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西木子 -【朱明畫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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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0:32 AM

176章 過了   

    不久前還是觥籌交錯鼓吹喧闐,轉眼間,卻是人心惶惶騷動莫名。

    燭火明耀的金殿內,沒有一個人料想到,就在戒備森嚴的皇宮家宴上,統攝六宮的後宮之主,與今上唯一的一個兒子,竟然當場中毒昏迷!

    今上,一位少為游僧,後推翻蒙元暴政,重建漢人政權的開國之君,在得知愛子身中劇毒的那一刻,他威嚴的面龐出現的不是作為慈父的擔憂,而是一種發至內心深處的恐懼。但他終究是一位威武的帝王,即使他已屆花甲之年,仍在眾人發現之前,將那一剎的恐懼化作龍顏震怒與對整個皇室的擔憂。

    也在這時,朱元璋幾乎立刻下令調集錦衣衛,嚴守金殿,不准任何人進出大殿。同時,將殿中侍候的宮人以及御廚諸人關押,嚴密看管盤查並召太醫院眾太醫入殿,為殿中的皇室成員請平安脈。

    「燕王妃,還情您隨小的來。」一個面無表情的內侍走到儀華的身邊,躬身道。

    儀華方及起身,又來了一個白面太監走過來躲身道:「請楚王妃隨小的來。」

    聞言,與儀華同坐一席的楚王妃如驚弓之烏,霍地一下起身抓住儀華的衣袖,臉上盡無血色:「四嫂,你等一下,我們一起去。」不過寥寥數語,卻帶著不自然的顫抖。

    見眼前這兩名內侍無異議,儀華僅遲疑了一下,便向楚王妃點了點頭。

    一得回復,楚王妃幾乎立刻上前,緊緊抓住儀華的手。

    兩手相握,手心裡滲滿了粘膩的汗。

    楚王妃詫異的扭頭,望著一臉平靜鎮定的儀華,瞠目道:「四嫂?」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又怎麼會不怕?儀華苦笑:「走吧。」

    楚王妃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儀華,不再做聲,與儀華沉默的隨內侍走向西面的偏殿。

    一路走過柔軟的猩紅地幔,眼前人影幢幢,叫不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卻可以從他們看似平靜的面孔上看見了同一種神色--害怕與戒備。

    原來,這就是天家貴冑。

    原來,這就是他生長的地方。

    心念間,不覺走到了偏殿的入口,儀華驀然回首,東面席次上仍然尋不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沒來由地,儀華心裡有幾分忐忑,卻理不清為了什麼,她己邁步走進了西偏殿,身後兩扇厚重的漆紅雕花門也「彭」的一聲關上。

    隨即兩名神色嚴肅的嬤嬤過來,將她和楚王妃分別引入一間屋子,如選秀女一樣衣裳褪盡,由醫女嬤嬤細細檢查後,這才穿回衣裳走出屋子,由太醫請平安脈、喝下那所謂的清薑湯。

    一飲而盡,儀華放下只剩殘計的藥碗,就見楚王妃一臉羞憤的從對面的屋子走出來,等看見她已出來了,楚王妃忙要過來尋她說話,卻被一名內侍搶先道:「燕王妃,燕王殿下正在後殿等您,請您隨小的過去。」

    朱棣最先被請入東偏殿,卻一直沒有見他出來,儀華到底是擔心朱棣的情況,便只向這幾日迅速攀起關係的楚王妃歉意的點了下頭,快步隨那內侍去了後殿。

    後殿與正殿隔了一個院子,穿過大約數丈方圓的院子,便是後殿。

    許是行布匆匆,未走上片刻,己到了後殿門外。

    「啟稟皇上,燕王妃到。」領路內侍尖細的嗓子在風雪肆虐的冬夜,陰森森的讓人心顫。

    未幾,厚重的幔簾從裡掀起,一個有幾分熟悉的內侍站在門檻裡,笑道:「燕王妃,您可來了,燕王等您許久了。」說著隔開簾子引儀華進去。

    就在跨過朱紅門檻的剎那,儀華猛然記起這內侍是徐達離世那年,隨朱元璋探病的那位公公。

    這令 她下意識的就要抬頭,卻聽前方一個微帶倦意的聲音說:「老三,你們 兩下去吧。」,少時一男一女回道:「兒臣(臣媳)告退。」稀疏平常的回答,卻硬生生止了儀華抬頭的念頭,即使與晉王夫妻 擦身而過,她依然莫敢抬頭,只快行碎步上前,旋即雙膝跪地,匍匐拜 倒:「臣媳徐氏,參見皇上。」話音落,久不聞上方之人回應,室內寂靜無聲。

    儀華對朱元璋有一種莫名的懼怕,可能是目睹過他定下的殘暴酷 刑,也可能是那一次被迫飲下毒藥的陰影,總之此刻,她只感到朱元 璋打量的目光,如錐如刺如芒,扎入她每一根神經,讓她呼吸停滯。

    「父皇,大內戒備森嚴,賊人想要下手並不易。

    兒臣以為可以從 魯王府和十弟身邊之人調查起,不定能找出解毒之藥,讓十弟早日脫離 危險。」沉寂中,立在一旁的朱棣忽然說道。

    朱元璋目中精光一閃,轉頭看了一眼朱棣,捋了捋虎鬚道:「但 願如此。」說罷,又看向儀華道:「起來吧。」儀華依言起身,這才看見屋裡的情形。

    朱元璋畢竟年事已高,這會兒正搭了一條明黃色的褥子,半臥半 躺在一張羅漢床上,床頭下還放著一個大火盆。

    而朱棣和屋裡唯一的 一名內侍,分別立在床尾床頭兩處。

    一眼畢,儀華又低下頭,輕步走到朱棣下首站立。

    「今天出了這種事,幸虧熾……熙兒沒來。」

    朱元璋咳嗽數聲, 接過內侍捧得茶,喝了一口方續道:「對了,今兒是家宴,熙兒怎麼 沒來?這一年聯聽說你母子兩甚少出門,是因為服喪不宜娛樂,可今 兒怎麼起的?」儀華暗中緊攥雙手,不卑不亢道:「熙兒前兩日偶感風寒,還喂 著藥,見不得風,今兒便留他在府裡了。」朱元璋皺眉道:「不滿五歲的孩子,極不容易養,這點你不知 道?你這個當母親的,應該多注意一些!」

    說完,本還欲說些什麼, 餘光卻瞥見一旁的朱棣,心念一轉,目光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儀華一 番,沉吟道:「聽說你去年生產後,身子就一直不好,也難為你照顧孩 子不周到。這後好生調養幾年。」

    「**!」

    說著,朱元璋叫了身邊的總管內侍,吩咐道:「去藥膳房 取些婦人養身子的藥材,明兒就給老四府上送去。」那侍答應了一聲,朱元璋便面露疲憊,罷了罷手道:「時辰不早 了,你們早些回去吧。」從後殿出來,一路安靜的低頭行走,直至步出宮門的那一刻,儀華 腳下頓時一軟,在沒有半分力氣支撐。

    「王妃!」

    周邊侍人齊叫出口,卻只有朱棣一個箭步上前,握住她 的雙肩:「那件事過去了,我們回府。」這個冷得出奇的深夜,朱棣低沉的聲音格外的溫暖而令人安心。

    儀華抬頭微微一笑,輕「恩」了一聲,便順著肩上使力的方向,往那個 堅實的臂膀靠去,踩著地上的積雪一步步走向回府的馬車。


   
    第177章 元宵(上)   

    洪武二十二年正月初一。魯王終究毒發身亡。

    這一年他僅十幾歲。

    伴隨魯王薨逝的噩耗,是他篤信道家長生之術。吞食丹藥誘發身亡 的死因。

    這樣一個不光彩的死因。令朱家皇室蒙羞。亦讓龍顏震怒。

    當日剛過歲交子時,魯王屍骨未寒。今上 便下今送其回藩地下葬。並溢 曰荒,魯荒王。

    然而,少年如此淒惶的身後事。並沒有給新年蒙上一層陰影。也沒 有給他的父兄、姊妹帶來任何傷痛。

    他的死,帶走了壓在每一個皇室 成員頭上,朱元璋懷疑的目光。

    於是在他死後不過數個時辰。正旦清 晨的歲首朝賀,依然在一片奏禮聲中繼續。只不對按受眾命婦朝拜之 人。由郭寧妃變成了郭惠妃。

    越十日,這個才出生就封王的少年。完全淡出了眾人的視線。

    也 在這一天,今上改大宗正院為宗人府。以泰王為宗人令。

    晉燕王為 左、右宗正,周、楚王為左、右宗人。初步確立皇室宗親的管彈機構。

    一切事畢,轉眼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這日宮宴結束,太子朱標一感傷魯王早逝一感傷庶下八個弟弟不 久將離京回藩,遂見此時不過二更天。便再在東官設宴邀眾兄弟一娶。

    如此,儀華就帶著熙兒與楚王妃乘坐一輛馬車。結伴回燕、楚王府。

    舒適寬敞的馬車裡,熙兒已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楚王妃卻精神甚 好的撩著窗簾,目不轉晴地望著夜空中綻放的煙火。道:「……今年燈 節極是熱鬧,昨兒皇上就讓人去秦誰河畔燃水燈。整整點了一萬盞, 這可是開國至今從沒有過的。」儀華攏了攏搭在熙兒身上的褥子。心不在焉的應付了一句。「是嗎?」

    聽出儀華江中的敷衍,楚王妃扭頭瞥了一眼兒。再次強調道:「今 年與往年不同,幾乎是傾城出遊。不說那些平民百姓,王孫貴族、士女 兒童都去了不少,可想今晚該多熱鬧!」

    儀華不以為意的抬頭笑道:「是又如何,總歸你我二人今晚是去不 了那秦淮河畔了。」說著,察覺楚王妃臉色微傲不虞。想了想又補充 道:「再說這一個月來沒少折騰。難的今兒宮宴結束的早。當早些回府 休息。」楚王妃臉色轉好,見儀華吃力的抱著熙兒。便也適時的轉了話題 道:「街上全是車輛、行人,馬車行的怪,等回王府還很要些時辰。看你抱著熙兒也累,不如把他放在車板上睡。」

    聞言儀華又低頭看著熙兒:「馬車一停一晃的,放在車板上那能--」

    不等儀華說完,只聽「澎」的一聲巨響。一股外來力量從車右壁狠 根地撞過來,車廂頓時朝左邊翻到。

    「啊一一」

    懷抱熙兒坐在靠右窗的儀華。還沒反方過來發生什麼 事,整個身子隨著馬車往一邊摔去。

    「啊!怎麼回事!四嫂!」

    楚王妃驚恐的看著朝她摔來的儀華母子。

    驚叫聲方起,一剎間,「走水了」、「馬車翻了」、「救命啊」的驚叫聲此起彼伏的,震得耳膜嗡嗡直響。

    「王妃!您沒事吧?這裡全亂了。您快和小壬子下馬車!」

    馬車翻 倒的下一刻,燕王府的侍衛已一把推開車門。都來營瓶。

    儀華還沒回答,從馬車翻到時已經呆了的楚王女,眼見從車門照進 的光亮,她呆滯的雙眼立刻有了焦距,手足並用的的一邊往車門爬一邊 驚叫道:「救我,快救我呀!」

    「楚王妃,這邊!」

    侍衛一把拽出楚王妃,_將她推到楚王府的侍衛 面前,急忙又喚儀華:「王妃。您和小王子快下來!」

    少了擋在前面的楚王妃,儀華忍住右手肘被撞的疼痛。死死的護住 哭嚎不已的熙兒,從馬車裡爬了出來。

    爬出馬車,儀華不及鬆一口氣。已被外面混亂的場景驚住。

    四週一片火光漫天,車馬亦傾倒一片。驚了的馬匹揚蹄亂串。驚嚇 的人群互相擁擠,紛紛奔逃四散。何奈街道堵塞。幾乎無葉隙可過。

    而原本二十多名的護衛,也被人群一個個衝散。現下圍在他們身邊的僅 剩不足十名的侍衛! 「四嫂!我們怎麼辦?這裡待不得!」

    楚王妃一見儀華下了馬 車。立馬擠過去慌亂問道。

    話音未盡,離他們不遠處的一邊。突然響求一個女子尖銳的叫 聲:「……啊!搶劫……不。不要碰我。放開我……」

    話沒說完。女子 的聲音已淹沒在了鼎沸的增雜聲中。

    楚王妃瞬間臉白如紙,顫巍巍的叫著儀華。

    儀華沒去理會,循著聲音看去。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根本尋不見 一個被搶走的女子身影。

    當即她心中猝然一緊。下意識的抱緊熙兒。強制鎮定的看著眼前八名侍衛。吩咐道:「人太多了。你們得人手相握 在我們身邊。若是還有被衝散的可能。那就四人跟著六弟妹。四人護著我母子。好了,我們立刻離開!」

    「是!」

    燕、楚兩府侍衛齊聲應下。燕王府侍衛又道,「王妃。你抱著二王子行走不便,不如交給一一」

    「不用!」

    儀華想也不想直接打斷了。下命道,「我們走!」

    一片火光下,儀華臉色蒼白。卻一臉毅色。

    眾侍衛無法,自不再勸,只護著兩位王妃一位王子。艱難的穿梭於 混亂的人群中。

    然,街道已被擠得水洩不通。又有人趁機作亂。

    當他們眼看穿過 混亂的街道時,一行十一人已被人群沖的七零八落。楚王妃失去蹤影。在儀華母子身邊的也不過一名燕王府的侍衛。

    就在這一陣混亂之中,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所有人只知道 逃跑,尤其是富戶人家、士女兒童們。他們深怕讓被專門趁機作亂的人 盯住,更是逃跑的厲害,卻不知他們一身精貴鈉裝束。尤為引人注目。

    而剛赴完宮宴的儀華母子。無疑是富貴逼人。自然引起了熟悉路徑 的宵小注意。

    若是再平時,他們定然不是燕王府侍衛的對豐。可是在 專幹貫了趁亂拐賣人口的宵小之輩。王府侍衛卻是有力難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0:45 AM

第178章 元宵(下)   

    很快的,儀華發現身邊唯一一名王府侍衛不見人影,她心中驚詫不小,又緊了緊懷中的熙兒,目光警惕的往四處一看。不過睃尋了兩眼,下一瞬卻對上一個獐頭鼠目的青年男子,她怔了一下,一個不好的念頭如驚電閃過,旋即猛轉身就往人潮裡擠。

    那男子冷不防儀華突然轉身而跑,他怔了片刻,臉上猙獰道:「呸,別人她跑了,那可是一條大魚!」

    這話一落,隨即擠在一堆的二名男子附和,又有一人看似精明的道:「老大你放心,她一個女人帶著小孩,根本擠不出去。」

    那男子瞇眼看了一眼拚命鑽拱的儀華,一邊嫻熟的躲閃一邊罵道:「你當老子不知道!就怕她被擠在地上,到時擄不了人,還把我們的小命給搭進這人肉場!」

    現下的情形,正如賊人的對話一樣,整條大街就像一個人擠人、人壓人的修羅場,到處是慌不擇路的人群,到處都是被踩在腳下的人們淒厲慘叫聲,到處都是從四面八方湧來的人潮。而儀華就被夾雜瘋狂逃竄的人群中間,無處可逃。

    只在眨眼之間,艱難逃跑儀華就被一撥人潮一撞,抱著熙兒就往地上栽倒。

    「看你還往哪裡跑!」那男子眼見儀華母子要摔落地,忙眼疾手快的一個奮力上前,拽住儀華的手臂:「tmd!給我老實些,摔倒了老子可救不著!」

    受傷的右臂被拽,一陣疼痛猛然襲來,疼得儀華還不及痛叫之時,那男子的話卻又刺激著她看清了眼前的現狀,終做出了配合賊人擄人的決定。

    這些人不傀是輕常趁亂犯案的,竟然只憑三人人之力,在極短的時間裡,就帶著相當於累贅的儀華母子逃出了大街,鑽進了一條狹窄陰暗的小巷道裡。

    「晤……」一聽見「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僅有三人並排寬的小巷道裡,立即響起了女子的嗚嗚聲。

    儀華一怔,回頭就見巷道的盡頭有兩名女子,被縛手縛腳捂嘴坐在有髒水的地面,一旁還有兩個年輕男子守著。

    這樣他們一共五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何帶著剛滿兩歲的男童逃跑?正尋思著如何逃跑,巷道入口從又響起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儀華心下一沉,難道他們還有同夥!

    一念閃過,抓她的男子己一臉警惕的盯著來人,厲聲道:「什麼人?哪條道上--」

    聲音未盡,已被走在前面的一人截斷:「放開他們!」手指著儀華母子。

    儀華心頭瞬時一喜,牽著熙兒柔嫩的小手,大喜過望的向前看去。

    巷道裡光線很暗,只有皎潔的月光從兩牆延伸出的屋簷射入,遠遠地卻是看不清來者是誰,大概只能看見三個身形高大的人影。

    「呸!」那男子啐了一口,指著一步步走近的三人,虛張聲勢的罵道:「你們三個人,我這裡可是五個人,我告訴你一一」

    一語未畢,那三人中的一人突然疾跑而出,身如獵豹閃至那男子身前,一手扣住那男子的咽喉,將他抵在牆上,隨即抽出腰間跨刀。

    「盧搭,住手!這裡不是咱們的草原,不可以隨便殺人。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一個中氣十足的男子阻止道,爾後略皺眉思索了一下。厭惡的罷說道:「讓他們滾!」

    那青年男子一見抵在脖子上的匕首拿開,他立刻屁滾尿流的往巷道外跑,臨到出口卻還不忘撂下根話:「你們這群蒙古人,給我等著,有本事別跑!」說完,也不等四名手下,轉眼早不見人影。

    巷子外筵樂歌唱,巷子裡卻鴉雀無聲。

    儀華冷冷的看著近至眼前的三個男子,全身每一根神經緊繃於一。

    這三個男子都是身形魁梧,絡腮鬍子,長靴佩刀,一眼就知不是漢人。

    「說,你們有什麼目的?」儀華將熙兒拉到身後,一邊慢慢退後將熙兒圍在牆壁與她之之間,一邊一瞬不瞬地盯著這三人道。

    三名男子誰也沒有說話,只有中間那個髯鬚漢子目光銳利的打量著儀華母子。

    如鷹犀利的目光,讓儀華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想退後一步,卻又遏制住心生的膽怯,與這名髯鬚漢子互相打量。

    一番打量下,儀華心一分分跌入谷底,她在這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身上,看見了一種與朱棣相仿的剛硬之氣,這證明這個漢子絕不是普通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熙兒害怕疑惑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沉默:「母妃?」

    母妃?

    儀華心咯登一下,隨即不好的念頭,在下一刻變成了事實,只聽那髯鬚漢子語氣篤定道:「燕王妃!」

    既然已被認出,而這三人明顯是有備而來,她不如問個明白,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又或看還能施延時間,等到走散的侍衛營救。

    儀華心思迅疾飛轉,注意一定,立刻便道:「你我素不相識,卻知道我是何人,還一路跟來此地。不知爾等是有何事見教?還是要擄人威脅?!」

    髯鬚漢子被儀華這番幫說得一怔,又見儀華目光雖是凌厲,神色卻充滿戒備,不由哈給大笑道:「燕王妃,你誤會了,我等絕無惡意。」

    沒想到髯鬚漢子忽然大笑,儀華驚詫不解,口氣卻依然生冷:「既然是誤會,那就請讓開路。」

    髯鬚漢子不在乎儀華語氣不善,反語似關切道:「王妃,巷道外雖沒方纔的混亂,卻也十分人雜,你母子若孤身出去,易遭宵小窺覬。不如等燕王過來再說。」說罷也不問儀華是否同意,直接讓了一個人去尋朱棣。

    儀華見那人竟真差人去尋朱棣,心裡驚訝之餘,卻也感到此人並無噁心,但也不敢掉以輕心,又恐此人拿她母子威脅朱棣,不由心思忐忑不安。

    髯鬚漢子見儀華全身緊繃,嚴正以待的盯著他。也知不管說什麼,對方都難以相信,便也不在多言,只安靜的守在一旁不離開。

    一時間,二人好像尋到了某些共鳴,都沉默了起來。

    等將的時間過將特別緩慢,尤其是在冬月的深夜裡,時間彷彿停止了一樣。

    儀華巳雙膝站得發麻,被圈在懷裡的小胖身子,越來越重的依靠在她的身上,她感到自己立馬要倒下去的那一刻,巷道裡又想起了紛沓不一的腳步聲。

    聽到腳步聲,那兩名仍被縛在地上的女子,驚恐的望著一群持刀的黑衣人闖入巷道裡。

    璀璨的煙火在夜空綻放,五彩斑讕的光影下是一張最熟悉的面孔,那股壓儀華心頭的大石瞬間落下,她再也忍受不住強力支撐的身體,雙膝「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

    此時已是下半夜,月亮升的老高了,月華皎如白晝,將這條狹小陰暗的巷道照的十分亮堂,一進巷口就可以將裡面看得一靖二楚。

    「徐氏!」朱棣來不及與髯鬚大漢交談,快如閃電衝進巷道裡,蹲下身一把抓住儀華的雙肘,臉色陰沉道:「你怎麼樣了?東街那邊暴動,你和熙兒可受傷了?」

    被母親突然跪在地上的舉動嚇住的熙兒,一聽朱棣叫「熙兒」,他兩眼一紅,「哇」第一聲撲到朱棣的身上,哭喊:「父王!」

    聽到兒子哭了,儀華在見到朱棣那一刻的委屈消失,強忍住淚水搖頭道:「沒事!」

    「你可以站起來嗎?」朱棣依然看著儀華,目光深沉而專注,彷彿能一直看進她心。

    儀華咬了咬唇,嚥回朱棣觸碰手臂傷口的疼痛,聲音盡量如若平常一樣:「可以,倒是熙兒嚇壞了。」

    朱棣聽了,方才鬆開雙手,單臂一下抱住熙兒直起身,另一隻手摸了摸熙兒的小腦袋,不善言辭的哄了一句「不要哭了」,便轉頭看向髯鬚漢子,目中暖色沉下來,道:「今晚多虧全國公相救,本王可欠了你一個大人情!」話中帶笑,卻隱隱合著一絲鋒利。

    正微訝朱棣方纔的舉動,不過須臾,卻見朱棣話帶壓迫的逼來,全國公觀童忙斂回心神,暗道今晚之事必要說清楚,否則將會弄巧成拙!

    想畢,觀童趕緊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今晚東街發生暴動,我與下屬被困那裡,偶見燕王府的侍衛喚王妃,便多留意了一下。後見幾名宵小之徒挾特王妃,本想即刻營救,但念在當時場面混亂,又不熟悉路徑,只好一路緊跟其後追到這裡,才出手相救。」

    君著觀童事無鉅細一一說來,朱棣心中一動,兩年前觀童隨納哈出歸附,但僅一年吶喊出便突然猝死,而今與他素無交情的觀童示好,究竟是有意依附他還是另有目的?念頭轉過,朱棣不動聲色的正要說話,卻聽身後儀華吃痛一聲,他忙回頭一看,儀華正狼狽的摔在地上。

    「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沒事!」朱棣連忙叫臂中的熙兒交給下屬,轉身又抓住儀華的手肘要扶起他。

    聽朱棣語氣嚴厲,近乎帶著苛責,她手肘的傷又被觸及,儀華再忍不住鼻頭酸澀,哽咽道:「右手肘,我右手肘受傷了!」
   


    第179章 心聲   

    京師元宵之夜傾城熱鬧,一街之隔,卻是天上地下兩重天。

    一頭 是人擠人的修羅地獄,一頭是狂歡熱鬧的人間天堂。

    在這條繁華熱鬧的街道上,一處兩層樓高的茶樓裡,儀華坐在二樓 臨窗的雅座上,看著樓下隨鼓樂歌聲舞動的龍燈,周圍映襯的秧歌、 高蹺、吞刀、吐火等百戲,以及簇擁著它們歡欣鼓舞的觀者,不由想 起方才人們的淒厲慘叫的情形,竟深深打了一個寒顫。

    朱棣送走觀童,從這間雅座外間進來時,一眼就見儀華發顫的背 影,他皺著眉頭走近道:「民間大夫醫術到親信不過,一會回府還是召 了太醫來看。」「不是大傷,不過手肘淤青、磨破了一些皮。」儀華歇過心裡的 感歎,回頭輕輕一笑:「王爺,您送走那位大人了?」璀璨星空下,華燈溢彩中,儀華的笑容恬靜而柔弱。

    朱棣心忽然微微一痛,似針扎一樣的刺痛從胸口蔓延至全身。

    她 一個閨閣弱女,少時在徐家艱難求生,頂替她人嫁給他以後,更是大傷小傷不斷,吃盡種種苦頭,受盡多番磨難,日日於惶恐不安中,卻只言片語不提,只是對他盈盈而笑,笑得坦然,笑得柔弱,亦笑的堅強。

    難道她就不會示弱一下,或者主動的告訴他?

    上次受傷隱瞞他,是為了維護徐家,這情有可原。

    可今晚手肘上 受傷,為什麼也要遮三阻四?她究竟把他當成了什麼?

    心轉間,朱棣臉色沉鬱,起先的憐惜愧意,讓滿腔的鬱憤取代。

    「淤青?磨破了一些皮?」

    朱棣冷聲反問,在儀華愕然的目光下, 猛的抓過她的右手,一把撩開雲袖,盯著那纏了白紗帶的纖細手臂,眼 睛怒氣騰騰,道:「這是什麼?小傷還需要纏紗布?本王是該讚你女中豪傑?還是該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心,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疼!」

    儀華不明白朱棣為何突來的怒氣,她愣了愣,冒傻氣的回道: 「真的只是擦傷了一些皮,就是因為怕疼,臣妾才讓大夫纏了紗 布。」朱棣如何不知道是小傷,又如何不知道只是擦破了皮!他會這樣 一問,不過是以此挑起事端,將今晚壓了一晚上的擔憂自責發洩出來, 更是要將這幾個月來壓在胸口那股悶氣宣洩出來! 「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朱棣看著儀華茫然不解的樣子, 他忍不住捏起她的下頜,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

    「王爺……?」

    儀華被迫抬眸,凝視著他,不覺話語發顫:「臣 妾,不知道您什麼意思。」說完驟然側首,不敢去看朱棣。

    朱棣如火燎然的眸子一分分沉寂去,鬆開手,薄唇無情而嘲諷的一 勾:「看來是本王多事了。時辰不早了,本王去看馬車備好沒,也該 回府了。」說罷,深深地看了一眼雙目緊閉的儀華,一個轉身,頭也 不回的朝外間走去。

    聽到腳步聲,儀華猝然睜眼,看著朱棣剛毅中帶著決絕的背影, 她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有一種失去了什麼的心痛,彷彿不抓住它 就要永別一樣。

    她怔然的看著他越走越遠,腦子裡忽然一片空白,只 有一個念頭主宰著她的思緒,她的神經--他要走了! 「我不要和她們一樣!」

    眼見朱棣要步出房間,儀華心中一急,積 壓了許久的話突然衝口而出。

    她的話幾乎是吼了出來,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朱棣渾身一震, 腳下驀然止住。

    「她們指的是誰?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朱棣轉身看來,眼睛就 像要噬人骨血一樣,咄咄逼人:「說清楚!」

    儀華也不禁渾身一震,她彷彿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迷茫的望 著朱棣,卻在他灼灼如日的目光下,狼狽的撇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終於大有豁出去一般的勢頭,毅然的看著,像是在提醒自己,一字一字咬得極重:「我不要與你妄室們一 樣。」朱棣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驚奇不已的望著儀華,不可思議 的一步一步走近她,細細的看著她,不容錯過她臉上每一絲神色變 化,直到確定她話並不似作假,他才不確定的再一次問道:「你說得是王氏她們?」儀華對朱棣大驚小怪的祥子視而不見,別過頭,咬唇不語。

    朱棣看瞅華別捏的神情,陡然而笑。

    他的笑從裡溢出來,溢至眉梢眼角。

    儀華頓時臉上一紅,如抹了胭脂一樣,從兩腮暈染到了耳根。

    「傻丫頭,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你居然會這麼想。」朱棣搖 頭失笑,本還想調笑幾句,但見儀華紅得要沁出血的臉頰,剛硬的心 不覺一軟,這幾年來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她發至內心的羞赧,又想她因 為他吃盡苦頭、屢屢受傷,已到嘴邊的話卻劃作一聲似歎息。

    「你是我的妻子,又怎麼可能和她們一樣。」

    朱棣走過去,摟她 在懷,柔聲輕歎道:「我的妻子只是你,妾室卻誰都可以。」儀華閉眼伏在他的胸前,沉默思量了許久,終究決定一吐為快,將 盤旋在心的話一次說清。

    正要仰頭說話,朱棣卻撫著她的後背,望著窗外綻放的煙火,聲音 平靜的一如平常閒敘家常,緩緩而道:「兩年前落難漠北,你在怪我……本王,本王不是不知道。畢竟那一次本王沒邀你賽馬,也就不會有你半年的臥病在床,也不會命中毒一事。」儀華猝然睜眼,雙手下意識的緊攥朱棣衣襟,她一直以為自己掩飾 的很好,朱棣也從未留心過這些,可他卻知道,都知道。

    「沒關係。」

    儀華深呼一口氣,『王爺,朱棣是王爺』,她心裡缺 念一遍,道:「一切都是意外,與王爺……」

    「這是本王的責任!」

    朱棣肅聲打斷,箍住儀華的肩膀,將她微 微拉開他的懷抱,低頭盯著她,不容半分質疑道:「以後,本王決不會讓你再受傷!」

    他目光專注篤定,語氣鏗然如鍾磐。

    只是但願真如他所說,不會讓她受傷害。

    儀華揚起眉眼,淡淡的笑意從眼角溢開:「臣妾相信您。」相信一一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字,卻令朱棣笑了,笑的滿足,笑的意氣風發。

    這時,咚咚的敲門聲從外面想起,片刻傳來了侍衛沒有起伏的聲 音:「王爺,馬車不能通行,若想乘馬車回王府,需等天亮時分。」聽言,朱棣想起日後諸事,忽而說道:「既然不能乘馬車,那叫朱高熙起來,我們走回去吧,正好逛一下元宵燈夜。」儀華對方纔的事心有餘悸,一聽立馬就要搖頭,卻見朱棣忽然湊近的臉龐:「有本王在,不會有事。」「好。」儀華聽見她忍不住笑意的話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0:58 AM

第180章 燈謎(番外)   

    喚醒睡得稀里糊塗的熙兒,戴上輕紗遮面的氈帽,從高歌吟唱的茶樓走出來,便是燈火輝煌、人山人海、笙簧鼓樂的大街。

    攜子帶女的夫妻、歡歡雀躍的孩童、子息相陪的老人、遊街表演的技子,一個個與她擦身而過。置身於這樣一個真實歡樂的場景中,是這十二年從不曾有過的。無憂無慮而簡單的快樂,讓儀華幾乎要忘卻前一刻的餘悸,以及那一場人群恐慌帶來的害怕。

    一雙清亮的眸子,就這樣隔著薄如蟬翼的輕紗,藉著一盞盞沿街而掛的花燈光輝,貪婪的看著走過她身邊的每一張真實笑臉。

    正走著,忽然鑼驟響,一隻舞獅隊從觴醉月的酒樓跳出來,幾個翻躍擠進人群,逛燈的人群一下子向外圍繞開。於此之時,在鼓響獅舞中,糖果、花生、瓜子諸品果蔬,從酒樓裡擲出,遊樂的小孩頓時沸騰了起來,四處跳騰摸地搶果蔬。

    一時間,酒樓下喝彩枉呼,人潮四面推推擁擁。

    被人流衝散的儀華,卻焦急四顧,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尋找父子二人的蹤影。

    他們去哪裡?會被人流湧向哪裡去?

