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西木子 -【朱明畫卷】《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09:09 PM

第146章 來客   

    朱元璋心裡一面想著,一面思忖朱棣可知內情,卻又不願在此事上費時,便直接承認道:「哦,朕聽說她是在染夏疾期間有孕,因而身子虛弱,便派了太醫去。」

    朱棣聽話中透著冷漠,最後存的一絲僥倖也沒了,他垂在地上的手,不知覺地緊了一緊,聲音裡卻含著幾許溫和:「父皇您毋須為兒臣夫妻擔心。徐氏在染疾前有喜那陣身子就虛,後又受兒臣連累,以至身體虛弱不堪,但現在總算是養好了身子。不過,有父皇派太醫前去看望,兒臣也能更放心。」

    探子曾稟過朱棣與儀華夫妻感情冷淡,朱元璋便一直以為朱棣同他一樣嫌棄儀華身份不正,從未將儀華看做朱家媳婦,頂多一個妾室而已,可現在聽來倒不是這般,不由說了一句:「你對她倒挺上心。」

    朱棣知道朱元璋在想什麼,更深知朱元璋對髮妻與妾室的不同態度,也就沒否認對儀華上心,只說道:「徐氏不僅為兒臣生育子嗣,還與兒臣共患難,更在兒臣染疾之初,不離不棄的照顧兒臣,才讓兒臣倖免於難。經歷了這些事,兒臣已經將她看做妻子,並且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妻子!如此,兒臣也對她逐漸上了心。」

    說這些的時候,朱棣有一剎那的失神,眼前浮現出一張勻稱的臉頰,頰上泛著白淨的光。

    他的猜測竟全不對!朱元璋愕然了一下,隨即上追前言,再問:「徐氏不是染疾期間有的喜?」問出話之際,朱元璋心下不得不承認,他這是「雞蛋挑骨頭」故意挑儀華的刺。

    朱棣聽說不由笑了:「染疾整三月,三月後徐氏卻被診為有喜三個半月,現在她都有八個多月的身子了,估計不是十二月就是正月臨盆。」

    朱元璋見朱棣臉上是期待的神色,他明白了朱棣對儀華是滿意的,而真正不滿意的是他,所以他一旦得了理由就欲除儀華,為朱棣另擇一房門當戶對的妻子,才覺得不是委屈朱棣。

    從這一方面看,朱元璋是一個極其護短的人,也是另一種為人父的表現。

    不過這些在與朱棣心意全然相悖之時,又念及朱棣立此一功,便也是時的轉變了念頭,道:「嗯,關於納哈出的事 ,朕後面還有事要問,你在京師先留一段日子,等返北平之日,正好徐金氏已平安產子了。」

    朱棣聽到「平安」二字,心下猛然一鬆,緊繃的臉上有一絲平緩。朱元璋目光如炬,沒錯過朱棣面上幾不可察的變 化,算是徹底放棄了「燕王妃」換人的念頭,又心裡存著納哈出的事,便另說了幾句旅途辛苦的話,就讓朱棣告退 。

    朱棣一離開,朱元璋立即派人去攔截幾日前離開去北平那批人,並思量對蒙古用兵一事,心裡盤算著務必要在明年 開春,蒙古人遷移地方之前出兵。

    而朱棣從御書房離開後卻並沒有回王府,反是守在了皇宮附近,等到一批黑衣侍衛裝束的人從皇城出來,駕馬不遠 不近的跟在其後,直到遠隨出城十餘里,確定他們是往北平趕去,又派去身後左右護衛北上,方才駕馬返回城內。

    入了十一月,北地已然寒風刺骨。一切霜雪賓,大地河山宛若瓊樓玉宇,觸目皆白。

    朱家父子各派的人馬,從是月中旬出發,雖快馬加鞭一路急趕,但北平與京師相隔千里之遙,自然不可能十多日便 到了,又遇上雪路難走,等等一批人馬到了冀州的時候,已是臘月裡了,而後面追趕的兩批人才方出山東境內。

    這一日,如往常一樣,儀華用了早飯,受了李婉兒她們的請安後,眼見外面雪又飄起來。於是,不過晨正初刻,就 早早的讓她各自回去,只留了郭軟玉和大郡主在內堂屋裡,打算留了她們在這用午飯。

    在曦兒週歲那日,儀華對大郡主解了心結,又見曦兒喜歡大郡主,也就向郭軟玉透露了幾分曦兒喜歡大郡主的意思 ,自此之後郭軟玉就帶了大郡主過來。這樣一來二去,大郡主倒真疼上了曦兒,每次一來都是陪著曦兒玩耍,讓身郭日重的儀華輕鬆了不少。

    今日也是這般,大郡主在一旁教曦兒走路說話,儀華和郭軟玉已坐在炕上說起了話來:「明日就是冬至,我想等明日後,就免了大家的請安,也好讓她們也準備些過年的東西。」

    郭軟玉放下手中的熱茶,看了一眼倚在炕上,肚子已大的直不起身的儀華,笑道:「王妃您月數差不多足了,臨盆估計也就這半月裡的事,早該免了請安,好生養著精神,卻偏又遇到一個少了王爺的新年,讓您受累了。」

    儀華聽了郭軟玉的話,只低頭看著自己圓鼓鼓的肚子,臉上泛著溫柔的笑容,卻沒有接郭軟玉的話。

    兩個多月前,朱棣走時留了陳德海,平日有陳德海照看在附近,她不但安全無憂也無其他雜事纏身。只是眼看要過年了,府裡大小妻妾還是盼著朱棣回府,自過了臘八後,每日總有人問朱棣何時回府,可是來消息之類的;而府外的命婦們見儀華即將臨盆,朱棣又不在府中,她們便一面存著結交的心,一面自以為儀華心裡不快,隔三差五就來登門拜訪,時時勸慰。如此,時日久了,不免有幾分不耐。

    郭軟玉郵儀華笑而不笑,心緒一轉,也知這話有講是非之嫌,這便欲換了話題另道旁話,外面卻傳來的通報聲:「王妃,德公公求見。」

    聞言,儀華立馬讓了身旁的陳媽媽去迎,轉臉又笑著對郭軟玉道:「該是來送新制的九九消寒圖,明日好掛起來。」

    郭軟玉聽儀華說起九九消寒圖,不由想起了昨夜大郡主問她的話,就低頭一笑,湊到儀華跟前小聲說道:「昨日大郡主問婢妾王爺何時回府,婢妾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說將九九消寒圖上的八十一個圈兒塗完,嚴冬就過完了,那時王爺便從京師回來了。」

    正說著這話,只見內堂的簾帳掀起,陳德海臉色略焦急的疾步進來道:「王妃,京師來人了,同來的還有徐三公子!」


   
    第147章 相談   

    午正臨近時,日照很充足,照得積雪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反在明窗上映的室內一片白晃晃的亮。陳德海習慣性地躬身站在那,明亮的白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臉上任何一個細節都清晰可見,更不論面上那明顯的焦慮。

    儀華望著陳德海幾乎要擠成了一團的眼眉,心裡猛地一驚,有什麼事可以讓處變不驚的陳德海這樣?她想到了京師來的人,便一瞬聯想到了在京師的朱棣,即刻追問道:「是王爺派人來傳消息嗎?」不自覺地帶著一絲緊張。

    陳德海見儀華緊張了起來,想起朱棣臨走時的交代,他反而冷靜了下來,心裡自我建設著,也許不是那麼回事,是自己小題大作了也不一定,外面的人還等著他應付去!一想之下,陳德海舒展了眉心,道:「不是王爺派的人,是皇上聽說您身子不好,派了擅長婦人之症的太醫過來,為王妃看診。」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陳德海掃了一眼眾人臉上驚喜之色,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臉上去1卻露出與他們一樣的表情,堆了笑道:「這是皇上對王爺、王妃的隆恩!王妃您先收給一下,小的這先去引徐三公子和諸位太醫入府。」

    儀華點點頭,讓陳德海先去,心裡卻疑惑重重。雖是皇思晃蕩,可這皇恩延伸的太遠了些,竟讓太醫行數千里的路,只因她身子不好?或者是因朱棣獻計有功,所以才對她格外照顧?還有徐增壽又怎麼和他們一起來了……?

    一時間,無數個念頭在儀華腦中閃過,她卻抓不住其中一個,索性也不再想下去,只讓阿秋、盼夏為她梳妝、換衣。

    另一邊聽聞京師應天來人了,東西三所的眾妃妾們都以為是帶來了朱棣的消息,忙換上披風、拿了手爐、帶了侍人就往儀華的宮裡趕來。而同一時,陳德海安排了隨行的十幾名衛護在王府都院住下,就引了徐增壽與那些太醫到了王府後院。

    不過一會兒,儀華宮內的正殿裡面,已是烏壓壓的一屋子人。

    儀華重新梳妝後,與郭軟玉來到正殿,就見殿裡一邊坐著王蓉兒、李映紅,下面陪立著妾室然氏與三名朝鮮女子。一邊站著七名面生的男子,其中三人都四五十歲的樣子,面上留著鬍鬚;另外立著的四人,他們年齡不等,但有兩人身上背著醫藥箱,且面上光滑白皙,這便知前面三人是太醫、後面四人是宮監。

    但一殿的人中,為何少了徐增壽?

    儀華掃了一眼殿內,還沒詢問出口,一旁摻扶著她的李進忠便已說了。原來徐增壽剛走到正殿門口,便覺脂粉暖香撲鼻,錦簾低垂逶迤。侍人掀起一角門簾時,他正覺殿內琉璃華彩,就見幾張雪白的面孔,在那向門口處張望。當下,他也不敢多看,忙調開了頭。

    陳德海一見明白過來,忙讓一小內侍領了他去偏殿等候。

    說話的時候,儀華、郭軟玉已按主次分別落座。

    眾人見了儀華,紛紛立身行禮。

    儀華頷首受了禮,又顧及他們是朱元璋派來的,自然要高看上幾分,便立馬請了三位太醫落座,又讓迎春給他們上了茶水,正要同他們說些什麼時,卻被李映紅先聲奪人道:「王妃,他們從千里之外的應天來,您問問可是帶了王爺的消息?」

    儀華微擰了一下眉頭,望向李映紅道:「郭氏,王爺若有消息定會告知,你耐心等待就可。」

    聲音依舊溫和。

    又是等!她已經過了雙十年華了,還有多少青表歲月去等?想起今年惶惶不安的三月等待,以及朱棣這一年對後院的冷淡,李映紅如踩了尾巴貓,幾乎要一下乎乍起來了,卻感手腕讓人死勁的壓住,隨即就聽郭軟玉在耳畔低聲說道:「這一年下來,你的性子還沒磨平嗎?!」

    李映紅一怔,望了眼似無事人般的王蓉兒,又看了一眼即將臨盆的儀華,她僵硬的轉回頭,便看見郭軟玉猶帶幾分嚴厲的目光。這一眼,使她不由恍惚了一下,一向性情溫和的郭軟玉,是何時也有了這種迫人的眼神?還是物是人非,周圍的一切都變化了……

    儀華見李映紅低頭未語,這才又看向三位太醫,客氣道:「諸位太醫是奉皇命而來,不知皇上可以旨意示下?」

    這三名太醫,皆穿著一襲青色長袍,其中兩人身材請瘦,下頜留著三縷鬍鬚,頗有幾分清貴氣。

    另一名比前兩位略胖些,胖胖的臉上蓄著,很有精神的樣子。

    聽到儀華的問話,前面兩名清貴氣的太醫對看一眼,一人回道: 「皇上的旨意,就是讓微臣等人給王妃看診,以確保王妃身體康體,平安生產。」

    說著,看了一眼對面坐著的王蓉兒幾人,低頭道:「微臣等人上路之前,並未與燕王殿下遇見,也未得到任何關於燕王殿下的消息。」

    對方說的如此直白,明顯她來之前,已讓人問過這他們。

    儀華思忖著,就聽那蓄一撮短鬚的插口道:「微臣見王妃面色雖紅潤,但不知王妃脈象如何,所以還請王妃現在夠駕安靜之所,以讓臣等靜心為您看脈。」

    這話說完,另兩名太醫都看了他一眼,心想無故被拖延了許多時間,便也同意了他的話。

    儀華卻聽得詫異不解,不過看脈何須如此趕時,轉念又想朱元璋行事毒辣,這幾名太醫恐怕是有負皇命,才會如此行事。

    於是也點就頭允道:「那有勞諸位太醫了。」

    沒聽到朱棣的消息,眾妃妾心裡行至去了一大半,又見皇宮裡的太醫遠下千里之遙為儀華看診,即使再清楚儀華身份是王妃,與她們不同心裡也免不了酸味,便以太醫要安靜之所為由順水推舟,紛紛告退各自離開。

    如此,片刻之間,一屋子人盡數散去;分別向東西三所回去,卻沒人注意到一人悄悄地向王府花園後面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09:14 PM

第148章 聖旨   

    花園後面的右角落,有兩株大槐樹,槐樹下面有兩扇小漆門。

    門下的三台石階,平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潔白光滑的沒有一點瑕疵。

    這時,一個嬌小的翠色身影出現在了槐樹下,鬼祟的向身後東瞧西望了一次,又回頭朝手心裡哈了口氣,使勁搓了搓凍紅的手掌心,就趕緊跑上了覆著積雪的小三檻石階,「咚咚」

    幾下叩響了門扉。

    沒過一會兒,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小空角,供翠綠的身影側身拱了進去,便啪的一下又關合上了。

    雪漫漫而下,重新掩蓋了階上的腳印,彷彿從沒有人來過一樣。

    而那消失了的翠色身影,在進了這間十多尺寬的院子後,瞧也沒瞧左右兩邊的廂房,直接跟著那開門的婆子,去了北屋裡。

    進了屋,光線一剎暗了,白晃的陽光不能從窗紙穿透進來全被 厚重的藏青色簾子擋住了。

    在靠近窗子處放著一個紅木雕花方幾,幾 上有一盞小小的燈,罩著米黃的羊皮六角罩,角上綴著縷縷彩色穗子, 有熒熒而亮的柔光,照亮這方寸之地。

    翠衣女子微瞇著眼,好一陣子才適應了屋裡光線,就看到窗下的 暖炕上,倚著一個美得驚人的絕色女子。

    那女子低著頭,手裡拿了一 卷書,藉著一旁方幾上的光看書。

    藍皮書頁上放著她白玉似的手指,指 甲修理的乾乾淨淨,泛著圓潤的光澤,卻又帶了幾分病弱的蒼白,一 如女子予人的印象一一蒼白而空洞。

    翠衣女子看著眼裡是掩飾不住的驚艷與羨慕,或看還有一絲幸災 樂禍在裡面。

    但此刻,她臉上的神情卻是恭教的,走到炕前幾步之地, 福了福身道:「奴婢參見婉次紀。『李婉兒眼皮也沒撩,僅輕飄飄的「恩」了一聲,雙唇不見一絲翕動 。

    如此被輕視,翠衣女子低垂的面上閃過一抹惱恨隨後笑盈盈的 站起身,微圓的臉頰上漾起兩個小酒窩,看著真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可 愛少女。

    「你今天怎麼突然過來是府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是王爺回府 了?」

    炕下的腳踏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她手裡拿著一個紅熱 的火鉗子,支在面前那個鎏金大火盆翻著碳。

    翠衣女子微轉了一個腳的距離,向坐在火盆前的婆子福了一個身, 答道:「呂嬤嬤,這與王爺無關,是皇上聽說王妃身子不好,恐她生產 時會難產,所以派了三名太醫北上為王妃看診。『說完機警的低下 頭,盯著自己那雙大紅緞子面翹頭鞋。

    這是府裡發的年例衣物之一。

    聽畢,李婉兒、呂嬤嬤驚鄂的抬頭,兩人對看了一眼。

    呂嬤嬤冷靜了一下,鎮定的問道:「他們可說了些? 或是帶了聖 旨?」

    聲音裡壓抑著某種緊張,又不自覺的望了一眼炕上的李婉兒,看 見她閉著雙眼,濃密纖細的睫毛巍巍發顫,顯示著此刻她也心緒不 靜。

    翠衣女子沒察覺兩人的異樣,就立在那裡皺著秀氣的眉,臉上有著 迷惑不解的表情,說道:「旨意倒是沒什麼,就是有一點奇怪了,他 們好像挺著急似地,想要和王妃單獨相處。

    今天才到王府裡,也不說 休息一下,就要為王妃診脈……王妃又沒病的嚴重,需要這麼火燒火燎 的嗎?」聽了,李婉兒依舊沒睜開眼,只是睫毛抖動的更加厲害。

    呂嬤嬤也沒理會翠衣女子的疑問,一雙精明的眼裡異光閃了一下, 她就出聲打發道:「你回去吧,有什麼情況,再來熏告。『翠衣女子見李婉兒主僕二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她頗為失望的 說了一句「奴婢告退」,就隨為她開門的嬤嬤離開。

    很快地,燒的暖烘烘的雅致屋子裡,又只有李婉兒主僕兩人了。

    既然只有她們主僕二人,呂嬤嬤自然不再抑制臉上的驚喜,很是興 奮道:「小姐,王妃不過眾多皇媳之一,既管有了身子,也用不著日理 萬機的皇上如此關心,您說會不會……」

    李婉兒睜開眼,水潤的睜子裡迷霧重重,卻又暗一絲清明與哀婉。

    她微偏過頭,放下書拿起帕子咳嗽了幾聲,這才輕輕喘息道:「雖不 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可就算是又能怎麼祥?沒有了徐儀華,以後也會有 張儀華、王儀華,總歸王妃的頭街永遠落不在我頭上。」

    話裡的幽怨落寞,讓呂嬤嬤聽得眼眶一熱,差點沒落下淚來卻只 有勉強笑道:「小姐,您可不能這麼想。」

    沒有了徐氏,憑你官家千金 的出身,若說爭一爭王妃,也不是沒可能,再說老爺不是新晉了正三品 的…… 沒等她說完,李婉兒忽然「呵呵」的發出駭人的蒼白笑聲。

    這笑 聲儘管是銀鈴動聽,卻更像是哭像是冰窟裡的悲嚎,聽的人心裡發寒。

    「一個生不出兒子的女人,還能妄想王妃之位嗎?真是好聽,真是一個動人的笑話,笑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說時,李婉兒眼角真的流了淚,沿著臉頰斜斜的淌在枕面。枕面是革絲的料子,浸不進去,又慢慢的滾落炕上。

    呂嬤嬤見了忙抽了帕子,憐惜的為李婉兒揩著滾燙的眼淚,哽咽道:「您別這樣,您還有三郡主,只要有三郡主在,總有一天能東山再起,走出這個小院子。」

    李婉兒微微扯動唇辮,勾勒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就靠一個癡兒嗎?嬤嬤許是忘了,我親手加深了那幾道傷痕,仍沒有換得王爺一絲一毫的眷顧!還被身體不適為由,移居到這個世人忘記的角落。呵呵,也許我該感謝王妃,若不是她說不定連這個角落都沒有,直接送出了府。」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張大了一雙眼晴,空洞的望著屋簷,淚水無止盡的流出。

    呂嬤嬤一張佈滿皺紋的手,摸了摸李婉兒美麗的臉頰,聲音堅定道:「李家不倒,小姐就一日不會倒下。再說只要三郡主還養在您的 身邊,不怕王爺會忘了您,就是那兒子自己生不下來,也可以抱了一個 自己養。所以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等著走出這裡的契機!」說著,臉上露出了一個陰狠的笑容,兩眼放光道:「說不定這次皇宮來人,就是一個契機!」

    李婉兒想到儀華那可能面對的情況,又念及那一晚朱棣對儀華的維護,她不由的扯開了一抹笑容……而儀華那裡,也確實正面對著場突然其來的危機驚變。

    只見這間燃著裊裊香薰、燒著熊熊火爐的華屋裡,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息在四周瀰漫。

    立在炕旁侍候的阿秋,瞪大一雙驚恐的眼晴,死死的盯著那張明黃色綢子,她想張開口大聲質問,卻又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可為什麼呢?他們不是皇上派來照顧儀華母子的嗎?為什麼又帶來了要儀華命的聖旨呢?!

