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7:53 PM
第二十九章 無須邀杯我自斟
「所以,若有人罔顧這條鐵律殺人,那他一定恨賈瓊恨到了骨子裡。」唐夫人手微一用力,一朵鮮紅怒放的杜鵑花就這樣被摘了下來。
明明摘花是這樣一個簡單又再普通不過的動作,不知為何,杜紛紛竟感到了些許寒意。她略定了定神,才道:「那唐夫人知不知道,在唐門誰這樣恨他?」
唐夫人轉過頭,定定地望著她。
杜紛紛突然覺得,她應該適合冷豔,而不是婉約。因為當她不笑的時候,眉峰冷如刀鋒,連眼角都含著冷傲。
唐夫人嘴角微微揚起,眼眸中的冰霜瞬間被秋水淹沒,「一個人若是打定主意要恨另一個人恨到非殺不可的地步,那他在表面上,一定裝得很若無其事。」
杜紛紛眼珠子一轉道:「我可不可以認為……唐夫人是在暗示我?」
唐夫人秀眉輕揚,「你若非要這樣以為,也可以。」
杜紛紛立刻在腦海裡深深地記下以下資訊——
殺人者,貌若路人甲也!
與唐夫人一番話,杜紛紛受益良多,臨別時仍依依不捨。「唐夫人,你若是又想起什麼暗示,請千萬莫要客氣,儘管告訴我。」
唐夫人轉眸笑道:「那你現在是不是有點感激我?」
「不是。」杜紛紛用力一握拳,真誠道,「我是相當感激你。」
唐夫人又道:「那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通常幫忙都沒好事。杜紛紛想起葉晨,想起唐葫蘆,於是,很可恥地沉默了。
在大多數時候,她都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但在傷疤還在流血的情況下,她就算想忘,也要問問傷口願不願意。
唐夫人仿佛對她的猶豫視而不見,依然笑咪咪道:「你若是不介意,請莫要再稱我為唐夫人,我娘家姓喬。」
……
杜紛紛抱拳道:「喬女俠。」
『女俠』這詞果然是放諸四海而皆準啊。
唐夫人掩口笑道:「倒是頭一次有人稱我女俠呢。」
……
『女俠』啊『女俠』,沒想到你準得挺遠,不準得挺快。杜紛紛汗顏道:「那我該怎麼稱呼?」
「杜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叫我一聲喬姨吧。」
杜紛紛甜甜地喚了一聲。
唐夫人褪下腕上的碧玉手鐲,塞入她的手中,「見面禮,莫要嫌棄啊。」
……
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
杜紛紛在心中默默地重複了一百遍,又將葉晨的教訓默默地重複了兩百遍,最後一咬牙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回到毒手居,杜紛紛趾高氣揚。
頭一次暗訪便得到如此大的收穫,她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聰明才智。
葉晨笑咪咪地泡著茶。
杜紛紛故意在他面前晃悠了兩圈。
葉晨把放下茶壺,開始輕啜。
杜紛紛忍不住道:「你不問我有什麼收穫?」
葉晨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你不是正要說麼?」
……這樣太沒有成就感了。
杜紛紛賭氣道:「或許我累得不想說呢?」
葉晨瞥了她一眼,低笑道:「需要我幫你振奮振奮精神麼?」
杜紛紛不自在地挪了挪地,拉開兩人的些許距離後,死鴨子嘴硬道:「看在你一直等我等到現在的份上,我還是決定說了。」
葉晨從懷裡掏出裝『莊公曉夢迷蝴蝶』的瓷瓶,悠然道:「可是我現在似乎有點累,有點不想聽了。」
杜紛紛撲上去,抓住他的手,虔誠道:「請一定一定要讓我說。」
葉晨歎氣,將瓷瓶緩緩放回懷裡,「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
杜紛紛鬆了口氣,坐到他的對面,將唐夫人的話娓娓道來,說罷,她捶桌道:「我們現在最該注意的,就是那些平時看起來什麼都沒什麼的人。」
「比如說?」
「比如說……」杜紛紛想了想,「比如說唐哄哄。」
葉晨斜眼睨著她道:「你確定你以前跟他沒有舊仇麼?」
「他總喜歡把對你的氣出到我身上算不算?」
「……算。」葉晨頓了頓,又道:「傳聞唐夫人足不出戶,很少離開『百毒居』,你怎麼會遇到她?」
「嗯,就是轉啊轉啊轉的……突然就碰面了。」杜紛紛見葉晨臉上掛著『擺明不信』四個字,連忙又補充道,「狗屎運這東西,有時候還真是不能不信。」
「紛紛啊。」
「……」杜紛紛哭喪著臉道,「您,可不可以換種語氣叫我。」
「呵呵,紛紛啊……」
杜紛紛打了個寒顫,道:「……我想想,做人要求不能太高,您還是別呵呵了吧。」
葉晨用茶杯輕輕摩挲著石桌,發出輕且刺耳的嘶嘶聲。「你還記得上次你和唐菁菁聊天的事嗎?」
杜紛紛被他嘶嘶得心驚膽戰,「記得。我在那時才知道,原來拉肚子也可以拉到睡著。」
「那起因你還記得嗎?」
「……記得。」杜紛紛漸漸領悟他背後的真意。
「所以呢……」葉晨挑挑眉。
杜紛紛抖著心肝,小聲問:「您能不能透露下,您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多。大約就……」葉晨比了拇指長的距離,「這麼點。」
杜紛紛拍拍胸脯,放心地舒出口氣。
「不過,」葉晨掏出『莊公曉夢迷蝴蝶』,放在桌上,「如果稍有差池,那後果……」
杜紛紛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相當明確。」
「其實事情是這樣,我原本是打算埋伏在『百毒居』門口,按照您的吩咐,好好暗訪暗訪的。」
「嗯。」
「但是途中出了小小的意外。」
「嗯。」
「正如您所知……」杜紛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唐葫蘆出現了。」
葉晨垂下眼眸,輕輕喝了一口茶,「繼續。」
「我當時當然立刻想起您曾經的囑咐,打算回避的。」
葉晨不鹹不淡地接下去道:「你一打算,事情當然就朝反方向發展了。」
杜紛紛幽怨地瞪著他。葉大俠,品德、道德、美德……你都缺了也就算了,居然連口德都保不住,您實在是太不給人歌功頌德的機會了。
「不要在心裡偷偷數落我。」
杜紛紛臉色一轉,急忙狗腿道:「葉大俠您果然料事如神。我的打算……的確泡湯了。但是這不能怪我,怪只能怪……誰讓我和唐葫蘆剛好都站在一條沒有其他人經過的路上呢。唉。」
「一條沒有其他人經過的路上?」葉晨眼睛微瞇,「難道你要告訴我,這是緣分?」
唐葫蘆可是葉晨看上的人啊,她哪裡敢緣分,不敢非分還差不多。「您多慮了,我只是想說,由於當時的大環境註定,他所能求助的人只有我。」
「只有你?」他嘴角一撇,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杜紛紛緊張地看著他臉上越來越冰冷的表情,「是,是啊,他想找人療傷,但那個長工唐不平卻外出了,所以才臨時徵用我的。」
「徵用?」
……杜紛紛忍不住道:「葉大俠,您能不能不要再重複我的話了?您一開口,我的腿就開始哆嗦。」
葉晨比了個噓的手勢。
杜紛紛決定一鼓作氣說完,「由於他受傷的部位在背上,所以我才勉為其難地幫助他。誰知剛幫他上好藥,唐夫人就過來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畢竟會惹人閒話,所以我只好躲進他的床底。誰知道床底有隻老鼠,我一不小心就竄了出去,然後……總之,後來就有了我和唐夫人的一番促膝長談。」
葉晨沉默了半晌,陰陰地開口道:「簡單說,你和糖葫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時候,唐葫蘆海脫掉衣服讓你看他赤裸的背?」
……
為什麼好好一件助人為樂的事到了他嘴裡就充滿了不可告人的色情呢?
杜紛紛無語。
葉晨緩緩轉著手中的『莊公曉夢迷蝴蝶』,「有什麼要辯駁的嗎?」
杜紛紛不抱希望地問道:「……能不能把省略掉的主幹補回來?」
「你躲進了他的床底?」
「……」杜紛紛認命地拿過他手中的瓷瓶,緩緩拔掉瓶塞,悲壯道:「我自己來。」
第三十章 案發現場的線索
杜紛紛享用了兩次『莊公曉夢迷蝴蝶』之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蝴蝶不可怕,可怕的是,蝴蝶居然有一個人這麼大。
但,有一個人這麼大的蝴蝶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一個人這麼大的蝴蝶居然長著一張和葉晨一模一樣的臉。
杜紛紛從幻境中醒過來,發現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她緩緩舒出口氣,坐起身,一轉頭,卻見葉晨那張臉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喝著杯看上去與昨天一模一樣的茶水。
她瞳孔陡然發大。
幻境中那隻翅膀白裡透紅的大蝴蝶仿佛又浮現在眼前,用同一張臉,同一個表情望著她。
「紛紛啊。」
杜紛紛頓時緊張起來,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的嘴唇一開一合。
「我很感動,你居然在做夢的時候都喊著我的名字。」
杜紛紛看著他貌似愉悅的笑容,緩緩回過神,鬆了口氣,賠笑道:「哪裡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
「但是,」葉晨語調一轉,臉上又出現那眼熟的陰冷笑容,「如果喊完我的名字後,不加那句『你這該死的蝴蝶』,我就更感動了。」
……
杜紛紛動了動嘴唇,含淚道:「我這麼說了?」
葉晨點點頭。
「……」她顫抖著伸出手,攤開在他面前,「拿來吧。」再這樣下去,她吃過的『莊公曉夢迷蝴蝶』可能比葉晨吃過的米還多。
葉晨的目光從她的掌心一掃而過,垂下眼簾。
杜紛紛見他不語不動,手抖得越發厲害,「難道……您又有什麼新品種?」
啪。
他一掌開她的手心,霍然起身,背對著她,負手道:「還不收拾收拾。」
收拾收拾?難道他終於忍無可忍地要把她掃地出門了?
杜紛紛強忍住興奮,小聲問:「幹什麼?」
「查案。」
……唉。「那可不可以先請您出去等?」他不出去,她怎麼換衣服啊?
葉晨負在身後的手指輕輕一彈,「你是要我這麼站著等,還是轉身站著等?」
「……」
杜紛紛利索地換好衣服,發現漱口水、洗臉水竟然都已經打好了。
「這個……」怪不得他剛才沒怪她說夢話之事,原來早就已經安排好新花樣了。
「嗯?」葉晨依然沒有回頭。
杜紛紛把臉伸到臉盤上方,看著自己的倒影在水中起起伏伏,扭曲成各種各樣的形狀,不由哭喪著臉道:「非要洗嗎?」
「就算你出去不嫌髒,但我嫌丟人。」
杜紛紛顫聲道:「可是帶著個毀容的人出去,你不是更丟人?」
「誰說你會毀容了?」葉晨側過頭,眼角帶煞。
杜紛紛噗得一聲,這張臉埋進臉盆。
洗完臉,杜紛紛在銅鏡裡認認真真地確認過自己的臉還是從小看到大的那張沒有改變之後,才算舒了口氣。
「紛紛。」葉晨不知何時已經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向來高深莫測的雙眸流露出點點無奈。
杜紛紛立刻雙腿併攏,站得筆直,「是。」
「其實,」他突然歎了口氣,「每次下藥的時候,我很難過。」
……
難過?
杜紛紛面頰自發地抽搐了兩下,「恕我眼拙,還真沒看出來。」她怎麼覺得他每次下藥的時候,臉上仿佛都寫著『我很歡樂,我很期待』八個大字?
「但是,」葉晨臉色微變,抬頭狠狠地瞪著她,恨聲道,「不下藥,我更難過。」
杜紛紛無語地望著天花板。
——變態是種病,變起來要人命。
說到查案,有一個地方是不得不去的。
那就是案發現場。
不過因為事隔多月,賈瓊的書房已經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所以當葉晨和杜紛紛到的時候,看到的書房和普通的並沒有區別。
杜紛紛看著掛在牆上的畫,讚歎道:「好像很值錢的樣子。」
葉晨隨意瞄了一眼,「吳道子、李思訓、項容、楊庭光……嗯,收得挺全,全是贗品。」
杜紛紛的熱情立刻被冷水澆過,不服氣道:「你這麼隨便看看就能看出是贗品?」
「這和隨不隨便沒關,和人有關。」他嘲笑道,「比如你,就算認真地看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出它是贗品吧?」
杜紛紛死鴨子嘴硬道:「誰說我看不出的?我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它們統統是贗品。」
「哦?為何?」
「以賈瓊這樣低劣的人品,哪裡配得上真跡啊。」
葉晨低笑道:「雖然沒什麼道理……但我同意。」
……
剛才葉晨嘴裡吐出來的真的是『我同意』,而不是『我捅你』?
杜紛紛小心翼翼道:「剛才那句話我沒聽清楚,能不能再說一遍?」
「沒什麼道理。」
「不是,是再後面那句。」
……
「紛紛啊。」葉晨含笑道:「你經常聽不清楚我的話,把它們當耳邊風嗎?」
杜紛紛垂頭看腳尖。做人要低調,得意千萬不能忘形——雖然她得意的事情是那麼、那麼的……卑微。
有僕人進屋打掃,見到葉晨和杜紛紛微微吃了一驚。
杜紛紛立刻露出親切的笑容道:「在下杜紛紛,他是……」
「劍神大人。」僕人眼睛冒著兩團熊熊的烈火,炯炯地望著他。
葉晨微笑點頭,「我可不可以問你幾個問題?」
僕人興奮道:「當然當然,從我十歲那年聽到大人的事蹟開始,就一直崇拜大人至今。」
……
您老人家十歲的時候,葉晨還沒有出生吧。拍馬屁也要有個度啊。這麼膚淺,一定會被葉晨狠狠鄙視的。杜紛紛幸災樂禍地想。
葉晨愉悅道:「那實在是我的榮幸。」
……
杜紛紛想起自己每次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慘烈戰績,又看看眼前兩人歡樂的笑容,義憤填膺地想:果然和隨不隨便沒關,和人有關。
於是,她再度確認,葉晨大人不待見她。
葉晨施施然地請僕人落座。
杜紛紛剛想到他們對面的位置坐下,就聽葉晨微笑道:「紛紛,還不奉茶?」
……奉茶?
杜紛紛舉起手指,指著自己,無聲地疑問著。
葉晨緩慢且堅決地點頭。
杜紛紛咬著下唇。她是保鏢,不是跑腿,不是丫鬟,不是……
「還是我去吧。」僕人連忙站起身,卻被葉晨一把按住,「這點小事,由紛紛來做就可以了。」他說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揮了揮袖子。
從杜紛紛的角度,隱隱可以看到袖子裡,那瓶『莊公曉夢迷蝴蝶』正安穩地棲息著。
「……」杜紛紛僵硬地扯起嘴角,「倒茶是吧?我去就好了。好歹也給我個機會一起……榮、幸、榮、幸、嘛。」
杜紛紛提壺回來,葉晨和僕人談得正歡。
她笑咪咪地將斟好的茶端給兩人。
葉晨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舉杯,淺啜,然後從容地放下,面色如常。
杜紛紛努力地保持著笑容,不讓它越擴散越大。
僕人聊了這半天,正覺口渴,不由舉杯要飲,卻被葉晨一手擋下。
僕人和杜紛紛同時望向他,一詫異,一緊張。
葉晨嘴角一勾,淺笑道:「打擾了這麼久,實在不敢再多留你了。」
僕人雖然怔忡,卻仍是依然站起來道:「是,小的告退。」
杜紛紛看著他低頭遠走的背影,不安感愈演愈烈,尤其葉晨一言不發,只是看著茶杯裡的茶水笑。
「呃,我們……還是快點找找證據吧。」她佯作忙碌地滿牆壁亂拍。
葉晨笑容更深,「紛紛啊。」
……來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杜紛紛聽天由命地走到他面前坐下。
「下次你要吐口水,吐一杯就夠了,不必連累他人。」
……
杜紛紛拿起面前那杯斟給僕人卻一口都沒有喝過的茶,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抹了抹嘴角,把心一橫,豁出去道:「你放心,我本來就不是殃及無辜的人。除了你,我才不會對別人使出這麼下三濫的手段!」
她說完,瞪大雙眼,等著葉晨拍桌子發飆。誰知葉晨只是莞爾一笑道:「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認為你的口水只能讓我一人享用?」
杜紛紛呆滯道:「我的口水你用了,我去用誰的口水?」
氣氛詭異地僵住。
……
須臾。
葉晨收起笑容道:「我有件事讓你去辦。」
杜紛紛下意識地問道:「買棺材?」
他白了她一眼,「你若是想買也可以,不過必須等這件事辦完。」
杜紛紛縮著腦袋賠笑道:「您說,您說。」
葉晨道:「我要你去查賈瓊。」
「上哪兒查?」
「蜀中。」
「……能不能再縮小點範圍?」蜀中大了去了。
葉晨道:「不能。因為沒有人知道賈瓊到底從哪裡來,只知道他一直在蜀中一帶做生意。」
「……」杜紛紛沮喪道,「這不就是大海撈針?話說,從小到大,我都沒有瞎貓碰到死耗子的狗屎運。」
葉晨轉身走到書桌旁,拿起畫簍裡用赤紅蜀錦包裹的畫軸,緩緩打開。
畫上,一個濃眉大眼,神采飛揚的華衣青年正掀簾而笑。
杜紛紛湊過頭去,「他是誰?」
「賈瓊。」
「好年輕。」而且和她想像中的猥瑣形象截然相反嘛。
「是他年輕的時候。」
「你怎麼知道?」杜紛紛不等他回答,就自答道:「啊,一定是剛才那個人告訴你的。」
她見他的目光久久凝於落款,不由念道:「唐開心作。啊,原來是他妻子畫的,那就怪不得這麼好看了。」
「為何?」葉晨收回目光,將畫軸重新卷起包好。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在妻子眼中,當然是自己的丈夫最好看囉。」
葉晨挑眉,「那你又覺得他好看?」
杜紛紛辯解道:「現在不是我在看他,而是唐開心在看他。說到唐開心,為何我們來唐門這麼久,卻從來沒見過她?」
「因為她現在根本不在唐門。」葉晨頓了頓,才緩了面頰道,「她外出散心去了。」
杜紛紛點點頭,惋歎道:「也是。中年喪偶是很痛苦的。」
葉晨將畫軸塞到她的手裡,「你用它去查,相信會事半功倍。」
……
杜紛紛可憐兮兮地抱著畫,「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葉晨的目光順著整個屋子掃了一圈,最後定於桌上的硯台,緩緩將它拿起。
杜紛紛興奮地看著他,「是不是有新的線索?」
葉晨用手指輕輕撥了下穿在硯台上的鈴鐺,「我想,我知道他是哪裡人了。」
「這麼神奇?」杜紛紛伸手也撥了下,靜靜等了會後,老老實實道,「我還是不知道。」
……
「若是我沒記錯,在硯台上系鈴是麒麟鎮的習俗,取鈴硯的諧音——靈驗之意。他們迷信只要用這種鈴硯磨出的墨書寫的心願,定然能心想事成。」
杜紛紛道:「真的假的?」那她想早點破案就能早點破案,早點離開葉晨就能早點離開葉晨囉?
「當然是假的。」葉晨迅速熄滅她希望的火苗,「若是真的,皇帝早下令全搬進皇宮了。」
……
「有道理。」這個理由,杜紛紛心悅誠服。
葉晨微微一笑,放下硯台,「那麼,十天之後,我要知道關於賈瓊過去的一切。」
杜紛紛轉身走了一步,又停下問道:「這個很重要嗎?」人死在唐門,不是應該重點查唐門?跑去刨死者家底算什麼?
葉晨眉毛一挑,含笑道:「你說重要不重要呢?」
「……」杜紛紛滿臉真誠道,「您說的都重要,如果不重要,那一定不是您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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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7:56 PM
第三十一章 十天生死兩茫茫
回到房間,杜紛紛突然意識到這實在是一次絕好的離開機會。
雖然臨陣退縮很違反她做人的原則,但符合師父所教的生存法則。
還記得多少年前,當她即將出師的時候,師父送了她三句至理名言,以便她行走江湖的時候防身。
第一句——
做人要有誠信,做生意就是艱苦地做人。
第二句——
雇主就是衣食父母,撒氣可,離家出走絕不可。
第三句——
生命垂危時,前兩條統統是狗屁,能逃就逃,逃不了裝死,裝死被發現就叛變。
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就要使用第三條了。相信如果師父此刻在這裡,也一定會認同她的做法的。
杜紛紛握著綿雨刀的刀柄,心中滿是惆悵和彷徨。
好歹是相遇以來第一次分開,杜紛紛和葉晨都相當重視。
尤其是杜紛紛,今日一別,可能就是永別啊。
兩人特地去唐門的馬圈挑了兩匹看上去最養尊處優的馬,並肩騎出唐家。
杜紛紛看著唐門外城外迷人的風景,動情道:「葉大俠,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您請留步。」
自由,這就是久違的自由!
她內心波濤洶湧。
葉晨很是惆悵地歎了口氣,「紛紛啊,你人雖然還沒走,我卻已經開始有點想念你了。」
杜紛紛心頭一緊,洶湧的波濤差點拍死在沙灘。
該不會在這種節骨眼上出爾反爾吧?雖然,這種是他做得很順手沒錯。
她望著外面鮮活的景色,趕緊道:「這次能幫上葉大俠的忙,實在是我三輩子修來的福氣。所以對於這次的任務,我志在必得。」
她打算過的,儘管不回來,但查還是要查的,只要到時候找個信差把查到的結果送回來,就算她達成任務,仁至義盡。
葉晨撇著嘴角,「看來這次你躊躇滿志。」
「何止躊躇滿志,簡直趾高氣揚!」杜紛紛挺了挺胸膛。
……
葉晨放緩聲音道:「不會是因為……即將和我分開吧?」
……
「當然不會。您太多心了。唉,」她突然擦了擦乾涸的眼角,「請不要說這麼傷感的事情,我都忍不住要哭了。」
葉晨訝道:「沒想到你居然對我如此情真意切。」
杜紛紛眼角連抽兩下,「情真意切,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葉晨聳肩,「反正你都趾高氣揚了,何妨再情真意切一回呢?」
杜紛紛思索了下道:「那就讓我趾高氣揚地對葉大俠情真意切一回吧。」
……
葉晨的下巴可疑地緊了緊,從懷裡掏出一個白色瓷瓶,然後倒出一顆深黑的藥丸來。
杜紛紛看著那顆在他手心晃動的藥丸,不由感到悲傷好像有五六隻毛毛蟲一起爬過,不寒而慄,「以十天的期限來說,任務還是相當艱巨的。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完完整整地上路才是。」千萬不要又拉又暈得先丟半條命再去。
葉晨溫柔地笑道:「紛紛,你實在太多心了。這顆是我向唐姑娘要來的解毒丹。雖然不能解百毒,但普通的迷藥、瀉藥絕對毒不到你。」
杜紛紛狐疑道:「真的這麼神奇?」其實她想問,真的這麼好心?
葉晨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你唐姑娘吧?」
杜紛紛趕緊賠笑道:「我怎麼會不信你呢,我最相信你了,只是……」
不等她說完托詞,就見葉晨已經把藥丸送進了自己的嘴巴。
……
不會吧?
杜紛紛詫異地瞄著他的舌頭,怕他只是用障眼法把藥丸藏在舌頭下面。
葉晨很配合地張開嘴,卷起舌頭。
「這下,你應該相信我了吧?」他又倒出顆藥遞給她,表情似笑非笑。
杜紛紛乾笑兩聲,「葉大俠自然是信得過的。」雖然這種情況極少極少。「只是,我吃藥向來習慣用水來吞,水囊放在包袱裡有點不方便取。不過……幸好我及時想起我口水的蘊藏還是相當豐富的,吃這麼顆小小的藥丸絕對沒有問題。」
說著,她把藥丸放入嘴中一仰頭。
葉晨滿意地笑笑,「那祝你一路順風,早日查明真相。」
杜紛紛抱拳道:「定不負使命。」這句話她說得的確是情真意切。為良知,也為了揣在懷裡熱乎乎的一千兩。
兩人正要惜別,卻聽身後一陣馬蹄疾行,隨之是唐恢弘的呼喚聲,「二位留步。」
杜紛紛緊張道:「他會不會是來把馬追回去的?」
葉晨微微一笑,「當然不是。他是來送盤纏的。」
……唐掌門腦袋被門夾了?心中雖然如是懷疑,但杜紛紛在表面上依然露出深信不疑的表情。
唐恢弘策馬攔在他們身前道,「二位要走,為何連說也不說一聲,莫非是怪唐某招待不周?」話雖然這麼說著,眼睛卻不住地瞟向葉晨身下那匹通體潔白如雪,沒有一絲雜毛的馬。
葉晨含笑道:「唐掌門此言差矣,我們不過是不想打攪日日忙得不見蹤影的唐掌門而已。」
……
什麼時候變成我們了?難道他要一起上路?
杜紛紛聽得心裡一涼。但是,看他兩袖清風,連一件行李都沒有帶,又太不像。
唐恢弘可不管他看上去到底像不像要走。他現在一心一意撲在葉晨騎的那匹馬上。
以葉晨的為人,若真的把它騎走,那他做夢都不用想他還會送回來。而且就算送回來,那骨頭、那肉、那皮……也絕對不是他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想到這裡,他連忙挽留道:「哎,葉大俠雖然才來了短短幾天,但我與你一見如故,怎麼也要多留幾日才是啊。」
一見如故?
杜紛紛回想唐恢弘近來避葉晨不及的行為,心中暗道:還真是一見如故啊,連想多幾見的機會都沒有。
葉晨故作沉吟道:「可是,我卻覺得唐掌門似乎並不歡迎我。」
唐恢弘心裡已經把頭點得脖子都快斷了,表面上仍很謙沖有禮,「葉大俠多慮了。我只是最近有點忙,所以才沒有機會好好接待葉大俠……和杜姑娘。」
葉晨歎息道:「如此說來,我若是不體諒體諒唐掌門,再給你一個機會,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那句『再給你一個機會』差點把唐恢弘五臟六費齊齊氣爆血。
杜紛紛站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就怕他一個沒頂住,仰天長嘯一聲,「氣煞我也!」然後與世長辭。
留下她和葉晨終身背負著『氣死唐門掌門』的罪名,受唐門無止境的追殺。
——想想也是噩夢。
幸好,唐恢弘撐了下來,「那就多謝葉大俠了。」
葉晨翻身下馬,當著目瞪口呆的唐恢弘的面把韁繩遞給杜紛紛,「你獨自上路吧。帶上它,若是路上手頭短缺,只管當了去換錢。」
……
葉晨轉頭笑咪咪地看著唐恢弘,「唐掌門應當不會吝嗇吧?」
杜紛紛同情地看著唐恢弘乍青的臉。
「……當然不會。」唐恢弘似乎瞭解了葉晨的用意,臉色很快恢復如常,從懷裡掏出兩張銀票,「不能為杜姑娘踐行,唐某問心有愧。只能送上些許盤纏,還請杜姑娘笑納。」
顫抖地接過銀票,杜紛紛雙眼微紅。
多好的人啊。
不但不怪他們這樣不告而來,還大度地讓他們白吃白喝白住,雖然中間穿插了小小的不愉快,但總體來說,唐掌門當之無愧為天下客棧的楷模。
試問除了唐門之外,還有哪家客棧能如此慷慨?
試問除了唐掌門之外,還有哪位掌櫃能如此解囊?
