。其實,我找你……」華服青年頓了頓,然後鼓足勇氣大聲道,「是為了以身相許。」

  ……

  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

  杜紛紛站在風裡,思緒默默地淩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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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47 AM


第七十七章 陳年舊事刻心骨

  「紛紛啊。」

  一聽到這個聲音,杜紛紛感覺淩亂的思緒更淩亂了。

  葉晨從車廂裡走出來,溫柔地笑著,「看到蟑螂踩死就好了,何必廢話。」

  ……

  「葉晨?」華服青年猛地跳起來,「你怎麼在這裡?不對,應該問,你怎麼才來?」

  葉晨抱胸道:「本來想等你被砍死了,再來收屍的,可惜啊……」

  華服青年暴怒道:「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會和南陽王對上嗎?如果不是因為和南陽王對上,我會被明裡暗裡地追殺嗎?如果不是你今天約了我在這裡,還讓我不要讓人察覺,我會只帶了兩名侍衛而差點被砍死嗎?你現在居然還站在那裡說風涼話!」

  葉晨道:「我很後悔只是說風涼話,而不是落井下石。」

  「氣死我了,你實在氣死我了!」華服青年憤憤道,「南陽王的事,本侯不管了!你們愛怎麼著怎麼著!」

  「反正南陽王已經兵敗如山倒,無所謂。」葉晨聳聳肩,朝杜紛紛招手,「我們去吃飯。」

  華服青年看看他,又看看杜紛紛,突然攔在兩人中間,「等等,你們什麼關係?」

  葉晨很樂意回答:「夫妻關係。」

  ……

  「怎麼可能?!」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杜紛紛。

  杜紛紛抬頭望天,然後十分、十分艱難地點了下頭。

  華服青年失魂落魄地倒退三步,「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葉晨笑得得意。

  杜紛紛於心不忍道:「你認識我麼?」

  「當然。」華服青年鬱悶地快要哭出來,「我何止認識你,我已經足足找了你三年!」

  ……

  三年?

  杜紛紛囧道:「你真的確定,你不是要找我報仇?」

  華服青年滿懷希望地望著她道:「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杜紛紛搖頭。

  華服青年眼中的希望一點一點黯淡,「或許,這對你來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對我來說卻是刻骨銘心。」

  ……

  杜紛紛茫然。

  華服青年道:「這件事,發生在三年前的黃鶴樓。」

  ……

  杜紛紛猜測道:「難道我搶了你的飯吃?」

  華服青年身體搖晃了一下,「算了,你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吧,但是千萬不要再猜了。」

  「哦。」

  「三年前的黃鶴樓,唉,很不幸地,葉晨又約了我一起吃飯。」

  葉晨微笑著打斷道:「可以要解釋一下『很不幸地』這四個字的意思嗎?」

  華服青年白了他一眼,恨聲道:「難道接下去發生的事情還不足以代表這四個字嗎?」

  葉晨聳肩道:「我覺得還好。」

  杜紛紛被他們說得漸漸好奇起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華服青年看著她,一字一頓道:「謀殺。」

  ……

  杜紛紛瞥了葉晨一眼。

  如果是和葉晨大人在一起的話,那是相當可能出現的情節。

  華服青年憤恨道:「因為對於某件事情認識上的分歧,他居然把我從二樓一腳踢下去了。」

  ……

  他吼道:「那是二樓啊二樓!摔不死也會摔斷胳膊腿的。他居然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把我踢下去了!」

  杜紛紛想起從剛才開始侍衛就一直把他護在身後,可見他是一點武功也不會的,心裡不由同情起他來。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突然,烏雲密佈的天空出現了一道縫隙,金色的光輝從縫隙中灑下來,照亮了我眼睛的同時,也照亮了我的心靈。」

  ……

  人在摔下樓的時候居然還能關注四周環境變化?

  杜紛紛對他敏銳的觀察力感到十分欽佩,不過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就將她十足十地擊倒了。

  「那就是你!」華服青年激動道,「就是你在那九死一生的危難時刻接住了我!」

  「……」杜紛紛很努力地回想著,「三年前,黃鶴樓……」

  華服青年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怎麼樣?記起來了嗎?」

  杜紛紛眼眸從疑惑中逐漸清明,「啊,我記起來了。」

  華服青年欣喜道:「啊哈,你真的記起來了?」

  「嗯。那時候我剛從雇主手裡拿到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誰知一個沒拿穩,居然飛了。幸好啊,
我輕功不錯,三下五除二就追上了。眼見要接住的時候,上面突然掉下來一個大東西。我本來想打飛的,但就在手掌和那個東西碰到的剎那,猛然發現是個人,只好反手接下。唉,等回頭再找那張銀票,已經不見了。那可是我花了整整兩個多月才完成的生意啊。」杜紛紛現在想起,依然心痛地捶胸頓足,「真是衰啊。」

  華服青年的適才的欣喜依然殘留在臉上,但臉卻已經僵住了。

  葉晨含笑道:「嗯,那是因為被我順手拿了。」

  ……

  杜紛紛和華服青年同時轉頭看他,震驚於他的無恥。

  他們震驚的不是那五十兩是被他拿走的,而是他居然能夠如此臉部紅心不跳,面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

  「等等,」杜紛紛腦海中閃出一個念頭,「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當初沒有接下他的話,會不會你後來也不會雇傭我當你的保鏢了?」

  葉晨挑眉道:「有此可能。」

  ……

  杜紛紛看著華服青年,懊惱道:「早知道,還是應該一掌拍出去啊。」

  華服青年:「……」

  于有粥突然道:「難道沒有人和我一樣想知道……他到底是誰嗎?」

  葉晨道:「我已經知道。」

  杜紛紛道:「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華服青年道:「我是端木良秀。」他頓了頓,「錦繡侯。」

  四個人最終從街上轉移到了酒家。

  端木良秀堅定地選擇坐在一樓。

  于有粥看看不說話的三個人,忍不住道:「京中形勢如何?」畢竟他是中途叛出南陽王,若是南陽王不倒,那他的處境將會非常非常不妙。

  端木良秀喝了口茶,神色已經恢復從容,漸漸有了錦繡侯的風範。「南陽王已經暗中逃出京城,按皇上的意思是,畢竟是兄弟,他不想太后為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于有粥道:「但是你剛剛還差點被刺殺……」

  端木良秀得意道:「南陽王越恨我入骨,越說明我功勳卓著啊。」

  葉晨淡然道:「南陽王不過是隻囂張的大豬頭,如果沒有太后撐腰,他早八百年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

  杜紛紛心驚膽戰地聽著他們對皇室大放闕詞。

  端木良秀歎氣道:「唉,和他玩了這麼久,一下子沒得玩了,內心還是真有點空虛。」

  ……

  杜紛紛覺得自己同情得太早了。早該想到,能和葉晨坐下來一起喝茶的人,絕對不是什麼好貨色啊!她剛剛怎麼會覺得他是純情青年呢?

  葉晨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補充道:「這個人在十五歲的時候,就有了通房丫頭。」

  雖然杜紛紛不是大戶人家出身,但是對於通房丫頭四個字她還是明白的。

  端木良秀急忙辯解道:「那時我還在懵懂年少,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

  葉晨道:「十六歲納了兩房妾。」

  「呃,那是我娘的主意。因為我們端木家世代單傳,人丁單薄。」

  「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有一妻三妾五丫頭。」

  「這個這個,呃,」端木良秀衝著杜紛紛,哭喪著臉道:「我那時不是不知道會遇到你嘛。」

  于有粥好奇道:「難道葉大俠沒有娶親嗎?」

  端木良秀沒好氣道:「誰敢嫁啊?」

  ……

  于有粥看著杜紛紛。

  杜紛紛可憐兮兮地望向葉晨,「葉晨大人,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霍瓶瓶。我覺得她很有勇氣。」

  葉晨微笑道:「我覺得你現在也挺有勇氣的。」

  杜紛紛歎氣道:「我只是問問。」

  端木良秀道:「紛紛,如果你想脫離葉晨的魔爪,我家大門隨時為你打開。」

  葉晨道:「明天你家就只剩下大門了。」

  端木良秀又開始亂跳:「你居然威脅我,你居然威脅我,我堂堂錦繡侯,一個爵爺,你一介平民居然敢威脅我?!」

  葉晨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從這裡把你踢到對面的屋頂。」

  ……

  端木良秀扭啊扭地扭向杜紛紛,「他威脅我。」

  刷!

  端木良秀的袖子少了半截。

  于有粥欣慰了。他剛剛就在猜葉晨什麼時候會出手呢,果然還是忍不住啊。

  「啊!」

  端木良秀尖叫聲震天。



第七十八章 皇城風雲無聲起

  砰。

  門外摔進來一個人。

  端木良秀驟然收聲。

  用叫聲震昏人他還是第一次。

  他覺得很新鮮。

  所以他命令侍衛道:「去看看,死了沒有。」

  侍衛查看了下後,回復道:「啟稟侯爺,昏倒的是宮裡的張公公。」

  ……

  張公公緩緩醒來。

  端木良秀和善道:「公公受驚了。剛才尖叫的罪魁禍首我已經將他嚴加懲戒過了,公公不必再耿耿於懷。」張公公是皇帝面前紅人,就算是錦繡侯也不得不客氣三分。

  張公公道:「你如何嚴加懲戒?」

  端木良秀笑容不變,「我讓侍衛將他訓誡了一頓。」

  張公公道:「咱家想見見他。」

  ……

  端木良秀含笑道:「他不過是尖叫,不必如此勞師動眾吧?」

  張公公道:「咱家適才是跑得太急,脫力暈眩,實在與他無關。咱家想看看他的傷勢。」

  端木良秀展顏道:「既是如此,不必勞煩公公,我打發侍衛送點銀兩給他就是了。」說罷,不等張公公發表意見,他就將話題轉移道,「不知公公屈駕酒家,所為何事?」

  「侯爺言重。」說到這裡,張公公不禁雙眉染上愁色,「咱家是奉命前來傳口諭,請錦繡侯即刻入宮面聖。」

  端木良秀目光閃了閃,小聲道:「是南陽王的事?」

  張公公道:「是,也不是。唉,侯爺還是莫問了,先隨咱家進宮吧。」

  端木良秀眼珠一轉,「公公不如就說我又雲遊四海去了,沒找到我。」

  張公公見他作勢欲走,急忙從椅子上跳起來,拉住他道:「侯爺侯爺,侯爺……唉。你不必有所顧慮,其實皇上找你是因為一封書信。」

  「什麼信?」

  張公公悄悄看了看左右道:「戰書。」

  端木良秀吃驚道:「向皇上下戰書?」

  張公公點點頭。

  ……

  端木良秀道:「這種事需要如此鄭重嗎?直接帶著御林軍抄他家,扇他巴掌,讓他清醒點不就好了?」

  張公公道:「可是他不是一般人啊。」

  「這種事情也不是一般人做的出來的。」端木良秀見張公公一臉苦澀,調侃道,「難道是葉晨?」

  張公公搖搖頭道:「若是葉晨,皇上也不必如此苦惱了。直接讓貴妃娘娘或老相爺出面就是。」

  端木良秀有點猜不透了,「到底是誰?」

  張公公一字一頓道:「陸沖航。」

  端木良秀怔住。

  等幾人走後,杜紛紛、葉晨和于有粥從簾子後面走出來。

  「陸沖航是誰?」杜紛紛好奇問。

  于有粥也是一臉莫名。

  葉晨的神情則相當複雜,半天才道:「我師父。」

  ……

  于有粥和杜紛紛腦海裡同時出現一個念頭:原來劍神也是有師父的。

  其後在很長的時間裡,葉晨都在獨自思考。

  杜紛紛和于有粥都未見過他這般凝重的神色,不敢打擾,兩個人窩去廚房找吃的。

  等他們吃得心滿意足後,才想起葉晨還在餓肚子,於是兩人又裝出一副什麼都沒吃的樣子,端著饅頭和鹹菜往外走。

  端木良秀已經回來,看到杜紛紛手上的東西頓時眼睛一亮,「紛紛,我就知道,你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裡還是很疼我的。」

  ……

  杜紛紛雞皮疙瘩掉滿地。

  葉晨出乎意料地沒說話。

  于有粥對杜紛紛小聲道:「你有沒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杜紛紛點點頭。

  端木良秀不滿地大叫道:「那個那個誰,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和本侯搶人?」葉晨也就算了,他打不過他。但是這個人看上去這麼好欺負也敢和他叫板?!