    「請王妃接旨!」那名本以為是普通宮監的人,搖身一變,卻成了身受皇命的人。

    阿秋看著這個面容平凡至極,約四十多歲的宮監,心裡愣愣的想著 宮監的身份,卻忽聽他在逼儀華接旨,阿秋驚恐的眼晴一下子模糊了, 急忙的去看倚靠在炕上的儀華。

    儀華還是側著頭,臉朝著窗子,眼晴專注的望著窗外。透過窗紙的白光照在她白皙潤澤的臉上,讓那細小的血管也能清晰可見,卻看不見一絲的恐懼害怕。

    阿秋迷茫了,儀華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她不害怕?她還能這麼淡定自若?

    阿秋的疑惑,也是在場所有人的迷惑,他們眼晴裡都顯出一絲迷 茫。畢竟讓一個享受著榮華富貴的女子,更是一個即將做母親的女 子,接到賜死的聖旨難道就不害怕?或者她已經嚇傻了?

    眾人沒有疑惑多久,儀華緩緩的轉過臉,眼晴掃過面前的七個人, 最後將目光停在那名手持聖旨的官監身上,發白的嘴唇微微一抖,問出了三個宇:「為什麼?」

    那宮監低下頭,選擇了避開儀華的視線,聲音卻依舊冷淡的說: 「小的不知道原因。但小的卻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蓄一撮短鬚的太醫立在一旁,並手捧著一個漆紅的托盤,在盤上面擺著一隻白釉青紋瓷瓶。此時,這人正望著儀華,三角眼裡閃過一絲精光,隨即催促道:「王妃,您莫施延時間了,終究您要明白,聖命 不可違。即使燕王殿下在這裡,他也不能不遵從聖旨!」

    立在阿秋井面的陳德海,聽了這大不敬的話,老好人的臉上似噴火一樣瞪著短鬚太醫,雙拳緊握在身側,張口就要怒斥,卻被儀華一聲阻止了:「德公公,你扶我起來。」

    陳德海一愣,半晌才在儀華沉靜似水的目光下,攙著她起來。

    儀華就著陳德海的攙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那短鬚太醫的面前,看了一眼那太醫得意的神色,心裡冷笑一聲,伸手觸上那只藥 瓶,冰冷的觸感立即漫上白嫩的指尖。儀華手下意思的瑟縮了一下,下一瞬卻決然的拿起藥瓶,另一隻手隔開陳德海的攙扶,揭開紅棉瓶塞,將藥瓶放到鼻息下晃蕩著。

    「王妃!不要!」屋裡僅向著儀華的陳德海、阿秋兩人同時發出 一聲驚叫。
   


    第149章 拖延   

    阻止的話音未落,屋內卻沉寂一瞬,忽然爆發出一聲扯破嗓門的尖叫,又是一聲匡啷東西打落聲--只見那個手捧著朱紅漆盤的短鬚太醫,手上一番,朱紅漆盤遠遠被拋掉落在地,他一臉驚恐惶然的死勁擦臉上的藥水,直恨不得擦脫一層皮!

    眾人原本被儀華出人意料的舉動怔住,聽到這些動靜,這才紛紛清醒過來。隨後,「鏘」地一下,只感白光從眼前晃過,那三名宮監已從衣袖落處一把長劍,動作乾淨利落的抽出劍鞘,直指儀華。

    有了這陣仗,手持聖旨的宮監,當即也猝然變色,上前厲色相喝:「大膽!徐氏!」

    短鬚太醫擦了臉,聽了呵斥聲,也立馬跳了出來,呲牙咧嘴的頂了一張充血的臉,怒目相瞪道:「你儘管不領聖命,違抗聖旨你……」沒讓他「你」出一個所以然,外面傳來了李進忠焦急的聲音,以及蹭蹭往裡跑的腳步聲。

    聽到這些,這七人臉色變了變,似乎有幾分不安。

    儀華看著幾人的神色,緊繃的眉心不易察覺的鬆了些許,她出聲阻止了李進忠他們闖入的意圖,這才讓陳德海扶她回到炕上坐下。阿秋又勉強定了定心神,放了一個紫紅緞面的實心方枕過去。

    儀華靠著方枕坐著舒緩了幾口氣,手習慣性的輕撫著肚子,一眼也沒看那麼讓她一瓶藥水潑在臉上的短鬚太醫,只看著手持聖旨的太監,道:「皇上是讓你們秘密北上,下的也是密旨,就是要了我的命,也是以難產一屍兩命為由。可你們已暴露了行蹤,整個王府、甚至是北平城裡的官宦人家,只怕不過今晚也知皇上派了太醫。到時我突然暴斃,你們如何向眾人解釋?又如何向皇上覆命?」

    一席話,儀華說得溫溫和和,卻句句直切要害,那宮監被問得啞口無言,儘管那張普通至極的面孔臉色未變,望向儀華的目光卻是變了又變。

    原來他們路上遇大雪,很耽擱了幾日行程,後來便日夜兼程而行。可偏生又遇意外,當他們大隊人馬趕至冀州的時候,正好是深夜時分。

    說到這,便得先說冀州。上古九州,冀州為首,從元就是陪輔京都的「畿內巨州」。到了明初洪武年間,京師雖移至應天,但也是北平治下重鎮。而冀州又位於燕山之下,那裡屯有大明兵士。軍營重地方圓數十里嚴禁閒雜人等。

    那日,他們到達冀州己很晚了,大雪紛紛揚揚的下,四下裡全然的白又全然的黑,極是難分清路況。於是在地域遼闊的冀州,一個不慎竟在離軍營幾十里外引起了哨兵的注意,作為可疑人士全部關押了起來。無奈之中,這才不得不亮出他們的身份,後來又與返北平過年的徐增壽同路,又趨於無奈一入府就亮出身份,一時不由自慌陣腳,只想早日完成皇命!

    「王妃,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抗旨?」那宮監心裡雖驚覺儀華一句不差的說中,口中卻半分口不松。

    儀華見他沒有否認,緊攥成拳的雙手鬆了松,方才發現手心裡全是膩膩的汗,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可是那笑容很蒼白無力,看得人心裡一酸。

    阿秋還未止下的眼淚,又嘩嘩不覺的落下。

    儀華目光溫柔的看了一眼阿秋,轉過臉,已是冰冷的朝著那宮監道:「我沒想過抗旨,不過是要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罷了。」

    那宮監沒說話,儀華看了他一眼就續道:「我生產之日,左不過就是這月。你們何不多等幾日,在我生產當日給了藥,造成產後大出血而亡。我想這樣,比起我當場暴斃要強上許多,更是守了皇上下的密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聽罷,四名太監神色絲毫不變,那三名太醫眉目間卻流露出幾分意動。

    這些太醫們是想到朱元璋治下不利的時候,每每要延至臣下家屬,一去便是幾十條人命。他們想了這些,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便由其中一人猶猶豫豫的對那宮監道:「……公公,我們本就耽擱了好些行程,再多耽擱幾日也算不得什麼。再說這也是為了皇上聖意,我們可不能違了聖意……」說時,被對方冷冷的一眼回視,聲音漸漸低了,終不可聞。

    沒有對說服了太醫露出得色,儀華還是一副平常沉靜的面容,只在她和那宮監目光相遇時,微微扯出了一抹笑容,神色很是輕鬆。

    那宮監卻神色凝重,平凡的眼晴似忽然鑲上了光彩,目光如炬的盯著儀華。過了一會兒,他才斂下目中精光,向身後持劍的三人使了一個眼色,那三人會意一個劍招收回長劍,轉瞬之間凜冽的殺氣消失,又恢復成三名面容普通、讓人過目即忘的小宮監。

    阿秋眼晴瞪得大大的,對他們的轉變很驚駭。

    儀華臉上看不出來,其實也很驚駭,覺得這三人出手不凡,就如前世武俠戲劇裡的人物,想來這名手持聖旨的宮監也是一個好手。

    一念想下,儀華心裡愈加不安。

    這時,徐增壽一面從外跑進來,一面焦急的大聲喊道:「大姐,出了什麼事?進公公說你這裡面不對勁?」許是過於心焦,已忘了敬語。

    徐增壽說完這些話,人早已一把撩開了醬色繡金的厚簾子,進到了屋裡來。

    儀華看到徐增壽擔憂焦急的神色,眼裡湧了些許暖意,對他說:「沒事,就阿秋失手打翻了東西而已,你別擔心。」

    雖聽得這樣說,徐增壽還是感到不對,困為儀華臉上沒有一絲鬆緩的表情,而他還看到了阿秋的眼裡不住地閃動著驚恐絕望的淚光。再轉眼看京裡來的幾人,四名宮監沒什麼異狀,但是那三名太醫眼睛卻躲躲閃閃,尤其是那短鬚太醫目光畏縮,一看就知不對!

    徐增壽是不如長兄城府穩重,卻也是貨真價實的金陵世家公子,又心思聰慧靈活,自然不比那凡夫俗子酣庸。不過幾個轉念之下,他已區分了當務之急,應先打發了這些人,瞭解了情況才行。

    於是,只見徐增壽一改擔憂的模樣,全然做出一副金陵公子的頑劣樣,也不給儀華行禮,就大喇喇的坐到了炕上,朝外吆喝了人進來上茶,才對儀華說道:「大姐,看診的怎麼樣了?若是沒什麼事,就先和弟弟說話,我姐弟二人可好些日子沒見了。」說完睨了一眼那七人,言外之意是對他們下了逐客令。

    聞言,一直低頭一言不發的陳德海,抬頭看了一眼徐增壽,那目光似在掂量著什麼。

    不時片刻 ,李進忠領了盼夏、迎春她們端了茶點進來,看了看屋裡似乎沒事發生,然後就一臉討好的給徐增壽捧場,嘴上一口一個徐三公子,叫得好不親熱。

    見閒雜人等一下子多了,還有一名不好得罪的徐三公子,那手持聖旨的宮監心思一轉,朝儀華作揖道:「小的這就下去給三位大人收拾住處,可是安排在西偏殿?」

    儀華還沒說話,陳德海立馬進言,也向儀華作揖道:「王妃萬萬不可,雖然太醫也是住在那皇宮裡,可沒聽說跟哪個妃子娘娘一個院,依小的看還是得住在前院,有事再傳他們即可。」

    那宮監看了一眼陳德海,還抱手作揖的手微微一抖,露出明黃色的一角,堪堪只讓儀華可以看見。

    那抹醒目的明黃,儀華眼晴看見,心裡明白,他們能讓自己拖延時間怕已是底限了。她和那宮監眼晴對上了須臾,勉強以平常的聲音,柔而軟的說道:「這四位公公都是藥膳房的。」伸手指著拿聖旨的說:「尤其是這名黃公公,很懂幾分醫理,就把他們安排在我這院子,至於三位太醫那再派人伺候。」這話是對陳德海吩咐的。

    陳德海心裡是極不願的,可也曉是不可將他們逼急,這也就點頭應下,領了這七人出去。爾後,先把三名太醫安排在府前院,又把四名太監安排在西偏殿,再派了眼活的心腹之人侍候他們。

    將這些安排完後,陳德海急忙折回屋,屋裡只有儀華姐弟和一旁伺候的阿秋。

    一進到屋裡,陳德海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儀華跟前跪下,聲如鍾磐,深沉堅定道:「王爺走之前,交代小的不論發生什麼事,一定要保王妃平安。小的為此雖不敢奈何那些人,但可以先送王妃出府,等王爺回來再做打算。」

    已聽了密旨一事的徐增壽,「霍」地站直起身,星目裡焚燒著熊熊怒火,身牙切齒道:「山高皇帝遠,誰知道這密旨是真是假,就算是真,憑什麼無緣無故賜死大姐,我徐家難道就這樣好欺負。哼,這王府侍衛也不是吃素的,我帶上幾十人殺了他們,誰也不知道!」說時,一副要與人拚命的模樣。

    儀華心裡也是謀算著拖到朱棣回來,她知道自己腹中胎兒對朱棣的重要性,但她不知道朱棣面對聖旨時會做出如何選擇,可現在她不求其他,只求腹中胎兒可以平安出生。

    想到這些,儀華眼晴黯了黯,雙手溫柔而不捨的撫摸著腹部,緩緩說道:「三弟,你別衝動,若真動了他們,又怎麼可能沒人知道呢?不說這些了,我今晚若真能離開,後面就靠你纏住他們,畢竟魏國公府的徐三公子,他們自要給幾分薄面。」

    然計劃雖是如此,暫時先離開王府避開,豈料對方早有防備,根本脫不得身。而這一過便是五日後,儀華在每日惶惶不安的情緒下動了胎氣,卻是胎兒要提前出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09:19 PM

第150章 救兵   

    這一日是臘月二十六,王府裡早就收給了停當。上上下下的房屋殿堂打掃了,大小客廳裡換上了新陳設。各院門口,更是紮著大紅綢緞,高高桂著兩隻大紅燈籠。院裡沿著長廊處又懸桂著一排紅紗絹罩宮燈,燈下垂著五彩的穗子。晚上掌燈的時候,耀目的宮燈亮了,一道紅光在翠葉紅綢之下,那是一種流光溢彩的繁華,透著說不出的洋洋喜氣。

    而在這一晚,在整個王府最奢華繁盛的院子裡,嫣紅的燈火如霞光一樣傾瀉,映照著長廊上朱紅的欄桿間,卻無一絲喜氣,只有一干大氣也不敢出的侍人,唯唯諾諾的立在那裡,任由暖色的明燈照下,顯出他們蒼白的臉色。若是仔細看,可以在他們放大的瞳孔裡,看見無盡的恐懼與不安。

    可身邊這詭異的一切,又如何讓他們安呢?

    下午向晚,儀追華突然喊肚子,眾人知她要生了,因準備妥帖也不急,送她入了產婦又有穩婆、醫女跟著,外面還有皇宮裡的太醫守著,只需等產房裡傳來好消息就是。可三名太醫一來院子,院子靜後兩處大門立即關上,隨即十數名高大粗壯、手持刀劍的男子,凶神惡煞的也進了院子。一旁看著,這批人雖穿著王府侍衛的衣服,卻絕對不是府裡的侍衛,但又看院子裡主事的人沒有說些什麼,他們只好裝聾作啞當什麼也不知道。

    這時,已到了半夜,雪又下了起來,產房裡傳出儀華慘厲的叫聲,使得這個院落更顯得沉寂無聲。

    在產房外聽到這一慘叫,徐增壽猛地站起,臉色極是難看,陳德海走過去安撫道:「三公子您別擔心,婦人生產就是這樣。再說從下午到現在,已折騰了這麼久,差不多也該生下來了。」話剛說完,儀華又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就見陳媽媽淚流滿面的跑出來:「王妃,她難產了!孩子根本生不下來,怕是凶多吉少了!」

    聞言,屋裡眾人一怔,驚訝、哀傷的表情出現在不同人的臉上。

    「大姐!」此時,徐增壽忽的大叫一聲,不管不顧地衝進產房。

    眾人清醒過來,陳德海口裡直嚷著「三公子,血房不乾淨,不可以進去」,陳媽媽也哭喊著不合禮教之類的話。卻不見他們兩人往產房裡去,反而跌跌撞撞的擋在三名太醫跟前,和李進忠、盼復一起抓住太醫的褲腿求他們救孩子。

    另一邊,在產房內也是一片混亂。

    只見穩婆、醫女膽顫心驚的跪倒在地,低著頭嗚嗚咽咽的哭泣不止。沒有一個人敢看床上一眼。

    床榻上,本該難產的儀華,正由阿秋扶著,艱難的站起身。

    徐增壽望著一身石青色翻毛披風下,臉上無一絲血色、雙眼有些迷離的儀華,忍不住低聲道:「大姐,您身子這麼虛。這怎麼出去……」

    儀華使勁搖了搖頭,眼晴清明了些許,望向徐增壽道:「沒關係,總比喪命強。」說著,又很喘息了幾口,眼神溫柔的看著徐增壽臂上那個捂得嚴嚴實實的青色棉氈,道:「你來扶我,孩子讓阿秋抱,免得把他弄哭了就糟了。」

    徐增壽不過十幾歲的少年郎,哪會抱剛生下的嬰孩,只覺這嬰孩軟趴趴的厲害,一聽儀華的話,連忙將孩子一把塞到了阿秋的手裡,就去扶儀華搖搖欲墜的身子。

    儀華看徐增壽一番動作一氣呵成,該是早就恨不得將孩子給阿秋,想來這三年他雖是在軍營裡磨練,但到底還沒脫男孩子氣,又想他今日這般為自己,不由合淚看著他,道:「三弟,謝謝你。」