    儀華一下心急如焚,回頭看了一眼護在身邊的侍衛,再忍不住心中的焦急大聲呼喚著熙兒的名字,可這一人之聲早已淹沒在震天的鼓樂歡聲中,無處可聞。

    歡海人群裡,卻沒有最重要人的蹤影,再快樂再真實的場景,與她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的一場幻境。

    儀華恍然明白了這一點,目光更急切的搜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卻終抵不過如潮似海的人群,只能茫然不安的被一群侍衛擁在東南的牆角下。

    三刻鐘後,舞獅隊的表演結束,他們回到了酒樓裡,擁堵的人群開始散去。一夜兩次的恐慌害怕,讓儀華再不顧及王妃的身份,在侍衛驚詫的眼光中,提著曳地的長裙,踩上牆角下兩尺略高的石台,眺望著茫茫人誨中那兩抹永刻心底的身影。

    「娘!呼呼!」孩童脆生生的呼喚,穿過靡靡人聲傳來。

    「熙兒!」儀華驚喜不巳,大叫一聲,即循聲望去。

    熙兒手將五彩風車,坐在朱棣的右臂上,一邊鼓著腮幫子呼風車,一邊笑嘻嘻的喚著她。而他只是大步流星地從燈火璀璨的酒樓走過來,許是人影幢幢,許是火焰如熾,也許是燈火流光……總之光影閃閃,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知道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緊緊盯著她,從一片輝煌光火中走向她。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昔,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一刻,紅綠繽紛的不夜城忽然夫去了所有的光彩,川流不息的人群只是一抹抹虛幻的影子,鼎沸的聲音與月色燈光全部消匿黯淡了,唯有從對街走來的那兩個身影,成了她眼中僅有。

    「下來!」怔怔的目光還望著他們,朱棣隱合薄怒的聲音已近至耳畔。

    語氣不善的話語,將儀華瞬間拉回現實,她蹭了蹭腳從石台小心下來。

    甫一下地,雙手還提著裙擺未放,下一瞬右手已被緊緊握住。

    儀華一怔,低下頭,抗白遍繡紅梅的廣袖與玄色遍繡金雲的寬袖相交,而黑白、紅金掩蓋下是她與他交握的雙手。

    感到身旁人停下步子,朱棣側目一看,下意識的目光掃了一圈兒四周,微咳一聲道:「走路別東張西望!別放!」說完不等儀華應聲,緊了緊手心下微涼的柔夷,目不斜視的往回府的路上走去。

    儀華低頭含笑,只言不語,只是任由著他牽走,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穿行。

    這時已進天曉,皎皎的月華漸漸隱去,只餘黯淡的一彎淺影遠遠拋在灰濛濛的天際,興奮了大晚上的熙兒也眼皮打架,眼看就要睡去。索性逛燈已至尾聲,行人紛紛開始歸家,這裡巳是三三兩兩的人群而已,一旁的文廟下還停著燕王府的馬車,也該乘車返府了。

    只在這時候兒,趴在朱棣肩上無精打來的熙兒,突然一下子來了精神,指著文廟方向大聲叫道:「我要它!熙兒要那個!」

    文廟四下空曠,熙兒精神兒十足的聲音,在黎明前的清晨猶為響亮。正在收給攤位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笑呵呵的上前幾步,打量了幾眼他們,見一家三口衣飾華貴,身後不遠處有幾名魁梧的男子,當不是這一家的僕人,便只當他們是一般的富戶人家,遂笑道:「官人、娘子,既然小公子喜歡這花燈,不如猜上一猜反正不要錢,中了老漢就把花燈送給小公子。」

    這老漢估計是寺廟請得人,十分懂得如何吸引人去猜燈,這話才一說完,就拿出一個大鬧天宮的花燈在熙兒面前晃了晃。

    熙兒這一看哪還走得了,又是一個機靈的小子,見朱棣看也沒看那老漢,直接越過而去,立馬淚眼汪汪的望向儀華,嘟著嘴可憐兮兮的叫道:「熙兒要!熙兒要!」

    兒子今晚嚇哭了,小眼睛到現在還腫著,儀華心中不捨,這便停下腳步,對朱棣道:「夫君,不如給熙兒買一個吧。『朱棣濃眉緊鎖,往文廟壁簷下一溜兒各式各樣的花燈看了看,正同 意買一個時,哪知老漢搶先道:「商燈不能賣,否則可是得壞了規矩。看官人、娘子也是識文斷宇的,不防猜一下。」

    明朝每值燈節之時, 多喜歡用詩詞作為謎面,把寫有謎題的花燈掛在寺觀牆壁上,誰都可以 立在下面猜,猜中看可得花燈一盞,而這花燈便是商燈。

    儀華聽「商燈」二宇,顯然也想起了得燈便需猜謎,她自問不懂猜 謎之法,朱棣也不知道善不善於猜燈謎,還是作罷的好。

    一番心轉, 正打算說話,老漢已經把大鬧天宮花燈遞到朱棣面前,笑道:「官人, 看小公子喜歡這個,不如就它吧。」盛情難卻,又見朱棣面上嚴肅,儀華不由心生頑心,改了主意,接 過那只花燈,微微一笑道:「夫君從小便讀聖人之書,又有名師授課, 不如給熙兒贏一個花燈。」這話確實不假,今上重子孫教脊,所建大本堂藏有古今圖書,並請 各地的名儒授課,而朱棣作為皇子確實在大本堂學習過。

    想到這,儀華也覺得猜燈謎倒也不該難到朱棋,便舉起宮燈將謎題 輕吟出來:「研猶有石,峴更無山。姜女既去,孟子不還。」

    說著, 凝眉抬頭,不解道:「這是什麼?」

    聽完儀華詢問,朱棣眉心幾乎擠到了一塊,臉上也隨之沉了下來。

    熙兒卻不知父母難處,只一個勁兒的拍著手,歡欣雀躍道:「熙兒要,給熙兒!」

    那老漢該是熬了一夜,卻設看人的臉色眼力勁,竟從旁恭喜道: 「官人、娘子真是好運氣,這燈合該是小公子的,這一道謎題可是一整 晚上老漢見過最簡單的。」朱棣正凝眉死盯著燈面,卻聞老漢所言,忽然抬頭看向老漢,一臉 肅然。

    老漢心下微駭,只覺朱棣不是善類,暗暗後悔之際,卻見朱棣面無表情的吐出兩宇:「提示!」

    老漢愕然,一時竟然無語。

    朱棣臉上閃過不耐煩,又不著痕跡的瞄了一眼燈謎,忽而又沉氣 問道:「我說提示!」

    老漢驀然一驚,他在這元宵守燈已二十年了,從沒見過衣冠楚楚的 人來猜燈謎時問提示,而且非但如此,還這般冷面冷語。

    儀華亦是被朱棣陡然一沉的聲音驚了下,移目見老漢眼帶懼意,忙 拉了拉朱棣袖子,叫了一聲「夫君」 。

    聽到聲音,老漢回了神,也不再說什麼規矩不規矩,忙回道:「此迷指物,乃文房四寶中的一樣。」儀華一聽眼睛一亮,老漢已提醒的夠明顯了,文房四寶指的是筆墨 紙硯,而「研」、「峴」這兩字與硯相近。

    如此,應該是硯台! 「硯台!」

    朱棣徒然一笑,言簡意賅道。

    與她心中答案一樣,儀華抬頭望了一眼朱棣,爾後與他轉頭看向老漢。

    「……」

    老漢沉默了片刻,尷尬笑道:「官人好才學,謎底與硯台 非常接近了,只差一個宇便對!」

    朱棣笑容瞬間僵在臉上,令見怪了朱棣或笑或冷臉的儀華忍俊不 禁,不由一聲輕笑溢出口內。

    朱棣霎時惱羞成怒,薄唇緊緊抿起,隱隱有動怒懾人之色。

    儀華見了,只覺此刻的他無比真實,又見他臉旁是五官相似的熙 兒,心中卻是歡喜,不由自主的抿唇一笑。

    老漢不知他們之間的湧動,只想快快打發了他們,忙又說道:「謎 底乃一物,而此物還可刻字。」儀華收斂笑意,心思一轉,答案已有。

    硯台由硯身、硯蓋、硯石三部分組成,卻只有硯蓋可以刻字。

    朱棣亦猜出答案,雙眸微微瞇起,冷冷地向老漢:「硯蓋!」

    不辨 喜怒的聲音裡,帶著微不可察的遲疑。

    「對,就是硯蓋!」

    老漢立即驚喜道:「官人、娘子,這大鬧天宮的花燈便是小公子的了!」

    朱棣眉頭一鬆,垂眼低睨著儀華,卻一言不發。

    儀華咬唇輕笑,將大鬧天宮的花燈遞到熙兒手中,揚頭看向朱棣,卻不及說話,身後忽然響起了侍衛的聲音:「王爺、王妃可是有什麼事,需要小的半。」說著看了一眼老漢。

    朱棣聽聲眉頭微蹙,看來了一眼老漢,道:「把買花燈的錢給他 !」說罷,轉身朝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望著並肩離去的男女,老漢捧著手上的錢袋,僵如硬石。

    而此時黎明劃破了黑暗,金燦的晨曦籠罩大地,於文廟前的空地上 卻只見遠遠駛開的馬車。
  

   
    第181章 磨合   

    最難忘的時光,總是匆匆而過,那日執手相攜已是半月之前,如今出了正月裡,朝聖的藩王也開始陸陸續續的返國。

    那陣子,消停了不過幾月的周王,在見了郭寧妃、魯王東昇西落的剎那繁華,郭惠妃一夜之間成為後宮主的轉變,他心裡悄然起了變化。

    這種變化經過時間的催化,一日一日的堅定了他要去鳳陽祭拜的決心。

    不過朱棣對他威懾猶在,從應天到鳳陽短短三百三十里路程,兩天的光景,於周王而言卻仿如阻隔了千山萬水,讓他難以到達。

    眼看二月十八離京的日子在即,他抵不過心中煎熬,終在臨行前一夜到了燕王府。

    周王過府時夜已深,王府上下大多早睡,為了明日的回程上路。

    朱棣、儀華也剛盥洗畢,一個正要吹滅床頭的燭燈,一個才躺進裡面的被 褥裡,就聽李進忠在外間焦急稟道:「王爺,周王求見。」

 「五弟?這麼晚了,他怎麼來了?明兒五更天可就等進宮跪安離京 的。」 儀華說著,便要掀了錦褥坐起來。

    「就是明兒要走了,他才大晚上的發瘋!」

    朱棣臉色發青的從床 頭探回身,按住儀華起身的動作,阻止道:「夜裡天涼,你別起來了, 本王去就是。『說完,朱棣也不等儀華回話,扳了一件居家的棉袍,步履匆匆的就 往外走。

    正一個人在上房廳堂不安徘徊的周王,一見朱棣挾怒而來,他不 由有幾分瑟縮,等見朱棣打發了一廳的下人,只剩兄弟兩人時,周王 突然來了膽子,劈頭就給了一句:「四哥,我要去風陽!」

    朱棣看周王一副臉紅脖子粗的樣,他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登時拍 案而起:「怎麼?上回說得話你就當耳旁風了?」

    說著一頓,他目光凌 厲的看著周王,斬金截鐵道:「想去鳳陽,我告訴你。決不可能!」

    朱棣這樣一凶,周王氣焰頓消,聲音已是哽咽:「四哥!」眼睛紅 朱棣怒目中痛惜一閃,轉瞬即逝,只餘滿目寒冰。

    「出去,回你的周王府!」

    朱棣看也不看周王一眼,指著緊閉的門 扉,凜洌道:「明日五更天前,準時出現在皇宮門苑!」

    「四哥!」

    一聲微弱的哽咽,周王跪在了朱棣腳下,仰頭哀求道: 「我已經想好了,眾人只道我嗜練藥,通醫理,就連四哥您不也找我配藥。所以我潛去鳳陽,到時就算被發現了,只說我是為了採藥,父皇 一定不會懷疑的。」話音未盡,朱棣揚手便欲一掌,卻僵在半空如何也下不了手,只猛 抓起幾上茶盞,朝門口狠狠一扔,匡啷一聲巨響,驚得周王一時呆住。

    朱棣怒色勃發,額上青筋綻放,雙手「咯咯」

    握拳,盡量隱忍道: 「上月魯王怎麼死的,你忘了?父皇現在還在氣頭上,你活膩了啊?嗜練藥?還要去鳳陽採藥!」

    說著忍不住低下頭狠盯著周王,卻聞周王身 上的酒氣,頓時怒不可遏,舉起右拳震怒道:「明日要進宮跪安,你居 然喝一一」

    「酒」

    字未落,拳頭未下,「王爺」一聲尖銳的女音陡然插入其中。

    一跪一站的兄弟兩回頭,只見匆匆挽了一個小髻、披了一件長及膝 下的大紅通袖襖兒的儀華,站在右面的門欄口,一隻手把著門框,一隻 手還維持著撩簾的動作,臉上難掩震驚。

    周王沒想到被儀華看見這一幕,面紅耳赤的低下頭。

    朱棣更不想讓儀華看見周王狼狽的一面,停在半空中的拳頭自然一 放,叫了一聲周王「起來」,冷冷地看向儀華質問道:「你出來做什 麼?」

    說時,側移一步,以保護者的姿態擋在周王的面前。

    儀華呼吸一滯,彷彿不認識一般,定定的望著朱棣。

    她本在房內輾轉反側,聽到「匡啷」一聲巨響,生怕出了什麼事, 明天可是要進官的!這般,她忙隨手挽了發、扳了襖子急匆匆的跑出 來,又見朱棣舉拳對著周王的臉,當下不假思索的便叫了出來。

    可為什麼朱棣會這樣看著她?

    而他眼裡深深地戒備又從何來?

    思量未解,腦海中只有元宵那晚的片段,一幕幕的晃過。

    心瞬間定了定,儀華深吸口氣,緊攥著袖下雙拳,神態白若的邊走 邊道:「時辰不早了,都快三更天了。可明兒五更時還要去宮 裡……」

    微頓了下,咬重話音,讀道,「給皇上請安。所以還是早些 休息的好,有什麼要緊事不防過了明日再說。」字字說得清楚不讓 她的聲音流露半絲顫抖。

    儀華一貫細柔的聲音,卻一字一字拉回了他怒失的理智,朱棣臉 上怒容緩下,握拳的右手緩緩鬆開,回頭看向周王已無怒氣。眉宇間卻 自由一股迫人之氣,道:「聽見你四嫂說的沒?明日要進宮請安,有什 麼事情我們回城路上說。」周王自覺他的借口萬無一失,還欲再辨,只見在朱棣身後的儀華, 微微福了福身,道:「王爺您和五弟該還有要事交代,臣妾先行告 退。」說畢,轉身回屋。

    朱棣心中暫無暇顧及儀華,只對周王道:「上次的話,我不想再說 第二遍。而父皇現在對嗜煉藥深惡痛絕,你也最好收斂些。」說著, 朝外喚了侍人備馬車、又安排了三十名親衛在府外恭候,方冷冷瞥了 一眼周王,丟下一句「立馬回去」,便朝內室回去。

    周王望著朱棣的背影,想著朱棣話裡的意思。若有所思的被「請」出府。

    朱棣回到內室,眼前的光線驟然一暗,等他疲憊的閉了閉眼,等 適應床頭那淡橘色的微光,他心中的煩悶不覺一掃,下意識的加快步 子向床塌走去。
   
  燭影飛動,垂簾逶迤,沉穩的腳步聲轉入內室,高大而模糊的身影 在床幃晃動。

    儀華側首看著那走近的影子,心中平復下來的情緒,又掀起了絲絲 漣漪,眼前不禁浮現他冰冷的神情、戒備的目光,酸楚之感湧上胸 口,漫及眼裡。

    不覺間,淚水竟盈然而落,只落下一滴,她伸手抹了 一下眼角,然後朝裡翻了個身,神色又恢復如常。

    悉悉索索的聲響傳進耳裡,朱棣又加快一步,走到床榻前一把撩 起床簾見儀華從頭到腳幾乎都縮在被子裡,嬌小的身乎蜷成一團貼著 床裡,在一片微弱的燈光下近乎難尋,瘦瘦小小的令人憐惜。

    凝望之下,朱棣輕歎一聲,脫鞋上榻道:「怎麼了?還沒睡 著?」

    話落等了一會兒,見儀華沒有反應,他吹燈睡進了被褥。

    感到一股涼氣襲來,隨即腰上一緊,一個炙燙的身體壓過來,將她 從裡側翻了過來,如這半月來的每一晚,箍在懷裡,然後睡去。

    「怎麼了?恩?」

    敏銳的察覺到懷裡的身子有瞬間的抗拒,朱棣睜 開眼,皺起眉頭道。

    儀華心緒紊亂,並不想說話,但見朱棣連聲追問,她只好含糊的應 道:「沒什麼,就是惦記著明兒要早起,不能耽擱了進宮的時辰。『說著有意翻個身子,背對著他,故而又道:「困了,想睡了。」話一 落。人便翻了個身。

    聽儀華說起進官的事,朱棣又想起唯一的胞弟,也沒注意到儀華的 異樣,手臂習慣性的摟緊懷裡異常柔軟的身子,頭挨著她順滑的髮髻, 悶聲道:「他一方為王也這麼久了,做事卻還是這樣不瞻前顧後!」

    說 著字音漸重,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一時不許她知道,一時又主動提起,全憑他心意而定,可有考慮過 她的感受?

    儀華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感覺卻很淡,來不及體會,己淡淡的 開口道:「關心則亂,王爺勿憂。該過了三更了吧,這會兒睡了,估計 能睡一個多時辰。」關心則亂,也許真是這樣。

    他這個弟弟做事雖隨行,卻不是那莽 夫般癡傻,知道孰輕孰重。

    再說當時他知道此事後,也難以平復心鍺, 何況是他這弟弟?

    想來輕過他一番敲打,又過段日子,自然也就想通了。

    這樣一想,朱棣心裡順氣多了,從甫進屋時去了一半,到這時怒氣 是全消,不由想起方纔若一時失手揮拳而下,明日周王臉上掛綵,又 如何向朱元璋解釋?

    想著便念及儀華及時的提醒,不禁心下一暖,緩 緩說道:「方纔真讓他氣的動怒,若不是你叫住,本王那一拳決定揮下 去了……明知明日要進官請安,他倒好,居然喝了酒。

    而且知道父皇 如今厭惡沉迷藥物,他偏偏說要去鳳陽採藥……罷了,不提他了。

    朱棣無奈的搖了搖頭,忽而話題一轉,暮地說道:「當時本王對你 語氣不善,可有怨怪?」儀華默不作聲的聽著,冷不丁朱棣突然問道,她一時全然不及反 應間,只感一隻粗糙的手從她腰腹慢慢撫上,聲音帶笑,又似帶著濃濃 倦意道「真是習慣了,見不得人看他狼狽樣。

    若是惱了本王,明日 走前,本王隨你去給……嬤嬤上柱香……」

    一面低聲說著,手上一邊輕 攏慢捏。

    猶言未完,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已漸漸低了下去,平緩的呼吸輕輕傳來。

    儀華微僵的身子一軟,睜眼看了看似乎睡著的男人,亦無奈的笑了 笑,閉眼睡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02 AM

第182章 府裡   

    二月十九,大利東北,宜出行。

    這一日天未亮,儀華帶熙兒給郭惠妃請過安,等朱棣、周王聽朱元璋聖訓後,他們在兩府護衛將士的重重相隨下。離開了京師應天。

    在這月裡,於掌天下兵馬的五軍都督府供職的鎮國將軍沐英,正打敗雲南越州阿資起義,籌備設置衛所、置當地衛指揮使司等事宜,進一步鞏固朝廷對西南的統治。如此,在西南有沐英、傅友德等大將戍守下,關外已國滅的前北元殘餘勢力,仍為朝廷重擊對象。

    這些儀華不關心,她更惦記整一年沒見的小兒子,路上時常催促加快行程。此時天氣回暖、萬物復甦,正是遠行的好時節。朱棣均置之不理,先一路以不捨兄弟之情為由,浩蕩的隊伍一路沿途遊覽風景,直到三月中旬,才行至周王封地附近,與周王道別。後又以招待隨行的觀童為由,依然沿途觀光,等進入北平境地的時候,竟已是五月初。

    時值仲夏,馬車已經換成了夏日的竹簾,透氣涼爽,儀華抱著昏昏欲睡的熙兒靠在窗口,透過竹蔑間隙,沿路的風景人物走馬觀花似的在眼前晃過,王府中的人事物也浮光掠影的在腦中閃現,不覺有些心不在焉。

    「王妃。」看到竹簾後似有人影,朱棣策馬上前,放慢馬速並行,低聲說道:「馬上就要入城了。」

    儀華手元意識的撫著熙兒的後背,隨口應了一聲。

    朱棣眉頭微蹙,旋即俯身,挑開竹簾一角,低頭問道:「在想什麼?心事重重的。」

    儀華微詫,沒想到朱棣會撩簾,她順手接過輕佻的竹簾,仰頭輕笑:「沒什麼。」

    朱棣薄唇緊抿,坐直身子,凝視不語。

    她的確沒什麼心事,不過是離開了一年多,忽然有些感觸而已,但是顯然有人不信。儀華微微一笑:「離府時間不短,許多人與事都挺模糊的,覺得隔得有些遠,卻又要近了。」說時簾動風起,髮絲輕拂,她搖頭失笑,怎麼說起這般抽像的話,還是在朱棣面前。

    朱棣唇抿如線,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道:「張氏過門的事,要不再推遲一年。」

    聽著話裡不為妥協與遷就,可是他卻是誤會了什麼……而且,眼底黯淡的火苗輕躍,早與遲又有何區別?

    儀華眸光一轉,眼裡已然微漾笑意,道:「張大人是王爺看重的屬下,張小姐又是將門之後,與王爺堪是匹配。」略頓了頓,舉目眺望,望著西邊渲染的紅霞,又說:「張小姐入門的時日已晚了一年多,今年她也又十七了吧,拖不得了。」

    「……王妃。」朱棣緊盯著儀華那一剎恍惚的笑容,渾身一繃。

    三個多月來,經過山水之間的遊歷,她眉宇間隱有的抑鬱之色盡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開朗豁達,這是男兒都少有的。同時,三個月多的朝夕相處,沒有追兵刺客的威脅,沒有身邊諸事侵擾,他才發現這個與自己共死生兩次的女子,行為思路的確不同於一般閨閣女子,更不走那有些小聰明的才女,這個他驚奇驚喜的之餘,又生了一分敬重。

    不由地,朱棣想解釋什麼,又不知道為何解釋,或該解釋什麼。他雙唇輕輕吸動,半晌,方道:「本王其實……」

    「王爺!」儀華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眼神迷離的望著天際,呢呢輕語道:「北平的黃昏,真的很美……臣妾真的喜歡上了這裡。」

    朱棣心底莫名歎息一聲,抬起頭,順著儀華的目光望去。

    夕陽西下,霞光萬丈,似血一樣的色彩渲染了半個天空,籠在了那承載元宮百年歷史的城牆上,合著曾經皇城京都的莊嚴氣魄,在一片火紅的霞光下,透著它曾經輝煌過的遺跡,壯麗,沉寂,以及那抹之不去的深重王看氣息。

    眺望間,整個隊伍漸漸的放慢了速度,隊伍前方傳來了徐增壽的聲音:「王爺,入城了!」

    「放下簾子,馬車入城了。」說完這一句,朱棣馬腹一夾,策馬而去。

    夜幕降臨,花燈初上。

    約行了半個時辰後,馬車終於在端禮門前停下。

    儀華喚醒熙兒,牽著他下了馬車,抬頭的第一眼,看到就是長長的巷道盡頭,這一座朱紅色的大門,以及煌煌燈火下恭候多時的眾人。

    「參見父王、母妃。」朱高熾領著身後眾人拱手一禮。

    朱棣頜首讓眾人免禮,朱高熾從陳媽媽手中牽過一個把手指頭放在嘴裡的男童,俯身說道:「三弟,你不是問哥哥要母妃嗎?看見了沒?還不快叫母妃。」

    二歲大的燧兒長得不像朱棣,跟虎頭虎腦的熙兒也大相逕庭,倒是依稀能從他眉目見看出幾分儀華的樣子,端是一副唇紅齒白的俊俏模樣,若不是一身男童打扮,這樣瞧著卻像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燧兒緊攥著朱高熙的手,偏著頭,目光陌生的盯著朱棣、儀華、熙兒三人看了一遍,最後將目光鎖在了熙兒的身上,張口紅嘟嘟的小嘴,沒有叫儀華,只是對著略長一歲的熙兒嘿嘿傻笑。

    「燧兒!」兒乎陌生的目光,讓儀華心中微微一痛,再忍不住一年多的思念,忙放開熙兒的乎,就蹲著抱住小兒子軟綿綿的身子,含淚哽咽道:「我的燧兒!」

    年紀小小的燧兒,一下子被儀華嚇住了,愣了一會兒,等看到熙兒不高興的瞪著他,他才目光慌亂的看向朱高熾,眼看就要哭了似地叫著:「哥哥,哥哥!」

    儀華看到兒子對自己的抗拒,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眼裡的淚水,放開燧兒。

    立在一旁的朱高熾沒錯過儀華臉上的黯然,忙耐心的蹲著身子,摸了摸燧兒的小腦袋,誆哄的讓燧兒叫母妃。許是母子連心,許是聽了朱高熾的話,好一會兒才叫了一聲「母妃」,感到了順口,又接連叫了幾聲母妃。當下喜得儀華沒法,情不自禁的又抱住熙兒。嗚咽起來。

    看見母子久別重逢,儀華身邊侍候的人也忍不住哭了。

    他們這一哭,其他人猶如醍醐灌頂一般,紛紛從見朱棣的喜悅中回過神。都跟著哭了起來。

    一時間,朱門下一片嚶嚶的抽泣聲。

    朱棣本默然的看著他們母子幾人,這會兒卻聽周圍哭聲四起,不由略略沉聲道:「天都黑了,回府再聚吧。」

    聞言,眾人哭聲一頓,漸漸又起卻是緩緩低了下去。

    王蓉兒走上前,笑盈盈的勸道:「王妃,您一路舟車勞頓,還是先回府略休息一下,今晚臣妾還專為王爺、王妃備了洗塵宴。」說著,俯身慈愛的抹了一下燧兒的頭,又笑:「往後有的是時間,王妃您儘管抱著三王子,什麼事都不理也行,眾位妹妹們絕沒怨言。」餘下妃妾自然附和。

    儀華也知一時情緒過激,忙抽出袖中絹帕抹了淚,站起身向王蓉兒回之一笑,儀態謙和有度,心中卻微有詫異。

    一片流光溢彩下,王蓉兒一襲沉香色水緯羅對襟衫兒,下著白碾光絹挑線裙兒,如雲的髮髻上一支累絲嵌寶銜珠金步搖,手將一把宮扇娉婷的立在那裡,宛然含笑,絲毫未有出格的妝容。一切彷彿只以她為尊,卻自有一番大氣端儀顯出。

    但轉念又一想,王蓉兒掌王府一年多,雖處處有限制的地方,可畢竟是做了主,身上有大氣顯出也是正常。

    心念間,儀華目光流轉,不經意的掃去,儘是一張張美麗的笑靨,她神情恍惚了一瞬,便在眾人的簇擁下回了王府,來不及與身邊之人訴說這一年來的事,又略作梳洗,赴今晚洗塵之宴。

    那天晚上,府中開宴兩處。一為男席,朱棣、朱高熾父子宴徐增壽、觀童,以及府中一些官員;一為女席,自然是儀華與眾妃妾、大郡主、二郡主。

    女席上,一眾妃妾未能得見朱棣,不免心下失望;又見一年多未見的儀華,經過長途跋涉僅稍作收拾,就能光彩照人的出現,都不由得顧盼幾次各有感歎,面上卻言笑宴宴,偶才流露出心中想法。

    一如,王蓉兒依然眾紀妾之首,八面玲瓏的在席上語笑嫣然,只是笑容中隱有一內而逝的澀意。郭軟玉還是態度謙卑,溫柔的照顧身旁的大郡主。李映紅行事低調不少,但風風火火的性子難改,見沒能看到朱棣,立馬又含糊詢問另一個眾人關切的話題,張月茹過府的事,迎得了眾人的附和,只言談間頗望延遲入府時間。

    儀華儀態無可擾別的周旋其中,亦如以往一樣覺得這一切都浮動在虛偽下,不過這一次她沒有以前的牴觸,只當與在京師應酬時無甚不同,甚至是在聽到她們提及張丹茹時,竟然無一星一點的異樣,她想這一年的遠行也是有所獲得,起碼她的心境是變了,真的變了。

    隨後轉眼至深夜,宴罷,曲終,人散,滿目繁華盡去。

    儀華微醉回宮,一雙佳兒繞膝。

    夜更深人更靜,枕畔有他相伴。

    仲夏之夜,吱吱夏蟲鳴叫,她也無聲的笑了。


   
    183章 拜帖   

    回府第二日,因旅途勞累,自謝絕會客,遂隔了一天,眾妃妾一早便來請安。在京師時,儀華多是足不出戶,日子悠閒而散漫,今日不免起晚,讓眾妃妾在正殿等了半個多時辰,她才姍姍來遲。

    殿內雕樑繡柱,鋪陳華美,不覺耀目。但更令人無法忽視的是殿中薄衣輕衫在身,素手搖宮扇的各色佳人。也許出於來遲之因,或是憐惜美人之意,儀華竟也興致頗高的與她們說說笑笑,臨至巳正時分,眾妃妾才各自結伴離開。

    夏日陰晴不定,片雲可招雨。她們走後不久下了雨,起先只是淅瀝瀝的霏霏細雨,後來卻是越下越大,漸有滂沱之勢,嘩嘩如注,串成密密麻麻的雨簾急遽落下,沖刷的夏日草木清新之氣翻土而出,剎那芬芳四溢。

    儀華吸了一口氣,只感週身毛細孔順舒暢了,不由舒服的輕歎一聲。

    郭軟玉掩扇輕笑,看了一眼窗外的傾盆大雨,說笑道:「從這月歲朝起一直暑熱不下,難得今日驟降大雨,可是聞知王妃回府,特意送來了一場及時雨?」

    快入伏天,暴雨常有,又豈會因她變化,儀華一笑置之,搖扇另道:「這雨下不久,不過地土積水濺裙」說著看了一眼端然坐在涼炕旁秀墩上,儼然一副大家閨秀做派的大郡主,心中泛起一絲莫名的遺憾,口裡卻依然笑道:「你和大郡主就在這用午飯吧。」

    郭軟玉心知儀華是要問這一年府中境況,又納悶今日王蓉兒欲歸還掌府之權,儀華卻含糊應付不接,這便接口應承道:「那婢妾就恭敬不如從命,再厚顏在王妃這休個午覺,可好?」

    儀華含笑點頭,正要啟口說話,就聞李進忠前來稟道:「張夫人來帖求見。」說時一張淡雅的拜帖呈上。

    淺粉色紙騫,上畫一株梅,淡雅中透著不俗。

    儀華秀眉微挑,翻開手中拜帖,還未見字已聞一股淡淡的梅香撲來。

    「這時節,還能用梅花熏紙?」郭軟玉亦聞得一股若有似無的冷梅清香,方微微吃了一驚,隨即已然明白過來,笑讚道:「張小姐好,也好心思。」說罷捻了一顆櫻挑,閉眼含笑,半晌不曾睜眼,彷彿是在享受櫻桃的甜與澀。

    一語雙關,儀華只作不知,目光凝視在拜帖上幾行娟秀的小楷,心中自也明瞭。張興武卒出身,張夫人又來自鄉野,夫妻兩人都不通文墨,而從這拜帖、字跡看來,必是出自張月茹之手。只是沒想到從小長在鄉下的張月茹,竟有這般才氣。

    一眼掃過,儀華合上拜帖,順手貼回給李進忠。

    「王妃?」李進忠接過拜帖,詫異道。

    儀華往後一仰,慵獺的靠上涼枕,看向窗台下經過雨水洗滌後晶瑩火紅的石榴花,緩緩開口道:「把它給蓉次妃,兩日後張夫人來府就由蓉次妃招待吧。」

    正妃不在,三品命妃由次妃接見無可厚非,如今正妃在府卻……

    一聽儀華的話,內堂屋子的人一下想到了早定下名分的張家之女,頓時屋內氣氛一滯,神色略不安的低下頭,就連李進忠都不敢接話。

    一時間,屋子裡鴉默雀靜。

    安靜坐在一旁的大郡主,已是八九歲的小姑娘,自然嗅到關於這拜帖不同尋常的氣息。她拽了拽宮扇下的紅絲流蘇,幾經猶豫,還是稍抬起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的偷瞄儀華。