  于有粥無奈道:「我是于有粥。」

  端木良秀吃驚道:「那個很有名的採花大盜?」

  ……

  于有粥把盤子放到桌上,轉身往裡走。

  杜紛紛想了很久道:「那個侯爺啊。」

  「嗯嗯。」端木良秀像隻小狗似的靠向她。

  「你有沒有考慮再多找一個小妾啊?」

  「嗯嗯!」端木良秀點頭如搗蒜,就差沒有插跟尾巴搖了。

  杜紛紛道:「那你覺得于有粥如何?」

  ……

  端木良秀衝向廚房,邊衝邊嚷道:「你給我滾出來,讓本侯好好揍一頓!讓你採花,讓你採花!你外面采采就算了,居然還想采本侯!本侯今天一定要廢了你!」

  杜紛紛很無辜地聳肩。

  她只是提出一個建議而已,變成這步田地,不是她所能預料的。

  她轉過頭,發現葉晨正定定地看著她。

  杜紛紛不自然地低下頭,將盤子往他那裡推了推道:「吃點東西吧。」

  「紛紛。」

  「嗯?」

  「我們一起回家吧。」

  直到馬車到宰相府後門停下,杜紛紛才驚覺自己竟然真的就這樣跟著葉晨回家了。

  「等等。」她急忙拉住正要跳下車的葉晨,「于有粥怎麼辦?要不要叫他一起來?」

  葉晨瞥了眼她纏在自己臂彎上的手,微笑道:「你真想讓他當我的小妾?」

  杜紛紛囧道:「你要收嗎?」

  「他長得太難看。」

  于有粥難看?

  杜紛紛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覺得我比他好看?」

  「嗯。」

  ……

  杜紛紛咕噥道:「可是他的鼻子比我挺哎。」

  「我喜歡不高不低的。」

  「他的眼睛好像也比我大。」

  「我喜歡大小適中的。」

  「他的臉比我尖。」

  「我喜歡圓潤可愛的。」

  哦,真是奇怪的審美觀。

  想是這麼想,杜紛紛心頭還是忍不住湧起一股甜意。

  「最重要的是,」葉晨跳下車,向她伸出手,「我只喜歡女人。」

  杜紛紛跳下車的時候想:所以葉晨大人重女輕男嗎?

  宰相府果然和她想像中的一樣大。

  她跟在葉晨身後七轉八轉沒多久就迷失了方向。

  有僕役見到葉晨,個個驚呼失聲。

  但葉晨卻像沒事人似的,悠然地朝著某個地方走去。

  穿庭院,過庭院,葉晨終於在一座院落前停下腳步。

  杜紛紛見庭院的牌匾上寫著:明鏡居。

  一個老者從裡面匆匆出來,見到葉晨微微吃驚,「少爺。你怎麼回來了?」他說完,又覺得不妥,連忙補充道,「你出去這麼久,老爺一直在惦記你,你回來就太好了。」

  「他人呢?」

  「正在書房,我這就去通報。」老者怕他反悔似的,腳步邁得飛快。

  葉晨和杜紛紛不遠不近地跟在他五丈遠。

  老者進了書房,一會工夫就出來,「老爺請少爺進去。」他頓了頓,看著杜紛紛遲疑道,「這位姑娘不如先隨我到花廳坐坐。」

  葉晨腳步立時一轉,「那我也去坐坐。」

  「你這個不孝子!」書房裡頓時傳出中氣十足的罵聲,「離家這麼多年,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你老子我做對嗎?」

  ……

  好彪悍的宰相啊。

  杜紛紛覺得早朝必定十分生機勃勃。

  隨著聲音,葉鶴年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年約五旬,黑髮黑須,保養得宜,但面容剛毅,與葉晨並不相像。

  葉晨施施然道:「我只是回來看看,你懺悔了沒?」

  葉鶴年怒道:「老子要懺悔什麼?老子做的事都是天經地義,對得起葉家列祖列宗的。」

  「但是對不起天地良心。」

  葉鶴年道:「哼,良心,良心。談良心的話,你還能成為宰相之子?」

  葉晨好奇道:「你從哪裡覺得我以此為榮?」

  葉鶴年氣得發抖,「好好好,你既然不稀罕,你回來做什麼?死在外面好了!」

  「我以為,這個時候只有我才能幫你。」

  葉鶴年冷笑道:「我要你幫什麼?」

  「陸沖航。」

  像是被點中穴道似的,葉鶴年臉色相當難看,「你怎麼知道的?」

  「你忘記端木良秀向來是大嘴巴麼?」

  葉鶴年瞪了他一眼,轉身道:「你進來。」

  葉晨站在原地不動。

  葉鶴年回轉過身,目光從他掠到站在他身後的杜紛紛身上,皺眉道:「你從哪裡帶回來的不三不四女人?」

  葉晨轉身,拉著杜紛紛就往外走。

  杜紛紛在轉身剎那,瞥見葉鶴年的臉色奇臭無比,頓時不安地輕聲道:「這樣對你爹,不太好吧?」好歹他也是宰相啊宰相,可憐她以前見過最大的官只是知府而已。

  「你數到三。」

  「什麼?」

  「數。」

  「……」杜紛紛將信將疑道,「一二三。」

  「你給我回來!」葉鶴年的暴吼聲在身後響起。

  葉晨繼續走。

  「還有那個女的。」

  葉晨腳步不停。

  「那個姑娘!」姑娘兩個字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葉晨終於收步,緩緩轉過身,臉上抑制不住的得意。

  ……

  杜紛紛想:葉晨大人果然是無敵的。

  書房裡的氣氛十分沉悶。

  葉鶴年餘怒未消,眼睛像兩把鉗子,狠狠地夾著葉晨的臉。

  葉晨倒是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飲得相當愜意。大有你鉗歸你鉗,我如清風過大江的瀟灑。

  葉鶴年瞪了他很久見他沒有反應,立刻轉頭對杜紛紛道:「你佇在這裡做什麼?」

  ……

  她也不想佇啊,明明剛剛是他叫她回來的。

  杜紛紛低著頭,敢怒不敢言。

  葉鶴年又道:「怎麼,連話都不會說,是啞巴嗎?」

  杜紛紛只好道:「不是啞巴。」

  「那我問你你怎麼不說話?」

  「因為我正在想答案。」

  葉鶴年轉頭對葉晨道:「這麼蠢的女人,你看上她哪裡?」

  葉晨道:「你看不上的所有。」

  ……

  葉鶴年恨恨地瞪著杜紛紛。

  杜紛紛委屈地嘀咕道:「你說不過他,為何要瞪我?」

  ……

  葉晨搶在葉鶴年破口大罵之前道:「你不想救你女婿麼?」

  葉鶴年的一口氣硬生生卡在喉嚨裡。

  他的女兒只有一個,所以他的女婿也只有一個——

  皇帝。

  他冷哼道:「你有辦法?」雖然口氣很不屑,但是耳朵卻貼得很近。

  葉晨道:「除非你告訴我,當初陸沖航是怎麼失蹤的?」

  葉鶴年道:「他一向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天知道他為什麼會失蹤?你問我問誰?」

  「難道不是你設計陷害他?」

  「我堂堂一國宰相,居然會設計陷害他?你……」他看著起身就走的葉晨,怒吼道,「好歹我也是你爹,你就這樣對待我?」

  葉晨漫聲道:「我好歹也是你兒子,你不也一樣這樣對待我?」

  ……

  杜紛紛想,從以前他就一直懷疑要多強大的父母才能生出葉晨這樣的兒子啊,但是如今她明白了,葉晨大人完全是天縱英才,自學成才的。

  葉鶴年恨恨地看著葉晨。

  杜紛紛相信,他內心一定是在狂吼:給我把刀,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葉晨則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樣。

  杜紛紛想,他現在一定在想:你確定用刀砍得死我?嗯,你試試,你試試,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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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51 AM


第七十九章 往事如風吹恨深

  僵持了很久,久到杜紛紛的肚子有開始餓了。

  葉鶴年終於緩緩開口:「他當初不該勾引你姐姐。」

  葉晨道:「其實是我姐姐勾引他。」

  葉鶴年堅定道,「你姐姐已經是當今貴妃。」

  葉晨道:「如果當初……」

  「沒有如果!」葉鶴年粗暴地打斷他,「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爬上今時今日的地位?在朝中戰戰兢兢,兢兢業業,若非我一直當和事老,一直當老好人,那些人會為了制衡彼此將我推上宰相之位?哼,但是我又豈甘心於區區傀儡宰相。我要做的是真正的權傾天下!好不容易皇上有意於晚晚,這樣的好機會我怎麼能推出去?」

  「所以你就暗殺陸沖航?」

  「我沒有暗殺他。」葉鶴年沉默了下,才緩緩道,「我只是想勸他離開晚晚。」

  葉晨眼中譏嘲之色甚濃,「然後?」

  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葉鶴年也不再隱瞞,道:「若非他想偷偷帶晚晚走,我又何必連同大內高手拘禁他。」

  葉晨雙眉微皺,「皇上也知此事?」

  「不。皇上只是收到我的密報,說有人要夜闖皇宮行刺他,所以才准許我動用大內高手。」

  葉晨道:「陸沖航當然也是你騙進宮的。」

  葉鶴年供認不諱,「我說皇上要見他,關於晚晚的事。」

  ……

  杜紛紛覺得葉晨有今日,葉大宰相還是有功勞的。

  葉晨眼中的譏嘲漸漸凝固,變成一抹冷意,「你將他關在哪裡?」

  「城外地窖。」

  葉晨胸口一窒。

  像陸沖航那樣喜愛自由的人竟然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方數年……

  他輕輕閉上眼睛,「他是怎麼出來的?」

  葉鶴年恨聲道:「南陽王手下無意中發現的,將他放了出來。」

  葉晨嗤笑,「想不到南陽王竟然比你多做了一件好事。」

  葉鶴年不理他的嘲諷,粗聲道:「我現在已經將一切都告知於你,你準備如何應付他?」

  葉晨睜開眼睛道:「我為什麼要對付他?」

  葉鶴年怔住,「你不是說要能幫我……」他頓住。他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葉晨道:「我說我能幫你,但是沒說我要幫你。」

  葉鶴年徐徐轉身,走到書桌前,突然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滾!你給我馬上滾,滾得遠遠的!老子不想再見到你!」

  杜紛紛擔憂地看著葉晨。

  不管葉鶴年做過什麼,他們總是父子。

  葉晨卻似早已經預料到這樣的場面,波瀾不驚地拉起她,朝外走去。

  先前的老者站在門外,見到他們出來,不由湊上前道:「少爺留步。老爺只是一時在氣頭上……」

  「我也在氣頭上。」葉晨嘴角的笑意未達眼底。

  老者訕訕道:「那少爺準備在哪裡落腳?」

  「地上。」

  老者看著葉晨和杜紛紛越走越遠的背影,無聲地歎息。

  葉晨和杜紛紛回到酒家。

  于有粥和端木良秀已經大戰三百回合完畢。

  于有粥雖然背負著採花大盜的惡名,但是身手不愧是峨眉高徒,三下五除二,端木良秀就很老實了。

  杜紛紛好奇地看著他眼眶下的淤青,「誰打的?」

  端木良秀可憐兮兮地眨著眼睛,「紛紛,你要替我主持公道。」

  于有粥道:「是他先偷襲我的。」

  端木良秀怒道:「若不是你調戲本侯,本侯又怎麼會教訓你!」

  于有粥臉色像吃了一斤狗屎,「我調戲你?!」

  端木良秀冷哼道:「該死的採花賊!」

  于有粥磨牙道:「別以為你是錦繡侯,別人就會容忍你變態又噁心的自戀行為。」

  端木良秀跳起來,「我變態?我噁心?我自戀?」

  于有粥點頭道:「承認就好。」

  兩個人開始大眼瞪小眼地咕嘰咕嘰吵。

  桌子被劈劈啪啪地越拍越響。

  杜紛紛聽得頭昏腦脹之餘又一驚一乍。

  嗒。

  葉晨手指在桌上輕敲了一下。即使在喧鬧中,依然清晰。

  吵鬧聲驟止。

  端木良秀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莫以為本侯怕你,本侯只是……」

  葉晨緩緩道:「從這裡到對面房頂……」

  端木良秀收口。

  于有粥屁顛屁顛地跑到他面前,「剛才葉大俠和杜女俠去哪裡了?讓我好生思念啊。」

  端木良秀不屑道:「狗腿。」

  于有粥道:「誰會搶你的腿。」

  端木良秀眼睛又大了,「你……」

  「陸沖航什麼時候動手?」葉晨一句話,全場再次靜默。

  端木良秀緩緩道:「明日正午。」

  于有粥笑道:「難道他真準備一個人單槍匹馬殺進皇城?」說完,他發現其實這句話一點都不好笑。因為除了他之外,別人都很嚴肅。

  端木良秀問葉晨,「你能一個人單槍匹馬殺進皇城嗎?」

  葉晨道:「試過才知道。」

  皇城畢竟是天下守衛最嚴密的地方。

  端木良秀看了杜紛紛一眼,「若是杜紛紛困在皇城裡呢?」

  杜紛紛一愣。

  葉晨緩緩道:「能。」

  黑暗洶湧,無聲地吞噬掉最後的殘陽餘暉。

  正是掌燈時分。

  酒家外頭掛著兩隻大紅燈籠,在微風中輕蕩。

  街道盡頭,一輛馬車衝出黑暗,在酒家門前停下。

  車廂打開,出來兩個婦人,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張小木凳,放在馬車一側。

  徐徐地,一隻精緻的繡花鞋從車廂內伸出來,踏在木凳上。

  繡花鞋出來的時候,酒家老闆正好出來倒水,隨即,他的動作頓住了。

  繡花鞋的主人從車廂上下來,兩個婦人立刻收起木凳,鑽回車廂。

  馬車復向前行。

  酒家老闆望著眼前如天仙般的玉人,訥訥不知所云,等人進去後很久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重複地說:「本店什麼酒都有,桑落新豐菊花沁,藍尾松花竹葉青。」