    徐增壽臉上一紅,想說句什麼,卻見燈火下儀華蒼白的臉上秀眉緊蹙,越發顯得她無助可憐。這樣看著,他鼻子一酸,一個大男兒竟也哽咽道:「大姐,你為王爺生子育兒,王爺他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等會兒,由我出去纏住他們,你儘管帶著小外甥離開。」

    嗚嗚咽咽聽了徐增壽的安慰,儀華只想到「前路茫茫,但願如此」這八個宇,卻不及說出來,耳房裡的窗戶巳「卡嚓」一聲讓撬開了,旋即獵獵的寒風灌了進來。

    伴著呼嘯的風聲,僅有兩尺餘寬的菱形窗戶外,傳來一個粗啞的男子聲音:「王妃,後門守著的那三個人,屬下們已暗中解決了,您快帶小王子出來。屬下怕再晚一些,會讓他們發現!」

    「已經晚了!」話音未落,身後巳傳來黃公公略帶尖細的聲音。

    儀華全身猛然一僵,捧著徐增壽的右手,顫抖不已。

    黃公公看著儀華微微發顫的身子,冷笑一聲:「王妃只顧著幼兒,難道就不管你這二兒子了?」

    像是為了響應黃公公的話一般。裡屋裡幾聲嘎然而止的慘叫聲後,傳來了陳德海厲聲的呵斥:「大膽!還不快放開二王子!」

    黃公公「呵呵」又冷笑兩聲,看也沒看被攔住的陳德海,只低頭看著臂彎裡酣睡的曦兒,臉上狠厲一閃,手上猛一使勁,曦兒「哇」的一下哭嚎了起來。

    聽的哭聲,儀華蒼白的臉色越發白了,腦子也嗡的一聲似炸開了一樣,頭痛欲裂。卻仍用著殘留的理智,按住暴怒的徐增壽,緩緩的轉過身,聲音絕望而堅定的一宇一宇說道:「放開他,我領旨!」

    「王妃!」「大姐!」徐增壽、陳德海、阿秋以及那名掠窗而入的侍衛聞言,齊聲叫道。

    黃公公看了一眼這幾人,又看向儀華,恭敬的側身道:「那請王妃移駕。」

    儀華全身虛脫無力,早已是寸步難行,方才不過是強撐而已。這會兒,那股強撐的氣兒散了,她軟軟地向一邊傾栽。

    「大姐!」徐增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儀華的身子,將她打橫抱起。又回到產房的床上坐下。

    坐在床上,倚上床柱,儀華稍稍恢復了一絲力氣。隨之,渾濁迷離的雙眼,又清明了一些時,目中瞬間燃起了兩簇火焰。

    只見亮如白晝的產房內,起先還哀哀哭泣的穩婆、醫女,現在已無一絲兒人氣的倒在猩紅的地毯上。在她們素白的衣襟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漬,涓涓流出滾燙的血液。而她們五人的屍體上,是五把銀白色的利劍,劍尖上正一摘一滴的淌著未乾的血。

    「為什麼?你連她們也要殺!」儀華艱難的從她們身上移開目光。憤恨的盯著黃公公質問道。

    黃公公儀華抖著發烏的嘴唇,向他質問這五名無關緊要的侍人,他不理解的看了一眼儀華,便己冷聲說道:「王妃與其操心她們,您還是多顧著小王子吧,可憐他已哭得聲音都啞了!」

    儀華目光一轉,看到曦兒己哭得小臉泛紅,而在阿秋懷裡的幼子也「哇哇」的哭起來。當前,她只覺心裡鈍鈍痛,卻強抑制下滿腹悲痛,恨聲道:「你盡敢挾持我兒,怕是忘了他是皇上的親皇孫吧!」

    黃公公朗聲一笑:「小的竟然敢這樣做,自然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笑罷,臉上神色一凜,看向一旁手捧藥碗的短鬚太醫。聲音陰森道:「還不快伺候王妃喝藥,這可是專治婦人產後大夫血的藥!」

    短鬚太醫聽了,低頭看了一眼他親手配的藥,不懷好意地笑了一笑,然後行至床榻前,躬身棒藥道:「王妃,請用藥!」

    用藥?難道就這樣走了?就這拌丟下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無盡的淚水順著儀華白淨的臉龐滑落,她苦澀的嚥了咽喉間的唾液,顫巍巍的伸手端起那碗「湯藥」。

    只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仔細聽中間竟夾雜著「鏘鏘」刀劍相對的聲音。

    黃公公臉色猝然一變,像是意識到什麼,厲聲催促道:「快喂王妃喝下!」

    短鬚太醫會意,連忙奪過藥碗,卻不待他下一步動作時,外面又傳來一人大喊:「黃成!你快讓他們住手,我乃奉了聖明阻止你的,這裡有皇上的聖旨!」

    一屋子人聽到這,都先愣了一愣,還是徐增壽最先反應過來,喜出望外道:「一定是王爺他,他帶來了聖旨前來!」說完,又一臉得意的看向黃公公:「還不快出去接聖旨!哼,等著王爺找你算賬吧!」

    黃公公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心頭顫了一下,卻也不放開手裡的曦兒,丟下一句「你們隨我出來」的話,就急忙跑了出去。

    屋內那持劍的五人,當即領命而去。

    儀華心裡喜色未及擴散,又擔心黃公公會對曦兒不利,立馬焦急吩咐道:「三弟,你快跟去,千萬要小心曦兒!」

    徐增壽見儀華一臉焦急害怕,二話不說,連忙跟了出去。而陳德海也以為是朱棣回來了,一時不勝驚喜,也急忙而出。

    片刻之間,人竟相離開,只剩下儀華、阿秋與三名太醫在屋。

    阿秋心裡滿是劫後餘生的喜悅,又瞥見短鬚太醫還立在那裡,到底對這人手中的藥還是頗有忌憚,便趕緊說道:「皇上都下了聖旨,你還不快撤了藥下去!」

    短鬚太醫臉上表惜變化莫測,儀華不輕意的抬頭一瞥,就見這人目光猙獰凶狠,抓著藥碗的手,死死的扣著碗沿上,她腦中靈光一閃,連忙提起一口氣大聲喊道:「快來人啊--」
   


    第151章 謝謝   

    短鬚太醫未料到儀華忽然呼救,他心下頓時慌張一片,又眼見儀華要撐著一口氣抽開自己,驀然憶起臨行前受的威逼利誘,一霎之間,目中凶光大盛,不再有半分猶豫,上前一把扣住儀華的下頜,將右手灑了一半的「湯藥」強硬灌向儀華。

    儀華死咬牙關,卯足了勁全力掙扎。但何奈她本來產後虛弱,身上根本虛軟無力,又豈是一個四十多歲男人的對手?

    在場的另兩名太醫見自己同僚,雙目赤紅、臉上猙獰,猶如魔怔一般置儀華死地,他們一時竟呆怔當場。懷抱嬰孩的阿秋,比起這兩名太醫不知強了多少,一見情形不對隨即撲了上去,與短鬚太醫廝打。

    人在面臨絕境之地,往往有出乎尋常的力量。這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太醫,在陷入瘋狂的邪念中時,居然生出了無盡的力量,空出一手回頭對上阿秋「啪」的一掌,便恨恨地將阿秋掌摑在地,即刻又轉過身恨灌「湯藥」!

    嗆鼻的中藥味、腥膩的血腥味沖斥著口腔,儀華卻依然不放棄掙扎,拼盡了最後的力氣反抗,可意識開始模糊了,雙眼漸漸地渙散了,掙扎越發的無力了……

    「這就要死了嗎?她好不甘呀……」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儀華極力睜開似千斤重的眼皮,想再看一眼留下的孩子,卻只是無力的慢慢闔上雙眼。

    「啊--」眼晴未及全然垂下,上發突煞響起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大股的鮮血如泉水一般噴出,有些濺在了臉頰上,她感到了一股滾燙的灼熱。

    朱能抽出從後沒入胸口的長劍,見短鬚太醫的血濺在儀華身上,他英俊的臉上染上暴紅的怒色,下一瞬便猛一腳踢開短鬚太醫的屍首,轉臉雙眼充血的盯著另兩名太醫,一字一字發狠道:「救王妃,否則下場如他!」朗朗少年之聲,卻透著哽咽之音。

    說畢,朱能撂開長劍,一手拽過綿錦到臥的儀華,稍稍用力拍打儀華的後背,想讓她吐出入喉的藥汁。

    「王妃,您會沒事的,您堅將住……還不快來救王妃……」後背的疼痛喚醒了些微意識,她就聽見有個急躁的聲音在耳畔說。

    這人是朱棣嗎?是他趕回來救自己了嗎?

    儀華透過一絲細小的眼縫,想耍看清楚對方的容貌,卻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什麼也看不清楚。不過沒關係,朱棣沒有放棄她,沒有屈服於皇權,終於趕回來救她母子了……想到了已無危險,儀華放心的闔上了雙眼,任由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

    臘月二十六的深夜,北平王府最奢華的院落,尖叫、殺聲、哭聲……各種聲音交雜響了一夜。

    在這一夜裡,倘大的王府內無一人安睡,也無院外一人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只在第二日天曉的時候,看見了二十多具屍體運出了王府。

    之後,燕王妃產下第三子的消息傳遍北平。同時,燕王妃產後虛弱的消息也傳了出來。可究竟窮多虛弱無人得知,只知道燕王妃的院門緊閉了四天三夜,在除夕的晚上終於打開了院門,年僅一歲的二王子與出生僅四日的三王子,一起出現在了承運殿,與王府眾人、北平諸臣共度新年。

    這一夜子夜,整個北平城依舊俗,燃起火堆、焚燒青竹,在辟里啪啦一陣響聲後,迎來了洪武二十年的新春。

    就在新春過後的第一日,洪武二十年正月初二,大明朝廷從對西南的用兵,轉到東北的統一。是日,朱元璋命馮勝為征虜大將軍,傅友德為左副將軍,藍玉為右副將軍,陳鏞、王弼為左參將,胡海、郭英為右參將,高皓參贊軍事,率軍二十萬,向東北金山開拔。同時,令李景隆、鄧鎮吳良等隨征師前進。

    三月,馮勝等率師出松亭關,築大寧、寬河、會州、富峪四城。遂留兵五萬駐守大寧,自率大軍直趨金山,意圖直搗黃龍、一舉擊敗納哈出的二十萬蒙古軍。

    至於以上這些,整整兩月沒有下過病榻的儀華並不知道。那陣子,起先的一月裡,儀華雖脫了危險期,卻是整日整日的昏迷,渾噩度日。到了椿樹抽芽的二月裡,春寒料峭,儀華方恢復了一些的身子,又染上了傷寒。

    傷寒是醫者最怕的病,這個病,關於它的醫書記載最多,卻也是最不易瞭解的病。因此,對於完全治癒傷寒,王府大大小小的良醫們竟沒有一個有十分的把握,只能看著儀華時而發燒,時而發冷,卻束手無策。好在任何病疾,與人的心理方面息息相關,儀華她求生意志極強,苦苦熬過一月後,終是送走了差一點要了性命的傷寒。

    而這時,已是三月初旬。

    北地春遲,雖不如南方那樣百花盛開,卻也是天氣回暖、萬物復甦之時。這個院子在這個時候,正殿台階的下面,有一株參天的老槐樹,掩住院子西北一角,正是那北屋正殿的起居室。打開起居室的支錦窗框,就能看見一團墨綠濃雲,還有穿透枝椏隙縫的陽光灑下,十分的愜意而舒爽。

    這一日喝過藥,儀華半靠半躺在臨窗的炕上,身上搭了一件狼皮毯子,身旁的搖車裡放著酣睡的幼兒。

    明媚的陽光穿過濃郁的老槐樹,從窗戶裡照射進來,斑斑點點的金燦光點,映在幼兒可愛的睡顏上,是那樣的柔嫩,那樣的溫暖。

    儀華偏著頭,看著那張怎麼也看不過的小臉,一個人說道:「一波三折,你總算平安的生下來了……幸虧生下來了,真好。」說話的聲音輕輕的,就像羽毛落地一般輕軟無聲。然後她的聲音漸漸小了,尚有些發白的唇瓣卻微微翹起,掛著恬靜的笑容。

    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朱棣,他沒有讓正殿外台階上的侍人通傳,一個人走進了正殿,向左走到了儀華的內堂屋子,隔著一張錦簾忽然聽見屋裡邊有喁喁的說話聲,不由支耳去聽,卻是儀華呢喃的自語聲。

    這樣聽著,他也不進去,就沉默的裡在外面,等了很久沒再聽到聲音時,他撩開了帳簾。從敞著的門簾,朱棣清見屋裡沒有其他人,只有儀華那消瘦蒼白的臉,閉著眼晴,在陽光下面安靜的睡著。

    於是,目睹了這樣一副寧靜安詳的畫面,朱棣的心不知不覺地平靜了下來。可耳畔卻莫名的想起了屬下稟告的話,心又在一瞬間痛了起來--她是如何保護自己的血脈,是如何在為了曦兒甘願服毒,又是如何……差一點命喪黃泉!

    「命喪黃泉」這四個宇,令他心底驟然翻湧,生出擁她入懷的衝動。

    意隨心走,在朱棣發現自己舉動的下一刻,他已走進了內堂屋子,將剛入睡眠的儀華擁入了懷中。

    朱棣的雙臂結實有力,他又擁的那樣緊,緊得彷彿是擁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可是,身體仍然虛弱的儀華,受不住他的大力,一聲呻吟便溢出唇間,旋即她也一下子清醒了,驚嚇的冷汗一剎滲了一背,爾後就感到這個懷抱是她熟悉的,這個抱住她的男人更是她熟悉的。

    「王爺,您回來了。」意識到抱住她的男人是誰時,儀華身上的骨頭儘管被朱棣擁的泛疼,她還是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只說了這麼一句。但短短的一句話裡,語調說得輕快,裡面透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儀華因為身體虛弱,聲音有些氣虛輕喘,提醒著朱棣她遭受過的磨難,而這一切磨難的起因都源於他。可他又不知道該對儀華說什麼,似乎有許多的話要對她說,卻又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地擁著她不動。

    外面風在吹動,有沙沙的響聲,有他們的呼吸,四周是靜靜的。這時,一聲嬰兒的哭啼,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

    朱棣身體一僵,緩緩的放開了儀華,頭慢慢的轉向一旁,目中是灼熱的火焰,臉色卻是微沉:「就是他?」聲音裡有一絲生硬。

    儀華本想喚了人進來,卻見朱棣臉上神色莫測複雜,不由地一怔,待要開口時,朱棣已起身抱起了幼兒,迎著窗外的陽光,雙手掌在幼兒的腋下,將他高高的舉起來不顧他小小的人兒哭得厲害、四肢板的不停,就瞇著眼睛仔細的看著他。

    儀華望著自己的幼子,這樣的哭鬧,雖然知道這是朱棣渴望孩子的表現,可她心裡十分的不好受,終是忍不住開口勸道:「王爺……」

    僅叫了他一聲,話便被朱棣截住了。他還是那樣抱著孩子,只是將目光稍稍錯開,看先儀華,道:「朱高熾今年十歲了,父皇封了他為世子,所以本王就帶了他回來,也就晚回來些時日。還有……謝謝。」

    最後兩個字說得聲音很輕,卻又飽合了太多成意思,讓人分辨不清所為何事。但他語氣裡的鄭重其事,是無法忽視的。

    這時,一滴眼淚從儀華的臉頰上緩緩流下來,而她就這樣流著淚說:「回來了就好,真的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09:30 PM

第152章 理解   

    就如儀華說的那樣,回來了真好。

    隨著朱棣父子回來,沉悶了一個冬季的王府,彷彿一夜之間結束了,迢迢長夜也不再那麼漫長了,王府女人們的等待似乎有了盡頭。

    於是在這一天晚上,王府大開盛宴,一為朱棣父子洗塵,一為朱高熾得封世子,一為朱棣喜獲三子。

    席上很是熱鬧,比起過年都要熱鬧幾分,宴廳裡侍人們一律整齊的新衣,朱棣的妃妾們也個個著了春裝,打扮得花團錦簇,看起來無一點不美好。

    而作為席上身份最高的王蓉兒,在儀華、李婉兒雙雙病弱缺席之下,她儼然了成了宴席的女主人,光彩照人的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帶著二郡主坐在了朱棣的身邊。

    這種地位的認可,令王蓉兒有種說不出的身心暢快,甚至比起今年過年獨掌王府,還讓她覺得滿足與榮耀。

    但她也確實是榮耀的,因為朱棣這次回來,除了長子朱高熾有了世子的封號,年滿五歲的二郡主也有了名字。

    當然,善於恩威並施的朱元璋,也沒忘了儀華的一對佳兒,在兩兄弟都沒滿五歲之前,提前給他們賜了名字--曦兒賜名為朱高熙,子賜名為朱高燧。

    一邊熱熱鬧鬧,一邊冷冷清清。

    在金碧輝煌的宴廳燈火通明的時候,儀華已經很疲乏了。

    下午她見到了闊別兩年的朱高熾,又知道了兩個兒子的名字,喜悅之情是溢於言表,整整高興了一個下午。

    這便到了晚間,虛弱的身子早早的有了倦意,就要洗漱睡下了。

    迎春看見屋裡的燈盞都滅了,只留了床頭一盞綠紗罩的小燈,映著天青色的床幔,看著請清暗暗,使屋子裡角些淒冷。

    不由地,在儀華躺上床榻後,要放下縷縷床幔時,她撅了撅嘴道:「那邊正是熱鬧,這兒卻冷清的很,這也太說不過去了!要不奴婢別放下床幔了,或是換過紅紗罩也好。」許是按二連三的養病,又許是做了母親的緣故,總之儀華的性子裡,多了一股兒沉靜溫婉的味道,反而不像一年前那樣,如少女一樣喜歡絢麗的顏色。

    這會兒,儀華聽迎春這樣說,便搖頭道:「這樣挺好 的,光線暗一些,入睡的快。」說完翻了一個身,睡了過去。

    迎春見儀華無所謂的態度,根本沒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又想起宴會大廳那邊的繁華,再看這屋裡的冷清,就皺皺眉轉身退下。

    宴會大廳那邊,終有酒闌人史散之時。

    眾妃妾心知肚明,儀華大病未癒,朱棣定是去王蓉兒那。

    王蓉兒自己也這樣認為,少婦柔媚的臉上襯起了暖熱的嫣紅,卻見朱棣徑直起身,並未招呼自己。

    王蓉兒笑容一僵,急急忙忙站起身,叫了一聲「王爺」,卻又問不出那句「您要去哪」。

    離席不過兩三步的朱棣,止步回頭,皺眉問道:「何事?」王蓉兒深呼口氣,緊攥住手裡的絹帕,面上從從容容的笑道:「天已黑,還請王爺等一下,臣妾先讓侍人多提幾盞燈。」聞言,立在朱棣身旁的陳德海,抬頭看了一眼王蓉兒,復又低下頭。

    王蓉兒感受到陳德海的目光,臉上笑容忽的透了幾分尷尬,只因備燈該有陳德海打點。

    朱棣沒注意到王、陳二人的暗湧,只惜字如金的丟下「不用」二字,轉身走出了大廳。

    離開了宴廳的朱棣,回到了自己的寢宮,卻在正殿石階下徘徊了片刻,直接邁腳穿過了西北宙的廳堂,一徑去了儀華的寢宮。

    到了儀華那,見儀華已經睡了,眾人又是對他到來很意外似地,朱棣也不知自己 想什麼,竟鬼使神差地在這洗漱了就寢。

    儀華傷寒好後,睡得一向很淺,即使今天太高興了,費了很多的精神,睡眠是有些沉了,但多了一個人睡在身邊,她又豈會察覺不出?