唐恢弘當然沒有多餘的經歷卻關注杜紛紛此刻的心情有多麼澎湃。
他一等杜紛紛收過銀票,立刻躍上馬背,朝杜紛紛抱拳道:「杜姑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葉晨道:「的確是有期的,十天就回來了。」
……
唐恢弘掉轉馬頭,一言不發地策馬狂奔。
很快,路上只剩下滾滾黃塵。
杜紛紛擔憂道:「唐掌門他……沒事吧?」
葉晨道:「以唐掌門愛馬如命的性格來看,寶馬失而復得,天大的事都沒有關係了。他剛才的表現應該是……太高興了。」
……
「呃,那我先走了。」經過此事,她更加堅定了離開的決心。
試問連唐門掌門都要夾著馬尾巴逃,她何德何能留下來做最後的殊死搏鬥?不,沒有搏鬥,根本就是閉目等死。
「哦,對了,」葉晨緩緩露出一絲微笑,「有件事差點忘記說了。剛才給你吃的藥丸雖然可以解毒,但是……還有小小的不足之處。」
杜紛紛心裡囉噔一下,顫聲道:「什麼不足之處?」
「就是十天之內如果不吃解藥的話,它就會變成劇毒。」
「……有多劇?」
「大概就是、『問君幾多愁』的程度吧。」
杜紛紛只覺眼前一黑,半天才抖著手道:「能不能先把解藥給我放在身上備用?」
「紛紛啊。」葉晨眨著眼睛道,「你說過會趾高氣揚地達成任務……應該不是敷衍我的吧?」
「呵呵,怎麼會?」她如果現在右面鏡子,一定會發現她此刻的笑容比哭更難看。
「那就好。」葉晨朝她招了招手,「我會拿著解藥等你……凱旋而歸的喲。」
「……」杜紛紛無聲地掉轉馬頭。
她終於知道剛才唐掌門走的時候是何種心情了。
——沉痛啊。
送走杜紛紛,葉晨順便逛了逛外城。
一如既往的熱鬧。
他漫無目的地閒逛著,連走入民居也不自覺。
正午日頭漸曬,他走到一處籬笆前停下。
「誰啊?」屋主聽到動靜,從屋裡走了出來,見到他微微一愣,「請問你是……」
「路過,想向這位大哥借碗水喝。」葉晨溫煦一笑。
屋主憨厚道:「請進就是。」說著轉身回房取碗倒水,出來時,卻見他站在一處木碑前。
「啊,這是我家大黃。」他將碗遞與他,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哦,我家大黃是條神狗。」
葉晨把碗拿在手裡,並不喝,「我知道。」
「你知道?」
「嗯,因為我就是它的原主人。」
……
「啊?」屋主嘴巴張大得可以放下一個雞蛋。
「它當初就是因為太貪吃,不小心吃了王母娘娘的壽桃,所以才被貶下凡。」
「……啊?」
「如今它在凡間受盡九九八十一難,所以才得以重歸仙界。」
屋主不服道:「你說,它在我這裡是受難?」他和他家那口子明明把它養得壯壯的,不愁吃,不愁喝。
葉晨連正眼都不瞧她,「你每日餵它吃什麼?」
「雞骨頭拌飯,或是我們吃剩的……不過它每次都吃得很香啊。」
「那是因為不吃會餓死。」
「……」好吧,話是這麼講沒錯,但是至少沒餓死啊。
葉晨傲然道:「在天上,它只吃太上老君煉製的金丹。」
「……」屋主使勁咽了口口水。太上老君的金丹……那東西別說給大黃吃,他自己連見都沒見過,不,根本是連聽都沒聽過。
「它平時睡哪裡?」
屋主這時已經懂得了謙虛,很不好意思地指著木碑不遠處的小草屋。
葉晨搖頭歎氣,「在天上,它非織女織出的彩雲不睡的。」
彩雲?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平時他們看到的,在天上飛的那一朵朵都是神仙的床鋪啊。
屋主汗顏道:「它果然是受難了。」
「它是什麼時候死的?」葉晨話題一轉,「我要算出它升天的正確時辰,才好去閻羅王那裡把它接出來。」
屋主皺著眉頭算道:「大約是二月十八日……傍晚酉時。」
「大約?」葉晨眉頭一挑,「那我讓閻羅王也把你的陽壽大約大約好不好?」
「我肯定是二月十八日酉時。」他說得斬釘截鐵。
葉晨目光沉了沉,將碗還給他。「多謝你的水。」
屋主見葉晨要走,立即熱情道:「你是不是要飛升啊,飛給我看看好不好?」
……
「好啊。」葉晨微笑答應,然後揮袖,「我飛。」
……
屋主眨眨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本該像風箏一樣飛到天上的人從容地拉開他家籬笆,悠悠然地走了。
第三十二章 敷藥一次問三次
百毒居外大樹成蔭,在熊熊烈日下,辟出一片清涼。
唐葫蘆的身影慢吞吞得從門洞裡走了出來,走到最大那棵大樹下時,腳步微微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
大樹下,葉晨倚著樹幹,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微笑道:「又被你爹打屁股了?」他說這句話的表情就好像在問『今天又是個大晴天』一般和藹可親。
唐葫蘆身體微僵,停下腳步,轉身冷冷地看著他。
葉晨將剩下的瓜子隨手扔在地上,撣了撣前襟道:「因為紛紛有事要出去幾天,所以她特地交代我有空來看看你,順便幫你上藥。沒辦法,我就是這樣一個熱心又善良的好人。」
唐葫蘆眸光沉了沉。
「你應該不會拒絕我如此友善的幫助吧?」
唐葫蘆依然無動於衷。
葉晨走到他面前,攤手道:「不過,我沒有推薦信。如果你一定要的話,請給我點時間讓我去假造一份。」
「如果我拒絕呢?」
葉晨笑得燦爛,「那我就去內城外城多找些人來幫你。我想……總有一個你看得上眼的吧?」
他無聲地望著他半晌,才緩緩道:「走吧。」
葉晨看著他兀自遠走的背影,半天才摸著下巴道:「識時務是種美德。」
『習毒居』。
葉晨默默地看著唐葫蘆把藥給他,然後三下五除二把上半身的衣服脫得一乾二淨,趴在床上。
「你每次脫衣服的動作都這麼乾淨俐落……而且徹底?」葉晨把弄著手裡的瓷瓶。
唐葫蘆側頭望著他,「你脫衣服會留半塊布料在身上?」
葉晨勾起嘴角,「我從不在陌生人面前脫得精光。」他走到床前,眼睛在接觸到他背上觸目驚心的新傷舊疤時微微一沉。
「三條鞭傷,兩下砸傷。」他嘲弄道,「你殺了那人的愛馬,還是偷了那人的愛妾?」
唐葫蘆扭頭埋入枕頭中。
葉晨打開瓶塞,將粉輕輕灑在他的傷口上。
輕煙彌漫。
唐葫蘆渾身的肌肉都因忍痛而繃得死緊,汗珠隨著光滑的肌膚落在床單上。
煙漸漸散去。
傷口結疤。
葉晨眼睛微微瞇起,「黃泉粉?」
唐葫蘆抬起頭,眉睫猶濕,虛弱道:「你,知道?」
「我還知道,如果把它和雞蛋放在一起,它就是無色無味、見血封喉的毒藥。」
唐葫蘆微微吃驚。
葉晨做了個噓的手勢,「當今天下知道這個秘密的,本來只有兩個人。恭喜你,成為第三個。」
唐葫蘆道:「那個人,是唐門的人。」
他用的是肯定。因為黃泉粉只有唐門有。
「不是。」葉晨回答得更加肯定。
唐葫蘆沉默了下,「杜姑娘拿走很多。」希望她不會嫌雞蛋沒味道,而把他們伴在一起吃。
……
葉晨皮笑肉不笑,「你真是慷慨。」
「這是回報。」
「為何?」
「敷藥。」
「哦,那你對我的回報是什麼呢?」
「你說。」
葉晨望著他,微笑著道:「誠實地回答三個問題。」
唐葫蘆眸光微動,緩緩將頭轉回正前方,「問。」
「你知道殺死賈瓊的真凶是誰嗎?」
窗外的風一陣一陣。
落葉沙沙。
更顯得屋內靜極。
唐葫蘆兩肩的肌肉縮緊,半晌才道:「知道。」
葉晨又道:「是楚越嗎?」
或許有了上次的經驗,或許有了準備,這次唐葫蘆停頓的時間並不長,「不是。」
葉晨挑眉道:「最後一個問題可不可以換成要求?」
「……說。」
「如果你下次需要換藥,一定要找我。」
「不行。」
葉晨表情維持了一定得耐心和友善,「原因?」
「你會離開。」
「好吧,我換個條件。」他頓了頓道,「永遠不再讓杜紛紛幫你換藥。」
……
唐葫蘆緩緩道:「你不問我兇手是誰?」第三個問題,本可換取更多。
葉晨將黃泉粉放在桌上,走到門邊,「破案這種事,還是親力親為的好。走捷徑的話,就太缺乏樂趣了。」
「樂趣?」
「看兇手在黑暗中因為害怕和慌亂而顫抖的樂趣。」葉晨頓了頓,轉頭道,「當然,一個昂藏七尺,卻連毒打都不敢反抗一下的男人……是絕對感受不到這種樂趣的。」
「……」
推門出來,葉晨卻沒有離開『習毒居』,而是走到走廊的轉角,朝正貼著牆壁的唐夫人含笑道:「唐夫人。」
唐夫人顯然嚇了一跳,半天才道:「你是……」
「葉晨。」
從走廊走到花園,唐夫人已經恢復了鎮定。
「聽說葉大俠在查賈瓊之案。」她狀若不經意地問起。
葉晨不置可否道:「夫人要告訴我兇手是誰嗎?」
唐夫人掩口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知道這種事情。」
「這正是我的問題。」葉晨抱胸望著她,「你一個婦道人家,如何知道兇手是誰?」
唐夫人怔了足足三眨眼的功夫,才搖頭道:「我不知道。」
「哦?」
「葉大俠不信我?」她眼簾微垂,泫然欲泣。
葉晨沉吟片刻道:「唐夫人,有沒有人勸過你最好別哭?」
唐夫人微微一楞,抬頭道:「什麼?」
「一個人長得難看不是錯,跑出來晃悠也不是錯。可是一個人長得難看,還要跑出來晃悠到別人面前哭,」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那就實在是太讓人……」
唐夫人扭頭就走。
速度快得好像有什麼猛獸在後面追趕。
十天。
當杜紛紛騎馬直入中心城時,正好十天。
不少人聞訊而來。
衝得最前的就是唐恢弘。
他看到眼前這幅情景時,脫口的第一句就是:「啊,馬!」
幸虧當時旁邊不少人在喊「杜姑娘」,才使得他的聲音不那麼獨樹一幟。
杜紛紛趴在馬上,整張臉慘白如紙。馬一停下,她的人就搖晃著掉了下來。
唐恢弘下意識地伸手要接,卻被人狠撞了一下,踉蹌著退到一邊。
葉晨站在他原先的位置抱著杜紛紛,朝他微笑道:「唐掌門老胳膊老腿的太脆弱,這種粗活我來就好。」
……
他老胳膊老腿?
廚房粗活最多,怎麼不見他搶著去幹?!
唐恢弘狠狠地腹誹。
杜紛紛醒來。
葉晨正靠著床柱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緊張道:「這是第幾天?」
他歎了口氣,「很不幸,第十一天。」
「……那我死了沒有?」
「沒有。」
她舒出口氣。
葉晨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現在還沒有。」
「難道……」
難道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來還是遲了一步?
她望著他,眼神是那樣的絕望,就好像餓了幾個月還沒死的小狗突然看到一根骨頭,但那居然是鐵做的一般。
「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他雙眼充滿真誠。
她嘴唇微微地抖動著。
葉晨放緩聲音誘導道:「或者,有沒有什麼人是你捨不下的?」
眼淚刷刷得從她臉頰兩邊流下來。
……
「或者,你有什麼心願沒完成想要完成的?」葉晨嘴角輕輕揚起,「比如……壓抑很久的心事一直沒有機會說?」
杜紛紛哽咽道:「你能出去一下嗎?」
「……」
「我不想我死的時候還是帶著噩夢一起死的。」杜紛紛用手背擦去淚水,悲憤地握拳道,「我不想死不瞑目啊!」
「死……不……瞑……目……?」
聲音是從牙縫裡滲出去的,葉晨臉色驟然陰沉如烏雲密佈的夜空。
黑沉沉的,一點光亮也沒有。
即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杜紛紛還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紛紛啊。」
杜紛紛閉上眼睛,拳頭猛地捶在床板上,「我人都快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瀉藥、迷藥、毒藥統統放馬過來,我要是皺一下眉頭,我就不叫杜紛紛!」
四周陡然寂靜下來。
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安寧。
杜紛紛感覺胸腔裡的小鹿瘋狂地亂撞著。
開門聲仿佛一道響雷。
她睜開眼,卻恰巧看到葉晨離去的背影。
……
呃,她可以認為,他是同意任由她自生自滅嗎?
……
為什麼感覺比剛才還有悲哀呢。
沒想到她一世英明,居然不是死在殊死搏鬥中,不是死在路見不平中,而是死在騎馬太慢中……
這理由實在是讓人覺得太不體面了!
遙想當年,她一把綿雨刀,威震東北,將那些綠林大盜各個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那是何等的威風,又是何等的壯烈!
可是如今,她居然就這樣躺在唐門的一間客房裡,因為一個極其可笑的理由等死……
只是這等死的時間是不是長了點?
而且,這過程是不是平淡了點?
門打開。
杜紛紛的腦袋從裡面伸出來。
葉晨吹開浮在水面上的茶葉,輕啜了一口。
「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
葉晨眉峰微動。
「我為什麼還沒死?」杜紛紛囧囧地看著他。
葉晨抬起頭,微微一笑,猶如清風過碧水,「如果你迫不及待的話,我不介意一掌拍死你。」
……
「你還是介意一下好了。」杜紛紛迅速把頭縮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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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7:57 PM
第三十三章 賈瓊的真實面目
冒著被葉晨一掌拍死的危險,杜紛紛向他確定了五遍藥丸其實無毒後,才安心地吃了一頓飽飯。
葉晨就坐在她面前邊喝茶邊看她吃,直到吃完才問:「查到了?」
杜紛紛掃用袖子擦擦嘴角,得意洋洋道:「你猜?」
他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目光似笑非笑。
得意立刻成失意。杜紛紛很低調很謙卑地回答道:「幸不辱命,查到了。賈瓊果然是麒麟鎮上的人。不過他的原名不叫賈瓊。」
「那他也不是生意人囉?」
「的確不是。其實,」杜紛紛等著葉晨大吃一驚,「他是一個行走四方的游方郎中。」
「哦。」他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
杜紛紛歎氣道:「人應該把震驚表現出來,強忍著容易內傷。」
「我內傷不好麼?」葉晨手指摩挲著茶杯上的竹葉花紋,「至少,你不用看見我就死不瞑目了。」
「……」她虔誠道,「這句話你可不可以假裝沒聽到?」
「不可以。」他森然笑道,「不然我會死不瞑目。」
……
杜紛紛抬頭看著遠處被叉在枝椏上的太陽。唉,大白天的,何必死來死去呢?
「賈瓊的真名叫胡祿。胡言亂語的胡,功名利祿的祿。有一個未婚妻,是鎮上出名的美人。不過她爹趁賈瓊外出行醫的時候,強行把她嫁給了別人。」如果不是這樣,也許賈瓊就不會入贅唐家,也不會遭逢此劫。
可見世間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不知道她遇到葉晨這樁事,是老天爺吃錯什麼得出的爛主意。
葉晨顯然不知道就在剛剛短短幾眨眼的工夫,杜紛紛已經推人及己,為自己的命運好好地哀歎了一回。他的心思依然落在她帶回來的消息上,「別人是誰?」
「鄰居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只知道是個大人家,光是聘禮就來了好幾車。」
葉晨閉上眼睛,略作沉思。須臾,他睜開眼,嘴角微微一揚,仿佛胸有成竹,「他的未婚妻娘家是不是姓喬?」
「是啊。」杜紛紛一點頭,立刻靈光一閃,「莫非你懷疑……?」
「懷疑什麼?」
杜紛紛用手指在桌上輕輕劃下『唐夫人』三個字。
「哦,原來你懷疑唐夫人是賈瓊以前的未婚妻。」葉晨故意大聲道。
杜紛紛一下跳起來,警戒地看向四周,然後緊張地壓低聲音道:「小心隔牆有耳啊。」
葉晨微微一笑,「沒關係,反正是你說的。」
「……」杜紛紛鬱悶。明明他就是這個意思。
「而且,」他笑得更加溫柔,「唐哄哄也沒什麼可怕的吧?」
「……」唐哄哄不可怕,唐門也不可怕,在您的襯托下,他們都單純無害得要命!
※
唐門近來很熱鬧。
除了來了天下第一高手劍神之外,又來了天下第一美人霍瓶瓶。
杜紛紛由衷覺得,唐恢弘可以改行開客棧。
霍瓶瓶住的也是中心城,離『毒手居』不遠的『陰毒居』裡。
而且她的到來顯然比葉晨和杜紛紛受歡迎得多。至少他們來時,天上沒有那麼多成群結隊的信鴿。
「我敢擔保,綁在信鴿腿上的一定是情書。」唐菁菁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杜紛紛驚喜回頭,「菁菁?」
「我來找過你幾次,不過葉大俠都說你出去辦事了。」唐菁菁拉住她的手,「上次就算了,不過這次你一定要記得,無論葉大俠讓你去做什麼,你絕不能離開他半步!」
杜紛紛被她話裡的果斷嚇了一跳。
難道有人準備暗殺葉晨?
……那她是幫殺手,還是幫葉晨?
或者,乾脆讓他們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杜紛紛突然發現自己的想法越來越陰險。她轉頭看著匾額上『毒手居』三個字。難道是在這裡住太久的關係?
「菁菁。」
「嗯?」
「怎麼樣才能把匾額上的字改掉?」她一定要改邪歸正,絕對不能和葉晨走在同一條大道上!
唐菁菁道:「找一塊新的匾額。」
杜紛紛從柴房劈了一塊木板,用毛筆寫上端端正正的『善心居』三個字。
唐菁菁道:「用光明掩蓋黑暗,善心掩蓋毒手。紛紛,你已經達到了惡毒的最高境界。」
……
「我覺得還沒。」杜紛紛鎮定道,「不然我就改名叫『佛堂』了。」
重新站在新出爐的『善心居』下,杜紛紛覺得她的人生在剎那得到了救贖。
「好吧,我現在來討論下暗殺葉晨的問題吧。」
「……」唐菁菁憐憫地望著她,「紛紛,你一定要冷靜。像葉大俠這樣的人有幾個愛慕者那也是難免的,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你的。所以,『我得不到你也不讓別的人得到你』的這種想法,非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動的好。」
「……」杜紛紛囧道,「口誤。其實我是想問,是不是有人想暗殺葉晨?」
唐菁菁懷疑道:「有這麼想不開的人嗎?」
杜紛紛在心裡偷偷舉手。
事實上,在無數孤寂的夜晚。當她忙碌地來回於臥房與茅房之間時,這個念頭曾經一度在她腦海裡盤旋。
如果不是怕她在執行的途中拉肚子,她可能那時一個想不開就行動了。
「你應該知道,以葉大俠這樣愛慕者眾多的人,他的敵人也是相當龐大的。」
「為何?」
唐菁菁拿出一根枝椏,在地上畫了一個圈,「比如這個是葉大俠。」
杜紛紛忍不住在上面踩了一腳。
……
唐菁菁低頭,在那一個腳印周圍又畫了幾個小圈,「比如這是葉大俠的愛慕者。」
……
她等了又等,發現杜紛紛還是一動不動時,忍不住道:「你不踩嗎?」
「我尊敬她們。」
「哈?」
「她們每個人都有捨己為人的偉大情操。」
「……」唐菁菁偷偷抹了把汗,繼續道,「然後她們身後還有很多愛慕者,尤其是霍瓶瓶。」她在小圈圈旁邊畫了很多小點,「於是,你看到的這些點就是葉大俠的敵人了。」
杜紛紛訝異道:「看上去是一筆很客觀的數位。」如果他們一起來暗殺葉晨的話……嗯,葉晨的保鏢果然需要一個軍隊那麼多。
「不過……」唐菁菁語氣陡然一轉,又用腳把一部分的點點抹去了。
「什麼意思?」
「就是,」唐菁菁沉聲道,「和劍神作對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這是大家共同的覺悟,所以葉大俠幾乎沒有敵人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無敵嗎?杜紛紛抬頭看著『善心居』三個字——
果然,與人為善才是正道。
「不過霍瓶瓶這個人,你還是要千萬小心的。」唐菁菁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向杜紛紛的目光充滿了擔憂。
「為何?」其實杜紛紛對於這個天下第一美人還是十分嚮往的。就如在曾經的曾經,她對於那個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劍神也是擁有相當虔誠的信仰的。
唐菁菁沉重道:「因為葉大俠所有的愛慕者中,她是最堅定的一個。」
「所以?」
「所以她一定會對你下手的。」
「……」杜紛紛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你看,有沒有辦法讓我們達成和解?」
「除非你把葉大俠讓給她。」
「好好好,這個辦法相當好!」杜紛紛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久違的陽光。從此以後葉晨和霍瓶瓶兩個人就可以相親相愛,互相禍害。而她就可以重獲自由!
這簡直是兩全其美,一勞永逸的辦法。
「但是,」唐菁菁壓低聲音道,「你確定葉大俠也會覺得好好好,相當好嗎?」
杜紛紛腦海裡猛然浮現出葉晨陰沉的笑容,舔了舔嘴唇道:「可能、也許、大概……呃,希望吧。」
第三十四章 月光灑在床鋪上
「而且你怎麼可以不戰而退呢?」唐菁菁雙手按住她的肩膀,激動道:「女人最該捍衛的,就是愛情啊!」
「……愛情?」杜紛紛吞了口口水,「菁菁,我想你有點誤會。」
唐菁菁越來越激動,「我沒有誤會!紛紛啊,你一定把握住自己的幸福,不要等到想後悔的時候,就來不及了!何況,霍瓶瓶雖然是天下第一美人,但你是綿雨刀杜紛紛,堂堂一代女俠,何必怕她!」
「其實,我真的沒怕……」
「如果你怕她也沒關係,我站在你這一邊的。」唐菁菁冷笑道,「好歹她此刻是在我蜀中唐門的地盤上,有我在,你不必怕她玩出什麼花樣!」
「我是真心地想……」杜紛紛想解釋。
「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和葉大俠在一起的。」唐菁菁轉而握住她的手,「我衷心祝福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終於知道歷史上那些被冤枉的忠臣在臨死前是什麼感受了,那就是一啞巴吃黃連啊!
杜紛紛一頭栽倒在她肩膀上。
好說歹說,終於把唐菁菁送走之後,杜紛紛筋疲力盡地回到曾經的『毒手居』——今日的『善心居』。
葉晨竟坐在院子裡自己和自己下棋。
棋盤上黑白兩色各占半壁江山,顯然下了不是一會兩會。
杜紛紛訝異道:「你不是出去了嗎?」
他漫聲道:「是啊。」
「但是你……」杜紛紛看看大門,又看看他,來回看了數遍後,才訥訥道:「啊,你回來了。」
她和唐菁菁一直站在門口啊,他是怎麼進來的?
杜紛紛不自主地望向那道隔在『陰毒居』和『善心居』中間的那道牆。
不知道為何,她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詩——
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
她一定是被剛才唐菁菁的話影響了。
「紛紛啊。」葉晨突然開口。
紛紛神色一凜道:「我沒在想你爬牆!」
……
紛紛囧住。口啊口,你怎麼總是收不住禍,讓它每次都這麼輕易地進進出出呢?
半晌,葉晨緩緩道:「我沒爬牆。」
「呃,是嗎?」杜紛紛乾笑兩聲,「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
「……」杜紛紛猛地想起,自己和唐菁菁曾跑去柴房砍匾額,「呃,你剛才想說什麼?」
葉晨落下一子,頭也不抬道:「你覺得誰是殺賈瓊的真凶?」
殺賈瓊的真凶?
杜紛紛走到他面前的位置坐下道:「其實,我覺得從現在來看,還是楚越最可能啊。」說完,她又連忙道:「我只是就事論事,絕對沒有和你唱對調的意思。」
葉晨抬起頭,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是麼?」
「是是是是是,其實我內心由衷地期盼他不是真凶。」
「他的確不是真凶。」
杜紛紛愣了愣,才驚訝道:「我的期盼這麼快就實現了?」
「下毒有很多種方式,你認為為什麼楚越要用『問君幾多愁』這種獨家毒藥?」
「這個我知道。」杜紛紛道,「賈瓊鼓動唐開心反對楚越進中心城,而楚越就是想用『問君幾多愁』證明他有絕對的資格進入中心城!」
「但是『問君幾多愁』只是向記錄堂提交了毒方,並沒有取得猴子來進行實驗,獲得最終結果,他如何肯定此毒的毒性一定與預想中的一樣?」
杜紛紛得意道:「莫忘記,周大嬸家大黃的死狀與賈瓊驚人的相似,說不定楚越就是利用它來確認毒性的。」
葉晨似乎早知她有此回答,含笑道:「這就是問題所在。」
「啊?」
「大黃死於二月十八日。」
「……」杜紛紛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那又如何?」
「賈瓊死於二月二十日。」
杜紛紛依然茫然地看著他。
「而賈瓊的屍體是在七日之後才出現異狀。」他手指在棋盤上敲了敲,「大黃和賈瓊死的日期前後不過兩天,那時候『問君幾多愁』的症狀甚至還沒有顯現,楚越若真是試毒,又怎麼會如此半途而廢?」
「對啊,怎麼會呢?」杜紛紛抬頭等著他繼續說。
葉晨眉頭一挑,「你認為呢?」
杜紛紛只好自己動腦筋,「莫非……兇手另有其人?」
「哦,誰?」
「一個想殺賈瓊,而且知道『問君幾多愁』的毒方的人。」杜紛紛邊思忖邊道,「那個人雖然知道方子,卻不敢肯定一定能毒死賈瓊,所以才拿大黃做實驗。他當然不在乎『問君幾多愁』的症狀如何,他只要確定此毒能置人於死地即可!」
說到這裡,她頓時有種撥雲見日,豁然開朗的感覺。「所以我只要找到誰恨賈瓊又知道毒方,就可以知道兇手是誰了?」
「那麼你認為誰是又恨賈瓊又知道毒方的呢?」
杜紛紛怔住,「菁菁?」她當初的確脫口說蜜荊花和狗尾巴草會產生劇毒。
「不過她並不恨賈瓊……吧?」杜紛紛不禁猶疑起來。畢竟唐菁菁曾親口說過在唐門,當賈瓊死的時候,真正傷心的人只有唐開心,那麼其他人或多或少對賈瓊都有相當的不滿。「而且,她不是喜歡楚越嗎?那她又為什麼還要嫁禍他……」
葉晨微微一笑,「這就是你需要弄清楚的地方。」
「……」楚越被關的地方她去查,賈瓊的來歷她去查,唐菁菁的動靜也她去查。杜紛紛不禁問道,「那你做什麼?」
葉晨用左手徐徐下子,「下棋。」
入夜,明月如盤,掛浩瀚夜空。
皎潔的白光從窗格透過,撒下一片清冷餘輝。餘輝濺起層層輕芒,自下而上地照耀著床鋪。
床鋪上,杜紛紛撅著嘴巴睡得正香,溫熱的氣息不時從鼻口中緩緩噴出。
突地——
一束比地上月光更瑩潔的光芒從屋頂投下,落在杜紛紛擁在胸前的淺紅繡花被上。
緩緩的,一隻圓狀物像天狗食月般吞噬著那束光芒。
再度恢復的黑暗,卻有著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感。
杜紛紛似是感覺到什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一盆夾雜著月光的清水從屋頂嘩啦啦地倒掛下來。
頓時,睡得不知人間幾何的魂魄從四面八方起結到身體裡,她如泥鰍般躍下床。
饒是如此,略慢的屁股還是被澆得濕透。
「發生什麼事?」她摸著濕漉漉的屁股,驚魂未定地看著四周。
下雨了?
屋頂漏了?
雨從屋頂裡樓下來了?
葉晨的輕笑聲從屋頂響起。
杜紛紛驚訝頓時化為無奈,「葉、晨、大、人!你幾時有夜半擾人清夢的習慣?」
「從你死不瞑目和把我讓給霍瓶瓶的時候開始。」
……
她不該因為葉晨幾天沒有行動而認為他已經棄惡向善,所謂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她還是把人性看的太樂觀。
看著清洗過的被褥,她欲哭無淚地問道:「那,如果您今晚準備與月共眠的話,能不能床鋪借我用用?」
……
上面沉默。
難道是在思考?杜紛紛在絕望中又生出一絲希望。
「紛紛啊。」
……杜紛紛覺得自己又太過樂觀了。
「你是在問我……是否同意你爬上我的床嗎?」
儘管他說的意思和她表達的沒什麼區別,可為什麼她就是覺得腳底有一股熱流直接洶湧著沖到頭頂呢?
「您多慮了。」她故作鎮定道。
「既然如此,不如一同上來賞月吧。」
又是賞月?
杜紛紛摸摸屁股,歎了口氣,重新換了一身衣服躍上屋頂。
葉晨正斜倚著屋頂,長長的青絲如黑水般流入屋簷,混為一體。
在這一刻,他身上屬於書生的儒雅盡去,仿佛吸收月光而生的妖精,在清泠中帶著魅惑眾生的妖冶。
仿佛察覺到她注視的目光,他的嘴角微微揚起,讓那原本縈繞在周身的迷蒙散去,似乎又回到那個以作弄欺負她為樂的葉晨來。
「看,月亮多圓。」他的笑容緩緩在月光中化作純真。
這是杜紛紛從未見過的葉晨,所以她忍不住道:「您買月餅了嗎?」
「……」流淌在葉晨眸中的晶光剎那黯淡,他轉過頭,「你想去買嗎?」
望著在灰白屋簷下的黑漆漆一片,她乾笑數聲,「哈哈,我只是問問而已。」說著,她離著他兩步遠的地方坐下。幸好天氣轉暖,即使是在這樣的夜裡,風依然帶著微暖。
「你好像很喜歡賞月?」
「嗯。」
「……」杜紛紛望著那只掛在半空的白白圓餅,半天後才問,「我可不可以請問下,欣賞的重點在哪裡?」
「身邊。」
「啊?」杜紛紛左右看看,最後目光來回於他和她的身上,「難道……你說的是我?」說實話,人品歸人品,但他的眼光還是相當銳利的。
她情不自禁地撥了撥腮邊的髮絲。難道她在月光下格外漂亮?
杜紛紛此刻最想要的就是一面鏡子。
葉晨淡淡道,「我是說月光。」
「呵呵,的確,月光的確是很有……看頭。」她鬱悶地調整了下姿勢,托腮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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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7:58 PM
第三十五章 第一美人霍瓶瓶
賞月賞足一晚上,杜紛紛現在看什麼顏色都是黑和白的,看什麼東西都是圓形的。
好不容易從櫥子裡找出一床被褥準備打地鋪,就聽到門外腳步聲響起。
須臾,門被敲了兩下。
杜紛紛立刻挺直身體,裝死。
「杜姑娘在嗎?」一個清脆如鈴鐺,柔和如春風的聲音緩緩響起。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在。」
「……」門外的腳步聲漸遠,卻消失在院子裡。
杜紛紛也不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覺,直到傍晚方起。
紙糊的門窗上一片橘光,她緩緩伸了一個懶腰,打開門。
院子裡,一個著半臂仙裙的少女背著她倚樹而立。縱然不見其容,杜紛紛已覺她的身姿曼麗非言語所能形容。
「請問……」杜紛紛結巴著開口。
少女緩緩轉身,絕美的臉龐一點點展露在杜紛紛眼前。於是,那個曾一度讓她覺得容貌秀麗的蕭仙仙被一下子比到地底下去了。
「杜姑娘。」少女一開口,竟然是睡夢中的聲音。
杜紛紛眼珠一轉,道:「霍姑娘?」
中心城住的女眷不多,有如此美貌的,數來數去也只有剛入住的鄰居,天下第一美人霍瓶瓶而已。
霍瓶瓶微微頷首,如花如玉的美貌露出些許羞澀,「冒昧打擾,還請杜姑娘見諒。」
國色天香、知書達理……多好的人啊。偏偏就是眼神不大好,居然看上葉晨。杜紛紛在心底為她惋歎。
「杜姑娘應該還未用過午膳,若是不嫌棄,不如嘗嘗我的手藝。」說著,她走到石桌邊,緩緩掀起食罩。
頓時,菜香如奔騰的萬馬,迫不及待地鑽入她的鼻孔。
杜紛紛貪婪地望著那色澤鮮豔,令人饞涎欲滴的菜肴。
霍瓶瓶期待地看著她,「還請杜姑娘品嘗。」
……
杜紛紛狠狠地吞了口口水。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上過葉晨多次當的杜紛紛終於有了覺悟。
「呃,其實我一點都不餓。」杜紛紛儘量把目光移到別處不看。
「杜姑娘莫非是嫌棄我的廚藝。」霍瓶瓶嘴巴微抿,眉眼皆是失望和沮喪。
雖然杜紛紛不是男人,但看到這樣的目光,經不住也起了憐香惜玉之情,頓時覺得自己果然有點混蛋,竟然讓這樣的佳人傷心。
「呃,並不是這樣,其實是因為……」她搜腸刮肚地想著藉口。
「若是杜姑娘覺得一人獨食無味,小妹願意作陪。」
都小妹了?這進展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杜紛紛走到桌邊坐下,「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她突然覺得,食物就是她一切噩運的源頭。當初如果不是因為和蕭仙仙一起吃霸王餐,她就不會因為一百兩銀子落在葉晨手裡。至於之後……從饅頭到青菜到肉粥,無數的慘痛經驗似乎和吃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霍瓶瓶開心夾起一個蝦仁放入她的碗裡,「杜姑娘嘗嘗這個,葉晨也很喜歡吃呢。」
……
葉晨大人喜歡的東西一定不符合她的口味。杜紛紛瞪著碗裡粉嫩的蝦仁半天,才訕訕道:「我對蝦仁過敏。」
霍瓶瓶目光閃了閃,滿面惶恐道:「是小妹思慮失周,還請姐姐見諒。」
「呃,沒關係沒關係。」杜紛紛趕緊夾起一筷青菜,「我最近吃素。」
霍瓶瓶掩口一笑,「杜姑娘的愛好果然與葉晨相若,蔬菜中,他也是最愛我做的青菜。」
……
青菜直直地落在桌上。
霍瓶瓶委屈道:「杜姑娘不喜歡吃嗎?」
杜紛紛忙道:「不是不是,手滑手滑。呃,請問,這裡有哪道菜是葉晨不喜歡吃的嗎?」
霍瓶瓶眼波一轉,嫵媚道:「葉晨說只要我做的菜他都喜歡。」
「……」杜紛紛仰頭想了想葉晨說這種話的情景——實在是想像不出啊。
霍瓶瓶輕聲道:「杜姐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啊?」
杜紛紛很想拒絕,因為她似乎已經預感到那個問題是什麼了。但是拒絕的話一對上她那雙水靈靈的眼眸時,就立刻和著唾沫咽了回去。
「你說。」
「你和葉晨是什麼關係啊?」
「……」果然是。杜紛紛撓撓頭皮,「其實是……相當複雜的關係。」名義上的保鏢,實際上的雜役跑腿外帶沙包……這讓她怎麼說得出口。
霍瓶瓶垂下眼簾,眸中冷光閃爍,「杜姐姐一定喜歡葉晨吧?」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說?她們究竟是哪隻眼睛看出她喜歡葉晨的?能不能借給她,讓她也見識見識?!杜紛紛瀕臨崩潰的邊緣,「沒有,你想太多了。」
「可是,我覺得葉晨好像很喜歡杜姐姐。」
「哈?」杜紛紛捂住臉。有事沒事餵毒藥,潑冷水就是喜歡?她究竟是想嚇死她還是笑死她?