  酒家有兩間屋可住,葉晨等人遂住下來。

  端木良秀死賴著不走。他原本是邀請他們回侯府的,奈何葉晨、杜紛紛和于有粥沒一個同意,只好作罷。

  于有粥打了掌燈後的第三個哈欠,「可以去睡了吧?」

  一天的車趕下來,他腰酸背痛地快癱倒了。

  端木良秀道:「豬都喜歡此時入睡,你也不該例外才是。」

  于有粥吵了一下午,已經筋疲力竭,因此只裝作沒聽到,正要往樓上走,腳步剛邁出,卻突地停住。

  酒家門口,一個纖細如弱柳扶風的絕美少婦正款款步入,雙瞳如秋泓,波光盈盈地望著葉晨,細聲道:「阿晨。」

  杜紛紛和端木良秀聞聲齊齊回頭,臉上同時露出驚愕的神情。

  杜紛紛驚愕,天下竟然還有堪比霍瓶瓶的貌美女子。

  端木良秀則驚愕,她竟然會在這裡。

  少婦見葉晨不聞不問,眼眶更紅,淚水滴溜溜地打轉,「阿晨……」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少婦眼中滑落。

  杜紛紛最看不得美人受罪,不由推了推葉晨。

  葉晨歎息,緩緩道:「你為誰而來?」

  少婦咬著唇,「我夫君。」

  清晰的三個字。

  葉晨斂目。

  端木良秀突然站起身,「于有粥,隨本侯出去買臭豆腐。」

  ……

  于有粥道:「我最恨臭豆腐。」

  端木良秀拿眼瞥著他。

  于有粥無奈地挪動腳步。

  與少婦擦肩而過時,端木良秀不動聲色地微微欠身。

  少婦頷首。

  酒家門被從外關上。

  杜紛紛轉了轉眼珠,對著葉晨輕聲道:「你姐姐?」見完宰相見貴妃,她何等有幸。

  葉晨糾正道:「我們姐姐。」

  ……

  杜紛紛臉色一紅。

  少婦望著杜紛紛,柔聲道:「聽爹說,阿晨帶了位姑娘回來,想必是你。」

  杜紛紛急忙端了把椅子給她,「我是杜紛紛。」

  少婦淚痕猶在的臉上露出一抹輕笑,「我是葉晚晚。」她褪下手腕上的白玉鐲子,拉過杜紛紛的手,輕輕帶上,「你與阿晨的婚宴我也不知能不能去,且先送一件賀禮吧。」

  杜紛紛受寵若驚道:「這怎麼好意思。」

  「阿晨不是說過我是你們的姐姐嗎?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客氣。」

  杜紛紛偷偷看了葉晨一眼。

  葉晨眨了下眼睛。

  杜紛紛這才收下。她看看靜默的兩人,「我也想吃臭豆腐,我去找于有粥他們了。」

  葉晚晚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既然是一家人,有些事早晚要知,不如一起聽吧。」

  杜紛紛只好坐下。

  葉晚晚凝望著葉晨,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怪我。」

  葉晨不語。

  葉晚晚幽幽道:「你怪我不該背棄與沖航的誓言,不該進宮。」

  杜紛紛在宰相府葉晨和葉鶴年的交談中已經知道事情大概,因此聽她這麼說也不覺突然。

  葉晚晚道:「可是阿晨,我不是你。那時沖航失蹤,你遠在蜀川,府裡只有我一個女子無依無靠。若是離開宰相府,我就只能等死。」

  葉晨放在杯上的手微微一緊。

  葉晚晚垂下眼瞼,「何況,他總算對我不錯。」

  杜紛紛看著突然僵住的氣氛,乾笑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沒嫁錯就好。」

  ……

  對著兩雙形似而神不似的眼睛,杜紛紛蔫蔫地垂下頭。

  葉晨終於開口道:「所以你來說服我幫你的夫婿對付你昔日的情人?」

  葉晚晚道:「我只是希望能化解。」

  葉晨神色複雜,「其實你知道。」

  葉晚晚沉默半晌道:「木已成舟。」



第八十章 孤絕峰上群山小

  正午,豔陽高照。

  數以千計的御林軍如潮水般,從端門、承天門、大明門一路退來,直至午門。

  午門外,白光如雪。

  御林軍的目光驚恐倉皇,皆凝於同一處——

  那裡,一個灰衣男子負手而行,難掩滄桑的英俊面容上,是一抹比黃連更苦的微笑。

  御林軍手中的武器依然鋒利,但使用它們的人卻已失了勇氣。

  偌大的午門赫然在目。

  灰衣男子停下腳步,慢吞吞地伸出右手。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而勻稱,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不會懷疑它所蘊含的力量。在食指和中指間,一支竹筷色澤青黃,纖細如河岸垂掛的嫩柳。

  但御林軍看它的目光就好像在看牛頭馬面手裡的鐐銬。

  一小縱馬隊從午門中央穿出,騎馬者個個身姿筆挺,面色沉靜。

  灰衣男子夾筷的手指微微一緊。

  馬隊為首者翻身下馬,朝灰衣男子抱拳道:「御林軍副統領齊堯,見過陸先生。」

  灰衣男子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眼角細微的皺紋緩緩鬆開,「當年,你們不在。」

  馬隊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其所云。

  齊堯向前幾步,與他相距一丈,「劍神葉晨有口信留於陸先生。」

  灰衣男子的視線再度回到他的臉上。

  齊堯的面孔頓時有種火辣辣的灼燒感。

  就在他以為對方不會回應之際,灰衣男子徐徐開口道:「劍神?」

  「是。」齊堯小心翼翼道,「自從葉晨打敗當年的天下第一高手峨眉青雲上人之後,他就是天下公認的當代第一高手。」

  灰衣男子道:「說。」

  齊堯朗聲道:「孤絕峰上群山小,天下從來無雙驕。」

  他只是轉述這句話,卻已為這十四個字中所包含的自信和囂張所傾倒。

  當今天下,也只有葉晨敢放這樣的狂言。

  能為葉晨轉達這樣的戰書,他覺得榮幸。

  灰衣男子似是癡了,良久不動。

  齊堯站在他的對面。腰杆筆直,肩膀平穩。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兩條腿好像被灌了鉛,酸痛發麻。這是很奇怪的,因為他每天都要蹲馬步一個時辰,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想挪動一下,卻不知道該從身體哪個部位開始動。

  灰衣男子的嘴角突然動了。

  微微上揚。

  這種表情應該是笑,但是齊堯卻又覺得不是。

  灰衣男子緩緩抬起頭,望著那碧空如洗的藍天,輕聲道:「時間?」

  「下月初五。」

  馬車顛簸。

  杜紛紛拼命趕著馬車。

  自從葉晨送葉晚晚回宮回來之後,便連夜拉著她上路。

  于有粥和端木良秀原本要跟來,卻統統被無形劍氣逼退。

  杜紛紛相當懊悔在他使出無形劍氣的時候自己後知後覺,沒有站在端木良秀那一邊。至少那樣的話,她的屁股不會像現在這樣,裂成五六塊的疼,手不會像斷了又接接了又斷似的,上臂疼完手肘疼。

  葉晨一直坐在車廂裡休息,每日只出來兩次。

  馬車也只在那兩次和晚上才能休憩。

  杜紛紛換了三次馬,終於趕到山腳。

  在山下流竄的輕風帶著草木清香,讓她的精神略振。

  車廂門開,葉晨瀟灑地下車。

  看看他一身不染塵埃的白衣,再看看自己又皺又髒的灰衣,杜紛紛極度自卑。

  葉晨道:「上面就是孤絕峰。」

  孤絕峰的位置對大多數江湖中人來說都不是謎,但是真正上過孤絕峰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想到自己竟然能到武林中能排進前三的禁地一游,杜紛紛的精神才算真真正正地振奮起來。

  葉晨似是看出了她的興奮,微微一笑,身如影晃,瞬間移到她身側。在她錯愕之際,將她攔腰抱起,如狂風般朝山頂捲去!

  孤絕峰頂峰孤絕。

  滔滔雲海,唯其獨尊。

  杜紛紛從葉晨臂彎裡跳下來,不禁屏息於這連綿若巒,浩瀚如海的美景。

  「喜歡麼?」葉晨在她身後輕笑著問。

  「嗯。」杜紛紛頻頻點頭。她此刻心中的震顫悸動,又豈是單單喜歡二字能盡言。

  葉晨的身軀緩緩從身後貼上來,溫熱的氣息微拂著耳腮,「每日晨昏都能見到。」

  每日晨昏?她又不是天天住在這裡。

  這是杜紛紛下意識的第一個念頭。

  她的第二個念頭是,葉晨大人住在這裡。

  第三個念頭是,難道葉晨大人以後要和她一起住在這裡?

  杜紛紛心頭一緊,然後就感到他的手臂正輕輕環住她的腰,牙齒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她的耳朵。

  ……

  杜紛紛邊躲邊乾笑道:「葉晨大人,肚子餓的話,我包袱裡有饅頭。」

  葉晨舌尖輕觸著她的耳朵,「包袱呢?」

  ……馬車裡。

  杜紛紛欲哭無淚。這是預謀啊。「那個,生吃不好。沒味道。」

  葉晨手臂緊了緊,「你是想讓我在你身上撒點鹽麼?」

  「其實我更希望你去找另外的食物。」

  「紛紛啊。」他緩緩直起身子。

  杜紛紛一聽這三個字就緊張,連忙按住腰間他要縮回去的手。

  葉晨任由她按著,也不堅持。「幫我把無盡取出來吧。」

  無盡?

  這麼嚴重?

  杜紛紛渾身一顫道:「不用這麼認真吧?」

  「只能認真。」

  杜紛紛道:「可是,就算你不用無盡,也是贏定了啊。」她雖然自認為武功尚可,卻也絕對沒有尚可到能與劍神一較高下的地步。

  葉晨輕笑,「紛紛。」

  「嗯?」

  「你果然對我信心十足啊。」

  杜紛紛連忙點頭,「那是那是。」尤其是見識過他的無形劍氣之後。

  「不過,你不該太小看青雲上人。」

  她哪裡有小看……咦?青雲上人?

  杜紛紛詫異,「不是……」她嗎?

  葉晨道:「不是什麼?」

  「不是……呃,不是小看。是對你有信心。」杜紛紛一個急轉,「不過把無盡取出來也是對的,有備無患嘛。」

  葉晨鬆開手,「那取吧。」

  「在哪裡?」

  葉晨指著靠近懸崖的一小方土地,旁邊還插著一塊歪斜的牌子,上面寫著:無盡之墓。

  杜紛紛捋起袖子,「鏟子呢?」

  「沒有。」

  ……

  杜紛紛認命地拿起綿雨刀,開始撥啊撥啊撥。

  半個時辰後,她看著差不多膝蓋深的坑,問道:「還有多深?」

  「嗯,還早。」

  ……

  杜紛紛繼續。

  兩個時辰後,杜紛紛埋在坑裡,氣喘吁吁道:「還有多深?」

  葉晨坐在她旁邊,悠哉悠哉地看著風景,「嗯,再深。」

  杜紛紛歎氣道:「葉晨大人,你為何非要我來挖無盡?」于有粥是多麼想要這個榮幸啊!