    儀華驀地回頭,正好同大郡主目光相遇,看見那雙狡黔的明眸內是少女的活潑與好奇,先前心下那抹遺憾不由頓消,又想起大郡主給熙兒繡的小鞋子,她立刻展顏一笑,向大郡主眨了眨眼。

    大郡主萬萬沒想到儀華有這樣的表情,她愣了一愣,下一刻,粉嫩的小臉兒刷得一下紅似沁血。

    儀華忍住笑意,宮扇在面前輕搖一下,再挪開時笑意斂下,看向低頭吐核的郭軟玉,道:「今早不是說了嗎?這坐了三個多月的馬車,一身骨頭是散了,我又身子向來不好,這回府的前一兩月不見外客,就是府務也先有蓉次妃打理。」話一轉,又笑:「當然,府裡的事也少不得你從旁幫襯一二。」

    郭軟玉愕然抬眸,張口就欲詢問,稍頓,話語嚥下,只點頭應道:「能為王妃分憂是婢妾該做的,當不得幫襯的話。」

    話是如此,郭軟玉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瞟向李進忠手中那張拜帖。

    眾所周知,燕王府向張家下聘已快兩年,今年勢必得娶進府。張夫人今日遞拜帖,左不過也就是商談迎娶的事,儀華卻將此事全權交給王蓉兒,實為有弊無利,不但無形中捧了王蓉兒,也給張家留下了不受重視之感,以及善妒的名聲。

    一番心轉,郭軟玉終是欲言又止,勸道:「王妃,張小姐她……」

    儀華輕笑一聲,打斷道:「身為皇家的女人,就不可隨心所 欲,若在能做到的界限裡,還處處違心而處……呵,我身體一貫不好, 北平城的人大多知道,我便懶散一次,靜養一兩月,想來也不為 過。」處處違心而處…… 郭軟玉聞言怔了一瞬,眸光黯了黯,隨即眼瞼垂下,遮去一抹陡生 的嘲諷,抬頭欲開口再勸,去不及一宇說出,已讓岔開了話題。

    只見儀華亦捻了一顆櫻桃含下,片刻低頭吐核,揚起滿意的笑顏, 道:「這櫻桃真甜,一會兒拿去用井水鎮鎮,給熾兒他們三兄弟嘗 嘗。」言畢,似不經意看見仍立一旁的李進忠,略蹙眉心道:「怎麼 還在這?還不給蓉次妃送去。」

    「是。」

    李進忠聽見催促,心下一橫,領命而去。

    過了兩日,張夫人應貼而來,遣侍人給儀華送了一些女子補身的 藥材,便一徑去了東三所王蓉兒那。

    那日兩人相談甚歡,彼此都甚滿意。

    到第二天,正好是每隔三日 的請安日子,王蓉兒當下就提出張月茹過府一事,儀華心中早有腹水, 只推說一切由王蓉兒安排就是。

    王蓉兒笑盈盈的應下,彷彿甚是歡 喜張月茹進府,不過三日已尋了尚儀局的掌事公公,做迎娶張月茹的 準備。

    張月茹嫁入府便是次妃,與從上升至次妃的夫人姬妾不同,雖沒大 茶小禮,三媒六證,但為了表示王府對張家的重視,對張月茹的重視, 禮數方面儘管不全也是極為周到。

    其中王蓉兒更是不遺餘力,為張月茹 的婚事忙裡忙外,一力支持重辦。

    如此,張月茹入府的日子不覺又延遲數月。

    先是六月間王府教習 嬤嬤入張家,教導張月茹皇室禮儀規範三月,兩個月後再迎娶過府。

    豈料過府之月十一不宜婚嫁,硬生生又壓了一個月,趕在十二耳十五之 前迎娶過門就是,不然一翻了年張月茹就滿十九。

    這期間,陳媽媽、阿秋她們見儀華全然不管迎娶的事,又見王府對 這事的重視,心中隱隱不安,恐儀華因此與朱棣生嫌忌。

    後一連好幾 天過去,朱棣沒有半分苛責,一如去京師之前一樣,十天半月的待在燕 山大營,回府的一兩日除了處理政務就是待在儀華這裡,只偶爾去王蓉 兒、郭軟玉處看看兩位郡主而已。

    這般,儀華身邊的人也漸漸安了心,再看著儀華一副淡然處之的態 度,不知覺間也平常心看待。

    有甚者如陳媽媽,漸從張月茹入府時間不斷推遲下,看出了個中明 堂,便更安心的旁觀婚事的變化,直到十一月初定下婚期為十二月十四 日,她才忍不住開口。

    這一日的晚間,隨儀華清了熙兒、燧兒兩兄弟睡下,回到正殿寢宮 裡,陳媽媽便屏退了左右,一面和阿秋伺候候儀華盥洗,一壁說道: 「王妃,張小姐入府的日子,正是府裡忙著過年的時候,可十八那日 卻是您的生辰,兩個日子挨得有些近了,這……」

    沒再說下去,陳媽媽只是看著儀華。

    阿秋想起儀華與「她」的生辰也是幾日之差,不由皺起眉頭,亦看向儀華。

    「無妨。」

    儀華對鏡而坐,淡淡的吐出二字後,隨手取出矮髻上 一支玉簪,看著一頭細軟的青絲披落肩頭,模糊的鏡中映出一張白淨姣 美的容顏,櫻唇微翕,好聽的聲音緩緩流出:「張氏有一顆玲瓏心,豈 會不知道她婚期安排在最繁忙的臘月原因?後面你我只需看就是,至 於我的生辰一一」

    說著話,儀華忽然抬頭,看向阿秋微微一笑:「這一點就更不重 要。」

 「小姐……」阿秋眼眶瞬間一紅,淚盈於睫。

    儀華站起身,看著正值一個女人最美好的花信年華的阿秋,心頭微 酸了酸,持帕為阿秋拭了眼角的淚水,溫柔笑道:「阿秋,你今晚和 我睡吧,我們一起說說話。」阿秋聞言淚水剎時止不住,隔著眼眶內盈盈閃爍的淚光,看見儀華 臉上不掩的傀色,她忙一把抹了淚水,連連搖頭道:「小姐,奴婢不 委屈,就願意一輩子待在小姐身邊,伺候小王子們長大……」

    說到後 來,已是泣不成聲。

    見狀,陳媽媽不明就裡卻是識趣的悄然退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10 AM

第184章 阻擾   

    時光荏苒,一月匆匆而過。

    洪武十二月十四日,大吉,是燕王朱棣納次妃之日。

    因時近新年,府中門楣屋簷、廊柱樓閣漆油一新,紅帶子、絲綢彩飾、紅燈籠點綴高懸。

    四目望去,處處都是喜慶洋洋的漫天紅彩,讓納妃的喜宴也更加隆重熱鬧;又是城中三品武將之女嫁進王府,前來赴宴恭喜的賓客絡繹不絕。

    到了掌燈時分,猶是繁華似錦,燈火煙花次第而開,說笑聲、鑼鼓聲、鞭炮聲,以及戲台上依依呀呀的唱聲,充滿了整個燕王府。

    這樣的繁華,這樣的熱鬧,儀華是羨慕的,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都不曾擁有過。

    而身為女子,又有哪一個不嚮往屬於自己的婚宴,接受他人的承認與祝福?

    俗言眼不見為淨,於是等一更天禮畢,她便早早 的離席回宮。

    雪已落了五日,大雪覆蓋了北平城,寒意也念發深了。

    走出金碧輝煌的承運殿,迎面一陣朔風疾雪吹來,令人不禁深深 地打了個冷顫。

    「王妃,外面風雪大,還是讓小的去備了肩輿過來?」李進忠住 持拿的右手呵了一口熱氣,聳了聳鼻子道。

    走下雪色銀光閃閃的白玉石階,儀華籠著暖手爐駐足,望了一眼存 心殿外出牆的一株紅梅,搖頭拒絕道:「不了,都走到了存心殿外牆這 邊,再穿過一條長巷就是後院,走不了多久。『李進忠看了看一旁攙扶儀華的阿秋與提燈的盼夏,見二人什麼也沒 說,他也不再多言,只亦步亦趨的跟在儀華身邊。

    長巷的積雪已被侍人們清掃乾淨,只是零星的一點殘雪結了霜, 路面凍得滑了,行走時頗需幾分小心。

    天寒夜深,妃妾們都擁在承運 殿歡鬧,府裡的侍衛、侍人大多守在府前堂,這條分開後院與前堂的長 巷,竟了無人煙,清冷而寂靜。

    儀華緩步行在長巷裡,鹿皮矮靴踩在凍霜的路面,微微帶滑。

    她不 禁起了頑心,見四下無外人,竟像小孩子一樣踮起腳跟,一小步一小步 的踮躍著走。

    正走得歡快,忽然聽得一陣紛杳的腳步聲,她不由得一 愣,忙止步回頭一看,卻是朱高熾、徐增壽、朱能他們三人和兩個提燈 的小內侍。

    徐增壽箭步如飛,上前,率先開口詢問:「大姐,您剛才在做什 麼?」說著回頭又要說什麼,卻見朱能止步在石階處,垂手侍立目不斜 視,不由皺眉嘀咕道:「朱大哥什麼都好,就是一來王府就拘起禮。」這時朱高熾也走到跟前,行禮叫了一聲「母妃」,也好奇的看著儀華。

    儀華臉上一紅,她不想一時興起,卻讓他們三人瞧個正著,只好 解釋道:「路上滑,不好走。」聲如蚊吶的說過這一句,立馬反問道 :「你們怎麼到這來了?外面的宴席這會正熱鬧吧。」

    徐增壽摸著頭,嘿嘿笑道:「聽說您提前下席,就過來看看,路上 碰到了世子,便一起過來了。」說完又仔細看了看儀華的神色,小心 翼翼道:「大姐,您……沒事吧?」她有什麼事?

    儀華哭笑不得,隨便尋了一個理由,道:「我不放心熙兒和遂兒, 便早下席了。」說著橫了徐增壽一眼,看向熾兒道:「你和三弟…… 還有朱將軍回席去,我也回宮了。」說時住他們身後望了望。

    聞言,一直沉默的朱高熾,忽然反駁道:「母妃,讓三舅父和朱將軍回席,我送您回宮。」少年溫和的聲音裡,透著淡淡的堅持。

    「好。」

    看著朱高熾眼裡的關切,儀華心情頓好,對徐增壽道: 「朱將軍還等著,三弟你回去,我由熾兒送。」話說到這,徐增壽也不再堅持,囑咐了幾句便和朱能離開。

    雪下的愈發緊了,風刮的也越疾了。

    一路上,說說笑笑,不覺已至宮門口。

    宮門前兩隻大紅燈籠,在渾白的雪地上映了一層薄薄的紅光,朱高 熾突然停下腳步,站在簷下的石階上,低低喚道:「母妃!」

    聲音比平時低了許多,聽起來有些不對勁。

    儀華亦駐足站立,伸手彈了彈朱高熾肩上的雪花,輕聲問道: 「熾兒,怎麼了?」知母子二人有話要說,阿秋帶著幾人在遠處侯著。

    聽到儀華問他,朱高熾低頭躊躇了須臾,驟然抬頭,道:「母妃, 您不高興父王納新妃,才提前離席。」未料到朱高熾說出這番話,儀華撣雪的動作一滯,隨即笑道:「你想多了,母妃沒有。」話音未落,只聽朱高熾截斷道:「我看到了!」

    一語畢,朱高熾無視儀華微怔的神情,又強調道:「就在母妃受新次妃的禮後,我看見母妃不開心了。雖然很短暫,可是我真的看見了。」

    儀華看著這個已快有她高的小小少年,竟是語塞。

    朱高熾又低下頭,盯著大紅斗篷下,一雙月白色寶藍雲龍紋樣的靴子,說:「母妃,我知道您不喜歡這些。說不上不喜歡什麼,就是覺得比起這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的王府,崇屋數椽對您已是足夠……父王對您是尊敬重視的,母妃您不要為此難過,今日雖來了這麼多賓客,不過與新年,還有九月份那道聖旨有關……」

    只聽到這裡,儀華忍不住詫異,吃驚的看著朱高熾。

    今上為肅清沙漠,準備再次進行北征。遂今年九月二十六日,他命令河南都指揮使司和直隸各衛所加緊訓練軍士,以待征討之令。隨後,又命朝中多元大將至山西、北平、陝西等地,分別訓練兵馬,隨時聽征漠北;再遣使命遼東都指揮使胡旻、朱勝訓練精銳馬步官軍各一萬人隨時聽候調遣。

    如是,在北方幾大軍營重鎮紛紛訓兵以備北征時,北平大小武將自然也皆聚在軍營中。尤其是到了十一月間,訓練兵馬越發吃緊,就連朱棣內也已一個月未回北平城,食宿皆在軍營裡。今日借朱棣納次妃,武將張興嫁女的時機,武將返城恭賀不在少數;而城中文官欲探聽如今風向,也多是禮到人也到。

    以上這些,她也只略猜到一二,卻不想朱高熾竟也知道。不過朱高熾身為燕王府世子,這些淺顯易知的事,他也該知道了。只是倒難為他小小年紀,還關心她。

    想到這,儀華目光柔了下來,看著朱高熾道:「既然你都說你父王是重視我的,我當然不會難過。再說有你和你再個弟弟在身邊,我更沒有什麼不開心的。人貴在知足常樂,對現在的一切我很滿意了。」

    「真的嗎?」朱高熾不確定的抬頭。

    儀華笑意加深,肯定的點頭道:「千真萬確!」話雖是這樣說,到了更深夜靜時,卻是人難眠。

    一夜輾轉反側,幾經起睡,總是迷迷糊糊,時昏時醒。

    儀華想,許是走了小半個時辰的雪路,引了邪風入體所至。遂在這數九寒冬的深夜,她竟生生的滲了一層細密密的汗珠,沾濕裡衣,難受的緊,亦口乾舌燥的緊。

    她也不委屈自己,欲喚了人備水沐浴,又想此時已過子夜,何必再折騰了阿秋他們。這樣想著,儀華只自已起身,披了一件棉袍子下床,走到屏風外的炕桌上,正要例杯茶水,忍見一旁的翹頭案上,一對繞龍鳳的紅燭高燒,燭淚默默低垂。

    一剎間,儀華喉嚨一緊,如硬在喉一般的難受。

    她猛轉頭,翻開溫燙的茶水,倒滿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溫溫的茶水入喉,緩解了那抹疼痛,不覺舒眉一笑,又續倒一杯。

    她低下頭,茶水方沾紅唇,院子裡忽起一陣騷動,隨即又是一道熟悉的腳步聲響,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難道是他

    不。不會的!

    今晚洞房花燭夜,如花美眷相伴,他又怎麼會在這裡?

    儀華緊緊的握住茶杯,用力至泛白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溫熱的茶水順著顫動的杯沿,緩緩地四濺而出,滴淌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她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只是一瞬不瞬的盯著逶迤在地的富貴花開銀紅錦幔。

    腳步聲漸漸地近了,一動不動的錦幔,嘩的一下從外撩開,一個意想不到卻又是意料之中的人,已出現在眼前。

    這一刻,儀華呼吸猛然一窒,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呆呆地看著這個帶了一身寒氣的男人,一個本該出現在另一個女人新婚之夜的男人!

    他在一步步走進,她心一下下狂跳。而這不過十餘步的距離,她竟覺得有十餘丈那麼的遠,所以他才會走了那麼久,也讓她心失律的跳動。終於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甚至是更近,她幾乎都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

    「王爺,你怎麼來了?」好一會兒,她聽到她壓抑一種不可思議的期盼問他。

    這一聲詢問,彷彿瞬間刺激了他,他倏的張開雙臂,猛地一下將她緊擁在懷,力氣大得讓她身體發疼,可吐出的話語卻似乎彷徨無力:「怎麼辦?該怎麼辦?」
   


    185章 斗篷   

    怎麼辦?什麼怎麼辦?

    儀華腦子裡一片模糊,心下讓喜悅掌控,她竟什麼也想不起來,也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是心神恍惚的任朱棣擁著,耳畔一遍又一遍的有個聲音在說:他來了!真的是他來了!

    匡--瓷器落地的聲音驟然響起,一隻茶盞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聲之下,她迷失的意識一分一分的回醒,他片刻的脆弱一點一點的消失。

    朱棣鬆開了雙臂。儀華後退了一步,仰頭凝望了他些許,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朱棣閉著眼,抿著嘴,嘴角微微下垂,顯出一種剛毅的神色。隔了許久以後,他睜眼要說沒事,但見儀華微白的臉色,想了想,還是說道:「五弟擅自離藩國,潛去鳳陽。」

    儀華聞言大驚,這可是棄國叛逃的重罪,她不敢相信的低呼道:「鳳陽?!半年前才回的開封,他怎麼就……」不再說下去,她緊張的扯住朱棣的袖子,追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皇上他知道嗎?對了,是才去不久嗎?若是剛去的話,去追的話……」

    「你看這個!」沒聽完儀華語無倫次的話,朱棣遽然從袖中扯出一張信封。

    屋子裡光線昏暗,只有兩隻忽閃的龍鳳燭,照亮翹頭案那方寸之地。儀華接過信封,忙疾步走到紅燭下,取出印有加急標誌的信箋,一目十行的匆匆閱覽。

    這封信是周王妃親筆所寫,信中所道:十一月上旬,周王安排過府中諸事,又命了年僅十一歲的嫡長子燉理藩國事務,便帶了二十名侍衛潛去鳳陽。去前,周王妃屢屢勸說,周王卻不為所動。等周王走後,周王妃意識到此事的危險,立即修書一封,三百里加急送到北平,欲請朱棣阻止周王草率之舉。

    可是說是阻止,如何阻止?

    按來信的時間算,只怕周王此刻已到了鳳陽。而鳳陽與北平有數千里之遙,這讓朱棣如何阻止?

    雖然虎毒不食子,周王性命是無憂,但是棄國之罪不輕,幾年或幾十年的幽禁都可能,更甚至除去國號!若是這樣,周王乃至他的子嗣這一輩子就完了!

    如此,難怪朱棣方纔那麼彷徨無力,畢竟周王是他最重視的人!

    想到此處,儀華立馬精神貫注,勉強笑著安慰道:「王爺,一切事未明,都尚且難說。再則世人皆知五弟素喜醫藥一物,這三月間不是五弟欲去鳳陽採藥,想來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只會對五弟小懲大戒。」

    「她葬在鳳陽,他去鳳陽是為了見她。」燭影搖曳,映照在朱棣臉上,將他緊繃的面色照得格外清晰。

    看著朱棣臉色的凝重憤怒之色,儀華一時不解:這個她,又是誰?

    不及細想,只聽「咚」地一聲,朱棣一拳砸在炕幾上,聲音發澀道:「若沒將那次漠北之行告訴他,他也不會一意孤行,非去鳳陽祭拜不可!若是沒有……」他聲音頓了頓:「也不會失去這次出征漠北的機會!」

    漠北之行?出征漠北?難道是……

    電光火石之間,儀華思緒霍然一明。

    那次漠北之行,偶得朱棣生母下落,而他與周王一母同胞,這葬在鳳陽的「她」,必是他們的生母。然而,沒想到的是朱棣雖口裡沒再提及「她」,卻暗中查到「她」下葬於鳳陽,並且還告訴了周王。

    至於出征漠北的機會……從今年九月起,今上便命陝西、山西、河南(開封)、北平等幾處嚴密練兵,又連派多員大將去了這幾處。這般,征討漠北自是不言而哈,只是究竟是不是讓晉、燕、週三王,率師北伐就難說了。

    不過當務之急,卻不是這些!而是周王祭拜生母的消息,一旦傳到今上的耳裡,這個隱瞞多年的秘密被揭開,無疑會今龍顏大怒,更有可能還會牽扯上朱棣!

    一時間,思緒千回百轉,於儀華卻是一念之下。

    她斂回思緒,正要說話,錦幔外巳傳來陳德海的聲音道:「王爺,朱能將軍還在院子外等著,可是讓小的送他出府。」

    朱能他怎麼會在外面?儀華難掩詫異的看向朱棣。

    朱棣沒有說話,只頹然的閉上眼,半晌,他睜開雙目,目中一片冷冽之色。

    「不用。」朱棣言簡意賅說罷,看向儀華淡淡道:「上月趕製了一批文綺衣余往漠北交換馬匹。剛剛得到消息,這批馬匹在邊鎮出了些事,本王需要親自去一趟。」說著已朝外走。

    一切變化太快,儀華不待反應間,朱棣已走到錦幔前,她忙叫住他:「現在都這麼晚了,等明兒天亮了再去吧。」

    「不行!」朱棣決然否定,另道:「這批馬匹是為遠征所用,十分要,不能有一點差錯。」說完,頭也不回的撩簾而出。

    朱棣前腳方走,阿秋就急忙撩簾進屋,見儀華怔怔的站在一地碎瓷 邊,她一邊讓人進來收拾,一邊慌忙道:「王妃,您沒事吧?可是起了 爭一一王妃!您做什麼?」

    不理會阿秋的大呼小叫,儀華已將床頭的木衣櫃子打開,翻出一件 貂皮大斗篷出來,剛要起身,忽又想起適才透過窗外看到朱能僅一身 棉袍,急忙又翻出一件大毛黑灰鼠的斗篷,顧不得一身單薄,匆匆跑 出殿外。

    甫一出正殿,刺骨的寒風似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儀華緊了緊懷中兩 件斗篷,望著蒼茫雪夜中朱棣遠去的身影,她猛吸了一口氣,從白玉石 階一下衝到院子裡,大聲喊道:「王爺!等一等!」

    剛一張口,夾著 雪的冷空氣呼入口腔、直灌肺部,嗆得她一陣猛烈咳嗽。

    院子廊下早已點了宮燈,各院侍人也紛紛跑了出來,就見儀華披 散著頭髮、僅穿了一件及膝的棉質裌衣在雪地裡,嚇得驚叫「王妃」的 呼聲此起彼伏。

    驟起的呼聲,終於喚得已走至宮門口的人,停下腳步。

    儀華心下一喜,放慢了疾跑的步伐,也緩了緩急促的呼吸。

    「你這是做什麼?數九寒冬的,你就這樣跑出來!」

    朱棣看著茫茫 雪夜裡,奔跑過來的儀華,臉上微帶薄怒。

    儀華也不在乎這些,只抱著斗篷吁吁喘息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笑 道:「這數九的天裡,半夜的時候最冷,王爺您把這個斗篷披上,騎馬 時風大,多少也能擋些。」沒注意到儀華手中的斗篷,此時一聽是這個原由,朱棣不禁舒展了 緊蹙的眉頭,幽深的眸中也掠過一絲暖意,卻僅僅一瞬,已尋不見一 絲一毫的遺跡。

    儀華自也沒看見,卻依然面含微笑,將兩件斗篷轉放在了陳德海的懷裡,又取出那件貂皮的理了理,走上石階,踮著腳伺候朱棣穿上。

    正穿著,餘光瞥見垂首侍立一旁的朱能,想起她竟忘了身邊還有人, 微紅的臉頰霎時又紅了幾分,輕聲喚道:「德公公,你手上那一件是 給朱將軍的。」輕吟吟的聲音在耳膜嗡嗡而響,朱能幾乎聽不見儀華在說什麼,直 至見到陳德海伺候他穿斗篷,忙抱拳拒絕道:「謝王妃好意,屬下已心 領了。『聲音裡略帶些許慌亂,卻淹沒在呼呼咆哮的北風裡。

    凍得微僵的手指在篷領打了一個小結,儀華滿意的笑了笑,轉身從 陳德海手中取過斗篷,走到一直低首垂眸的朱能面前,她道:「這一件 是我為三弟做的,他一直敬你為兄長,我想這件斗篷能予你,他定是願 意。還請朱將軍收下。」離得近了,若有似無的馨香飄來,朱能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僵硬 道:「既是王妃為今弟所做,屬下更不能收。」儀華蹙起秀眉,回頭與朱棣目光相交了一眼。

    宮門紅燈搖曳,儀華凍得通紅的臉頰,在光影下落入了朱棣眼 裡,他艱難的挪開目光,以不容拒絕的口吻,下命道:「朱能,你收下吧。」「……是。」朱能無從選擇的領命,雙手接過儀華遞過的斗篷, 篷面灰鼠毛觸上手心,是一陣柔軟的觸感,可那微涼的指腹觸及指尖 時,卻是一陣涼至胸口的疼,亦是一種絕望的喜悅。

    這一刻,朱能不 知他心下,究竟是喜還是悲,只憑著本能意識,退下一步,恭敬道: 「謝王妃!」

    話音落下,目光也落下,卻是落在了那雙不該窺覬的柔夷上,看 著尖尖的十指不停的摩擦,歎換得微微的暖意。

    同樣的,這一幕也落在了朱棣的眼下,他聲音波瀾不驚的吩咐道: 「你們先下去。」

 「是!」依舊一個字,朱能領命,和陳德海一起向宮門外走去。

    三尺高的朱紅門檻,近至腳下,朱能忽然腳下一頓,終於抬起了 一直垂著的頭,回首而望:晦暗的紅色宮燈下,看不清她的容貌,就連 記憶中那僅有的幾次驚鴻一瞥,依然也想不出她此刻的樣子,但是那 夏荷清麗柔美的風華,即使用盡一切力量遺忘,卻根深蒂固存在。

    呼,朱能深深地呼了口氣,緊了緊身上這件斗篷,終是舉步邁過了 門檻,將身後的一切拋於腦後,亦掩埋於心下。

    也許,他該遠離徐增壽,也徹底遠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13 AM

第186章 信函   

    隆冬的夜真冷,幾乎呵氣成霜。儀華將手籠進袖,望了一眼走遠的兩人,仰首問道:「王爺,可是有什麼事要交代?」

    朱棣眉心微蹙,抿著唇,看似被某事所擾一般,沉默良久才低聲道:「雪路難行,路上會有耽擱,可能要晚幾日回府。」

    年年忙碌如斯,可是值得?

    儀華歎口氣,沒有說話,走上一步到朱棣跟前,伸手撫上他斗篷上貉鼠風領,領口略斜易灌風。她的手指才撫上柔滑的領面,一隻粗糙的手隨即覆上,將她雙手合十攏在手裡,那雙大手掌心溫暖,不禁讓她起了貪念,也不動了就由他握著。

    「你身子畏寒,受不了凍,快些回屋。」朱棣緊摀住掌下一雙柔荑,傳至掌心的冰冷涼意,比他先前預想的還涼上幾許,這令他稍稍不快。

    聲音略帶不悅,寥寥數語卻是暖暖的溫意,儀華心中陡然一酸,眼底霎時有些熱了,忙垂下纖密的睫毛,輕嗯了一聲。

    「……那好。」沉默了一瞬,朱棣方開口:「本王走了。」

    隨著話終,他放開手,寒意重新襲來,儀華忽有瞬間的失落,不覺好笑的搖了搖頭,抬眸望去道:「早些回來,還有……別太擔心,五弟他會沒事的。」

    說話之間,朱棣已走了兩三步,聽見身後安慰的話語,並不答話,只微頷首後,便匆匆離開。

    「王妃,您這可不行,快些回屋去才是!」朱棣的身影方消失在宮門前,阿秋已抱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裡的鶴氅給儀華披上,盼夏又忙塞了一個手爐過去,兩人一左一右攙著儀華,趕著步子往屋裡回。」

    進了屋子,儀華這才回了一口暖氣,搭了一床紫絨的綿毯,便蜷縮縮在暖炕上。

    阿秋看著絨被裡凍得一臉通紅的儀華,心下暗暗氣惱,方要開口念上幾句,卻見李進忠端了一碗滾燙薑湯過來道:「這是秋姑姑讓廚房熬得,王妃您快喝了,好驅寒!」說著將茶盤放在炕頭的半邊台上,捧著一隻釉裡紅團鳳紋碗奉給儀華。

    儀舀窗了一口喝下,熱騰騰的薑湯瞬時暖了脾胃,直感渾身似乎都暖和了起來,不由舒服的吁了一口氣,方滿足的笑道:「剛才動靜有些大了,阿秋你去東側殿看看,兩小傢伙被吵醒沒?再讓其他人都去睡了,這時辰也不早了。」

    阿秋見儀華緩了口熱氣,曉是沒事,也不在說什麼,自領話退下。

    這一邊阿秋出了內堂,另一邊李進忠已經眉飛色舞的說起來,「……西三所那,嬤嬤內侍他們剛退下去,院廊上的宮燈還沒下,就見朱將軍帶著十幾名穿衣甲的士兵闖入……一院子的人真給愣住了,就是德公公厲聲喝止,朱將軍也面不改色,跪在雪地裡高聲喊『邊關急報,請王爺示下』。這一喊,王爺能不出來嗎?聽說當時張,茹次妃的教習嬤嬤臉都氣綠了!」

    說到這,李進忠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暗中窺儀華神色,見儀華只一臉平靜的喝著薑湯,不免有些掃興,正打算另換了話道,忽想起一事又納悶道:「說來也怪,王爺隨朱將軍剛走出後院,要出府去。不知路上發生了什麼,突然又折了回來,跑來尋王妃您。」一邊說一邊想,卻不等有人回應,已咋呼道:「看小的這糊塗,王爺去而復返,準是要給王妃辭行,這有什麼好想的。」

    李進忠能言善道,兜兜轉轉一圈話,總能活躍氣氛,這一次卻顯然踢到了鐵板。只見儀華臉上的笑容頓斂,擱下空了的湯碗,淡淡吩咐道:「大晚上了,你們去歇著吧。若陳嬤嬤還沒睡,讓她過來一趟。」

    正說到興頭上,冷不丁儀華來了一個冷臉,李進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納悶的去看一邊的盼夏。

    盼夏朝他搖了一搖頭,逕直走去收給了湯碗,與李進忠一起福身退下。

    這時,二人剛走到門欄口,只見錦幔一掀,卻是陳媽媽來了。

    陳媽媽一進內堂,未予理會李、盼二人,一徑走到儀華跟前,行過大禮之後,說道:「王妃,奴婢沒讓人送信。」

    儀華目光一跳,不動聲色的抬眸,示意陳媽媽繼續。

    陳媽媽得到默許,方娓娓說道:「王妃您回宮後,吩咐奴婢讓那人回去,奴婢怕走漏風聲,趕緊自己去了一趟,讓他把信先收著,明日再奉給王爺。後來奴婢聽王爺來了,當時也嚇了一跳……還好今天因迎娶茹次妃,後院通往前堂的宮門沒鎖,奴脾這才悄悄去找了他問請楚……信放回去了,本是要明天再往上送,哪知值夜的一個副掌事看見是周王府送來的,連忙揣了信先去尋德公公,然後在路上正撞見了王爺,便把信給交了過去。」以上說完,儀華仍無動於衷的倚在暖炕上,只言不語。

    時已過四更,廊下宮燈未熄,熒熒的燈光和院中銀白的雪光相互輝 映,反在窗紙上映得屋內越發透亮。

    儀華姣好的側影,投映在一片雪 亮而冰冷的窗紙上,那一直蘊著淡淡恬靜之氣的眉宇間,不見以往如珍珠光輝一般的溫潤,只有一抹從未見過的凌厲鋒芒。

    陳媽媽心中一驚,雙膝不自覺跪地,聲音略帶一分惶恐道:「王 妃,奴婢句句屬實,絕無隱瞞。」陳媽媽心細如髮,細細而道,一一說來,將事情前因後果,頭頭 是道的敘了一遍,卻獨獨漏了一項! 「嬤嬤,你真的絕無隱瞞嗎?」儀華眸光從窗紙移開,低睨著炕下 跪首的陳媽媽,道:「你可要想明白,理清楚再說。『陳媽媽一時僵住,她沒想到儀華會突然施壓,顯然是話中有話, 頓時竟不敢輕易開口。