「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一直留姐姐在身邊。」
「那是因為……」杜紛紛想了個比較體面的藉口,「我們現在是雇傭關係。」
霍瓶瓶睜大眼睛,「雇傭關係?」
「沒錯。」杜紛紛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其實,我是他請來的保鏢。」為了清白,她決定把一半的事實搬出來。
霍瓶瓶頗為疑惑地皺起眉頭,「可是葉晨是劍神啊,他怎麼會需要保鏢?」
「呃,也許是他……想增加安全感。」天知道他為什麼吃飽了撐著要找保鏢。杜紛紛即興胡掰著,「你也知道,人太寂寞的時候,是很缺乏安全感的。」
「那就好,我還以為……」霍瓶瓶欲言又止。
杜紛紛耳朵一豎,「以為什麼?」
霍瓶瓶面有難色道:「只是些道聼塗説的無稽之談,杜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我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聽無稽之談。你告訴我吧。」杜紛紛敏銳地感覺到她的話中另有文章。
霍瓶瓶低聲道:「有人說,葉晨的武功盡失。」
「哈?」杜紛紛一驚之後猛然想起,從認識以來,她似乎的確沒有見葉晨出過手?而且連那把名震江湖,排名第一的兵器無盡也從未見過。而且,這樣也解釋了他為什麼需要保鏢。她謹慎地追問道:「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霍瓶瓶說完,又喃喃道,「多半是假的,以葉晨的武功,當今天下有誰能使他武功盡失呢?」
杜紛紛自言自語地接道:「也許他貪吃吃到化功散。」
霍瓶瓶失色道:「化功散是什麼?」
「就是吃了會武功盡失的藥。」
霍瓶瓶捂住嘴巴道:「葉晨不會……」
「當然……」杜紛紛陡然想起那些代表葉晨情敵的點點,若是葉晨武功盡失的消息傳出去,那些人必定肆無忌憚地找上門來,到時候危殆的就是她這個一百兩保鏢了。「不會,當然不會。哈哈,世上哪有化功散這種東西啊,我騙你的,你居然就信了。」
霍瓶瓶輕輕拍了拍胸脯,「姐姐真壞,嚇死小妹了。」雖然是極簡單的一個動作,在她做來,卻那樣優雅動人。
「對了,你見過葉晨嗎?」
霍瓶瓶微愕,失笑道:「自然是見過,姐姐為何這麼問?」
「沒什麼。你來唐門之後,又見過他嗎?」若是如此,就可解開葉晨真假之謎了。興許不是真葉晨失去武功,而是假葉晨露出馬腳。
霍瓶瓶臉色一黯道:「還不曾。我昨晚在葉晨房外等了一夜,但是他並沒有回來。杜姐姐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杜紛紛被問得臉色一僵,乾笑道:「這我怎麼會知道。呃,或許他拉肚子。你知道,唐門這個地方,拉肚子是經常的。」
「真的嗎?」霍瓶瓶將信將疑。
「自然是真的。」杜紛紛突然抱住肚子,「你看,說來就來,那個,我先去拉了,你慢慢吃。」說完,不等霍瓶瓶反應過來,一溜煙消失在走廊盡頭。
從『善心居』出來,杜紛紛不敢早回,只好跑去『臨湖閣』避風頭。
唐菁菁聽說她是因為躲霍瓶瓶而跑出來,頓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為什麼要避開她?」
「……」杜紛紛鬱悶道,「不知道,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那是當然的,那是嫉妒的眼神啊。」唐菁菁啪啪得排拍著桌子,然後吃痛地揉著手掌,「你,你應該去戰鬥,捍衛自己的愛情!」
「其實,菁菁啊……」杜紛紛覺得這個誤會應該解開的,省得一錯在錯,「我和葉晨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他絕對絕對沒有半分非分之想,愛慕之意。」
唐菁菁突然沉默地看著她。
「呃,怎麼了?」杜紛紛緊張的摸著臉,「難道你不信?」
「紛紛啊。」
……
「你不要沒事學葉晨的口吻好不好?」這樣讓她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了。
「我覺得你……」
「嗯?」
「還是喜歡葉晨的好。」
杜紛紛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因為這樣……你會活得滋潤點。」
「……」杜紛紛默想了片刻,還是茫然道:「哈?」
第三十六章 嘉陵山尋蜜荊花
杜紛紛震了半天才找回舌頭,「為什麼這麼說?」
唐菁菁轉了轉眼珠道:「因為我覺得,有葉晨這樣一個強大的靠山,你就不用活得這麼辛苦了。所以,以當上劍神夫人為目標努力吧。」
杜紛紛一副隨他去的模樣道,「辛苦就辛苦吧。」
唐菁菁義憤填膺道:「你怎麼可以這麼沒有骨氣,你怎麼能容忍霍瓶瓶踩在你的頭頂上。」
……
「什麼時候踩的?」是她頭皮太硬了,還是霍瓶瓶身姿太輕盈了?為什麼她一定感覺都沒有?
唐菁菁恨鐵不成鋼地貼著她耳朵道:「就是剛才啊。難道你看不出她是來示威的嗎?」
看上看出來了一點,不過……「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唐菁菁拖過她的手,放在綿雨刀的刀柄上,「出鞘!」
杜紛紛嚇了一跳,「有這麼嚴重?」
「她既然來軟的,你就來硬的!看誰橫過誰。」
「呃,」杜紛紛慌忙把手從刀柄上移開,「這件事,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她突然覺得,來『臨湖閣』避難,這本身就是個爛主意。
「紛紛啊。」唐菁菁沉下聲音,一臉嚴肅地看著她道,「有些東西,你擁有的時候不會珍惜,直到失去,將會後悔莫及。」
杜紛紛也沉聲道,「如果你指的是葉晨的話,我覺得……還是讓我後悔莫及去吧。」
好不容易從『臨湖閣』脫身,杜紛紛不敢再隨便亂走,只在外頭閒逛了一圈,便往回走。去的路上途徑『陰毒居』,卻見霍瓶瓶正站在門口笑吟吟地望著她。
大滴大滴的冷汗倏地從額頭滑落。杜紛紛收住腳步,瞬間堆起笑容道:「呵呵,『毒手居』的茅廁坐北朝南,我用不慣,我喜歡坐南朝北的茅廁,所以,就上別處去上了。」
霍瓶瓶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關切道:「那杜姐姐如今覺得身體可好些了?」
杜紛紛道:「拉肚子這事吧,就好像放屁打嗝長痘痘,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瀟灑揮手不回頭。雖然現在好了,可我也保不齊什麼時候又會不好啊。」
霍瓶瓶掩口笑道:「杜姐姐說話真是有趣,怪不得葉晨這般喜歡姐姐。」
「……」解釋就是掩飾,沉默就是承認。杜紛紛只好裝沒聽到,專注地打量著。
霍瓶瓶未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而是眨著眼睛期盼地看著她,「杜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呃,」可不可以不去啊?這個回答在霍瓶瓶熱烈的凝望下煙消雲散。杜紛紛無奈地聽到自己說,「能。」
霍瓶瓶說的地方是唐門後山。
迎春花漫山遍野,山坡黃綠掩映,與遠處的天際交接成片。
杜紛紛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花草之香仿佛清水,從她的頭頂澆灌身體,消疲除憊。
自從來了唐門之後,她就極少有這樣放鬆的時刻。
「早知來踏青,我就準備點吃的。」最近葉晨管得不嚴,杜紛紛出入廚房很自由。
霍瓶瓶眉宇微黯道:「其實,我並非為踏青而來。」
果然,無事獻殷勤,必然有因。
杜紛紛悲哀地發現這句話竟然從未錯過,不出所料的話,下一句必然是——
「小妹有一事相求,還請姐姐幫忙。」
……
果然。連一點意外之喜都沒有。
杜紛紛用手輕輕抹了一把臉道:「呃,說來聽聽。」
「我想請姐姐幫我找一種花。」
「花?什麼花?」杜紛紛緩緩放下心。如果只是找花的話,那應該還是件安全又輕鬆的活。
霍瓶瓶緩緩道:「蜜荊花。」
「哦。」杜紛紛點點頭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轉身道,「聽起來有點耳熟……長得什麼樣子?」
「色澤淺淡,花小如指環,莖上又刺,其香甜美,猶如蜂蜜。」
「而且喜歡陰寒潮濕的地方。」杜紛紛補充道。
霍瓶瓶訝道:「杜姐姐也知道?」
杜紛紛歎氣道:「我還知道,唐門北面的嘉陵山山洞裡有此花。」
霍瓶瓶贊道:「杜姐姐果然見多識廣。」
杜紛紛心下受用,卻仍狐疑道:「你找蜜荊花做什麼?」難道她也知道蜜荊花加狗尾巴草是劇毒,若是這樣,豈非她也有殺賈瓊的嫌疑?
杜紛紛覺得自己魘昧了,看誰都像是兇手。
霍瓶瓶哀傷道:「我弟弟中了一種毒,需要蜜荊花做藥引。」
「沒想到蜜荊花竟然還能做藥引啊,呵呵。」杜紛紛乾笑了兩聲,發現自己笑得有些不是時候,「呃,節哀順變。」
……
霍瓶瓶平靜道:「我弟弟還沒死。」
……
「我們還是找蜜荊花吧。」杜紛紛率先朝前走。
「杜姐姐。」
「嗯?」杜紛紛腳步不停。
霍瓶瓶指著另一個方向,「山洞在那邊。」
嘉陵山山洞。
一進洞,黏糊糊的濕冷之氣迎面撲來,與外面的明媚陽光形成強烈對比。
杜紛紛伸手入懷,想要掏出火摺子,霍瓶瓶卻已搶先一步,舉著火摺子上前帶路,「由我開路,杜姐姐斷後即可。」
斷後?斷什麼後?這裡又沒有追兵。
不過她既然這麼說,杜紛紛還是很理直氣壯地跟在後面的。
洞越走越深,越走越暗。
原本拖拖拉拉在後面的杜紛紛不由自主地朝霍瓶瓶手中的火光靠去。
走得近了,她便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花香,正想問是不是蜜荊花,卻聽霍瓶瓶開口道:「杜姐姐,你怕嗎?」
她的聲音是極好聽的,清脆又不失柔和,但在這樣的環境裡,無論聲音多麼清脆,多麼柔和,若是出現得毫無預警,還是有點陰森詭異的。
杜紛紛定了定神,剛想說不怕,霍瓶瓶的身體伴隨著尖叫猛地後傾,火摺子像鴿子一樣飛了起來。
下意識地,她伸出手接住霍瓶瓶的身子。
霍瓶瓶反身抱住她,滿面驚恐。
杜紛紛正待問發生何事,只見一隻手掌大的蜘蛛如閃電般襲上她的脖子。
當脖子上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小痛時,她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霍瓶瓶不抱得她這麼緊的話,她剛剛完全是可以閃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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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7:59 PM
第三十七章 山洞很黑火很大
「杜姐姐!」
霍瓶瓶的尖叫在整個石洞裡穿梭,一遍遍地蹂躪著杜紛紛的耳朵。
杜紛紛強吸了一口氣,抓住蜘蛛,猛地將它甩到一邊,然後連退數步,直到後背碰到山壁,才順著山壁緩緩滑坐下來。
「杜姐姐……」霍瓶瓶擔憂地望著她,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猶如掉線的珍珠。
若是杜紛紛有閒暇的話,定會誇她哭的猶如梨花帶雨、海棠沾露、美不勝收。
不過,杜紛紛現在一點閒暇都沒有。她感到脖子被叮咬處漸漸酥麻,就好像滴在宣紙上的墨汁,一點一點地朝四周暈開。而她,只能眼睜睜地感受著。
霍瓶瓶不知所措地看著她青起一大片的脖子,顫聲道:「我,我該怎麼辦?」
杜紛紛很想開玩笑說,幫我把毒吸出來。但張開嘴後,才發現這句話的難度太高,字數太多,費力太大,她只能顫悠悠地回答:「大……夫……」
「大夫!」霍瓶瓶被一言驚醒夢中人,猛地站起身,走開兩步,又轉過頭,神色複雜地望著她,「我一定會找人來救你的。」
杜紛紛嘴角努力地上揚,但在成功之前,霍瓶瓶已經飛揚著裙花,消失在視野可及的盡頭。
世界陡然靜謐,近乎死寂。
火摺子的火光趨暗。
杜紛紛眼珠亂轉著。
她的脖子徹底僵硬成石塊,好像腦袋和身體從中間斷開一般。
她想在自己全身變成石像之前找到那隻被丟棄的蜘蛛,至少確定它的位置,省得它猝不及防地衝上來再咬一口。到時候,她就不知道自己還會被斷成幾截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在心裡歎了口氣:早知道,剛才她應該直接捏死那隻蜘蛛,而不是放它一條生路。
所以師父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果然至理名言,誠不欺我。
可惜教訓總是要用鮮血來澆灌才源遠流長。
她一遍又一遍地移動著目光。
洞中景物漸漸朦朧,仿佛霧氣騰騰。
火光漸漸焚盡,山洞完全被黑幕籠罩。
她耷拉下眼皮,自我放逐似的靠著山壁昏沉沉地睡過去。
轟!
隨著巨響,大地仿佛跳了一下。
杜紛紛迷茫地睜開眼睛,剛好看到無數碎石從洞頂稀稀拉拉地落下來。她下意識地問道:「發生什麼事?」
「洞口被炸了。」悅耳的男聲在耳畔慢悠悠地響起。
杜紛紛想轉頭,卻發現半點都動不了,只能用眼角看到一顆黑乎乎的腦袋正攀附在她的肩膀上。頸項傳來一陣溫溫的濕熱,她顫抖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腦袋從肩上抬起,移到她的面前,「吸毒啊。」
吸……毒?
杜紛紛完全被第一個字鎮住了。「葉晨大人啊,這種小事還是不勞煩您了。」
葉晨微微一笑,「不麻煩。」然後低頭,繼續剛才的大業。
「不是啊。」杜紛紛一邊忍受著那細細的瘙癢,一邊認真道,「我覺得你來得這麼晚,毒早就蔓延開了,吸這麼一點兩點完全於事無補嘛。除非你把我的血全吸光……」她頓了頓,「當然,血全吸光了,我還是得死。」
葉晨終於抬起頭,「我知道。」
「……」知道你還吸?!
「你中的是五色蛛的毒,只要過一個時辰,毒自然就會解了。」
杜紛紛不可置信道,「可是我的身體還是很僵硬啊。」
「任誰用你的姿勢睡了一個時辰都會這樣的。」
「……」杜紛紛緩緩地動了動手和腳,果然能動,「那你剛才吸什麼?」
「吸毒啊。」葉晨神情自若地回答道。
「……」杜紛紛苦著臉提醒道,「可是你剛剛明明說,只要過一個時辰毒自然就會解了啊。」那還吸什麼吸?
葉晨笑咪咪地問:「還是你比較想聽,我是因為口渴?」
……
「當我什麼都沒問。」她一手拄著綿雨刀,一手依著山壁艱難地站起,環顧四周。
她的面前有一堆火,火勢雖然不大,卻足夠照明眼前這兩方山壁。
杜紛紛活動著筋骨朝洞口方向走了一段路,卻發現越走越暗,只好又回來道:「你剛才說洞口……」
「被炸了。」葉晨還是悠悠然地坐著。
「炸了?!」她跳起來,「被誰炸了?」
葉晨托腮,漫不經心地撥著火堆道:「唐哄哄?或是霍瓶瓶?又或是……那個兇手?」
杜紛紛無語地掏出身上的火摺子點亮,朝山洞的另一頭走去。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她滿臉失望地走回來,「不通。」
葉晨柔聲道:「火越多,我們憋死得越快。」
杜紛紛立刻吹滅火摺子,又將火堆撥小,然後在他對面坐下,「我們現在怎麼辦?」
葉晨含笑喚道:「紛紛啊。」
杜紛紛身體一繃,粗聲道:「在這種危難時刻,我們就不要自相殘殺了吧?」
他的聲音格外溫柔,「但是你要記得,我是為了救你才陷入危機的哦。」
她懷疑地望著他,拖長音問道:「是……嗎?」
不知是火光還是眼光的關係,杜紛紛看到一抹類似於寒光的光芒迅速從他的眼角閃過。心底一抽,她立即陪笑道:「是的是的,真是麻煩你了。」
葉晨的笑容頓時柔和起來。
「不過,你為什麼會來救我啊?」以葉晨大人往日的人品和言行而論,這種事他不應該是袖手旁觀、隔岸觀火,等她奄奄一息的時候再落井下石以作取樂麼?這樣助人為樂、犧牲自我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葉晨隨口道:「因為霍瓶瓶來喊救命。」
「所以你就來了?」杜紛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這個究竟是葉晨,還是一個披著葉晨外殼的善人。
葉晨轉動眸子,對準她驚疑的目光,嘴角似笑非笑地彎起,「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何而來?」
……
陰謀?陽謀?
杜紛紛腦海攪成漿糊後,發現自己還是什麼都想不出來,所以她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葉晨一手撐地,身體緩緩朝她傾斜。
杜紛紛看著越來越近的面孔,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葉晨。
橘色的光落在他白皙的肌膚上,泛起淺金的光澤。他的眉毛黑而高挑,眼睛亮而有神,睫毛長而卷起,鼻子挺而俊秀,上唇薄而下唇豐潤。
然後,她發現,那又薄又豐潤的地方正慢慢地、慢慢地朝她靠近……
第三十八章 心驚肉跳的一刻
唇上傳來溫潤的觸感,眼瞼仿佛有蝶翼輕撲。
杜紛紛全身的毛孔大張,幾乎是同時的,她身體像爆炸時的殘片,飛一般地彈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山壁上。
石洞輕震,頂上又落下幾許灰塵碎石,掉在火堆裡,火又小了些。
葉晨仍在原處,手腳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只是脖子微微仰起,高深莫測地看著她。
剛剛……剛剛……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杜紛紛整個腦袋像被烤過一樣,又熱又漲又暈。葉晨的目光又讓她恨不得縮小成米粒,鑽進老鼠洞裡去。
她緊張地拽住袖子,背靠著山壁,慢慢滑走,希望找個他目不能及的地方。
火啪啪炸響。
杜紛紛覺得那就是她的心跳。
尖銳而急促。
適才落在唇上的觸感一遍又一遍得在腦海裡回蕩。杜紛紛覺得自己漸漸喘不上氣,呼吸粗重而困難起來。
「紛紛啊。」葉晨開口了,卻不是她想像中那種守株待兔的氣定神閒,而是有點氣虛。
氣虛?
杜紛紛張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氣虛這種詞,簡直比謙虛更難與葉晨大人匹配啊!
葉晨低聲道:「你過來。」
杜紛紛的背迅速與山壁貼得密不透風。
葉晨轉過頭,毫不費力地在頗為陰暗的角落找到她的身影,他的眼睛半睜,卻絲毫無損眸中銳芒。
杜紛紛磨磨唧唧得從角落裡蹭出來。
「我腳麻,扶我起來。」葉晨伸出手。
杜紛紛頓時磨蹭得更慢,小腳步半天還移動不到一寸。
葉晨眉頭一挑,「你是想在這裡憋死,還是在外面被我毒死?」
憋死還是毒死?
……
這才是葉晨大人啊。
剛剛果然是錯覺。
嗯,絕對是錯覺!
拼命說服自己忘卻剛才那心驚肉跳的一幕,杜紛紛小心翼翼地賠笑道:「可不可以不死?」
葉晨伸在半空的手掌朝她揮了揮,「那就不要隨便找死。」
杜紛紛閃到他旁邊,伸手扶起他。
葉晨的手搭住她的肩膀,瞬間站起,摟住她的脖子,整個人壓在她背上。
杜紛紛被他驟不及防的重量壓得彎腰,用綿雨刀支撐驟然增加的體重,唉唉直叫道:「葉晨大人,你是腳麻,不是腳瘸啊,好歹用點力吧。」
葉晨淡淡開口:「想出去嗎?」
「想,但是不想這個姿勢出去。」
「背我到洞口。」
杜紛紛再遲鈍也發現不對勁了,「你……怎麼了?」
「……」
「餓昏了?」
「……」
「發燒了?」
「……」
「月事來了?」
「……」葉晨終於忍不住輕喚道:「紛紛啊。」
頭一次這麼近距離聽到這三個字,殺傷力果然倍增。杜紛紛幾乎是用飛的撲向洞口。
「洞口到了。」杜紛紛覺得呼吸稍稍順暢了些。
葉晨緩緩從她的背上滑下,半倚著山壁,「劈開它。」
「……哈?」杜紛紛瞪大眼睛,呆了半晌道,「你的主意……會不會太爛了點?」
葉晨道:「希望你的武功沒那麼爛。」
……
武功爛?他居然說她武功爛?
這根本不是武功的問題好不好,有誰閒著沒事練武功只為了劈山的?她明明是為了劈人!
山比人耐劈多了。
杜紛紛思索良久道:「能給我把開山斧嗎?」
開山這種事情不是前無古人,但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時候好歹有把神器在手啊,她有什麼?綿雨刀?
葉晨道:「武器這東西,閉著眼睛的時候都一樣的。」
現在兩眼一抹黑,誰認得是誰?閉不閉眼睛已經不是問題了。
「好吧。如果你非要堅持的話,我也只好……盲從了。」杜紛紛深吸一口氣,手握刀柄,琤然出鞘,從山縫裡透過細碎的光,點落在刀鋒中,濺起如晦暗繁星般虛無清幽的灰白光。
杜紛紛手腕一抖,一招『橫掃千軍』氣勢萬鈞地揮出。
只聽轟隆一聲,卡在洞口的落石竟硬生生被掃了出去。
石洞晃悠,如危樓般搖搖欲墜。
葉晨雙手搭住她的肩膀,喝令道:「還不走。」
杜紛紛想也不想,一把背起葉晨如電逝般消失在洞內。
待到洞外,回頭看洞,杜紛紛後知後覺道:「我的內功幾時這麼高了?」竟然真的劈山成功?
葉晨道:「人在危急時,自然會爆發潛力。」
杜紛紛皺眉想了想道:「不是啊,我記得當時好像有……」
「唐哄哄來了。」
杜紛紛的疑惑頓時轉為幽怨。
當唐恢弘走近時,她的幽怨又化作滿腹牢騷,剛要噴射,就聽葉晨已經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唐掌門,你來得還真及時啊。」
唐恢弘喜道:「我在唐門遍尋不到二位,原來竟是出來遊山了。」
好個遍尋不到!
杜紛紛的牢騷頓時化為怒火,「這麼說,唐掌門一定也不知道我們剛剛被關在洞裡差點憋死囉?」
唐恢弘愕然道:「洞?什麼洞?」
杜紛紛眼珠已經突得快貼到他臉上,唐恢弘這才恍然道:「莫非你們是指蜜荊花洞?」
杜紛紛冷哼。
唐恢弘不悅。
這個江湖後輩實在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不過有葉晨在旁虎視眈眈,他也不好發作,只是解釋道:「此洞除了有蜜荊花外,還有五色蛛、七彩蛇等毒物出沒,向來是我唐門禁地。今日不知何故突然坍塌,我也未曾多想。沒想到竟然是兩位所致……」
杜紛紛怒得快冒火了,「什麼叫我們所致?!明明是有人故意在我們進洞之後,炸了洞口,想把我們困死在裡面。」
唐恢弘大吃一驚,「有這等事?」
葉晨微笑道:「其實就在剛剛,我還在懷疑是否是唐掌門嫌我們白吃白喝這麼久,所以想殺人順便毀屍滅跡呢。」
唐恢弘眉頭一皺,別有深意道:「那如今呢?」
葉晨道:「如今我覺得……應該不是唐掌門。」
唐恢弘訝異地看著他,「哦,為何?」
「因為唐掌門要是能想出這樣的毒計早就想出來了,何必等到這會?」
……
唐恢弘恨恨道:「真是多謝葉大俠信任。」
葉晨謙虛道:「好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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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01 PM
第三十九章 一吸背後的真相
唐恢弘緩了口氣道:「不過地方是我唐門的地方,洞是我唐門後山的洞,這件事我自會查明,給兩位一個交代。」
葉晨點頭道:「這是應該的。」
……
唐恢弘覺得和葉晨說話,還不如和越來越沒規矩的杜紛紛說話愉快。於是他乾咳一聲,轉身朝著她道,「那麼杜姑娘心中可有懷疑的人選?」
杜紛紛頗有顧慮地看著葉晨。
何止懷疑,簡直是鐵板釘釘的人選。可是,那人和葉晨有姦情……靠山硬啊。
哎?杜紛紛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霍瓶瓶一時誤會想殺她還勉強說得過去,但連葉晨也要一起幹掉就……太最毒婦人心一點了吧。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我得不到你,也絕不會讓別人得到你』?
杜紛紛不寒而慄。
葉晨嘴角輕揚,柔聲道:「請問霍瓶瓶還在不在唐門?」
唐恢弘心中頓時了然,歎氣道:「霍姑娘剛剛已經在飛盧山莊少莊主、鐵劍門門主、武當清風劍、煙雨樓副樓主、靖安鏢局總鏢頭、孤膽刀客等人的護送下離開了。」
杜紛紛咋舌道:「唐門剛剛召開了武林大會嗎?」
唐恢弘道:「據我所知,這還是時間倉促,所以很多人來不及趕到。」
杜紛紛腦海中浮現一群烏鴉呱唧呱唧地護送小白鴿飛走的場面,不由呆滯。
葉晨轉頭對她微微一笑道:「我偶爾也可以護送護送你。」
唐恢弘終於找到反咬一口的機會,趕緊道:「有劍神護送自然更為與眾不同。單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場面,就絕非庸俗可比。」
葉晨瞥了他一眼,「既然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了,唐掌門怎麼還在這裡呢?」
唐恢弘下意識地反駁:「因為我是鳥人。」
……
風亂拂。
花兒彎腰。
草東倒到,西歪歪。
唐恢弘鎮定地抱拳道:「唐某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然後瀟灑轉身,追雲而去。
杜紛紛和葉晨冷靜地看著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的背影。
直到肯定他絕對聽不見的時候,杜紛紛才捧腹狂笑。
葉晨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杜紛紛笑得久了,便有點被自己張揚的笑聲嚇到,戛然而止。
葉晨含笑問:「笑累了麼?」
杜紛紛謹慎地回答:「還好。」
「嗯,那就好。」葉晨伸出手,「背我回去吧。」
杜紛紛呆了呆道:「能給我理由嗎?」
葉晨笑容依舊,「你騎馬的時候會給馬理由嗎?」
……
騎馬?他居然當她是馬?
杜紛紛胸口怒火熊熊燃燒,乃至於眼睛都紅了,聲音幾乎是從齒縫裡逼出來的,「不會,我會直接殺了那個要騎我的人!」
綿雨刀的刀刃在刀鞘中鐺鐺作響。
原本軟綿綿的花草瞬間僵硬。
風,肅殺。
葉晨輕飄飄地飄出一句,「你為什麼把自己比作馬?」
……
杜紛紛轉身,頭也不回,施展輕功去也。
臨湖閣。
唐菁菁給滿面鬱悶的杜紛紛斟茶,「你有沒有覺得你最近似乎常上我這裡來?」
杜紛紛扁著嘴巴道:「難道你嫌棄我?」
「倒不是嫌棄你。」唐菁菁在腦海裡思索著溫和點的說法,「只是我覺得……你好像把我這裡當樹洞了。」
「樹洞?」
「據說很多人若是遇到不如意,就會找個樹洞來訴苦。」
杜紛紛想了想道:「那我的確是來樹洞的。」
唐菁菁歎氣道:「那你訴吧。」
杜紛紛立即這般這般,那般那般得將山洞歷險記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敘述了一番。
唐菁菁當下拍案而起,「我就說那霍瓶瓶是造反了欠債了還是淫人妻兒被發現了,居然找這麼多人來護送,原來是怕葉大俠離開山洞後找她算帳。」
杜紛紛目瞪口呆道:「……她是女的啊,怎麼淫人妻兒啊?」
「那只有她知道!」
杜紛紛無語地摸了摸頸上被咬的地方。
「你怎麼了?」唐菁菁好奇地盯著她手放置的位置。
「我不是說被五色蛛咬了麼,所以還有點癢。」
「啊,對了,五色蛛,」唐菁菁從懷裡掏出一隻瓷瓶,「雖然五色蛛的蛛毒遇水一個時辰即解,但是殘留在肌膚上的毒素卻不會自然退去。我替你撒點藥水,大約三個小時之後就能完全消退了,不然你等著變綠肌美人吧。」
杜紛紛被她說得提心吊膽起來,慌忙鬆開手,「那你多撒點。」
唐菁菁笑著湊近腦袋,正要撒,臉色卻突然古怪起來。
「怎麼了?」杜紛紛被她看得心裡慌兮兮的,「該不會已經深綠了吧?」
「紛紛啊。」
杜紛紛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咬牙道:「在這種關鍵時刻就不要大喘氣了。」
「你的毒……」
杜紛紛顫聲道:「沒救了?」
「已經解了。」
……
杜紛紛砰得趴在桌上,「再這樣下去,我不被葉晨毒死,也被你嚇死。」
「說到毒,」唐菁菁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是誰幫你把毒吸出來的?」
杜紛紛眼珠子骨溜溜地亂轉,「什……什麼吸毒啊?誰吸毒了?你哪隻眼睛看到吸毒?」那時候葉晨大人該不會真的是在幫她吸毒吧?說實話,她當時還真懷疑過他是口渴在喝血。
想到這裡,她心裡不禁愧疚,但一轉念,腦海又浮現起他的騎馬論,愧疚立刻扔回爪哇國去了。
唐菁菁摸著下巴道:「你的傷口明明是被人吸過的。難道是我三哥?」
杜紛紛下意識地反駁道:「怎麼可能?」
「當然不可能啦。」唐菁菁笑得賊兮兮的,「那時候就你和葉大俠孤男寡女在山洞裡,你自己是絕對吸不了的,所以只能是……」
杜紛紛拍桌坐直,冷靜地搖頭道:「不是。」
唐菁菁不理她,逕自說得起勁,「話說葉大俠聽說你中毒,連想都不想就跑去山洞,甚至連洞口被炸都面不改色……」
杜紛紛忍不住打斷道:「你怎麼知道他面不改色?」
唐菁菁理所當然地答道:「因為他是劍神大人啊。劍神怎麼可能為了區區小事而色變呢?」
……
這樣的理直氣壯讓杜紛紛無力反駁。
唐菁菁繼續道:「通常,只有三種情況會讓人奮不顧身地跑去救人。」
杜紛紛的好奇心又被勾搭了起來。
「第一,真真正正的好人。」
葉晨是真真正正的好人嗎?
唐菁菁和杜紛紛四目相對,無聲地跳到下個選擇,「第二,那個人欠了他很多很多錢。」
杜紛紛急忙道:「我是這種。」
唐菁菁置若罔聞,「第三種,那個人很重要,重要根本無法失去。」
杜紛紛堅決道:「我是第二種情況。」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的話,他不會幫那個人吸毒。」
杜紛紛在問與不問之間掙扎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道:「為什麼?」
「因為綠肌美人也一樣能還錢啊。」唐菁菁壓低聲音道,「而且在洞口封閉,不知道能不能出去的時候,全身發麻是多麼危險啊。」
「為什麼?」
「因為不知道會被關多久,萬一另一個人一時忍不住饑餓殺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頭……」唐菁菁聲音越來越陰森。
「等等等等……」杜紛紛忍不住打斷道,「你說的另一個人好像是我吧?」
唐菁菁道:「人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可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可是他只是麻痹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的餓我還是忍得住的!」
……
唐菁菁若無其事地舔了舔嘴唇道:「總之,葉大俠絕不可能為了區區銀兩而置自己生死於不顧的。」
杜紛紛被她說的動搖,沉吟道:「莫非葉晨大人狼的外表下,其實藏著一個真真正正的好人?」
……
唐菁菁猶如看稀世奇珍似的看著她。
杜紛紛被她看得心裡發毛,「你看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葉大俠如今不知在哪裡感歎自己目光短淺。」
杜紛紛暈乎乎的腦袋頓時一省,「糟了。」
唐菁菁被她慘變的臉色嚇了一跳,「怎麼了?」
杜紛紛二話不說,頭也不回地往外衝。
「好歹,喝了茶再去啊。這可是上好的毛尖……」唐菁菁話未說完,就見杜紛紛又風風火火地沖回來,拎起茶壺扭頭就走。
唐菁菁看看她小得像蝌蚪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中空空的茶杯,喃喃道:「拿走沒關係,喜歡喝就好。」
第四十章 鳥人如今在何方
越靠近拋棄葉晨的地點,杜紛紛的腳步越慢。
萬一葉晨大人一會暴跳如雷怎麼辦?