  葉晨笑咪咪道:「當今天下,我只允許你來玷污我的劍和我的人。」

  ……

  葉晨大人。天下這麼大,美人這麼多,于有粥這麼閒,你何苦只逼我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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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53 AM


第八十一章 孤絕峰上墳不絕

  峰上青木密集,晨光下,鬱鬱蔥蔥。

  山道盡頭,一襲玉色袈裟如舞蝶,迎著山風,衝破山嵐,翩翩而來。

  杜紛紛一口吞下手裡的烙餅,從地上站了起來,如臨大敵。

  玉色袈裟款步停下,一如往昔的方臉寬耳,善目慈眉,「阿彌陀佛。貧僧唐突登門,還請兩位見諒。」

  葉晨依然坐著,單手撐地,單腿屈膝,從容瀟灑。「今時今日依然如此虛偽,青雲,你比我想像中更卑鄙。」

  是青雲,當然是青雲。

  青雲上人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道:「我若是不卑鄙,又怎麼顯得你正義?」

  葉晨終於站起身,笑得真誠,「所以我雖然用嘴罵你,用劍殺你,但心裡卻還是有點喜歡你的。」

  青雲上人道:「哦。那真是巧。我雖然臉上在笑,嘴上稱讚,但是心裡卻恨不得一刀捅死你。」

  葉晨含笑道:「真好。至少有一點我們是相同的。」

  青雲上人點了點頭,「今天孤絕峰上活下來的不是一個人就是兩個人。」

  杜紛紛緊張地握著刀,小聲問葉晨道:「等會,我也要一起出手嗎?」

  葉晨道:「你只要乖乖在旁邊坐著就好。」

  杜紛紛道:「那萬一……」

  葉晨瞥她。

  她立刻改口:「沒有萬一,只有一萬。一萬個放心。」她邊說,邊提著一萬個心,吊著一萬個膽,走到一邊去。

  青雲上人看著他手上那把窄長雪白的劍,「無盡還沒有生銹?」

  「還未破雲,他又怎捨得生銹。」

  青雲上人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把刀,刀柄上鏽跡斑斑。「我的刀卻已經生銹了。」

  鏽刀。

  一把僅次於無盡的名器。

  也是一把生了鏽卻更加名貴的刀。

  葉晨道:「現在開始?」

  「等等。」青雲上人道,「我有疑問。」

  葉晨道:「我為何要回答?一個懷著疑問的對手,豈非比一個釋然的對手要容易對付得多?」

  青雲上人道:「因為你是劍神。」

  葉晨笑道:「你問。」

  「你算準我今天會來。」他的語氣是篤定。

  葉晨含笑而答:「是。」

  「你知道峨眉會被封。」

  「是。」

  青雲上人眼中精光一閃,「因為你知道于有粥是六扇門的人。」

  杜紛紛吃驚。

  葉晨不否認。

  「你何時知道的?」

  葉晨緩緩道:「第一次見面。」

  青雲上人終於愕然。

  葉晨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來。六扇門告知錦繡侯,吟這幾句詩的人,就是探子。」

  杜紛紛這才知道,原來于有粥不是棄暗投明,而是裝暗報明。

  青雲上人歎氣道:「我不該一時心軟,推薦這個孽障給南陽王。」

  葉晨挑眉道:「于有粥雖然其貌不揚,武功低微。但好歹有一顆忠君愛國之心,孽障二字有點過了吧?」

  青雲上人奇道:「難道你不知道他是江湖有名的採花賊麼?」

  「我只知有人設下種種圈套陷阱,迫使他不得不成為採花賊。」

  青雲上人道:「原來他竟連這事也與你說了。」

  葉晨微笑,「你說呢。」

  「若非他無意中窺曉我與南陽王的聯繫,我也不必出此下策。」他語氣中不無遺憾,「他本是峨眉下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葉晨道:「正邪不兩立。」

  青雲上人苦笑道:「我是邪麼?」

  葉晨道:「自古從來是勝者為正,敗者為邪。」

  青雲上人道:「你若是站在南陽王一邊,是否今日結局就有所不同?」

  葉晨道:「若是你站在我這邊,今日結局必然不同。」

  青雲上人歎道:「南陽王是我的姐夫。」

  葉晨也歎道:「皇帝是我的姐夫。」

  他們的立場,本在南陽王決定謀反的時候便已經註定。

  青雲上人道:「因此你不惜與陸沖航決戰?」

  葉晨微笑道:「你覺得我會輸?」

  「你接住了我的無花,可是他卻讓我根本沒有機會使用無花。」答案不言自明。

  葉晨道:「你的無花尚未練成,只是殘花。」

  青雲上人道:「那是當年。」他頓了頓,「七天前,南陽王和我姐已經在邊境雙雙自盡。」

  鮮花已凋,舊人故去,還有何物殘留?

  無也。

  葉晨道:「我決鬥並非只為皇帝。」

  青雲上人淡然一笑,「孤絕峰上群山小,天下從來無雙驕。這句話如今已經傳遍江湖。」

  葉晨自通道:「這本就是一句值得傳遍江湖的話。」

  青雲上人道:「天下從來無雙驕……當初若非你心存此念,千里迢迢趕赴峨眉尋我比武,也許葉宰相就沒有機會將你姐姐送入宮中。也許今日你的姐夫就不會是那個坐擁後宮三千的皇帝。」

  葉晨眉頭微擰。

  「而今日,我在你心中,卻已經不配成為雙驕之一了麼?」青雲上人的鏽刀在斑駁鏽跡中,透出森寒的光澤。

  葉晨手中的無盡輕吟。

  殺氣迸發。

  山嵐如潮水般退逝。

  兩人中間,旭日東昇,光芒萬丈。

  青雲上人道:「你心已亂。」

  葉晨挑眉,「何妨一試?」

  這是杜紛紛生平僅見,最激烈也最平淡的交戰。

  仿佛兩人只是一眨眼,一抬指,便可決定戰局。

  而事實上,兩人從頭到尾只動了一次,單這一次,已分勝負。

  作為此戰唯一旁觀者,杜紛紛並不懂所以然。

  就好像兩個絕代國手下棋,旁邊卻站著一個童髻稚子,空見棋盤上黑白兩色星羅密佈,怎曉得這其中的氣象萬千?

  她唯一記得的,便是青雲上人此生最後長歎:「我以為『破』已是武學巔峰,卻未悟到『破而後立,破而後創』。我敗而無憾。」

  孤絕峰上峰孤絕。

  孤絕峰上墳不絕。

  無盡之墓雖然慘遭挖掘,但那個坑終究沒有白挖。

  葉晨在那塊書寫著無盡之墓的木板背面,認認真真地寫上『絕代刀客之墓』六個大字。

  所埋是誰?

  生前為何?

  死又為何?

  卻是無從知道了。

  青雲上人依然是傳說,一個在峨眉派解散、南陽王府抄家之後,飄然遠遊,脫離紅塵,歸隱世外的高人。

  他依然活在無數年輕刀客的心中。

  依然有無數刀客的一生以尋求他的境界為目標。

  只是在這些刀客中,少了一個號『綿雨刀』叫杜紛紛的人。

  因為她已經有了新的偶像。

  一個時而令人咬牙切齒,時而令人肅然起敬的劍神。



第八十二章 獨留神話千載傳

  無論峨眉曾在江湖上擁有過怎樣的地位和聲望,在它煙消雲散的那刻,就註定一切隨之煙消雲散。

  這就是江湖,永遠潮起潮落,載物沉浮。

  現今江湖浪潮最高的,無疑是劍神葉晨與陸沖航之戰。

  誰是陸沖航?

  若是一個月前,或許他還籍籍無名。

  但是一個月後,江湖上又有誰不知那個用一根竹筷,單槍匹馬殺得皇城色變的絕代劍客?

  又有誰不知那個絕代劍客竟然是當世劍神的師父?

  又有誰不知一場巔峰之戰即將在孤絕峰上展開?

  又有誰不知那句豪氣萬千,也狂氣萬千的『孤絕峰上群山小,天下從來無雙驕』?

  無人不知。

  陸沖航的名字前也有了修飾——劍魔。

  天下誰能與神抗衡?

  魔也。

  孤絕峰下,江湖人士蜂擁而至。

  大多數人覺得慶幸。因為天下第一刀的青雲上人歸隱後,世上還有一個與劍神匹敵的陸沖航。

  這樣的江湖才不會寂寞,江湖人才不會無聊。

  他們雖然知道就算來了也未必見得到葉晨和陸沖航,但是他們還是要來。

  即使只是在山腳,他們也與有榮焉。

  山腳與有榮焉,峰頂卻抱怨連連。

  杜紛紛邊喂雞吃米,邊咕噥道:「想吃雞直接買烤雞就好了,何必養活的。」

  閉目養神的葉晨微笑道:「紛紛啊。我是在打坐,不是在打瞌睡。」

  杜紛紛憤憤想:所以才故意抱怨給你聽的啊。

  和青雲上人之戰已成往事。那時的心動震驚也隨之灰飛煙滅。如今的葉晨又是那個一天到晚對他頤指氣使的可惡壓迫者。偶像就是那一時頭腦不清的錯覺。

  葉晨突然道:「今天幾號?」

  「十三。」她頓了頓,「再過兩天就是十五了。」

  葉晨道:「我們錯過了中秋。」

  杜紛紛道:「那明年我要多吃一個月餅。」

  葉晨沉默。

  明年,是否還有明年。

  杜紛紛把米全潑在地上,正要轉身回屋,卻看到屋子籬笆外,一個灰衣男子正負手站在那裡。

  他站得那麼自然,那麼愜意,就好像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那裡。

  杜紛紛心頭猛震。

  她震驚的不是自己沒有發現他,而是他上來的時候連葉晨都沒有發現他。

  「陸沖航?」她腦海中猛然冒出一個名字。

  陸沖航轉頭看葉晨,「她和你一樣沒規矩。」

  葉晨道:「所以我喜歡她。」

  陸沖航看著在地上咕咕叫的雞,喃喃道:「你竟然還記得我喜歡吃雞。」

  「你來早了。」葉晨歎道,「這樣會害我來不及對雞下毒。」

  陸沖航道:「你希望我九月十五日來?」

  葉晨道:「我希望什麼,你就做什麼?」

  陸沖航不答,轉話題道:「我剛剛看到了一座孤墳。」

  葉晨望著他。

  他歎息:「青雲上人。」無論是陸沖航還是葉晨,當今天下能配得上他們認可的『絕代刀客』從來只有一人而已。

  葉晨道:「他做到了真正的無花。」

  陸沖航道:「贏的是你。」他微笑,細紋從嘴角一直蔓延到耳根,「但是這樣的你,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葉晨默然。

  杜紛紛手中的簸箕摔落。

  江湖中人無數人猜測過無數種結局,獨獨漏了眼前這一種。

  九月十五日的孤絕峰上,人煙空無。

  只有一座孤墳話淒涼。

  葉晨、陸沖航無影無蹤。

  此後三月,整個江湖像發了瘋似的尋找他們,甚至連朝廷都動員各地方人手,想將整座江山翻過來,卻個個空手而歸。

  劍神劍魔漸成江湖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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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54 AM


第八十三章 江湖從來不寂寞

  百丈山下,香客絡繹,遊人不絕。

  鼎沸人聲中,有幾個農夫提著扁擔,從人群中行色匆匆。

  扁擔裡挑著的是牛糞,聞者皆掩鼻而走。

  黃衫少女原本也要轉身避開,卻被其中一個農夫的扁擔攔住了去路,只得停下腳步,屏息等他們過去。

  誰知那個攔住他去路的農夫突然哎喲一聲倒了下來。

  扁擔落地,框子傾翻,牛糞從裡面滾了出來。

  黃衫少女雖然被熏得臉色發青,卻仍是彎腰想要攙扶他起來。但那個農夫倒地之後便不停翻滾起來,神情極是痛苦。

  幾個農夫見狀紛紛放下扁擔走了過來,「怎麼了?大牛?」

  「發生什麼事?」

  他們問歸問,卻將少女不動聲色地圍在中央。

  少女訥訥道:「不關我的事,是他自己突然倒下去的。」

  正在眾人又是驚疑又是不知所措之時,一個溫雅書生突然推開農夫的肩膀,俯身蹲在倒在地上哀叫的農夫身側,一把搭住他的手腕,片刻道:「恐怕是中了毒。」

  農夫們齊齊大驚。

  少女也愣了下,「什麼毒?」

  書生搖頭道:「還不能確定。」他迅速點住中毒農夫的穴道,從身上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乳白色的藥丸,塞入他口中,又拍開穴道。