    見陳媽媽神色變幻不定,儀華輕歎了一聲,曼聲道:「嬤嬤,這些 年我身邊多虧了有你,也知你是一心為我,就是對熙兒、燧兒也是真心 疼愛。可是……」

    一言未了,儀華已輕合雙唇,只凝眸於陳媽媽:嬤嬤啊,這是給你 的最後一次機會,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陳媽媽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終於明白儀華什麼都知道,而現在沒 發作她,不過是看在以往的情面,等她自己交代! 三九寒天,陳媽媽額頭竟沁了一層冷汗,她顧不得抹額頭,忙以膝 跪行一步,聲音顫抖道:「王妃,奴婢還有一件事忘了對您說。

    今而 掌燈時分,信到府裡的時候,信上還印了加急的標記,奴婢卻只向王 妃說了是周王府送來的信,沒說是加急信函。還請王妃責罰!」

    說 完,額頭重重磕上冷硬的地板。

    儀華緩緩地吁了口氣,臉上慢慢浮了一絲笑意,聲音卻依然透著 冷意:「嬤嬤,你起來吧。周王府送來的任何信函,一概視為加急信 函。若這樣,倒也不怪你。」

 「王妃……」陳媽媽愣然,抬起頭,不可置信的望著儀華,彷彿不 信就這樣輕易過去了。

    儀華仿若未聞,只淡淡的微笑:「我乏了,嬤嬤你下去歇了 吧。」陳媽媽躊躇的起身,全無平常半分的利落,手足侷促的在一旁道: 「王妃,那奴婢去鋪床。」儀華閉上眼睛,就躺在暖炕上,似乎已是睡下。

    見狀,陳媽媽在一旁欲言又止了許久,終是說了一聲「奴婢告 退」,轉身退下。

    聽到陳媽媽頹然的聲音,儀華眼下一排濃密的剪影略略輕顫。

    今日陳媽媽所作所為雖是為了她,但竟敢從中取巧欺上瞞下,若 不點醒一下,難保日後不會再對她隱瞞,更難保李進忠、盼夏他們不 有一樣學一樣。

    畢竟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要保護她的孩子,要以她的方式站在他 身邊,決不能讓身邊留有任何隱患。

    一旦有一切可能存在的潛在威 脅,不論是誰,她決不姑息! 「嬤嬤!」

    儀華突然睜眼,一字一字緩緩地道:「這是最後一次, 也是唯一的一次!」

    一聲一聲輕柔無比,卻一下一下直擊她胸口,陳媽媽拉錦幔的手 一緊,尚不及回應一聲,只聽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又道:「明兒你就從 東側殿搬去西側殿,以後還是和魏公公一起做事吧。」陳媽媽身子一震,攥著錦幔的手指渾然無人色,許久之後,她語聲 含著一絲絲難言的絕望應道:「是,奴婢遵命。『話落,陳媽媽搖搖 欲墜的身影消失在錦幔後。

    人影消失,錦幔垂下,厚重的幔簾一層一層的恣意晃動,如水波 一樣一圈一圈的蕩漾,然後歸於平靜。

    一如這間暖如春天的屋室,在腳 步聲漸趨漸遠後,仿如一譚深幽的湖水,寂寂無聲的安靜了下去。

    儀華坐起身,把漆紅檀木手爐放在一旁的半邊台上,取出袖中的加 急信函,擱在燃燒最旺的一處火苗上方,看著它慢慢的竄上火苗,手指 輕輕一放,一簇兒猛燃的火焰立即吞噬了剩餘的信函。

    「彭」一聲輕響,儀華合上爐蓋,又緩緩的閉上眼睛,安靜的等待 天明時分,亦等待京師傳來的消息。


   
    第187章 送行(上)   

    一夜未睡,到了清曉時分,忽生睏意。許又夜裡受了涼氣,整個人都失了力氣,精神萎靡。阿秋十分焦急,欲請了良醫診脈,並勸說免了今日的晨省茶禮。儀華從暖炕上坐起,扭頭看了一眼窗外泛白的天色,揉著額頭拒絕道:「不過一夜未睡,沒得那麼精貴。」

    阿秋無奈,只得讓了侍人備上盥洗物什,服侍儀華起身梳妝。

    大抵年輕,即使睡眠不足,精神不好,也不會在這張年輕姣好的容顏上留下絲毫痕跡。儀華看著梳妝鏡中秀麗的女子,她笑了笑,隨意挑了一支白玉簪插進垂雲髻中,拂袖向正殿走去。

    到正殿時眾妃妾們皆已到,她們無一列外,俱是精心梳妝打扮過。唯一的區別,只在於妝容或濃或淡,或清雅或艷麗而已。看來擁有武將千金身份的張月茄,讓她們都感到了潛在的威脅。

    在儀華目光淡淡掃過眾人的時候,共十餘名妃妾也已向儀華行過禮。

    儀華頷首,與眾人含蓄了幾句,聽見話題引到了張月茹身上,便也移眸看去。

    兩年多前,張月茹十六歲,雖然容貌出眾,卻稍顯稚嫩。如今時移事遷,張月茹正如含苞初放的花蕾一般嬌艷,只見她一身紅杏窄袖襖衫,不因天寒衣厚遮去光彩,依舊隱隱約約顯出曼妙的曲線。目光略移,望向張月茹略施薄粉的面上,卻是膚光如雪,修眉明眸,猶是顧眸間那一股子靈秀之氣,當真是一位清麗無雙的佳人。

    感到儀華以及眾人的目光,張月茄心裡雖早有準備,仍不免有些不自在,遂略略低下頭。

    美人垂首這一幕,落在了與張月茹對坐的王蓉兒眼裡,她眼底冷厲的鋒芒一閃,又似重未顯過,只閃爍著盈盈笑意看著張月茹,語似親切道:「當年一面之緣後,茹妹妹便待嫁閨中。兩餘載見,我一直在想妹妹該出落得如何花容玉貌,今日一見……」

    話一停,王蓉兒故意賣起買子,瞟了眾人一眼,抿唇輕笑道:「才知王爺為何如此大費周章,也要迎娶茹妹妹過門了。」說著上上下下打量著張月茹,輕吟曼聲道:「羅衣素囊,已是清雅文秀,楚楚動人。不知身披紅色嫁衣,掩在喜帕下的容顏,猶是如何的清麗絕色?」

    王蓉兒聲音輕柔,一字一字說來娓娓動聽,不覺引人入勝,隨著她清晰的話語,眾人凝望著張月茹清麗脫俗的容顏,眼前依稀勾勒出一位紅妝佳人,等待良人的場景。
    而這些是她們一生夢寐以求的,卻窮極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

    一時眾人怔住,望著張月茹的目光中,充滿了濃濃的羨慕,亦是濃濃的嫉護。

    王蓉兒斂下眸中的羨色,低頭,抿了一口香茗,同抵去唇上的一絲冷笑,方放下手中香氣四溢的熱茶,抬眸似不經意的往上一瞥,心下那抹得意頓失,不由眼神複雜的望著儀華,臉色微微變了。

    正作壁上觀,看著各自不一的神色變化,餘光忽留意到一束強烈的視錢,儀華順著視線看去,竟當場與王蓉兒的目光相交,她微微一笑,下一瞬王蓉兒卻慌亂的點了點頭,立馬低頭掩飾性的捧起茶盞。

    見狀,儀華不免笑意加深,只是那笑容中隱匿著幾分嘲諷。

    誠然,不論是作為府中唯一穿過嫁衣的「儀華」,還是作為她,都會對身披嫁衣的張月茹,心帶幾分梗。畢竟世間女子有誰不嚮往一個屬於自己的婚禮嫁衣,雖然張月茹的婚禮是殘缺的,嫁衣也是那銀紅色。

    「茹次妃紅妝定是絕色,只可惜昨夜妾等無緣得見,至於王爺--」李映紅性子收斂許多,但對於這位未入府已炙手可熱的次妃,她心中積怨已久,方從羨煞中回過神,僅立時接口諷刺,卻不想一語未畢,只感右手腕一痛,她話語戛然而止,抬眸微憤的盯著位前的郭軟玉。

    郭軟玉只作未見,截住話頭另起一話道:「王爺,他昨日連衣出府,必是有要務在身,只是時近年節,卻……」說時,不覺緊蹙眉頭眉頭:「也不知幾時能回府,現在正是大冷的天。」

    儀華最欣賞郭軟玉的一點,便是郭軟玉對大郡主、李映紅的維護,這會兒自要給幾分薄面。

    正欲助郭軟玉圓了話,卻見一直沉默的張月茹落落大方方的抬起頭,對郭軟玉抱以一笑,神色自然道:「昨日剛聽說王爺來了,還未見得,已有一位將軍說邊關急報,將王爺情了去。想來是有緊急要務,才走的如此匆忙。只希望此事能早已決,慰王爺之憂,解邊關之極。」

    此話一出,所有人神色一僵。

    她們誰也沒才料到張月茹,會將她獨對花燭的原委,在眾目睽睽之下坦然說出。這對一個女子來說,洞房花燭夜被拋棄,無疑是一生最大的恥辱,無論個中有所緣由。
    而張月茹能如此不在意的述說,不是她為人心胸寬闊不拘小節, 便是她心機深沉甘於蟄伏。

    儀華半闔雙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張月茹,笑道:「好一個慰王爺之 憂,解邊關之極。茹妹妹當是蘭心蕙質,我可得早一點認下你這個妹妹。

    張玉茹聞音知意,抬眸看了一眼立在儀華,沉靜如水的面上終是泛 起紅潮。

    儀華目光微微一頓,隨即移眸,向一旁的阿秋使了一個眼色。

    阿秋會意,轉身退下。

    不到片刻,阿秋折返,帶著一侍人放置一個緞面蒲團於儀華跟前, 並親自捧了放著茶盞的漆紅茶盤侍立一旁,以供張月茹全最後的茶禮。

    將茶禮畢,張月茹雖是女子之身,卻已是燕王府禮聘的次妃。隨 後自然是眾人與張月茹見禮,府中各司的掌事公公再與張月茹見禮, 就連兩年多未露過面的李婉兒,也差人送了一對鳳釵作禮。

    大半個上午,就是人影在眼前來來去去,相似或言不由衷的恭賀之 聲,嗡嗡的在耳際響個不停。

    儀華早將要看的戲看罷,後面你來我往的虛偽應酬,不覺甚是煩 擾。好不容易等到一應事畢,她也不多言,直接讓了眾人各自散去, 便一臉倦容的回了內堂。雖累,卻也不睡下,而是吩咐侍人帶了熙 兒、燧兒過來,如平常一樣陪在他們身邊,直到正午朱高熾過來一起用 了午飯,兩小傢伙一起午覺了,朱高熾又離開上課後,她才方覺整個人 都失了力氣,軟錦綿的躺在暖炕上。

    阿秋從外面進屋,本想問陳媽媽為何搬去西側殿的事,一見儀華額 頭滲汗、臉頰緋紅,焦慮不堪,忙讓李進忠召了良醫過來。結果良醫 來了一診脈,果真是受涼以至邪風入體,染上了風寒。

    阿秋見真是昨夜著的涼,不由又是生氣又是擔憂,好在良醫說並無 大礙,只是用些溫良的藥調養即可,阿秋這才沒在儀華耳畔一個勁的念 叼。不過阿秋也停不往,恐儀華風寒加重,衣食住行樣樣精細到極致, 還勸儀華勿要出門。

    如此,一時不察,竟弄出不小的動靜。

    眾人見狀,真以為儀華病的嚴重。儀華便也不點明,在兩三日痊 愈後,依然不對外宣稱病癒,正好謝絕了年節期間的走禮應酬,也避了 朱棣急報前也不忘向她辭行這一濃寵的風頭,默默拋等待京師裡的 消息。

    於是旬日之後,朱棣回府,一進內堂,就見儀華半倚半臥在暖炕 上,額前縛了一條猩紅的遮眉勒,一旁的平金小爐子上煨著一隻瓷罐, 正咕嘟咕嘟地滾著,不似濃濃的藥香,卻有微微的馨香瀰漫。

    朱棣卻不管這些,大步流星地走進屋,語氣不悅道:「病了?這是 怎麼回事?!」

    說時,朱棣目光一一掠過屋中侍人。凡他目光所過之處,侍人無不 面色惶恐的低下頭,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儀華見一屋子的侍人,讓朱棣興師問罪的語氣震懾住,微微無奈的 搖了搖頭,揮手遣了他們下去,掀被起身。

    朱棣濃黑的劍眉豎起,一把將儀華按回暖炕,略微訓道:「既然病 了,就別隨便起身,你好生躺著!」

    沒有溫柔的語調,也沒有體貼的言語,儀華卻笑了,依言倚在靠枕 上,抬手撫上朱棣的肩胛,仔細的撣去肩上的殘雪。

    「別管它!」朱棣一手捻住儀華的手腕,握住她沾了雪水的指 尖,眉心的褶皺又深了幾分:「明日就是朱高燧兩歲的生辰宴,你這個 做母親的,難道還要帶病出席?」
    聞言,儀華眸中柔光流轉,看著朱棣一身風塵僕僕、面帶寒霜,眼 中忽然熱了,原來是為了燧兒的生辰,他一直記著的。

    儀華眨了眨眸,眼底閃動的濕意不見,她問道:「那批蒙古馬如何 了?可是解決了?」

    朱棣臉上陰鬱一閃,沉聲道:「少了一百多匹,其中還有幾十匹 不是良駒。」

    以文綺衣衾住漠北交換馬匹,可是朱元璋下的聖旨,萬不能有半分 失,尤其是在周王出事以後。

    念及此,儀華臉上頓染焦色。

    「沒事,你別多想。」朱棣握了握儀華微涼的素手,眼睛看向風 雪肆虐的窗外,目光深沉:「本王已讓人再去漠北交換,再從邊鎮購 買些,正月中旬應該能齊夠馬匹數。」

    說著,朱棣目光移回,看著儀華淡淡笑道:「有兩年沒在府裡過年 了。其它勿提,今年好生過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19 AM

第188章 送行(中)   

    翌日,燧兒三歲生辰宴,只是一般的家宴,但因朱棣回府,席上爭奇鬥艷,格外熱鬧。反觀之,妝容行事都中規中矩的張月茹,倒讓所有人詫異。按理說諸妃妾中,最該邀寵的就是張月茹。詫異之下,餘下妃妾暗自竊喜,言談間對張月茹也少了些敵意。

    儀華略分神留意了下張月茹,委實看不出任何異樣,又聽眼線回稟無異狀,也漸漸收了心思,轉到了新年上。

    新年時節,府中尤其熱鬧。朱棣兩年沒在府中過年,所以今年新春有意大辦,自是隆重。一連三日陳百戲--上演,那些身懷絕技異能的人各顯其異,如角抵、走索、吞刀、吐火之類的戲,看得人目不暇給,引得素日養在深宅後院的妃妾、命妃、侍人們笑語不斷,每每至深夜都不願下席。

    這樣的熱鬧喜慶,到正月十五元宵夜,到達了一個頂峰。

    是日夜裡,北平城滿城燈火耀街,絲竹管弦笙歌遍城。燕王府內更是璀璨如星空,一座高一丈,衣以錦繡,燃燈五千盞的花樹,立於承運殿外。彼時大雪初霽沒兩日,外面正是銀裝素裹的世界,在一株火樹銀花的照耀下,冰雪折射出斑讕的光芒,冰晶透亮,如入琉璃幻境。分不濟真實與虛幻。

    承運殿六扁殿門齊開,眾人坐於金碧輝煌的殿中,一邊飲酒談笑,一邊賞如斯美景,真真快意至哉。

    然,如此繁盛之夜,亦有盡時。轉眼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便是人散席闌。

    初一十五,按例朱棣要與儀華同宿,他更是理所當然的在眾人的恭送下,與儀華乘坐一輿去了她的寢宮。

    今日尚食局奉上新酒,儀華淺嘗幾口,只覺唇齒留香,遂當它是一般的果酒,不由貪杯。何奈酒量淺顯,堪堪撐過眾人的目光,一上了坐輿,就是軟軟的倒了身子,人已醉了。

    冬日的坐輿,四面錦帽緊掩,內裡熏爐裊裊,清香侵襲鼻端,儀華如覺身處雲端,飄飄搖搖,好不逍遙。可轉眼一股驟涼的風灌入,冷得她生生打了一個激靈,酒意微減,緩緩地睜開眼。恍惚看見好幾個朱棟在眼前晃。

    儀華晃了晃頭,眼前依然是模糊的人影,她心下不耐,索性伸手隨意一攬,正是環住了朱棣的頸項,隨之晃動的人影也定了下來。這個儀華歡喜一笑,銀鈴的笑聲,從狹窄的輿內縹緲傳出。

    「儀華……」咫尺之下,一身紅衣女子,笑靨如花,眼眸迷離,紅唇微翹,說不出的千嬌百媚。朱棣只感呼吸一窒,情不自禁的輕喚出聲。

    語音方盡,儀華已顰眉不悅,瞪著朱棣,一聲嬌叱:「不許叫我儀華,我不是儀華!」

    一句駁逆的話,脆生生的說出,驚得輿外眾人惶恐。

    陳德海在輿外遲疑道:「王爺,王妃似乎是醉了,可是讓小的喚人來服侍?」

    朱棣看著醉意朦朧的儀華,猶豫了片刻,斷然拒絕道:「不用,全部退下。」

    陳德海心領神會,笑瞇瞇的看了一眼眾人,打發他們退下。

    久未等到回應,儀華不快的推開朱棣,固執道:「不許叫我儀華!」

    朱棣無奈一笑,聲音帶著未察覺的寵溺:「好,不叫你儀華,你說叫什麼,本王就叫你什麼。」

    儀華心神恍惚,記憶混繞,一時只想馮媽媽曾說,李翠蓮彌留之際,希望她的女兒美麗,想起有人說姝意為美麗,便叫了一聲阿姝後,終是油盡燈枯。於是,她脫口就道:「阿姝!」

    朱棣也不願叫「儀華」,畢竟這個名諱有嫌隙,再一想儀華的身世,不難猜出「阿姝」就是儀華的乳名,便依言喚了一聲「阿姝」。

    儀華這下滿意,不再與朱棣執拗,任由他將她抱出坐輿。

    時過子時,寒意深深。

    一路從宮門口到正殿,獵獵北風刮來,冷得人瑟瑟發抖,疼得人嘶嘶呻吟,亦讓人精神為之一震。

    行至正殿前的丹墀,儀華酒醒大半,吃驚的發現她正在朱棣懷中,駭得連忙伸著脖子,四下一望,見倘大一個院子裡,未有半個人影,她這才略略安了心,舒著氣收回目光,下一瞬就迎上朱棣好整以暇的目光。

    「我,臣妾可以……」儀華心中惱恨朱棣略帶一絲戲謔的目光,口中卻不如心下厲害,說話好似咬住了舌尖一般,吞吞吐吐。

    難得見儀華窘迫的樣子,朱棣眸中難掩笑意,大闊步抱著儀華進了正殿,揶榆道:「前一會非讓本王叫你阿姝,這會怎麼到像咬住了舌頭?」

    朱棣何曾以這種口吻與她說話,儀華微愣了愣,凝神回想,依稀記得方纔的情形,當下深感羞赧,一時異常糾結。竟不覺朱棣已抱著她到了內室,饒過屏風,放在床榻上時,她才猛然反應過來。

    儀華意識雖清醒不少, 卻仍處半醒半醉之間,此下方反應過來,一雙眸子大睜,可眸中沒有焦距,彷彿是呆滯的看著某一處。

    朱棣順著她視線看去,卻見床尾架子上插了一盞花燈,正是去年元宵所獲得大鬧天宮燈。

    「 王爺……?」

    躺在床上怔了一會兒,儀華勉強凝聚眸光,半支坐起身子疑惑著,就見朱棣佇立床前,靜靜地看著那只花燈一一今日白間偶取出,阿秋將它掛在床尾。

    一時,儀華也不禁勾起無限回憶,那夜種種走馬觀花似的閃過。

    一室靜謐,光影幢幢,暖香瀰漫。

    「阿姝。」朱棣驀地轉身道。

    這一聲語音沉緩,卻讓儀華心律驟失,只覺朱棣似有不盡的話言,下意識的屏氣斂息望著他。

    朱棣在床沿坐下,目光凝視著她,抬手撫上她耳鬢的髮絲,聲音低啞溫柔:「阿姝,你便是我的王妃,再無其他人了,只是你阿姝。」不再是「她」 的替代。

    只是她,阿姝!儀華眼睛模糊了,淚水不爭氣的往下掉,她狼狽的抹掉眼淚,它卻似泉湧,不停,不停的掉淚。

    「怎麼哭了……我這是怎麼回事?估計是有什麼進到眼睛裡了……」

    擦不掉無盡的淚水,擋不住他灼灼的現線,不願軟弱的一面無處遁形,儀華低下頭,雙手抵在朱棣的肩頭,似笑似哽咽道:「別看,你別看!我好想像醉了,讓阿秋過來一一」

    聲音驟然而止,儀華淚眼婆娑的被抬起下顎,錯愕的瞪大雙眸,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唇落在她淚痕斑斑的臉頰,隨後是耳垂,耳畔,一直沿著頸項一路細細的吻下。

    朱棣的吻滾燙輕緩,卻依舊帶著隱藏的掠奪氣息,但較於以往的輕柔,讓她僵硬的身子漸漸的軟,也讓她的意識迷失了,只能順著他置於腰後的手,緩緩躺回熏香的床榻。

    又與此之時,忽鬆的髮簪,終喚得她意識重回。

    「阿姝,別拒絕。」 朱棣呼吸急促的吐出這二字。

    這一聲喚下,阻止了她動作,儀華任青絲散落於枕,雙手也軟軟的環住了他的頸項。

    這一刻,儀華覺得她真的醉了,迷醉了,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隨著他輾轉浮沉,猶如浩瀚大誨中溺水的人,緊緊箍住最後一根浮木,隨浮木帶她漂浮沉溺,忽起忽落。

    正纏綿間,外面忽起一陣騷動,隨即錦幔外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陳德海在外焦急道:「王爺,京師裡來人了!」

    語如九天驚雷砸下,空氣中旖旎暖昧的氣氛瞬間凝滯。

    陳德海頓了頓,又小心翼翼稟道:「是急報,帶了聖旨,不知王爺可是要這時去聽旨?還是……」

    不等陳德海說兄朱棣僵住的身體猛一震,旋即立刻翻身而起,朝外吩咐道:「來人,更衣!」

    聲落片刻,侍人魚貫而入,點燈、備水、侍衣。

    儀華看著轉眼亮如白晝的室內,亦從先前的纏錦中清醒,半醉的酒意也全然消失。

    她急忙攏衣而起,不經意看見立在屏風靜由侍人侍候更衣的朱棣,雙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綻出。

    一眼見下,儀華心念一動,不由走上前,暗下覆上朱棣的手背,在他為怔的目光中,相凝道:「王爺,臣妾隨你一起去。」說罷,不及朱棣回應,她似觸電一般放開他的手,轉身揚聲叫了阿秋、盼夏服侍她更衣一刻鐘後,收拾停當,匆忙上典。

    路上匆忙,一路無話。

    典中,朱棣臉色如常,元絲毫異樣。

    直至承運殿前,下典之時,他一貫沉穩的步伐,競不易察覺的踉蹌了一下。

    儀華將一切看在眼裡,想啟口說些什麼,卻只覺無論說什麼,都是無用。

    眼前這個男人,為了馳騁疆場建功立業,蟄伏了多久,等待了多久,努力了多久,她都一一看著。

    思緒間,亦步亦趨的隨朱棣走進了承運殿。

    殿內,不久前觥籌交錯的繁華,已被恢弘肅穆的氣氛隆重。

    儀華瞇了瞇眼,抬頭望著殿內煌煌的燈火,忽然想,聖旨所宣的旨意其實並不是,命朱棣率師北征?

    不需細想,手將聖旨的將士,已高聲喊道:「燕王朱棣接旨!」
   


    第189章 送行(下)   

    聖旨的內容不出所料,是下旨北征的命令。

    其旨,命晉王、燕王分別統帥山西和北平的兵馬,開春之後,各自 從所擁藩國出兵漠北,探尋前北元太尉乃爾不花的一支意圖南下的隊 伍,並將其俘獲。

    其中,帝念兩子首次帶兵打仗,遂命多元大將聽之 調遣,且命皇七子齊王率領山東精銳馬步軍隨燕王出征。

    簡明扼要的百宇聖旨宣完,未有周王的名諱,這個儀華心下粹然一 緊,一個不好的念頭閃過腦 。

    去年夏,藍玉大破北元,北元被去國號,如今正是虛晃之時。

    此 時,今上命其子出征,試探鍛煉之意,明顯大於實質。

    而諸子中,及弱 冠之齡的只有秦、晉、燕、周、楚、齊六王。

    皇次子秦王為今上厭, 自不得重用:皇六子楚王,誤食丹藥,薨, 如此,只剩晉、燕、周、齊四王。

    但此次北征,即為試探鍛煉之意,這四名已及弱冠的成年藩王,理 因都參與。

    又或者,本無意讓四子皆參與此次北征。也不當越過周 王,反用他們中年齡最小的齊王。

    如今卻是 這般,周王必然出事了! 儀華黯然垂眸,沒想到結果,還是到了最壞的一步。

    她暗歎一聲, 隨朱棣聲呼萬歲後起身,剛舉步退至一旁,目光就像有意識的看向朱棣 。

    朱棣右手緊握明黃聖旨,如若常態道:「沒想到父皇命七弟隨本王 出征,倒不知五弟,父皇可有什麼安排?」宣旨將士知周王與朱棣一母同胞,來之前,已料到朱棣必會詢問 周王,早已打了腹稿,道:「末將領旨來時,只聽說周王私自去了鳳  陽,後被皇上召回宮以外,其它的就不大清楚了。」說著退後一步, 拱手一禮道:「還望燕王殿下見諒。『話已至此,朱棣自不會再問,只與宣旨將士寒暄數句,竟讓人領了 下去。

    宣旨將士走後,朱棣一言不發,默默的走出承運殿,立在殿夕卜拍丹 墀上,兀自望著那株一丈餘高的燈樹,不語。

    儀華看著一片流光中照耀下,朱棣如松挺拔的背影,在呼呼咆哮 的北風中一動不動,她心裡忽然有些澀。

    不知此時此刻,朱棣是在為出征興奮,還是在為周王擔心,又或是 兩者皆有?

    帳然間,陳德海抱著一件黑斗篷,為難的望著儀華,道:「王妃, 王爺這……還有這斗篷……」

    「給我吧。」儀華取過斗篷,亦走出承運殿,行至朱棣的身旁。

    敏銳的察覺有人靠近,朱棣回首瞥了一眼,儀華加快兩步,抖開懷 中的披風,輕聲道:「王爺,外面風大。」說時,為朱棣披上了斗蓬。

    這時,呼呼咆哮的寒風似洶湧的海浪一樣,一陣烈過一陣的刮來, 耳畔處只聞呼呼的一片嗡鳴。

    儀華瑟縮著打了個寒噤,朱棣驀地開口道:「本王送你回去。」儀華忍住身上的寒意,緊攏了攏身上的大紅羽緞白狐狸絨披風,說 了一聲「好」後,語音輕快道:「四更了,反也無什麼睡意,王爺不如 陪臣妾走走吧。」四更天,正是夜最涼的時候。

    朱棣看著儀華凍得微微發白的雙唇,硬是擠出一抹安慰的笑意,他 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也不願拂了她的好意。

    他想,他確實需要寒冷 刺骨的風雪,拂去身上沸騰的血脈,靜一靜心。

    這樣,不久前還在旖旎纏綿的二人,這一時只是沉默而默契的走 著,一旁僅有陳德海執了一盞宮燈跟著。

    一路如來時,亦相對不語。

    四下安靜得出奇,只有各種自然界的聲響,充斥著耳膜。

    直至穿過這條橫貫王府巷道,臨近後院的路上,忽聽一道喁喁私 語之聲,隱隱約約的還能見到一絲微光閃爍。

    儀華頓時大吃一驚,這今時侯兒居然還有人?

    難道是有什麼苟且或 隱晦之事?

    儀華被這個想法驚住了,看不見略走在她前面半步的朱棣,她忙轉 頭住身旁一看,只見陳德海一臉薄怒,神色間更是帶著幾分焦急。

    一見之下,儀華心裡一沉,看來不是她多想。

    其實,也不外乎儀華這般作想。

    此處是過了巷道,入後院的一個小 園子,因為靠近書堂,倒也建得頗為清幽僻靜,幾十株紅梅、松柏散植 於園子四處,中間幾座嶙峋的假山,重重相圍著一個六角亭子,仿如天 然屏障一般。

    在十五燈節這一日,不顧凜洌的北風,深夜出現在這個幽僻之地, 實難讓人不作懷疑。

    就在儀華暗叫糟糕之時,朱棣已挾著一身肅殺之氣,已變了回宮的 路徑,向那小園子走去。

    見狀,儀華心下懊悔不迭,早知會遇見此一幕,就不該走這一 邊。

    當時從承運殿出來,因考量另一邊路途徑六局、世子府,過巷道, 然後入後院,又經過家廟、東三所,方到她的住處。

    而六局人事繁 多,東三所住著大部分妃妾,未免人多口雜,才選這一條路走,哪知僻 靜是僻靜,卻不想碰到了這種事! 朱棣素來厭惡府中侍人有私,這會兒又剛知了周王的事,這不是正 觸上眉頭嗎?! 儀華一邊想一邊趕緊跟上,那喁喁私語聲漸漸的近了,也越來越清楚了。

    只聽一個清吟的聲音,一字一字緩緩地清晰道:「……燕王殿下命每年清明時分,慰已去將士的亡魂。為女兒身,雖不能隨我大明好 男兒一樣,戰場殺敵,保家衛國:亦不能隨燕王殿下一樣,護衛邊關, 體恤將士;卻有一顆拳拳之心……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如今戰事又將起,誠心祈禱上天庇佑我大明將士凱旋而歸,讓邊關少一 縷徘徊的亡魂,讓人間少一個痛夫至親的家庭。所得所願,甘願一生不得恩寵,只虔心向佛,終生食素,信女張氏拜上。」信女張氏拜上……信女張氏…… 張月茹! 儀華腳步驀然停下,錯愕的目光掠過忽然怔住的朱棣,望向跪在雪地裡的素衣佳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23 AM

190章 送行(四)   

    明月照寒雪,雪光映佳人。

    佳人身裹雪白披風,雲鬢鬆散,如墨色絲緞的髮絲 從兩間垂下。

    她跪於一座假山之下,一株紅梅之間,雙手合十, 對月拜上。

    一陣朔風襲來,吹落枝上積雪簌簌落下,如柳絮, 如撒鹽,紛紛揚揚瀰漫空中。

    她衣袂獵獵飄展,一頭烏髮隨風飄揚,柔弱身姿終 是不禁洌風吹折,轉首回眸,一張令雪地紅梅也籍然失色的清麗容顏,露了出來。

    果真是張月茹!

    「啊一一」一回首,驚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不遠 處。張月茹頓時花容失色。

    一旁提燈的小婢女亦驚恐,卻認出來人是誰,嚇得 噗通一聲,雙膝跪塵在冰冷的雪地上,手上的提燈孤零 零的滾落一邊,燭光瞬熄。小婢女顧不上熄滅的燭火, 只張大雙眸望著朱棣,指著他,失聲叫道:「小姐,是 王爺!」

    「放肆!」見不是侍人苟且,陳德海鬆了一口氣, 立即出來厲聲喝道。

    聽陳德海這一喝,張月茹彷彿驚醒了一般,忙跪伏 道:「臣妾不知王爺在此,婢女竹影驚擾王爺,還請王爺恕罪。」話間,不時容色焦急的回頭安撫婢女竹影, 又不安惶恐的住朱棣方向望去,眸低似恍惚的閃過一絲探 究之色。

    儀華心念一動,未再走上前,留在了這塊一人高的 假山之後。

    透過假山間隙,不見朱棣此時的神情,只聽他不辨 喜怒的道:「深更半夜,為何來此?」

    張月茹螓首低垂,清雅的身影在雪地中瑟瑟輕顫, 惹人憐惜。她似竭力遏制顫音,如常回道:「今日是 新年第一個滿月之日,臣妾的家鄉在這一日,有拜月祈禱 一說。因此,臣妾才會帶婢女來此。」

    朱棣冷笑,道:「身為次妃,你的居所院落不小, 卻捨近求遠來此處,又是為何?」

    張月茹單薄的雙肩似乎越發顫抖,聲如蚊吶,道: 「臣妾不是一人所居,恐驚擾他人,才……」

    一語未了,朱棣冷冷打斷:「你恐驚擾他人?就可以亂府中禁忌?」

    張月茹彷彿沒料到朱棣如斯冷言冷語,一時竟無語凝 ,只拜伏在地,隱隱可聞一絲難以察覺的泣聲。

    朱棣拂袖,決然轉身道:「念在進府不久,這次便罷。」

    陳德海看了一眼雪地中難得一見的清麗佳人,暗暗 搖了搖頭,可惜了這番心思,偏挑錯了時候。

    想畢,陳德海忽然抬頭,四下一瞥,聽見假山後 「嘎吱」一下踩雪的輕響,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便要提 燈上路,就聽身後小婢女疏然哀求道:「王爺,小姐真 不是有意違反府中禁忌,這全是為了祭奠二少爺,二少 爺四年前就是在北征……」

    話沒說完,張月茹一聲厲斥:「竹影,住口!」

    老爺?是說得張興?