    可能睡在她身邊的人,除了朱棣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處於半醒半夢中的儀華,只覺得是自己睡糊塗,可微微睜開眼晴一看,枕邊外支手側躺著、雙目定定地注視自已的人,明明就是朱棣。

    但朱棣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今日的行徑太怪異了,先對自己說了一聲謝謝,又半夜三更到了自己病床上,難道陳德海就沒以過病氣勸他?

    一個個疑惑襲上心頭,她感覺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心怦怦跳地似乎要蹦了出來。

    儀華伸手死死壓住胸口,怔怔地對上朱棣黑亮的眼晴,問他:「王爺,您怎麼會這時來了?」她的聲音輕得不像自己。

    朱棣影在光下的面龐一怔,忽而又笑了起來,伸手摩挲上她微張的唇,聲音有些恍惚了:「別問我為什麼來?我也不知道原因,就這樣過來了。」

    說話時,他緩緩地低下頭,灼熱的呼吸燙上了她 的肌膚。

    儀華呼吸驟然間急促了,不知是為了朱棣眼裡的迷茫,還是他強 勢的氣息侵擾,又或是他忘了自稱。

    感覺到儀華不正常的呼吸,朱棣漆黑發亮的眼睛更亮了,如同日光 一樣灼灼耀目,而他的聲音卻如叢林深處野獸的低吼,急切而嘶啞: 「你渴望我?」說完,看見儀華瞬間漲紅的臉頰,他完全不給她反映的 機會,就猝然吻上了那張翕的唇瓣,用力的住裡深深吸吮,好像一個 迷路的沙漠旅人一樣飢渴,卻又透著強勢的佔有與掠奪。

    他的吻,來得又急又快,帶著強烈的需要與急切的渴求,令她根本 無法拒絕,只能本能的回應他。

    得到回應的朱棣,身心受到了最大的鼓舞,他身體微微僵了一下,隨即帶著鋪天蓋地的灼熱火焰,更加用力的吸吮的唇,然後慢慢移到她白皙的頸間,烙下一個又一個烙印。

    而他手上同樣帶著滾燙的溫度,在一件件剝落她衣裳的同時,炙燙 著她的肌膚。

    可越來越多的狂熱激情,不是病中的儀華可以承受,她 的身體猛然抽搐了起來,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色,口裡也傳出微弱的呻 吟。

    朱棣猛地抬起身,臉上還是慾望的潮紅,呼吸依舊是那般急促, 可眼睛裡卻露出了焦急:「你怎麼了?我忘了你身子不好,對…… 對……」

    他說了兩遍這個字,可後面的字眼卻堵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 出來。

    儀華捂著胸口輕輕地喘息,平復下不順暢的呼吸,然後抬起雙 眸,就見朱棣激情未退的臉上,是對她掩不住的擔心,隱隱地似乎還有那麼點歉意。

    這個發現,讓她臉上揚起了淺笑,微微搖頭道:「沒事,就是一時喘不過氣。」朱棣皺著眉專注的盯著她,隔了許久之後,感到儀華呼吸逐漸平順 了,他大吐了一口氣,有些懊惱的倒下了身體,埋首在了她的頸間又拱 了好久,才聽到他的聲音說道:「你怪我嗎?沒有保護好你,一而再的 讓你受傷?」

    說畢,幾乎不帶停頓,他又立馬補充道:「我會報仇的。」朱棣的身體就像一個大火爐,源源不斷地輸送熱氣,在他的身子 儀華根本無法思考,她不知道如何理清混亂的思緒,只是在聽到她會怪 他嗎,她習慣性的搖頭道:「這次在最危急的關頭,不是王爺派人來救 了嗎?臣妾自然是感激的。」

    朱棣聽了儀華的回答,覺弛這樣回答沒有錯,可他心裡卻有種莫名的失落。

    但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藥味、奶腥味,儘管味道並不好聞,他心緒卻漸漸地平靜了,有一種傾吐的慾望。

    而他也這樣做了,娓娓 的講述了在京師發生的事,也講了許多關於金山納哈出的事…… 朱棣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儀華聽著心緒也平靜了,又在聽出了他話 裡的不甘、怨恨、憤怒……種種情緒時,心又有了起伏,然後她想去安 撫他,卻感覺他並不需要自己的安慰,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這樣,靜靜 的聆聽。

    不知道朱棣說了多久,儀華醒醒睡睡中,耳畔總有個聲音囈語 著。

    如此,直到天剛破曉,屋裡傳來了「嘩啦啦」

    倒水的聲音,她勉 強睜開惺忪的睡眼,見到朱棣剛洗漱了,換了一身藏青色的雲錦長 袍,一副十分精神的樣子。

    這時,他身旁只有陳德海伺候,見床塌上有了窸窣的聲音,陳德 海連忙陪了笑臉:「王妃您也醒了?」聲音比平時多了三分的親呼勁。

    朱棣也轉回頭,去看重重幔簾後的儀華,聲音卻比昨晚冷淡了十分 不止,他說:「你身子不好,現在時辰還早,你繼續睡吧。」說到 這,他停頓了一下,話似乎柔和了些:「本王走了。」說罷轉身便離開。

    儀華精神真的不好,她聽朱棣這樣交代,也就安安心心的睡了。

    那時,她不知道朱棣說的離開,是離開王府去了燕山營地,等她知道了的時候,巳是兩天之後了。

    而她也來不及如府中眾人一樣,抱怨朱棣又走了,就已經憶起了朱棣的話,藍玉走了並且近一兩年是分身乏術,她忽然覺得自己理解了朱棣。
   


    第153章 秘密(上)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到了五月裡,儀華的身子才一點點剝絲抽繭的好起來。這一天本是五月初五過節的日子,北平城裡城外都熱鬧開了,這端午龍舟競賽,是僅次於元宵燈盞的隆重節日,一大早的男女老幼,就傾城出遊。

    後院的女子,出一趟門是極不容易的,早前幾日王蓉兒便來說了龍舟的事,儀華覺得沒有不讓她們去的理由,自然點頭同意了。甚至聽了迎春、盼夏她們幾個小丫頭的攛掇,她也動了出遊的興致,可是卻被良醫以「暑氣蒸郁,易染疫病」為由,拘在了王府裡面。不過,她憐惜朱高熾晉世子之後,功課逐日繁重,身邊的李進忠幾人又滿心期盼,也就讓了他們一起隨了王府的車馬侍衛跟著去了。

    人一走後,倘大的王府裡格外的安靜,快兩歲的朱高熙(曦兒)見 圍著他的人少了,明顯的不樂意,嘟著嘴坐在炕上發脾氣,將面前的 小兒耍貨一個勁兒的亂扔。
    陳媽媽撿起一個布老虎,走到朱高熙面前,伸出個白胖的手指頭 教訓他道:「小祖宗呢,你又想挨手板心了?」說著翻開手,拍了拍她 的手掌心。

    朱高熙圓嘟嘟的小臉上流露了一絲害怕,悄悄地轉過頭,看儀華 正在一旁逗著朱高遂,口裡親親熱熱的叫著小寶貝,時不時再低頭親一 下,他小嘴立馬撅的更高了,將剛接到手裡的布老虎一下子扔得老遠。

    陳媽媽「哎喲」一聲,板著臉瞪了一眼朱高熙,但見他淚汪汪的 瞅著儀華,又無可奈何的再去撿。

    儀華哪不知道朱高熙不高興,平時李進忠逗著他玩,還有大郡主也 帶著他,一時他們都沒在身邊,小傢伙鬧脾氣也是正常的。

    她這樣想 著,扭頭看窗外,見院子裡花木正繁盛,陽光點綴其間,瑩瑩亮亮卻讓 人喜歡。

    一看之下,心中意動,儀華就說帶著兄弟兩去院子玩耍。

    陳媽媽聽了想著儀華下病榻不過三四日,是該多走動一下,再說現在是上 午,日頭還不那麼烤人。

    於是,陳媽媽和阿秋就張羅著在院子外的石 桌凳上鋪了軟墊子、搬了朱高遂的搖車,又擺了幾種水果以及豌豆、綠 豆等豆糕,以備儀華母子解暑用。

    小孩子喜戶外陽光,一出了院子,兩兄弟都樂呵了,一個望著院子 四面傻兮兮的笑,一個像個圓滾的小球在院子裡四處跑動。

    一時間,稚兒歡樂的笑聲充滿了整個院落,卻也讓院子裡顯得更為 空曠,很有幾分寂寥之感。

    儀華坐在石凳上,聽著兄弟兩童稚的歡聲笑語,心中是說不出的滿 足。

    她想若能陪著他們一日一日的慢慢長大,平平靜靜地過日子,這 一生她該別無他求了,畢竟涓涓如流水的生活,在這今時代其實是求 之不易。

    「知足常樂」的念頭閃過,儀華不經意的一轉首,看見偏殿階下一 株石榴花開得極好,一團團一簇簇綴滿綠叢枝丫,彷彿燃燒在綠意空間 的火焰,是那樣的火紅炫目,是那樣的欲然璀璨,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 在。就如-朱棣的存在一樣。

    儀華神思恍惚了一瞬,放下手中捧著的溫茶,卻出其不意伸出手, 無意識的用指尖劃出那個名字一一朱棣。

    日光灑在石桌上,螢光閃亮 又溫溫熱熱,指尖觸在石桌面,絲絲暖意漫上,一直從圓潤的指尖傳到 平靜的心扉,然後漸漸地渲染開來,終是泛起了圈圈漣游…… 「小的參見王妃。」身後突然響起了陳德誨的聲音,儀華猝不 及防吃了一驚,似怕人窺得什麼隱秘,手上一慌亂茶杯「匡」地一聲打 翻,茶水四濺,掩上了那並不存在的兩個字。

    她這才從容一笑,抬頭 問道:「德公公免禮,不知什麼事?」阿秋帶了一名小婢女收拾石桌,陳德海等她們收給乾淨退下後,湊 到儀華跟前躬身道:「端午獨幽在府,實在冷清寂寥,可街上又過於喧 囂。

    所以王爺已擇了一處鬧中取靜之地,請王妃與二位小王子一 游。

    儀華嘴唇微動,半晌才輕飄飄的問了一句:「他回來了?」陳德海眼晴厲害,老人精似地瞧出儀華臉上有壓抑的激動,他笑得 就如初夏石榴花般燦爛:「還請王妃移駕,馬車已停在體仁門外。

    儀華心裡還在猶豫,儘管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可她仍是找 了理由說:「遂兒還小,出趟門不方便。而且我出行一次,少不得勞 師動眾,我看還是在府裡迎接王……」

    推脫的話沒說完,陳德海就打斷了:「王爺還在回北平城的路上, 他想早些見到兩位小王子,才希望王妃帶著小王子擇了中路相見。並且小的已經備了尋常衣飾,又是在北平城周邊,不麻煩。」話都說道這個節骨眼了,儀華再不好推脫了。

    母子三人換了一身尋常的夏裝,帶了陳媽媽與阿秋,由陳德海引著出了王府,上了體仁門外僅停的那輛馬車。

    這今時候已臨近午時了,太陽曬得一片火熱,空氣裡似乎一圈圈的冒著熱氣。

    平常這種熱天,人命都躲在了濃蔭下面,可今天是不同的日子,賣冰碗、酸梅湯等飲品的,賣團扇、香囊等小飾物的……這些雜耍玩意、吃食的小商販們,都聚在了街道兩旁,頂著正盛的日光,吆喝叫賣。

    街上行人也推推嚷嚷的,密密麻麻佔滿了道路。

    坐在馬車上的儀華母子三人,身臨在這熱鬧繁華的街市上,母子卻是不同的感覺。

    朱高熙、朱高燧兩兄弟,簡直高興地沒法,手舞足蹈地叫喚。

    儀華卻有些心煩意亂,心鼓咯咯地敲個不停。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因為她並不粗笨,在看見門外的這輛馬車、十名侍衛的時候,她己經略猜到了此行早就安排了。

    也許連良醫那句「暑氣蒸郁,易染痰病」,都可能是陳德海事先讓他們說的。

    而連連數月的纏綿病塌,讓她整個人懶洋洋全無精神,現如今卻喬裝換樣,瞞了所有人單獨去出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對比下,令儀華年輕的心扉開始了跳躍。

    馬車碌碌的行駛,很快地出了北平城,到了郊外寬闊的的道路上,馬車似飛起來一般,風馳電掣的加速而行。

    路上參天的樹木,隨風飄揚的垂柳,來往的馬車行人,都在車窗外一閃而過。

    這時馬車駛入了一個岔口,那岔口是一個小山坡。兩邊栽有綠油油的古樹,從入口處一直往裡延伸。

    在這裡大約行駛了小半個時辰,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陳德海第一個跳下馬車,好像打點一些什麼,才在外面說道:「王妃,已經到了,不過王爺還沒趕到,您可能還需等上一會儀華心裡瞬間平靜了,也說不出是輕鬆了一截還是莫名的失落,她沒有去理會,讓陳媽媽、阿秋一人抱了兄弟中的一個,就下了馬車下到地面,儀華定晴一看,卻是滿眼的不可思議。

    一個山坡邊上,木柵欄圍成一個小院子,院子裡北面三間小瓦房,左邊一個四面無牆的草棚廚房,右邊一個丁點大的茅草屋該是茅房。

    陳德海見儀華不相信的樣子,他呵呵一樣,走過去親手推開木柵攔,指著那三件小瓦房說:「王妃,就是這裡,您先和小王子進去。小的這就備午飯。」

    儀華帶著一肚子好奇,攜小兄弟兩走進了屋子。

    屋子裡倒還不錯,裡面雖然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應原色的木桌木椅,收給的乾乾淨淨,很有農家小院舍的感覺。

    儀華好奇的打量這裡的功夫,陳德海已經備了吃食上來,青菜小粥、饅頭糕子,還有給兄弟兩吃的軟食米糊。

    看到這些,儀華越發篤定朱棣是早有安排,也就壓下滿腹的疑惑,安安靜靜地吃了午飯。

    用罷丅飯,精神了大半日的兩兄弟困了,陳德海掀了屋裡左邊的門簾,說裡面有收給妥當的床鋪,可以歇覺。

    儀華不動聲色的聽了陳德海的話,讓兩兄弟一起躺在了那張鋪著蠶絲褥子的炕床。

    她就塵在一旁,手裡拿了一把絹畫的紈扇,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給兄弟兩打扇子。

    陳德海見儀華自己打扇子,盯著兄弟兩似在出神,臉上又帶著淡淡的倦意,便有些恐儀華不悅,又著急朱棣怎麼還沒來。

    正暗暗心焦之時,只聽「吱呀」一聲,外間的木門應聲而開,旋即一個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離近。

    這個腳步聲,陳德海是再熟悉不過,他臉上閃過喜色,忙不迭上前打開簾子,未語已先笑道:「王爺您來了!」

    陳媽媽、阿秋立馬福身迎道:「參見王爺。」

    朱棣的聲音隨著腳步聲走進,帶著輕輕的微喘說:「他們兩都睡著了?小聲些,別把他們吵醒了,省得哭鬧。」

    說時,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炕前,一手壓在儀華的肩膀上,阻止了她起身的動作,又彎下了腰,魁偉的身軀籠罩在儀華整個人上方。

    他的眼光閃動著,向並排睡著的兄弟兩掃了一眼兒說:「這樣擺在一塊,長得還有些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09:35 PM

第154章 秘密(中)   

    朱棣俯在她耳畔輕輕地說話,溫熱的氣息就這樣拂在臉頰,讓她想起了兩月前的那一晚,激情燃燒的前半夜與寧靜安詳的後半夜,心裡不由漾起了絲絲的溫柔。她抑制下這一剎那的悸動,轉臉輕揚嘴角:「一母同胞的兄弟,能不像嗎?」

    儀華一動,朱棣目光就移到了她臉上,發現她兩頰豐潤了,眼睛比以前更亮了,看起來既年輕又嬌艷,和自己印象中的她不一樣,彷彿是忽然間長大了,充滿了女人的柔情嫵媚。朱棣越看越驚奇,不明白儀華一場病後,為何變得青春靚麗。其實是他沒留意罷了,儀華臥病了一年多,這期間她從十六歲長到了十八歲,又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非但人長開了也多了母親的溫柔,自然與當初那個小丫頭不一樣。

    朱棣放開儀華肩膀上手,遮去了眼裡的驚艷之色,立直身子說了一句「倒也是」,就對陳德海吩咐道:「去備些吃食、茶水。」

    陳德海他們三人一聽,這才記起什麼也沒備,又見朱棣一身風塵僕僕,忙出了裡屋,一人備吃食、一人備茶水、一人備水盆。

    朱棣一路駕馬趕來,身上汗水浸濕,未免吵醒兩兄弟,去了外間盥洗更衣,再灌了一壺茶水,便就著儀華方才用的吃食大快朵頤。

    儀華讓了陳媽媽進裡屋看著兩個孩子,她撩了布簾走去外間,見朱棣坐在木桌前,手裡拿了一個饅頭,也不讓一旁的陳德海伺候,一筷子小菜一口饅頭就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是吃了什麼佳餚一般。