  中毒農夫咕嚕一口咽下藥丸,但痛苦不減。

  農夫中較大膽的問道:「那他現在好了嗎?」

  書生道:「此毒怪異,便是我,也是頭一次見到。恐怕要回到家中細細查看才行。」

  農夫面露難色。

  「你放心,我既然遇到此事,便不會置之不理。你們若是不信,可隨我一同回府,我分文不收。若是信我,便是一個月之後來瑞州嚴府找嚴素清便是。」

  農夫們頓時露出憧憬之色。

  先前那農夫趕緊鞠躬道:「不知是嚴家神仙,小人魯莽了。」

  那藥丸果然有效,地上那翻滾的農夫都漸漸安靜下來。眾人對書生的身份自然再無懷疑。

  嚴素清從身上取出一根針,在農夫身上各處紮著,隨即站起身面色凝重地轉頭看向少女。

  少女急忙道:「我只是下山來買菜的。」

  嚴素清望著她手中的刀,「你用刀?你是江湖中人?」

  少女道:「不,其實我是山野之人。」

  嚴素清皺了皺眉,冷聲道:「你為何對他下毒?」

  ……

  少女感到農夫們的目光立刻如針似的紮過來,「我沒有對他下毒。」

  「他中的不是慢性毒。」

  少女道:「剛才路上那麼多人,你為何獨獨懷疑我?」

  嚴素清道:「因為他是遇到你才倒下去的。」

  少女囧道:「所以我現在是百口莫辯?」

  嚴素清道:「你若是想辯白,便隨我回嚴府驗個一清二楚。你若是心虛,此刻離開便是。」

  ……

  這不擺明著考驗她的良心嗎?

  少女想了想道:「我能托人帶個口信給我的朋友嗎?」

  嚴素清道:「自便。」

  少女轉身的時候歎了口氣,這年頭,買菜都不安全。幸好最近,她有點閒。

  「你叫什麼名字?」嚴素清的聲音從後面追著她的腳步。

  少女隨口道:「杜紛紛。」

  瑞州府向來崇文不崇武。

  這裡出秀才出舉人出狀元,就是不出高手。

  城裡唯一一家鏢局的日子一直過得十分艱難。

  但這只是三十年前。

  三十年後,這裡崛起了一家令武林側目的望族——

  杏林世家嚴家。

  嚴家長於解毒,但凡唐門所制的,不能見血封喉,立時奪命的毒,他們都能解。

  所以近來唐門殺的人越來越多,折磨的人越來越少。

  奇怪的是,唐門儘管恨得他們牙癢癢的,卻從來沒有找過他們的麻煩。

  至少一個月前沒有。

  杜紛紛進嚴家的第一天就得到一個震驚的消息——

  唐開心死了。

  死在嚴家。

  她不得不考慮自己被引來這裡的目的。

  因為遇見葉晨以來,她踩到的陷阱被她踩到的狗屎還多。

  而且唐開心是唐菁菁的母親,唐葫蘆的姑姑。她和他們都有交情。若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如今住在仇人的家裡,終究不妥。

  但是另一反面,她又有些好奇唐開心的死因。

  光是唐門掌門的妹妹,唐老太太的女兒居然會出現在死對頭的家裡,就不得不讓人對起因浮想聯翩。

  但嚴素清卻像沒事人似的,每日知會她農夫之毒的進展,就好像他真的天天在埋頭解毒。

  終於有一天,杜紛紛沉不住氣道:「你坦白了吧,你引我來這裡究竟做什麼?」

  嚴素清道:「查毒。」

  「一個挑糞的農夫會突然被下毒?還是那種沒人見過的新毒?而且還偏偏在我路過的情況下?」杜紛紛拍案而起,「我可以不計較你引我上當,但不能不計較你把我當豬來哄!」

  嚴素清眸光深沉,「你既然知道是陷阱,為何還要跳下來?」

  「因為,」杜紛紛趴在桌上道,「沒有陷阱的日子很無聊啊。」

  她本以為她最怕被使喚,但原來,她更怕寂寞。

  嚴素清沉吟片刻道:「唐開心死在嚴府。」

  杜紛紛精神一振,入正題了。

  嚴素清道:「是自殺。」

  ……

  杜紛紛道:「你們究竟對她做了什麼,讓她這麼想不開啊?」

  嚴素清臉色一青,「我嚴家上下對她奉若座上賓,知道唐門正追殺她,甚至不惜與唐門正面交惡。你說我們對她做了什麼?」

  哦,對。

  嚴家是江湖上公認的善人,而唐門是江湖上公認的惹不起。

  杜紛紛略感歉意,道:「難道是唐開心怕連累你們,所以才自尋了斷?」

  嚴素清面色古怪地看著她,半晌方道:「此事以後再議吧。」

  「恐怕沒有以後了。」杜紛紛歎氣道,「因為我是準備今天向你辭行的。」

  嚴素清眉頭一緊。

  杜紛紛道:「代我向那個農夫問好,為了引我上鉤,害他天天吃毒藥,實在抱歉。」

  嚴素清道:「只是腹絞痛的藥。不過你不能走。」

  杜紛紛站起身,打開門,「腿長在身上。」

  「但路不一定在前方。」嚴素清拍掌。

  數十個高手從暗處跳出來。

  杜紛紛抱臂笑道:「好大的陣仗。」該死,暗藏的高手居然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多一倍。

  嚴素清道:「嚴家苦心經營到如今,總算有些家底。」

  杜紛紛道:「你們既然有求於我,不怕傷了我?」

  嚴素清道:「放心。他們雖然很少在江湖上行走,但是捉人的方法卻著實學了不少。」

  說著,數十個高手突然從腰際抽出長繩,互相甩接,連成一片大網。

  杜紛紛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自以為是,弄巧成拙?」

  嚴素清板著臉道:「唐門正聯絡江湖各派前來,我們已經走投無路。我父親聽聞劍神曾在唐門智破冤案,所以才找到天通地曉兩位前輩,打聽出兩位的下落,設下此計,希望能借劍神之手還我嚴家清白。」

  杜紛紛道:「天通地曉不是在三年前死了嗎?」

  嚴素清道:「他們在臨死之前遇到了我父親。」

  ……

  所以死不了了。

  杜紛紛牢牢記住這句。臨死的時候,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嚴家。

  「呃,」她低頭斟酌著用詞,「雖然我對你們的遭遇很同情,但是我恐怕不能幫你什麼。」

  嚴素清未答。

  「因為葉晨他最近很忙。」

  嚴素清道:「那只能請杜姑娘繼續留下來做客了。」

  杜紛紛抬起頭,看著黑衣人道:「那麼,先問問我的刀吧。」

  刀光一閃。

  黑衣人只覺眼前細雨紛紛,連成一片罩落下來。

  綿雨中,閃電淩厲,將繩網裁割成八份!

  杜紛紛只覺手中之刀如魚得水,比之當初,不知靈活多少倍!

  葉晨和青雲上人一戰她雖然當時不懂,但那場景卻夜夜縈繞心頭,再加上葉晨有意無意地點撥,三月來,她的武功精進何止百里!

  數十黑衣人在刀雨中逼退。

  刀雨漸緩。

  驟然間,比雨更密,比發更細的隱針穿透雨幕,從四面八方疾射而來。

  杜紛紛倏地後掠數尺。

  後面是嚴素清。

  當杜紛紛想起的時候,嚴素清手中的隱針已然出手。

  「啊。」

  一聲驚呼。

  半空中的隱針如花綻放,斷成數截,如散沙般落地。

  杜紛紛腳跟撞到門檻,踉蹌停步,身上已濕出一身冷汗。

  她轉頭。

  嚴素清倒在地上,嘴角帶血。

  顯然剛才發出驚呼的就是他。

  不過杜紛紛回頭並不是想要查看他的傷勢,而是不想面對站在對面屋簷上的人。

  「紛紛啊。」對面屋簷上似乎對她的忽視大為不滿,嘴角噙著的笑容越來越冷,「翹家的感覺如何?」

  杜紛紛連忙回過頭,陪笑道:「不是翹家,我有托人帶口信的。」

  「口信?」屋簷上人的神情相當莫測高深,「哦。你是指『我走了,別找我』這六個字嗎?」

  「因為情況緊急,所以才不得不簡潔啊。」

  「同樣六個字,『瑞州嚴府找我』不是更好麼?」

  「呃,」杜紛紛傻笑道,「是啊是啊,我當時怎麼沒想到呢?果然不愧是聰明絕頂的葉晨大人啊。」

  葉晨微微笑道:「紛紛啊,拍馬屁不是每次都有用的。」

  「總是要試試看才知道嘛。」杜紛紛小聲嘀咕完,突然道,「你不是說要閉關半個月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因為晚膳。」

  杜紛紛疑惑道:「我明明給了二兩銀子讓米鋪大嬸照時送啊。」

  葉晨道:「因為我吃魚的時候發現居然加了鹽。」

  ……

  杜紛紛囧道:「我有時也加的。」

  「嗯。整缸整缸地加。」

  他們說了這麼久,終於讓嚴素清有時間吃藥起身,「在下嚴素清,今日得以目睹劍神真容,雖死無憾。」

  葉晨目光轉到他身上,「那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嚴素清微愕,隨即咬牙道:「只要劍神答應為我嚴家洗刷清白,那嚴某的性命,隨時拿去便是。」

  葉晨冷笑道:「我要殺你便殺你,何必和你談條件?」

  嚴素清原本蒼白的臉色頓時更白。

  葉晨朝杜紛紛招手,「過來。」

  杜紛紛躊躇道:「你答應過,不會再欺負我的。」

  葉晨伸出手指,「我數到三。一,二……」

  杜紛紛急忙朝屋簷躍去。

  途中有十幾個黑衣人想竄出來攔截,統統剛跳起一尺,就重重跌了回去。

  杜紛紛小心翼翼地走到葉晨身邊,諂媚地看著他。

  葉晨伸出手指,啪得彈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痛!

  杜紛紛眼淚汪汪地控訴著。葉晨大人說話不算數,說好不欺負的。

  葉晨挑挑眉:我幾時答應的?

  嚴素清猛然朝天喊道:「我嚴家數十年來救人無數,沒想到危難時刻,竟然無人出手相助!」說罷,一口鮮血噴出。

  「那就找被你救過的人去。」葉晨摟起杜紛紛如來時般,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間。



第八十四章 是敵是友難分明

  從嚴府出來,杜紛紛小心翼翼地跟在葉晨身後。

  街市喧鬧,幾次三番將她開口的第一個字蓋了過去。

  當走到第三家飯館門口時,她終於忍不住喊道:「葉晨……」

  葉晨駐步回頭。

  杜紛紛的氣勢頓時一歇,「……大人。」

  葉晨挑眉以示詢問。

  「我餓了,我們吃點東西,歇歇腳再走吧。」

  葉晨一言不發,但腳步卻往飯館裡頭轉了。

  杜紛紛立刻喜滋滋地跟上去,但還沒走幾步,就看到葉晨轉身要走出來。「沒位子了嗎?」她看前面兩家飯館沒什麼人啊。

  「紛紛,葉大俠!」驚喜的叫喚聲從裡面傳出來。

  杜紛紛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唐菁菁掀起包廂的珠簾走出來。珠簾蕩漾中,唐葫蘆面沉如水。

  唐菁菁腳步邁得又快又大,一下子衝到他們面前,「真是無巧不成書,江湖傳言葉大俠與劍魔雙雙失蹤,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們。真是太好了,我正有事想求二位幫忙。」

  杜紛紛頓時想起嚴素清的話,心中了然。

  葉晨慢悠悠地開口道:「不是巧,我們是專程而來。」

  唐菁菁何等聰明,當即道:「莫非是為了家母之事?」

  葉晨微笑不語。

  杜紛紛雖然不知葉晨為何如此說,但她相信他必然有他的道理,因此也不插嘴。

  唐菁菁的笑容不變,「無論如何,我們總算是一場相識。難得相逢,何不那些雜七雜八的事都放下,只論故舊?」

  她這麼一說,杜紛紛的心腸立刻軟成爛泥,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後朝包廂裡去了。

  唐菁菁倒不擔心葉晨不來。別人不知杜紛紛對葉晨的重要,她又怎會不知?