    儀華正打算悄然走出,不欲在張月茹主僕二人跟前露面,卻聽話中似有隱情,她腳步頓了頓,朱棣已駐足 問道:「怎麼回事?」

    竹影一喜,卻不敢再開口,張月茹遂道:「四年前,臣妾二哥在軍中磨礪,第一次隨北平軍春出冬歸入 漠北,不幸遇上蒙古人,年僅十六歲就沒了,父親驚聞噩耗,不出半年也撒手人寰……後來王爺命人送回二哥 的屍,母親總算是無憾而終……臣妾聽叔父感歎要打仗 了,可從古至今,戰場必有傷亡,臣妾受過痛失至親的 苦,才想祈求……」

    話未盡,斷續哽咽的話語,巳漸消在幾不可聞的抽 咽聲中。

    張月茹聲音哀婉,說得催人淚下。再見她一個韶齡弱女,跪倒在茫茫雪地上,強抑心中的悲慟,壓 制話中的哭音,訴說著過往種種。此情此景,強烈對比 的一幕,只令人覺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儀華望著雪地上,始終未抬起頭,不願將哭泣的一 面露出的張月茹,恍惚像看見了自己一般。

    她不禁反思,難道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思量未解,儀華亦未深想,只將目光移到了朱棣身上。

    朱棣凝立不語,居高臨下的看著張月茹,目光專 注;又彷彿沒有看她,而是透過張月茹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沉默了許久之後,朱棣淡淡說道:「你起來吧。」

    說著掃了一眼張月茹纖細單薄的身子,想了想又叫了一 聲陳德海。

    陳德海躬著身點了點頭,側首瞥了一眼假山,忙上前 扶起張月茹,一臉的笑意道:「雪地上甚冷。茹次妃當心凍壞了身子。」

    張月茹順勢而起,點頭謝過陳德海,移眸凝向朱棣。

    那眸中的淚盈於睫,似落未落,只讚好一副佳人含 淚欲語圖!

    然,美人圖是不過是一張死物,眼前的佳人卻是真 真實實。

    只見張月茹一雙淚光盈盈的水眸,凝望著朱棣,顧 眸間透著仰慕崇敬,又似有無盡的悵惘,終是黯然垂眸, 款款徐行半步,福身道:「謝王爺體恤。」

    儀華胸口一緊,女子為情所困,何嘗不是這般模 樣?

    輕緩的吁了口氣,儀華扭頭望向朱棣。

    朱棣毫無所覺,抬手讓了免禮,吩咐陳德海一句 「她們燈熄了,你她們回去」的話,回頭看向儀華 道:「走吧。」說時轉身。

    張月茹陡然一驚,難掩詫異的住假山處看去。

    見到張月茹臉上掠過的慌張,儀華忽覺煩悶,不想 走出去,甚至隱隱後悔方才為何不現身。但一切為時晚 矣,她緩緩走出假山,看著張月茹臉上瞬間慘白,嬌色 盡褪,漸有灰敗不安之色。

    「臣妾,參見王妃。」須臾,張月茹恢復如常,忙 屈膝行禮,態度一如既住的恭敬,只是鬢間唯一一隻步 搖,白聖珠串的流蘇上過於頻繁的抖動,流露出她此刻 的心緒紊亂不安。

    儀華頜首一笑,撂下隻言片語的含蓄,便隨朱棣離開。

    回宮的路上,只剩她與朱棣,依然沉默不語,她心 下卻有幾分豫色。

    方纔她一時意動,止步不出,便是對張月茹的防範。 而張月茹在她出現的那一刻,臉上那一剎的慘白,證明了 她並未想錯。可她私下裡還是希望張月茹不同,畢竟這 一個月來,張月茹不為府裡的風言風語,仍然泰然處 之。單這一份氣度,就讓人欣賞,可惜……

    至於朱棣,若當時她沒同行,送張月茹回去的人, 可會也多一個他?

    胡思亂想間,已回到了她的殿中。

    「時辰不早了,你早些睡。」朱棣的聲音突然響 起。喚回了她的神思。

    儀華斂回心緒,詫異抬眸道:「王爺,您還要走?」
   


    第191章 送行(五)   

    朱棣亦垂眸看她,目光深邃,裡面似有灼人的火焰漸 漸燃起。他薄唇微勾,說出的話卻與眼底的火熱截然不 同,只聽他一本正經道:「放心,本王不是去張氏 那。」

    「什麼……?」儀華愕然,不相信朱棣此時竟然有了 莞爾之意,方纔他不是正極為不虞。

    「沒什麼。」朱棣不欲再留,結束了這個話題,望 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要不了多久,天也該亮了, 你還是去睡會。」

    儀華只覺朱棣情緒轉變太快,她心下放不開,不由 說道:「派去京師打看消息的人還沒回,五弟究竟是什 麼情況,也不清楚。臣妾想,此事定還有轉圜之機。」

    聽著儀華略顯焦急的安撫,朱棣默然的看著她,眼 中隱隱有一絲遲疑之色。良久,他走到內堂窗扉下,負 手站立道:「此次戰事取勝後,本王自能與五弟說 情。」

    晉王雙目如鷹犀利,必不是普通人。而此次作戰兵 分兩路,分別由晉王與朱棣統帥,他兩人又素來不和, 晉王更是不乏落井下石之舉。如此,她不認為事情像朱 棣說得這般簡單。

    儀華一時沉默,話語凝塞。

    朱棣彷彿知道儀華所想,猛然轉身,語速緩慢卻異 常堅定道:「以最少的傷亡,最短的時間,一舉擒獲乃爾 不花的殘餘兵力,讓晉王大軍無功而返。此舉之下,本 王大捷返回之時,便是營救五弟之日。」

    儀華訝然,詫異的望著朱棣,好似不理解他話裡的篤 定從何而來。

    朱棣不意外儀華的詫異,他淡淡一笑,笑容裡流露 些許嘲諷:「可還記得那趟漠北之行?」頓了頓,又 問:「還有去年元宵之夜?」

    儀華自是點頭。她怎麼會忘記,剛回關內的那一 年,每當午夜夢迴時分,塔娜撲入大火自焚的一幕,總是 不停地在她眼前閃過。而去年的元宵之夜,她更是記憶 猶新,難以忘懷。

    朱棣見儀華神情恍惚,似在回憶過往一般,他不禁 也勾起回憶,神色間略有暖意:「漠北地勢險峻,不熟 悉路徑,要在荒野的大漠梭巡北元殘餘兵力,根本是難 於登天。上次從漠北一路返回關內,本王對路徑略有記 憶,自強於從未入過漠北的晉王。」說時,神色漸冷, 眉宇間巳呈淡漠之色。

    「……上次元宵夜救你的人,曾是前北元太尉的手 下,與乃爾不花倒有幾分交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到 時有他相助,必是事半功倍!」朱棣說到後面,眼中顯 出一抹狂熱,雖是看著她,卻又彷彿透她看向不知名 的遠方,那裡是通向他一直期盼的征途。

    正說著,陳德海送了張月茹回來,朱棣深眸微垂, 再抬眸時,眼中狂熱之色已無處可循,只語氣平淡的讓了 儀華休息,便沉聲吩咐道:「一個時辰後,讓觀童來見本王。」一邊說一邊住外走去。

    轉眼之間,腳步聲漸趨漸遠,儀華驟然扭頭,看著 蒼茫夜色中匆匆離去的身影,她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今日的張月茹,乃至是她,在雄心勃勃的朱棣心裡,與他為之汲汲為營的馳騁沙場功立業相比,不過 是鴻毛而已。將來甚至是那帝王之路,更容不下一絲一 毫的兒女私情,畢竟他首先是燕王朱棣,其次才是她的丈 夫,她孩子的父親。

    她要永立不敗之地,單是曾經的共同生死遠遠不 夠,她必須與他並肩而立方可!這不論是為了她自己、 她的孩子,還是那若有似無的絲絲情意……

    窗外又起了風,飄起雪,紛紛揚揚的漫天蓋地,一 片模糊。宮門口兩隻大紅燈籠隨風搖曳,燈影恍恍惚 惚,卻在渾然一色的夜幕下,紅光格外的醒目耀眼,一如 一盞指路明燈,照亮前方。

    路,迢迢無盡,卻有盡頭。

    積雪溶化的時候,春來冬去,已是早春時節。

    轉眼到了出征前夕,三月歲朝之日。

    這一個半月期間,朱棣一直忙碌非常,府中總有武 將進進出出,儀華與他雖處前後宮室,見面的次數竟不 如他的親信屬下多。這一日,出征在即,萬事具備,朱 棣見今日正好是初一,便召了儀華過來。

    儀華聽陳德海說,朱棣近來飲食紊亂,常食一些白面 饅頭湊合一頓,於是她就命廚房熬了參湯,親手奉著去 書房尋他。

    書房一向列為王府重地,尤其是近來一月多,此處更 是嚴密把守,不許閒雜人等出入,硬將一間小小的書房守 得如鐵桶一般。

    這會兒,眼見陳德海領著儀華緩步行來,眾人或多或 少的瞟了幾眼。

    一下子數十束目光投來,儀華自是察覺,亦沒錯過眾 人眼中的詫異。她笑容加深,背脊愈發挺直,坦然地接 受眾人的目光。

    行至書房前,儀華輕叩門扉,片刻,朱棣言簡意賅 的吐出「進來」二宇,聲音裡似乎隱含著幾許不悅。她 不解的思量一下,隨即推門而入,見朱棣負手立手窗扉 下,濃眉緊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爺,這是怎麼了?」儀華將湯盅擱到書案上,一 句話脫口而出,又覺不對,立時改口吟吟笑道:「在想 什麼?」

    朱棣無聲冷笑,踱步至書案前,「篤篤」兩聲,手 指扣在一張信紙上,道:「你看這個。」

    儀華傾身看去,草草閱覽過。

    原來此信是朱棣手下傳回的消息,信上消息有三則。 一則是徐輝祖主張徐家與後宮之主郭惠妃聯姻,太子從旁 相助,今上意動,指婚徐華盈與皇十三子,命徐華盈三 年守孝期滿,立刻成婚。一則是周王棄國潛鳳陽,只為 採藥,今上龍顏大怒,將其幽禁京師,不許任何人求情探 視。一則是今上恐漠北天氣惡劣,征途上晉王飲食不 良,特派御廚攜各類食材從軍。

    五指長短不一,卻不想朱元璋偏心至此!

    儀華凝眉抬眸,正要說話,被一道急促的敲門聲打 斷,朱棣聲音凜然問道:「什麼事?」

    來人焦急道:「朱大人病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27 AM

192章 送行(六)   

    誰也沒想到,就在朱亮整裝待戈,將隨朱棣北征的前一日,他竟猝然病發。

    朱亮,朱能之父,為人中庸,卻善抓機遇時機。曾隨今上渡江,建國之初,就被調往北平為將。後來,朱棣封燕王就藩北平,朱亮又兼任燕山中護衛副千戶,主要負責保衛朱棣。其人在北平經營二十多年,在此勢力盤根錯節,又是今上特指派與朱棣,自不同於一般高階武將。

    朱棣聞訊,立刻吩咐備車,前往朱亮宅邸。

    儀華也震驚不小,念及朱能上次的救命之恩,想要探視朱亮的病況,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就見走至門口的朱棣,忽然回身道:「他在中山王麾下十幾年,也算你的長輩,你同去吧。」

    儀華一喜,忙匆匆換衣梳妝,與朱棣乘馬車向朱宅趕去。

    一路緊趕慢趕,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他們下馬車時,在大門口相迎的正是朱能,許是未料到儀華一同前來,朱能愴然的神色怔了怔,方行大禮。

    朱棣抬手免禮,剛問了一句朱亮情況如何,就有一名管事裝扮的人,急匆匆的跑來,聲音顫抖道:「老爺快不行了,求見王爺最後一面!」

    朱能一聽此言,眼眶瞬時泛紅,歡手卻緊握成拳,強制壓下心中悲痛,垂首道:「勞煩王爺。」

    朱棣不多言語,只是沉默的點頭,隨即拾階而上,疾步朝朱宅主院行去。

    儀華隔著一層薄薄的輕紗看去,灰濛濛的天色下,朱能挺拔的身軀緊繃,行走間步伐僵硬沉重,就像肩上壓了千斤重擔的人一樣,每一步都走的無比艱難,彷彿隨時可能倒下。

    在她印象中,朱能是一位少年得志的年輕將領,為人熱忱,不想這次他父親病危,竟帶給他如此大的打擊。可是仔細一想,又似乎不是,他身上悲痛不假,但好像還多了些說不清的愧疚。

    可愧疚之情,又是來自何由?

    不及多想,已到了主院。

    院子裡一片淒寒,僕役丫頭嬤嬤們立在正房門外,哀哀泣泣的哭著。進到正房內,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跪在床榻下,剛四十年歲的朱夫人靠著床柱,手上拿了絹帕,掩著臉,哭得淚如雨下,幾欲暈死過去。

    「母親,當心!」見朱夫人搖搖欲墜,朱能疾速上前攙扶。

    「啪」朱夫人反手一掌,狠力推開朱能,悲愴指責道:「孽子,若不是你私自去宋家退婚,讓宋家小姐羞愧自盡,你父親會被氣的病發?」

    越是說著,朱夫人越是悲痛欲絕,情緒全面崩潰,雙膝再是支撐不住,咚的一聲癱跪在地,雙手卻拍打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朱能,哭喊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孽子,早知道有今天,當初就不該生你下來!」

    「朱夫人!」正驚於朱夫人道出的駭聞,就聽朱夫人說出如此狠絕的話,儀華連忙上前扶起朱夫人,一面含糊勸上幾句,一面又急聲對朱棣道:「你先退到一邊去!」

    朱能猛然抬眸,定定她望著她,目光複雜。

    「母子沒有隔夜仇,你先起來,有什麼以後再說。」見朱能俊朗的面龐上,鬍鬚冒起下頜,一雙星目血絲斑斑,儀華心下不忍,不由語氣緩和道。

    朱能沉默須臾,終於站起身,退到床尾跪下。

    另一邊,意識迷糊的朱亮,恍恍惚惚聽到有人喊「王妃」、「王爺」,他微動了動眼瞼,勉強睜開眼睛,看見朱棣立在床頭,他聲音虛弱的叫了一聲「王爺」,就紮著起身。

    朱棣忙阻止朱亮起身,道:「勿動,你有什麼要說,本王聽著。」

    朱亮扯動嘴角,想笑著謝言謝,卻半分笑容也擠不出來,青灰的面上反是一臉痛苦,喘息著道:「王爺見諒,屬下再不能護衛王爺安全了,也不能隨王爺出征漠北,看著疆場揚名……」沒說幾句,一開始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染了不正常的紅潮。

    朱棣見狀,知朱亮已近枯敗,此時不過是強撐了一口藝,有遺言交代,這便插言道:「你護衛本王這十年來,一直兢兢業業、本王深為感激。你還有什麼對本王說,就說吧。」

    朱亮自知道時不予他,只能長話短銳,遂又喚道:「士弘(朱能字),你過來!」

    朱能跪行至,沉痛道:「父親!」

    朱亮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子,沒有應聲,就看向朱棣道:「王爺、明日是你第一次出征,屬下是不能去了,就讓小兒代替屬下隨行,護衛王爺!」

    察覺這是父親在交代遺言,朱能與他身後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父親!」

    朱亮依然不予理會,只是強撐著意志,看著朱棣。

    「本王答應,明日出征,讓他隨軍。」朱棣知道朱亮的心思,再思及朱亮的軍位,逝後是由朱能承襲,而朱能不過二十出頭,擔任如此要職,是需要多加歷練,也就點頭應允了。

    「謝……謝,王爺。」朱亮像是心願達成,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 容,看向跪在身邊的兩個兒子,對朱能道:「……歷歷代代都是燕山 衛,王爺的親衛。以後你要忠於王爺,誓死效忠王爺,可做得道?」 聲音斷斷續續,卻鏗鏘有力。

    朱能望著父親逐漸流逝的生命,嚥下喉嚨哽澀,凜聲道:「兒子一 定誓死效忠王爺!」

    朱亮呢喃了一聲「好」,閉著眼睛喘息良久,方又睜眼道:「為 人不可以背信棄義,我與宋兄有八拜之交,更不可以背信。等宋小姐養 好傷,你得娶她!」

    「父親!」朱能猛叫一聲,在朱亮渙散的眼光下,他忽又低了聲 音,只是自語道:「兒子不能,不能。」

    「孽子,到了現在你還--」朱夫人滿目痛心的望著朱能,卻不及 一語了,忽然吐出一口血。

    「朱夫人!」儀華大驚失色,忙扶住朱夫人。

    「母親,我……」朱能雙目赤紅,漸有絕望之色流露。

    想起徐增壽常在她面前,提起朱能的瀟灑豪邁,再見他此刻的樣 子,儀華有心相勸,何奈這是別人的家務事,她只一側首,不去看地 上跪著的朱能。

    朱能眸光一黯,眼底痛苦之色,一閃而逝。

    這時,朱棣驀然出聲道:「歷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豈是你願不願意?而作為男兒,更不能背信棄義,是為不義!作為 子女,不可忤逆父母,是為不孝!作為屬臣,不聽命令,是為不忠!本 王欲命你與宋氏女成婚,你又是願不願意?」

    不忠不義不孝,朱棣竟然用這三重重罪,指責朱能!

    儀華不可置信,目光難掩震驚的望向朱棣。此時天色微黯。隔著 灰色的薄紗,卻看不清朱棣的神色。

    正待她驚詫之際,只見朱能如遭驚雷轟頂,臉色瞬間死白,直跪的 身軀微晃動了幾下,艱澀的開口道:「兒子不孝,願與宋小姐成婚。」

    朱亮聞言大慰,感激的看了一眼朱棣,又對朱能道:「好,你知錯 就行。記住,決不可做妄為的小人……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要孝 順你母親,照顧你兄弟……這次隨軍,你要奮勇殺敵,報王爺之恩, 建立功勳,光耀門楣……」

    遺言彷彿說不盡道不完一樣,但生命已走到了終點,朱亮終是永遠 閉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在朱亮逝後,朱棣讓朱能自己選擇,是留在北平給朱亮 送終,還是隨他北征,朱能深深地看一眼亡父,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北 征。朱棣聽了朱能的回答,並沒有過多表示,只讓朱能做好明日出征的 準備,便離開回府。

    儀華將一切看在眼裡,在回去的路上,她猶豫再三,到底忍不住, 沉默了一下道,「……他才經父喪,又在婚事上頗有變故,可說是連逢 驚變,明日就讓他隨軍北征,不免有些……有些……」

    一時找不到適當的措詞,半晌凝結時,靠在車壁上閉目假寐的朱 棣。已接口道:「不近人情。」

    儀華秀眉輕顰,話中略帶幾分辯駁:「王爺,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朱棣豁然睜眼,瞥了下儀華,沒糾結上個話題,只闔眼道:「不經 歷一些事,不足以成長。」

    儀華一怔,細品著朱棣的話,漸明他意思的同時,由此及彼,漠然 憶起朱棣身世尷尬,不難想像他是在怎麼樣漠視的環境下成長,又歷 經了多少事,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一念之下,儀華心中一軟,回首看了眼朱棣,雙手捂著手爐,望 著窗幔捲起時,路上匆匆的行人,緩緩地道:「王爺,臣妾曾讀過一 首唐詩,詩云: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此時的關外,比起詩中所述的八月,情形艱難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爺要在這廣漠酷寒的漠北,征討根本不知所蹤的敵軍,實非易事,還 望王爺多多保重。」

    一語方落,忽感身後一暖,後背抵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隨即就聽一個低沉淳厚的嗓音輕「嗯」了一聲,目光亦望向華燈初上的北平大街。

    儀華彎唇一笑,順勢偏頭,枕著身後之人的胸膛,享受著此刻的平靜。
   


    第193章 首戰   

    回到府裡,一夜纏綿,疲乏睡去。快天亮的時候,心裡念著起 身,卻好似聞了安神香一樣沉睡不醒。只在模糊間,彷彿聽到朱棣在 耳畔說,等他凱旋之日出城迎接的話。她恍惚是點頭應了,也想著為 他穿戰甲,送他出征,豈料再次睜眼時,室內一片陽光明亮。

    儀華驚醒,猛然坐起,朱棣已不在屋子裡。

    此驚非小,她披了件外袍就下塌,一步未跨出,卻聽外間傳來一陣 說笑聲,其中赫然有徐增壽的聲音。

    她腳步瞬間僵住,隨即衝到門攔口,一把撩起錦幔:「他已經走 了?!」詢問聲剛落,凝目就見徐增壽一身寒氣的立在那裡,由阿秋為 他解裘衣暖帽。

    冷不防儀華霍然出現,兩人皆是一愣。

    徐增壽茫然點頭,道:「是走了。見王爺和朱大哥走了,我才回城的。」

    走了,就這樣走了……

    儀華好像忽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氣,沉默不語。

    兩人不解,面面相覷,心下惶急。

    「他們走多遠了,可還追得上?」短暫沉默後,儀華驀地抬眸問 道。

    徐增壽不明所以,故而如實回答:「出北平前,大軍行進緩慢,此 刻應該在五十里之內。若是快馬加鞭,趕也能趕上。」

    「好,我們立刻走!」一聽這話,儀華立馬做下決定。

    徐、秋二人驚愕,失聲低呼。

    儀華只作未聞,讓阿秋去馬廄牽出傲雲,便徑直回裡間換衣。

    不及梳妝,僅一身秋香色連帽斗篷從頭裹下,在眾人的掩護中,匆 匆出了王府,便見一株參天大樹下,六名帶刀侍衛騎馬護在一輛青帷小馬車周圍。

    登上馬車,豐速疾馳,路旁景物飛一般的向後逝去。

    車廂內寂靜無聲,直到快出城門時,徐增壽終是忍不住腹內疑惑, 道:「大姐,前幾日都辦了送行宴,您這會兒追趕去,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什麼重要事?

    儀華一下子懵了。

    她也不知道有什麼重要事,值得她甘願冒他人詬病之危,也要私自 出府。

    她只知道當時一睜眼,不見朱棣,第一個念頭就是找他。

    也許,這是因為他首次上戰場,意義非同尋常。

    而她只是不願錯過。

    「停車!」沒有回答徐增壽的話,儀華撩開青布窗帷,見馬車駛近 城外一處官道樹林旁,她驟然嬌叱道。

    一聲令下,馬車停住。

    儀華率先下車,讓車伕解下傲雲,翻身上馬,猛揚一鞭,向北方 駕馬而去。

    徐增壽見儀華一言不發駕馬離去,忙不迭也騎上一馬,帶著六名 侍衛打馬趕上。

    一個時辰的快馬加鞭,遠遠就見迤邐向北的大軍。儀華勒僵駐馬 ,從腰間荷包內取出一塊奶糖,俯身支手過去,待傲雲吞下奶糖,在它 耳畔低聲數語之後,隨即反手一拍,傲雲昂首長嘶。

    片刻,另一道馬嘶聲從北前方回應傳來。

    儀華大鬆了口氣,喘息著蜷手吹哨一聲,即調轉馬頭,揚鞭向路 旁的一處山坡飛馳駛去。

    少時,耳邊漸漸傳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胯下傲雲也興奮的掀蹄撒歡。

    儀華回首看去,目光微震。

    身後騎追風緊追的那人,依然是熟悉的,卻又有些不一樣,至少這 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頭戴黑盔紅纓,身穿黑金甲冑,外披玄色氅衣,腰佩一方長劍, 氣勢凜然的隨她而行。

    寒風獵獵,吹動他大氅衣翻捲,亦吹得她披風兜帽落下,一頭未綰 的長髮霎間散於空中。

    髮絲隨風迷晃人眼,她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也揣摩不出他此刻的 心思。這讓她心裡沒來由的緊張,儘管依稀從他投來的目光中,感受 到他滿目的震驚與喜悅,卻仍然惴惴的,膽怯於今日任性衝動之舉。

    她轉回頭,不去想這些,只專注駕馬,目的地山坡頂。

    追風神駒良馬,朱棣騎術了得,很快的兩馬漸漸並駕齊驅。

    山坡頂,狂風疾嘯,即使停下速若驚電的傲雲,依舊衣袂翻捲,長發飛揚。

    儀華輕晃首,捋了捋面頰鬢髮,一側首,驚見朱棣一瞬不瞬地看著 她。到底是底氣不足,他只是這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她就心下恍 然,再無私自出府追來的氣焰,不知覺得避開他雙目。

    「哈哈!」朱棣突然仰首朗笑,笑聲伴著疾風遠遠飄散。

    儀華驚愕,抬眸訝然的望向他。

    朱棣笑容緩緩斂下,只是眼睛凝望她不變,問道:「怎麼就這樣追 來?」

    他目光火熱似烈焰,尤甚纏錦時刻,儀華忽覺耳後發熱,熱發承 受不住他看來的視線。正又有迴避之際,心下卻是一橫,她都這樣大膽 的駕馬追來,難道還羞於他的目光不成?索性仰首任由寒風吹來,迎上他灼灼目光,落落大方道:「王爺走時未吱一聲,就不聲不響的走了,臣妾才會這樣一身狼狽的追來!」

    理直氣壯的一句話,令朱棣微詫,下一瞬卻是心情大好,反問道:「焉知不是你今晨累得人事不知,才錯過本王離開之時?」

    一語雙關,聽得儀華面紅耳赤,即使是寒冷的風拂面,也降不下頰上的燙熱。但她心下卻極為不甘,咬唇看著朱棣一副她為他來的篤定神情,忽生一計,勒韁向山坡邊崖徐徐前行。

    至邊崖,傲雲驚揚前蹄,數顆碎石滾落坡下。

    朱棣驚怒,躍馬前行,探身拽過傲雲脖上韁繩,暴喝道:「不要命了!你私自追來,就是為了再受一次墜崖,啊?!」

    「當然不是!」任由朱棣拽回數步,伙華暮然抬頭,巧笑倩兮:「臣妾私自出府前來,是為了予王爺送行,祝王爺旗開得勝!」

    朱棣一愣,繼而朗笑不止。

    這一笑,沖淡了離別愁緒。

    兩人相視而笑,目光投向坡下。

    坡下旌旗蔽日,矛戈如林,身穿鴛鴦戰襖的大明將士,如一條橫艮的巨龍行徑在黃土官道上,捲起滾滾塵埃。

    儀華收回目光,舉目眺望北方那白雪皚皚的深山,彷彿望見了綿延無際的沙丘荒原;亦望見了大明將士如何在地廣人稀,四野未見人影的漠北,如同大海撈針一樣,搜尋草原霸主蒙古軍,並一面躲避外族的偷襲,一面忍耐雪虐風饕的惡劣天氣。

    閉眼,揮去腦中影像,也不去想朱棣極可能無功而返的結果,儀華默默轉頭,正色道:「王爺萬事小心,臣妾等你平安歸來。」
    不是凱旋而歸,只是平安歸來!

    朱棣目中思潮洶湧,須臾又沉寂如深潭,目光深邃的凝視著她,道:「本王知道!」

    話音未落,後方烈風送來了一陣紛沓而來的馬蹄聲。

    作為此次北征的前鋒,亦是朱棣護衛的朱能,領著十二騎護衛駐足於山坡數丈後,一旁還有徐增壽與府中六騎。

    儀華望了一眼朱棣身後,從懷中取出一串墨色絡子,駕馬行至朱棣跟前,探身將絡子綁在他佩劍劍柄處,爾後直身笑道:「裡面那顆朱紅色珠子,是從道衍大師寺中求得,也未知可有用處,就用來打了個絡子。戴著它……但求個心安吧。」

    朱棣低頭看了看劍上墜的絡子,隻字不提,只深深地看了儀華一眼,突然緊勒韁繩,頭也不回的調頭離開。

    坡頂上少了一人一馬,儀華卻沒有即刻離開,佇馬立在山坡頂,俯瞰著北征的大明軍,直至他們消失在視線中。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初二(農曆),燕王率領大軍從北平出發,皇七子齊王,以及及征虜前將軍穎國宮、左副將軍南雄侯、右副將軍懷遠侯各率自己的部屬從征。

    大軍輕順義、密雲出古此台,直指塞外。

    塞外狂風暴雪,不宜行軍。燕王出其不意,反兵家常識,在按漠北地形圖有計劃的派出哨兵尋獲地方紮營之地後,一力主張大軍連夜冒雪行軍。

    凌晨,夜深雪寒,乃兒不花大軍多在酣眠。忽聞戰鼓號角之聲驟起,重甲響動之聲震天,乃兒不花夢中驚醒,出主帥大帳一看,只見營帳四周火光漫天,大明兵士如潮水般源源不絕地湧來,重重包圍營帳。

    乃兒不花與徐達交戰十數年,堪為一員大將。見大勢已去,立即召集親兵千名,以熟悉地勢的優勢潛逃,豈料大明近五千將士早已做了埋伏,此一役,正好成了甕中之鱉。乃兒不花大歎天要亡他,想他與徐達交戰十數年,每當陷入艷境之時,都能成功逃脫而苟延殘喘,不想這一次連敵方主帥是誰也不知,便陷入絕境。

    絕望之下,乃兒不花欲帥一千精兵誓死一搏。

    就在這時,大明軍中駕馬駛出一人,乃兒不花一看,竟是相識數十年的好友,觀童。

    觀童乃奉燕王之命,前去勸降。

    乃兒不花雖堪稱一員猛將,卻也是一名貪生怕死之輩,在於徐達十數年的交戰中,可見一斑。當前與觀童赴燕王設的宴席,席上同意投降,並全軍歸附燕王麾下。

    是年四月,燕王首戰大捷,凱旋而歸。

    這一仗,燕王不費一兵一矢,至獲乃兒不花全部以歸。

    彼時,晉王亦班師回朝,卻是未見乃兒不花大軍一面,無功而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31 AM

第194章 對弈
   
    就在晉王鎩羽而歸、燕王大獲全勝,這一舉國震驚的大捷傳回京師 的後一個月裡,一名御史上疏彈劾太師韓國公李善長,今上聽其彈劾, 問責李善長與眾多功臣乃胡惟庸同黨。於是,時隔十年之久,「胡惟 庸案」舊案重提,京師一片腥風血雨,以李善長為首的文臣大勢伏誅, 更牽連至死者高達一萬餘人。

    這一次,洪武年間有功文臣,全數斬殺殆盡。

    這一月,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民間文人雅士激憤。今上濫殺功臣的 流言四起。

    只在這時,皇八子潭王因駭其泰山大人涉入「胡獄」被誅,未及弱 冠之齡自殺。同一時,晉、燕二王率北征大軍返京。

    聞之,京師上下紛紛轉移注意,今上樂見,刻意淡漠處之潭王死 訊,並大肆宣揚燕王不費一賓一矢大獲全勝之舉。百官唯恐「胡獄」 再起,忙不迭附和今上,高捧渣染燕王大勝前北元太尉乃兒不花。

    一時間,燕王聲名煊赫,眾人競相結交。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在滿朝上下贊燕王智勇冠於諸王之時,竟有 人上疏彈劾燕王急功近利,行軍漠北途中,拘謹久經沙場的老將傅友德 等人,致使他們無所斬獲,從而被燕王搶得軍功。

    穎國公傅友德、南雄侯趙庸等人都是軍功赫薪之輩,在軍中追隨者 眾多。此上彈奏折一出,軍中立刻分為兩派,一為擁護燕王智勇勝 敵,一為質疑燕王心術不正、打壓麾下老將。

    以上消息傳回北平時,時光已至五月初夏了。

    夏日漫長無聊,於桐蔭下對弈,正是快意至哉。

    儀華自知不是擅棋藝之人,但偶也會附庸風雅一番,一如此時。

    大慶壽寺內,一處僻靜的禪院裡,她一襲石榴紅銷金葵花胸背大袖 女袍,月白水綢曳地長裙,坐在一抹參天大樹下的石凳間,左手持一方 素白紈扇,右手執黑棋,正舉棋不定。

    夏風習習,輕薄的袖衫獵獵於風,她隨意的拂了拂廣袖,從棋盤中 收回把線,抬眸輕笑道:「大師開局讓我七子,如今不過十餘子而已, 我已不知不覺陷入絕境,再下也不過是垂死掙扎,不如認輸罷了。」

    說畢,執棋放入一旁白釉棋盒中。

    道衍合掌微笑,問道:「王妃不是輕言放棄之人,何乃此刻不戰而 敗?」

    儀華含笑而語,道:「大師此言,小婦人並不贊同。」

    道衍看了儀華一眼,爾後微微一笑道:「貧僧願聞其詳。」

    儀華右手執扇,輕搖紈扇,道:「與大師對弈這三日來,總共三 十七局,我便輸了三十七局。而這一局,大師雖多有相讓,可走向難 掩大師決絕殺伐,我已陷入大師的殺決中,若想反敗為勝,非棋藝高手 不可。我棋藝平平,又是大師手下敗將,何苦煞費心緒再下,到頭來 仍是敗得一塌塗地,還不如早早收手,以免輸得過於難看。」

    話略一頓,儀華眸光流轉,瞥了一眼院中四下森嚴如銅牆鐵壁的守 衛,回眸續道:「所以這不是不戰而敗。」

    聞言,造衍神色不變,只是笑容深了幾許,道:「既然王妃深諳當 放則放、得不償失的道理,那又為何不願聽貧僧一勸?」

    儀華一怔,這三日道衍未曾再勸過她,她以為道衍是缺認了她的選 擇,沒想到他根本就從未放棄遊說。想到這,儀華苦笑了下,自嘲道: 「對弈上,大師引我入殺局;就是現實中,大師也能引我入局,而今我 不得所知。看來,果真是應了『棋如人生』這句話,以後我定不敢於 大師為敵對。」

    道衍見儀華左顧而言他,三角銳目中無奈一閃而逝,道:「世子 雖已順利繼承爵位,可熙、燧二位小王子,不過總角之齡,正是幼鷹需 要母鷹護佑之時。王妃,您如何捨得讓他們陪您冒險?」

    聽似溫和的相商話語,卻句句都直逼她的弱點!