杜紛紛默默地想了想。發現自己竟然從未見過暴跳如雷的葉晨。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和藹中帶著陰沉,微笑中帶著陰謀,若用一字以蔽之,就是——陰。
舉凡能和陰字搭配的詞語,諸如陰險、陰狠、陰毒、陰森、陰鬱、陰沉……都能和他搭上邊。
——除了積陰德。
所以,一會她所要面對的,很可能不是葉晨的怒火,而是他層出不窮的詭計。
捧在手上的茶壺慢慢沉重起來。
杜紛紛很認真地考慮著,等會見到他是以茶賠罪,還是乾脆拿茶壺當兇器,整個砸過去。
她相信,若是唐掌門知道這件事不但不會出賣她,說不定還會幫她毀屍滅跡!
她越想越覺得此時是千載難逢的殺人洩恨良機。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上山頭。
草如碧絲,花如綞朵,風推綠野,千里蕩波。
葉晨雙手撐在身後,仰望著天空。
呃,葉晨大人看上去似乎樂在其中,她還是不打擾得為好。杜紛紛為自己找了個台階,然後準備順著溜下去,卻聽有聲音自前方陰森森地瞟過來——
「紛紛啊。」
杜紛紛健步如飛,瞬間移到他身側,恭敬地奉上茶壺道:「我知道葉晨大人在山洞裡待了這麼久一定是很口渴了,所以特定泡了壺上好的毛……毛……毛頭給你。」
葉晨伸出的手微微一頓,然後結過茶壺道:「毛頭?」
「嗯。」應該是這麼名字吧。她記得唐菁菁當時好像說的是毛頭頂上的什麼東西。
「你親自泡的?」
杜紛紛垂下頭,心虛地又應了一聲。
「那麼你現在是想告訴我,當時你不是故意一聲不吭地把我丟在這個荒郊野外,而是怕我口太渴,所以跑去幫我泡這個毛頭來喝?」
「嗯嗯!」杜紛紛愉快地點頭。
葉晨大人有時候真是善解人意。不但接受了她的好意,順便還幫她解釋了剛才的不辭而別。
「紛紛啊。」
為什麼又是這種口氣?
杜紛紛小心翼翼地應聲,「嗯?」
葉晨慢條斯理地掀開壺蓋,聞著茶香道:「你應該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吧?」
……
杜紛紛認真地說:「葉晨大人,您曾經說過很多話。事實上,從我認識您以來,您就不停地在說話。」
葉晨一個冷眼瞄過來。
杜紛紛噤聲。
葉晨淡淡道:「這壺毛、頭你是怎麼泡的?」
杜紛紛雖然有點遲鈍,但絕對不蠢。而且再蠢的人,被葉晨『開導』之後,多半就醍醐灌頂,大徹大悟了。因此,他雖然說得含蓄,但她很快就聽出問題出在茶裡。
她支吾著問:「葉晨大人,呃,不喜歡毛頭?」
葉晨微笑,「我喜歡毛尖。」
「對對對,毛尖。」杜紛紛恍然大悟,但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後,立刻斂容道,「我們家鄉都叫毛頭。嗯,忘記你和我不是老鄉了,呵呵。」
葉晨信口道:「那當老相好好了。」
杜紛紛全身毛骨一悚,立刻打哈哈道:「啊哈哈……葉晨大人真是太愛開玩笑了。當老鄉……當然是好好,好好,非常好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葉晨無聲地看著她在那裡笑得打跌。
半晌,杜紛紛自發地停下,擦了把眼淚,肅容道:「葉晨大人不喝茶嗎?」
葉晨道:「涼了。」
「呃,那就當涼茶嘛。」
葉晨捧著茶壺,漫不經心道:「說明這壺茶泡了很久。」
「呃。」
他淡然問道:「你泡的?」
從她離開,到她回來,還沒過很久。杜紛紛老實道:「不是。菁菁泡的。」
葉晨挑眉道:「你就是為了送這壺涼茶而來?」
「不是。」杜紛紛輕聲道,「我是來背你下山的。」
一陣強風刮過。
葉晨的髮向前舞起,撩過她的下巴,糾纏著她的鬢髮。
杜紛紛的臉莫名紅了起來。
葉晨突然撥回自己的髮,抬起手道:「那你還在等什麼?」
夕陽下。
男上女下,三步一停地緩緩而行。
杜紛紛突然道:「葉晨大人,你有沒有考慮過減肥?」
「以前沒有。」
「那以後呢?」
「更不可能。」
杜紛紛歎了口氣,聲音細如蚊鳴道:「那你下次就不要亂幫別人吸毒。」
葉晨淡淡道:「沒有亂幫別人。」
難道他不想告訴她真相?
杜紛紛狐疑地想。
以葉晨的個性來說,這簡直匪夷所思啊。
印象中的他不應該施點小恩小惠,讓她感恩戴德,從此做牛做馬無怨無悔嗎?不過既然他有這樣的意向,那麼她就成全他好了。
杜紛紛清了清嗓子道:「我明白了。助人為樂不留名才是大俠風範,我會繼續裝作不知道的。」
葉晨道:「這叫忘恩負義吧?」
……
他又不願意承認,又不想她否認,那他究竟是想怎麼樣?
杜紛紛鬱悶道:「可是你說你沒有亂幫別人。」
「是啊。」葉晨頓了下,轉了個話題道,「我的錢是不是我的?」
都『你的』錢了,還能不是你的嗎?
杜紛紛回答道:「當然。」
「那我是不是用我的錢換取你當我的保鏢。」
杜紛紛雖然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怪,卻找不出不妥,因此點頭道:「是啊。」
「所以,我不是亂幫別人。」葉晨嘴角微微揚起,「因為你是我的。」
杜紛紛腿一軟,暫態趴到在地。
她摔倒的時候已經做好準備承接背上的重壓,但等了半天卻發現身上很輕。
她迅速爬起身,發現葉晨正好端端地站著。
「你……」
葉晨微笑道:「我忘了告訴你,我的毒已經解了。」
「如果我沒有摔倒,你準備忘記告訴我多久?」
葉晨想了想道:「最多一個時辰。」
廢話!毒最多也只能堅持一個時辰!
杜紛紛因他為她吸毒而凝聚起的小小感動頓時消失在四肢百骸。
想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好意思一直讓她背!簡直令人髮指,令天下髮指,令三界六道的眾生髮指!
「哎,唐哄哄。」葉晨的聲音把她迅速從怒氣中抽出。
唐恢弘果然迎面走來。不知是否是看到他們,他的路線突然一拐,朝另一邊走去。
「唐掌門!」葉晨突然揚聲叫道。
唐恢弘頭也不回依然往前走,而且腳步更急。
「唐……掌……門……」
群鳥驚飛。
唐恢弘身影微頓,腳步一轉,滿臉微笑地走回來。
葉晨放下攏在嘴邊的手。
「原來是葉大俠和杜姑娘。」唐恢弘心中懊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走這條路了,哪怕多繞點道,也比遇到這尊瘟神好。
葉晨笑道:「唐掌門剛才走得如此匆忙是不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東西?什麼東西?」唐恢弘茫然。
「你的同類……鳥人啊。」葉晨笑咪咪道。
唐恢弘全身頓時僵住。
葉晨搖了搖頭道:「不過我勸唐掌門還是不要找了。因為除了你以外,他們都已經滅絕了。」
杜紛紛好奇道:「為什麼?」
「還記得那句詩嗎?」葉晨徐徐吟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杜紛紛點頭道:「那又如何?」
「你把第一句詩的第一個字後面接第二句詩的第一個字,然後接第一句詩的第二個字,後面再接第二句詩的第二個字,以此類推,試試看。」
杜紛紛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讀出來道:「千萬……山徑……鳥人……飛蹤……絕滅……」
「看。」葉晨遺憾地攤開手,「詩人早已經用隱晦的方式告訴我們,千萬山徑都沒有鳥人飛蹤,看來的確是絕滅了。只有您,碩果僅存,稀有啊。」
「……」唐恢弘轉頭就走。他暗暗發誓,下次就算葉晨把整個唐門吼飛,他也絕不再聽他說一個字!
鑒於中心城唐門耳目眾多,杜紛紛決定了這次寧可憋死,也絕不笑出來。
葉晨看著她身子像乩童似的亂顫,不由問道:「癲癇?」
「噗!」杜紛紛一口口水疾噴。
正中葉晨的下巴和頸項。
晶瑩的口水順著白皙的肌膚往下淌,一直淌入領口內側。
漆黑眸珠無聲地凝視她。
……
杜紛紛望著面無表情的他,吞下口口水道:「要不,我再背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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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02 PM
第四十一章 夜半敲門結果滾
或許是葉晨的毒已經解了的關係,又或許是杜紛紛已經知道葉晨的毒已經解了的關係,當她背著他的時候,已經不是當初扛米袋的心情。
她能感受到箍在頸項上的手臂隔著衣料傳來暖意。
「呃,葉晨大人。」
「嗯?」聲音貼著耳朵。
「你能不能呼吸得遠一點。」杜紛紛艱難地移開頭,「吹得我耳朵癢。」
「要不我別呼吸了?」
杜紛紛一怔道:「可以嗎?」
「紛紛啊,」葉晨溫柔地笑道,「你果然是很想我死啊。」
……
葉晨大人啊,你果然是很喜歡挖個陷阱讓我跳啊。
杜紛紛乖乖閉上嘴巴,啥都不說了。
不過葉晨還是將頭往抬起幾分,讓自己的鼻子稍稍遠離她的耳朵。
傍晚金風如綿綿細浪,一波波粼粼蕩漾。
沐浴在這樣的細風中,仿佛連心都被熏暖了。
入夜。
杜紛紛輾轉難眠。
在歷經葉晨多番摧殘依然忘我入睡的她發現自己竟然失眠了。
失眠的人一旦發現失眠之後,那便更難入夢。
杜紛紛數完手指數綿羊,數完綿羊數星星。
但一直到她把月亮數到第五百遍,還是沒睡著,反倒頭腦越來越清晰,近日的事情一一再腦海中浮現。
猛地,她掀被而起,低喃道:「莫非……」
杜紛紛噌得跳下床,隨手套了件衣服便朝葉晨的屋子跑去。
屋外霧氣深重,沾在臉上,片片涼意。
杜紛紛也是出來之後才發現今夜竟然是這樣森冷。
她哆嗦著拍打葉晨房門。
門咿呀一下開了。
杜紛紛第一反應是,他又不鎖門。
第二反應是,她為什麼要說又?
不過門既然開了,杜紛紛自然很不客氣地長驅直入。
葉晨似是聽到了動靜,側身坐起。他身上只穿著件褻衣,配上與黑暗混色的長髮,縱不說話,也讓人不寒而慄。
杜紛紛見他面色不善,忙道:「我想到了一件事!很重要的。」
他森然地望著她,鼻子裡發出一種似哼非哼,又似應非應的聲音。
杜紛紛硬著頭皮道:「霍瓶瓶她把我引到山洞裡去的時候,身上好像帶著一種香氣。我原本以為是蜜荊花的香,現在想來,那香淡雅如菊,根本不像甜甜的蜂蜜。我懷疑,她是用那種香氣來引五色蛛出來的。」
「……」
「但是霍瓶瓶怎麼會知道唐門後山山洞有五色蛛呢?」她自言自語地接下去道,「而且她還正好擁有能夠引五色蛛出動的香氣。這不是很蹊蹺嗎?」
「……」
在他的目光下,杜紛紛漸漸底氣不足,「所以我想啊,也許唐門有人和她勾結。」
「……」
這算是什麼反應?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兀自瞪著她不說話的葉晨。
難道他根本沒睡醒?
聽說以前張飛是能睜著眼睛睡覺的。難道葉晨大人也有這種功力?
杜紛紛忍不住靠近了兩步。
葉晨突然開口了,卻不是她想像中的夢話,而是陰惻惻道:「要不跳上來,要不滾出去。」
杜紛紛立刻滾出去。
第二日。
杜紛紛折騰來折騰去,好不容易睡著一個時辰,就被葉晨拖了起來。
「你不是要說霍瓶瓶和唐門的事嗎?」葉晨已經恢復如常。
杜紛紛揉著眼睛,幽怨地望著他,「我可不可以也說那句話?」
葉晨愉快地點頭,「可以啊。你要我選跳上來還是滾出去嗎?」
杜紛紛被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精芒嚇醒,立刻起床道:「不用了,我選我滾下去。」
葉晨惋歎。
兩人吃完早餐,泡了壺茶坐下來談。
杜紛紛靠著茶香努力撐住下墜的眼皮。
葉晨道:「你認為霍瓶瓶和唐門的人勾結害你?」
「嗯。」
「為什麼?」
杜紛紛想:我哪裡知道為什麼啊?我要是知道為什麼,我還跑去找你做什麼?還犧牲睡眠坐在這裡對著你做什麼?
當然這些想法,她是一個字都不敢對葉晨說的。所以她很含蓄道:「或許是霍姑娘誤會了什麼。」
葉晨右眉輕揚,眼角洩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你覺得她誤會了什麼?」
杜紛紛歎氣道:「她一定是誤會你不喜歡她。」
「……」葉晨的聲音陡然下沉,「你覺得這是誤會?」
杜紛紛腦袋仍昏昏沉沉的,想也不想地答道:「當然。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會不喜歡她?如果真的有,那人不但眼瞎,而且耳聾。」
霍瓶瓶的容貌聲音俱是天下難出其右,有哪個男人抵擋得住她的魅力?
哪怕是她,儘管被霍瓶瓶陷害,但心中卻依然恨不起她來。這就是美人的魅力啊。
杜紛紛長歎。
葉晨手指有一敲沒一敲地敲著桌面。
杜紛紛自然而然地收聲。
「紛紛啊。」
「……嗯?」她暗自檢討著,剛剛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
「唐門的兇殺案你查的怎麼樣了?」
杜紛紛頭猛地一抬。差點忘記了這茬,「呃,正在查!」
「唐菁菁為什麼會知道蜜荊花加狗尾巴草這個方子呢?」
「正在查。」
「唐菁菁是不是兇手呢?」
「……」杜紛紛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冷汗,「正在查。」
葉晨停下手指,看著她微笑道:「那什麼是你已經查出來的?」
「呃……」杜紛紛身子像彈弓一樣跳起,「我現在馬上去查!」
杜紛紛徘徊在『臨湖閣』外。
說要查是一回事,真要查又是另一回事。
在唐門,唐菁菁可以說是她唯一的朋友。讓她去查自己的朋友實在是……
「紛紛。」
她驀然回首,卻見唐菁菁正站在門口。「你還要在這裡繞多久?我泡的茶都涼了。」
「……」杜紛紛望著她真誠的目光,滿心感動,不禁撲到她面前,動情道:「你怎麼知道毒方裡有蜜荊花和狗尾巴草?」
……
她剛剛明明不是想說這一句的!
杜紛紛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只聽唐菁菁輕笑一聲道:「我等這麼久,終於等到你開口問我了。」
「……」杜紛紛驚愕地抬頭看著她如花笑靨,後知後覺地發出了一聲,「哈?」
第四十二章 唐菁菁秘密心事
唐菁菁朝裡走,杜紛紛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亭子裡果然已經泡好了茶,放好了點心。
「坐。」唐菁菁看著拘束的杜紛紛不由道,「你在怕什麼?」
杜紛紛誠實道:「怕你下毒。」
唐菁菁失笑道:「我怎麼可能對你下毒?」
杜紛紛打量著她的神色,最後判定,她說的是實話。
唐菁菁接著道:「我若是對你下毒,葉大俠一定會殺了我。」
……
「所以……你不對我下毒是因為怕葉晨殺了你?」杜紛紛乾巴巴地問。
唐菁菁道:「在所有的原因中,這是最重要的一個。」
「你真誠實啊。」
「彼此彼此。」
兩人同笑,但笑意只停留在嘴角。
「呵呵……」
「呵呵呵……」
「呵呵呵呵……」
杜紛紛終於頂不住,端起茶杯道:「呃,茶真好喝啊。」
「是啊。」唐菁菁也笑笑怪圈中解脫出來,輕啜了一口茶。
杜紛紛偷瞄著她的表情,發現她並無不悅之後,才小聲道:「你剛剛在門口說,你等我問你等了很久了?」
唐菁菁反問道:「你想問我什麼?」
為什麼還要讓她再說一遍?杜紛紛用眼睛控訴著她。
但唐菁菁就是不為所動。
莫可奈何,杜紛紛只有速度極快地含糊道:「你為什麼知道毒方裡有蜜荊花和狗尾巴草?」
「因為,」唐菁菁嘴角微咧,卻有幾分苦澀,「這個毒方就是我告訴他的。」
在來之前,杜紛紛已經想過無數個可能的版本,但從來沒想到過真相居然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說……『問君幾多愁』是你製作出來的?」
「不,我只是告訴了他蜜荊花加狗尾巴草就能產生劇毒。」唐菁菁歎氣道,「其實這原本是我娘發現的。她見賈瓊日夜為製作新毒發愁,於是就告訴了他。我無意中聽到,就告訴了楚越。」
杜紛紛皺眉道:「也就是說,事實上知道蜜荊花加狗尾巴草會產生劇毒的……有四個人?」
唐菁菁點點頭,「不過賈瓊雖然知道這兩味加在一起能產生劇毒,卻一直想不出消除蜜荊花花香,製成無色無味的辦法。楚越搶先一步,並且將『問君幾多愁』的毒方交給了記錄堂。」
杜紛紛道:「即使這樣,賈瓊應該也不知道『問君幾多愁』中含有蜜荊花和狗尾巴草吧?」
唐菁菁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須臾才道:「是的。事實上,知道『問君幾多愁』裡有蜜荊花和狗尾巴草的只有楚越、我和記錄堂的人。」
……
問題又繞回了原地。
杜紛紛道:「會不會記錄堂的人洩露了秘方?」或者根本就是記錄堂的人殺的?
唐菁菁看出她的思慮,搖頭道:「記錄堂中的人沒有一個懂藥理毒方,他們有的甚至分不清楚什麼是當歸,什麼是陳皮。你要他們如何制毒?至於洩露毒方……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記錄堂秘藏的毒方可說是唐門機要中的機要,若要偷盜,想來也不是容易的事。」
杜紛紛突然瞄著她,笑道:「你肯把蜜荊花的秘密告訴楚越,你們之間想必不只是你喜歡他這樣簡單吧?」
唐菁菁以一種全新的目光看著她。「紛紛。」
「嗯?」
「你聰明了。」
「……」杜紛紛不服氣道,「我一直很聰明好不好?」
唐菁菁皺著眉頭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智若愚?」
是褒義詞。杜紛紛喜滋滋地點點頭。
唐菁菁道:「所以,看上去很笨就是了。」
……
明明這個詞是褒義詞啊。為什麼被她這麼一說,就覺得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呢?
杜紛紛糾結。
糾結歸糾結。該問的,她還是要繼續問,「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唐菁菁這次沒有再顧左右而言他,直接了當道:「我和他私定了終身。」
「……」杜紛紛動了動嘴皮,半天才道:「哦,那恭喜。」
「他現在身在牢籠,生死未卜,何喜之有?」
「呃……」
唐菁菁突然抓住杜紛紛的手道:「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幫我救他出來。」
杜紛紛狐疑地看著她,「那你當初為何不早說?還在那裡神神秘秘的。」
「我當初不知你的底細,這些話如何啟齒?萬一傳到我娘耳中,那我可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你娘不喜歡楚越?」
「她絕不會容忍我瞞著她私定終身的。」唐菁菁歎了口氣道,「可是那時賈瓊討厭楚越,我娘又對他唯命是從,我能如何呢?」
杜紛紛疑惑道:「我怎麼越來越覺得……賈瓊一死,皆大歡喜呢?」
「若是不嫁禍於楚越,那當然是皆大歡喜。」
「你就這樣肯定不是楚越下的手?」
唐菁菁道:「賈瓊死在茶水裡,可見兇手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深思熟慮過的。若是楚越的話,他絕不會不與我來商量。」
「那麼,」杜紛紛望著她的眼睛緩緩道,「也不是你下的手?」
唐菁菁夷然道:「若是我要下手,我絕不會用『問君幾多愁』嫁禍給他!」
杜紛紛心中一合計,的確是這麼個道理。若是用別的毒,案子就沒那麼容易查了。
「那你覺得……會是誰呢?」
唐菁菁沉默了半晌道:「你為何要查這個案子?」
杜紛紛想也不想,理所當然道:「因為葉晨叫我來查的。」
「那葉大俠為何要查我唐門的案子?」
杜紛紛道:「這個我知道,似乎是因為楚越是青雲上人的師弟的私生子。」
「……」唐菁菁怔住。
杜紛紛笑道:「所以你不用擔心過不了你娘那一關。有青雲上人這樣的親家,想必整個唐門都歡喜得很。」
唐菁菁緩緩道:「楚越的確是孤兒。可是早兩年,他已經找到了他的親生父母,他們只是普通的莊稼漢。當初一時失慎才會讓他走失。」
杜紛紛笑容凝結,「會不會,他認錯了?」
「楚越走失時已經四歲,身上對象具在,應該不會有錯。而且在他的記憶中,依稀覺得他們是父母。」
杜紛紛道:「難道葉晨在說謊?」
唐菁菁不語。
「可是葉晨為什麼要說謊?」杜紛紛百思不解。
唐菁菁道:「你們若是真心查案,我自然傾心相助,但若是另有目的……」
杜紛紛連忙道:「我除了蹭吃蹭喝之外,毫無目的。」事實上,她整個人生差不多也就這麼點目的。
唐菁菁道:「那葉大俠呢?」
「呃……」她突然發現,對於葉晨,除了她現在能通過霍瓶瓶來證實他的的確確是劍神之外,其他一無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他為何找上她當保鏢。
難道葉晨的武功真的廢了?
可是當初她明明感覺到……
「紛紛,」唐菁菁拍了拍她的肩膀,擔憂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我只是有點想不通而已。」
「想不通就不要想。反正該通的時候自然就會通了。」唐菁菁頓了頓道,「你且將我剛才的話告訴葉大俠。」
杜紛紛吃了一驚道:「你不怕他說出去?」
「就讓我們賭一賭吧?」
……賭葉晨的人品?這還真是豪賭。
杜紛紛相當不敢苟同。
唐菁菁道:「你把我當朋友嗎?」
杜紛紛用力地點頭。
「如果我有事,你會袖手旁觀嗎?」
杜紛紛用力地搖頭。
唐菁菁笑道:「這樣,我覺得手中的籌碼又多了點。」
「……」杜紛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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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03 PM
第四十三章 撲朔迷離的案情
儘管唐菁菁決定孤注一擲,但杜紛紛考慮到葉晨昔日的風采,原本打算有所保留的。
但計畫趕不上變化。
在轉述的過程中,每每她決定要保留細節的時候,就會發現葉晨的眼睛正笑吟吟地看著她。那目光就好像在說:你敢糊弄試試看?
於是,大腦像是自動收到威脅而妥協。
原本要保留的細節頓時比詳述還要詳述。
杜紛紛說完,心裡有些忐忑,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騙唐掌門,說楚越是青雲上人師弟的私生子啊?」
葉晨眸色深深,閃爍著令人不懂的光芒。
杜紛紛等了半天,發現那光芒還在閃啊閃的閃,而葉晨的神還跟著閃爍的光走啊走的走,終於忍不住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葉晨眼瞼一斂,漫不經心道:「或許是想找個可以管閒事的藉口。」
「或許?」好吧,葉晨大人說話向來是這樣模棱兩可不著調的。杜紛紛說服自己要習慣,「那你為什麼要來管閒事?」
他眼珠骨碌碌一轉,傾身道:「你想知道?」
「呃,」杜紛紛下意識地把上身往後仰了仰,「如果你不想說的話……」
他笑咪咪地說:「我想說啊。」
「……那你說吧。」雖然覺得他的笑容很詭異,但是為了唐菁菁的幸福,她告訴自己要頂住!
葉晨摸了摸下巴道:「可是,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杜紛紛立刻道:「那你還是別說了。」
他眉毛一挑,眼中露出絲絲危險。
……
杜紛紛被他的目光逼得無處可逃,咕噥道:「哪有這樣的霸王條約?」
逼著別人非要用條件來聽他說,這和強搶民女沒兩樣了。
怪不得地痞強搶民女的時候經常被大俠打跑,敢情不是為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是為了搶飯碗啊。
杜紛紛用薄弱的意志抵制著這種強買強賣的行為。
「紛紛啊。」
「……」又是這一招。杜紛紛低頭看著腳,心裡無聲地哼著歌。
「上次你幫唐葫蘆敷藥,他不是答應了你一個條件嗎?」
她驚愕道:「你怎麼知道?」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怎麼可以厚此薄彼。」
杜紛紛囧。厚自己薄別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她自暴自棄地想:反正這條命在他的威脅下都岌岌可危了,想想也沒什麼其他更值錢的東西了。「那你先告訴我答案。」
「好啊。」葉晨說得很乾脆,「因為我和青雲打了一個賭。如果我不能找出唐門兇殺案的真凶,替楚越翻案的話,我就必須被他當馬騎,繞峨眉一圈。反之,他就必須光著身子,跑到山下去調戲賣瓜的王婆。」
「……」這就是前天下第一高手和現天下第一高手的賭約?簡直比地痞流氓還粗俗!等等……她突然狐疑道:「青雲上人怎麼知道楚越不是真凶?」
葉晨笑得莫測高深,「那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也罷,高人總是出乎意料,非常人所能揣測的。杜紛紛對青雲上人的敬仰頓時又上升了一個台階。
儘管她很想破案,但是,能看到葉晨被人當馬騎應該是件相當爽的事情吧。
杜紛紛破案的決心微微動搖。
葉晨道:「我已經回答完了。」
他說得那麼乾脆,她也不好拖遝,很爽快地道:「您要怎麼報答?您說吧。」
葉晨眼睛瞇成一條線,笑容越來越邪惡,看的杜紛紛恨不得把自己剛才的話連著舌頭一直吞回去。「紛紛啊。」
「……嗯。」
「以身相許怎麼樣?」
……
杜紛紛飛快得朝外走著,即使這樣,葉晨的聲音依然一字不漏的順著風吹過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紛紛。」
大步跨過院門的杜紛紛轉了個彎,靠著牆舒出口氣。
葉晨他果然要強搶民女。
杜紛紛被這個赤裸裸的事實震得不能自已。
不行。被強搶的民女都沒什麼好結果,她堂堂一代女俠,不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就罷了,絕不淪落到要別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地步。
她決定了,大不了以後過完三十過初二,過完十四過十六,再也不過初一十五了!
脫離苦海的最佳辦法還是迅速破案。
杜紛紛在『臨湖閣』外繞了兩圈,平靜著驚魂未定的心。直到心跳不再聽起來不再像鼓錘之後,她才慢吞吞地走進去。
唐菁菁正在餵魚,見她進來,臉上先是一喜,卻見她神情萎靡,又擔憂道:「難道葉大俠不是為了破案而來?」
杜紛紛趕忙道:「不是,他的確是真心誠意來破案的。」以葉晨的為人,他寧可誣陷全唐門,也絕不願意被人當馬騎。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多瞭解了他一點。
唐菁菁沉吟。
杜紛紛等著她問原因。
誰知唐菁菁只是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便攜手吧。」
杜紛紛驚訝地問道:「你不問我為何葉晨是誠心誠意來破案的嗎?」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劍神既然開了口,那就絕對不會有錯。」
……
原來葉晨也有這樣良好的信用。
真是人不可貌相。
杜紛紛歎息,「既然如此,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覺得唐門裡誰最有可能是兇手?」
唐菁菁目光微斂,沉默半晌,才輕聲道:「如果要在唐門選一個最恨賈瓊的人,那麼,非三哥莫屬。」
杜紛紛吃了一驚,「你說的三哥,該不會是唐葫蘆吧?」
上次唐菁菁帶她去見他的時候,她明明看到他們兩兄妹感情很好啊。
唐菁菁垂下眼瞼,「還記得我曾經帶你去見他嗎?」
「記得。」
「其實我當時並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我只是想找個藉口故意把你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罷了。」
……
她就說嘛,就算她口齒再怎麼不清,也不可能把『不平』念成『葫蘆』啊。
原來這才是真相。
虧她當時還糾結了很久自己的口齒問題。
杜紛紛道:「為什麼唐葫蘆這麼恨賈瓊?」
唐菁菁道:「這我也不知道。以前三哥並不像現在這樣沉默寡言的,他雖然溫柔,卻很開朗。」
開朗?唐葫蘆?
杜紛紛想了想道:「他會不會被鬼上身?」
……
唐菁菁無語地看著她。
杜紛紛乾咳一聲道:「我只是提供一個新的思考方向。」
「而且從此,他就特別厭惡賈瓊。只要有他出現的地方,他就會避開。」
「只是如此,未免也太牽強了吧?」
唐菁菁遲疑了下,又道:「而且,他一直很清楚我和楚越的事。有時候,他還會為我們作掩護。楚越即將研製出新毒的事,我也只對他說過。」
杜紛紛摸著下巴道:「所以殺賈瓊的事情他很可能蓄謀已久。當他得知楚越研究出新毒之後,立刻心生嫁禍之計?」
唐菁菁咬了咬下唇道:「其實,除了楚越之外,我最不希望的兇手就是他。但是,無論兇手是誰,都應該承擔自己負擔後果。」
杜紛紛突然道:「我覺得還有一個人很可能是兇手。」
唐菁菁一怔道:「誰?」
「你娘。」
唐菁菁斷然道:「這絕不可能。」
杜紛紛見她臉色不愉,急忙解釋道:「我只是從兇手所具備的條件來說。第一,她知道蜜荊花加狗尾巴草能製成劇毒,說不定你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告訴楚越這個秘密的時候,她早已經發現了。第二,你說過,她不喜歡你背著她私定終身。若是她發現你和楚越的事,那麼她嫁禍楚越借刀殺人就很說的通了。」
唐菁菁道:「你說的雖然有道理,卻忘記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麼?」
「殺人動機。」唐菁菁歎氣道,「我娘愛賈瓊愛得死去活來,無論別人說他有多麼不好,她完全聽不進去。連掌門的話也是。就算整個唐門都想殺賈瓊,她也絕對是例外的那個。賈瓊死後,她恨不得跟著一起去,若不是老太太出面勸說,還不知道她會鬧出什麼事端來。我們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她勸到別莊去住的。這樣的她,又怎麼可能是兇手。」
杜紛紛還想說什麼,但看她的臉色又吞了回去。
唐菁菁輕輕握住她的手道:「這樁案子撲朔迷離,我所提供的線索實在有限。其實在你們沒來之前,我自己也偷偷查過,都是無功而返。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把楚越關在哪裡。」
「會不會已經秘密地……」她做了個哢的手勢。
唐菁菁道:「這點我並不擔心。在老太太沒有出關之前,就算是掌門,也不能擅自處決他的。」
杜紛紛這才放心了點。
「我總覺得三哥就算不是兇手,也必定知道點什麼。」
「為何?」
唐菁菁面露難色,「我說不出來。但是每次我提起楚越,他就陰沉著臉不說話。」
……
就算不提起楚越他也是陰沉著張臉吧?