  果然,杜紛紛剛落座,葉晨就慢悠悠地進來了。

  他一進來,杜紛紛和唐菁菁立刻感覺到一陣凜冽的寒風呼嘯起來。

  唐菁菁扯著唐葫蘆的衣袖笑道:「三哥,你說巧不巧,居然會在這裡遇到葉大俠和紛紛。」

  唐葫蘆低下頭,默默地斟酒。

  葉晨坐在杜紛紛左手,正面對著唐葫蘆。

  唐葫蘆斟滿酒,放在桌上,推到葉晨面前,「喝。」

  葉晨面色不動,「不喝。」

  「不敢?」

  「不屑。」

  杜紛紛要早知道會遇到這場面,寧可再餓兩頓,也絕不會拉著葉晨進飯館。但世事就這樣,越是不想發生,越要發生。

  唐菁菁繼續圓場道:「三哥心情不好。」

  杜紛紛好奇地望著她。

  唐開心死了,心情不好的不應該是唐菁菁才對嗎?

  「掌門死了。」

  唐開心沒有說唐恢弘是怎麼死的,但是在座諸人都是經歷楚越冤案的,心照不宣。尤其是葉晨,可以說今日的果少不了他一手促成的因。

  雖然唐葫蘆的臉色極難看,但杜紛紛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那唐夫人呢?」

  唐菁菁不著痕跡地瞟了唐葫蘆一眼,「掌門夫人看破紅塵,出家了。」

  砰。

  唐葫蘆手中的酒杯被捏成碎片。酒從指縫中流下來,淌了一桌。

  杜紛紛不禁責怪自己太多嘴,連忙換話題道:「楚越最近好麼?」

  說到楚越,唐菁菁嘴角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他近日忙著製作新毒。」

  「又毒?」杜紛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唐菁菁道:「雖然『記錄堂』同意楚越進入中心城。但他覺得『問君幾多愁』始終不是他親手研製的毒藥。所以推拒了。」

  杜紛紛默然。

  對於唐門對毒藥的不懈努力,她不知道該敬佩好還是畏懼好。

  唐葫蘆突然對著她開口道:「你成親了嗎?」

  杜紛紛愕然道:「哈?」

  「你成親了嗎?」唐葫蘆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

  葉晨雙眼微瞇,眸中冷意堪比臘月冰雪。

  唐菁菁乾笑道:「三哥。你即便想送賀禮,也不該問的如此直接啊。」

  唐葫蘆道:「我要送聘禮。」

  ……

  杜紛紛一張臉紅得像柿子。

  雖然葉晨大人肉麻的話說得多了,她已經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但是這話出自向來冷臉的唐葫蘆口中,又另當別論了。尤其還是在葉晨大人和唐菁菁面前。

  葉晨嘴角一彎道:「我和紛紛成親之日,一定請你來抬轎。」

  這次連唐菁菁都覺得自己剛才請他們進來並非明智之舉了。

  菜剛上齊,杜紛紛就被沉悶壓抑的氣氛憋得隨便找了個藉口落荒而逃。

  唐菁菁自然不會阻止她。

  這樣吃飯是要吃出病來的。

  從飯館出來,杜紛紛長長地舒出口氣,卻見葉晨正在原路返回。

  「你去哪裡?」她急忙跟上。

  「嚴家。」

  嚴府的人看到葉晨回來時,個個大驚失色。

  嚴素清立刻被人抬著到大堂。

  葉晨悠然地負手站著,欣賞著牆上掛的畫。

  「葉大俠去而復返,莫非是要改變主意麼?」嚴素清外強中乾地笑問道,心中卻忐忑不已,不知他是不是越想越不甘心,所以跑回來翻舊帳。

  葉晨轉過身,微微一笑道:「你猜對了。」

  嚴素清愣住,忍不住問道:「什麼?」

  葉晨道:「我就是改變主意來幫你的。」

  此言一出,不僅嚴素清二張金剛摸不到頭腦,連杜紛紛也是吃驚不小。

  她拉著他走到一旁,小聲道:「就算剛才你和唐葫蘆有點誤會,也不必趟這渾水啊。」

  葉晨道:「不是我要趟渾水,而是從一開始我就在渾水之中。」

  杜紛紛皺著臉道:「我不明白。」

  「你以為唐開心死在嚴家只是巧合麼?」

  杜紛紛雖然想不出唐開心的死因,卻也覺得並非巧合。「難道又是陰謀?」

  「不但是陰謀,而且還是一箭雙雕、一石二鳥的大陰謀。」葉晨說完,轉身對嚴素清道,「你既然要我幫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嚴素清此時態度全然大變,恭敬道:「劍神請講。」

  「我要你對我全無保留,不許有半句謊言。」

  嚴素清道:「這是自然。」

  葉晨微微頷首,「好。第一,你確定唐開心是自殺的?」

  嚴素清道:「絕對不假。」

  「你可知她為何自殺?」

  嚴素清遲疑。

  葉晨挑眉道:「你不會這麼快就要反悔了吧?」

  嚴素清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唐開心自殺的緣由只是我個人的猜測,並無任何實證,所以不敢貿然提出。」

  「說說也無妨。」

  「恐怕是受唐老太太的指使。」嚴素清頓了頓,歎氣道,「當初唐開心因為受唐家追殺,我看她孤苦無依,實在淒涼,才收留了她。沒想到……」

  葉晨道:「沒想到她只是唐老太太用來消滅你們的藉口。」

  嚴素清點頭道:「她住在這裡才三天,就自殺而亡。唐門一面趕來,一面召集武林同道,速度之快,可說是迅雷不及掩耳。」

  杜紛紛瞠目結舌道:「你的意思是說,唐老太太是故意讓她來這裡送死的?」

  葉晨道:「反正橫豎一死,倒不如死得有價值一些。」

  杜紛紛仍覺得不可思議,「她又怎麼會答應呢?」

  「不答應又如何,還不是走投無路。」

  「怎麼會走投無路?留在嚴家也不錯啊。」

  葉晨斜了嚴素清一言,冷笑道:「你以為嚴家為何收留她?不過唐門的毒方罷了。等她肚中毒方被榨幹,結局又能好到哪裡去。」

  嚴素清被說得臉色一紅,反駁道:「嚴家豈會做這種事。」說歸說,終究是底氣不足。

  葉晨也不理會,逕自道:「我要你們安插在唐家的探子做一件事。」

  唐、嚴兩家雖然在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私底下都把對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安插探子順理成章。

  嚴素清也不含糊,「何事?」

  「偷唐開心的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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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55 AM


第八十五章 桃花橫斜為何來

  儘管答應幫嚴家的忙,但葉晨並不住在嚴家。

  比起當初他在唐家的吃喝不忌,這次他高潔得令人生疑。

  杜紛紛就是那個生疑的人。

  她看著房間裡的床,「你說過不讓我睡地板的。」

  葉晨聳肩,「床夠大。」

  ……

  杜紛紛加了點錢,終於讓店裡的夥計在房間裡加了張躺椅。

  偷唐開心手書並非一天兩天。

  應唐家的號召而雲集的武林人士越來越多,其中不乏中立或是站在嚴家一邊的人,終究杯水車薪。與嚴家交情匪淺的多是白道中人,但白道中人大多愛惜羽翼,不願捲進嚴、唐兩家的私鬥中。因此瑞州府雖然是嚴家所在,但無論人數還是聲勢,都落了下風。

  看客棧外將街道打成一鍋亂粥的江湖人,杜紛紛心中疑雲日盛,忍不住問正在閉目沉思的葉晨道:「都這麼多天了,怎麼唐家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江湖人浮躁者眾,再按兵不動下去,只怕下面那些人內鬥就要鬥掉一半。

  葉晨睜開眼,眼中精光一閃即逝,笑道:「這樣不好麼?」

  「總覺得有陰謀啊。」被算計多了,杜紛紛不得不這麼想。

  「你覺得有什麼陰謀?」

  杜紛紛道:「不知道。只是覺得唐家這次太古怪了。」

  「哦?」

  「嚴家和唐門對立都幾十年了,怎麼突然大動干戈?」杜紛紛道,「而且還興師動眾,不死不滅不甘休的樣子。」

  葉晨微笑道:「有一句話叫做,一朝皇帝一朝臣。唐門也是如此。」

  杜紛紛終於想到一個問題,「哦,對了。唐哄哄死了,唐門現在誰當家?」

  「你不是已經見到了嗎?」

  杜紛紛驚愕道:「菁菁?還是唐葫蘆?」

  「那就要看這盤棋誰能下到最後。」

  杜紛紛恍然道:「難道唐門這次把嚴家當試金石,誰能消滅唐家誰就當掌門麼?」

  「試金石?」葉晨玩味道,「恐怕究竟誰是試金石,誰是擋路石,誰是只能激起一圈漣漪的小碎石,如今還未可知。」

  「你這話說得深奧了。」

  葉晨道:「我說話向來深奧。」

  「有沒有通俗易懂點的?」

  「有。」

  「什麼。」

  「睡覺。」

  「……」

  門被敲了兩下。

  葉晨的臉色頓時高深莫測起來。

  杜紛紛惴惴不安地打開門,果然是店裡的夥計托著一個大布包。

  夥計道:「又是那位姓唐的公子送來的。還是退回去嗎?」

  杜紛紛伸手摸了摸,「是什麼東西啊?」

  夥計道:「天衣坊的成衣。」

  天衣坊啊。

  杜紛紛砰然心動。

  葉晨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杜紛紛神情一正,不耐煩地擺手道:「退回去退回去。」

  夥計依言而走。

  杜紛紛關上門,轉身對著葉晨討好地笑笑道:「又退回去了。」

  葉晨道:「天衣坊的成衣向來有巧奪天工,獨一無二的美譽。」

  「是啊是啊。」杜紛紛惋歎。

  葉晨笑得意味深長。

  「但是,」杜紛紛感慨道,「對我這種走江湖的女俠來說,衣服只要穿著舒服,打架方便就行了。好不好看一點也不重要。」一點不重要,但幾百點的重要啊。嗚嗚,天衣坊……

  「是麼?我原來還想下午去一趟天衣坊……」

  話音未落,他就看到杜紛紛纏住自己的手臂,滿臉期待地望著他,「什麼時候去?要不就現在?下午日頭大,照得人心裡頭發慌。」

  葉晨失笑道:「你不是說衣服只要穿著舒服,打架方便就行了嗎?」

  「是啊是啊,但是我穿過那麼多衣服,就天衣坊的最舒服,打架最方便。」

  叩叩。

  又是敲門聲。

  杜紛紛好奇地開門。唐葫蘆的禮物一天一次,今天已經送過了,來的是誰呢?

  答案是,夥計。「杜姑娘,那位唐公子有口信留給您。」

  杜紛紛頓時感到背脊一涼,敷衍道:「也退回去退回去。」

  夥計道:「不是東西,是唐公子邀請您去天香樓坐坐。」

  「天香樓?」杜紛紛津液如潮。光是聽這三個在,她的饞蟲就蠢蠢欲動。

  葉晨關上窗。

  杜紛紛背上一挺,擺手道:「不去不去。」

  「去。」

  「對,不……」杜紛紛停下嘴,轉頭疑惑地看著他,「哈?」

  葉晨輕笑道:「扇巴掌這種事,總要當面做才好啊。」

  杜紛紛道:「但是他是唐門中人啊。」就怕巴掌沒扇到,自己就被風給毒死了。

  葉晨道:「放心,嚴家很近。」

  所以,她應該祈禱唐葫蘆當時帶的毒藥剛好沒有見血封喉,速戰速決型的麼?

  杜紛紛歎了口氣,「真的要去?」該不會又是下了個全套讓她鑽吧?