    儀華搖扇的手一頓,明眸中掙扎之色一閃,她猛然閉目,雙手輕柔 而珍視的撫上小腹,神色漸漸寧靜安和。

    良久以後,儀華緩緩睜眼,定定的看著道衍,聲音鏗然道:「大 師,我心意已決,還請大師莫忘了答應過的事!」

    未想儀華如此一意孤行,道衍暗自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卻見一身 寶藍色夏裳葛袍的徐增壽,從月洞門外跑躍而來。

    時值未正一刻,夏日陽光最盛的時侯。

    徐增壽頂著驕陽,一路快馬加鞭趕來,衣襟汗漬斑斑,額頭大汗淋 漓。

    儀華忙喚了立在房簷下的李進忠端了井水冰鎮的酸梅湯,親手到 了一碗,遞給徐增壽,溫婉笑道:「什麼事這麼急著趕來,熙兒他可捨 得你這位師父走了?」

    徐增壽仰頭,幾口灌飲下,撂下手中湯碗,也不按李進忠遞來的巾 帕,以袖抹了一把曬的紅通通的臉頰,憤憤不平道:「什麼叫燕王貪圖 功勳,怕穎國公他們搶了功勳,在得知敵方紮營地點後,就將他們軟 禁?!造謠的人分明是眼紅,他們怎麼就不提王爺不費一兵一矢大獲全 勝,怎麼不提朱大哥一馬當先搜獲敵軍駐紮營地!」

    說著,徐增壽怒不可遏,道:「我看就是晉王和穎國公他們,看到 王爺大獲全勝,人人稱頌,才暗中勾結,陷害王爺!」

    儀華見徐增壽口沒遮攔一陣臆測,但幸虧周圍都是親信之人,又因 擔憂遠在京師的朱棣,倒也沒訓責徐增壽幾句,就急忙詢問事情原委。

    徐增壽也是知輕重緩急之人,這除了心中惡氣,便將事情原原本本 述了一遍,言談中不乏對朱棣、朱能等熟識的人擔憂。

    聽罷,儀華心中焦急頓緩,微微的舒了一口氣。

    道衍見之,心下微詫,面上卻不動聲色,道:「還不知皇上取信 哪一方的話,王妃您不擔心?」

    儀華看著由李進忠領去換衣的徐增壽消失在竹簾後,她方回頭 道:「皇上聖明,自不會聽信小人之言。我相信王爺定會安然無 恙。」說時,忽而一笑道:「再說,大師不也是絲毫不擔憂嗎?」
   


    195章 雙喜
   
    竟被反將一軍,道衍又是一詫,眉峰略動道:「王妃如何看此事?」

    聽出道衍憑添了一分鄭重的話語,儀華無奈一笑。

    她之所以會篤定朱棣無事,全是憑借模糊的前世記憶--「朱元璋欲以藩王取代功臣,對功臣大開殺戒」此一歷史記載,斷定朱元璋不會聽信讒言,反會維護朱棣。

    但是,這一切顯然不能對道衍具以實告,正如道衍不理解她為何一意孤行一樣。

    儀華低垂雙睫,避開道衍犀利的目光,四兩撥千斤道:「帥同『率』,意為領也。北征大軍既以王爺為帥,王爺便是一軍之主,有調兵遣將之能。穎國公等人為將,意為受遣之將,自受王爺調遣。如此一來,在行軍漠北的途中,就算王爺下令他們不許出戰,命其留在各自營帳中,也是合乎情理。這樣,王爺又有何罪?」

    掀開眼瞼,儀華與道衍四目相對,道:「自古軍令如山,是為將士,必嚴守軍令。穎國公他們久經沙場,揭示一員老將。是為老將,又豈會不知服從軍令,為主帥馬首是瞻,依小婦人愚見,過不了多久,穎國公等人必定聯名上書,為王爺洗脫這不白之冤。」

    雖未指出更深一層隱秘,卻能看清楚這其中的關聯,已是不俗!

    道衍眼底掠過一絲激賞,讚道:「王妃雖為女子,身為世俗所困,卻勝於世間男兒,貧僧軟佩。」說完。雙手合十,頷首一禮,以示敬重。

    儀華受之有愧,忙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不過勝在旁觀者這一優勢而已,實為當不得大特如此讚譽。」

    見儀華並不是謙虛不受,道衍也不再贊謄,只是望著儀華微微含笑。

    這時,一個小沙彌端了一隻藥盅過來,置在棋盤已收的石桌上。

    揭開藥盅瓷蓋,濃濃的藥味霎時四溢,儀華輕蹙了蹙娥眉,放下紈扇端起藥盅,一閉眼,一仰頭,一口氣喝下濃黑的湯藥。

    湯藥苦若黃連,入喉,讓人直欲嘔吐。儀華一把摀住雙唇,強忍下嘔吐的衝動,隔了許久方平下氣來。

    「值得嗎?」道衍看著儀華慘白的容顏,不由搖搖搖頭。

    儀華拈起一顆蜜餞合入口中,半晌方啟口笑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而我甘之如飴。」說話時,她笑容恬靜如夏日清荷,純淨明澈。

    道衍見儀華如斯風華,不喜反憂,目中漸露悲憫之色。

    不及他言,已更衣而來的徐增壽,驚憂道,「怎麼回事,大姐您為何喝藥?」

    上月閏四月,胎位已穩固,此時正好滿了三個月,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於是,儀華如實相告道:「不用擔心,這只是安胎藥。」

    徐增壽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道,「大姐,真的?您又有喜了?!」

    儀華但笑不語。低頭輕撫小腹。

    「不說話,就是默認!大姐您真的又有喜了!」看儀華這般動作,徐增壽欣喜若狂:「我是明白了,難怪才四月間,您就到這避暑了。其實是到這裡來養胎的,剛好大師他又醫術高明,大姐您來這裡。好!」

    儀華依然笑而不語,只是笑容中似乎有些許難掩的澀意。

    徐增壽自然未予察覺,一個人興奮地喋喋不休道,「六月初一,是王爺而立之年的生辰,大姐現在又有喜了,正是雙喜臨門!」

    聽言,李進忠一旁笑著插言道:「三公子,不該叫雙喜臨門,而是三喜臨門!王爺這可是打了勝仗,凱旋而歸!」

    徐增壽一聽,正是如此,當下附和不迭,又想著送賀禮之事,一時卻忘了方纔的憤憤不平。

    聽著耳旁徐增壽說起下月歲朝為朱棣三十歲生辰,儀華想起此刻朱棣許走已在回北平城的路上,不由揚唇微笑。

    一切確如儀華所料。在傳消息的探子從京返北平的途中,以穎國公、南雄侯、懷遠侯三人為首的北征將領一聯名上奏,為燕王正名,上有今上朱元璋維護,下有功臣武將支持,不出旬日以內,不利燕王流言盡消,朝野上下紛紛予之稱頌。

    於此之時,一封告發晉王的奏折上表。其奏折內容,稱晉王心懷不軌,意圖奪嫡!朱元璋閱後壓下不表,卻另尋由頭大叱晉王,並欲將其暫拘京師。太子友愛兄弟,秦王與晉王一母同胞,二人齊齊為晉王說情,今上方就此作罷,但對晉王寵信大抵不如以前。

    在這期間,朱棣仿若未聞晉王失皇寵,並一直有意避開與晉王碰面,直至閏四月下旬他離京在即,一改素日來的王不見王,於晉王向今上辭行之日,亦前往宮中辭行。
    那時在御書房之外,朱棣已佇立過一刻鐘。

    他乃炙手可熱的一位藩王,眾人不敢怠慢,陪立在外的掌事宮監一番躊躇後,拂塵一甩,躬身前來,道:「燕王殿下。您來已多時,不如讓小的去通報一下可行?」

    朱棣背手負立,看也不看掌事宮監一眼,只看著緊閉門扉的御書房,淡淡道:「不用,退下!」

    果真如此!掌事宮監苦笑一聲,抬頭望了望臨近正午的日頭,又回首看了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朱棣,正要依言退下。忽聽「彭」的一聲,五步之遙的御書房漆紅雕花扇門應聲打開,面有菜色的晉王跨過高高的朱紅門檻走了出來。

    掌事宮監定了定心神,忙帶了笑臉要迎上去請安,習慣目視於地的餘光,只見一道藏音色衣袂晃過,隨即就聽一個低沉的聲音沉沉的笑道:「三皇兄。」

    沒想到朱棣這個時候也在,晉王措手不及,怔了一怔,語氣僵硬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朱棣似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晉王,勾唇笑道,「不久,只是晚三皇兄一步,卻在外等到現在。」

    此言一出,掌事宮監彎著的脊樑微微一僵,下一瞬他的脊樑卻愈發彎下。

    朱棣目光不經意往掌事宮監身上一瞥,又回到了晉王直繃的面上。

    晉王雙拳緊握,眼中透出了雪亮的恨意,盯著朱棣帶笑的雙目,咬牙切齒道:「你別太得意!」

    話音方落,身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片刻就聽一個尖細的聲音,笑語深深道:「燕王殿下,小的還不知您來了!快請,皇上說了,殿下來的正是時候,讓您留下來一起用午膳。」一邊說,一邊疾步行來。

    「三哥!本王怎會得意?」朱棣目光緊鎖疾步而來的宮監,倏而上前一步,在晉王肩胛旁以兩人可聞的聲音,道:「三哥您還未出征,父皇就賜百萬錠鈔,予你獎勵三軍!這份殊榮,本王即便迎頭相趕,也難以企及!」

    話音盡,那傳話宮監行至跟前。

    朱棣右移一步,態勢恭敬的頷首道:「三皇兄,下次再敘談,愚弟先行一步,您慢行。」說罷,不理會週身緊繃於一的晉王,與那傳話宮監走進御書房。

    御書房內針落可聞,龍延香裊裊瀰漫一殿。

    朱棣大步流星進殿,及至一副帶幾紫檀木鑲螺鈿公座椅前,下跪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朱元璋品了一口香茗,放下茶盞,說了一聲「起來吧」,問道「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讓通傳?」

    朱棣起身立於一旁,不卑不亢道:「不久前進的宮。到這正要讓人通傳,就見三皇兄出來了。」

    朱元璋聞晉王名諱,眉頭略皺了皺,另道「你不久將至三十歲生辰,群臣多有上奏讓你留京過年。朕的意思也是這樣,辦了生辰宴也算是為你首戰慶功。」

    朱棣想也不想,直接拒絕道:「勞父皇記兒臣生辰,但藩王不可久留京師,且兒臣不敢居功。還是與三皇兄同時離京為宜。」

    朱元璋聽言濃眉一挑,朗聲笑道:「為何不敢居功,你這次出奇制勝,的確讓朕大為驚喜。」

    朱棣退後三步,霍然下跪道:「全仰仗父皇偏幫。」

    朱元璋雙眼微瞇,端起茶盞,以蓋覓緩緩覓茶末,道,「哦,你怎麼認為朕是在偏幫你?」

    朱棣不假思索,道:「大軍出征前夕,父皇以賜百萬錠鈔與三皇兄大軍,兒臣麾下將士卻無賜賞。而同為大明的北征將士卻予不同的待遇,眼見另一邊的同僚得軍餉,兒臣座下的將士必定以為,只有旗開得勝才能獲得父皇的賞賜。雖我大明將士熱血忠誠,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保家衛國與銀錢的雙重相激下,他們自然士氣高漲,英勇無比。而此戰最關鍵一處是尋找敵軍蹤跡,若無將士們克服重重困難,有取勝的決心,兒臣也難以首戰大捷。所以,兒臣認為這是父皇的偏幫。」

    朱元璋渾然未想到朱棣會這樣認為,不敢真假與否,卻是讓他大為詫異。不由略征了須臾,方哈哈大笑道,「朕一直耳聞你休恤將士,這回可是見識到了,竟變著法子為隨你出征的將士謀利!放心,朕昨日就下了旨,同賜百萬百萬錠鈔與你麾下大軍。」

    「兒臣代眾將士謝父皇賞賜!」朱棣跪首道。

    朱元璋放下茶盞抬手道:「起來吧,我等父子二人,沒外人時也不必來這些。」說完,指了指對面座椅,又道,「前幾日,聽說你四處走動,讓人照顧老五他的飲食起居。」見朱棣要說話,朱元璋擺了擺手,阻止他道:「從小,你就維護老五,他人也就聽你的話。你明日離京前,就去見他一面吧。不過萬不可給他好臉色,他的隨性性子不好好打壓打壓,難以成器!」

    「是,父皇。」聽出朱元璋話中鬆動,朱棣緊了數月的心大為一鬆,忙點頭應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38 AM

第196章 湯藥
   
    五月初六,自大慶壽寺回來,儀華便將她身懷六甲的 事傳了出去。不過一日,這個消息已在北平城傳了遍。 眾人聞訊大驚,他們一直以為儀華身體素來贏弱,前去 大慶壽寺一月是為了靜養,誰也沒有想到她去是為了安 胎。

    震驚之餘,眾人紛紛登門道賀,諂媚奉承之詞不斷。

    相形之下,半年前風光嫁入王府的張月茹,儼然成了 眾人的笑柄,無形中襯托了儀華無可取代的正妃地位。 然而這些不脛而走的流言,並未帶給張月茹實質的傷害, 彷彿眾人議論嘲諷的對象不是她,她依舊深居簡出的低調 度日。

    如此旬日過去,眾人不免興意闌珊,漸漸地張月茹 也淡出了眾人的視線,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了儀華。

    王府裡稍有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世人臆測紛紛,何 況是現在這種時期這種大事。儀華心裡早有了準備,也 就坦然的接受多方關注,只是耐心的等待腹中的小生命 一日日成長。儘管這時她快四個月的身孕,在眾人眼裡 根本全無顯現,但她卻實實在在的感覺到它的生命力, 雖很微弱,卻真實存在。

    這一日時將向晚,大風驟起,陰雲密佈,大雨如注。

    熙兒三兄弟,都還在書堂上課,儀華一人百無聊賴, 又不願說話,索性屏退了左右,獨自倚在朱紅窗台下的 涼炕間,手裡握了一冊道衍送與她的棋譜,一邊聽著窗 外嘩嘩不絕的雨聲,一邊懨懨的翻看著棋譜。

    不知不覺間,儀華只感困意襲來,意識逐漸模糊。

    當她終睡意不支,迷迷糊糊的剛一閉上眼,就看見 一處空曠寂寥的山谷,正下著陰綿綿的細雨。她一個人 站在谷底,迷茫的仰望灰濛濛的天空,任由細密的雨簾 打濕衣衫。四下裡是死一般的寂靜,連雨聲也無,她不 知身在何處,害怕的想放聲大叫,卻怎麼也發不出聲 音。無端的恐懼侵襲著她,她茫然四顧。

    忽然間,她見到了馮媽媽,一臉溫柔的笑容,慈愛的 看著她,向她招手呼喚著。

    她心下歡喜,連連應聲答應著,正欲跑到馮媽媽的身 邊去,驀然闖入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歡歡快快的 蹦向馮媽媽。

    小女童只有四五歲的幼齡,卻生的粉嫩可愛,莫名 的讓人心生親暱之感。

    看著如此可愛的小女童,她情不自禁的走上前,想 親一親小女童粉嘟嘟的臉頰,馮媽媽忽的牽起了小女孩 的手,對她笑道:「好孩子,這是你的女兒,和你小時候 長得一模一樣。我很喜歡她,以後她就有我照顧吧。」

    馮媽媽話一說完,四周的景象陡然一變。

    空曠的山谷消失,綿錦的細雨消匿蹤跡,周圍白霧皚 皚。

    她驚訝的看著眼前的變化,焦慮的尋找馮媽媽與小 女童的身影。

    片刻的尋找,一個回眸間,終是在一片霧靄中看見 她們的身影,她喜不自禁的大聲呼喚她們,她們卻恍若未 聞,只是看著她微笑不語,爾後竟徐徐的飛昇空中。

    「不!你們別走!」她失聲大叫,張牙舞爪的奔向 上空,卻怎麼也阻止不了她們的離開。

    這時,忽然有個人用力拉住她,向她道:「阿姝,別 害怕,這只是夢。」

    她茫然未理,那個人更用力的拉住她,她這才聽見有 人叫她:「阿姝,你醒醒!你做噩夢了!」

    這一聲將她從夢中喚醒,她一睜開眼,首入眼簾的 便是昏黃黃的燈火下,一身風塵僕僕的朱棣,神色擔憂 的看著她。

    儀華塵起身,迷茫恍惚。她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 眸,問道:「王爺您回來了?您什麼時候回來了?」說 時,忽感手心一陣濕潤,她拿下手一看,竟是不知何時 掉落的眼淚,她不由一怔,道:「我這是怎麼了?」

    朱棣坐在涼炕邊,深深地看著她,莞爾笑道:「已 經不是小孩子了,竟然做夢都能哭成這樣。也不知道你 夢見什麼了?」

    他的聲音低沉柔緩,身上還帶著濕濕的雨氣,這一 切的一切都再真實不過了--是朱棣,他回來了!

    儀華未乾的水眸,忽然又模糊了。

    朱棣望著儀華消瘦蒼白的臉頰,目中幾不可尋的閃 過一絲憐惜,淡淡笑道:「怎麼又哭了?」

    儀華偏頭,不在意的揩了下眼睛淚珠,下一刻又緊 抓住朱棣的衣袖,望著他,強抑制下喉間哽咽,道 : 「王爺,臣妾又有喜了!上一次良醫不是說,臣妾生燧兒時傷了身體,以後是再難有孩子了,可您知道嗎?臣妾又有孩子了!」

    說著話,儀華覆上了朱棣粗糙的大掌,拉著他的手 來到了她平坦的小腹間,低頭看著一黝黑一白皙的兩隻 手,交疊在這個孱弱的小生命上,她柔和一笑。

    片刻之後,她冉冉抬眸,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眼裡淚花閃爍。

    這一刻,她知道她為什麼執意保住腹中胎兒,除了 它是她的意外驚喜,也是她漂泊異世的血脈至親,更是他來之不易的孩子。

    在儀華含淚的凝視下,朱棣忽地移開雙眸,轉身端起 香幾上的藥碗,聲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道: 「嗯,本王知道你有喜了。方纔你小睡的時候,阿秋送了安胎藥過來,本王正要喚醒你喝藥,你就自己醒 了。」語畢,他緩緩回首,定定地看著他,頓了一頓方 續道:「來,先把藥喝了。」

    不知何時,窗外的瓢潑大雨停了,可室內依然光線 晦暗,只有書案上的一盞小宮燈搖曳光影。

    朱棣背光而塵,他剛硬的面龐隱藏在昏暗的光影 中,竟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儀華接過細白的湯碗,濃黑的藥色,令她習慣性的皺 了皺眉頭,隨後似想起朱棣正在一旁看,她又抬頭對他抱 以一笑,方雙唇輕碰藥碗,欲一飲而盡。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所有的一切彷彿成了一個個支 離破碎的場景,讓朱棣清晰的看見了每一幕,轉於只在 黑褐色湯藥沾上儀華的雙唇之際,他驀地出聲道:「等一 下!」

    聲音略略拔高,異於平時低緩的聲調,儀華停下藥 碗,眼帶詢問的看向朱棣。

    朱棣沉默片刻,驟然起身,澀然一笑:「沒事,你 先喝藥吧。」

    說完,朱棣決絕轉身。


   
    第197章 信任   

    雨後晚風習習,窗外瘦竹簌簌響動,青葉尖雨珠滴瀝落下,一滴一嗒,聲聲清吟可聞。

    涼風雨聲,穿窗而入,白日的酷暑消滌,空氣中瀰漫著夏雨清新的芬芳。

    然,即使如此,卻依舊掩不住辛澀的藥味。

    儀華手持藥碗,皓腕輕動,湯藥慢慢搖晃,且浮且沉;亦與往常所飲安胎藥一般無二,濃黑的化不開。

    可是他卻與以往不同……但願這只是她多想。

    「王爺,你方才不是問臣妾夢見什麼了?怎麼那般害怕。」儀華舉眸凝望,望著朱棣屹立似山的背影,她無意說道:「臣妾夢見了馮媽媽,還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小女孩。馮媽媽說小女孩是臣妾的女兒,可不等臣妾抱一抱她,馮媽媽就帶著她消失了,任臣妾怎麼找也找不見。」

    她口齒清晰,聲音娓娓動人,彷彿這並不是一個夢,而是一個丟失了自己孩子的母親,心急如焚的親訴著。

    在她一字一句的訴說下,朱棣的筆直的脊樑一分一分的僵硬下去,背在腰後的雙手,緊緊相握。

    時至掌燈,機靈的侍人穿梭在殿外簷下,撐桿點燈。轉眼間,簷廊官燈次第燃起,華燈異彩,一片燈火通明。

    明亮的燈火隨窗潛入,室內纖毫畢現。

    儀華注現著朱棣的背影,恍若無事一般緩緩說道:「不知道王爺喜不喜歡小女孩,可是臣妾很喜歡。世人皆道『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臣妾也是這樣認為。從懷它之初,它一直就很聽話懂事,不像熙兒燧兒兩兄弟,把臣妾折騰盡了。臣妾真的認為,它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可是臣妾身體贏弱,不知能否平安生下她,也不知大師的藥可是能保臣妾母女安然……」

    說到此處,儀華話語一變,問道:「王爺,您說這藥有效嗎?」聲音帶著一絲她也不知的殷殷期盼。

    朱棣頭也沒回,立刻道:「大師醫術高明,這既是他開的藥,定然有效,你先趁熱喝了。」

    「呵呵……」

    儀華輕笑著舉起藥碗,素手傾翻,藥汁嘩嘩滴淌。

    朱棣驀然回身,微吸一口氣,意外地看著她。

    儀華迎視而笑,在他的目光下,一用力,將藥碗摔作粉碎。

    「王爺!」、「王妃!」聽見碎瓷之聲,李進忠、阿秋驚恐闖入。

    「出去!」朱棣臉色黑沉,聲音冷硬道:「王妃失手打翻藥碗,陳德海你再去盛一碗。」

    湘妃竹簾外,陳德海領話應聲。

    儀華蒼然一笑,笑得眼角滲淚。她問:「王爺,您就這麼不想要它嗎?」

    朱棣雙唇緊抿似薄刃,一字不發。

    儀華不敢相信,顫聲強調:「這可是您的孩子!」

    朱棣轉過頭,看著門口竹簾,依舊一聲不吭,就這樣沉默著。

    對,就這樣沉默著!

    儀華胸口猛然一痛,近一兩年沒再復發的心冠,忽然一陣絞痛。她頹然無力的半倒在炕上,一手撐著鋪在炕面的玉竹細簟,一手死死壓著胸口處,彷彿只有這樣死命的壓著,才能緩解絞痛的心扉。

    原來,他竟不相信她懷了他的子嗣。

    所以,一回府,不是與她分享他首戰獲勝,也不是告訴她周王的情況。而是一碗墮胎藥相送,更或者是一碗穿腸毒藥。

    她真傻!傻的可憐,亦可笑。

    以為同生共死過,以為他待她不同,竟忘了他是朱棣,一個一心權勢的藩王,一個容不得半點欺瞞懷疑的男人!而她明明深知這一切,卻可笑的選擇了遺忘,只記得他不能在擁有子嗣的沉痛,只想著他得知將又有子嗣時的驚喜,反忘了他會不相信她,不相信在兩人都難孕的情況下,她如何能孕育他的子嗣?!

    也許今日的事,不怪他的不信任,要怪也只是怪她自己而已一一飛蛾撲火,貪心那本不該期盼之情。

    此時此刻,她才知道什麼叫做,哀莫大於心死。

    滿目蒼夷,儀華垂下眼臉,淚水無聲落下。

    待得掀目,陳德海已捧著一碗還冒著氤氳之氣的藥碗,屏氣斂息的立在涼炕旁。

    朱棣轉回頭,餘光看見那碗湯藥,眼中光芒瞬間熄滅,像燃燒殆盡後的塵灰一樣死寂落寞,卻僅僅一剎,他已閉眼,什麼也看不見,只聽他說:「這是對你好,喝了它,往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

    「喝了它,往後好好過日子?」儀華笑著反問一聲,撐著手掌,從炕上下地站起,笑靨如花,卻也諷刺:「那臣妾是不是該對王爺感恩戴德?感激王爺如此大度,不責怪臣妾令皇室蒙羞,還能做燕王妃。呵呵,看來,在王爺凱旋歸來之日,臣妾送得這頂鮮綠色的帽子,王爺。」

    陳德海驚愕抬頭,駭然的望著儀華。

    朱棣亦驚不小,卻含怒,滔天驚怒的望著儀華。他瞳孔驟然收縮,眸光凝聚交匯,化成一根雪亮發光的毒針,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心。

    「徐阿姝!住口!」朱棣厲聲喝止,聲音嘶啞可怕:「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做什麼?」

    徐阿姝……徐阿姝……一個真正屬於她的名字!

    儀華眨了眨睜,睜中哀痛閃去,她搖搖欲墜的站著,還是在笑: 「說什麼,做什麼,又怎麼會不知道。我在說王爺不愧是英雄男兒,一方霸主,可包容妻子的不貞。至於做什麼……」她恍惚一笑,笑容中有說不盡的諷意:「這九年來,我抗拒過,沉淪過,掙扎過,放任過,時至今日才明白,我不過是飛蛾撲火,一廂情願的以為王爺是我托付終身的良人!」

    朱棣震動,雙手握拳,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眉目間的怒色逐漸滲出一絲驚痛,艱難的喚了一聲「阿姝」。爾後,面容死寂,再也看不出分毫容色,一字一字道:「你從未信任過我。這一次也是,不曾問過一句,便認定了我的不是。」

    從未信任過他?所以從一開始,就認定了他也不信任她?

    儀華一怔,心思鬆動,卻見一旁陳德海端著的湯藥,她胸口猝然抽痛,痛得曼及全身。她蒼白的面頰,因痛而扭曲,額頭冷汗連連,她恍惚的目光又一次看見了那碗湯藥。

    也許,喝了它,就可以減輕身上的痛苦。

    也許,喝了它,她就可以與他徹底斬斷。 意識模糊下,心念催動間,她步履踉蹌的虛行兩步,端起藥碗。卻不及藥沾口,腳下一個虛浮,已人事不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44 AM

第198章 原由   

    待得儀華漸漸甦醒,已是第二天白日。

    她昏迷良久,現在人雖轉醒,卻頭腦昏沉,只是睫毛輕顫,還沒睜開眼來,李進忠已經喜得嚷道:「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眾人一聽,都聚攏過來。

    耳畔不迭的歡呼,喚醒儀華迷迭的意識。她猛地睜開眼,一下子坐起來,雙手捂著小腹,驚慌失聲道:「孩子?我的孩子它……?」她一邊說一邊轉頭看向床帳外,忽見朱棣立在眾人之中,她低呼聲嘎然而止,只是定定地望著他,目光戒備。

    朱棣微有紅血絲的瞳孔一緊,嘴角輕揚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道:「放心,它還在。」

    說罷,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朱棣這樣一走,屋子裡氣氛一沉。

    朱棣這樣一走,屋子裡氣氛一沉。

    阿秋勉強打起精神,攙扶儀華重新躺下,笑道,「王妃您總算醒了,王爺擔心了整一夜。」

    李進忠機靈,從旁說道:「王爺可不是在這擔心了一夜未睡,幸虧王妃和小郡主都平安無事。」

    聽聞朱棣擔憂了一夜未睡,儀華心下說不出什麼感覺,只是心顫了一顫;但聽腹中的胎兒安然無恙,她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欣喜,還好,她沒有喝下那碗湯藥,它還堅強的在她腹中。

    她躺在床榻上,撫著小腹。眼裡有晶瑩的淚珠滴落枕間。

    心裡最怕的事沒有發生,短暫的平復心扉之後,她抬起濕霧霧的眸子,目光緩緩地劃過屋室。

    大概是未時,外頭暑氣最盛的時候,屋內門窗都放下了細密的湘妃竹簾,又有薄如蟬翼的雪色紗帷重重落下,一層層阻隔了外面白晃耀眼的陽光,室內一片陰影綽綽。四面角壁還置了冰塊,緩慢的溶化成水,釋放出絲絲涼意。

    可即使身處這樣清諒的環境,儀華沒想到她依然汗濕沾身,緊貼肌膚的小裡衣粘在身上,極是難受。她微動了動身,眸光不經意的轉動,這才看見床頭上方放了一個炭爐子,爐上煨了瓷藥罐,正咕嚕咕嚕地滾著湯藥,氣味微微有些熏人。

    「王妃,這是道衍大師開的藥。昨兒他連夜趕來,今早才到了王府給您看得脈。」順著儀華的目光一看,也注意到已熬好的湯藥,想起道衍交代過的話,阿秋又道:「您先等一會兒,奴婢去盛了粥過來。大師說您得用些吃食,才可以服藥。」

    儀華抬眼看著阿秋,輕輕點頭。

    阿秋會意,忙帶著盼夏、迎春退下,只留了李進忠一旁伺候。

    屋裡少了人煙,儀華思緒漸明,她提起了精神兒,動了動微白的雙唇,輕聲問道:「我昨兒昏倒了,熾兒、熙兒……」

    儀華臉色蒼白,聲音輕若游絲,李進忠看著心下微酸,忙打斷她道:「王妃,您先別說話,等用些吃食再說。對了,您說世子他們,也不用擔心,世子和二王子被王爺勒令不許看您,三王子年紀小也不知您病了,倒都是安安生生的上學堂。」

    知適熙兒三兄弟都好,儀華臉上綻出了安心的笑容,她聲柔似水道:「燧兒,早上起身見不到我,總是吵鬧。也不知今早他哭沒?」

    有人掀簾從外走進來,道:「王妃早日康復,親自照看三王子,他便不會哭鬧了。」

    來人聲音溫煦,有讓人傾吐心聲之感。李講忠一聽,就認出了說話的人是誰,他臉上立馬推滿了笑容,轉身迎了上去,雙手合十,行了一個禮,熱情招呼道:「王妃剛醒來,小的正想著去請大師過來。」

    道衍慢慢地走向儀華,在離床榻三步之遙駐足,對身側的李進忠露出慈祥友善的笑容,道:「貧僧將為王妃施針的銀針,落在廂房裡,有勞公公為貧僧走一趟。」

    「這……」李進忠為難的看著道衍,這男女大防,即使有一方是方外之人,他也不敢留了他們單獨相處。

    可是道衍是今上欽點高僧,朱棣對道衍又敬重有加,不是他一個小小七品內侍能得罪。

    看出李進忠為難,儀華向他點頭示意,他這才依言退下。

    屋子一時靜靜無聲,只有藥罐嘴發出「嘶嘶」的水聲響,噴出乳白色的霧氣。

    道衍目光投向床榻,臉上神情是一貫的慈悲為懷的笑容,雙手合十,平靜地說道:「王妃應該有許多話要問貧僧。」

    儀華嘴角牽動,恍惚浮現出一抹諷笑,道,「原來世人景仰的慶壽寺主持,竟不吝聲名,對區區小婦人失言。」

    沒有理會儀華話中的嘲諷,道衍目中有篤定閃過,臉上還是那般慈悲的笑容,道:「王妃怎麼斷定是貧僧食言。」

    怎麼斷定是他食言?