不過說起陰沉,恐怕當今鮮少有人是葉晨的對手。
當他陰沉的時候,那可真是天狗吃日還吃日。
想起葉晨,不免想起臨行前他提出的那個交換條件,頓時臉如火燒,心如冰熬。
唐菁菁見她面色怪異,不由問道:「怎麼了?」
杜紛紛沉思了好一會,才道:「我打個比方。」
「嗯。」
「如果有一隻兔子遇到一隻陰魂不散想吃它的狼,它應該怎麼辦?」
唐菁菁毫不遲疑地回答道:「那要看它能不能逃得開了。」
杜紛紛疑惑道:「有區別嗎?」
「當然,若是她想逃又能逃的話,那結果自然不用說。」
「那萬一逃不開呢?」
唐菁菁含笑地看著她,「那就好好享受被吃的過程吧。」
「……」
第四十四章 猿糞讓人淚紛紛
當晚,杜紛紛死皮賴臉得在『臨湖閣』住下。
唐菁菁看著她美滋滋地鋪好被子準備睡覺,遲疑道:「要不要我通知葉大俠一聲?」
杜紛紛噌得從床上彈起來,「不要!」
唐菁菁狐疑地望著她。
「呃,我的意思是說,在出門前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他知道的。所以不用多此一舉了。」杜紛紛見她仍在猶疑,又連忙加重語氣道,「葉晨大人最忌諱睡覺被人打攪。萬一他發起火來,那麼別人都別想做人了,不,是整個唐門都別想做人了。」
唐菁菁聽她說的這樣恐怖,心中也是惴惴,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再說吧。」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且把憂愁放明日,管他掀起啥風波。
杜紛紛安慰著自己入眠。
『臨湖閣』畢竟是『臨湖閣』。連睡覺都比『善心居』踏實。
杜紛紛翌日起來,感覺神清氣爽,多日憂愁勞累仿佛都在一夜遠去。
她推開窗,正準備好好欣賞這難得的安寧清晨,笑容卻猛然僵住。
窗外,一襲雪白身影坐在亭中,昂然自若,舉杯自斟。
杜紛紛暗道不好,拉著窗戶一寸寸地合攏。
眼見就要關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慢悠悠得從那道縫隙中飄進來——
「紛紛啊。」
杜紛紛心中哀嚎,但身如閃電,從窗戶躍出,站在涼亭石階三步遠的地方,打哈哈道:「你也來找菁菁啊,真是好巧。」
「不巧。」葉晨放下杯子,炯炯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道:「我專門為你而來。」
……
杜紛紛悄悄地退了半步,「您實在是太客氣了。有什麼事情隨便遣個人過來吩咐就行了,何必勞煩您親自來呢?真是罪過罪過。」一大早就跑出來嚇人,罪過大了。
葉晨眉毛微微一聳,「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那還用問嗎?有命的誰想沒命?活著的誰不想滋潤啊?
杜紛紛一邊腹誹,一邊很決絕地搖頭,「您多心了。」
葉晨手指輕輕抹了抹下巴,「可是我很想見你啊。」
……
「這真是我的榮幸啊。」杜紛紛仰起頭,望著天上如波濤般連綿起伏的雲海,努力將眼中的淚水倒流回去。
亭子還是亭子,卻因為換了不同的兩個人而略顯擁擠。
杜紛紛不自在地東張西望著。
昨天和唐菁菁坐在一起的時候,明明沒感到這亭子小啊。怎麼現在覺得有點喘不過氣呢。果然是葉晨大人的存在感太強嗎?
「紛紛?」
「是。」杜紛紛腰板一挺,下意識道,「我一直關注著你,剛才絕對沒有走神。」
葉晨慢條斯理道:「你昨晚為什麼沒回來?」
「因為查案查得太晚。」藉口是一早想好的。在葉晨三不五時的鞭策下,杜紛紛終於學會做事之前預留退路。
「哦?那查得怎麼樣?」
杜紛紛立刻將昨天和唐菁菁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說出來。反正他們三個現在都坐在同一條船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葉晨聽完只是抽了抽嘴角,「所以,現在嫌疑最大的就是唐葫蘆囉?」
杜紛紛道:「菁菁是這麼覺得的。」
「那你呢?」
……
從長期的經驗總結,葉晨說這句話的背後,絕對是另有深意的。杜紛紛沉吟著該如何回答。
「很難回答嗎?」葉晨嘴角的笑容漸漸冷卻,「你回答關於我的問題的時候向來是毫不猶豫扭頭就走,如此明顯的對比真是讓人寒心啊。」
這就是秋後算帳的前兆了。
杜紛紛狠狠地打了個冷戰,左右顧他言道:「那是因為唐葫蘆的案件比較複雜,呃,我需要多想想。」
「那我的事情就很簡單嗎?」
「不不不,您更複雜,我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杜紛紛這句話說得真心誠意。論複雜,葉晨認第二,誰敢認第一?不知道她到底是倒了哪輩子的黴,吃霸王餐會吃到劍神。難道真是上輩子作孽太多?
葉晨繞有興致地托腮道:「哦?你哪裡想不明白?」
哪裡都想不明白啊。杜紛紛道:「比如說,像劍神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怎麼會請像塵土一樣的我來當保鏢呢?」
葉晨挑眉道:「緣分?」
「你別寒磣我了。」猿糞還差不多。不過,要是讓她知道是哪隻猿拉的糞,她非把它熬成稀飯不可。
葉晨瞇起眼睛道:「寒磣?和我的緣分你覺得寒磣?」
……
杜紛紛膽戰心驚地看著他的臉色瞬間又變了,「呃,是我讀書沒讀好,用詞不當,您多多包涵。」
和葉晨大人相處的日子真是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
『步步驚心』啊!
她伸手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冷汗,緩緩呼出口氣。
「紛紛啊。」
「……」果然又來了。恐怕她很可能成為史上第一因為猿糞而死的人。杜紛紛哭喪著臉道,「請下手輕一點。」
葉晨默然地看了她半晌,「去查案吧。」
「啊?哦!」杜紛紛精神一振,怕他反悔似的,立即道:「我這就去『習毒居』。」
「不是唐葫蘆。」葉晨似警告似威脅地盯著她,「是唐夫人。」
「……」杜紛紛疑惑道,「查唐夫人什麼?」
葉晨微微一笑道:「她自然會告訴你。」
也對。上次唐夫人就表現得好像知道很多內幕的樣子。她想了想,忍不住問:「那……唐葫蘆呢?」
「我來查。」
……
唐葫蘆,我同情你。
杜紛紛到了『百毒居』,才發現唐夫人不是這麼好見的。
從僕役到丫鬟,一層層傳達了半天,才傳出一個唐夫人不見外客的消息。
既然不見外客,那一開始就把她擋在門外不就好了,何必通傳?分明是不想見她。
杜紛紛望著圍牆,腦瓜裡轉著各種翻牆而入的辦法。
是直接橫衝直撞?還是丟個火把進去,然後等著他們跑出來?亦或是大喊刺客,然後借著救人的名義衝進去?
丫鬟傳完話還沒離開,「杜姑娘。『百毒居』並非只是名字。」
……
杜紛紛乾笑道:「當然當然,『百毒居』是唐掌門的住所,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毒呢?呵呵,不過我以為以唐掌門之毒,他身邊方圓幾百里都不敢有其他毒物靠近才是。看來是我想得太天真,百毒百毒,原來是容納百川一起毒啊。」
丫鬟掩嘴一笑道:「『百毒居』後面的花園裡荷花開得正豔,杜姑娘何不去欣賞欣賞?」
「也好也好。」杜紛紛順著她指的方向往後走,心裡想的卻是如何向葉晨交代。
或者,乾脆她自己瞎編一套說法?
只是不知道唐夫人會說什麼呢?
她想起自己曾與唐夫人的一面之晤。
唐夫人似乎知道兇手是誰。
難道兇手真的唐葫蘆?可是當初她明明說真正的兇手表面上並不那麼憎恨賈瓊……這樣看來,似乎唐菁菁的母親唐開心又有了嫌疑。
「杜姑娘。」
一聲輕喚將杜紛紛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她望著眼前容貌嬌豔如花的婦人,吃驚道:「唐夫人。」
唐夫人微笑道:「杜姑娘上次好像答應了我一件事。」
杜紛紛趕緊改口道:「喬姨。」
唐夫人這才滿意地笑笑。
杜紛紛疑惑道:「喬姨不是不見外客嗎?」
唐夫人別有深意地看著她,「你又怎麼算是外客呢?」
杜紛紛想起她曾經手下的玉鐲,心中暗道:果然是拿人手短。這樣一來,她如何還好意思提起查案之事。
唐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陣,才關切道:「我聽說前幾天,你和葉大俠被封在山洞裡,幾乎喪命?」
杜紛紛想起這件事還心有餘悸,道:「是啊。說起那天,那可真是驚心動魄,千鈞一髮。」說著,她將那日發生之事娓娓道來。
唐夫人聽罷,面有異色,「如此說來,炸山洞的人應該是霍瓶瓶了。」
「應該是吧。畢竟做事要有始有終嘛。」她見唐夫人若有所思,不由輕聲道,「喬姨以為是誰?」
唐夫人眼眸輕輕一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只是覺得像霍姑娘這樣的人,看上去實在不像殺人不眨眼之人,所以有些驚訝罷了。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後交朋友應該更加審慎才是。」
她神情和藹如慈母,讓杜紛紛的心頓時軟成爛泥,嘴裡忙不迭地答應道:「嗯嗯!」
「不過洞口被炸,你們又是如何出來的呢?」唐夫人頓了頓,又捂著嘴巴失笑道,「我差點忘記了。葉大俠武功天下第一,對他來說,莫說將山石推開,就算從山腹再鑿出個洞來也不是難事吧。」
「呃,是啊。」杜紛紛想起當初劈山石的一幕,心中恍惚。總覺得當時有件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唐夫人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問道:「對了,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杜紛紛回過神,連忙道:「我只是很久未見喬姨,心中掛念……」
唐夫人笑道:「不是為了案子的事?」
「……呃,呵呵,那也是原因之一。」
唐夫人對她的坦白似乎不以為意,「那你心中可有懷疑的人選了?」
……
若是說懷疑她的兒子,她大概會扭頭就走吧。呃,也許會先把玉鐲要回去砸個稀巴爛,再扭頭走。
杜紛紛舔了舔嘴唇道:「有。」
「是誰?」
「唐掌門的妹妹,賈瓊的妻子,唐菁菁的娘——唐開心。」不管她有沒有嫌疑,到這份上,先來頂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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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04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2-4-16 08:05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荷花掩藏的秘密
唐夫人的笑容微僵,望著她的眼睛中頓時充滿探究,「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由於這其中牽扯到太多關於唐菁菁的事,所以杜紛紛只能順手把葉晨拉出來當擋箭牌,「我也不太清楚。呃,是葉晨透露給我的,但他沒有說原因。」
唐夫人輕輕「哦」了一聲。
杜紛紛仔細地觀察著她的表情,想從這句簡單而又複雜的『哦』中體會出背後深意。但唐夫人沒有接下去,只是轉過身,順著阡陌朝橋下的荷花池走去。
杜紛紛只好無奈地摸了摸鼻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荷花果然如那丫鬟所說,開得正盛。
大片大片的荷葉層層交疊,如碧波翻浪,一同托起那一朵朵如燈盞般精緻輕盈的玉朵。白裡透粉又粉中帶白的荷花猶如含羞帶怯的少女,亭亭玉立于水上,不經意地釋放著讓人心醉魂迷的芳華。
即便杜紛紛此刻心事滿懷,望此美景,也不禁深吸了口氣,「好漂亮的荷花。」
唐夫人收住腳步,神不守舍地漫應道:「是啊。」
杜紛紛見她神色複雜,仿佛陷入某場回憶,忍不住出聲喚道:「喬姨。」
唐夫人眸光微動,望著腳邊一處道:「喏,你看。」
看什麼?
杜紛紛伸長脖子朝她手指所指之處看去,卻只看到她碧綠色的裙角。
「看到了麼?」唐夫人的目光依然一動不動地凝於那處。
杜紛紛只得向前走去,正要探頭,腳下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一個倒栽蔥,朝前猛地撲了過去。
前面是荷葉,荷葉下是水。
如果摔下去一定變成落湯雞。
「啊。」耳邊響起唐夫人的驚呼。
杜紛紛囧囧地想,唐夫人果然是唐夫人,連叫聲也這樣柔媚動人。
不過幸好遇到葉晨之後,她學會了臨危不亂。
在臉與荷葉相距一尺的時候,她突然伸出右掌,在荷葉上輕拍了一下。
葉被打入水裡。
杜紛紛趁著這一瞬的反彈之力,翻身躍到半空,又穩穩地落回地上。
唐夫人先是詫異地看著她,隨即欣喜道:「沒想到你的武功這麼高。」
杜紛紛愣了下,笑道:「我師父在收我之前也沒想到。」她還以為唐夫人開口第一句是『你沒事情吧』。
喜悅過後,唐夫人眉頭輕顰,望著水池面有難色,「但是……」
「但是什麼?」
「剛剛我見你落水,一心急,不慎將隨身玉佩甩到了水裡。這是恢弘送給我的,若是被他知道,恐怕……」她神色黯然地看向杜紛紛。
杜紛紛想起唐葫蘆身上的傷,立刻驚道:「他會打你嗎?」
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唐恢弘看上去道貌岸然,彬彬有禮的像君子,背地裡卻是一個經常拿妻兒發洩的變態狂。
這樣一比較,葉晨沒事下下毒,潑潑水的行為簡直就是溫柔。
唐夫人眨著明眸,怔怔地看著她,「當然不會。我只是怕恢弘生氣罷了。」
「哦,那就好。」杜紛紛略安下心。
唐夫人垂下頭,用袖口輕輕拭著眼眶,「可是,我內心實在愧對他。」說著,淚水盈睫,如散了線的珍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
杜紛紛垂下頭,默默地等著她淚水流乾。
……
過了片刻。
淚水沒乾,日頭正慢慢地爬上三竿。
杜紛紛等得脖子有點酸。
好想好想吃飯啊,最好還有一碗香噴噴的紅燒肉。
……
又過了片刻。
杜紛紛已經不奢求紅燒肉了,實在不行,醬油拌飯也行,只要能吃就行。
不過唐夫人的淚還沒有被截流。
……
又過了片刻後的片刻。
唐夫人還在哭,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換,她的裙擺濕了一小塊,但以杜紛紛的計算來看,那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她終於敗下陣來,低聲道:「從哪裡掉下去的?」
唐夫人緩緩抬起頭,晶瑩的淚仍滯留在眼眶四周,說不出的楚楚動人。她輕輕地喘了口氣,伸手指著腳下。
杜紛紛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浸到水裡。
比想像中的暖。
她點點頭,脫掉鞋子,深吸了口氣,一頭鑽進水裡。
水裡藏著一根根徑直的蓮莖,杜紛紛隨手抓住一根,順著它往下摸去。
越到下面,她覺得眼前的景色越模糊,淤泥好似因為她的波動而上浮了些。胸腔裡的空氣漸漸稀薄,四肢也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
她不敢多待,腳奮力向下一蹬,身體重新往上游去。
越往上,身上的壓力越輕,視線也漸漸清晰。
她打量著四周,似乎想碰碰運氣,看看玉佩會不會被夾在某個石縫裡。
突的,她的目光被某一處吸引了過去。
只見在唐夫人腳下約三尺的石壁上有一道半人高的石門,門上還刻著一個血紅的『禁』字。
莫非這裡是某個唐門禁地?
杜紛紛雖然很想查探一番,但想起唐夫人還在上面等待,此刻顯然不是最佳時機,只好暫時拋了這裡,先浮出水面。
唐夫人見她上來,微微送了口氣,「謝天謝地,你沒事吧。」
她喘了口粗氣道:「我沒事。不過,喬姨,下面的水太深,我找不到你說的玉佩。」
「這樣啊。」唐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你在下面仔仔細細地看過了?」
「嗯,仔細看了,但是下面有淤泥,太黑了。」杜紛紛打定主意,如果唐夫人再哭,她就陪著一起哭,總之無論如何,她都是鐵了心不再下去。
不料唐夫人伸出手道:「你快上來吧。萬一著涼就不好了。」
杜紛紛立刻骨碌爬上岸,抖了抖衣服,小心翼翼道:「那玉佩……」
唐夫人微微一笑道:「我讓下人來打撈吧。」
……
杜紛紛無比囧地看著她。
喬姨,之前有那麼多機會,你怎麼不說?她明明給了她那麼多那麼多次的機會啊。
她正要捶胸,但轉念一想,若非如此,她恐怕還發現不了那個寫著禁字的石室,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冥冥之中,早有天意安排吧。
唐夫人見她濕得像隻落湯雞,不由擔憂道:「你快回去換身衣服吧。再喝完姜湯。不然得了傷寒,我難辭其咎。」
杜紛紛正因發現了石室而心熱,當下也不囉嗦,一溜煙地回『善心居』找葉晨報告這個新發現去了。
『習毒居』。
葉晨單手提著釣竿,坐在池邊垂釣,形容悠閒。
唐葫蘆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的頭頂道:「你不是說來查案嗎?」
「是啊。」
「你不問我?」
「你會回答嗎?」
「不會。」
「那我為什麼要問?」
唐葫蘆眼中閃過疑惑,「那你來查什麼?」
「查查你池塘裡魚的肉質夠不夠鮮嫩。」
「……」
當葉晨滿載而歸的時候,杜紛紛已經在門口盼得兩眼冒星了。所以他一出現,她眼睛裡的星星立刻化作唾沫星子鋪天蓋地地噴出去。
「你怎麼去得這麼久?有什麼收穫嗎?」
葉晨緩緩抬袖抹了把臉,「紛紛啊。」
杜紛紛立刻縮頭,斂容,垂目,以示低調和懺悔。
「雖然我很高興你出門來接我,但是問候語不對哦。」
……
杜紛紛退後三步,賠笑道:「重來。」
葉晨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她清了清嗓子,然後向前三步,真誠道:「葉晨大人,您今天外出,又造成了多少傷亡?後果嚴不嚴重?」
葉晨微笑回答道:「一個,很嚴重。」
……
難道唐葫蘆已經……
可是,他是唐門掌門之子啊。雖然唐哄哄看起來也不是很待見他,但他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啊。以唐門護短的性格來說,傾巢而出,千里追殺是逃不走的了。
杜紛紛不由倒抽了一口亮氣,顫巍巍道:「那我們還是快點收拾包袱吧?」
葉晨含笑不動。
杜紛紛含淚勸慰道:「雖然您武功蓋世,英勇無敵,英俊瀟灑,絕世風流。但是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雙拳難敵四手,遇到群毆的狀況,先跑路總是沒錯的。」
葉晨雙眉微微向中間聚攏,「可是……」
「不用可是了。到時候我衝鋒,你斷後。」衝鋒的人跑得比較快。
「不過……」
「好吧,如果你非要先走的話,我斷後也可以。」唉,葉晨大人果然是葉晨大人,連這點虧都不肯吃。
「但……」
「葉晨大人。」杜紛紛痛心疾首地看著他,一副他再不答應簡直就羞於為人的模樣,「事以至此,你就不要再逞強了。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任你武功再高,也經不起亂刀啊。如果你實在不甘心,大不了離開蜀中之後,去各地招兵買馬,以後再殺回來。」
她越想越心急,「對了,你把屍體放在哪裡了?」
屍體若是藏得好,說不定還能多爭取點時間。
葉晨慢悠悠地伸出手,手上勾著一根繩子,繩上拴著一條魚。
魚正老老實實地翻著白眼。
……
杜紛紛眉毛間歇性地抽動著,「你說的那一個……」
葉晨晃了晃魚,「嗯。」
……
杜紛紛呷了呷嘴巴,「話說,這個應該叫一條吧?」
一個魚?
一個魚??
一個魚???
……
葉晨一挑眉。
杜紛紛立刻狗腿道:「呃,從今往後,它就是一個魚。」
第四十六章 成靈光來敗靈光
虛驚之後是虛脫。
杜紛紛跑到廚房連喝了三大碗水定驚。
葉晨施施然地跟在她身後,斜靠著門框,魚還掛在他的手指上一晃一晃。
杜紛紛喝完水,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捧著空碗轉頭看他,「呃,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葉晨道:「我想喝魚湯。」
杜紛紛頓時眼睛一亮,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搖晃的魚,剛喝下去的水立刻化作唾液,從嘴巴的各個角落滲透出來,「我也想喝。」
葉晨笑咪咪地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光亮堪與陽光落在魚鱗上的反光相媲美。
杜紛紛後知後覺地問道:「那麼,是你煮,還是……你煮?」不是她不想煮,實在是,她不想糟蹋這條……這個魚啊。
葉晨挑眉。
她毫不猶豫道:「我煮。」
魚立刻被送到她的面前。
作為江湖兒女,生火這種小事實在難不倒杜紛紛,煮開水這種事也簡單,唯一的問題就是——
「應該放多少鹽啊?」
「糖要嗎?」
「醋要嗎?」
「酒要嗎?」
葉晨無語地站在灶前,手裡拿著生薑末,默默地往鍋裡倒。
杜紛紛崇拜地看著從容不迫的他,讚歎道:「想不到你居然會做菜。」她一直以為他只會在菜裡下毒呢。想到這裡,她的心裡不禁生出絲絲嫉妒。葉晨實在太得天獨厚了——長得好,武功高,下棋煮菜都精通。從他層出不窮的整人方法來看,腦子也靈光。不過人無完人,就人品欠缺這一點,足以將他前面所有的優點一起抹掉。
她歎了口氣。突然有種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的感覺。
葉晨放上鍋蓋,任由它自己在沸水裡煎熬。
杜紛紛聞著從鍋和蓋的縫隙裡嫋嫋溢出的魚香,心思早已經與鍋裡的魚同在,因此連葉晨靠過來都沒發覺。
直到視線完全被他修長而光潔的頸項遮住,她才驀然意識到兩人的間距實在是有點狹窄,嗯,不是有點,是非常非常的狹窄。
「呃,葉晨大人,你……」她的頭微微向後仰,以免自己『撲』到他的懷裡。
「你剛洗過澡。」他突然伸手,撩起一綹她垂落的髮絲,用拇指輕輕滑過,「有點濕。」
聽他這麼一說,杜紛紛猛然想起她洗澡的原因,又延伸著想起與唐夫人之間所發生的事情,不由興奮地抖動著雙眉道:「我今天見到唐夫人了,有重大發現。」
「……」葉晨緩緩縮回手,淡然道:「是麼?」
「嗯嗯。絕對是重大發現!」杜紛紛遂將與唐夫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巨細無遺得一一道出。說到唐夫人不慎掉玉佩落水,又淚流不止,害得她不得不下水這部分時,她突然皺眉道:「現在想起來,事情好像有點太巧合了,你說唐夫人會不會是故意逼我下水的?」
……
葉晨不答反問道:「你覺得呢?」
「我越來越覺得是。可是她逼我下水的目的是什麼呢?難道……」她恍然道,「難道她是故意讓我看到池子下面的那道門?」
她覺得自己隱隱中似乎抓住了什麼,卻只是一個感覺,無法用具體的語言表達出來。「可是唐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是不是知道兇手是誰?」
「嗯,她知道。」
「……」杜紛紛吃驚地看著葉晨泰然自若的表情。
他頓了頓道:「而且唐葫蘆也知道。」
「……」這麼多人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有種自己特別蠢的感覺。她囧囧地問道,「那有誰是不知道的?」
「你。」
果然,她就是特別蠢。杜紛紛不服氣道:「那你知道兇手是誰?」如果真知道的話,為什麼還總是把她指使來派遣去的查這查那?
「知道兇手是誰並不難。難的是……」
「是什麼?」
葉晨緩緩道:「如何讓兇手承認他是兇手。」
這倒的確是個問題。杜紛紛和葉晨一起糾結。
過了半晌,她突然回過神,期盼地望著他道:「能不能先告訴我,兇手是誰?」
「可以啊。」
杜紛紛緊張地問:「是誰啊?」沒想到困擾了這麼多天的案子今天就要得知答案了。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動。
「不過不是今天。」
……
她早該知道,葉晨大人只在兩種時候慷慨。一是,她要倒楣了。二是,她很快要倒楣了。
所以,他的吝嗇反而更讓人放心。
葉晨打開鍋,香氣從鍋裡飄出來,瞬間彌漫了整個廚房。
杜紛紛的食蟲被勾得蠢蠢欲動,望著鍋子的眼睛濕漉漉得像只小狗。
葉晨指揮道:「找個食盒來。」
杜紛紛誠懇地說,「我只要一個勺子就夠了。」
……
杜紛紛屁顛屁顛地跑去找食盒。
盛出湯,放進食盒裡,葉晨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們去踏青吧。」
如果踏青就有魚湯喝的話,那她還是踏得很心甘情願的。
從『善心居』出來,杜紛紛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葉晨身後,就怕自己腳步大了急了,會把裡面的湯灑了。
剛剛聞到的魚湯香味至今仍在她的鼻子裡橫衝直撞,鮮美不可方物。她想著想著,口水又開始滴答滴答地滋潤著舌頭的上下左右。
「好了,就這裡吧。」
葉晨的聲音仿佛黑暗裡的曙光,陰雨後的彩虹。
杜紛紛急不可耐地放下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魚湯,正準備分兩個碗盛,就聽葉晨笑咪咪道:「先放著吧。」
「嗯?」難道還要先欣賞欣賞風景不成?她抬起頭,隨即驚愕的發現四周的風景十分眼熟,眼熟到和唐夫人帶她來的荷花池一模一樣。若說區別,恐怕就只有那天邊染成金黃的雲霞。
她鎮定道:「你應該不是不小心走到這裡的吧?」
唐門中心城這麼大,想『不小心』走到這裡的機率比周大嬸家的大黃『不小心』真的是哮天犬投胎的機率還小。
葉晨從善如流道:「我是很小心地走到這裡的。」
杜紛紛悲傷地看著靜靜躺在湯裡的魚頭,魚肉已經被熬成小碎末。被熬得發白的湯在微風中得瑟,仿佛在說『很好喝很好喝』。
「紛紛啊。」
杜紛紛仍陷在自己的情緒中,頭也不抬道:「不要吵,我現在沒心情。」
「……」葉大劍神顯然被一句『不要吵』給震懾住了。
足足半盞茶之後,她才恍然自己剛剛說了多麼膽大包天的話。
「呃。」她看著湯麵上自己的倒影想著解救的辦法。
似乎感受到她不一樣的情緒波動,葉晨再次呼喚道:「紛紛啊。」
「葉晨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她反應迅速地站起,一臉諂媚的笑。
葉晨定定地看著她,眼眸中的波光我微微閃爍,「如果你查明禁地裡的秘密回來,湯還沒有涼的話,正好可以幫你驅寒。」
驅寒?
杜紛紛立刻伸手摸碗,已經是溫溫的了。
她不敢耽擱,立刻把碗放回食盒,蓋上蓋子。縱然無甚大用,但聊勝於無。
葉晨看她舒展筋骨,逕自找了塊乾淨的草地坐下。
雖然有些話是廢話,但杜紛紛還是忍不住想要廢一下,「我去查探,那你做什麼?」
「放風。」他說得理直氣壯。
杜紛紛好奇地問:「那如果真的有人來了,你怎麼辦?」
「找人下去救你。」
……
「你的腦子果然很靈光啊。」杜紛紛暗暗放心,「那我是不是一看到有人下來就要做出溺水的樣子?」
「無所謂。」
「哈?」
「反正,」葉晨聳肩道,「我只是路過的時候,正巧看到你掉下去,至於你掉下去之後做什麼,與我有什麼干係?」
「……」他腦子的優點是靈光,缺點是太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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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06 PM
第四十七章 大同之長路漫漫
由於早前已經下過一次水,所以杜紛紛第二次做來十分駕輕就熟。
門依然在老地方,只是因為天色的關係,看上去並不像先前那麼清晰。
杜紛紛迅速遊到血紅的禁字旁,摸索著進入的方法。
師父說過,通常遇到這種情況,先不要急。先推門,再找附近看上去很突兀的東西,最後找所有可能會動的東西。
她照著順序依次試。先推門,但她很快發現,她在水裡所能使用的力氣實在有限,推了兩下依然紋絲不動。
至於旁邊很突兀的東西……她環顧四周兩圈,然後不得不承認,這裡看起來最突兀的就是自己了。
下來得太久,她漸漸感到有些憋氣,正準備照原路返回,腳在轉身時,突地碰到一處凸石,隨著一陣震動,那道門竟然橫著移開了。
儘管感到力不從心,但好奇心仍是讓她忍不住探頭進去。
隨即她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呼吸了。
她小心翼翼地從水裡脫身出來,走進洞裡。
荷花池裡的水像屏風一般豎立在洞口,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但它卻不會傾倒進來,真是神奇。
杜紛紛在這裡把手進進出出地伸了好幾次,才想起此次的目的,戀戀不捨地離開。
隨著山洞的深入,四周越來越陰寒。
粘在身上的濕衣在寒氣中越發冰冷,若非她有內功護體,只怕此刻早已經凍得走不動了。
前面越來越暗,懷裡的火摺子早已打濕,她只能靠著耳力,緩緩地摸索前進。
當四周全暗的時候,她心中已然開始悄悄打起退堂鼓。
洞口被炸之事仍歷歷在目,杜紛紛對於山洞之類的地點十分敏感。可偏偏,唐門不知道是看重山洞夠天然,還是夠偏僻,總是挑著類似的當禁地。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她至今尚未聽到類似於蛇蟲鼠蟻的爬行聲。
不過聽不到不等於它們不存在。
她越想越覺得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著她看。越是這麼覺得,她身上的雞皮疙瘩就冒得越多。
想來想去,她決定先回去再說。實在不行,就拉葉晨一起下來,就當以毒攻毒。
正當她腳跟一轉,準備向後轉的時候,黑暗中隱隱傳來悉悉索索的移動聲。
這樣重的摩擦絕對不是蛇蟲之類能做到的。
她邊是好奇邊是畏懼,掙扎半天,終是讓好奇占了上風,強忍著腦海中的各種各樣幻想,朝前慢慢移去。
再走得近了,她已經可以清晰地聽出呼吸聲。
悠悠綿長。
自此,杜紛紛已經可以確定那是一個人。
似乎感覺到生人入侵自己的地盤,那人低聲喝道:「誰?」他的聲音粗啞,就好像沉寂了很久不曾開口。
或許是福至心靈,又或許是鬼使神差,杜紛紛張口喊了一句,「楚越?」
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幾乎要以為那人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你是誰?」
沒有否認。杜紛紛心中燃燒起希望,「來救你的人。」
這次他沒有沉默,而是極快地回答道:「我不需要,你走吧。」
這種態度簡直和唐不平扮演的那個楚越沒區別了,杜紛紛忍不住又懷疑他的真實性來。雖然說這個人是她歷經千辛萬苦找到的,但難保不是唐門聯手設下的陷阱。畢竟唐夫人當時的態度的確相當的可疑。
她想了想,突然問道:「你和唐菁菁是什麼關係?」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呼吸短暫而急促,半天才道:「同門。」
杜紛紛此刻對他的身份已經得下了如下兩個結論:
一,他是楚越。
二,他是一個演技很好的唐門弟子。
不過無論哪一種,都有可能是個突破口。
杜紛紛又慢慢地向他靠近幾步,沉聲問:「賈瓊是不是你殺的?」
楚越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
如果葉晨聽到這個答案一定會傷心加擔心吧。畢竟,被青雲上人當馬騎繞峨眉一圈絕對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是他未免也回答得太快太理直氣壯了點。她又問:「你為什麼殺他?」
楚越沉默。
正當杜紛紛以為他在想藉口而想繼續逼問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是誰?」
「我?」杜紛紛想挺直胸膛,卻因為寒冷而又弓成蝦型,「我就是江湖人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哪裡不平往哪裡矗的路、人、甲。」
「……」楚越徹底偃旗息鼓。
難道是被她的慷慨陳詞而震得說不出話來?
杜紛紛暗自檢討自己剛剛是不是太過張揚,早知道他如此不經嚇,她就應該用懷柔政策,含蓄一點。
於是,她又很含蓄地解釋道:「不過其實我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你千萬不要因為你我之間的差距而自卑、而太過高山仰止我。呵呵。」
「高山仰止不是這麼用的。」
「……」她乾咳一聲,「你到底為什麼殺賈瓊?」最好的防守就是反擊。
楚越又不吭聲了。
杜紛紛一步一步地向前摸索著,身體凍得有點僵,但是她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近在眼前,又怎麼捨得如此前功盡棄?
她忍不住出聲道:「喂,好歹我也是來救你的,你就算心裡不感動,嘴上也要感激一下吧。」
「你走吧。」他的聲音沉沉的,好似吃了一整個稱砣。
……
杜紛紛突然想道:唐不平當時扮演的楚越還真是保持原汁原味。她實在是錯怪他了。
不過事情發展到這份上,她只好下猛藥了,「好吧,我實話告訴你。其實我是唐菁菁的朋友,是她讓我來救你的。」
楚越淡淡道:「菁菁不會交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敢說的朋友。」
……
以為用激將法就會對她有用?哼,他真是……真是太瞭解她了!