  葉晨挑眉道:「你說呢?」

  杜紛紛拿起刀,慢吞吞地往外走。

  一出客棧門口,她的腳步立刻加快起來。天香樓啊,去得早就能多吃一點。

  「小心路滑。」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似笑非笑的調侃聲。

  杜紛紛心中一驚,腳下一虛,整個人一滑。幸虧她武功不錯,一個後空翻又站穩了,引得身邊一陣叫好聲。

  但她哪裡還敢久留,朝倚著窗口的葉晨匆匆瞪了一眼,就往天香樓方向走去。

  天香樓是瑞州府最出名的酒樓。

  與美味相對的是昂貴的價格和清雅的環境。不過最近此樓已經被武林人士佔據,將風雅銷聲匿跡了。

  杜紛紛剛踏進酒樓,就被夥計連賠笑帶鞠躬地請進二樓包廂。

  唐葫蘆一身皂衣皂靴,只有面色蒼白如雪。

  杜紛紛在離他三步遠處頓住。

  以前的唐葫蘆身上總是圍繞著一層薄紗似的憂鬱,如今薄紗褪去,露出的,卻是比夜色更黑更冷的怨恨。

  「我以為你不會來。」唐葫蘆放下手中的酒杯。

  杜紛紛道:「我是來謝謝你的禮物的。」

  「你一樣都沒有收。」

  「那個,我心領心領。」杜紛紛乾笑。

  他沒有糾纏於禮物,「我的提議,你考慮的如何?」

  她心頭別地一跳,裝傻道:「什麼提議?」

  唐葫蘆抬起頭,眼珠黑得滲人,「下聘。」

  杜紛紛嘴角再也咧不上去,「你不是開玩笑的麼?」

  「我從來不開玩笑。」

  ……

  杜紛紛看著桌子。

  上面沒有菜,只有酒。

  她緩緩歎氣,「你變了。」

  「哦?」唐葫蘆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杜紛紛沒有說下去。剛才那一句,已是到了界限。

  人和人之間交情到哪裡,話就說到哪裡,再多,就是逾越。

  唐葫蘆將酒一口飲盡,望著她,追問道:「你的答案呢?」



第八十六章 情詩猶在情何在

  答案?

  杜紛紛覺得囧。話說到這份上,他居然還執著於答案。

  唐葫蘆的眼睛裡有萬丈波瀾在上下洶湧,好像一面水勢浩淼的高牆,堵得她心口發悶。「如果你想擺脫葉晨,這是唯一的機會。」

  但凡他的口氣有一點施捨,杜紛紛一定趾高氣揚的拒絕。

  偏偏他不。

  他說得很平靜,又很有力。

  她想,南陽王在造反之前,也一定是用這樣的口氣和幕僚們商量大計。或許,再激情一點。

  不過她並沒有很走神,因為唐葫蘆還在看著她。

  她沉吟了下道:「你為什麼要娶我?」

  唐葫蘆目光轉而深沉。

  猶如萬丈水幕突然塌陷水面,凹成螺旋向下的深淵。

  杜紛紛移開視線。

  她不想看到太黑暗的顏色,那令人窒息。

  唐葫蘆張開嘴,在猶豫片刻後,緩緩道,「我喜歡你。」

  杜紛紛渾身發毛。

  不是葉晨說這種話時,那種顫慄中帶著幾分自己也不明了的緊張。而是一種聽不下去,想摔桌子的鬱悶。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荒唐最虛偽的謊言。」杜紛紛說得直接。對於一個一心一意想拿終身大事欺騙自己的人,她無法再保持臉面上的和諧。

  唐葫蘆臉上閃過不自然,握著酒杯的手指緊縮。

  酒杯在脆響中粉碎。

  ……

  他居然先摔杯子?

  杜紛紛在吃驚之後又有種憤怒襲上心頭。

  明明應該她先發脾氣,先甩臉子的啊!

  她的手緊緊握著刀,考慮著要不要乾脆抽刀劈桌。

  「我討厭葉晨。」唐葫蘆用一句話終止了她的臆想。

  杜紛紛錯愕地看著他,「為什麼?」

  唐葫蘆冷聲道:「你覺得我討厭他還需要理由?」

  「不,我以為你不應該只是討厭他,應該憎恨他才對。」

  ……

  唐葫蘆不言。

  顯然他剛才的討厭並不只是討厭。

  杜紛紛很快摸清了他的心思,「所以,你要娶我,只是因為你覺得這樣打擊到了葉晨?」

  唐葫蘆反詰道:「這難道不是你的希望?」

  這難道不是你的希望?

  他的話猶如一記重錘敲在她的心頭。

  如果換在很久以前,她也許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興致勃勃地想出幾百種讓葉晨痛不欲生、要死不活的方法。

  但似乎那只是很久以前,而現在,她居然只感到生氣。

  她分不清自己因何而生氣,但下意識地,她覺出這背後藏著很嚴重的後果,讓她避免去想。

  唐葫蘆重複道:「難道這不是你的希望?」

  杜紛紛道:「你為什麼覺得我能打擊到葉晨?」

  ……

  唐葫蘆靜默了。

  這個答案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想揭穿。

  「因為可以。」

  他的答案間斷而有力。

  杜紛紛嘴角徐徐上揚,「我拒絕。」

  唐葫蘆並沒有表現得太吃驚,他只是淡然問:「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你。」

  一刀斷念。

  杜紛紛轉身走向門外,在出門前,輕聲道:「謝謝你送的七份禮物。我很喜歡,不過無功不受祿,心領了。」想起那七份禮物,她的心又開始因為惋惜而陣陣抽搐,只是拉開門快步離開。

  房裡,唐葫蘆放下手中瓷杯殘片。手心劃破好幾道細小的血痕。但他視而不見,用那隻傷手慢慢拿起酒壺,慢慢引向自己的口中。

  「我打賭,紛紛一定不記得葉晨救過她多少次,又害過她多少次。」唐菁菁倚著門框,神情複雜。杜紛紛絕對是那種越疏遠陌生的人算得越清楚,太近了,反而模模糊糊朦朦朧朧懵懵懂懂的人。

  唐葫蘆的瞳孔收縮如針尖。

  一聲脆響,酒壺裂了。

  酒香四溢,盈滿於屋。

  唐菁菁歎氣道:「你這又是何必?」

  唐葫蘆道:「你覺得我輸了?」

  唐菁菁道:「你從未加入戰場,又怎麼算輸?」

  唐葫蘆轉過頭,看著在短短一盞茶裡傷痕累累的手掌,「我會贏的。」

  唐菁菁道:「不,是我們會贏的。」

  「我們?」唐葫蘆笑了,苦極,悲極。「你在算計我爹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

  唐菁菁眼中黯然,「我只是想救楚越。」

  「想救楚越還是想成全你的野心?」唐葫蘆冷笑道,「因為我爹你娘,我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辛辛苦苦地研製毒藥就進入了中心城,難道這對你來說不是一種勝利?」

  唐菁菁瞬間站直身體,「你覺得我是這種人?」

  「我不覺得。」唐葫蘆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本來就是。」

  唐菁菁很想扭頭就走,但她忍了下來,「那個人明天到。」

  唐葫蘆默不作聲。

  「葉晨等的今天已經到了,我們必須拖延時間。」她沒有等他回答,繼續道,「你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唐葫蘆在她轉身的剎那,淡然道:「我原本是想殺你的。」

  唐菁菁腳步一頓。

  「不過現在不想了。」他又笑,卻比剛才更冷,「因為你比我更可憐。你連恨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讓我們各取所需吧。」唐菁菁踏出門檻。

  杜紛紛從天香樓出來,一眼就看到那兩抹與小攤四周格格不入的亮色。

  她無奈地走過去。

  葉晨微笑道:「解決了?」

  杜紛紛點頭。

  端木良秀立刻伸長脖子,諂媚地看著她道:「紛紛去除暴安良了?怎麼不等我一起去呢?我最喜歡看紛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時的英姿了。」

  杜紛紛囧囧地看著葉晨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葉晨道:「他路過。」

  端木良秀憤恨道:「我路過?我吃飽了撐著不在京城舒舒服服地抱美人,跑來這裡路過?」

  葉晨挑眉。

  端木良秀驚覺失言,急忙扭頭對杜紛紛手忙腳亂地解釋道:「沒有沒有,沒有抱美人。通常都是她們撲上來抱我。我都不給抱的,不過如果是紛紛的話……」

  杜紛紛突然抽刀,刷得一下將眼前的桌子劈成兩半。

  端木良秀呆呆地張大嘴看著她。

  葉晨鼓掌,然後掏出一兩銀子丟給在旁邊看得直打哆嗦的小攤老闆,「這銀子我掏得高興。」

  杜紛紛在大街上拔了刀,當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三個人於是回客棧。

  端木良秀總算回過神,頻頻用幽怨的眼神掃向杜紛紛。

  杜紛紛忍不住問葉晨道:「他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葉晨道:「做假。」

  杜紛紛把他的話翻來覆去品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終於恍然大悟,隨即疑惑道:「讓他假扮唐開心,會不會不夠像啊。畢竟菁菁是她的女兒,很難瞞得過吧?」

  ……

  葉晨摸著下巴道:「我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端木良秀嚷道:「我是來幫忙的。」

  葉晨點頭道:「這也是幫忙。」

  端木良秀咬牙道:「我是來偽造遺書的。」

  ……

  杜紛紛這才恍然原來此做假非彼做假。

  葉晨從懷裡拿出信封。

  端木良秀接過打開,凝神看了會,大笑道:「風雨行舟,與君同乘,今生無憂。風雨行舟,與君同濟,寢棺同壽。風雨行舟,與君攜手,不死不休。沒想到唐開心居然會寫這麼肉麻的詩。」

  杜紛紛卻聽得分外不是滋味。

  不知後來唐開心決定要和唐恢弘一同殺他的時候,心中可還記得當初自己寫詩時的心情,心中開還有過半分的猶豫。

  不知賈瓊死時,是否知道殺他的人,就是那個曾經寫情詩,要與他同舟共濟,寢同棺,不死不休的人。

  葉晨道:「能模仿麼?」

  端木良秀道:「兩天,我定能模仿出一模一樣的筆跡。」

  「太久。」

  端木良秀沉吟道:「一天。」

  「久。」

  端木良秀冷哼道:「那我就只能胡寫了。」

  葉晨微笑道:「那就胡寫。」他看著端木良秀和杜紛紛疑惑的臉,淡然道,「反正,我想也不會有誰太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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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7 11:56 AM


第八十七章 白裡透紅驚天變

  近黃昏,嚴府。

  葉晨、杜紛紛一路進去,居然連半個家丁也不見,偌大宅子平靜得好像一潭死水。

  杜紛紛道:「該不會逃了吧?」

  葉晨反問道:「你說呢?」

  杜紛紛略作思索道:「應該不可能。」唐門既然氣勢洶洶而來,定然準備了天羅地網,又怎麼會讓他們從眼皮子底下溜走?

  葉晨道:「是絕對不可能。」

  說著說著,就聽到正廳方向吵雜聲漸漸可聞。

  兩人快步穿過走廊,就見正廳前面的大院子裡人頭攢動,各式各樣的兵器穿插在人影中。

  杜紛紛道:「果然是吃飯時間,人這麼多。」

  葉晨道:「哦?那他們為什麼都站著?」

  杜紛紛理所當然道:「人這麼多,得花多少米啊,看嚴素清那一臉的摳門樣,鐵定不願意啊。」

  「所以他們現在是在談判?」

  「嗯。」

  「那你要不要也湊上去?」

  「食客那麼多,就算加上我,也擋不住啊。」杜紛紛非常有自知之明。

  葉晨微笑道:「我是說湊上去一起要紅燒肉吃。」

  杜紛紛摸著下巴考慮道:「如果能點菜的話……」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談話終於引起周遭人的注意。幾個莽漢回頭,提著武器張牙舞爪道:「小娃娃,今天日子不對,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有病別處看去!」

  杜紛紛道:「不行,別的地方都沒這裡的病人多。」

  莽漢面面相覷,終於有一個人跳出來道:「臭丫頭,你在罵你爺爺我呢?」

  杜紛紛老老實實道:「沒。我爺爺他老人家闔眼得早,墳前長得草都比你高了。我膽小,怕鬼,不敢罵。」

  那個莽漢想了一圈道:「我怎麼覺得你還是在罵我呢?」

  杜紛紛道:「說明你的直覺比你的腦子好使。」

  這次就算莽漢腦袋再不好使也意識到自己的的確確被拐著玩罵了,立刻將狼牙棒一擺,「臭丫頭,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既然你這麼想死,就讓我送你上西天。」