    儀華冷冷一笑,望向道衍的目光,冰冷而犀利。

    今日她一睜眼醒來,聽見朱棣親口告訴她,她腹中胎兒無事,她便曉朱棣知情--她身體曾受大創,根本難以有孕。如今奇跡有孕,卻也是勉強之舉,不但有難產喪命之危,生下的孩子也可能殘缺。

    否則以朱棣性子,若真懷疑孩子不是他的,就決不可能留下她腹中胎兒。

    而既然不是懷疑孩子的身份,卻一回來就送上墮胎藥,那麼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已知道了她的情況。但是這個世上,知道這件事除了她自己,就惟獨道衍一人。這般,不是道衍告違背諾言,又會有誰?

    念及此,儀華燃起憤怒,一想到昨日的情形,她心下無盡的後怕。於是,面對道衍無事人一般的態勢,她半分不留情面,敵視道,「大師固有不世之才,難道就以為可以掌所有之事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

    她的話句句藏針,字字帶刺,一聲聲對向道衍。

    道衍卻全然不在意,彷彿對儀華的冷面相向早有準備,氣定神閒道:「王妃乃中山王之女,當世奇女子也。王爺乃人中之龍,當世梟雄也。」

    梟雄,生於亂世,豺狼野心。今時,天下大定,國泰明安。何來襲雄也!

    儀華嗤笑一聲,正欲啟唇反譏,猛憶起歷史記載靖難之役,她雙目暴睜,死一般盯著道衍。

    轉念,想起今世史書上不同於前世的歷史記載,如,巾幗梟雄武則天,在前世的歷史記載中,她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可是在這一世史書記載中,她依然是女皇,卻只是第一位女皇,而不是唯一一位女皇。因為在這裡,她下一位繼承者是皇太女太平公主,然後才是唐明皇李隆基。

    每想到這裡,儀華眸中就有迷茫閃過。

    這一次一樣,她正漸迷茫之際,只聽道衍說道,「……王妃的存在,猶如孝慈高皇后之於今上,王爺的身邊同樣也需要--」

    「大膽!」儀華疾言厲色打斷道:「今上先後,豈可隨意提及。」

    道衍呵呵一笑,揭過這一段道:「王爺此次北征大捷,一鳴驚人,正是大鵬起飛之時,需要賢臣相助之際。貧僧以為,王妃雖不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的英勇男兒,卻是巾幗不讓鬚眉,在王爺身邊必才助力。」

    猶言未完,儀華忽而大笑截斷道衍的話,看著目中隱顯光熱的道衍,道:「就因為你認為,我對他可能會有助力,所以你違背答應過的諾言。只為了確保我安然無恙的待在他身邊,直至他功成名就之日!」

    說完這些,想明這些,儀華只覺可笑,又哭竿、笑不得,她真不知自己是該慶幸,讓贊謀帷幄的道衍對她有如此高的評價,還是應該自歎倒霉,竟受到一個野心勃勃的狂熱份子重視。

    可又不對,以前數年來她與道衍的交往雖不淺,卻只如一名信佛的貴婦人與寺廟高僧的交往。這樣,若沒有九年前那晚的窺規,單憑這些年的交往認識,她必認為道衍只是一名知識淵博的高僧。而他沒在她面前流露出異舉,便說明這些年道衍只當她是燕王妃。

    那麼,究竟是何事何時讓道衍對她改觀?

    疑惑一生,儀華在不平的情緒驅使下,不覺冷聲問出疑問。

    道衍坦然笑道:「這一月與王妃的相處,讓貧僧喜知王妃不僅是聰慧的婦人,更是一位難得的奇女子也。」

    儀華怔住,思緒不解的回憶寺中一月。電光火石之間,她赫然想清,果真是棋如人生,這一月來每每下棋論道,她或多或少透露從前世遺留在腦中的一些看法見解,卻萬萬沒想到竟引起道衍的注意。

    心思每一轉動,儀華懊悔深一分,卻兀自不甘,遂逞強笑道:「大師食言,向王爺透露實情。可誰知到頭來竟成空,我腹中胎兒到底是保下來了。」

    聞言,道衍深思片刻,神色古怪的看著她,道,「這事卻出貧僧意料之外,王爺竟會同意留下你腹中胎兒。」

    一言截中心中傷痛,儀華忽若失去全身力身之人,神色黯然。

    殘缺的孩子,是朱棣最深層的忌諱,她腹中胎兒卻有一般的可能會有殘缺!到底,她一意孤行強留下它,是否真的對。

    儀華撫上平坦的小腹,緩緩地閉上眼睛,阻隔了眸中所有的情緒洩出。

    道衍望著閉眼假寐的儀華,臉上遮也遮不住的疲乏瞧出,有意結束方纔的話題道:「王妃,貧僧一力勸您放棄這個孩,也是出於對您有益的考量。但事已至此,貧僧會竭盡全力護住王妃,直到您平安生產。」
   


    第199章壽宴(上)   

    儀華畢竟孕後身體易乏,說了這會兒的話 就又倦了,遂待道衍予她施了針,略用了小半 碗糯米粥,再服了一碗湯藥,便重新睡下。後 醒來天已經黑了,屋子裡燈火煌煌,四下裡仍 靜悄悄的,只是讓她略感意外的是,陳媽媽正 坐在床前的一隻繡墩上,守著她。

    侍候在塌前的還有阿秋,她見儀華意外的 看著陳媽媽,笑著解釋道:「嬤嬤心細,又懂 得多,不像奴婢粗心大意。王妃您如今身體正虛,又嬤嬤在一旁照顧總是好的。」

    陳媽媽在儀華意外的目光下,不覺慌忙起 身,一時尷尬的立在床旁,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的時候,卻聽阿秋幫她解圍,不由向阿秋投以 感激一笑,方謹守本分的侍立在一邊,但心裡 難免忐忑,倒生出幾分緊張感來。

    阿秋也有幾分緊張,自半年前陳媽媽讓疏 遠後,就再沒到儀華身邊伺候過,現下她恐照 顧不周,私自找了陳媽媽來,卻不知儀華是否應予。

    儀華恍若未覺二人的緊張,依然沉默不語。

    一時間,屋子裡氣氛莫名沉滯。

    陳媽媽強顏一笑,斂衽行禮道:「願王妃 早日康復,奴婢告退。」

    儀華看著默然行禮告退的陳媽媽,乍一轉 眸,瞥見陳媽媽鬢間忽生華髮,她心下卻有不 忍:也許這半年的懲罰已足夠。

    「等一下!」一念之下,儀華叫住陳媽 媽,道:「許久沒吃嬤嬤做的冀州醬菜,現在 有些想念了。」

    陳媽媽驚喜轉身,眼睛淚光瑩瑩,似生怕 儀華變卦一樣,不迭點頭道:「哎!王妃想吃 就行,奴婢這去備,很快就好。」說著匆匆退出寢房。

    等陳媽媽離開,阿秋上前一步,忽然跪在 腳踏上,欲以解釋道:「小姐,昨兒您突然昏 厥,奴婢那時真的很怕,才請了嬤嬤她……」

    語未完,阿秋卻巳失聲痛哭,嗚咽不止道: 「小姐,您為什麼要瞞著奴婢,您的身子情 況,根本不允許懷孕呀!」

    感受到深深地溫情,儀華心下溫暖,抬起 手拭去阿秋臉上的淚痕,緩緩道:「這些年經 歷了許多事,那一次是九死一生,可最終都 化險為夷。我相信這一次也一樣,它一定會平 安出生的。」

    許是儀華話中的篤定,也許是儀華有說服 人心的力量,阿秋緩緩止了淚,鏗然點頭道: 「是,不會有事的,小姐一定母子平安!」

    儀華但笑不語,垂下眸,手輕覆上腹部。

    努力地活下去,一切都會好的!

    不知是心念堅定,還是奇跡的發生,儀華 病癒的非常快,一反懷孕前兩月的體弱身虛, 臉色氣韻漸漸地好了起來。僅僅五日而已,已 過了流產的危險,她能下床了。

    不過她畢竟有喪命之危,半分馬虎不得, 不僅需要道衍與府中良醫駐守一旁,還需一日 三餐一般服食湯藥。那湯藥十分苦澀難喝,儀 華一沾口立馬就吐,為了讓湯藥入口,她每每 需要服食好幾碗。但為了平安生產,儀華總是 一碗不差的用下,事後又恐身體虛乏,咬著牙 強食下膳食。  在這樣艱辛養胎的十日間,朱棣未再來過 一次,但每日為她診脈的道衍,總會帶來朱棣 的消息。她對此從不表達,也不做任何回應, 然夜深人靜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會想到朱棣, 也後悔那日她的過激行為。可是朱棣那日的行 為亦傷害了她,她有她的驕傲,讓她全然不在 乎發生過的事,主動向朱棣低頭 一一她,做不到!

    時光易逝,半月一晃而過。

    這短短十幾日的光景,讓儀華來不及思量 她與朱棣之間的僵局,轉眼巳到朱棣三十歲生辰宴。

    朱棣素來不喜浮華,每年生辰都簡單過 了,甚至有幾年生辰之日,是他人正在巡視邊 防,竟無人提及他生辰。這次他年躍而立,又 逢首戰大捷,北平官員唸唸於心,早一月之前 已經大肆準備生辰賀禮,只等六月初一登門道 賀。

    於是,這一日不過申正,燕王府大門外已 熱鬧極了。大門外的青石板巷道上,已陸陸續 續的停了長長一溜兒馬車,立在門階上向下望 去,竟是遠遠的望不見盡頭,只能聽見嗒嗒的 馬蹄聲從前方傳來,那是又一輛前來祝壽的賓 客馬車。

    到了掌燈時分,王府壽宴方始。

    承運殿內宮燈高照,紅紗低垂;美貌婢 女,俊俏內侍,穿梭席間。

    殿席之間宴宴笑聲,環珮輕響,絲竹鼓 樂,聲聲入耳,不絕於縷。

    殿上正中,各階官員暗中較勁,一個個挖 空心思獻上壽禮,只為博得朱棣一笑。壽禮皆 為各種珍奇精品,直看得眾人眼花繚亂,驚呼迭起。

    一個時辰過後,百名官員的賀禮畢。紅 漆金蟠螭寶座上,朱棣舉起御賜金搏杯,殿下 百名官員命婦起身,高舉手中杯盞齊賀。朱棣 仰頭一飲而盡,鼓樂聲起,眾人再仰頭飲酒。

    香醇的美酒入喉,一陣冰涼沁入心脾。

    蟠螭寶座旁,水晶珠簾後,翟鳥寶座上, 儀華一杯醇香之酒入口,冰涼之感入心,卻依 舊澆不熄那絲緊張。她素手執玉壺,傾到一杯 欲再飲,只聽殿前一內侍高聲唱道:「王妃賀禮上--」

    聲音起落瞬間,滿殿寂靜一剎。

    這一刻,外界鴉雀無聲,儀華心如擂鼓。

    她執起玉杯,仰頭而飲,眸光順著白玉杯 沿斜斜看去,落在那蟠螭寶座上。

    蟠螭寶座上,朱棣一身玄色金繡蟠螭紋錦 袍,右手金搏杯把玩,似不經意間側首,略帶 一分酒意的深眸,掠過他左後方的水晶珠簾, 與儀華目光相交於一。

    隔著水晶珠簾,四目相對,兩人皆是微怔。

    「母妃,我也要喝。」將滿四歲的燧兒, 坐在翟鳥寶座上,不依的拉扯儀華右臂廣袖。

    儀華不防,右手一顫,杯中美酒傾灑,濺 上她曳地裙擺。

    立在一旁的阿秋,掩口無聲驚呼一下,忙 持帕擦拭儀華裙上酒漬。

    燧兒見闖禍,鼓起紅嘟嘟的腮幫子,老實 的縮到寶座邊上,一副知錯的樣子。

    儀華看著一笑,攔過幼子,低頭親了一下 他光潔的額頭。放開燧兒,抬起頭,不經意撞 上右首一排珠簾前方,坐於此次北征功臣首位 席的朱能。她廣袖一拂,執起新斟上美酒的玉 杯,舉起向朱能微微示意,便定眸看向殿中, 她親手備制的壽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49 AM

第200章 壽宴(中)   

    凝目望去那瞬,貝闕珠宮一樣的殿前,八盞主燈驟滅。

    殿內陡然一黑,滿殿賓客驚訝四望,不及雙眸適應晦暗的光線,已見七彩流光緩緩轉動。

    流光斑斕,美輪美奐,眾人只覺賞心悅目,眸光不由隨光流轉;少頃之後,方順光源循望而去,只見殿階之下,一隻半人高的羽紗紅木雕花宮燈赫然映入眾人眼裡。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儀華會送一隻仿提燈的座燈,儘管這只座燈工藝精細,又別具匠心,但它也僅僅是一隻並不昂貴的燈盞。至少,它在今夜琳琅滿目的各種壽禮中,普通的讓人過目即忘。

    詫異之下,眾人似不相信儀華將一隻普普通通的宮燈為壽禮,紛紛定睛凝神朝座燈細細探究。

    燈身共有七層,以漆紅橫木隔開,分別再以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輕紗為罩,罩外又是紅木雕花鏤空架子。燈內燭火透過七色羽紗,穿過紅木鏤空架子,射出七色形式各異的彩光,隨著緩緩轉動的燈身流轉。

    一番細究,仍無任何驚艷之處,眾人不免失望不解,正欲收回目光時,忽見一人指著雕欄畫棟的壁牆,驚呼道:「上面有字!」

    「真的有七色彩字!」一人依言細看,果真發現有字,忙驚喜附和。

    「對,好像是……」又一人凝神細思,恍然大悟道,「所以的字組合起,正是一首詞!」

    眾人一聽,頓時興致盎然,竟一個字一個字的吟朗組合。

    此詞通俗易懂,極是容易猜到,不多時已有人道出詞名--正是南宋詞人辛棄疾的《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想出此詞為何,滿顛賓客嘩然,議論之聲不迭,幾乎所有人都閱取詞尾一句「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從詞句表面意思賞析,認為儀華是以它述衷腸,表情意。

    各種猜測之聲,從殿階下傳入,朱棣放下酒杯,微微抬手道:「燃燈。」話落須臾,殿內驟然大亮,映在牆壁上的七色彩字頓消,朱棣扭頭看向側後方珠簾,神色仿若不經意,卻隱有一絲灼亮掠過眼底。

    一眼畢,朱棣俯視殿階下,目光一一掠過左右賓客,成功止下眾人話語,道:「王妃心思獨巧,單這份巧思已讓本王大開眼界,只是不知王妃燈上所刻為何?」最後一字話音傾落剎那,他猛回頭,目光如炬的望著珠簾後的人。

    一言引出所有人好奇,眾人也不約而同望向珠簾,安靜的等待儀華的回答。

    即使隔著珠簾,也能感受到眾人曖昧的眼神,以及他灼熱的眸光。

    儀華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平靜的透過水晶珠簾,望著殿階下滿席的賓客,面對右邊階台上一排珠簾後如針如刺如芒的鋒利目光,亦直視他直逼人心的懾人深眸。

    她道:「眾所周知,辛棄疾乃一位南宋愛園詩人,也是一位勇冠三軍的猛將。他生平熱衷於北伐抗擊外族,只可惜時不予他,錯生在積貧積弱的南宋朝廷。但他力爭於北伐,抗擊侵略外族的保園為家之舉。一身頂天立地的陽剛之氣,我以為與王爺相似,當時便多留意了他的生平。」

    儀華話中不乏恭維之詞,語氣卻平平如直序,與朱棣大獲全勝後滿朝震驚之下的溢美詞句相較,只是稀疏平常,讓人全無逢迎拍馬之感。

    眾人聞言,有心贊儀華不諂媚者,有好奇《青玉案》解釋者,有借她話奉承朱棣者。

    一時間,滿殿氣氛節節攀高,溢美之詞處處可聞。

    儀華含笑等眾人話告一段,她方又道:「留意後,偶讀得此詞,就有了以燈作壽禮的想法。詞中上闋所述元宵燈火繁華,游者如織的盛況,臣妾認為此好比我大明國運昌隆、人才興旺之兆。詞下闋是寫元宵燈夜中一位不慕容華、甘守寂寞的美人,臣妾斗膽將詞中美人比作王爺於此次北伐的大明將士,在北征途中不畏征途上個中艱險,只為保衛大明,守衛邊關!」

    她一面娓娓而道,一面注意眾人反應,見無人對她的一番解說感到牽強,儀華緊攥紈扇的素手鬆了松,重新輕搖扇柄,話中多了一分坦然篤定道:「如上愚見下,也就借花獻佛,選了這首詞作為壽禮,一祝我大明繁榮昌盛,一敬北征將士保家衛國,一賀王爺首戰旗開得勝。」頓了頓,她移眸,只望著朱棣道:「這就是臣妾送此禮的原由,望王爺能體會臣妾一番心思!」

    她的一番心思,一番用意,他可是明白?

    儀華垂眸,放下手中紈扇,抬頭執起玉杯,定定地望著一簾之隔的朱棣。

    一年多前,元宵燈夜,他們如一對普通的夫婦,帶著稚兒出行夜遊,猜燈謎贏燈盞,他可還記得?

    茫茫人海中,他們搜尋著彼此的身影,在相見那一剎的喜悅激動,他可曾有過?

    這首《青玉案》,是她那時的心聲,他可是知道?

    驀然回首,他是她在燈火闌處遇見的人,而她可是他尋尋覓覓後,回首相見的人?

    這一切的一切,她難以知道,只願他能明白,詞中那個不與眾女子一起在熱鬧的街上觀看燈火,只一人獨自站在燈火闌珊處的女子,是她的心聲:不願淪為府中眾妃妾中的一人,寧願一個人留在那逼仄一隅,也要緊守她心下最深處的底限!

    所以,她能做到,能付出的,皆是有限,除非……

    「臣妾恭祝王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久久凝視中,儀華緩緩而道。

    朱棣回舉酒杯,臉上是淡淡的微笑,但細看之下,卻喜怒難辨。他道:「王妃心意,本王心領。同祝願王妃年年歲歲如今朝。」說畢,他仰頭一飲而盡。

    她言他語,好似相敬如賓,卻讓儀華一掃這旬日一來不外顯而出的沉鬱。雖不知他是否懂她今日之舉,可是她卻知道每當他心情愉悅又不願外露時,他右手食指總會不經意的彈動數下,一如此刻。

    如此,朱棣必是知道她送燈,源於去年的元宵燈夜,並為此而心情愉悅。

    念及此,儀華朱唇不經意一抿,一抹笑意浮現臉頰,她隨即亦仰飲酒。

    美酒入喉,酒香果真甘醇。



    第201章 壽宴(下)

    她的禮普通平常,其意穿鑿附會,但送禮的人身份貴重,受禮的自覺滿意,他人自無話可說,甚至趨言附和看不乏繁幾。這樣一來,她賀禮的大受好評,無形中解了眾妃妾的緊張,她們無需擔憂接下來賀禮的貧乏普通。

    於是,右階珠簾後的妃妾們,心下少了一分緊張,又笑靨如花的說笑起,好整以暇的坐等她們每一人的壽禮呈上。

    當然怡然之下,她們亦有期盼,望博得君一笑,以獲稀薄恩寵。

    而這一刻,宴會於她言之,已無任何意義。幸在世人皆知她身體羸弱,又時逢有孕,提前離席,也不會引他人非議。

    儀華重執紈扇,轉身側眸,慈愛的看著她的幼子,問道:「母妃乏了,燧兒可要同母妃回宮?」

    燧兒不如熙兒活潑,卻也正處在好動年歲,早不想待在這裡,這一聽儀華要走,忙扯住她的衣袖,揚起與儀華五官相似的小臉,道:「要!還有二哥一起!」

    見燧兒時不忘熙兒,儀華深感欣慰,轉頭住殿階下一望,即見朱能下首席間,與徐增壽坐一起的熙兒。隔著一丈餘距離,她看見五歲的大兒子昏昏欲睡的樣子,不由輕笑一聲,喚了李進忠去接熙兒,自牽著燧兒的手起身離席。

    盡量不驚擾他人,儀華從翟坐後離開。豈料牽著燧兒的手,剛走到翟塵後幾步,眼前忽然一黑,旋即一道錚然的琴聲昂揚而起,以決絕之勢劃破殿宇。

    一瞬間,殿內鴉雀無聲,只有琴音裊裊。

    「母妃,您看那裡!」燧兒指著左階,奶聲奶氣的叫道。

    儀華順目而看,只見左階上,一層月白薄紗通梁而下,紗後略有昏黃光影,勾勒出一個正手彈古琴的女子。女子琴音急如飛瀑直流,激昂奮進;漸漸地,琴音柔緩了下來,如溪水涓涓流動;再至後,琴音越發輕吟,慢慢低不可聞……

    在眾人以為一曲方終之時,一縷清越的笛聲悠悠響起。

    笛音空靈悅耳,彷彿來自千里之外,又似近在耳畔吹奏,一時竟讓人不知笛音從何而來。

    正當眾人四望相循,大殿末端的賓客席,驀地傳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原來不知何時,殿外丹墀之上,陡顯一隻半丈寬的蓮花座。座內燈火瑩瑩,包裹的蓮花花瓣,隨著笛聲緩緩綻放,一個吹笛的窈窕女子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絕對的視覺衝擊,卻不及眾人驚呼,又聽笛聲驟然一停,殿內琴聲陡而復起。與之同時,六名身著白衣的女子悄然而至,立於一人高的蓮花座下悠然舞動。起舞片刻,於琴音忽高的一個分音,蓮花座上的女子乍然一躍,身上飄逸羽衣凌空一散,女子以奪人心魂之力翩翩起舞。

    殿內琴音悠揚,殿外舞伶隨吟而舞,一曲月下飛天,驚艷四座。

    音休舞畢的一剎,殿內爆發出雷鳴掌聲。

    一聲一聲激烈的鼓掌,一下一下擊入儀華心中,她惕然一驚,抬眸去看朱棣。她人在寶座後的狹窄過道間,一道茜紅羽紗將過道與大殿隔開。殿內燈光不明,她隔著羽紗望去,看不見朱棣此刻的神情,不知他是否與眾人一般,驚艷傾心?

    殿內燈火重燃,一下子明華如晝,驚省了儀華的神思,她轉眸看見阿秋、陳媽媽深深擔憂的神色,遂斂去不寧的心緒,向她們安撫一笑,道:「走吧。」

    「王妃。」阿秋心下憂怕,叫住儀華道:「剛才隔了那麼遠,還不知道跳舞的人是……」

    不等阿秋說完,儀華已牽著燧兒默然舉步。能一舞艷驚四座,闔府上下,據她所知無一人可以。如此,便只有一人能有此藝技,就是初入府不久的次妃張月茹。至於那彈琴之人,技藝嫻熟,琴音絲絲入扣,顯然是一位技藝高道的琴師,就不知張月茹從哪裡找來的人。

    她心念方轉,只聽內侍高聲唱喝道:「婉次妃獻琴、茹次妃獻舞,共賀王爺生辰之喜。」

    什麼?!

    彈琴的人是李婉兒?

    李婉兒和張月茹她們怎麼會……

    儀華既驚且訝,自半月前她突然昏厥,隨後十多日她一直寢宮中養胎,竟然半點音訊不知!

    一想之下,儀華心底怒起,駐足回首道:「怎麼回事?她何時搬回東三所的?」

    阿秋見儀華臉色沉鬱,驚慌語亂道:「小姐,不,王妃,奴婢……」猶言未完,兩名小婢女喁喁私語之聲,隱隱傳至耳內。

    「茹次妃舞跳的真好!」一人語音羨慕道:「她才藝如此出眾,難怪會得寵。」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嗎?一開始見王爺不去茹次妃那,府裡都傳王爺這一兩年來,只寵 王妃,就是茹次妃那般顏色也不喜。」說著,聲音 洋洋得意道:「我當時就不信!不是有句話說『只 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王爺王妃夫妻十幾年, 即使情深似篤,可天下男兒哪一個不是嬌妻美妾, 何況權勢如王爺,美貌才情如茹次妃?就是今上先 後情--啊,痛!」

    「口沒遮攔,什麼都敢說!」先前說話那 人,笑罵了一聲,續又閒話道:「你那句『只見新 人笑,不見舊人哭』也不知哪聽得,盡亂用。不過 倒也讓你說對了。王爺回府快半月,除了回府第 一天去了王妃那裡,就再沒有去過一次,都是到了 茹次妃那裡。」

    揉了揉被捏的手臂,小婢女心下腹誹幾聲,臉 上卻依然笑道:「……姐姐說得對。但我看著,也 該是茹次妃得寵,不說茹次妃容貌出眾。就從這次 北征來看。」說著話一頓,壓低聲音道:「聽說這 次北征,是茹次妃的父兄做哨兵,找到了敵軍的扎 營地,這才有後面王爺大顯神威。所以王爺對張大 人極為禮重,這樣會對茹次妃另眼相待也是應 當!」

    「你消息倒靈通,哪聽得?」

    這話剛一問下,不及另一人回答,只聽在這間 出大殿的小隔間裡,一個脆生生的童音插言道: 「母妃,怎麼還不走?」

    話音未盡,兩扁漆門「吱呀」一開,兩名十六 七歲的小婢女驚駭的看著門外的儀華,「噗通」一 聲齊齊跪下,哀求哭泣道:「王妃饒命,奴婢再也  不敢了,王妃!」
    這兩個小婢女,應該是在這當差的粗使侍人, 見今夜人事繁多無人管制,便跑到偏殿口偷看。後 見了張月茹跳舞,退回偏殿後無人的隔間一邊當值 一邊閒話,卻沒想到會在此遇見人,更沒想到會遇 見她。

    儀華看著跪在跟前瑟瑟發抖的兩名小婢女,她 心裡竟全無火氣。

    陳媽媽不知儀華所想,只暗恨這兩人亂嚼舌 根,恐儀華聽了心氣不順,於是當即走上前一步, 臉色一沉,正要治了這兩人,卻聽儀華阻擾道: 「嬤嬤算了,這裡不適合她們,把她們遣出府吧。」

    兩小婢女驚愣,不敢相信的抬頭望著儀華。

    阿秋亦驚,儀華素來不喜府中侍人搬弄是非, 為何今日卻一反以往的態度,不由納悶道:「王妃 您這……?」

    儀華低頭看了一眼仍然不顯的腹部,微微一笑 道:「且全當為它積福。」說完,儀華回頭望了下 白色紙窗後燈火煌煌的殿內,隨即牽起燧兒的手走出 大殿。

    殿外夏風習習,儀華酒意被風一吹,竟有幾分 暈眩。阿秋見狀,忙過來攙扶,她卻一拂袖,避開 阿秋的手,牽著燧兒的手徑直上了坐輿。阿秋從未 受過冷遇,一時難以接受,怔怔的立在那裡。

    坐輿裡,儀華輕撩窗帷,看著木然立於原地的 阿秋,心下輕歎一聲:阿秋,你不該隱瞞。

    若是早知這半月來發生的事,她也不會甘願受 眾人非議,而送上一首引人遐思的詞。歎息過,她 放下窗帷,輕搖首,甩去腦中雜念,一面陪著燧兒 嬉鬧,一壁等著李進忠帶熙兒過來,又留了李進忠 在此伺候可能醉酒的徐增壽,方帶著一雙佳兒離 開。

    回了寢宮,時至二更,儀華哄了熙兒、燧兒睡 下,她卸去脂粉釵飾,隨意挽了一個松髻,換了一 身長及迤地的素紗衫兒,又讓侍人開了窗,點了熏 蚊蟲的藥香,端上臨睡前的補湯。如此一番事後, 便侍上臨窗的涼炕上,留了阿秋單獨說話。

    左右侍人一退下,阿秋立刻跪下,含淚不悔 道:「奴婢刻意隱瞞王妃,自知是錯,但絕不後 悔。」

    勉強嚥下口中湯汁,儀華緩了半分氣,方擱下 食了大半碗的補湯,閉眼道:「你可知,若你未隱瞞我,今夜壽宴我不會送燈盞。」

    「奴婢知道!」阿秋點頭道。

    儀華猛然睜眼,阿秋咬唇,迎上儀華的目光, 心下一橫道:「正因為知道,奴婢才刻意隱瞞。當 時小姐身子不好,又是逢王爺寵幸茹次妃,解除婉 次妃的禁足,奴婢萬不敢讓小姐得知。後來見小姐 讓木工刻了一首詞,奴婢不知詞為何意,但知必有 深意。可奴婢更知小姐性子,若知茹、婉二妃的 事,必將不會送上那盞燈,所以後面便也隱瞞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52 AM

第202章 真偽   

    聽完阿秋一席話,儀華連生氣的心力也無。這十幾年的相處,她懂阿秋,阿秋亦知她,卻不懂她!可事已至此,她又如何能怪阿秋,她視為親人的阿秋!於她,只能無力垂眸,讓阿秋先行退下。

    阿秋走後,儀華獨自一人待著,頭倚軟枕,只是靜靜看著窗外,一聲不語。

    彼時行將入伏,夜漸漸不復涼爽,初有暑熱。

    夏蟲似不耐夏夜悶熱,在草叢中東串西跳,唧唧啁啁低吟淺唱。

    儀華本來體弱,晚上又飲了酒,這樣安靜待著,疲乏困意湧來,傾聽著一聲聲時高時低的蟲鳴,她不知何時竟沉沉的睡了。醒來夜已過半,皎月升得很高了,淡白一抹光薄薄籠上漆紅的雕錦窗,庭院裡夏蟲仍舊不知疲憊的鳴叫。

    一直向窗台側躺,快四個月的身子略感酸痛,儀華微翻動身子,一 晃眼看,西牆面案桌上的鎏金油燈,只剩小小的燈頭,屋子裡昏暗不 明。這時起風了,耳畔壓在枕上也聽見院子裡的風,一陣沙沙的輕 響。她隨意猜想,這應該是窗外那株槐樹,被風吹拂了葉子的聲音。

    想到這裡,外頭的風似乎更大了,葉子隨風響動的更烈。就連她散 在枕上的髮絲也飄開了。她抬起手,想捋一捋飄揚的髮絲,忽聽 「啪」地一聲,那微弱的油燈一下子滅了,屋子裡頓時黑了下來,牆上 好像映出一個人影。

    「誰在那兒?」儀華支手坐起,回頭向過望去。一望下,不禁怔怔 出了好一會兒的神,直到一抹陡亮的燈火燃起。

    朱棣從門欄口走向案桌,重新點燃熄滅的油燈,屋子裡一燈如豆。 他走到炕前駐足,沉默了會兒,問:「怎麼在這睡了?」

    儀華目光隨著朱棣移動,從門欄,案桌,至跟前,她看見他眸中偶 晃過的愉悅,猛想起今日送燈之舉,立時神經一震,就像有一根雪亮的 針突然刺進太陽穴,狠狠一痛,激得她眼前驟然一明,腦子也清晰地可 怕。

    但面對朱棣的詢問,儀華卻沒有回答,依然一眨不眨的默默凝望著 他。時久,眼睛慢慢的酸痛,有瑩瑩的淚光沁出,卻硬生生止住,盈於 睫上。爾後她迅速低頭,彷彿不敢看朱棣一樣,雙手緊緊攥住身上薄 毯,半晌方喚了一聲「王爺」。

    望著儀華單薄的雙肩微微輕顫,朱棣聲音低緩道:「什麼?你說。」 儀華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那日,是臣 妾……錯怪了王爺,還……」

    低語中,記憶回到了半月前,她從驚喜跌落谷底,傷心欲絕的亂 語,只為了傷他亦傷了自己;後來真相大白,原來是她誤會了,殊不知 他曾對道衍說過,不惜一切代價一定也要保住她的性命:聞之的那一 刻,她後悔了,用了半月之久想著如何道歉,可時至今日,她依然後悔 了,卻不得不繼續下去。

    「……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可臣妾真的不能讓它……」拉回思 緒,儀華繼續說,可那一句一句在心中斟酌了半月的話語,雖然她能倒 背如流,這一刻卻怎麼也說不出。

    「別說了!」朱棣忽然打斷儀華,以往不見喜怒的面龐閃過一絲 動容,隨即,他動作乾淨利落的一撩玄衣下擺,在炕沿邊兒坐下,然後 展臂攔她入懷,語氣斷然不容半分置疑道:「那日的話關係重大,以後 決不可妄言。至於孩子,既然已決定留下來,你就顧好自己,再有大 師一旁守著,一定不會有事,你安心。」

    寥寥數語,語不溫言不柔,卻說得無比堅定,好像一切都將化險為 夷,讓儀華不覺安心;而他雙臂且緊且顫的力道,令她難以忽視他此刻 的真情,不論是對她還是腹中的胎兒。然而從今往後,這一切之於她, 卻是弊大於利,只會讓她搖擺不定!