    看著一大盤白花花的細面饅頭,只剩下三個孤零零地擺在那,儀華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噎住。她走上前倒了一杯茶水,遞到朱棣的面前,輕蹙著眉道:「光吃這個不易消食,喝點水潤潤也好。」

    朱棣吃饅頭的速度終於慢下來了,又抬了一抬眼晴,看了儀華一眼,嘴唇微微一彎,帶了一點笑容,不徐不疾的說:「這饅頭是細面做的,口感已經夠軟滑了,味道好又不噎人。」雖這樣說,還是接受了儀華的好意,仰頭一口飲下,又就了一筷子醃菜,三兩口吃下大半個饅頭。

    儀華兩世都是南方人,最不愛吃的就是饅頭,幾乎一年到頭吃不上一次,眼見朱棣這樣吃,雖沒說什麼,秀氣的眉卻一直輕蹙著。

    朱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有洞察秋毫的細緻,他見儀華緊鎖娥眉,且吃了不少饅頭也不腹餓,於是就和儀華說道:「這細面做的饅頭真的不錯。

    一般都是粗面做的饅頭,尤其是軍中,到了天寒地凍的時候,不一定有粗面饅頭吃,都是吃囊餅、烙餅之類。那時,真的是很想吃上饅頭。」

    說到這兒,朱棣臉上有熠熠的光彩,聲音也振奮了起來,道:「本王剛來北平的時候,對這裡的山極為不熟。當時是在冬天,帶了七八名侍衛去燕山察看路徑,哪知遇上與大風雪,被困在了深山裡面。前後一共困了兩天一夜,又冷又餓,身上只有干餅,連口水都沒有。那陣真的是冷餓的厲害,本王吃了一塊干餅,晚上和衣躲在山洞的裡,就想吃上一個個熱乎乎的饅頭。」

    儀華聽了說不出什麼感覺,又有些不理解他一介皇子如此遭遇,可一想到流落漠北的那段日子,好像又沒什麼可以驚奇的地方了。

    朱棣見儀華低頭沉默,側著臉兒,露出皎潔的面龐,發出的光亮似比月華也湛亮清澈,他心中不由一動,打消了等一雙幼兒睡醒的念頭,邀儀華單獨出遊,道:「兩兄弟還在睡,留了陳德海在這照看,你隨本王在外面山裡走走。」

    話說得命令口吻十足,儀華抬頭瞟了朱棣一眼,想著到外面走的地方不遠,這裡又有陳德海看著,兩兄弟應該不會有事,便也微微點頭應了。

    走出屋子,郊外空氣請諒,雖是五月仲夏,也沒有驕陽炙人的不適。小院子裡,從三間正屋口鋪砌了一條三寸略寬的小道,直通到了木柵欄出口。儀華由阿秋扶著,隨朱棣身後走在石子小路上,一路出了院子。

    院子外王府侍衛與朱棣的親衛守著,他們面前還停了兩匹棗紅色的駿馬。

    朱棣走到略高大的駿馬面前,一腳踩上馬鐙,姿勢利落的翻身上馬,然後低頭俯視地上一眾人等,吩咐道:「你們全守在這裡不許離開。王妃,你上馬隨本王身後。」

    儀華看了一眼馬背上一身淡青色勁裝的朱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朱棣看著濃黑的劍眉豎在一塊,陳德海趕緊陪笑道:「王爺,王妃雖然騎術堪稱女中豪傑可是今日王妃不太適合騎馬。」朱棣迷惑的看了一眼陳德海,又轉眼上上下下看了儀華一遍,片 刻,眼中驀然一亮。

    原來儀華今日做富家女子打扮,穿著梅綠色水緯羅對襟衫兒,白 杭絹畫拖地裙子,金紅鳳頭高底鞋兒。

    一身夏衣薄衫,勾勒出儀華苗 條的身段,看著也的確賞心悅目,卻無法有較大的動作。

    「上來!」

    朱棣彎腰伸出手,言簡意賅道。

    儀華有些不願,卻知不能在眾人面前掃了朱棣的臉面,遂略微遲疑 了一下,還是將手伸了過去,由他一拽之下,坐到了馬背上。

    一個軟香的身子落入懷中,淡淡的幽香索繞鼻端,朱棣深深地吸了 一口氣,欺上儀華的白皙小巧的耳垂,道:「坐好了!」

    三字落下, 不等儀華回答一聲,雙腿猛一夾馬肚子,揚鞭一甩,馬蹄四掀,飛似地 住山坡下面馳去。

    馬背上的風有些大,到了郊外的平地上,午後的熱浪開始一陣陣的 撲來。

    熱氣呼呼的吹在臉上,儀華有些頭腦渾然,可隱隱傳來的納罕 助威聲、桌歌亂響聲,讓她不得不頭腦清晰,回身抓住朱棣的衣襟, 略微緊張道:「王爺,劃龍舟就在附近,若讓人看見了有些不好朱株滿不在乎地一哼,造:「我們走的偏路。根本不會有人發 現。」儀華極為不喜朱棣過於自信的態度,尤其是緣何落入漠北之後,於是她又道:「王爺,荒郊野林,又沒侍衛一旁,若是遇到流痞刺客卻 也不好。」朱棣臉色一下子鐵青一片,緊抿著唇,半天吐出一句:「同樣的失 誤,本王不會再犯第三次。」話落,兩人之間氣氛微微沉下。

    不過好在駕馬駛入城外一處密林之後,又約行兩刻鐘的功夫,到了 今日的目的地。

    此地草木蔥翠,四面前是參天的大樹綿延數里之遙,望不見天際。

    這時正是烈日當空之際,火焰似的陽光自樹間射下,漸浙顯出一條新 砍的婉蜒小山路。

    朱棣跳下馬,將馬栓在一棵樹幹上,指著那條婉蜒的小山路,抬頭 望著儀華道:「下來,我們去那裡,本王有東西讓你看。」說畢,又 向儀華伸出手。

    儀華順著朱株手指的方向看去,只呀一處石巖峭壁,上面雜草叢 生,根本是一條不通的死路。

    一眼望下,儀華不知道朱棣葫蘆裡買的 什麼藥,只依言把著他的手下了馬,又順從的跟著他走向那條不通的死 路。

    小山路上雜草無數,石子處處。

    儀華穿著一雙高低繡鞋兒,沒走 上幾步已很是吃力,額頭上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吁吁喘喘了。

    朱棣回身看了一眼不停擦汗的儀華,四下裡眺望須臾,突然跑開 砍下一條小兒手粗的木輥,用佩刀剔下上面的荊棘,折回遞給儀華道: 「杵著它好走些。」說時,一把將木輥塞在了儀華右手,又牽起她的右 手。放慢腳步繼續走去。

    兩隻手心裡都是粗糙的手感,朱棣手上佈了一層略厚的死繭,木輥 上是凹凸不平的疙瘩。

    可是這一刻,儀華卻覺得它們擁有奇妙的魔 力,彷彿與她手相觸的是上好的絲綢軟被,既順滑又溫暖。

    又走了好一會兒,他們到了山巖之下。

    朱棣放開儀華的手,警惕 的四處看了一看,大步上前,拔出佩刀,不顧石巖上的荊棘雜草,以 刀、手撥開面前的草木植物,後面竟出現一個狹小的山洞入口! 停在一旁歇氣的儀華,不勝驚訝的看著山洞,問道:「這是……」

    朱棣站在洞口。,看著儀華的目光,猶豫了那麼一瞬,又堅定地望著 她。

    儀華的心怦怦跳動,她感到這個山洞是朱棣的一個秘密,而現在卻要告訴她。

    山洞的入口非常狹小,僅僅只咬一人的寬度。

    儀華壓下心中的跳 動,側著身子隨朱棣進了山洞。

    淚裡十分的漆黑,似乎也十分的深, 站在洞口的時候,都能聽見淒厲的呼呼聲。

    狹小而未知的空間,總能帶來壓力與害怕。

    儀華正受著驚恐,雙 手死死拽住衣袖時,朱棣卻將移開的草木植物重新覆在了洞口。

    剎那 之間,唯一的光亮消失了,眼前是全然的黑,耳畔是死一般的寂靜,儀 華瞬間緊張的叫道:「朱棣,你在哪?」……嗡嗡地是山洞間的回音。


   
    第155章 秘密(下)   

    呼地一聲吹氣,火折陡然一亮,視線一點一點的恢復,看清了對面的人。

    忽閃的火光中,朱棣微微吸動嘴唇,似乎有笑容在唇間揚起: 「我在這,你別怕,沒事的。」他說這話時,頭略略地低下去,聲音溫和低沉,聽了頗使人安心。

    儀華的驚恐漸漸消散了,這就意識到剛才行為的偏失,忙略定了定心神,盡量使自己語氣平和:「王爺,這裡太黑 了,我們來此做什麼?」朱棣察覺到儀華的緊張,以及那故作鎮定的語氣,他臉上真的浮起了笑意,不答只安慰道:「別怕,馬上就不黑了,你等本王一下。」說著,他舉起火折晃在石壁前,目光隨著火光慢慢移動,然後猝然伸手取出一個嵌在壁上的火把,將它點燃。

    煌煌地火光,照亮了這個漆黑狹小的山洞。

    儀華隨著延伸的光亮看去,才知道此地與其說是山洞,其實它更像一條秘密通道。

    這個洞的入口很窄,裡面卻是出乎人意料的幽長整齊,就像一條曲折而長的小徑,一直綿延伸展到不知名的遠方。

    再細看之下,略知它約有八尺高,三寸寬,而且壁沿打磨的根平,一看即知是人為挖鑿的。

    儀華默默地打量著,越看越覺得它很像前世的溝渠隧道,好奇之下,她不假思索就問:「這是王爺讓人特意挖的暗道?」

    這世間的女子,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就是拋頭露面的村姑田婦,她們各有各的見識,卻都不能短短打量片刻 ,就一口道出它為何用。儀華因為前一世的見識,眼光在某些方面,自然高於其他女子。

    朱棣不知這個緣由,激賞的光芒從眼中漫出,他的語氣鏗鏘有 力,道:「不錯!這正是本王特意令人挖鑿的暗道。」言至此,他目光移向望不見各頭的暗道深處,剛毅的臉龐是晦暗不明的神色,嘴角略翹起微諷的弧度,問她:「你還記得去年九、十月間,你建議本王修路挖渠嗎?」

    儀華臉頰微紅,她想起了近來數月裡,街頭巷尾對她的讚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恩」了一下。

    朱棣沒注意到儀華少見的羞澀,雙目平視幽深的前方,慢條斯理的說道:「修路之初,本王就打算修一條出城的暗 道。從城郊最近的樹林,一直延至本王的寢宮,除了可以方便行事,也可以以防被囚之險。不過當時本王卻從不相信,在北平、在王府會有被囚之險,可這一次卻真實的擺在了面前!呵……原來看似盡在本王掌握之下的北平,其實並不如想像中的堅固牢靠。」

    儀華感覺到朱棣說最後一句話時的冷厲,她微怔的抬起頭,見朱棣 臉上被陰鬱之色籠罩,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上前 一步,有些急切的喊了一聲「王爺」。但是叫了之後,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咬著唇望著他。

    語中的關切緩緩流出,朱棣慢慢的斂了冷意,低下頭目不轉晴地看 著儀華,道:「年節時,若是有這條暗道通住你的寢宮,你就可以在外面平安生產,也可以避開毒藥迫害。而不又昏迷四天三夜,差一點命喪……」

    沒說下去,但朱棣的聲音巳微澀了起來,沉默好了一會兒,他才接著說道:「所以,本王下今改道,從此之後這條暗道將會一直通到你、我的寢宮,以備危急關頭,你母子可以平安逃開。」

    儀華呼吸一緊,她沒想到這次的事,朱棣如此耿耿於懷。甚至介意到將來往王府的暗道告訴她,並且另分挖一條通向她的寢宮?!

    一時儀華心裡複雜紛亂,她分不清自己的想法、越發纖細的情感,她只知道朱棣在逐漸的改惡,從兩月前的那一聲 謝謝起,開始改變對她的態度。同時,也不可否認他的改變,己經深深地影響到她了。

    朱棣好似察覺出儀華心思浮動,他也不再等儀華的反映或回答,就舉著火把往住壁上一插,與儀華正面交身而過,然後執起她的手,一邊往裡面走,一邊說道:「這裡本王也是第一次來,我們往裡面走走,所來也無事,全當看看地形也好。」

    朱棣一直說著話,嗡嗡地回聲不斷,洞內又潮濕陰暗,深處不停地灌出陰寒的風,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駭意。

    儀華打了一個冷顫,反握住朱棣的手,腳下停住道:「我們不要再往下走了吧?」聞言,朱棣回身一看,見儀華臉上如紙雪白,沉吟了一會兒,道:「這條暗道,剛挖掘不久,裡面濕氣過重,你又 大病初癒,是不該久待。那我們回去吧。」說完,朱棣又如起先一樣,與儀華交身而過,拉著的她的手,在前面引著路。

    又走到了洞口,朱棣鬆開儀華的手,去熄滅壁間的火把。

    女人對漆黑的憋仄地,有天生的恐懼與害怕。在火把熄滅的瞬間,儀華看見洞口的植物縫隙,有光線透露進來,她幾乎本能的動手挪開擋路的植物,要往外走。

    「別碰,上面有刺!」聽到身後嚴厲的聲音,儀華手還沒觸碰上,已被朱棣猛然一拽,毫無準備之際,腳下慌亂的連退三步,迎面跌撞進了朱棣結實的胸膛。

    山洞口狹小至極,僅能供一人通過,卻一下擠了兩人,自然地緊緊相貼。

    兩具身體實在貼靠得太緊,彼此間每一個呼吸都是清晰的。這樣的緊密相貼,又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道內,所有的感官都讓無限的放大,儀華無比清晰的感覺到,朱棣身上肌肉的跳動、同那明顯的急促呼這一刻,儀華心靜止在了胸口,她又像預感到了什麼,忽然緊閉上了雙眼,隨即女人的直覺發生了。在下一瞬,朱棣低頭合住了她唇,輾轉吸吮著柔嫩的唇瓣,帶火的大掌游弋在柔軟的身段上,點燃了一簇簇火苗,令她恃不自禁的呻吟了一聲。

    這一聲剎那喚醒了朱棣的理智,他微微離開了儀華的唇瓣,額頭抵著她喘氣了一下,又收攏手臂緊箍住儀華的腰身,粹不及防地再次吻下去,帶著奪去呼吸的霸道氣息,繾綣了許久之後,才用了根大的力氣放開了儀華。

    「我們出去吧。」穩住了儀華半癱軟的身子,朱棣急躁的挪開洞口的植物,依舊喘著粗重的呼吸說道。

    後,兩人平息了各自的氣息,從這條暗道裡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下午向晚,大概申時正的樣子。朱棣默然不語的牽著儀華的手,沿著來時的山間小徑回走。婉蜒的小路上,朱棣一句話也沒說,沉默的樣子彷彿陷入了沉思。儀華凝視著朱棣的背影,見他靜默不語,也不主動出聲打斷此刻的寧靜,只歌默默地隨他走。

    山間的下午,微微起了風,灌著柔滑的夏衣上,很是請涼舒爽。

    儀華捋了捋吹亂的髮絲,一寸略寬的衣袖隨風拂過臉頰,視線遮住地片刻,朱棣忽然轉過臉問道:「你對燕山左護衛指揮僉事的夫人,可還有印象?」

    儀華不解朱朱棣何提起張夫人,她奇怪的看了朱棣一眼,口中含笑道:「熙兒週歲時,張夫人就來觀禮了的,臣妾與她倒有幾分相熟。」

    朱棣淡淡的「哦」了一聲,說:「那就好,行事也方便些。這張興的長兄有一對兒女,上個月求本王恩准過繼,將這兩兄妹加入張興所在的軍籍。」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本王允許了,同時決定納張興之女為次紀。不過也不著急納了,王妃你看哪日妥當,就找了張宅的人下了聘禮,擇日納進府就是。」

    儀華胸口窒悶了一瞬,有淡淡的失望襲上心頭,卻又不及體會之間,它已煙消雲散了。然後,儀華聽見一個悅耳輕快的聲音,回道:「臣妾見過這位新妹妹,確實是一個極妙的人兒,恭喜王爺了。」

    說話中,不覺走到了拴馬的樹幹前。儀華停下步子,娉婷地立在那裡,保將著方纔的語調,繼續道:「不過臣妾身子不好,又要照顧熙兒、燧兒,可能無法面面俱到。所以臣妾想,就依臣妾的義求納,至於具體事宜恐還需德公公費力了。」

    說完之後,儀華忽覺手心冰冷,於是慢慢地抽回手,不著痕跡的抽回。

    卻只是這輕輕地的一動,朱棣已察覺她抽回的意圖,手中便是急忙一緊,死死和中她的手,低下頭,目中掠過一絲隱晦的如焚烈火。

    朱棣的手勁極重,粗糙有力的手指緊箍下,儀華感覺到了疼痛,本泛著無邊春色的臉頰,露出了蒼白痛苦的神色。

    朱棣看得分明,面龐上微黑的肌膚一下緊繃僵住,他剝削的雙唇也緊抿成線,彷彿是壓抑著勃發的怒火,又彷彿是有種難以言語的複雜情緒。可當種種神色在他臉上交替變換之後,他緊迫逼人的目光一鬆,忽而放開了儀華的手,淡淡的說道:「好,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就讓陳德海操辦。」

    儀華沒料到朱棣這樣說,清清楚楚的表達出不在意的態度,她微怔住尚未反應前,朱棣又攥住她的手,道:「上馬,接兩個小的回府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09:41 PM

第156章 兄弟
   
    日落之時,馬車已在王府門外停下。朱棣翻身下馬,走到馬車下面,對一路都很沉默的儀華說:「今天晚上,本王就去你那吧。」

    儀華一直恪守王妃的本分,基本上對朱棣惟命是從,可是這一晚她不想面對他,卻忽聽一雙愛子的笑聲,登時讓她自個人情緒裡清醒過來,點頭說好。他們一行人從體仁門而入,沒有坐肩輿,步行在長長地巷道裡。時方龍舟散船,遊人還在返程中,王府依舊空空蕩蕩的,顯得格外的岑寂。