  杜紛紛道:「在你送我之前,我有一句話想說。」

  莽漢還算通情達理,聞言道:「你說。」

  「白衣淡掃峨眉雪,一劍接花天下傾。」

  ……

  幾個莽漢都是一愣。

  拿著狼牙棒的莽漢道:「你念這做什麼?」

  他們幾個人的動靜太大,引得圍觀之人越來越多。

  嚴素清耳尖,從包圍圈裡大喊道:「是劍神和杜姑娘到了嗎?」

  ……

  肅靜。

  葉晨和杜紛紛就在這一片讓路的肅靜中前進到嚴素清面前。

  杜紛紛這才看清,除了嚴素清之外,唐菁菁和唐葫蘆也在包圍圈的中心。

  嚴素清顯然已經招架不住,看到葉晨出現,雙肩立刻塌了下來,如釋重負。

  唐菁菁訝道:「紛紛?」

  杜紛紛有點尷尬,「菁菁。」

  唐菁菁看了唐葫蘆一眼,輕聲道:「聽我三哥說,他今天請你吃飯?」

  杜紛紛用眼角偷偷瞄了葉晨,發現無任何異狀,才放心道:「嗯,不過唐葫蘆沒點菜。」

  唐菁菁吃驚道:「怎麼會?」她是真的吃驚,因為當時她一心和唐葫蘆說話,並沒有注意空蕩蕩的桌子。

  杜紛紛道:「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唐葫蘆。

  唐葫蘆面無表情道:「忘了。」

  ……

  杜紛紛乾咳一聲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唐菁菁眼中一黯道:「家母不幸命喪嚴家,我是來討公道的。」

  杜紛紛道:「你怎麼知道唐伯母一定是嚴家殺的?說不定是其他原因。」

  唐菁菁抬手道:「因為我娘在被害之前就已經有所察覺,偷偷派人送了一封遺書給我,說明了來龍去脈。」

  杜紛紛這才注意她手裡一直拿著一封信。

  唐菁菁哽咽道:「嚴家一開始以施恩的姿態收留我娘。之後就不斷用各種方法逼迫我娘說出唐門獨家毒方,我娘始終不肯,惹得嚴家勃然大怒,所以才遭此毒手。」

  嚴素清氣得渾身發抖,「你血口噴人!」

  唐菁菁恨聲道:「是否血口噴人,你心知肚明。」

  葉晨慢悠悠地插進來道:「說來也巧,我手裡也有一封遺書。署名恰恰也是唐開心。」

  眾人頓時譁然。

  唐開心死在嚴家已經很出人意料,沒想到竟然還鬧出雙遺書。

  唐菁菁微微吃驚之後,立刻道:「莫非我娘怕遺書遺失,所以才另外寫了一封嗎?」

  葉晨不禁佩服她的反應,「或許。不過遺書的內容卻與你手中的稍有出入。她在信中說,她是因為唐門的追殺而躲入嚴家,沒想到唐門不肯甘休,反倒牽連嚴家。為了不讓兩家為她捲入紛爭,她只好一死了斷。」

  嚴素清立刻附和道:「不錯,正是如此。」

  唐菁菁冷靜道:「不知葉大俠從何處得到我娘的遺書,如今又在何處?」

  葉晨從懷裡拿出遺書遞給她,「是一位在嚴家照顧過令堂的丫鬟交給我的。」

  嚴素清接道:「莫非是小晴?」

  葉晨微笑,「正是。」

  ……

  杜紛紛囧囧地想:他們就這樣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串供了。

  唐菁菁看著手中的遺書,輕嘲道:「的確有七分像我娘的手筆。」

  葉晨道:「那你手中的又像幾分呢?」

  唐菁菁歎道:「葉大俠,你對唐門的恩情,唐門銘記於心。若有朝一日,你用的上唐門,唐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何必非要捲進來?」

  「好一個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葉晨含笑看向唐葫蘆,「果然如此麼?」

  唐葫蘆瞪著他,徐徐開口道:「是。」

  唐菁菁在旁邊神色一動,卻沒有開口。

  杜紛紛看氣氛僵硬,故意緩和氣氛道:「呃,那麼多武林同道是來吃飯的嗎?」

  ……

  於是,氣氛更僵硬了。

  唐菁菁道:「他們是基於道義,為我唐門打抱不平而來。」

  嚴素清冷笑道:「恐怕是受唐門要脅,不得不來吧?」

  唐菁菁問眾人道:「唐門可曾有半點威脅你們?」

  「沒有沒有。」

  「當然沒有。」

  「絕對沒有。」

  「……」

  眾人搖頭如撥浪鼓。

  唐菁菁道:「唐門只是用毒藥,從來不用心毒。」

  嚴素清道:「只是毒藥就已經足夠讓人不得不為你赴湯蹈火了。」

  唐菁菁冷笑道:「嚴家不是素來以仁心仁術,濟世為懷麼?為何如今的人望還不比上只會用毒的唐門?」

  嚴素清道:「我嚴家行得正,坐得直,何須其他人來助拳?」

  唐菁菁突然用極輕的聲音道:「希望嚴家在滅門之時,也能保持如此的錚錚鐵骨。」

  她聲音雖輕,但站在身旁的杜紛紛和葉晨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杜紛紛心中有些難以置信。

  眼前這個笑裡藏刀的唐菁菁可還是唐門那個經常與你談笑自若的唐菁菁?

  「葉晨何在?」

  一聲中氣十足的呼喝從四面八方朝正廳湧來。

  杜紛紛正與眾人一般驚疑之際,只覺眼前一花,葉晨那襲白衣已然繞到她的身後。

  「葉晨?」

  她霍然轉身,他突然退了半步踩在她的腳板上。

  四周靜謐。

  ……

  杜紛紛等了又等,終於等得不耐煩道:「葉晨大人,你究竟還要踩多久?」

  葉晨的腳緩緩移開,轉過身。

  杜紛紛的眼睛猛然睜大。

  一絲紅線正從他的嘴角淌下,靜靜地滴在白色衣襟上,暈成兩朵刺眼的鮮紅。



第八十八章 第一高手誰堪摘

  劍神敗了?

  唐門和嚴家之間的恩怨已經無人再管。

  唐開心之死除了唐門和嚴家仍念念不忘之外,也無人再理。

  整個江湖如今只關心一件事——

  公認武功天下第一的劍神,那個淡掃峨眉,引天下傾倒的劍神居然敗在一個連臉都沒露的敵人手裡,而且只是一招。

  這如何不令人驚訝之餘又疑心不已。

  是誰能一招讓葉晨重傷?

  雖然沒有實據,但江湖已經有傳言,那人就是與葉晨一起在孤絕峰決戰雙雙失蹤的陸沖航。

  除了身為劍神之師的劍魔,還有誰有此可能?

  端木良秀道:「韃靼武癡,布日固德,據說他韃靼每日挑戰一人,直到無人能過他三招。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自從南陽王死後,錦衣衛便落入他的手中。

  杜紛紛驚道:「韃靼人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端木良秀看著葉晨的背影,意味深長道:「因為這裡有劍神。」

  杜紛紛頓時明瞭。既然韃靼無人能過他三招,那麼他只能尋找更厲害的高手。「不過他來得也太巧了吧?」知道葉晨現在在瑞州府的人不多,就算傳過去也要好幾個月,何況還要讓他及時趕到。

  端木良秀道:「這恐怕是別人佈置的一場精心的局。」

  「局?」杜紛紛望向葉晨。

  葉晨依然站在窗前,神情靜默。

  自從嚴家回來,他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杜紛紛知道輸的滋味,但她更明白,一個從來高高在上的人,一下子跌落下來的滋味絕對比輸更難受百倍千倍。

  端木良秀道:「你不覺得唐開心死的蹊蹺嗎?」

  「蹊蹺啊。」杜紛紛回神,「唐門不是利用唐開心來打擊嚴家嗎?」

  端木良秀道:「我前幾天讓人查了下嚴家,結果知道一件很有趣的事。紛紛要不要聽?」

  杜紛紛道:「和唐門有關係嗎?」

  「唐老太太肚兜的典故,你應該知道吧?」

  杜紛紛道:「呃,知道一點。」一個鶴髮雞皮的老太太一天到晚拿著自己的肚兜說事,實在讓人感到非常非常地囧。

  「唐老太太當年可是一個美人啊。」端木良好在感歎中,很好地插入了『我生君已老』的感慨。「大約三十多年前,唐門四處下毒,結仇無數,終於引得江湖同道同仇敵愾,氣勢洶洶地掀起伐唐的怒潮。唐老太太眼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只好以肚兜為諾,向當初剛剛以弱冠之齡繼承峨眉的青雲上人,深受武林尊敬的智空禪師,和向來公正嚴明的鐵筆翁求助。並言明,以後只要有人持著他們的信物來唐門,無論何事,唐門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若有違背,她便將自己的肚兜傳送天下。」

  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了頓道:「嘿嘿,如果我是他們三個其中一個,提出的要求一定是讓她把肚兜傳送天下。哈哈,這下她無論毀不毀諾,都要賣肚兜了。」

  ……

  杜紛紛對他的無恥又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咳咳。」端木良秀顯然也發現自己把猥瑣分享錯了人,立刻正色道,「青雲上人等人聯手,果然解決了唐門危機。此後沒幾年,嚴家家主嚴重生便出現了。他就好比沙漠中的綠洲,戰爭中的英雄,只要唐門所下,非致命的毒,他都可以解。這無疑為那些與唐門為敵的門派帶來了希望。而且嚴重生為人樂善好施,從來不計較貧富,只救人命,不計身份,深受江湖人的稱讚和愛戴,從此,嚴家便繁盛起來。」

  杜紛紛道:「這件事很有趣嗎?我怎麼覺得很感人?」

  端木良秀道:「我就要講到有趣的地方了,如果你不打斷我的話。」

  杜紛紛捂住自己的嘴巴。

  端木良秀繼續道:「嚴重生曾說自己出身大內,曾當過御醫,但是我翻查過資料,發現大內的確有一名叫做嚴重生的御醫,但他早就在一場疾病中身亡,絕對不可能出現在瑞州府。」

  杜紛紛道:「所以?」

  「我還查到,在嚴重生出現江湖的時候,唐老太太的小舅子唐虎失蹤了。」

  ……

  杜紛紛驚愕道:「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嚴家的背後是唐門?」

  端木良秀道:「唐門殺人,嚴家救人。只有這樣,江湖中人也不會一味地懼怕唐門,懼怕到聯合在一起除掉他們的地步。這是一個極高明的做法。」

  杜紛紛皺著眉頭,「可是,如果他們真的是一家,那為什麼唐開心還要死在嚴家?為什麼唐門還要陷害嚴家?」

  「你真的認為唐門是在針對嚴家嗎?」端木良秀道,「若是唐門針對嚴家,那麼為什麼他們遲遲不動手?何況嚴家幾十年來救人無數,你真的以為那些被救過的人中沒有一個會站出來嗎?」

  杜紛紛茫然。

  「若非嚴家事先向他們打過招呼,他們最起碼也會暗中來看看。」端木良秀聳肩道,「但是根據探子回報,一個都沒有。」

  「所以,唐門針對的不是嚴家。」杜紛紛艱難地消化著這個答案。

  端木良秀搖頭,「不是。而且我知道,一個月前邀請布日固德來中土的,就是唐門。」

  「那麼他們針對的是……」她看向葉晨。

  葉晨依然看著窗外。

  杜紛紛低喃:「為什麼?」

  端木良秀沒有回答。其實他不用回答,杜紛紛並非不知道這個答案。

  唐老太太是唐恢弘和唐開心的母親。

  唐葫蘆是唐恢弘的兒子。

  唐菁菁是唐開心的女兒。

  而如今的唐門就把持在這三個人手裡。

  從唐恢弘和唐開心死的那天起,這筆帳就只能算,不能賒了。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她看著端木良秀,卻是在問葉晨。

  葉晨終於轉過頭,清俊的臉上是一派寧靜,「去一個地方。」

  杜紛紛心中一陣說不出的欣喜。他終於還是說話了。「去哪裡?」

  「找人。」

  在葉晨和杜紛紛丟下抗議的端木良秀,啟程上路的時候,江湖上又開始沸沸揚揚。

  那個打傷劍神的人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卻和眾人猜測的答案相去甚遠。

  韃靼武癡布日固德,一個似有耳聞,卻從未重視的名字。畢竟無論他在韃靼如何耀武揚威,都是異邦的事,與中土半點不相干。而如今,這個不相干卻主動找上門來,變成不得不相干。

  因為布日固德向中土下了戰帖——邀戰中土第一高手。

  中土第一高手是誰如果在數天之前,恐怕無人會遲疑答案,而如今他們卻茫然了。如果第一高手是葉晨的話,那輸掉的那個又是誰呢?如果輸掉的也是葉晨的話,那中土還有誰配出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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