杜紛紛昂頭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杜紛紛是也!」
楚越皺眉,「綿雨刀杜紛紛?」
杜紛紛心中微微得意。
沒想到上至唐門掌門,下到唐門囚犯竟然個個聽過她的大名,這實在讓她不得不飄飄然。
他狐疑道:「你不是常年出沒在江南一帶嗎?怎麼會來蜀中?」
「這個,說來話長。」這就是個爛瘡,每次提每次痛。她歎氣道,「總之是因為某些……人力所不能抗拒的原因,我來了。」
楚越猜測道:「被颱風刮來的嗎?」
……
「我們還是別糾纏這個了,說說你為什麼殺賈瓊吧。」
「我也不想糾纏這個。」
「……」杜紛紛抱著越來越冷的膀子,在原地跳動了會,才道,「那我們還有什麼其他可聊的嗎?」
楚越想了想道:「你怎麼進來的?」
杜紛紛眼珠子一轉,道:「當然是正大光明地走進來的。」
「不可能。」楚越斷然否定,「這裡的入口在掌門臥室裡,而他是絕不可能讓你從那裡進來的。除非……」
難道這個禁地還有一個入口?杜紛紛邊思忖邊道:「除非什麼?」
「你是偷偷摸摸摸進來的。」
「……」也算八九不離十。杜紛紛沒有反駁。
楚越聽她默認,又道:「不管你究竟因何而來,我都感激你。不過,你走吧,我的確是兇手。」
杜紛紛聽他語氣堅決,想來想去只能又拿出唐菁菁這支長矛,「可是菁菁不這麼認為,她說你是無辜的。」
「無辜又如何,這件事總需要人來承擔後果。」
杜紛紛聽出他話中隱含的真意,頓時精神一振,身上的寒意似乎也稍稍化開了些。「話不能這麼說。唐葫蘆和你雖然手足情深,但是你也要為菁菁想想啊。你這樣一位替他頂罪,你讓菁菁怎麼辦?」
唐葫蘆兄,先拿你來頂頂,反正唐菁菁懷疑的對象真的是你。
楚越仿佛癡了似的,不停地喃喃道:「是葫蘆?這怎麼可能?他明明,唉,這又怎麼不可能。唉,這這,這真是……」
全身發冷的時候,腦子似乎反倒轉得俐落。杜紛紛聽他嘀咕,腦海中猛地靈光一閃道:「你該不會是以為兇手是菁菁,所以才這樣冒冒失失地來定罪吧?」
她這『冒冒失失』四個字用得一點也不冤枉。
楚越汗顏道:「這『問君幾多愁』的毒,只有菁菁知道放的地方。我以為她一時新鮮拿著玩,卻正巧與賈瓊起了衝突,所以才……」
杜紛紛微微歎息道:「菁菁從來沒有懷疑過是你殺的賈瓊哦。」
或許這就是男人與女人最大的差別。
男人勇於責任,女人長於理解。
杜紛紛同情道:「那你有沒有辦法洗刷自己的清白?」
如果楚越能夠洗刷清白,那麼查案就不但是她和葉晨的事,更是唐門上下的事。人多力量大,應該會更加容易吧?
不過楚越的答案讓她徹底失望。
「沒有。」他苦笑,「事實上,就算我不承認,我也沒有足夠的理由解釋為什麼他會死在『問君幾多愁』上。」
「唐葫蘆呢?你覺得他可不可能是兇手?」
楚越沉思了很久,久到杜紛紛的牙根開始微微地打顫,才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雖然他的確是憎恨著賈瓊,但是,這麼多年了,他為什麼突然想殺他。」
「你知道他為什麼恨賈瓊嗎?」
如果唐葫蘆是女人,那麼恨賈瓊的原因很可能是始亂終棄,或是沾花惹草之類的。但是唐葫蘆不是女人。
當然男人和男人也可能是情敵。畢竟從賈瓊書房裡的那張畫像看,他的確是個很英俊很有魅力的男子。但賈瓊能接觸到的女人和唐葫蘆無一不沾親帶故,他總不至於無聊到想亂倫吧。
杜紛紛的思維海闊天空地徜徉著。
「不知道。」楚越也很迷惑,「我每次問他,他都說,就是看不順眼。」
杜紛紛壓低聲音道:「會不會是八字不合?」
楚越道:「他不是這麼無聊的人。」
……
所以他是在說她是個無聊的人麼?
杜紛紛終於堅持不住了,站在原地來回跺腳,暖和著身子道:「我看,還是乾脆先把你救出去。剩下的以後再說。」
楚越苦澀道:「怎麼救?」
杜紛紛以為他怕過不了唐恢弘那關,立刻道:「放心,我發現另外一條通道,絕對安全隱蔽,無後顧之憂。」
「我被關在籠子裡。」
「……哈?」
「每根鐵柱都有碗口粗。」
「……」
「你能砍得斷嗎?」
「……」碗口粗的鐵柱?杜紛紛想了想道,「應該用鋸子比較快吧。而且,我沒有帶刀,我只帶了雙肉掌。」
兩人同時沉默了。
「那,我下次再來看你。」杜紛紛腳趾已經凍得沒知覺了。
「嗯。不要挑吃飯的時間。」
「……沒想到你喜歡吃獨食。」她又不會跟他搶,他何必這麼小心翼翼。
楚越解釋道:「不是,是因為……」
正說著,在洞的另一方向隱隱有腳步聲傳來。
杜紛紛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吃飯的時間會有人送飯來。
「保重。」她聲音極輕地說道,然後迅速地朝來路返回。
走到洞口,那道門居然還沒有關閉。
她深吸了口氣,投身入水,游到凸石上方用力一蹬。
門果然緩緩關上。看來這條地道的機關都在外面。
杜紛紛既得了消息,心中正激動興奮,自然不會久呆,當下往上游去。
露出水面的時候,她還特地小心翼翼地躲在一片臉盤大的荷葉伸出頭,朝四周張望。深恐岸上站著一大撥人等她自投羅網。
幸運的是,岸上並不如她想像的那般有那麼多人。
不行的是,連葉晨也不在。
難道真的出了什麼事?
杜紛紛當下不敢久留,匆匆爬上岸,擰乾裙擺的水,才踮著腳尖朝『善心居』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竟看到葉晨正提著食盒施施然地往這裡走,心立刻放下一大半。
敢情他是放著放著風,就被風刮跑了。
「紛紛。」葉晨看到她,腳步立刻停下,伸手正要揭開食盒,就聽杜紛紛在那裡抱怨道:「葉晨大人,你要偷吃沒關係,反正魚是你釣的,湯是你燒的。但是你不應該一聲不吭地放我的鴿子啊。」
……
葉晨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
不不不,這只是冰山一角。說起對他的看法,杜紛紛相信,沒有個三天三夜,那是絕對看不完的。
葉晨揭開食盒蓋。
魚湯的香味伴著熱騰騰的水汽冒上來。
杜紛紛呆了呆道:「難道,你剛才是去幫我熱湯了?」
果然是希望在人間啊。
連葉晨大人這樣的為人都會為別人考慮了,何愁世界不大同?
杜紛紛揣著滿滿的感動,緩緩地伸出手,正要接過魚湯,就見葉晨的手指突然一滑,湯碗瞬間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葉晨面無表情道:「手滑。」
……
大同之路漫漫,尚待努力啊。
第四十八章 一醉酒成千古恨
滾燙的魚湯沒有了,身上的寒意卻還沒有驅除,杜紛紛只好快馬加鞭地回『善心居』洗熱水澡。
儘管有內功護體,不使五臟六腑受到寒氣侵害,但是皮膚上的傷害卻是難免。褪下衣服,她看到自己身上好幾處凍傷,小腿和手臂都有紅色塊狀,腳趾放進水裡一陣刺痛。
杜紛紛一邊低咒一邊滑入水中。
溫暖的水溫頃刻將體內的寒氣驅除逼散。
她躺了會,身體終於舒緩過來,睏意也隨著疲憊從四面八方彙集,一下一下地衝擊著眼皮。
但即使這樣睏,楚越的話還是不停得在腦海中東一句西一句翻騰,累得她眼皮直抽,卻又不得入睡。正受著折磨,門板被敲了兩下。
仿佛在早課中昏昏欲睡的小和尚聽到了師父警告的木魚聲,杜紛紛猛地驚醒道:「進來。」
門被推了下,卻沒有開。
杜紛紛頓時想起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事,慌忙道:「別進來。」
……
門外恢復了寧靜。
杜紛紛鬆了口氣,繼續泡著澡。
水有點變涼了,但是沐浴在水中的舒適卻讓她慵懶得不想起來。
她伸了伸腿,讓自己埋得更深一點。
屋頂上突然想起腳步聲,不是那種偷偷摸摸,而是十分悠閒的散步。
杜紛紛心頭一緊,卻又不敢在這個時候站起來,只好高叫道:「誰?」
其實這是個多餘的問題。會在這個時候無聊得跑到屋頂散步的,除葉晨之外不作第二人選。
腳步聲頓住。
這種短暫的靜止卻比狂風驟雨更令人窒息。
杜紛紛撈過掛在屏風上的衣服,擋在胸前。
很清脆的敲擊聲。
緊接著,一塊瓦片被掀起,沉甸甸的夜色瞬間彌補住空隙,卻帶進一絲森森的冷意。
杜紛紛顫抖著問:「葉晨大人?」
回答的是一片靜默。
……
那現在是怎麼樣?
她是像鴕鳥一樣,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繼續泡澡?還是乾脆一咬牙,起來穿衣服?
杜紛紛內心激烈地鬥爭著。
就在她猶豫之際,朗朗吟詩聲卻從上面傳了下來,「請君同飲一杯酒,明月星辰證此時。」
……
杜紛紛囧囧地等著他繼續。
但聲音又這麼中斷了。
水越來越冷,她的體溫也漸漸下降,腦袋卻開始靈活起來。
她終於領悟到那句詩的精髓,「呃,那個君……是指我麼?」
依然是靜默。
但是杜紛紛卻從靜默中感受到了葉晨大人的不耐煩。
如果他現在就在她面前的話,想必早已經把眉毛挑到天上去了。
「那可不可以請您把瓦片蓋上?夜風很蕭索,出浴更蕭索。」
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杜紛紛並沒抱著希望,只抱著姑且一說的心態,反正她被葉晨拒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三次成自然,五次成習慣。她早就已經習慣了自然,成了自然習慣。
但出於意料的是,瓦片居然真的合上了。
杜紛紛舉頭望著遮得嚴嚴實實的屋頂,突然覺得有瓦遮頭,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穿戴妥當,杜紛紛飛身上屋頂,卻見葉晨竟然在煮酒。
酒香四溢,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葉晨斟了杯酒給她。
她接過來握在手裡,一股暖意仿佛從掌心蔓延開來。
小爐子旁邊還有兩盤菜肴。杜紛紛定睛一看,竟然是紅燒肉和烤雞。她頓時有點坐立不安。
如果她沒記錯,上次有幸見到美味,正是霍瓶瓶親自下廚的那桌。結果呢——
先是差點毒死,接著差點憋死,最後差點嚇死。
過程跌宕起伏、曲折百回得讓她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慄。
這麼一想,眼前的紅燒肉成了鶴頂紅,烤雞成了砒霜。別說吃,就算這麼看著,也讓她心裡發毛,拿在手裡的杯子也不溫暖了,熱辣辣得燙手。
「……」
「……」
靜默的時候是如此靜默。
杜紛紛想著禁地裡和楚越的那些對話,有種不吐不快的衝動。但是這衝動遇到了靜默,就衝不動了。
她蜷著手指,在腳邊的瓦片上畫圈圈,然後自欺欺人地想,只要畫足三百個圈圈,天就會亮了。
為什麼是三百個呢?她也不知道。只是隨便這麼一想,就三百了。
「酒冷了。」
她一驚回頭。
開口的正是葉晨。
他的眼睛黑亮,在夜裡越發顯得幽深。每次被他專注地看著的時候,她就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嗯。哦。」她把杯子放到唇邊,裝模作樣地啜了一口。
葉晨伸手捏了一塊紅燒肉在嘴裡。
然後杜紛紛聽到自己的喉嚨裡滑過好大一口口水。
葉晨吃完肉,又將手指放在唇邊,輕輕舔了一口。
她突然發現他的唇很好看,豐潤而不厚重,即便在蒼白的月色下,依然泛著櫻花般的色澤。「呃,今天的月亮真的很漂亮啊。」她趕緊撇開目光。
他順口道:「比月餅漂亮嗎?」
杜紛紛很認真地比較了一下道:「不可同日而語啊。」
「我讓你同月而語,誰讓你同日而語?」
……
好冷的笑話。
杜紛紛乾笑,比曝曬下的魚乾還乾的乾笑。
葉晨終於起了個頭,「今日的收穫如何?」
「釣到條大魚。」杜紛紛說完,又想起那碗可憐的魚湯,頓時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幸好葉晨很快接道:「楚越?」
杜紛紛喜歡吊胃口的習慣又準備冒頭,但一接觸到他的臉就立刻縮了回去,迅速點頭道:「是,是楚越。」
葉晨挑了下眉毛,示意她往下說。
杜紛紛整理了下思緒道:「洞裡很暗,我並沒有見到他人,不過我問他是不是楚越,他沒有否認。」
「你覺得他是不是呢?」
「是……吧。」心裡不是沒有懷疑的。畢竟唐夫人三番四次讓她下手,太過刻意。但是若是假的,那個人的演技未免太好了點。好到……幾乎沒有破綻。
因為人在黑暗中,耳朵、鼻子,甚至其他的感覺都會比平常靈敏。
她分明能夠感受到在她提到唐菁菁時,他的心潮波動。
「那就是。」葉晨很肯定地說。
杜紛紛有點受寵若驚,「你居然這麼相信我?」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道:「我是相信唐夫人。」
……
杜紛紛鬱悶。
雖然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相處就不是朋友關係。但好歹她做牛做馬做了這麼久,俗話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在他心目中,她居然還比不上他對唐夫人的信任,這實在是讓人心寒。
再說那唐夫人也是。楚越是唐哄哄關的,她作為妻子不四處掩護也就算了,居然還眼巴巴地揭發出來,這也讓人心寒。
她心裡突然生出一股和唐哄哄難兄難弟的患難情誼。
想著想著,她的胸口愈加悶了,抬手將酒一飲而盡。
葉晨笑得意味深長,卻沒有深究此事,「嗯,你還沒說楚越怎麼樣了呢?」
「還能怎麼樣?被關在籠子裡唄。不過一日三餐還是有的吃的,哪裡像我。」一杯黃酒下肚,杜紛紛不但舌頭大起來,連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
熱氣從她的胃裡往上翻湧,頭有點昏昏的,連眼前的景物但開始模糊,但嘴巴卻不聽使喚地拼命張合。
「他苦啊!」她用力把手裡的杯子向前一扔。
怕她用力過大把自己摔下屋頂,葉晨不得不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杜紛紛扭動了兩下想甩開,卻沒有成功,也就任他拉著,只是話隨著嘴裡的酒氣不停歇地朝外蹦,「他是擔心兇手是菁菁,所以才想一聲不吭地頂下來的。你說,他苦不苦?!」
葉晨見她臉蛋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越看越可愛,語氣不禁微露寵溺,「嗯,苦。」
「是嘛,苦啊。」杜紛紛一聽得了贊同,就深沉地沉吟著。
葉晨趁機用另一手撈起一塊紅燒肉想送到她嘴裡,她卻猛地一拍大腿道:「但是呢?!」
他的手頓在半空,看著她咬牙切齒地接下去,「他蠢啊!」
葉晨拿著紅燒肉,瞄著她的嘴巴,似乎想找個恰當的間隙丟進去。
杜紛紛繼續抑揚頓挫道:「菁菁又不是兇手,他也不問,就傻乎乎地跑去頂了,結果呢,嘿嘿,一聽我說不是,傻眼了吧?」她打了個酒嗝,認真道,「他還真傻眼了。」
葉晨道:「他怎麼傻眼的?」
「就是這樣。」杜紛紛瞪大眼睛,看著他。
「嘴巴有沒有張大?」
「嗯,張了,很大。」她跟著又乖乖地張開嘴巴,努力想做出震驚的模樣。
葉晨順手把紅燒肉塞進去。
她就很配合地咀嚼了起來,吃完了覺得味道不錯,又張開嘴巴。
葉晨就又送。
這樣反反復復,一碗紅燒見底。
杜紛紛吃得十分滿足,舌頭不停地舔著嘴唇。
「紛紛。」葉晨的聲音突然沙啞,看著她的目光頓時灼熱起來。
杜紛紛嘿嘿一笑,毫無所覺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沒錯,紛紛是我,我是杜紛紛,一代女俠,綿雨刀杜紛紛。君也是我,邀請的是我……嗯,我還是我……」
她還想說什麼,卻完全被吞噬到葉晨的嘴裡。
葉晨早將小爐子和盤子放到一邊,傾身將她摟在懷裡。一手環腰,一手撐著屋簷。
杜紛紛不舒服地想掙扎,把嘴巴裡肆意妄為的柔軟吐出去,卻換了一陣更加窒息的翻攪。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所作的一切只是徒勞,又或者她反抗的累了。葉晨明顯感覺到舌頭的阻力漸漸小下去,然後任他為所欲為。
將到嘴的食物就這樣放棄從來不是葉晨的風格。
他當仁不讓地得寸進尺,狂狷繼續地攻城掠地。
不知是酒意還是嘴裡的戰爭太過熾烈,杜紛紛覺得全身越來越燥熱,不由將身體往上貼去。
感受到她的回應,葉晨的動作從充滿侵略的強勢漸漸溫柔,逗弄般地舔舐過她的牙齒和舌頭的每一處。身體的欲望已經不再是親吻可以滿足,他緩緩抬起頭,卻驚愕地發現,那個被應該與他一同沉淪的人正哈著熱氣,睡得正香。
他陰陰地瞪了她很久,才不得不挫敗的發現,她的夢鄉是他的禁區。
月光如薄紗,從屋簷的那頭掃到這頭。
他無奈地橫抱著她回屋,將杜紛紛輕手輕腳地放到床上,脫鞋蓋被之後,盯著她天真的睡顏看了會,突然狠狠地捏住她的鼻子。
杜紛紛的呼吸驟然被截斷,不禁發出類似於豬嚎的聲音,發怒似的蹬了下腿。
葉晨輕笑著放手,心裡果然愉悅了點。
他正要往外走,眼角突然瞥見那只仍滯留在房中的浴桶。
熱氣早已散得一乾二淨。
他伸手試了試水溫,然後砰得跳進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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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07 PM
第四十九章 一場噩夢一場戲
晨曦如纖纖酥手,嫵媚地劃過窗前,留下一地的淺色溫柔。
杜紛紛躺在床上,額頭細細的汗珠密佈,仿佛被噩夢糾纏似的,她的眉頭越皺越緊,呼吸急促得好似喘不過氣來。
猛地,她一拳捶在床上,睜開眼睛。
夢中仿影似乎還在眼前旋繞。
她怔怔地看著帳頂好一會,才想起自己正置身何處。
昨夜的記憶如支離破碎的殘片,東一塊西一塊地拼湊入腦海,碩大的圓月,浩瀚的夜空,還有那辣麻麻的烈酒。
那時,月光包圍著身體,汗從身體裡不斷地蒸發出來,肌膚燙得像火燒。
但是之後的思緒好似隨著月光輝漸漸疏淡,漸漸空白。
她晃了晃頭,用手指輕輕按摩著太陽穴。夢中的情景霎時撞入腦海,栩栩如生。
杜紛紛面色愈加慘白。
顯然昨夜的夢並不是什麼值得回味的好夢。
葉晨悠悠然地坐在一邊,欣賞似的看著她變幻莫測的臉色,笑咪咪地開口道:「你想到了什麼?臉色這樣難看。」
杜紛紛對於他三不五時地蒞臨,已經習以為常,因此也沒太驚訝,順著接道:「我做了個夢。」
「哦?」葉晨頗有興致地挑眉。
她的臉突然皺成一團,「夢裡我吃了一條蛇。」
「……」
「而且還是活的,會動的,在嘴巴裡不停地翻攪。好噁心。」她心有餘悸地吞了口口水,「我拼命想吐卻吐不出來,手腳都像被鏈子綁住似的,一動都不能動。那種感覺,真是沒法形容。」
葉晨此刻的神情也十分無法形容。
「後來,那蛇好像被咽下去了……」杜紛紛仿佛重臨夢境,臉色刷白刷白道,「然後蛇突然變成了兩條,從鼻孔裡傳了出來。害得我差點被憋死。」
「……」
她以為葉晨不信,用很認真地口吻道:「真的。那感覺,真實得沒法說!那剎那,我真的感覺自己要死了。」
「紛紛啊。」
「……」
「聽說,如果在漱口前把夢說出來的話,夢就會成真的哦。」他的笑容透露著絲絲邪惡。
杜紛紛定定地看了他半會,才道,「葉晨大人,原來你也是個喜歡道聼塗説的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
杜紛紛洗漱穿戴完畢,準備和葉晨繼續討論昨晚說了一半卻不知為什麼中斷的關於禁地遇楚越的話題。但她繞著『善心居』裡裡外外走了一圈,卻愣是沒發現他的蹤影。
對於他的神出鬼沒,她也很適應。所以略作思忖後,她決定先去『臨湖閣』向唐菁菁報喜。無論如何,只要人活著總是希望的。
對於『臨湖閣』,杜紛紛早已經熟門熟路,一路進去,也沒人阻攔。到了她們常聚的亭子,卻見唐葫蘆也在,她頓時有點不大自在起來。
原本她對他還是頗有好感的,尤其知道他默默承受唐哄哄的毒打,還不聲不響之後,心中一直是欽佩與同情並存。但不知為何,自從聽唐菁菁說他有可能是兇手之後,她再見他就有種說不出的彆扭感。就好像看到一個一肚子男盜女娼的人整天卻掛著道貌岸然的面具。相較之下,葉晨大人就邪惡得相當表裡如一。
她正想轉身,過一會再來,唐菁菁卻已經望見了她,「紛紛。」
唐菁菁喚起人來嗓門很大,連樹枝上的鳥都被驚飛了好幾隻。杜紛紛自然不能裝聾作啞,只好訕訕地走過去道:「不打擾吧?」
「哪裡的話。」唐菁菁笑容洋溢著滿滿的熱情,「以你我的交情,我三哥不就是你三哥?」
……
杜紛紛委實佩服她的演技。若非上次她親耳聽到她說出那番懷疑,她是怎麼都不會想先眼前這個兄友妹恭的兄妹竟然是暗藏疑心的。
唐菁菁見她神色不大自然,不由輕推了唐葫蘆一把,「三哥,你不說點什麼麼?」
唐葫蘆這只悶葫蘆終於開了瓢,言簡意賅道:「坐。」
杜紛紛立刻坐下。
唐菁菁噗哧一笑,「紛紛,你這哪裡像來做客,倒像是來坐監的。我三哥雖然為人沉默,不多話,但性子卻好得很,你不必怕他。」
杜紛紛道:「我沒怕他。」這樣一句否認,經她期期艾艾的一說,竟好像真的在怕似的。
唐菁菁搖頭歎道:「我原本還想讓紛紛當我的三嫂呢,如今看來,恐怕我唐家是沒有這個福分了。」
被她這麼一調侃,杜紛紛倒是不緊張了,面上卻有些燒。
唐葫蘆站起來,「我先走了。」
杜紛紛頓時有點不安,以為自己打擾了他們兄妹的聚會,連忙道:「你再坐坐,我一會再來。」
唐葫蘆道:「你坐吧。我走。」
……
這話越說越像她是來趕人的。杜紛紛屁股下的凳子像火燒似的,讓人坐不住。
唐菁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噗哧一笑道:「要不乾脆你們倆一起走?說不定還真能聊出一段真摯的感情來。」說到這裡,她突然朝唐葫蘆眨了眨眼睛,故意壓低聲音,卻又恰巧能讓杜紛紛聽到,「不過,三哥啊。你以後走路可要小心哦,畢竟,你的情敵可是當今天下的第一高手。」
杜紛紛徹底囧住……
雖然說她上次隱約有那麼一點點發現葉晨大人的心思,但這樣直白得從旁人嘴巴裡說出來,實在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她唯一希望的是,葉晨喜歡聽牆腳的癖好不會在今天發作。
唐葫蘆還是走了,不過從他離開時的表情看,唐菁菁的話對他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倒是杜紛紛心裡的不自在依然縈繞不去。
唐菁菁等唐葫蘆走得看不見時,笑容微斂,問道:「是不是有什麼進展了?」
雖然早知道她的表裡不一,但杜紛紛依然被她突如其來的轉變看得一愣,須臾才道:「嗯,有很大的進展。」
唐菁菁眼睛一亮,問道:「你知道兇手是誰了?」
「我不知道。」她頓了頓,又道,「不過葉晨好像知道。」她記得他是這麼說過,雖然他的話從來都是要挑著聽的。
「那就好。」唐菁菁也不再追問是誰。顯然,她對葉晨的信任遠勝於杜紛紛,「那你說的重大進展是……」
杜紛紛神情凝重,一字一頓道:「我見到楚越了。」
「……」唐菁菁放在桌上的手指猛地一縮,關節露出分明的棱角。起伏的胸膛說明她此刻激動的心情,大約足足半盞茶之後,她才能平靜地開口,「他,還好嗎?」
「我也不知道,事實上,我沒有看見他。」
「……」
從唐菁菁看她的眼神中,杜紛紛深刻地瞭解到,原來以眼殺人,確有其事。
「呃,你聽我解釋。」
「我在聽。」
「我的意思是說,我遇見了他,但是沒有看到他的人。」
「嗯,我還在聽。」
「事實上,是因為那個地方很黑,伸手不見五指。而我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唐菁菁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那麼他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這個,應該還好吧?」
唐菁菁狐疑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杜紛紛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因為他挺惦記著吃飯的。」
「……」唐菁菁歎了口氣,「你還是將你如何遇到他,他又如何說的,都清楚說來吧。」
杜紛紛當下將自己如何受到唐夫人的指引,又如何找到那處密室,兩人又如何交談,最後因為到了吃飯時間才不得不離開的經過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說了個詳細。
唐菁菁聽罷,又是歡喜又是擔憂,心頭五味雜陳,竟是說不出半個字來。
杜紛紛看她神色,便知其心中所想,道:「楚越說過,即便他沒有認罪,也是百口莫辯的。我想,應該是有人有心要嫁禍給楚越。」
唐菁菁道:「我原先以為是三哥,可是你又說是掌門夫人引你去禁地的。那麼他的可能性就小了。畢竟虎毒不食子。而她對三哥又向來疼之入骨。若真是三哥殺的人,恐怕她寧可頂罪,也絕不會去揭穿他的。」
杜紛紛揶揄道:「那豈非與你和楚越一樣。」
「誰像他這麼蠢。」說起這個,唐菁菁的牙根就發癢,「他竟然以為我會拿了他的毒藥去殺人,真正是蠢得不可救藥。」
杜紛紛聽她罵得狠,不自覺地替楚越辯解道:「他還不是為了維護你?」
「若是他不認罪,那老太太恐怕還會再親自查一查,以老太太的精明,不會看不出這其中的破綻。但他一旦認罪,這案子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只怕老太太一出關,連人都不見,就直接……」唐菁菁想到這種可能,臉色一陣發白。
杜紛紛急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這也簡單,讓楚越翻供就是。」
唐菁菁搖頭道:「這時候翻供,只會讓人以為他貪生怕死,多半是不會理會的。」
被她這麼一說,杜紛紛也急了,「那怎麼辦?」
「儘快查出兇手。」
……
杜紛紛道:「好耳熟的一句話。」
唐菁菁點點頭,道:「嗯,因為我們一直在說。」
……
杜紛紛歎道:「看來我們的進展緩慢啊。」
唐菁菁道:「葉大俠不是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但是他說他不知道該如何讓兇手現出原形。」
唐菁菁沉吟道:「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不如讓葉大俠把懷疑的人說出來,我們也好一起商議。」
杜紛紛捋掌道:「好主意。你去提。」
唐菁菁狐疑地看著她,「為什麼?」
因為他要求的回報很令人驚恐欲死啊!杜紛紛暗暗抹了把淚水,「因為你比較安全。」
「……」唐菁菁陡然沉聲道,「你是指長相嗎?」
杜紛紛捂著臉,哀傷道:「不,不是長相。是猿糞。」
「……」唐菁菁發現雞同鴨講是件困難而又浪費的事。「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先去找葉大俠吧。」
杜紛紛道:「你知道他在哪裡麼?」
唐菁菁道,「難道他出門的時候從來不向你報備的嗎?」
杜紛紛張了張嘴,無語地看著她。
自從杜紛紛來過後,楚越坐在籠子裡越發覺得度日如年。
無邊無垠的黑暗幾乎讓他煩躁得崩潰。除了一天兩次的飯食,他甚至無法感知時間的消逝。各種各樣的念頭充斥著整個腦海。
誰是兇手?
唐菁菁現在如何?
杜紛紛有沒有把話帶出去?
唐老太太幾時出關?
他會不會死?
曾經以為必死無疑而寂滅的心重新跳動之後,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楚越?」
黑暗中突然響起好聽的男聲。
楚越嚇了一大跳。要知道,他的武功在唐門雖然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但也是佼佼。而現在居然有人無聲無息地靠近,而他毫無所覺,這怎麼可能?
「你是誰?」他不由生了警惕之心。
黑暗中,那人似乎輕笑了一下,緩緩道:「葉晨。」
……
楚越失聲道:「劍神?」
他不喘氣地疾問道:「你就是那個『白衣淡掃娥眉雪,一劍接花天下傾』的葉晨?」
「嗯,的確有人這麼說過。」
如果來者是天下第一高手,那麼他聽不到腳步聲就不足為奇了。他原本以為來人可能是兇手雇來殺他的殺手,但是當今天下有誰能雇天下第一高手呢?所以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但是疑竇並未消除。
一來,這裡是唐門禁地,非外人可知。二來,這禁地裡既沒有蓋世的武功秘笈,也沒有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他雖然自認為也算一個人才,但在劍神面前,那是絕絕對對要比到土裡去的。
他忍不住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看你。」
……
楚越囧囧地問道:「看得見嗎?」
一道火光從黑暗中亮起。
楚越雙眼一陣刺痛,淚水盈眶。
葉晨微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崇拜我,居然因為見到我而流淚,呵,真是讓人感動。」
……
他明明是因為太久沒見光而不適。不過楚越沒有揭穿,而是順著道:「當然。能見到聞名天下的絕頂高手,是每個江湖人的心願。」
葉晨道:「既然如此,我准許你親吻我的鞋子一下。」
……
葉晨看著變成石像的楚越,笑道:「我開玩笑的。」
楚越乾笑。
果然,不世出的高手,必然有他不世出的理由。
「事實上,」葉晨拿著火摺子,朝他走了幾步,仔細地打量著他沾了點污垢卻仍不失俊朗的五官,直到他忍不住別開臉後,才道,「我是來查案的。」
楚越愕然道:「誰的案?」
葉晨挑眉。
他又問了一個不那麼蠢的問題,「為什麼?」
葉晨又挑眉。
他終於想出一個算聰明的問題,「怎麼查?」
第五十章 殺人何須要緣由
正午的陽光白花花地落在夾道綠茵上,密密麻麻。
當葉晨濕漉漉地上岸時,一眼就看到那個被白光簇擁在中央的男子。
天藍色的圓領長衫,漆黑的刀鞘。臉龐年輕而英俊。
——唐葫蘆。
葉晨慢條斯理地抖了抖衣擺,直起身道:「你不適合藍色。」
唐葫蘆漠然地看著他。
「藍色太明媚,太祥和。而你太陰鬱,你的刀鞘很適合你。」
唐葫蘆終於開口了,「我是來殺你的。」
「……」葉晨沉吟了下,「我可以多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考慮,等你頭腦清醒點再來找我。」
唐葫蘆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的劍呢?」
葉晨嘴唇一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當今天下,已無人配讓我出劍。」
唐葫蘆右手緩緩搭在刀柄上,「那是因為你以前沒有遇到我。」
……
葉晨摸了摸下巴道:「我可不可以繼續當做沒遇到?」
唐葫蘆道:「不可以。」
「非比不可?」
「不是比,是殺。」
「原因呢?」
「沒有原因。」唐葫蘆說話的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不變的冷漠,仿佛天下已無人無物可以令其動容。
葉晨歎了口氣,「我的劍已經埋在孤絕峰頂。」
唐葫蘆的姿勢不變。
葉晨緩緩彎下腰,從路邊摘了一根草,草長約莫一尺,頂多匕首的長度。
唐葫蘆目光閃了閃道:「我可以等你去買把劍。」
葉晨溫柔地拈起草,淺笑道:「我說過,當今天下已經無人配讓我出劍。」
唐葫蘆眸光一沉,左手微微抬起,刀在最舒適的出鞘位置。
他整個人頓時發出一種極為淩厲的氣勢,就仿佛一把已經拔出的刀,刃未至,寒氣已到。
葉晨笑容依舊,草只是軟趴趴得被夾在他的雙指之間。與唐葫蘆的刀相比,他拿著這根草就好像在開玩笑。
唐葫蘆的目光凝住。
他至今還沒有動手並非因為無從下手,而是葉晨提供了太多的破綻讓他下手。這樣處處破綻,反倒讓他有剎那的猶豫不決。
但也只是剎那。
他很快就決定好了要出的招式。
唐門中人向來都很果斷。雖然在很多時候這會演變成武斷,但是毫無疑問,這在百年唐門之中已經成了傳統。
唐葫蘆準備出刀!