    在這種十分寂靜的環境下,彼此都無心交談,頎長的巷道走下來,竟是一路無話。約行一刻多鐘,已到了後院寢宮。儀華這一進院,倒出於意料之外。只見院子裡,環抱著的三方走廊,一盞一盞亮起了宮燈;靠院子北的正殿,一排七間大屋前燭火通亮如白日,裡面人影幢幢。不過,現在雖是掌燈時分,三方走廊點燈自然。

    可正殿為何聚滿人煙火光?疑念閃過尚未思量,卻見李進忠念頭幾名內侍從小廚房出來,他一見大群人走過來,以為是儀華回來,待要迎上去才知朱棣在其中,他自震驚之下恢復了常態,恭敬地作揖道:「小的參見王爺、王妃。」朱棣一眼未看李進忠,腳步不歇地往殿裡走。儀華見到李進忠,便知事情大概,於是一邊走一邊低聲問:「怎麼回事?為什麼提前回來了?熾兒沒遇上意外吧?」說著話,他們已經走到了正殿石階上。

    李進忠剛要回話,就聽到殿內有人搶先一步道:「母妃,您和弟弟們去哪裡了?兒子等母妃許久了。」話音未落,只見正殿門前的竹簾掀起,朱高熾從裡面疾步而出。朱高熾現滿了十歲,在東宮裡住了快兩年,身量雖長高了一些,卻不似一般少男少女們那樣抽條長高,他依舊很胖。

    不過他面上高高的額頭、濃黑的劍眉,卻是很像朱家父子,只是他不似朱棣的一身剛硬霸氣。倒有幾分太子朱標的斯文和善。這會兒,儀華見他圓呼呼的臉上,許是疾步迎來的原因,兩頰上透著紅潮,額頭上滲著汗珠,很是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眼裡看著,心裡喜歡。儀華這便抽出一條絹帕,溫柔的走上前,道:「你父王早上返城,就帶了我和你兩個弟弟出遊了一趟。倒是你怎麼提前回來了,可是不喜劃龍舟?」

    說時,已為朱高熾輕輕地擦拭汗珠。朱高熾匆遽而出,沒想到卻見本該在燕山的朱棣。他端端吃了一驚,又聽儀華如是說,心裡像是明白了什麼,眼晴不由看了一眼抱在陳媽媽、阿秋懷裡笑嘻嘻的兄弟兩,神思恍惚了一下,就抬頭回道:「讓母妃擔憂了,兒子挺喜歡劃龍舟的。」說完,朱高熾又連忙退後一步,一本正經的拱手一禮,對朱棣道:「兒子拜見父王。」朱棣低頭看著僅到自己胸膛的朱高熾,淡淡的頷首「恩」了一聲。

    相對於朱棣冷淡的態度,酣睡了一下午的朱高熙,正是精神百倍的時候,見到這兩月常陪自己玩的兄長,立馬張開雙手歡喜的拍著巴掌,眉開眼笑的直嚷道:「哥哥--哥哥--抱--」朱高燧還不會說話,卻是朱高熙的一條小尾巴。

    他但見身旁的朱高熙精神兒十足,他也安分的搖頭晃腦,依依呀呀的叫起來。朱高熾見兩個小弟弟這樣,白胖的臉上不禁笑了起來,心頭也忘記了先前莫名的黯然失落,只笑呵呵的瞇著一雙單眼皮的走過去,摸摸兩兄弟的小腦袋,各叫了一聲「二弟」、「三弟」。

    兩月不在府裡,朱棣沒想到這兩小傢伙如此喜歡朱高熾,倒是難得。又轉念一想,明面上他們是一母同胞,實則上儀華又是朱高熾的姨母,這般兄弟三人感情自然是好。這樣看著兄弟三人和睦相處,朱棣眼中出現一絲暖意,隨之,臉上剛硬的線條也緩和了。

    他淡笑道:「進去吧!時辰不早了,讓廚房備飯。」說罷,簾子一掀,逕自走進了殿裡。朱棣走入後,朱高熾卻又愣住了。自他記事以來,印象中朱棣幾乎從沒對他笑過,可是方纔他清清楚楚的看見朱棣笑了。

    儀華看見朱高熾在發怔,她當以為是見了朱棣的緣故,因此牽起了朱高熾的小肉手,對他說道:「你父王今日在這裡用食,你也好久沒見他了,正好一塊吃頓晚飯。」一面說一面走進了殿中。

    晚飯後,儀華覺得又累又困,到底又仰仗大病初癒,便懨懨地躺在軟榻上,一旁有喜冬、盼夏打著扇子。而對面的涼炕上,朱棣正坐在上面,詢問朱高熾近來的生活,畢竟這是他的嫡長子,而且還是欽封的世子。「……雖是這樣,還是隔十天上一次騎射。」

    朱高熾恭敬的站在炕前,目光垂視地面。朱棣沒指望朱高熾成為騎射好手,但也不希望他徹底不懂騎射,因此聽沒有荒廢倒是滿意。正欲再多問幾句起居方面,忽見由陳媽媽引著的朱高熙,嚷嚷不依的非要儀華抱,又瞧儀華一臉疲倦,於是打消了方纔的話,另道:「時辰不早了,也該落鎖了,你早些回世子府吧。」王府以體仁門與遵義門之間的巷道為界,將王府分位前堂和後院。每當一更天後,兩地相通的院門便要落鎖。

  而世子府正在府前堂。朱高熾自晉為世子,依照規制,需要搬出後院,另立門戶。因而從回王府起,朱高熾需要在一更天之前,離開王府後院。「是,父王。」朱高熾聞言也知該告辭,卻只是應了一聲,仍舊低著頭站在那裡,腳下未移動一步。

    朱棣聽朱高熾恭聲應是,也沒再留意朱高熾仍立著不動,就移開了目光,看著搖搖晃晃一邊學走路一邊鬧嚷著要往軟榻去的朱高熙,道:「把他抱過來吧。」這話是對護在朱高熙身後的陳媽媽說的。
   


    第157章 所願
   
    陳媽媽聽了朱棣的吩咐,透著幾分死板的臉上閃過驚喜之色,隨即忙箍住朱高熙的腋下,一把提起正搖晃走路的小傢伙,住朱棣那抱過去。

    過了週歲的小孩子,已經從嬰兒時期進入了幼兒時期,他們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喜歡親近和他們一樣大的小夥伴,也對母親有一種依戀情懷。所以一歲半的小高熙,看見自己的母親和小兄弟都倚在軟榻上,自然也要跟了過去才行。可是他小小的意願,卻被陳媽媽阻止了,於是他蹬著自己的兩截小短腿,不依不饒的掙扎起來:「母--妃--妃!」

    小高熙能吃能睡,骨骼又隨了朱棣,長得結實健壯,這一掙扎著實叫陳媽媽吃不消。

    朱棣眼見陳媽媽快要抱不住,他迅速從炕上起身,幾乎奪一般抱過小高熙。

    陳媽媽眼厲心細,即刻察覺出朱棣的不快,心裡很有些害怕。當下,她不自覺的屏氣斂息,卻感覺迫力頓消,忙悄悄抬眼窺視,原來朱祿已經抱著安靜了不少的高熙,走回炕席。

    一下子從熟悉的陳媽媽懷中,到了陌生又硬邦邦的朱棣壞中,這的確今小高熙安靜了不少。轉眼之間,只見這丁點大的小人兒。很識時務的閉上了嘴,只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晴,好奇又害怕的望著朱棣。

    本眼合薄怒的朱棣,見小高熙安靜的望著他,怒火漸漸地熄滅之際,卻又現小高熙望著他的目光透著陌生,他不由地皺起了濃眉。

    陳媽媽擅於察言觀色,心裡篤定朱棣對高熙的寵愛,便從容鎮定的走到父子身旁,殷切的教道:「小王子,這是王爺,您應該叫一聲父王。」說著,學儀華平時教高熙認事物說話的樣子,但沒敢指著朱棣,只向朱棣努努嘴,做口型發音道:「父--王--」

    朱棣箍著高熙的腋下丅,注視著這個立在他雙膝上的小人兒,深幽的眼底中隱匿著一抹幾不可察的期盼。

    幼兒的感官最為直白,小高熙察覺朱棣對他並無惡意,眼珠裡的害怕逐漸設了,卻不表示他願意親近朱棣。同時,故意與大人唱反調的情緒支配著他。只見小高熙他不隨平常一樣鸚鵡學舌去叫「父王」,而是小腦袋一轉,看見立在一旁的朱高熾,立馬張開雙臂,一邊直往過撲,一邊歡喜的叫道:「哥哥--哥哥--」

    與陳媽媽一左一右對立在炕旁的朱高熾,沒料到小高熙突然熱情的叫「哥哥」,他有些迷茫的抬起頭,就看見小高熙興奮地咧嘴衝他笑,紅潤可愛的臉上是對他的喜歡與親呢。

    這一刻,朱高熙白胖的臉頰因羞愧而紅了,他幾乎不敢看小高熙望來的眼晴,慌慌忙忙的低下頭,心裡面充滿了自責。

    其實,這不怪朱高熙心思複雜。他七八歲的稚齡,便一個人身處在陌生的皇宮,即使那裡有他的的祖父叔伯,也讓他學會了看人眼色的生活。而後回到了一心期盼的北平王府,卻又發現母親身邊多了兩個小弟弟,而他卻得搬了後院自己一個人獨處。在這兩月每一次過來,都如外人做客一般的感覺,如何不讓心智未熟的朱高熙,產生了濃濃的失落?

    小高熙卻不知道朱高熾對自己一面想要親近一面又羨慕的複雜心思,只知道對方避開自己,立馬帶些哭音的更大聲叫「哥哥」。

    朱高熾一聽連忙抬起頭,見朱棣皺著眉要穩住小高熙,而小高熙卻委委屈屈的望著自己,兩隻眼晴淚汪汪的似乎要哭了一般。他有些急了,慌亂中想起今下午,專門買給小兄弟兩的小耍貨。於是急急忙忙用輕言輕語哄小孩子的聲音,道:「二弟,你等一下。我這裡有個東西給你,你別哭。」

    說話中,朱高熾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繡著青竹的淺藍色香囊,取出一個竹蔑編的小螳螂,遞了過去。小高熙見那小螳螂拉著尾巴竟能動,兩隻眼睛立馬大放亮光,一把伸手奪了過來。

    見狀,朱高熾高興地笑了:「二弟,我買了好幾樣這類的小玩意,本想今下午就給你和三弟,可你們正好不在。這樣,我明日給你們送來。

    小高熙沒理會這話,只老實的待在朱棣的懷裡,好奇的玩著手裡的小螳螂。

    朱棣卻不喜的皺起眉頭,刻薄的批評道:「玩物喪志!你武不成,文如何?本王暫且還看不出。現在卻又迷上了此等之物,不要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燕王府的世子!」

    嚴厲的話語一出,屋內的氣氛頓時一沉。

    「王爺。」儀華早在高熙吵鬧時就已醒,不過想著兩父子多接觸而沒出聲,現在卻見朱株嚴厲斥責朱高熾,又是因為小高熙的原因,她自要出聲轉圜:「怎麼了?可是熙兒頑皮?」聲音裡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朱棣厲色斂了斂,對正從榻上起身的儀華說了一聲「沒事」,又轉了面兒,看了一眼虛胖無勁的朱高熙,打發道:「莫誤了關院門的時辰,你回世子府去吧。」他的聲音裡卻有幾許無奈流出。

    朱高熾年齡雖小,卻內心敏感纖細,朱棣對他的冷淡嚴厲,又如何察覺不出?一時又想起今日為了陪留在府中的母親、幼弟,他特意早歸,在此苦苦等了半日擔憂了半日,結果卻是父母兄弟出遊郊外,不覺心裡湧出無限委屈,淚水直在眼眶中打轉。

    朱高熾強壓住話中哽咽,低低的垂首向朱棣、儀華拱手一禮:「今日出遊疲倦,請父王、母妃早些安寢。」說完只覺眼角濕濕的,似有滾燙的淚水滑落,他趕緊說了一句「兒子告退」的話後,逃似地轉身出了內堂。

    然而儘管朱高熾掩飾得良好,卻仍讓儀華看到了晶瑩的淚珠從他黯淡無光的眼中落下。那一刻,儀華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彷彿一下子懵了一樣,整個人全然無神的愣住了。

    之後,五年來的種種如戲劇一般,從她眼前一一晃過。

    她想起了初見時對朱高熾的憐惜,然後對他慢慢有了感情,費心費神的為他尋醫問藥,陪他一步一步練習走路……一直到他們分離了兩年之久,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放在他身上的感情關注少了,甚至是對他多了一份客氣,多了一份刻意。而在這期間,當年那個自卑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學會了掩飾自己的情緒……

    「怎麼了?你臉色不大好。」朱棣緊鎖著眉,看著一晚上前精神恍惚的儀華。

    這時已是深夜,院子裡的燈火都滅了,四處也靜悄悄的,只偶能聽見夏蟲吱吱的鳴叫。屋子裡,也熄滅了盞盞明燈,只留了一盞小黃燈在床頭,光線十分的昏暗朦朧。

    臥在床榻上的儀華,沒有被朱棣驚動,她依舊望著半敞的窗戶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淡淡的白光灑了一地,時有徐徐的晚風拂來,吹動那棵槐樹微微搖曳,有一下沒一下的響動,似沙沙又似嘩嘩,聽不真切,也看得模糊。

    儀華怔怔地出神了好一會兒,終於從窗前移開了視線,扭頭望向朱棣:「熾兒走的時候,好像哭了。」

    朱棣沒想到儀華會說這個,他詫異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故而只「嗯」了一聲。

    儀華像是不滿意朱棣的過於簡單的回答,她執著的再次強調:「熾兒他真的哭了。」

    朱棣坐起身,靠在床柱上,低頭蜷縮在床外邊的儀華,反問道:「哭了又如何?他一個親王世子,卻當著眾人面哭,難道還有理?」說著,有些頭疼的按了一下額頭,又道:「你倒是提醒了本王,以前對他放縱倒也罷,但現在既然晉他為世子,斷不能再如此!」話中帶著幾分狠厲。

    驀然地,儀華也坐起身,愕然反駁道:「他還不滿十歲?」藉著瑩瑩的光亮,她目光探尋著朱棣的臉上,似乎要從他臉上找出什麼一樣,眼中是滿滿的不可置信。實則,在她心底的角落裡,不自覺的掩飾著真實的想法--原來她深以為對朱高熾的愛護,抵不過時間與血緣的離間。而她出於本能的忽視,在這兩個月來已傷害到了朱高熾。

    朱棣的臉上沒流露出一絲的表情,他只是冷漠的說:「可他是世子,將來要繼承北平王府,更要守住北邊邊防抵抗外族。」

    「可是……」話沒說完,儀華沉默了,她不知道要說什麼。

    「曾經有不利於他的傳言,父皇那時就有不打算立他為世子的考量。但是,你讓這個傳言打破了,他還是憑借嫡長子的身份晉了世子。」朱棣欺身靠近儀華,距離咫尺之間時,又說:「在本王看來,朱高熾不適合做這個世子,可是本王卻沒有權利改變,那只有妥協!」

    鼻息相交,目光相凝。這促使儀華下意識的往住後而退,直到重又躺在了枕間。

    朱棣一步不退,繼續相逼而上,俯身低頭:「有些事,並非我所願。」微啞的聲音低低的說著,慢慢地消失於唇齒之間。

    儀華緩緩地閉上眼睛,任由灼熱的呼吸覆上,帶著她捲入感官的世界。

    並非所願,但願如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09:52 PM

158章 相逼   

    端午之日,朱棣從燕山大營回府,攜儀華母子三人出遊,不過一晚已在府中傳遍。第二天,不出儀華所料的,朱棣的大小妃妾都來請安,這也是自她臥病半年後,頭一次所有人皆齊的晨安定省。

    許是時隔了太久,今日的晨省,大家都很重視。也可能夏日亮得早,天氣又悶熱難耐,天剛破曉大家便起身。大清早晨就收拾停當,攜著各自的侍人婢女,到了正院大殿請安。觸目所及,只見黑壓壓的擠滿了一屋子人。

    儀華坐在殿首,端了一盞夏茶,以茶蓋緩緩撥著褐色的水面,不著痕跡的看著眾人。

    坐在殿下的女眷們,以東為尊,坐著大郡主和二郡主。她們身穿顏色亮麗的短衫、長裙,頭梳雙平髻,此髻多用於未婚少女或兒童。

    大郡主今年七歲,二郡主將滿五歲,兩人這般梳妝倒也合適,尤其是兩姐妹皆承襲了她們生母的美貌,可以料想幾年後必是出眾,何況現在二人已初具閨秀典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實在不像天真浪漫的孩子。

    看來在不知不覺中,不僅朱高熾長大了,她們也都長大了。想到朱高熾落淚的樣子,儀華黯然垂眸,愧疚之情冉冉而。殿內鴉雀無聲,眾人垂首噤聲。

    坐在西面位上的李映紅,依然最沉不住氣,但見儀華兩年之內連生兩子,也清楚的意識到王府的女主人是誰,她的氣焰到底是收斂不少,不敢缺了禮數。

    「王爺時隔兩月回府,王妃您又大病初癒,可謂是雙喜。婢妾以為今晚應該設宴一樂,為王爺接風洗塵,為王妃賀貴體康泰。」一身石榴紅繡金羅裙的李映紅,一面隨意的搖著白杭絹扇,一面笑盈盈的說道。

    見李映紅雖沒卑躬屈膝的態度,說話卻文縐縐的一番,與她的性格可謂大相逕庭。儀華微微挑了挑眉,擱下茶盞,不吝嗇的讚道:我養病這些時日,映夫人越發有從容之態,讓我卻有幾分刮目相看。」

    李映紅眉目間湧出得意的神色,口中謙虛道:「王妃謬讚了。」

    說完,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坐在她上首的郭軟玉。

    郭軟玉回首,對李映紅微微一笑,即端茶淺飲。

    儀華著到一派端莊淡雅的郭軟玉,她心裡有些許的可惜。

    郭軟玉是大郡主的養母,又在府中多年,並且這段時間還和王蓉兒一起料理府務,怎麼說也該晉她為次妃。偏偏這中意外橫生,先是朱棣上京,又是她臥病在塌,等到現在有心提拔,卻有張家女將要入府為次妃,自然就不能同時再晉郭軟玉了。

    惋惜中,儀華想到即將入府為次妃的張家女,她眼前浮現了一張嬌嫩如花蕊的容顏。於此之時,耳畔響起了昨夜纏綿前一刻,朱棣呢喃的耳語--有些事,並非我所願。

    儀華微闔雙目,摒除種種雜念,心下卻依然五味雜陳。

    她一點一點的固守自己,他卻一步一步的緊逼不放。昨夜他不明的話語,是他含蓄的解釋。而她緊守自己,只做不知不懂。可他卻步步緊逼,不肯給她一絲的喘息之機,以他火熱的身軀,無聲的訴說著他的思念,他的渴求。

    但是,這無疑是飛蛾撲火的行徑,她能給他回應嗎?於是理智讓她退怯了,帶著眼淚向他搖頭。然而他的心如鐵石,只是吸吮了她的淚水,仍固執的將她鎖在懷中,那臂力大得令她生疼。他卻不肯鬆開一分一毫,還騰出一隻手死死的壓住她赤裸的胸口,直直盯著她淚水婆娑的眼睛,一字一字從齒縫呲出:「心如止水,絕不可能!」

    心如止水,絕不可能?既然不讓她如此,那她能相信他嗎?能將一生都托付於他嗎?