    一念閃過,又憶起今夜之事,儀華漸軟的心腸硬起,她點頭到: 「嗯,以後斷不會妄言,做出一個王妃不該做的。也要好好養胎,讓 他平安生下來,做一個好母親。」這一番話,她說的緩慢清晰,話雖 是回應朱棣,卻一字一句皆是她的心聲。

    朱棣聽著心裡閃過一絲異樣,卻快得不及捕捉已尋覓不見,他只順 著本能更加緊擁儀華。

    儀華任由朱棣緊緊擁住,閉目伏在他的胸前,理智卻驅使她道: 「王爺,臣妾好累。」

    儀華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疲憊,朱棣立即放開她,在相隔一臂的距 離,目光定定的鎖住她,眉峰間似有憂色掠過:「是哪裡不舒服?先傳 道衍大師來看看。」說著,轉頭就欲喚陳德海吩咐。

    儀華忙喚著朱棣,搖頭道:「不用麻煩道衍大師了,臣妾估計是飲 酒的關係,現在有些困了。」

    朱棣見儀華神色還好,便不疑有他道:「這裡不是睡覺的地方,去 床塌上。」說完,看了一眼儀華瘦弱的身子,不由分說的打橫抱起 她。闊步朝寢房走去。

    抱起她的動作帶著不熟練,卻格外的輕柔,彷彿她是世間珍奇,竟 這般小心翼翼。儀華不禁讓他的行為迷惑了,方及恍惚的一瞬,只見 朱棣將她放入床塌上,隨即俯身下來。她下意識的偏過頭去,緊閉雙 目,抗拒道:「不要!」

    朱棣一怔,繼而心情似愉悅一笑,莞爾道:「雖夏熱,可你身子向 來畏寒,本王這只是拿錦褥。」說著話,一把扯過床榻裡側的蠶絲被, 將它搭在儀華的身上,又為她掖好被角,直起身道:「你睡吧,明日本 王再過來。」

    「嗯。」輕軟的被褥一覆在身上,儀華似為方纔的事羞赧,直將 臉身子向裡側躺著,一半張臉埋入了被褥裡,隨後又輕微翻動的幾 下,便一動不動的躺著,讓呼吸漸漸平緩下去,好似已經入夢一般。

    少時,聽見平穩的呼吸聲傳來,朱棣放下輕薄的窗幔,又佇立床前 片刻,再次看了一眼幔帳後的人兒,方轉身離開。卻不知在他行至門 口,撩簾而出的剎那,儀華緩緩地睜開雙眸,無盡的淚水落下……


   
    第203章 晨話   

    一夜不寧帖,第二天醒來,塊塊三尺見方的地板上,已經照進了燦燦金暉。儀華慢慢的坐起身,許是睡眠不佳,頭有點昏沉微痛,垂眼揉了揉太陽穴,就聽隔了一道屏風後,傳來紛雜的腳步聲,以及迎春的聲音說:「王妃,您可是醒了?」

    「唔,醒了。」儀華掀了薄褥,披了衣服下床,問:「什麼時辰了?」說這話時,人已踏了鞋站起,可頭昏腦脹,便靠在床頭架子上緩一緩。

    迎春沒有看見,正和盼夏一起兌洗臉水,一邊說道:「還差半個時辰,您就該喝藥了,可是不早了。今晨世子和兩位小王子來了,您還在睡,世子他不放心,說午休早下課,帶著兩位小王子來看您。」說著一轉身,本還欲說些什麼,見儀華一張雪白的臉兒,頂著一雙桃核似的眼,急忙跑去攙住儀華,一陣大呼小叫。

    迎春這一叫,把大家都引來了。

    阿秋見了,以為是昨天的事,心裡內疚的沒法,隱然一副泫然欲泣態。

    儀華不是軟弱外露的人,笑著打發了他們,去了梳妝台前攬鏡自照。黃銅鏡子裡,照著一張微有憔悴的容顏,猶是一雙帶紅的眸子,在細白的肌膚映村下,更顯眼眶紅彤彤的,昭然出一夜暗泣的後果。

    她微微以了一口氣,難怪方纔他們個個小心翼翼,恐是以千絲萬縷的關係,她自想否認怕也不行。搖頭,不再胡思亂想,生活中還有更多美好事值得企盼,毋須為此多費心神,逆叫了盼夏以白紗裹了熟燙的雞蛋,對鏡自敷。

    正敷了沒多久,忽從鏡中窺見朱棣的身影。

    儀華見他立在屏風口處,也不知來了多久,又在那看了多久,一時心下慌亂了起來。卻僅一瞬間,她心湖沉靜了,旋即逶遲起身,斂衽福禮道:「王爺,您來了。」

    她這樣的落落大方,態度恭敬無錯,朱棣卻非感自在,反是心下空落。

    不過他自幼生在軍中,長在馬背上,一貫與豪爽男兒相處,倒是不拘小節。後來封王納妃,女子無不逢迎,即使尊貴如山王嫡長女,也對他多有討好。於他,自認為理所應當,也就沒細究這絲異樣。

    而此刻,朱棣更在意儀華為何會哭,故而走過去攙著她,行至屏風外的涼炕坐下。然後側首看著儀華,目光炯炯:「怎麼哭了?」

    儀華低頭,翻開幾上茶杯,到了一杯溫茶,於朱棣遞了去。爾後也不隱瞞哭的事實,坦然承認道:「不知王爺聽過沒,身懷六甲的女子,時常悲懷傷秋,沒想到臣妾也是這樣,還讓王爺看見了。」

    朱棣不置可否,接過茶欲飲,又一口未沾,隨手便放下,凝眸深深地看著儀華,目光中略有不贊同,道:「本王雖不懂醫理,卻也知心郁傷身。」話一頓,目光在儀華的腹部停留片刻,眼底有一絲隱痛掠過,很快地他移開目光,道:「已經決定下來,你就不要多思多慮,一切都有本王在。」

    知道朱棣不會相信她的說辭,她正在想著說服之詞,沒想到聽到這樣一番話,以及極易聽出的艱澀語氣,這令儀華不由抬頭看他。

    巳時格盡,暑熱之氣漸盛,窗上竹簾早已放下,簾上細密密的罅隙,將成片陽光割離成線,只留下影綽綽光線曬進。朱棣迎面朝窗,臉龐正好籠在這樣的斑駁陰影下,倒減去好幾分眉峰間的凌人氣勢,依稀似乎又憑添了些許沉穩內斂的氣息,看著比起以往年輕氣盛的他,現下更像一位久居上位者。

    古言道三十而立,朱棣他彷彿真是如此,他們僅僅四個月未見,他身上恍惚就有什麼改變了。

    一時間,她竟也說不清那是什麼,但此時與她而言,這並不需她深思。

    想到這,儀華自斂了心神,方要應對朱棣的話,他卻驀地回頭,專注的看著她,有笑意從眼裡滲出,慢慢透過眼角的細紋瀰漫開來。他沉沉的笑道:「你說它該是一個女孩,若真是一個女孩,就叫她明兒吧。」

    「為什麼?」儀華下意識的接口。

    朱棣笑容深許,眉宇間有愉快的神色,道:「昨晚看著你送的燈,本王便有了此意。燈,用以照明,有明亮的意思。而她若是女兒,就是本王掌上明珠,燕王府最高貴明華的郡主,自也當明一字。你覺得可好?」

    儀華怔住,手下意識的撫上腹部--掌上明珠,他的掌上明珠?

    這是多麼誘人的許諾啊,儀華黯黯垂眸,心下拒絕了朱棣的脈脈溫情,然後她仰起頭,臉上緩緩綻出與有榮焉的笑容:「謝王爺厚愛,臣妾很喜歡這個名字。」說著低下頭,耳鬢碎發傾落,目光溫柔的看著她的腹部,皎淨的側頰漾起溫柔的笑意,明兒,她的掌上明珠。

    朱棣卻笑容一僵,這一次,他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儀華恭敬中隱含的疏離。

    「王爺?」儀華感到不對,一道迫勢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她疑惑抬眸,看見朱棣凝望著她,一雙湛亮的眸子,清晰的照著她的身影。而除了她外,那眼裡似乎還隱隱灼燃著怒火,以及深深的無奈與隱忍。

    無奈與隱忍?怎麼會,對於她,他有什麼無奈與隱忍?

    正當儀華以為是她看錯,果不其然已聽朱棣笑道:「就將入伏,到時燠熱難耐,少不得服用冰涼飲食。本王問過大師,他說你身體本就虛寒,宮胎亦寒,不能食任何冰冷之物。可若是不服食,北平這三伏天,你必是難捱。」說時神色間恍惚似有憐惜,臉上卻依然是淡淡的笑容,道:「你每日所服的藥,已是煎熬。暑熱之苦,你如何再受得?」

    許是覺得話語氣過沉重,朱棣話鋒一轉,竟是玩笑道:「夏日暑氣逼人,大多食慾驟降。你就貓大的食量,再一降跟著就瘦了。本王看到時就和瘦皮猴無差,豈不是讓世人笑本王吝嗇,連妻子也養不起?所以過兩日,和本王一起去燕山,那裡有座莊子,正適合避暑氣。對了,還有大師跟著一起去,也不怕有失。」

    說畢,見儀華神色錯愕,似不相信他早已做了這般安排。朱棣笑容深了深,然後便聽她委婉拒絕道:「王爺思慮周到。不過臣妾以前在秋山別莊養病了幾月,倒是挺喜歡那的,再說燕山乃軍事重地,臣妾去那怕是不妥,還是去秋山別莊的好。」

    話音剛落,有阿秋在竹簾外稟道:「王妃喝藥的時辰到了。」

    「進來。」朱棣笑容沉斂,淡淡道:「先喝藥,這事稍後再說。」

    陳德海撩簾,阿秋端著湯藥進屋,見到朱棣和儀華有說有笑,心下只有歡喜。

    隨著阿秋走進,令人欲嘔的辛澀藥味傳來,儀華臉色霎時一白,不去看那濃黑的湯藥一眼,只對著朱棣笑道:「王爺,臣妾喝了藥,一般就會小憩片刻。不如等臣妾小憩後,再去尋王爺,說姓暑的事。」

    聽言,陳德誨、阿秋詫異的看了一眼儀華,心中暗驚儀華話中之意。

    朱棣卻仿若未覺,似不知儀華言下之意,是讓他先行離開,也不答話,只端起茶低頭品茗。

    儀華見他這樣,知道他走不會離開。可從她喝藥一直避著身邊一干侍人,便知她不願在他人眼裡露出虛弱一面。如今她又如何願意在朱棣面前露出?

    「你們退下。」這時,朱棣忽而放下茶盞說道。

    阿秋知儀華服藥的艱難,心下是不願離開,卻又無法,只能同陳德海一起退下。

    避無可避,只有當著他的面服下去,儀華深呼口氣,伸手端起藥碗。卻怎麼也端不至唇間。

    朱棣眼睛一和,目光從儀華比釉白瓷碗還滲白三分的手指劃過,看向她的眼睛,臉上終是沒了笑容,質問道:「你可以在阿秋面前服藥,卻不能在本王面前並服藥,你認為本王不如阿秋與你親近。」

    聞言,儀華端藥的手一顫,隨即手指更死死的扣住藥碗。對朱棣燦然一笑:「怎麼會,王爺誤會了。」

    說罷她仰頭,欲一飲而盡,卻僅僅一口,那辛澀的藥味,已令她一陣的難受,恨不得摔掉手中藥碗。可是不行,即使再難以入口,她也不要在他面前軟弱一分。頹然軟弱的面,只能在至親之人面前顯露,他不是,她便不能。

    生生嚥下欲吐的藥計,儀華和緊藥碗,要緊牙齒,仰頭要再喝下她告訴自己,這一次一定要一飲而盡。

    「阿妹!」望著儀華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刻意壓下卻仍大喘的呼吸,朱棣不再想為何一夜之間她陡變的態度,也不再思為何她又回到了去年元宵夜之前,只一把握往她的手腕,目中驚怒痛惜交加,道:「你為何這般倔強!藥,必須得飲,可你何需這樣?我曾經是對你漠規,可後來待你卻是不薄,敬重你為妻。難道……那日之事,你至今也耿耿於懷?!」

    這一聲質問,字字句句都如刀刃,深深地剜入她的胸口。她胸腔大震,卻不願去想它,只是伸出左手,一根根扳開他的桎梏,眼中一分分的豎起堅毅,站起身,回望進他的眸中,卻一字未言,只聽外間傳來喜冬的聲音。

    「回稟德公公,秋姑姑,茹次妃身邊的使女有孕了……」

    匡啷一聲,藥碗墜地,藥汁四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1:56 AM

第204章 原來   

    「阿姝!」朱棣臉上慌亂一閃,急忙扶住儀華搖晃的身子。

    儀華穩住身形,卻又輕輕發著顫。

    朱棣敏銳察覺,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的握住儀華的手。

    儀華垂著頭,未綰的髮絲從鬢角滑下,堪堪遮住她臉上神情。她被握住的手,卻一點一點地在往回抽,從他的粗糙的手心裡抽出。手鬆的剎那,她抬起了頭,微白的唇邊有笑意漸漸漾起,那一抹笑緩緩的在臉上綻開,卻不達眼底:「又得佳兒,臣妾恭喜王爺了。」

    她越是笑,朱棣越是心驚,猶是那眼底滲出的疏離冷意,竟穿過了胸腔一直滲進他的五臟六腑。這樣的感覺,是他三十年生命中從未經歷過的,他一時怔住,當他要做出反應,揮去心下的膽寒無力,儀華已經轉身坐到了炕間,平靜的吩咐道:「我失手打碎了藥碗,阿秋你讓人收拾。還有喜冬,你進來回話。」

    經過半月前的事,德、秋二人不敢擅闖入內,這時聽到儀華的傳召,忙進了屋裡。

    屋子裡瀰漫著濃濃的藥味,亦有異樣的氣氛融貫其中。

    德、秋、冬他們一進屋,就見朱棣面無表情的佇立,高大的身軀似有些僵硬,而儀華卻是盈盈含笑的坐著。他們不敢再者,行禮請了安,阿秋和陳德海也不喚底下人,自動自發收給了狼藉的地上。

    儀華恰然端坐在炕間,一隻手搭在紅漆金繪小幾,和顏悅色的問喜冬:「茹次姑的侍女孕了?這可是府中的喜事,是誰來傳的話?人呢?你可否知道?」

    在外聽致屋裡的動靜,喜冬原想儀華怒氣難平,不料儀華並不如此,反像真的那般高興。她一時分不清真假,只到儀華是見朱棣在場,才刻意做出的賢惠大度,不然昨兒出宴席回來,為何會哭?

    喜冬這樣想著,再者儀華語調是輕飄飄的,卻是一連串的問題道出,心下愈發肯定了她的想法。

    「傳話的人是茹次妃的人,她只是三等侍人,覲見王爺、王妃不妥,報了奴婢,奴婢就忙給德公公、秋姑姑回了。」喜冬膽怯的瞄了眼朱棣,瑟縮著挪了挪地跪下,望向儀華,眼裡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擔憂,吞吞吐吐道:「有喜的是茹次姑陪嫁侍女,聽報那侍女是今晨昏倒,讓了醫女來者,讓診出有了身子,還是……四個月了。」

    儀華垂眸,有一下沒一下的拂著湖色廣神,聽了喜冬這樣的一番話,儘管是意料之中,仍不免心頭大震,再想起朱棣方纔的話,只覺這一切就是個笑話!但她卻不能流露分毫心中所想,只是笑道:「四個月了,和我孕期相仿,可是雙喜。怎麼發現的這麼遲,三個月時就該稟了,也好早些晉位。不過現在也不遲,該晉位到哪……」

    她說著,像是真思考了起來,一會兒,她彷彿思緒霍然一開,揚眉笑道:「對了,正好一一」

    「夠了!」朱棣驀地怒斥,可著著儀華蒼白的笑容,什麼氣幅也沒了,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略顯黯然道: 「別再說了。」

    他的聲音,他的語調,聽起來似乎帶著乞求,屋子裡的另外三人俱是莫名一驚。

    儀華卻無動於衷,依然笑靨如花:「臣妾近年來,少理府中事物,大約是思慮不周……」

    陳德海深知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驚震過後,在儀華還說這話,他便帶了秋、冬兩人退下,守在正殿口,不許有人進出。

    儀華還在說:「不過有蓉次姑在協理府務,讓她來操特晉位的事,想像也不錯。」說著,望著朱棣笑問道:「王爺,您認為呢?」

    王府中的女人,他寵幸任何一個,都再正常不過。而身為嫡妃的儀華,她為受寵女子晉位,也理所當然。可是這一刻,在儀華笑盈盈的相問下,他只覺得莫名的狼狽不堪,彷彿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連辯解都無法。

    朱棣心裡煩躁異常,替手在屋裡頻繁踱步。

    儀華將這些看在眼裡,卻無一星半點的動容,心裡只是噁心到了極點,半分不想看朱棣的惺惺作態。於是她手撐著炕幾慢慢站起,笑容淡了些說:「茹次姑那還等著王爺,您先去就是。臣妾這會兒就不去了,還得喝藥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逐客令!

    朱棣身形猛地一震,駐足盯著儀華,滿目盛怒之色。沉默片刻,他目中怒色稍斂,僵硬的轉身,盡量語氣平緩道:「嗯,先喝了藥,休憩一會。本王晚間再過來看你。」語罷欲轉頭看儀華,卻僅微微側了一下頭,又忽然雙拳緊握,忍住轉頭的慾望,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湘妃竹簾放下的剎那,儀華的眼淚如泉而湧,臉上卻是在笑,眼睛也是在笑。

    結束了,這一次終於徹底結束了。

    一念之間,儀華就像抽去了全身的力氣,四肢頓時一軟,忙雙手撐住炕幾,支將無力的身子。只在這時,忽聽一陣重重腳步聲由遠及近,她聞聲側母,在模糊的淚光下,她看見竹簾從外一把掀開,朱棣竟然去而復返。

    如此狼狽,如此軟弱的一面,就這樣攤開在了朱棣面前。這是不同於以住的,是她心底深處隱瞞最深的軟弱,可是就這樣措不及防的揭開!她又一次將自尊,送予了他去踐踏。

    為什麼,他就不肯放過她?!

    眼淚無止盡的湧出來,儀華淚流滿面,她手挪開炕幾,徐徐站直身子,卻腳步虛浮,只能一手抵著炕幾支撐,一手胡亂的拭淚。

    這一幕似深深地刺傷了朱棣的眼,他大受震驚的一步一步僵直的是過去,站在儀華的面前,猶豫了片刻,伸手撫上她佈滿淚痕的臉,沙啞著嗓子問:「為什麼要哭?」

    一聲問下,儀華抽走的力氣竟慢慢的回來了,她猛地直起身,揮開朱棣的手,脫口就道:「是你逼我的!」

    區區五個宇,她卻咬得極重,帶著某種強烈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可稱之為恨!

    恨,她竟恨他一一朱棣錯愣,難以置信。

    儀華不管僵怔在那裡的朱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這一刻,她就像破梯洶湧的洪水,傾然倒塌的城牆,積壓許久的情鑄、抑鬱、掙扎、痛苦……毫無保留的爆發了。她拼盡全身力氣,雙手根狠推開近至眼底的朱棣。

    冷不防被推開,朱棣倒退半步,卻見儀華反退了數步,他一驚,本能的上前關切道:「小心。」

    左移一步,躲開朱棣伸來的手,儀華全身發顫的面對著他,連聲音也發著顫:「為你生了嫡子,我王妃的責任已盡。如今你身體恢復,又受軍中上下敬重,再不需要中山王之名,為你籠絡軍中人心。所以--」決絕的話語已到了嘴邊,可到了要說決絕的話時,喉嚨就好似刀割針刺一樣的痛,讓她話說得那樣艱難:「我安然的做燕王妃,有名無實的燕王妃!而你,儘管寵誰幸誰,不論是張月茹還是--」

    「住口!本王一次一次的容忍你,不是讓你肆意妄為!上一次的事,本王既住不咎,這一次也且算了。但事不過三,絕無下一次。」朱棣暴怒打斷,胸腔中升起勃然怒火,那熬熊的怒火,讓他有撕碎一切的衝動,尤其是讓他難受的儀華。

    然,此念卻只是瞬間的事。

    在看見儀華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不由想到她當下的身體情況,朱棣眼中的烈火轉熄,臉上卻仍是神色緊繃,沉聲道:「本王從未寵幸過張氏,她陪嫁婢女受寵生子,孩子雖是她的,但名不正言不順。如此。她身份是高於其他人,卻決不會對你產生任何影響。你大不必一直糾結於此,徒惹心結。」

    儀華猛地凝目,愕然的望著朱棣。

    他,竟從未寵幸過張氏,卻寵幸了張氏的婢女。

    張氏出身北平貴冑家,又明媒正娶迎進府,身份高於府中所以妃妾,只是略低於她。這樣的張氏,作為朱棣不可能不寵幸,否則只會召他人非議,受張家的埋怨。因而迎娶張氏之初,她就知道朱棣終究會寵幸張氏,即使洞房花夜曾棄了張氏。但是她萬萬想不到,朱棣會這樣做,讓張氏有苦難言。

    試問,世間有誰會相信,朱棣放著堂堂如花似玉的次姑一次未幸,卻幸了身邊的一名小小婢女?

    她不敢相信,朱棣會這樣做。而他這樣做的原由,有她的一分。

    疑問方生,心亦方松,念頭卻又一轉。饒是如此又如何?她既對他動了心,就再難以忍受他三妻四妾,可現實的一切卻注定他不可能只忠於她。這樣。她與其以後再苦苦掙扎,還不如趁此之際,徹底斬斷一切念想。

    念及此,儀華神色蘊起深然冷意,淚眼裡射出鋒利的眼刀,斬斷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亦拔除她心底深埋的那顆毒瘤。

    她十指扣進手心,仰起面,故作哂笑道:「沒有張氏,可那侍女有孕,是鐵真真的事實。」說到這,她笑容中恍惚閃過苦澀,旋即卻笑容一斂,露出咬牙切齒的怒狀,道:「這個事實讓我噁心,就像當年我及笄之日那樣,你幸了李氏,又來尋我一般,噁心!」

    「你說什麼?」朱棣猛上前,雙手扣住儀華的肩胛,看著她,眼睛像要噬人一樣恐怖:「再說一遍!」

    儀華望著朱棣青筋綻起的臉孔,手緊接住胸腔,以緩解越來越稀薄的空氣,以及越喘越急的呼吸;繼而再述一遍,卻剛一張口,只覺呼吸一窒,眼前一陣暈眩,隨即便是昏厥不醒。



    第205章 如此   

    明燭高燒,鮫綃軟雲帳外,人影幢幢。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高大身影,來回鍍步在晃動的人影間。昏昏沉沉轉醒,睜開眼看到這一幕,迷離的意識一下聚回;昏迷前說過的每句話,一遍一遍在耳畔迴響,提醒著發生過的一切。

    她沉默的閉上眼,選擇暫時的迴避,理清紛雜的思緒。

    然而事與願違,隔著半透明的鮫綃外,傳來了侍人通稟的話語:「回王爺,茹次妃、蓉次妃、婉次妃以及玉、紅二位夫人,巳在正殿等候多時,請求探視王妃。」

    朱棣驟然停步,隱隱帶著一絲不耐煩,道: 「王妃需要靜養,讓她們全回去。」一語畢,稍鈍,又生冷道:「沒有本王應允,一律不許人來!」

    侍人應是,一眼不敢多看,匆匆躬身退下。

    朱棣看向雙手合十,雙目閉闔,端坐於漆紅椅凳上的道衍,他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暗啞: 「你說她只是情緒過激,一時氣虛不穩所至。可為何到現在,她還沒醒?」他對道衍一貫敬重有加,言詞頗為推崇,這次卻猶如質問,但他絲毫不覺,再次逼問道:「她到底什麼時候能醒?」

    道衍輕輕歎口氣,緩緩睜開眼來,還沒說話,外頭傳來一陣響動,屋內人循聲看去,卻是剛讓遣走不久的朱高熾。

    朱棣頓時臉色一沉,不善道:「讓你回去,又來做什麼。」

    「父王,母妃還沒清醒,我身為子女,又是長子,應當代弟妹侍奉母妃塌前,以盡孝道。」朱高熾條理清晰的說完,走上前雙膝跪下,請求道: 「請父王應允。」

    朱棣對朱高熾一貫嚴苛,又正逢心情煩鬱,他自沒半分耐心。於是不等朱高熾話音盡,他已手指門口,語氣嚴厲:「出去!」

    朱高熾心頭一顫,卻仍不為所動,溫和敦厚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堅持:「請父王應允!」

    朱棣沒想到向來溫和謙虛的長子,竟有這樣堅定的一面,他一時微怔,隨即未再著朱高熾一眼,冷漠吩咐道:「來人,送世子下去。」

    片刻,一個小內侍領了四名帶刀侍衛入內,他們面無表情的是到朱高熾跟前,抱拳道了一聲「世子,恕罪」,即刻不顧朱高熾意願,強行帶他離開。

    朱高熾奮力掙扎,聲聲請求著朱棣。

    朱棣置之不理,默默的走到床榻前,負手佇立。

    一層如氤氳煙霧的薄紗,阻隔不了他灼灼如日的眸光,亦阻隔不了他咄咄逼人的勢氣。不過她心下再無感覺,之所以會轉念,也是為了另一抹溫暖一一朱高熾對她的拳拳關心。

    「等一下!」儀華坐起來,出聲阻止道。

    屋中眾人聞聲,俱是一陣驚喜。

    阿秋朝外揚聲一句「王妃醒了」,忙疾步行至床塌前,將床頭一邊的紗帳掛起。

    朱高熾正被侍衛帶著門口,聽到屏風後阿秋的歡喜聲,他欣喜若狂,掙開一時沒反應過來的侍衛,快行進了屋裡面,剛看到披散著頭髮的儀華,聲音就哽咽了:「母妃……您醒了。」說著,幾步上前,跪在床下腳踏上。

    朱高熾正值少年,處於變聲時期,聲音粗噶難聽,儀華卻全然不覺,只是目光溫柔的看著他,微笑著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巳沉默退至床尾的朱棣,突然淡淡道:「人已看了,你可以回去了。大師,還請你再診脈看下情況。」

    朱棣這一出聲,兩人都沉默了。

    朱高熾本還有好些話要說,聽到朱棣這樣說,又想儀華如今的身子,只好略說幾句話,便告辭道:「母妃,您好好休息,我明早來請安。」

    現在並不適合多說,儀華也不想讓朱高熾擔心。就讓他早些回去。

    朱高熾走後,道衍給儀華看了脈。只說了一切平安,需要多多靜養之類的話,也告辭離開。

    同來的幾名良醫、醫女見狀,自跟著一起離開。

    這中,朱棣許是有什麼話要單獨與道衍說,也一聲不發的走了出去。

    等朱棣去而復返時,儀華巳披了件藕色長衫,用一隻白玉簪子挽起頭髮,靠在床頭的背枕上,食了一些清粥,正由阿秋侍候她服湯藥。湯藥實在辛澀難嚥,咬著牙關,勉強飲道第三口,胸口噁心的緊,一股酸水直往上冒,她終耐不住「哇」地一口吐了,連藥帶食,弄得一地狼藉。

    阿秋不顧髒亂,忙放下藥碗,為儀華擦拭。

    一番收拾後,儀華氣喘吁吁的重新倚回床頭,就聽一個腳步聲走近。她睜眼,見是朱棣,又垂下雙眸,也一併遮去了眼睫下隱秘的微顫。

    方纔那一幕,同儀華冷漠的眼神,讓朱棣心下不禁一搐,竟微微泛疼。

    「下去。」他閉上眼,出聲遣退。

    儀華一連兩次昏倒,都是與朱棣獨處的時候,阿秋難以放心,但畢竟無法忤逆他的意思,只能收撿了藥碗下去。

    一時間,屋子裡安靜極了,靜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你……」朱棣沉默了一下,側身坐到塌邊,問道:「噁心的這麼厲害?」

    儀華睜開眼,眼裡平靜無波,聲音也清清冷冷:「還好,只是一天沒用吃食,方才服藥才困難了些,謝王爺關心。」說話時,她並不吝嗇笑容,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襯著她一張白淨的臉頰,很是恬靜。

    這樣冷淡的語氣,卻又不失應有的恭敬;明明是拒人千里之外感覺,卻又讓人挑不出問題。朱棣雙眸一暗,有深深地無奈劃過,他道: 「先前本王問過道衍大師,你以後情緒不可過激,心緒平和方可養氣。夏日山間,也不燥熱,最適合養氣安胎。這本王也與大師商談過,他說你再休養三四日,就可去燕山別莊了。」看著儀華蒼白的面容,說著話,心頭那股無名火漸消蹤影。其實自她忽然昏厥後,他怒火就熄,轉為憂慮。

    儀華低垂眼瞼,安靜的聽朱棣說完,方道: 「王爺,府中亦可居住,若真要去別莊避暑,臣妾認為秋山別莊最適合。

    秋山別莊,離燕山最遠的一處山間別苑。

    而此次北征,乃兒不花麾下萬眾,皆歸燕山營下。他勢必數月留在燕山,畢竟「夷狄畏威不懷德」,他們若要起用需慎之又慎。

    可她,卻偏偏選離燕山最遠的地方,也是離他最遠的地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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