回『善心居』依然沒有看到葉晨,唐菁菁便央求杜紛紛帶她來見楚越。
要知道楚越人在砧板上,昨日安全不等於今日安全,若沒有親眼看到,她終究是不放心。
杜紛紛焉能不知她的心思,自然欣然同意。
但是在她同意之前她絕對沒有想到竟然會看到眼前這樣的場面——
唐葫蘆和葉晨竟然面對面的對峙,且看兩人的姿勢,仿佛正要決戰。
唐葫蘆顯然感受到身後有人,但是他依然一動不動,充耳不聞。
葉晨倒是很開心,朝她揮了揮手道:「紛紛,你終於來了。」
杜紛紛看看他,又看看唐葫蘆的背影,結巴道:「如果我打擾了你們……我馬上離開。」
葉晨笑容越發可親,「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幾時嫌過你打擾我,更何況……你來的時機實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杜紛紛先是被他笑得頭皮發麻,後來是被他的話聽得全身發麻。自從她來了唐門以後,她就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是多麼多麼偉大的至理名言。它簡直一針見血地描述人性的黑暗。所以葉晨笑容背後掩藏的,准沒好事。
唐葫蘆突然開口道:「這是我和葉晨之間的事,請你離開。」
杜紛紛想轉身走。
但葉晨的話永遠比她的動作快,「紛紛啊,你還記得你收了我的錢吧?」
杜紛紛的腳步微頓。
「他現在要殺我哦。」葉晨笑咪咪地看著她遲緩轉身的背影,「作為保鏢,你怎麼可以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置你的雇主於水深火熱而不理?」
……
唐葫蘆要殺葉晨?
杜紛紛大吃一驚,瞪著葉晨脫口道:「你給他吃什麼了?」
……
在場恐怕只有葉晨聽得懂她這句沒頭沒腦的問題。他向她眨了眨眼睛,「你放心,除了你之外,我不會為任何人洗手做羹湯。不過,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不如等你解決了他,我們晚上回去之後再慢慢聊。」
杜紛紛別開臉,全神貫注地盯住唐葫蘆的後背,「如果你要殺他,就必須踩過我的屍體。」
唐葫蘆眉頭微皺,左腳腳尖抬起,以保證自己在任何時候都能做出閃躲的動作。緊接著,他向右橫走了一步,然後極慢極慢地轉身。在他轉身的時候,他的刀和視線始終保持著對葉晨的警戒。
直到他完全轉過身,杜紛紛和葉晨兩個人的身影同時撞進他的視野裡。
葉晨突然朝杜紛紛走去。
杜紛紛和唐葫蘆握刀的手同時一緊,目光將對方每個細微的動作都一一收入眼底。
到最後幾步,葉晨猛地加速,縮入杜紛紛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勁道:「紛紛,我看好你。」
……
杜紛紛忍無可忍道:「好歹你也是劍神吧?」為什麼看上去和騙吃騙喝的小混混沒區別。難道真如霍瓶瓶所說,葉晨已經武功盡失了?
她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若唐門有個不受歡迎客人榜的話,她和葉晨絕對可以囊括前兩名。不提葉晨的那條毒舌,單是他非要多管閒事,替楚越翻案這一條,恐怕就會引得很多唐家人的不滿。畢竟葉晨是外人,任何一個家族都不會歡迎跑來指手畫腳的外人。
而唐門之所以容忍他們到現在,無非是看在葉晨『劍神』的身份上,一旦他發現葉晨這個劍神已經名不副實,那麼後果會是相當的——
猙獰。
杜紛紛默默地吞了口口水。她突然很慶幸唐菁菁提出要來看楚越,更慶幸自己答應了,不然若是來晚半步……她越想越心寒。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他為什麼要殺你?」杜紛紛想在鑄成不可挽回的大錯前,試試能不能化干戈為玉帛。畢竟是在唐門的地盤,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他們倆不是強龍,是外強中乾的蟲。
葉晨鬱悶道:「他說沒有原因。」
……
杜紛紛歎氣,「你已經面目可憎到不需要原因就想砍了你的地步嗎?」好歹她每次想砍他的時候都是有原因的。
葉晨沒好氣道:「他是難以啟齒,其實他在嫉妒我英俊。」
「……」杜紛紛為唐葫蘆扭曲的審美觀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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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08 PM
第五十一章 唐葫蘆自認兇手
唐葫蘆腳尖突然移動了下。
杜紛紛的手瞬間握住刀柄,眼如獵鷹,緊緊地盯住他。
葉晨不動聲色地向後退去。
杜紛紛自出江湖以來,遇敵無數,敵人強弱在雙方對峙的時候就可以一目了然。從唐葫蘆的步伐中,她看出他雖然是唐門子弟,但是他的刀法絕對不下於江湖上那些自詡一流的成名刀客。至少他比唐不易高出一籌。
但也僅僅比唐不易高出一籌而已。
她的心定了定,她手裡現在已經捏著一半的勝算,至於剩下的另一半勝算則是握在唐葫蘆那身毒術上面。
她必須在唐葫蘆下毒之前將他擊敗!
葉晨一直退到兩丈處的一棵柏樹下,才對著唐葫蘆高聲道:「唐門素來以毒聞名,你只管用毒便是,何必找一把刀來當幌子?」
唐葫蘆姿勢不變,瞳孔空洞如夤夜,徐徐道:「我不用毒。」
杜紛紛聽得暗自叫好,心中對葉晨的那張嘴有了新的認識。當然她的表情還是保持著對戰時的肅穆,甚至連眼珠都沒有動一下。
葉晨倚著樹幹道:「那你們快點打吧,打完了早點回家吃午飯。」
……
果然,她的認識翻新得太早,以葉晨大人以往的行徑,他總是能用一句話毀了一件好事。
就在她分神的剎那,唐葫蘆出刀。
他的刀如其人,穩而靜默。
直到刀風劈到面門,杜紛紛的思緒才猛地從葉晨剛才那句話中抽出來。
她的反應雖然慢,但是應對得極快。
不見她如何動作,唐葫蘆的刀便直直地劈了個空。不過他的刀法造詣到底不平常,雖然劈空,卻立刻順著刀的去勢回轉,偷襲杜紛紛的後背。
她剛才雖然躲過那一刀,但是絕不會有這麼快地回身時間,所以她此刻的後背空門俱露!
這是唐葫蘆的判斷。
他的刀很快。
但杜紛紛回身更快,她不但回身快,而且刀比回身更快。
當唐葫蘆的刀回轉時,杜紛紛已經出招。
刀光如金風。
刀影如細雨。
綿綿無空隙。
在這一剎,唐葫蘆仿佛看到晴日裡的一陣驟雨,從天上鋪天蓋地地灑落下來——無處可避。
杜紛紛拿著刀,定定地架在他的肩上。
他的刀還在半空,他的神還在剛才那一招。
啪啪。
葉晨鼓掌,「不錯。比上次打敗唐不易要快得多。」
那是因為上次唐哄哄在場,她在猶豫要不要給唐門面子。
杜紛紛悄悄為唐葫蘆打抱不平。其實論武功,他是在唐不易之上的。唐不易的武功……與他的名字一樣,那是相當不易形容。
即使脖子上多了一把刀,唐葫蘆的神情依然是冷冷的,仿佛那不是刀,而只是一把扇子,一根柳條。
葉晨緩緩走到他面前,笑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我了嗎?」
唐葫蘆眼睛直盯盯地望著前方,連眼角的餘光都吝嗇給他。
葉晨不以為意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嫉妒葉晨容貌太英俊?杜紛紛囧囧地想。所以說,剛才的那場架,她是為了葉晨那張臉而打的麼?
——這真是太不值得了。
「你既然在岸邊等我,自然知道我是為何而下水。」葉晨慢悠悠道,「所以,你是來殺我滅口的。」他用的是陳述語氣。
……
就您老人家那張口,被滅是遲早的。杜紛紛在心底暗自歎息。
唐葫蘆嘴唇一抿。
葉晨視若無睹地繼續分析道:「你上次說過知道兇手是誰。你也說過不是楚越。所以……」
杜紛紛驚訝地看著唐葫蘆。沒想到他看起來悶葫蘆一隻,肚子裡竟然藏了這麼多東西。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
唐葫蘆突然開口道:「我就是兇手。」
仿佛是回應他的話,一隻麻雀突然在樹丫上撲騰了一下,飛走了,似乎羞於與兇手為伍。
……
杜紛紛盯著他半天,眨了下眼睛,然後噌得收刀回鞘。
葉晨挑眉道:「你沒聽到他說什麼嗎?」
杜紛紛回答道:「聽到了。」
他咬著牙微笑道:「那你還把刀放下來?」
杜紛紛坦率道:「可是一直舉著,胳膊很酸。」反正以唐葫蘆的武功,打一百次也是她贏。
葉晨想了想,覺得頗有道理,折中道,「那你記得好好保護我。」
杜紛紛無語。
眼前這個人是劍神?
是劍神??
是劍神???
……
他怎麼可能是劍神?!
葉晨走到杜紛紛身後,悠悠然地開口問道:「你說你是兇手,那殺人的理由呢?」
唐葫蘆面無表情道:「爭風吃醋。」
……
唐葫蘆會和人爭風吃醋?
杜紛紛有種走路撞到鬼的錯覺。
葉晨饒有興趣道:「哦?那對方是誰?」
唐葫蘆冷冷道:「與你無關。」
「怎麼會無關?」葉晨的手突然搭在杜紛紛的肩膀上,笑咪咪道:「或許是同一個呢?」
杜紛紛的臉突然不爭氣地燒起來。
唐葫蘆似乎被他問得不耐煩,淡然道:「你不殺我?」
葉晨微笑道:「如果我要在唐門殺唐門掌門之子的話,我只會用兩個方法。」
唐葫蘆看著他。
「把唐門上上下下殺個精光。」葉晨臉上依然掛著燦爛的笑容,好似嘴裡說的不是殺人滅門這種血腥事,而是踏青郊遊般的風雅事。「或者,做得人不知、鬼不覺。」
唐葫蘆一言不發地扭頭就走。
杜紛紛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一臉愜意的葉晨,呆道:「難道我們就這樣任由他走?」
「難道你準備請他吃完飯再走?」
「……」杜紛紛指著他離去的方向道:「可是他說他是兇手啊。」為什麼她覺得當兇手的比查案的還威風呢?
葉晨道:「你覺得他是兇手嗎?」
杜紛紛想了想道:「我不知道。」通常兇手是不會自己站出來承認的,但是這也不意味著站出來承認的就一定不會是兇手。
這實在是個複雜的問題。
她突然有點幽怨唐葫蘆為什麼站出來承認了,這樣太干擾思緒,還不如讓她實實在在地查下去,直到查清為止。
「嗯,所以我不是問你。」葉晨唇角一揚,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棵古樹的樹幹上,「唐姑娘,你以為呢?」
依稀有踩草聲稀瑣。
古樹後,唐菁菁款款走出,滿臉歉意道:「適才局面,我實在不宜出面,還請葉大俠海涵。」
第五十二章 吃飯與浪費關係
葉晨笑道:「唐姑娘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唐菁菁眼瞼微垂,斂住眼中精光,「我三哥為人向來沉穩,絕不是衝動莽撞,感情用事之人。」
這句話聽到杜紛紛耳裡,是她在為唐葫蘆開脫。但在葉晨耳裡卻有了兩種含義。一是唐葫蘆並非衝動莽撞,隨意殺人之人。二是唐葫蘆不是感情用事,會替人頂罪之人。
「哦,如此說來,唐姑娘也覺得唐葫蘆不是兇手囉?」葉晨故意選了第一種。
唐菁菁心頭一緊,卻是微笑道:「我聽紛紛說,葉大俠心中早已知道兇手的身份,何必現在故意拿來考我?」
葉晨道:「我只是奇怪,他怎麼會知道我此刻在這裡?」
杜紛紛本能地感受到危機,立刻撇清關係,「是啊,連我都不知道你在這裡呢。」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她這話說的好像她理所應當知道葉晨的行蹤。
葉晨眼中的銳芒微斂,嘴角逸出笑意。
唐菁菁遲疑道:「會不會是三哥在臨湖閣聽到了你對我說的話?」
杜紛紛一拍大腿道:「我當時的確聽到有人聲在左近,但我以為是臨湖閣的人,所以也沒有在意。現在想來,必定是唐葫蘆去而複返。」
唐菁菁見葉晨存疑,連忙道:「當時紛紛正是告訴我禁地和楚越之事,還有,略微提了提葉大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
杜紛紛補充道:「真的是略微哦。」
葉晨微微一笑道:「嗯。你不會是剛好略微地提到,至今知道兇手是誰的,只有我一個人吧?」
杜紛紛狗腿道:「我完全是為了體現您的英明神武,一枝獨秀啊。」
葉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所以即便我被殺人滅口,也不應該怨天尤人?反而應該感謝你讓我大大風光了一把?」
這話言重了。
杜紛紛此刻無比後悔。要是早知道唐葫蘆今天替天行道,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走這條道。
葉晨看著她的臉色慢悠悠道:「其實,讓唐葫蘆宰了我也不錯吧?」
杜紛紛下意識地點點頭,「嗯。」
她點頭的動作太過流暢自然,以至於唐菁菁想提醒也來不及。
氣氛僵住。
只剩葉晨陰惻惻的笑聲。
杜紛紛頓時回過神來,心頭的小鹿又開始像要撞死似的拼命撞,「葉晨大人。」
「嗯?」他給她解釋的機會。
「其實,」杜紛紛鼓起勇氣,準備把死馬當活馬醫,「你可以做個好人的。」
「……」
葉晨盯著杜紛紛一張一合的嘴。
「……」
唐菁菁想:紛紛,你居然主動找死了。
反正最難的話也說出口了,杜紛紛索性一股腦兒把剩下的話都倒了出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菩薩還是會收你的。」如果收到西方極樂就好了,天下太平!
杜紛紛有些得意,不管等下葉晨大人什麼反應,至少這一刻她是英勇的。正處於『英勇』中的她,顯然沒有發現葉晨越來越靠近的臉。
「紛紛啊。」
她愕然抬眸,發現葉晨的臉近在咫尺,他的鼻息正輕輕柔柔地撲在臉上,猶如蝴蝶扇動的翅膀,微癢,還帶著點說不出道不明的曖昧。
……
不知道為什麼,杜紛紛的腦海裡突然交替出現兩個場景。
在昏暗山洞裡,近乎於蜻蜓點水的一吻。
還有夢境中,那條不斷在嘴巴裡翻攪鬧騰的蛇。
「紛紛……」葉晨又低聲喚著。
「嗯……嗯?」她結結巴巴地應著,為著心裡滾起的沸水。
葉晨緩緩張口,然後一口咬住她臉上的肉。
杜紛紛受驚地退後半步。
臉頰上的肉從他的牙齒中間滑出。
皮膚上還帶著微微的濕意,是葉晨的口水。
杜紛紛下意識地想抬手擦到,但四處遊弋的目光剛好掃過葉晨看似溫和,但寓意深刻的雙眸,手立刻放回原位。
嗯,葉晨大人的口水是高貴的。是寧可風乾,也絕不能抹乾的。
四周靜悄悄的。
唐菁菁不知是驚到了,還是根本在發呆,站在原處,看著葉晨和杜紛紛之間的某個點不動。
葉晨在笑,無聲無息,又有點不屑掩飾的得意。
杜紛紛在沉思。她沉思的問題很深沉,深沉到無語——
他們三個究竟站在這裡做什麼?
按耐了很久,杜紛紛終於按耐不住,決定把這個問題委婉地問出口,因為她的腿站得有點酸。
她問道:「我們吃飯去吧?」
「嗯,西湖蓮子羹很好吃。」唐菁菁下意識地接道。
於是,杜紛紛立刻明白,唐菁菁剛剛其實是在想午飯吃什麼。
葉晨笑咪咪地摸著嘴唇道:「我剛剛已經吃過了。」
……
杜紛紛飛快地摸著自己被咬過的地方。
仔仔細細,一寸一移。
還好,一塊都沒有少。
她舒出口氣,目光正好對上葉晨那雙充滿戲謔的眼睛,臉又刷得紅起來,腳尖有一刨沒一刨地挖著地上的坑。
唐菁菁道:「既然如此,先讓我去見見楚越吧。」
她的聲音像天上掉下來的,把落在葉晨眼波流光裡的杜紛紛瞬間砸醒了過來。「嗯嗯,要見見的。」
葉晨道:「現在是吃飯的時間。」
杜紛紛眼睛一亮,立刻附和道:「對對對,吃飯時間,吃飯最重要。」
葉晨淺笑道:「我是說,此刻禁地裡會多出一個人。」
杜紛紛道:「菁菁去了,自然就多了一個人嘛。」
葉晨和唐菁菁同時瞪著她。
杜紛紛後知後覺道:「哦,還有送飯的。」
唐菁菁別有深意地看著葉晨道:「若是讓送飯的人送不了飯就好了。」
「這樣楚越會挨餓吧?」杜紛紛皺眉道。
葉晨挑眉,「你很關心楚越會不會挨餓嗎?」
杜紛紛搖頭歎息道:「我只是覺得那頓飯就那麼浪費了的話,太可惜了。」
葉晨大人對這個答案相當滿意,「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去浪費浪費吧。」
……
唐菁菁無力地聽著兩個人把話題越扯越遠。
一聽到葉晨說要浪費糧食,杜紛紛第一個反應是,「葉晨大人你又要下廚?」
杜紛紛的『又』字,讓唐菁菁不由自主地對葉晨多看了兩眼。
葉晨笑容森森,「你覺得我下廚是浪費?」
「下廚不是浪費。但下廚之後就浪費。」杜紛紛悲愴地想起那碗無緣的魚湯。
「嗯,看來我們對浪費有不同的理解。」
杜紛紛好奇道:「你覺得怎麼樣是浪費?」
「被你吃掉。」
……
杜紛紛覺得如果自己有勇氣有骨氣的話,就應該現在衝過去,指著他的鼻子怒道,被姑奶奶我吃掉是福氣。看,就你這樣的,就算紅燒清蒸了端上來,我也不要!
她覺得這樣的回答是相當有氣勢的,絕對可以壓制住葉晨的囂張氣焰,取得如陳勝吳廣起義般轟轟烈烈的歷史意義。
思慮良久,她深吸一口氣道:「好,我就浪費給你看!」
賭氣事小,吃飯事大。
杜紛紛屈從於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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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09 PM
第五十三章 迷途知返猶未晚
儘管說法不同,三人最後還是達成了一致,決定由葉晨和杜紛紛去浪費唐哄哄的糧食。唐菁菁則跑去餵楚越精神食糧。
只要有飯吃,杜紛紛的腳步絕對不會小,頻率絕對不會慢。
唐菁菁在葉晨擦肩而過時,突然小聲道:「葉大俠很想浪費紛紛吧?」
葉晨神色不動,反詰道:「你很想引我去百毒居吧?」
唐菁菁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逝,落落大方地笑道:「什麼都瞞不過葉大俠。」
葉晨斜了她一眼,似有深意道:「你覺得世事會盡如人意嗎?」
她歎了口氣,「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葉晨淡然笑道:「若是有一天接到唐門新任掌門是你的消息,我不會意外。」
唐菁菁微愕,眼中的欣喜幾乎掩藏不住。
不過葉晨已經負手,不快不慢地跟著杜紛紛風風火火的背影遠去。
百毒居門口。
僕役恭恭敬敬地攔住兩人,「掌門正在靜修,還請兩位改日再來。」
杜紛紛手握在刀柄上,氣勢洶洶地看著葉晨,仿佛只要他一聲令下,她立刻拔刀殺出一條血路。
葉晨氣定神閒地笑道:「告訴貴掌門,我是來告訴他……殺賈瓊的真正兇手是誰的。」
……
她都還不知道兇手是誰,他居然要先告訴唐哄哄?
杜紛紛的怨氣化作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額頭上,讓轉身去稟告的僕役恨不得插翅而飛。
明明他們才是一夥的,也不想想,當初以為他殺了唐葫蘆的時候,是誰兩肋插刀,準備和他一起亡命天涯?剛剛唐葫蘆要殺他,又是誰出汗出力?現在生命安全了,保鏢去一邊了。
「唉。」杜紛紛酸溜溜道,「唐哄哄和你的交情真好。」難道說,唐哄哄才是葉晨最信任的人?她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如果是這樣,豈非意味著……
葉晨右眉輕挑,「你不希望?」
她重重地點頭,「嗯!」
葉晨心情大好,「為什麼?」
「因為……」杜紛紛沉痛道,「唐哄哄畢竟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們是不會幸福的。」迷途要知返啊。
……
直到僕役回報說唐恢弘請他們進去,葉晨的臉上都掛著『不幸福』。
唐恢弘瞇起眼睛看著葉晨和杜紛紛進屋。
雖然之前他無數次打定主意再也不理會這兩個人,但是每次葉晨總有辦法將他的主意打破。
「唐掌門別來無恙啊。」葉晨笑著朝他抱拳。
儘管對他牙癢癢,但唐恢弘還不至於表現在臉上,因此也回禮道:「多謝葉大俠記掛。」
葉晨微笑道:「我沒有記掛,我只是禮貌上隨便說說。」
唐恢弘道:「……」
杜紛紛十分同情他的遭遇,看來剛才的念頭是自己想多了,所以忍不住開口替他解圍道:「唐掌門吃飯了嗎?」
唐恢弘臉色稍霽,「我靜修的時候從來不吃食。」
「那正好,給我吃吧。」杜紛紛張大眼睛,期盼地看著他。
……
午膳備下,四菜一湯。
杜紛紛嘩啦嘩啦吃得十分歡樂,看得陪坐一旁的唐恢弘無端端地咽了好幾口口水。
葉晨斟著酒,慢飲。
唐恢弘強制將自己的目光轉移到葉晨身上,試探道:「我聽下人說,葉大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葉晨晃了晃酒杯道:「我還以為唐掌門會問我如何知道兇手不是楚越的呢?」
唐恢弘心頭微驚,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道:「葉大俠上次不是已經說過兇手另有其人了嗎?」
葉晨挪動身子,朝他靠近幾分,壓低聲音道:「那麼唐掌門以為……兇手是誰呢?」
「唐某自然認為是楚越,不過葉大俠似乎不太贊同。」
「不是似乎,是相當。」
唐恢弘道,「那麼葉大俠指的兇手是……?」
「唐、菁、菁。」
葉晨三個字一出口,杜紛紛就被肉卡到脖子,「啊,哦……咳咳……」
色澤鮮豔的肉從她嘴巴裡吐出來,落在桌上。
六隻眼睛同時盯住滾動的肉。
杜紛紛怯生生地開口,「你們……要吃嗎?」不然為什麼看得這麼目不轉睛?
……
唐恢弘乾咳一聲,若無其事地啜了口茶。
葉晨則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唐恢弘道:「你說是菁菁,可有什麼證據?」
「沒有。」
……
唐恢弘似乎被他無恥而乾脆的答案驚住了,半天才澀澀道:「葉大俠真是愛開玩笑。」
葉晨波瀾不驚道:「但我從來不和太醜太笨的人開玩笑。」
唐恢弘當然不會傻到去問誰是哪個又醜又笨的人。他神情自若地問道:「既然沒有證據,葉大俠如何認定兇手是菁菁呢?」
「因為,」葉晨緩緩道,「她有動機和條件。」
唐恢弘微微動容,「什麼動機?」
「她恨賈瓊。」
……
唐恢弘沉默。
杜紛紛終於從吃飯的空隙中撥出時間,問道:「她為什麼恨賈瓊?」
葉晨道:「因為賈瓊對唐開心並非是真心的。」
唐恢弘眸光略動。雖然細微,卻夾雜著一縷看不見的恐慌和憤怒。
杜紛紛驚歎道:「這你都知道?」難道是因為那幅賈瓊的畫像,讓葉晨看出他的面相像專門騙女人的人?
葉晨望著她,眼中笑意盎然道:「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
杜紛紛道:「不想。」
葉晨眼中笑意立刻化成惋惜。顯然對於她如此沒有求知欲和進取心表示失望。
唐恢弘徐徐開口道:「即便賈瓊和開心之間有些摩擦,卻還不至於讓菁菁出手殺人的地步。」
「若是再加上楚越的事呢?」葉晨自信滿滿地問。
杜紛紛心頭一緊。
唐恢弘驚愕道:「楚越的事,與菁菁有什麼關係?」
葉晨道:「因為他們是戀人啊。」
……
杜紛紛暗暗憤慨:葉晨,你這個大嘴巴,長舌男。
唐恢弘沉默半晌才道:「即便賈瓊在楚越進入中心城的事情上作梗,但事情並非全無希望。菁菁實在不必如此鋌而走險。」
葉晨歎道:「現下的年輕人就是衝動啊。」
唐恢弘看看他的滿頭烏髮,又看看自己髮絲間的銀色,默默地喝茶。
葉晨道:「而且,我剛剛見過楚越。」
唐恢弘放茶杯的手猛然一頓,沉聲道:「楚越被羈押在唐門禁地,葉大俠是如何見到他的?」
「當然是去禁地見到他的。」葉晨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問,這麼白癡的問題能不能少問。
唐恢弘無語。
第五十四章 大家一起耍陰謀
「事實上,他也懷疑兇手是菁菁。」葉晨歎了口氣,「若非如此,他當初也不會傻乎乎地替她把所有罪名都扛下來。」
唐恢弘道:「既然他當初決定扛下所有罪名,如今為何又出爾反爾?」
「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被黑暗折磨了這麼久的人。」葉晨眼睛微瞇,但精光依然絲絲流露出來,讓唐恢弘戒心倍起。
唐恢弘道:「楚越說不定是想替自己脫罪。」
「嗯,這……當然也是有可能的。」葉晨頗出意料地點點了頭,「不過他手上其實有一樣證據,能為自己脫罪。」
唐恢弘一怔,「我怎麼從來沒聽他提過?」
葉晨手指摸索著酒杯的邊緣,「或許,他見到我才想起來吧。」
杜紛紛附和道:「他每次見到唐掌門都是吃飯時間,那時候肚子正餓,哪裡還能想什麼證據不證據的。」唐恢弘在她心目中自動轉換成送飯的。
……
葉晨用手指揩了下額頭的汗。
唐恢弘仰頭一口將茶飲盡,問道:「脫罪的證據究竟是什麼?」
「『問君幾多愁』。」
唐恢弘愣住。
『問君幾多愁』正是當初楚越定罪最重要的證物,難道這其中另有玄機?
葉晨謙和地笑道:「唐掌門……想知道為什麼嗎?」
唐恢弘謹慎道:「有條件嗎?」
「有的。」葉晨坦蕩蕩地承認道。
唐恢弘警惕地盯著他,「什麼條件?」
「我若是證明楚越不是兇手,希望唐掌門請親自出面翻案。」
唐恢弘正色道:「楚越乃是我唐門子弟,若是能證明他的確是被人陷害,那唐某自然義不容辭為他主持公道。」
「嗯,」葉晨滿意道,「我就知道唐掌門最公道了。」
唐恢弘皮笑肉不笑道:「葉大俠有求於人的時候說話倒是中聽。」
葉晨聳肩道:「因為經常說謊是不好的。」
……
唐恢弘抹了把臉,「你適才說『問君幾多愁』能替楚越洗刷嫌疑?」
「不錯。當初他為了討好唐菁菁,曾經將送去記錄堂的毒方偷偷送了一份給她。不過,問題也正出在這裡。」葉晨施施然道,「楚越說,就在『問君幾多愁』製成的那夜,他突然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位仙翁指點他解決了一個長久以來無法解決的瑕疵。因此在交毒方的時候,他將其中兩味藥改了下。」
唐恢弘目光閃了閃。
「所以,記錄堂和唐菁菁手裡的毒方和他親自研製的毒藥只是形似而已,它們之間有個很大的區別。」
「什麼區別?」
葉晨嘿嘿一笑,卻是不說了。
唐恢弘沉吟道:「難保不是他當初為了留下後路,所以故意制出兩種藥,一種用來殺人,一種用來故布疑陣。」
杜紛紛突然插口道:「那他也太傻了吧。若不是我們發現他,他這個疑陣只能拿到棺材裡去布了。」
葉晨點點頭道:「而且既然是留下的後路,為何他一開始不使用呢?」
唐恢弘思忖了下道:「兩位所言也有些道理,既然有此疑點,我們還是及早查明的好。」
葉晨道:「只是不知楚越製成的毒藥現在何處?」
唐恢弘沉聲道:「記錄堂。」
記錄堂是唐門禁地中的禁地,葉晨與杜紛紛當然不便前往,因此取證之事只能交托唐恢弘。
從百毒居吃飽喝足出來,杜紛紛突然冒出一句,「我聞到了味道。」
葉晨隨口道:「敢放屁,就要敢承認。」
……
杜紛紛不理他的譏嘲,繼續低沉道:「是陰謀的味道。」
葉晨清眸流轉,從她唇瓣掠到眉眼,「誰的陰謀?」
杜紛紛想了想道:「大家的。」
葉晨輕笑,「哦?那你呢?」
……
既然大家都有,如果她一個人沒有,豈非顯得她太沒水準。杜紛紛挺胸收腹道:「我也有。」
葉晨饒有興致道,「是什麼?」
「秘密。」她怕他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連忙轉移話題道:「呃,菁菁真的是兇手嗎?」曾看到過她為楚越痛心的樣子,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她去傷害陷害他。
葉晨眼波微漾,笑咪咪地道:「秘密。」
回到善心居,卻看到唐菁菁正渾身濕淋淋地站在她的房門口打著哆嗦,嬌俏的臉上俱是不正常的紅潮。
「菁菁。」杜紛紛輕喚道。
唐菁菁迅速回首,眼睛晶亮,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揚,「我見到他了,我見到他了……果真是他,是他……」
她說得語無倫次又顛三倒四,但杜紛紛卻聽得明明白白。
唐菁菁蹦跑著到她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激動道:「我以為……我以為……」淚水如花,在她嬌豔欲滴的容顏上朵朵綻放,淚花如珍珠,純潔無暇。
杜紛紛忍不住懷疑葉晨的判定。
若說唐菁菁是兇手殺了賈瓊她還信,若說她是兇手嫁禍給楚越,她就有點不信了。
葉晨不知何時已經走開了,院子裡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一個興奮,一個發呆。
「紛紛?」用淚水發洩過情緒的唐菁菁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你怎麼了?」
杜紛紛連忙回神,隨口胡謅道:「我在想晚上吃什麼。」
……
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舌頭。
在別人興奮激動到落淚的時候,自己居然在想晚上吃什麼……唉,她不欠揍誰欠揍?
杜紛紛垂下頭,等著唐菁菁的指責。
誰知唐菁菁居然煞有其事地思考起來,「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不如吃頓豐盛的吧?順便請葉大俠一起。我還要謝謝他呢。」
「呃,」杜紛紛覺得有些事情必須要澄清一下,「其實,那個禁地是我發現的。」
「我知道啊。」唐菁菁微微一笑,臉上未乾的水光閃了下,「所以才要謝謝葉大俠啊。」
……
因為她發現了禁地,所以唐菁菁要謝謝葉大俠?
這兩點究竟是靠什麼連成的因果關係?