    一時間,儀華雖面含笑容的坐在殿首,心中卻思潮浮動,有著不安與迷茫,又轉過了無數個念頭,仍理不清思緒。最後,當她將目光投注在殿下或坐或站的女眷們,思路瞬間轉為明瞭一一就讓她做好這個王妃,為他守住這個王府後院,至於其他走一步是一步。

    「王妃,可覺得婢妾這個提議妥當?」李映紅見儀華沉吟不語,急躁的性子不是朝夕可改,終是忍不住追問道。

    心裡思緒千回百轉,表現於面上,不過是略微的沉歉。須臾之後,儀華含笑的看向李映紅,道:「映夫人的提議自是不錯。」

    李映紅臉上不掩驚喜,隨即卻見儀華目光威嚴的掃了一眼眾人,話鋒陡然一轉道:「但是諸位妹妹也該知道,我大明派軍二十萬攻打北元遺臣。而這次帶兵的將領之一,正是屯兵燕山與冀州之地的永昌侯。如此燕軍缺一軍將領,作為燕軍的最高統帥,王爺自不可袖手旁觀。所以,今早五更時分,王爺已重返軍中。」

    話語剛落,一道道不甘憤恨、不可置信……的目光紛紛投來,儀華淺淺的呼了口氣,臉上微微露出幾許惆悵,輕聲一歎道:「眼看大半年又過去了,王爺從去年至今,幾乎都不在府裡,就連今年這年也沒回來過。相信這段時間,諸位妹妹是一直擔心著王爺,可王爺是一方之王,事務繁多不是我等內宅婦人可以想像。現在只希望,戰事早些結束,王爺也能早日回府。」

    眾人聽罷,目中湧動的情緒,忽而沉了下去。

    見狀,儀華心裡定了定,緩緩地吐出沉悶於胸口的話:「王爺匆忙往返,卻是令人擔心。不過昨日王 爺回來卻帶回來了一個喜訊,這也是王爺昨日回府的原因之一。」
    眾人瞬間精神一振,目光近乎銳利的直逼儀華。

    儀華不在意的微微一笑,道:「不久之後,我們將要添一位新姐妹。大家也該見過,就是燕山左護衛 指揮僉事張大人的千金。昨日王爺已交代過,擇黃道吉日,迎娶張氏入府為次妃。」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句話宛如一顆巨石投湖,剎那之間眾人臉色各異。

    王蓉兒臉色頓時蒼白如紙,身形經不住震驚晃了晃。從燕王府建府一來歷三位次妃,其中即使出身官 宦千金的李婉兒,也是一步一步升至次妃。就是她也是機關算盡,並生育一女,才得到次妃之位。而如今 ,這個三品武將之女,大張旗鼓的一來就是次妃?!

    想起張夫人身邊那名如花美貌的妙齡女子,王蓉兒心裡沒來由地感到危機逼近。

    她雙手狠狠扣進手心,勉強鎮定的笑道:「張大人的千金?臣妾與張夫人有過數面之緣,卻沒 聽說張夫人有女兒,怎麼……?」

    儀華看著王蓉兒蒼白的笑容,她心中不由一歎,面上卻是耐心解惑道:「張大人有位兄長,他兄長膝下有一子一女,將會一起過繼到張大人膝下。」說著略一頓,續道:「過些日子等他們戶籍劃過來,差不多張氏就該嫁進王府了。」

    說話中,儀華的目光一一掠過殿中眾人。

    王蓉兒臉色在慘白中一點一點的恢復了血色。郭軟玉低著頭,纖密的睫毛低垂而下,看不出什麼神色 。李映紅臉上陣陣發青,雙手緊緊的拽住扇柄。在她們對面坐著的兩位郡主,彷彿也明白新納次妃的含義 ,臉上的不安清楚可見。而沒資格坐的妾室們,臉上是掩飾不住的一片死白,搖搖晃晃的讓人看了心歎。

    垂下眸光,儀華不欲再看。

    她們又何嘗不可憐?

    也許比起她們,自己已幸運太多…… 輕輕晃首,甩去忽生的威慨,儀華又斂了心神。

    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便讓她們各自回去。

    今日對眾妃妾而言,無疑是個晴天霹靂的日子。她們早己無心留此地,一聽儀華讓她們散了,紛紛強 打起精神告退。

    五月,石榴花盛開的季節。五月,櫻桃兒成熟的時節。它們都是一片火焰的顏色,象徵著喜氣洋洋, 象徵著碩果纍纍。然而這些吉利喜慶的寓意,並不能如了王府女人們的意,許多事依舊按它的規矩在前行。

    六月,馮勝等率主力至遼河東,獲納哈出屯卒及馬匹,遂進駐金山之西。分軍深入到金山東,包圍了 納哈出。

    七月,燕山左護衛指揮僉事張興,從長兄膝下過繼一子一女。兩兄妹同父同母,兄長名為張勇,任職 燕山左護衛;幼妹名為張如月。

    八月,納哈出孤軍無援,計無所出,只好投降。其降卒四萬餘,牛羊馬駝輻重艮百餘里。馮勝將納哈 出械送京師,九月初一日封海西侯。從此,朱元璋初步實現了統一。

    十月,燕王府下聘武將張興之女。為了以示對張興父女的重視,商定於來年二月納張如月為燕王次妃 。

    如此下來,塵埃落定,一切都順利的落下帷幕。但王府的女人們卻沒有喜悅可言,永昌侯藍玉被留漠 北行軍,朱棣長時間留在軍中,隔上一月才回府一次,且這僅有的一次往返,朱棣不是處理北平城內事務 ,便是與儀華相處一室,實難見得一面。而此情形下,張如月嫁入王府的日子卻一日一日的逼近。
   


    第159章 上京(上)   

    日子朝朝與暮暮,轉瞬又是數月流逝。過了十月後,天氣倏忽冷了,北風像冰刀子一樣刮,呼呼囂張的咆哮著冬日來了。

    這個時候,南方人的習性在儀華的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她畏冷,服不住乾爽而寒冷的空氣。於是在大雪紛紛揚揚從天空灑落之時,她幾乎沒離開過院子一步,就帶著一對相差僅一歲的幼兒,整日活動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裡。

    雖然日子過得簡單,儀華卻是喜歡的。她的兩個小兒子,長子已能伶俐的說話,幼子也能獨立站立片刻,開始咿呀學語。每日裡,教導小高熙認字、背詩,抱著小高燧走路、說話,這些都讓她有為母的滿足與驕傲。儘管她的這兩個兒子,一個熱衷於騎木馬多過學習,一個更喜歡攀爬而不是走路。

    在心滿意足的生活之下,卻又往住不是十全十美,總會添加些煩惱或惆悵在其中。

    對於儀華來說,她的煩惱與惆悵不再是王府女人們,而是朱棣和朱高熾這兩父子。這裡面,朱棣相對於好上許多,他十天半個月回府一次,在短短的一兩日回府中,都盡可能的與儀華母子相處。不過作為一個慈愛的父親,顯然不是朱棣擅長的事,他雖對儒家學說嗤之以鼻,卻在對於子嗣方面深以為然,成了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嚴父,讓孩子們在他面前總是多了那麼一份小心。

    可是常言道「人心偏長」,或看說是人與人之間講究緣分,用於父子之間也是一樣。在朱棣三個兒子當中,莫名的他偏疼朱高熙,而朱高熙竟也親近朱棣,這不可不說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因為自古就流傳一句話「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兒」,作於夾縫中的二兒子,常常會令人忽視。又或許,朱棣是將外貌、性子都隨他的朱高熙,私心的看作是他的長子?

    每每想到這裡,儀華會倍加憐惜朱高熾,這個不論嚴寒酷暑都堅持到後院請安盡孝的「兒子」,其實若真論起更像是幼弟。然後,儀華又逢兩人獨處時,打算將朱棣對待朱高熾嚴厲甚至嚴苛的態度說上一說,但對方卻沒給她機會。在只剩他們兩人的時候,朱棣會興起雲雨之念,彷彿要將相隔多日的思念傾吐,總是那麼迫不及待而狂熱,帶著吞噬燃燒一切的力量,全部爆發在儀華日漸筋酥骨軟的美麗胴體上。

    女人是男人肋骨而生,男生天生需要女人,女人也同樣需要男人。尤其是十八芳齡的儀華,正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需要露水的滋潤方能盛開,綻放出最迷人的風姿。而朱棣就是澆灌儀華的甘露,在儀華懵懂的心湖上綣起了一圈圈的波紋,在儀華不懂情愛的身體上點燃慾望的火焰。

    好在儀華是理智的,她清楚得知道他們之間橫跨不過的鴻溝。但這並不妨礙儀華在得知,這段時間裡朱棣未去東西三所時,那一抹淡淡的微笑。

    這樣看來,儀華如今的生活,無疑是愜意而舒心的。可朱高熾偶爾流露出的落寞神情,對朱朱棣抱著朱高熙時羨慕的眼光都令儀華無可奈何。以至後來,儀華不知如何抹去他的憂傷,只能一旁默默的關心著這個少時多磨難的孩子。

    如此之下,這一年慢慢的過去了,轉眼間到了除夕歲末。

    子夜交接之際,北平城各家各戶緊閉大門,門外爆竹僻裡啪啦響個不停,直至深夜爆竹聲方歇。而燕王府四個緊閉的朱紅大門外,爆竹一直響到了第二天早上,這個叫做關門爆仗,是一年的謝幕禮,也是新一年的開門紅。

    在新一年,已是洪武二十一年。

    這一日正是立春,乃為四時開端。因為還未化雪,屋裡的炭火仍燒著。又是新年期間,廳堂居室都佈置堂皇,點綴一新。爐瓶燭台、盆盞書畫、牲花時果都一一陳列,桌圍椅披也皆紅色裝點,放眼一望,只覺滿室生輝,喜氣盎然。

    朱棣從前堂處理了政事,帶著一身的寒氣過來。一進到屋內,朱棣就感到截然不同外面的寒冷,一屋子的暖意融融,有種說不出的舒爽。爾後想到明早要回燕山,只有冷冰冰的帳篷,濃眉有瞬間的皺在一塊,眼晴不由自主的就往臨窗的炕幾看去。

    那時正是午後不久,一天最暖和的時候。糊著白低的窗子,很敞亮,明媚的陽光自窗外透了進來,照得屋裡暖洋洋的。儀華看著日頭這般好,就把兩個剛午睡的小傢伙,從寢房的床榻抱到臨床的炕上,她就坐在炕沿邊上正繡著一雙緞子鞋頭兒。

    這會兒,見朱棣走進來,儀嘩隨手將鞋撂進了繡籃裡,迎上去道:「事情處理完了?」一邊說,一 邊熟練的為朱棣取下暖帽、斗篷。

    大概是兩小傢伙在午睡,這屋子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只 有檀香炭火的氣味,一陣一陣地撲鼻而來。

    朱棣不自覺的放輕了腳步聲,揮手阻止了眾人的請安,向儀嘩點了點頭示意處理完了,後道:「對了,城裡的那兩條路修好了,有這 路倒能緩解雨雪時出行不便。還有城裡的下水道,以後每年二月份, 由關府僱傭人打撈疏通。」儀嘩聽到「僱用人打撈疏通」時,撣抖篷的手頓了一頓,微垂的眸 中閃過一絲瞭然。

    其實雇傭人打撈,在去年春就試驗過,但僱傭人嫌 污泥穢物或偷懶怠工,耗費過多的時間和財力。因此在聽到朱棣不悅此 事的時候,她便提議由駐城官兵花十曰的時間,沿街收拾。不過朱棣 顯然只是聽聽,並不願意將官兵用於此途,是他認為的「大材小用」。

    朱棣低頭看她,見儀嘩紅潤的臉頰上沒有什麼異樣,他又低聲道: 「本王還沒用午膳。」說畢,就抬腳往裡面走。

    儀嘩看了一下時辰,都未正兩刻,竟然還沒吃飯,陳德海這是在做什麼?

    立在門欄口的陳德誨,察覺到儀嘩看來的目光,他抬臉一笑, 撩了一角的厚布簾子,壓低子聲音道:「小的下去廚房,王妃您勿勞 心。」說時,簾子一放,人貓腰出了內堂。

    儀嘩又連忙打發了迎春、喜冬跟上去,這才轉身向屋裡面折回去。

    轉過身,她看見朱高熾已從炕頭的書案後起身,像做錯了事的孩 子一樣,有些忐忑不安的立在炕旁,全無平時從容溫和的一面。

    而令 他菊促之人,正坐在她方才坐的位子,拿著她那雙繡了一半的緞子鞋 儀嘩趕緊走到挨著門欄口的牆邊。

    那清邊有一個火爐子,爐子上溫著一口小鍋,嚴實的蓋著鍋蓋。

    揭開鍋蓋,一股濃郁的杏仁香味立時瀰漫開來。

    這爐子旁還放著一個 只及人腰高的紅木拒子,櫃子上擺著四隻白釉彩繪的茶盅。

    翻開一個茶盅,儀嘩盛了一碗杏仁茶,捧到朱棣的面前:「這是 鍋裡現熬的,又熱又稠,正好去了寒氣,還有潤肺生津的效用。」朱棣看了一眼茶盅色澤潔白的杏仁茶,卻沒有按過來只拿著手 裡的半成品的鞋子,道:「這個顏色不大適合,下次就做黑色的,也 別用緞子面的,不結實……還有別繡花樣在上面,就可以了。這次就 這樣了吧。」

    聞言,朱高熾詫異的抬頭,很拿眼瞄了幾下朱棣,一副欲言又止的 樣子。

    朱棣讓朱高熾看得奇怪,不由放下鞋子,凝眉問道:「怎麼回事?」在朱高熾面前,朱棣向來沒有好臉色。

    反過來在朱棣面前,朱高 熾一直有些怯怯的,說話都是唯唯諾諾。而朱棣最不喜朱高熾這副膽怯 的樣子,臉色自然更不好。如此惡性循環,父子兩愈發不對盤了。

    這時,朱高熾又一副膽怯的模樣,菊促不安的站在那裡,半晌沒回上話。

    朱棣臉上頓時一沉,忘了睡在一旁的兩個小傢伙,厲聲道:「你 武不成便讓你學詩書禮儀。這就是你學的詩書禮儀,連回個話也不能。」

    朱高熾雙肩一抖,裹在寶藍色長袍裡下的身子,肉魯魯的都在顫。

    隔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的說道:「父王息怒。兒子……」

    不待說完,朱棣根本沒耐心繼續聽,直接打斷道:「你今曰難道 不上課?正中午的到這裡來做什麼?給你請了文豪大家做師傅,你就是這樣學的!」

    一聲聲不分青紅皂白的質問,猶如一把把鐵錘上心扉。這讓朱高熾只覺胸口窒悶難受,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打轉,眼看就要從眼角流下 。忽而想起小時候,每一次哭泣時,朱棣總是厭惡不喜的目光,他強忍住淚水,克制住喉嚨的哭意,道:「每曰午休一個時辰,兒子都到母妃 這裡用飯,再至未時三刻回書堂……並沒有逃課。」

    說話的時候,朱高熾緊握雙拳,牙關咬的死緊,以抑制下波動的情緒。卻可能過於強壓,聲音裡仍透著一絲顫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10:30 PM

第160章 上京(中)   

    朱高熾話一說完,屋裡立刻鴉雀無聲。

    朱棣臉色卻更不好了,緊繃著一張輪廓鮮明的臉,週身散發出一種懾人的氣勢,令人不自覺地生出幾分懼意。

    朱高熾畢竟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又豈會不害怕,他全身顫抖的十分厲害,似乎連牙齒都上下打起架來。但強烈的自尊心,已經在這個小小的少年身上初具體現,只見那胖乎乎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務求身姿如松的與朱棣對峙。

    這個孩子總是這麼的讓人心疼……

    儀華忍不住心裡酸澀,上前一步,扳開死死攥成拳的白嫩肉手,將它牢牢地握在手裡。

    感到一隻軟和的手牽著自己,朱高熾抬起來,看見儀華溫柔的看著他,眼睛濕濕的,他心裡豎起的那堵牆剎那傾塌,委屈的淚水如泉湧出,像斷了線的珍珠自臉上滾落,卻又不敢哭出聲音來。

    儀華見朱高熾反握住她的手,心下又是高興又是難過。一方面高興朱高熾到底還是親近信任她的,一方面又難過朱高熾連哭都不敢發出聲兒。一時卻教她淚盈於睫,話凝於喉。

    隔了一會兒,儀華才哽咽而語:「熾兒……」便再也無話了。

    也在這時,那一聲柔柔的呼喚,讓朱高熾再無法忍耐,一抽一抽的嗚咽地哭。

    終於聽見朱高熾壓抑的哭聲,儀華立馬又收斂情緒,勉強遏制了哭意,對朱棣說:「王爺,世間三十六行,行行皆可出狀元,不是只有習武一條出路。再說朝廷重視的科舉,是三年一屆,考的也是四書五經。」