杜紛紛歎了口氣,問道:「那有我的份嗎?」
唐菁菁毫不猶豫道:「當然。」
既然這樣,因果就因果吧。有吃就好。杜紛紛把追求真理的腦袋縮回了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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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10 PM
第五十五章 狐狸守株等呆兔
唐恢弘從百毒居出來,途徑楓林,一伸手竟接住半片悠蕩半空的紅葉,鮮豔如血,覆在掌中,好似滿手鮮血。
他隨手握緊,抬步朝前走去。
楓林盡頭,葉晨一身白衣,如烈日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孤高桀驁。
「葉大俠。」他抬手抱拳,楓葉的碎末從指縫灑出。
葉晨微微一笑,將一身冰霜融盡,「唐掌門想必已經帶來了楚越配製的『問君幾多愁』?」
「事關重大,只好用掌門之威權宜行事了。」他歎了口氣,眼中流露出幾分愛才之情,「只希望楚越莫要一再負我。」
葉晨笑得別有深意,「但願如此。」
唐恢弘從懷中取出一隻手掌大的淨白瓶子,「只是不知道兩種毒藥的差別在何處,葉大俠又想如何驗證?」
「驗證毒藥之事,自然是交給記錄堂最佳。」
唐恢弘頷首道:「正是,還是葉大俠考慮周詳。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再去一趟記錄堂了。」
「這倒不必。」葉晨側身,讓出一條路來,「記錄堂的幾位元長老,我已經請至善心居了。」
……
唐恢弘握瓶的手微微一僵,隨即笑道:「葉大俠不愧是葉大俠,好大的面子。」
「哪裡哪裡,我只是抬出唐掌門的名號,狐假虎威罷了。」
唐恢弘心道:果然是隻葉狐狸。
兩人走到善心居門口,卻見唐夫人被杜紛紛領著,從另一條路走來,不由變色道:「葉大俠,這是何意?」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想唐夫人一天到晚關在房間裡也挺悶的,就讓紛紛請她一起來坐坐。」葉晨笑得十分無辜。
唐恢弘怫然道:「恐怕葉大俠為的不止如此吧?」
葉晨裝糊塗道:「不然唐掌門以為……我為的是什麼?」
唐恢弘道:「那唐某就猜不到了。事實上,葉大俠來唐門之事一直都蹊蹺得很,不得不讓人懷疑別有居心。」
葉晨摸了摸下巴道:「唐掌門所慮也不無道理,不如讓我們解決楚越之事,再說其他。」
唐恢弘不料他竟回答得這樣理直氣壯,不由對此人的臉皮厚度又有了新的認識。
正在兩人駐步說話間,杜紛紛和唐夫人已經走到近前。
唐夫人柔聲道:「夫君。」
唐恢弘木然地點了點頭,「夫人。」
葉晨在一邊笑道:「想不到兩位竟然能數十年如一日的相敬如賓,實在讓人豔羨。」
杜紛紛點頭感慨道:「是啊,若是葉晨大人,恐怕早就度一日如十年……」
三雙眼睛同時瞄向他。
其中以葉晨的眼睛最亮,最有神。
「如十年……般的精彩。哈哈,」杜紛紛連連乾笑道,「每天都能活出不同味道的人生。」不斷的酸苦辣澀酸苦辣澀……不同是不同的,甜蜜是沒有的,度日是如年的,翻身是艱難的。
葉晨突然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紛紛啊,沒想到你對未來居然懷著如此的期待。」
杜紛紛渾身一抖,臉上的笑容被風吹得越來越乾。
唐恢弘和唐夫人走進善心居花廳,才發現不止記錄堂,連唐葫蘆和唐菁菁也在座。看來除了閉關的唐老太太,出門的唐不平,和被關的唐不易之外,所有中心城的人都已經齊集了。
唐恢弘轉頭,眼睛盯著和杜紛紛一起緩步走來的葉晨,警戒之色溢於言表,「葉大俠如此作為,未免太喧賓奪主了吧?」
葉晨含笑道:「其實是紛紛最近新創了幾道好菜,所以我想請各位過來一起嘗嘗。畢竟到叨擾了這麼久,總要表達表達謝意。」
杜紛紛扯著葉晨的袖子,僵笑著壓低聲音道:「什麼新創的幾道好菜?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葉晨彎腰,嘴巴湊近她的耳朵,「沒關係,我知道就行了。」
……
杜紛紛道:「那一會兒……」
「你看著辦吧。」
「……」杜紛紛暗暗盤算著,要不把糖醋排骨改成鹽醋排骨?不過,有誰能告訴她,糖醋排骨應該怎麼做啊?
關於楚越毒方和毒藥不同之事,葉晨又重新陳述了一遍。眾人的目光遂落在唐恢弘手中的毒藥上。楚越是否能證明清白,就在此一舉。
記錄堂當即拿出一隻猴子。
杜紛紛看著猴子晶亮靈動的眼睛,心中頓時閃過不忍,但見唐門眾人個個處之泰然的樣子,顯然已經習以為常。猴子畢竟是唐門之物,她雖覺殘忍,也只好轉頭不看。
唐恢弘從淨白的瓶子裡倒出一顆深褐色的藥丸,遞給記錄堂其中一名長老。
長老伸手進籠子,手法嫺熟地抓住猴子,把藥扔進它的嘴巴。
猴子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發瘋似的亂叫起來。
淒厲的吱吱聲如破風利箭,乘勢直入所有人的耳膜。
杜紛紛忍不住回頭,卻見猴子突然兩眼一翻,摔在地上不動了。
長老上前,翻查了一番道:「死了。」
屋子裡寂靜得詭異。
每個人耳朵裡仿佛還殘留著猴子適才的垂死吶喊聲。
記錄堂幾個長老面面相覷,都臉色沉重,眉頭緊鎖。
唐恢弘打破沉寂,對著葉晨道:「不知道楚越製作的毒方和寫出來的毒方有何不同之處,又如何辨認?」
葉晨目光幽深,潛藏著說不清的玄機,「其實,沒什麼不同。」
……
唐恢弘心頭一震,肅容道:「葉大俠這是何意?難道之前都是在逗著唐某玩?」
「你要這麼以為也可以。」葉晨笑得十分無恥。
唐葫蘆突然站起來,「這裡是唐門。」
葉晨微笑道:「我知道。」
唐葫蘆冷冷地看著他。
他很少帶刀,偏偏現在手裡就握著一把,一把隨時隨地都能出鞘的刀。
「葫蘆,你莫要胡鬧。」唐夫人細柔的聲音如春風般,將他身上的戾氣一一吹散。
「娘!」唐葫蘆扭頭看著她,眼眶微紅。
唐夫人卻將頭別了開去。
唐恢弘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似是不屑於眼前這一幕,但握著淨白瓶子的手掌已經滿是汗水。
杜紛紛左看看這個,右看看這個,滿頭的霧水。
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每個人都在打啞謎似的,連唐菁菁看上去都那麼篤定,只有她一個人在狀況外。
葉晨突然拍了拍腦袋,「啊,我好像有件事忘記告訴唐掌門了。」他笑容謙謙,但眼神銳利,「在唐掌門去記錄堂之前,我已經先向各位長老要來這瓶『問君幾多愁』……」
唐恢弘的臉頓時刷白。
「然後換成健胃養身丹放了回去。」葉晨攤開手笑道,「當然,從外表看,兩種藥是一模一樣的。」
唐恢弘的面色從蒼白到死灰。
杜紛紛終於聽出點味來了。
葉晨笑吟吟地望著唐恢弘,就好像一隻狐狸終於在樹邊等到了一隻傻乎乎撞上來的兔子,「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隻猴子吃了唐掌門手裡的健胃養身丹……居然會死了呢?」
……
半晌。
唐恢弘才澀聲道:「記錄堂怎麼會聽你調遣?」記錄堂不是可以輕易收買的,從來只聽一個半人的命令,唐老太太和半個他。
葉晨從袖子裡拿出一隻捧著白雲的綠玉盤,「唐掌門應該認得這個吧?」
「……」
「唐老太太以肚兜為諾,曾答應三個人今後不論何事,唐門都將傾力相助。所以我的小小要求,記錄堂各位長老自然不好拒絕。」說罷,葉晨還特地朝記錄堂眾人微微一笑。
唐恢弘頹然地後退半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一開始。」
第五十六章 真相大白於唐門
儘管已經窮途末路,但唐恢弘還是愣了下,「怎麼可能?」
「唐掌門應該還記得……那碗被下了毒的肉粥吧?」葉晨道。
杜紛紛搶在唐恢弘回答之前,朗聲道:「我記得!」不但記得,而且還會記一輩子。這個不乾不淨,吃了有病的唐門肉粥啊……簡直可以拿去當黑店的招牌。
唐恢弘沉聲道:「肉粥的毒是唐不易下的。」他撇得一乾二淨。
葉晨笑道:「我看上去像紛紛嗎?」
……
杜紛紛聽得很不是滋味。因為那句話分明等於……我看上去像那麼蠢嗎?
唐恢弘道:「就因為一碗肉粥,你就懷疑我?」
「當時只是奇怪。」葉晨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點點的距離,「無論是唐不易的下毒,還是唐不平的假扮楚越,都讓人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唐恢弘沉默。
「以唐掌門的掌門身份,若是想阻止我插手唐門內務,大可冠冕堂皇名正言順地拒絕,何必這樣偷偷摸摸用不三不四的伎倆?我那時候就想……有人做賊心虛。」葉晨手指在茶几上輕輕一溜,「當然,以上不過是我的猜測。」
杜紛紛感歎道:「這種猜測相當的可有可無啊。」
葉晨難得沒有給她臉色看,而是點頭道:「不錯,所以我就想……兇手即便不是唐掌門,也必定是唐掌門身邊的人。那麼,動機是什麼呢?」
杜紛紛鸚鵡學舌般的附和道:「是啊,那麼動機是什麼呢?」
唐夫人的臉色略顯不自然。
唐恢弘譏嘲之色更濃。
「賈瓊進入唐家之後只是藉著唐開心夫婿之名住在中心城,雖然惹人討厭,卻還不至於敢與堂堂一派掌門相對抗。」葉晨慢條斯理地抽絲剝繭,順便欣賞兔子垂死前的痛苦掙扎,「所以,也許賈瓊的身上,還隱藏著什麼。」
杜紛紛恍然道:「怪不得你讓我去查賈瓊的來歷。」
葉晨目光掃了一圈在場眾人。
其中場中大半的人都是明白其中緣故的,一頭霧水的只有那群長老,但是總需要一個人站出來,捅破這層紙。葉晨顯然很樂意把杜紛紛推出去。
杜紛紛得到暗示後,開口道:「賈瓊本名不叫賈瓊,也不是生意人。他是一個游方郎中,叫胡祿,在家鄉有個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過在他出門行醫的時候,被她父親強行嫁給別人了。」
葉晨道:「重點。」
杜紛紛偷偷看了唐夫人一眼,「他的未婚妻家,姓喬。」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唐夫人的臉上。
她雖然強自鎮定,但握著扶手的手卻越來越緊。
唐葫蘆突然噌得站起來,「閉嘴!」
他的臉色鐵青,額頭青筋凸起,整個人仿佛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虎視眈眈地瞪著葉晨和杜紛紛。
杜紛紛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唐葫蘆,印象中的他,向來是……冷漠而木訥的。
他的突然爆發似乎給了唐夫人一種喘息的契機,只是這短短一瞬,她已經緩和過來,淡然道:「葫蘆,該發生的,總是會發生的。我早已料到這一天。」
唐恢弘冷笑道:「為了讓我死,你還真是用心良苦。」
唐夫人雙頰凝寒成霜,眼角的尖銳如利刀一般,將恨意絲絲地借由鋒刃催發出來,「你若是沒有做過找死的事,別人又怎麼能置你於死地?」
唐恢弘恨聲道:「若不是你對他終日念念不忘,我又怎麼會……」
他說不下去。
無論如何,這種事對一個男人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更何況他還是一派掌門。
唐門的掌門。
他忽然拿起桌上的茶盞,洩憤似的衝著唐葫蘆的面門砸過去。
杜紛紛眼疾手快,半路將茶盞揮開。
茶盞撞在牆上,碎了一地。
「葫蘆,胡祿……」杜紛紛腦海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唐葫蘆他……」
她看著唐葫蘆。
唐葫蘆卻像被無形的茶盞砸暈了,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
唐夫人氣得嘴唇發白,卻一聲不吭。
或許,她並不想打斷葬送唐恢弘的這美好一刻。
「唐葫蘆乃是掌門夫人嫁入唐門一年後所出,那時賈姑爺……還未入贅唐門。」記錄堂長老說了一句公道話。
杜紛紛疑惑道:「那為什麼唐掌門還要打他呢?」好歹是親生骨肉啊。
「問題就出在這一年之後上。」葉晨施施然道,「唐葫蘆,胡祿。一個女人若是嫁給自己足足一年,還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心中卻仍是記掛著舊情人,那就……」
他沒有說下去,但誰都聽得出『那就』兩個字之後的同情。
唐恢弘壓根咬得囉囉響。
杜紛紛終於理順著這一家人之間的恩怨糾纏。
葉晨道:「之後的事,就純屬揣測,若有失誤,還請唐掌門隨時指教。」
……
罪名都已經定了,那過程中的一點兩點失誤又有何妨。
唐恢弘一言不發。
「留戀舊情人的,顯然不止唐夫人一個。胡祿不知從何處得知唐夫人嫁入唐門的消息,故意改名換姓,接近唐開心,入贅唐門。」
唐恢弘冷哼道:「他以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其實,哼哼。」
唐菁菁冷不防道:「那掌門為何沒有告知我娘呢?」
唐恢弘心虛地別開眼睛。
「這自然是因為,唐掌門內心中,已經有了報復這對舊情人的念頭。」葉晨笑道:「讓一對舊情人日日相見,卻各自依偎在別人的身邊,豈非是一種很好的折磨。」
這次發出譏嘲冷笑的,是唐菁菁。
唐恢弘的氣勢一弱。
「但想折磨人的人,最後卻發現,受折磨的人其實是自己。」葉晨的聲音徐徐緩緩,但說出的話卻讓唐恢弘痛不欲生,「因為那對舊情人每日相見,不但不痛苦,反而從中得到了快樂。即使只是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笑容,都能感受到甜蜜和暖意。」
杜紛紛忍不住又插進來道:「呃,但是聽說,賈瓊不是好人啊。」為什麼在葉晨的故事裡,他有種化身情聖的趨勢。
「對於唐門來說,他當然不是好人。」葉晨說得如臨其境,「唐門拆散了他和心上人,唐門所有人在他眼裡自然都成了敵人。所以,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千方百計地離間唐門。」
……
他就是個情聖。
杜紛紛對賈瓊重新定位。
「但平湖小舟,又如何抵得住瀚海大浪呢?」葉晨話鋒一轉,又針對到唐恢弘身上。
毫無疑問,賈瓊就是那只平湖小舟,他就是那個瀚海大浪。
「這樣遮遮掩掩的舉動,顯然讓大浪不悅,很不悅,相當不悅。所以一個浪頭打來,小舟就翻了。」
杜紛紛又道:「可是,他為什麼要陷害楚越呢?」
「那當然是……有原因的。」
唐恢弘面色一緊,「是我看賈瓊三番四次針對楚越,所以才想借刀殺人。」
唐菁菁道:「既然如此,那楚越就是無辜的,這樁案子就算了了。」
葉晨笑而不語。
唐夫人拍掌大笑道:「好個母慈女孝,好個兄妹情深。」
唐恢弘怒喝道:「你的目的已經達到,還要如何?」
唐夫人笑容一收,冷冷道:「目的達到?你覺得讓唐開心逍遙法外,胡祿在天之靈就會欣慰麼?」
葉晨看著僵硬的唐恢弘,淡然道:「一個人在黑暗中,總是忍不住要抓一個同伴,哪怕那個人本來身處光明。」而能夠和唐恢弘一同墜入黑暗的,當然只有和他命運相似卻仍蒙在鼓裡的唐開心。
杜紛紛一擊掌道:「我明白了。」
怪不得唐開心告訴賈瓊蜜荊花和狗尾巴草的秘密時,恰好讓唐菁菁聽到。
因為從頭到尾,這就是引他們入局的戲。
而主導戲的,就是唐恢弘和唐開心。
至於楚越,在唐開心心目中,他只是一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小子。若能趁機除去,那真是再好不過。
「可是他們是怎麼知道『問君幾多愁』的毒方的?」杜紛紛還有一個問題。
葉晨微笑道:「別忘記,能夠號令記錄堂的,有一個半人,而唐掌門……就是那半個。」
突然一陣機括旋轉的門聲。
適才被茶盞砸到的牆上,緩緩裂開一條一人高的縫,然後向兩旁拉開。
啪啪啪。
三聲清脆的鼓掌聲,從牆縫中傳出。
屋裡除了杜紛紛和葉晨之外的所有人都緊張地站了起來。
一個滿頭銀髮,鷹眼勾鼻的老婦人從牆縫暗門處緩緩走出來,銳利的眸光直射葉晨。
「老祖宗。」唐恢弘等人都忙不迭欠身,連唐夫人都顫顫悠悠地站著。
唐老太太對著葉晨冷笑道:「說得精彩。不過就算是劍神……也未免管得太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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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otoika
發表於 2012-4-16 08:11 PM
第五十七章 江湖傳言不可信
唐老太太?
就是那個江湖傳說,靠養小鬼就能千萬裡之外去人首級的唐老太太?
杜紛紛敬畏地看著她半晌,目光緩緩地、不由自主地下滑,朝她的衣襟探去。
……不知道唐老太太的肚兜究竟是什麼樣的?
唐老太太似乎感受到她的窺探,眸子突然橫斜地望了過來,嚇得杜紛紛連忙正襟危坐。
唐老太太的目光落在葉晨的身上,冷厲逼人。
葉晨老神在在,「唐老太太出關的真是及時啊。」
唐老太太緩緩道:「你還沒有回答老身剛剛的問題。」
葉晨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唐老太太看著被他隨手放在桌上的捧雲玉盤,「青雲上人千里迢迢請劍神下山,難道只是為了我唐門內宅之事?」
唐恢弘坐在杜紛紛的斜對面。因此她特別注意到唐老太太說這句話的時候,唐恢弘臉上出現一種極為奇異的神情。
葉晨聳肩道:「通常年紀大的人都有愛管閒事的毛病。」
記錄堂等人頂著一頭蒼蒼白髮,都不悅地瞪過來。
唐老太太眼角的皺紋一抖,「既然是青雲上人請你來我唐門,那麼他應該告訴過你,這個約定只能用一次吧?」
葉晨歎了口氣,「他雖然沒說過,但我猜到了。以他的吝嗇,若是能重複用好幾次的東西,絕不會這麼輕易地交給我。」
杜紛紛低喃道:「這就應該是知交的互相瞭解吧。」一個吝嗇,一個霸道。
葉晨的腦袋朝她湊了湊,「嗯?」
杜紛紛看門外的風景。
十二個勁裝刀客正提著大刀朝這裡走來。
……
杜紛紛撞了撞葉晨的胳膊,「看外面。」
葉晨轉頭,卻不是看門外,而是看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慢悠悠道:「當初唐門危殆,老身逼於無奈,分別向青雲上人、春秋書翁和道遠大師求助。並在事成之後承諾,任何人只要拿著代表他們身份的信物,都可以號令我唐門做一件事。若有違背,老身就將肚兜遍傳江湖,以為笑柄。」
這種誓言遠比死亡更加嚴重。
因為死亡代表的只是一個人的生命,而唐老太太的肚兜代表的不但是她的聲譽,還有唐門的顏面。
杜紛紛這才明白唐老太太肚兜的來歷。
唐老太太頓了頓,挺直腰板。雖然已過耳順之年,但她的威勢去比之唐恢弘猶有過之而無不及。「既然青雲上人與老身的約定我唐門已經完成,那麼剩下的事,就與青雲上人無關,而只關乎劍神與我唐門了。」
杜紛紛心頭一緊,眼睛不由地朝門外望去。
十二把刀子在日光下明晃晃得刺眼。同為刀客,杜紛紛可以很肯定地說,這十二把刀子都磨得很鋒利,很容易見血。
葉晨的眼睛東瞟西瞟,就是不往外頭看,「哦?那麼唐老太太準備如何獎勵我破案之功呢?」
唐老太太冷聲道:「我唐門雖然沒有如劍神這般傑出的人物,卻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既然劍神大駕光臨,那麼我唐門若無半點招待,也實在說不過去!」
杜紛紛聽到這裡總算明白了,唐門護短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啊。
唐老太太雖然礙於當初肚兜之誓不能明著阻止葉晨破案,但是心裡頭還是把葉晨恨得牙癢癢的。現在案子如願破了,約定跟著完成了,秋後算帳的時機也到了。
葉晨的手指在桌面上滴溜溜地敲了一遍,然後微笑道:「所以說唐門冤案現在已經完結了。」
唐老太太嘴巴一抿,唐恢弘立刻垂下頭,身體抖如篩糠。
唐老太太用眼角狠狠地瞪著他,滿腔怒氣齊集心頭,恨聲道:「唐門之事,與你再無關係。」
「那就好。」葉晨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反正,我也很久沒有舒展筋骨了,正乏得慌。」
……
舒展筋骨?
杜紛紛眼睛一亮。
難道,難道……劍神大人終於意識到大禍臨頭,不出手不行了嗎?
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正在考慮拉幾個陪葬的杜紛紛頓時從深淵裡爬了出來,虔誠地望著眼前這一道閃閃發亮的希望之光。
「紛紛。」葉晨微微一笑,「你去解決門外的。」
……
杜紛紛嘴角直抽,「那你做什麼?」怎麼看門外那幾個人的武功都比這裡的要高強啊。
葉晨抱胸道:「我用眼神拖住裡面的人。」
……
「我們可以換一下嗎?」她問得很天真。
「當然可以。那你把他們叫進來,我陪著唐老太太走出去。」葉晨答得很坦然。
……
杜紛紛認命地抓著綿雨刀往外走。看來剛才的拼死拼活政策還是要用到啊。
唐老太太看著提刀衝入勁裝刀客包圍的杜紛紛的悲壯背影,又看看笑得沒心沒肺的葉晨,徐徐道:「唐門雖然擅長用毒,但閒暇的時候也會養一些死士。」
葉晨挑眉笑道:「看得出唐門挺閒暇的。」
「他們的武功或許比不上一個綿雨刀杜紛紛,但是五六個總是抵得過的。」
「是七個。」
唐老太太微訝。
要知道她養的死士雖然不多,但走到江湖上,個個是獨當一面的好手,居然只比得上七分之一個杜紛紛。但她沒有懷疑葉晨的話,因為在武學造詣上,他的話是絕對權威。
「幸好,我還多養了五個。」
她的幸好,就是杜紛紛大大的不好。
因為她現在承受的絕不僅僅是十二個人。
按理說十二個人同時攻擊一個人是相當臃腫的,若是配合不好,很容易自相殘殺。但這十二個刀客顯然經過最嚴格的配合訓練。
杜紛紛只見到刀光在每個可以預料和不可預料的角度劈來。
招架了短短三招,她的汗水已經濕透衣襟。
她有預感,除非奇跡出現,不然第七招就是她所能出的最後一招。
六個人退,六個人進。
杜紛紛猛地旋身,一招『橫掃千軍』,將滔滔刀風狂舞出去!
這就是第七招。
十二刀客兩個閃避不及,傷了手臂,但他們的位置很快被人頂上,進攻在繼續。
杜紛紛的心沉了下去。
她感到他們的刀鋒已經逼進背脊。
倏地——
十二刀客中除了受傷的兩人,其他十個人整齊劃一地倒在地上,喉嚨鮮血迸流,仿佛被劍穿透,竟是連一聲痛都沒來得及喊。
杜紛紛呆住。
剛剛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陣寒意,一如她和葉晨被關在山洞時,她使出『橫掃千軍』破開山石剎那的感覺。
剩下的兩個刀客也呆住,但是他們的想法絕對沒有杜紛紛那麼複雜,他們只是被死亡的陰影驚駭得動彈不得而已。
唐門所有人齊齊呆住,目光不可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屍首。
只有葉晨的微笑依然。「唐老太太,不會也相信江湖上那些無稽之談吧。」
無稽之談,果然是無稽之談。
杜紛紛終於回過神。
誰說劍神武功被廢了?
誰說劍神武功盡失?
說的人才全家被廢,全家盡失呢!
大難不死的杜紛紛頓時處於極度的亢奮中。
唐老太太是第二個回神的人。她只是用極疏淡也極嚴肅的語氣說了一句,「無形劍氣。」
唐恢弘等人陸續醒來,又被『無形劍氣』四個字驚住。
這種傳說中的武功境界竟然真的有人練成?
他們望著豐姿儒雅如文士的葉晨,心頭都掠過一陣寒意。
從中心城走到內城,又走到外城。杜紛紛腦袋裡的狂熱終於減退,恢復理智,忍不住拉住葉晨道,「你走的時候對唐哄哄說了什麼?為什麼他的臉色那麼難看?」
劍神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唐老太太當下沒有再為難他們。可是臨走前,葉晨還在唐恢弘耳畔旁嘀咕了一句。雖然她懷疑唐恢弘是被靠太近的葉晨嚇傻的,但她還是很好奇他說的是什麼。
葉晨微微一笑道:「沒什麼,我只是告訴他,其實我並不是因為他那些愚蠢的欲蓋彌彰的行為而懷疑他的。」
杜紛紛愣了下,「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誰是站在他背後的人。」
第五十八章 青天白日雲霧深
儘管唐門冤案已經破解,但杜紛紛的心裡還揣著很多疑惑。比如說——
「菁菁知道兇手是誰嗎?」她不得不這麼懷疑,總覺得唐菁菁和唐夫人一樣,每次在案子遇到瓶頸漫無頭緒的時候就跳出來推波助瀾一把。
她問的時候,正是中午吃飯的時間。
葉晨筷子不停,「你說呢?」
「呃,應該知道吧。」不然為什麼兇手直指唐恢弘的時候,她那麼氣定神閒,而葉晨一準備提共謀,她就緊張得不得了。
「你說唐恢弘和唐開心會被……」她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會。」就算唐恢弘和唐開心是唐老太太的親生兒女,但在唐門鐵律面前,人人都微如草芥。
杜紛紛暗自歎息,又問道:「那楚越呢?」
「你很關心他?」
「總算有一面之緣。」雖然到最後她都不知道楚越究竟長得何種模樣。
「緣?」葉晨挑眉,意味不明。
杜紛紛被他眸中直蕩蕩的熾熱灼得雙頰一紅,慌忙顧左右而言他,「那個……唐門的案子也結束了,你當初說的三個月之期也快到了,你看,我們的雇傭關係是不是也應該……」
「什麼三個月之期?」
杜紛紛愕然抬頭,對上他的眼眸,適才的熱烈已經轉化成深潭,幽幽難測。她定了定神道:「你當時雇我當保鏢,我問你雇多久,你伸了三根手指……」她的尾音自動消失。
三根手指實在是很複雜的語言。
尤其是在葉晨這裡。
果然,葉晨微笑道:「誰說三根手指就是三個月?」
「……」杜紛紛吞咽了口口水,「難道是三年?」三年一百兩?她虧得不是一般的大。
「為什麼不能是……三生三世呢?」
……
杜紛紛趴在桌上無聲啜泣。
她該有什麼臉面去告訴師父,因為一百兩,她把自己的三生三世都賠上了。
葉晨笑得得意。
她突然抬起頭,悲壯地望著他,「如果我下輩子做牛呢?難道你也跟著做牛?」
葉晨搖頭。
「不然當……牛郎?」
他還是搖頭。
杜紛紛不屑地看著他,「哼,所以三生三世是不可能的。」看吧,一提做牛做馬,他就本性曝露了。
葉晨笑道:「我要當那條每天抽你屁股的皮鞭。」
「……」這明明是色狼啊,怎麼可能是劍神?怎麼能是劍神?嗚嗚,這可讓她怎麼翻身啊!
走了兩天,杜紛紛發現他去的竟然是峨眉,心情微微激動起來,「你是要去見青雲上人嗎?」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裡還帶著點顫抖。
葉晨斜睨了她一眼,手裡馬鞭一揮,馬車就開始繞著峨眉山打圈圈了。
轉到第六天的時候,一個看上去四十,又像三十的中年和尚在路中央,攔住了去路。
馬車自然而然地停下。
杜紛紛探出頭,峨眉山下的和尚絕不會是普通的和尚。
果然如此——
葉晨坐在車轅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皮笑肉不笑道:「幾個月不見,你長得更平凡了。青雲。」
……
青雲?
青雲上人?
杜紛紛半個身子側出窗外,極目打量他。
青雲上人目光從葉晨轉到杜紛紛身上,微笑道:「這位想必就是近來威震江湖的綿雨刀杜施主吧?」
……
什麼是高手?
什麼是氣度?
這就是高手氣度啊。
杜紛紛被他和藹的笑容笑得七暈八素之餘,還不忘行禮道:「晚輩見過上人。」
葉晨在車那頭冷哼,「當他是平輩就好了。」
……
這就是有教養和沒教養的區別。
杜紛紛稍稍有了點優越感。
峨嵋派設立在山腰。
雖然青雲上人和葉晨都放慢了腳步,但杜紛紛依然跟得氣喘吁吁。
望著更高的山峰,她對著眼前雄偉恢弘的寺廟疑惑道:「為什麼不建得更高點?」她一直以為峨眉派是在峨眉金頂上的。
青雲上人解釋道:「太高不方便香客來往。」
葉晨追加解釋道:「寺廟收香油錢更不方便。」
杜紛紛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葉晨拖緩著腳步,微笑道:「到了峨眉,你的勇氣倍增啊。」
杜紛紛跳到青雲上人的身側,得意道:「那是,這位可是青雲上人啊。」不是傳說,而是真人啊。她看著他走路時晃動的袈裟,恨不得撲上去用臉蹭幾把。
青雲上人聞言,轉頭苦笑道:「杜姑娘勇氣倍增得正好,貧僧正想向杜姑娘借點勇氣。」
……
杜紛紛掏了掏耳朵,「哈?」
難道她爬山爬到耳朵壞掉?
不然她怎麼會聽到青雲上人要向她借勇氣?這簡直比黃瓜上開出喇叭花更加不可思議。
青雲上人歎氣道:「杜姑娘難道看不出葉晨他來者不善嗎?」
「……」還真是看不出,「他不是向來如此嗎?」
青雲上人點頭道:「這倒是。當初他手持無盡來向我挑戰時,也是這種表情。」
杜紛紛聽他主動提到新舊天下第一高手交替的驚天一戰,連忙問道:「那後來如何?」
「白衣淡掃峨嵋雪,一劍接花天下傾。」青雲上人淡然一笑,「後來,世人不已經廣為流傳了嗎?」
聽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杜紛紛對他更為嘆服。
這才是一代宗師的氣度,勝不驕敗不餒,面對失敗泰然處之。
葉晨突然插進來道:「這座大殿你剛剛已經走過了。」
青雲上人幽幽道:「我就是想再拖延一會時間。」
「……」杜紛紛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好像……也爬山爬壞了,不然怎麼會看到青雲上人臉上出現畏縮的表情呢?
三棵高聳的松樹。
樹下一張八角石桌,四個石墩。
墩上坐了三個人。
兩男一女。
兩俗一僧。
杜紛紛手裡捧著茶,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
青雲上人和葉晨一人執著一色的子,慢慢地下著棋。
若光是下棋的話,杜紛紛此刻恐怕早就已經夢周公去了,幸好他們還說話,說些杜紛紛很感興趣的話——
「我已經破了唐門的案子,你應該還記得我們當初的賭約內容吧?」
「貧僧記得我們當初約定的是,在破案之前,你不得使用武功。」
「我殺唐門死士是在破案之後。」
「但是破洞而出,卻是在破案之前。」青雲上人嘴角微微一揚,自信從容,哪裡還有半點慌張畏懼的痕跡,「杜姑娘雖然是後起之秀,但內力尚不足開山裂石。」
葉晨啪嗒,一子落在天元,「所以你故意讓霍瓶瓶引我入洞,目的並不是要置我於死地,而是逼我毀約出手。」
青雲上人並不否認,「貧僧總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杜紛紛已經聽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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