    說到這裡的時候,陳媽媽極是有眼色,悄無聲息地抱了尚在酣睡的兩小傢伙,遣了一屋子侍人退了出去。

    儀華沒有斷續的說:「……武可建國,文可立國。就連當今聖上,初時建國依靠的是戰將,如今建國已於二十來年,更需要的是文臣能士。」

    聽到這,朱棣怒氣勃發於胸。

    儀華知她話大膽了,趕緊又道:「熾兒是世子,將來要承襲王爺的藩地。而王爺正值壯年,等幾十年後,北平周邊定已無外族侵擾。那時需要的就是休養生息,發展農業,繁榮街市,樣樣都少不了文臣巧匠。」說著,扭頭憐惜的看了一眼朱高熾,道:「熾兒自幼愛讀書,先天已資質聰穎,後天又肯於勤奮,這在王孫公子當中已是難得。不是臣妾偏袒他,王爺您可留心過?每日五更天剛到,熾兒就開始晨讀,然後上學堂習課,一直到午正二刻,下午又學習到掌燈時分,就是夜裡回到了世子府也時常挑燈夜讀。」

    朱棣詫異抬眼,看向這個忽視了近十年的兒子。

    儀華注意到朱棣的目光,她心裡一喜,聲音卻依然平緩:「王爺,若是覺得臣妾話有所虛,其實您可以召見熾兒的師傅們一見,問一問熾兒的功課學識到底如何?臣妾相信他們的回答不會讓王爺失望。」

    聞言,朱高熾盈滿淚水的眼晴一亮,隱隱含著期盼的望著朱棣,又緊張萬分的低下頭,如此反覆。

    儀華亦望著朱棣,期盼的目光中,透著幾分懇求。

    一時間,敞亮的屋子裡靜默無聲,金燦燦的陽光大片大片的穿過了窗戶紙,逶迤進來,將三人的身影拖得頎長而又彙集一處。

    朱棣從四束目光的注視下,轉頭朝外面喊了一聲「陳德海」,等聽到陳德海答應了,他吩咐道:「午飯備好,就端進來,在備些洗具侍侯世子盥洗,上學堂。」

    話落下,門簾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聲。片刻後,端著吃食、捧著洗具的侍人魚貫而入。

    原本寂靜的屋子,又回到了初時靜謐的氣氛,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盟洗畢,朱高熾木然拱手一禮,動作僵硬:「父親,兒子告退。」

    朱棣目光放在炕桌上,並沒有看朱高熾,只隨意「恩」了一聲。

    朱高熾又抬頭看了一眼儀華,硬生生擠了個笑臉,低聲道:「母妃,兒子走了。晚間再過來請安。」

    那一眼,毫無生氣,也無焦距,只有無盡的灰黯。這一眼,看得儀華心尖兒針扎一樣的疼,卻又無可奈何。

    一個人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在朱棣心裡一直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或者一直不願朱高熾做這個世子,但他無法改變朱元璋的聖意,所以對朱高熾就有了偏見,有了遷怒。

    儀華無奈的想著,眼見朱高熾落寞的離開,她忙打起了精神,對手拿斗篷的說了一句「我來吧」,又走過去接過斗篷,一邊為他披上一邊柔聲說道:「今兒雖是立春,但早晚還冷得很,晚間你早些過來,再試一下鞋子的大小,我今晚好加了羊毛進去,趕著這兩日做出來。」

    母親溫柔的撫慰,永遠都是心靈的救贖。朱高熾無神的眸子,漸漸地有了光亮,最後再儀華溫柔而堅定的目光中,他眼裡重新綻放了光彩,吸了吸鼻子,點頭道:「母妃,那兒子去學堂了。」

    儀華看了這才心裡放心,又忍下捏他胖嘟嘟臉頰的念頭,連聲囑咐了好些話,方讓隨從侍候朱高熾離開。

    那時,朱棣已經坐在炕上看了許久,兩片薄削的唇瓣顫動了好幾下,卻終是沒有出聲。只是望向門攔口的目光有些深遠,彷彿透過了他們看向了更遠的地方,又彷彿不是,因為他的眼底有著幾分暖意。

    等儀華目送朱高熾離開,回頭看,目光就與朱棣的相遇了。她欣喜的發現,在朱棣的眼裡有默默流動的暖意。這一刻,在她心裡面想,朱棣不是麻木不仁的,朱高熾畢竟是他的兒子呀!假以時日,父子兩的關係會好轉的,她相信。

    這樣一想,儀華臉上就有了笑容。向朱棣走過去時,不經意的看見了繡籃裡的鞋,不假思索的便道:「離天氣暖和還要兩、三個月,燕山那又比城裡冷,臣妾也給王爺做一雙鞋吧。等您用了飯,臣妾給您量了尺碼,等下次您回來時,剛好能穿。」

    儀華的聲音細而軟,她這麼一笑,又這麼溫柔的說話,他們兩人間的氣氛一下也緩和過去。

    朱棣掃了一眼那鞋,想起方纔的事,他睥睨了一眼儀華,又看著那鞋子,說:「這一雙看著也大,朱高熾穿的了?」聲音裡合著一分怪調。

    儀華沒聽出來,拿起繡藍,坐在炕邊上,解釋道:「熾兒早起晚睡,又每日從前堂到後院住返數次,踩在雪地裡,大半個冬天下來,腳上生了好些個凍瘡。臣妾就想著做一雙大腳碼的鞋,裡面縫了一個鹿皮夾層,塞些羊毛、棉花什麼的,比起一般的靴子暖和不少,也要大了一截子。」

    朱棣聽了有些怔住,他一直知道儀華對朱高熾好,但是人心總是自私的,他不認為在有了兩個兒子後,儀華還一如既往的對朱高熾好,畢竟這其中除了血緣親近的以外,也包括世子之位。

    想到世子之位,朱棣忽然沉默了。

    儀華見朱棣沒說話,她納罕的抬起頭,輕咦了一聲。

    朱棣不再沉默,只哼了一聲,卻哼出了笑聲,道:「你倒是對他費心,想起了這麼做鞋,可先會瞧那鞋面的繡祥,也是新奇,這又是你想出來的?」說話時,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盯著儀華。

    儀華頓時面紅耳赤起來。

    自從來了北平,她就很少做女紅,本也不大喜歡,後面等懷上了小高熙,才又撿起來了,可到底不是巧手的人,技藝實在平常的很。而在繡花時,講究陣腳勻稱平滑,稍微有哪裡鬆了針,那件繡紅也就算是次品了。儀華繡得花樣,不但陣腳稀疏,而且邊兒不齊,遠看倒看不出什麼,不過細細一看,就是不懂針線的外行,也能看出好壞。

    儀華心思活絡,一聽就知道朱棣話中的莞爾,卻又不甘被他說得無還話之力,於是正了臉色,大方承認道:「這就是臣妾很費了一番心思,想的花樣。王爺倒是眼晴厲害。」說完,放下繡籃,立起身道:「臣妾去看熙兒和燧兒醒沒?王爺您先用膳。」

    朱棣見話題從朱高熾身上岔開了,也不再挑起話頭,只點頭以示知道了。

    儀華這便往外走,剛走到門欄口,婢女從裡面撩起門簾,就迎面撞上魏公公。她見魏公公急急忙忙慌慌張張的,心裡微微一沉,問道:「出什麼事了?」

    魏公公退回一步,躬身回稟道:「王妃,魏國公宅來人了!看他們樣子挺急的,又聽說王爺在,非要立馬見王爺、王妃不可。小的不敢耽擱,讓他們留在了偏殿,就趕緊來了。」

    徐家能出什麼事?偏要這麼急切,就連朱棣都要見!可是兩月前過來了送年禮的人,還說一切都好,這時派人來又是為何?

    轉瞬之間,儀華腦中生出無數個念頭,猶在琢磨之際,身後朱棣已放下了碗筷,說道:「帶他們過來回話。」
   


    第161章 上京(下)  
  
    屋裡遣了侍人下去,魏公公腳步匆匆的帶了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多歲的年紀,許是才出新年不久,他們都著一身新綢棉衣,只是衣上沾了不少污漬,可見路上匆忙。不過到底是國公府的人,雖是焦急萬分,在朱棣面前卻不敢有失,正規規矩矩的低頭伏跪在地。

    朱棣呷了一口茶水,隨手擱在紅木金漆炕桌上,言簡意賅道:「什麼事?」

    兩人暗自對視一眼,由那男的說道:「回王爺,是老夫人怕要大限了!」略一頓,稍稍抬頭窺了一眼朱棣,接著道:「老夫人憂思成疾,到了臘月的時候,終於是病倒了。連換了好幾位太醫看診,都不見成效。只讓大爺、夫人準備後事,達成了老夫人的心願,讓她安生的去。」說到後來,己是漸漸地低泣著。

    其實事情這樣的。

    這婦人偏疼小兒子的話一點不假。謝氏先逢長女早逝,又送丈夫離世,傷心欲絕之下,小兒子徐增壽就成了她的眼珠子。可三年前,徐增壽跟朱棣來了北平,入了燕軍以後,再也沒回過應天一趟。這謝氏便早也想晚也想,尤其是近一年裡,成天在長子徐輝祖夫婦面前叨念不斷。

    後來,轉至年前臘月,忽然受了涼,一下子竟也病倒了。太醫看了後,說是憂思成疾,且服幾劑湯藥就是。這話是沒錯,謝氏連服幾劑湯藥,發燒很快就痊癒了。可元氣卻耗損太大,正月還沒出,就又病倒了。

    這一次不像前一次輕鬆,病情是急轉直下,不出三日已是危殆,開始服用芒硝這種猛虎之藥。謝氏卻仍不見好,時有發高燒,燒得糊里糊塗,口裡一個勁的念著徐增壽的名字。看診的太醫見了,一探脈象卻是連連搖頭,在徐輝祖的不迭追問下,才說謝氏已是油盡燈枯之時,勉強憑了人參吊一口氣,還能再拖上兩三個月,若是能達成謝氏心願,不一定還能延至入秋。

    所以,徐輝祖連夜打發奴僕北上,召徐增壽回京,只為謝氏延命數月,並一達心願。

    那男的話一落,女的連忙抬頭,帶著眼淚哭訴:「王爺、王妃,老夫人已病的神志不清了,得立馬上京才行呀!就怕晚了一步,就……」說著話便哽住了。

    朱棣聽得心裡一陣冷笑,面上倒不見什麼,只對魏公公吩咐道:「帶他們下去。」

    魏公公應諾,那女的卻是一怔,隨即忙不迭跪行上前,急切道,「王爺,老夫人己憂思成疾,大爺說--」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只聽啪的一聲,朱棣一手拍上炕桌,震得桌上一隻白瓷茶盞,往地上一掉,摔的粉碎。那茶盞正摔在女的面前,碎了的瓷片、滾燙的茶水,都住女的臉上濺去。

    那女的捧著臉,張大嘴要叫出來,卻再不敢吭上一聲。

    儀華看著那臉上的紅痕,心裡多少不忍見,便從炕邊起了身,讓魏公公領兩人下去,又讓人收給了地面,她才親手斟了一盞熱茶,捧到朱棣的面前,輕聲說:「王爺何必與他們置氣。」

    一聽這話,朱棣剛接過的茶盞還沒動,磕的一聲就往桌上擱了,冷笑道:「是徐輝祖要與本王置氣才對!」

    儀華讓這話一噎,一時卻是語塞。

    當年徐增壽要隨往北平,一心一意要入燕軍,是徐增壽自己的主意。而這三年來,徐增壽未回應天一次,也是情有可原。試問有哪一位戍邊將士,返鄉過年的?如今,謝氏因思子成疾,反來怨怪朱棣,卻有些說不過去。只是多少會有埋怨,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沉默間,儀華一個念頭還沒轉完,朱棣己朝外叫了陳德海進來,說道:「派人去燕山,召徐增壽即刻返城。」

    陳德海領命,揚長而去。

    屋裡又只剩下他們了,朱棣轉過頭來,對儀華正目而視,兩人默默無語。

    也在這一刻,朱棣的一雙眼亮得灼人,只清晰的映著她,不見其他。這目光太逼人,太炙熱,儀華讓他看得心怦怦直跳,不自覺的把眼晴轉開,作勢將耳鬢的一縷碎發,微微斂頜,道:「王爺,等三弟返程,最快也得兩天。」

    朱棣沒有接話,仍久久凝望著,眸中怒色全消,卻生出些許黯色。

    一會兒,儀華疑惑的回首,輕聲喚道:「王爺?」

    朱棣終於在良久的沉默後,稍斂眸中光芒,說道:「若讓你獨自上路,必定是放心不下兩小的。但朱高燧年紀太小,帶上實在不便,就把朱高熙帶上一起吧。」

    短短兩句話,聽得儀華心神一震,紅潤的臉上微微泛白。

    她怎麼就忘記了,作為謝氏的「親生女兒」,即使她貴為燕王妃,也需要前去盡孝。若一開始不知道還罷,現在徐家已派人來了話,雖話裡話外大多提的是徐增壽,她又能不去嗎?

    可是這一年多來來,經歷了太多的事,她真的不願遠行,畢竟漠北之行與朱元璋密旨一事,讓她忌憚於心。又或是還有別的什麼,總之她就是不願離府。但是,有些事卻由不得她。

    思量之下,罷了念頭。儀華想起走後的事,立刻又精神貫注,與朱棣商量起來:「臣妾這一走,少不得好幾個月。可是下個月張氏要嫁入府,臣妾不在的話,如何禮成?還有燧兒年紀太小,臣妾……」

    話沒說完,朱棣把手伸了過來,拽了儀華到身邊,再無一幾之隔。

    一拽之力,儀華猛地跌進一個溫暖所在,可是手腕卻讓捏的陣陣發疼,使她輕微掙扎了幾下。

    「別動!」朱棣輕斥一聲,鬆開她纖細的手腕,覆在她的脊樑後,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低沉的嗓音在儀華耳畔低語:「張氏的事不急,等你回府她再入門也一樣。朱高燧嗎?也別交給她們撫養,陳德海倒是堪用,平時由他看著,嬤嬤伺候著,就行了。」

    還說著話,忽而沉默了起來,又隔了半晌,朱棣抬起頭,看著折射進窗白晃的光,似是輕歎一樣,聲音虛無而飄渺:「……聚少離多,又要分開了。」

    這一聲輕歎,似羽毛般無聲無息,彷彿只是她的幻聽一樣。可「聚少離多」四宇,卻如寺廟裡的晨鐘,嗡嗡隆隆的迴響在耳畔,竟讓她震得一下子懵住了,眼晴也瞬間模糊了,再說不出話來。

    模糊了眼睛的淚水,悄無聲息的流淌,從眼角滑落,滑下臉龐,滑到他的頸間。

    「你……怎麼了?」察覺頸項處的濕意,朱棣濃眉緊鎖,臉上換上了鄭重而肅然的神色,雙手也箍上儀華的肩胛,要扳開她看個究竟。

    儀華哪裡肯,連忙抱住朱棣的後背,臉頰死勁往他胸膛裡鑽。

    朱棣身軀陡然一僵,卻不及有所反應之間,懷裡的人兒巳平復了情緒,就聽她低聲細語的說。那聲音帶些鼻音,又很低,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他的耳中:「這鞋是趕不上穿了,等今年入冬的時候,臣妾再親手交給您可好?」

    「好!」一宇落下,朱棣突然緊緊樓住儀華,薄薄的兩片嘴唇抿在一起,然後微微的向上翹著,可雙如幽譚一樣深邃的眼中有得意的笑意閃爍。

    其時刮起了大風,窗外的老樹上積雪簌簌而落,如飛絮,如撒鹽,漫天的雪花飛舞。而他與她只是靜靜地相擁一起,望著透亮的窗外,誰也沒有說話。

    時間不是靜止的,轉眼兩日過去了。

    聞母將逝這一噩耗的徐增壽,帶著悲痛的心情返程抵府當天,儀華也不捨的暫別不滿一歲的小兒子,與僅二歲的小高熙帶著朱棣給予的百名侍衛,向京師應天駛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10:34 PM

第162章 母子
   
    離城上京的那一天,湛藍的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花,這是春天裡的第一場雪。等到噗噗嗒嗒的雨聲不絕於耳之時,他們已經到了京師應天。而這個時候正是谷雨時節,也是農曆三月初八,今上朱元璋以蒙古內部空虛之機,派遣藍玉為征虜大將軍,命其率領十餘名副將再次遠征漠北。

    這一天的下午,陰沉沉的雨水剛停不久,儀華母子就踏入了魏國公宅。

    在馬車行駛的這一段窄窄的青石板小巷道路上,渾然不同於北平大氣肅穆的建築,使軟趴趴了一個多月的小高熙,感覺很是新奇。

    儀華看見兒子眼晴裡不住閃動著興奮的光,手舞足蹈地蹦蹦跳跳,她一把抱住過於活潑的兒子,嚴肅的說道:「不許胡亂!老老實實的待著!」

    兩歲半的孩子,進入了他人生中第一拿反叛期,特別任性、難管、讓人生氣,哭鬧起來很凶,但只要一滿足或震懾住他,馬上就會乖乖的聽話,甚至是對你露出一個笑臉。小高熙也一樣,更甚者比同齡的小孩反叛的厲害,就見他鼓著一身的蠻牛勁兒,不依不饒的在儀華懷裡扭動掙扎。

    一路上,儀華早就領教了小傢伙的霸道,自有一套對付的辦法。

    一見他掙扎,立馬把他側抱坐在膝蓋上,雙臂牢牢的圈住兩隻小胳膊,臉對臉的盯著他,作凶狠狀說:「再亂動,把你扔進樹林去!」

    這句話很有效,自從出了北平城,他們夜宿荒郊野林的那一晚,樹林中嗷嗷呼呼的自然聲音,黑漆恐怖的各種自然影像,成了小高熙害怕的地方。於是在儀華緊箍的懷中,漸漸無力也不敢掙扎了,但小嘴巴卻是一疼,不甘而委屈的淚水就溢滿了黑溜溜的大眼晴。

    「王妃。」隨侍而來的李進忠看了一眼吃癟的小高熙,麻利的揭開了食盒,捧了一盤五色糕遞上。

    儀華抽出絹帕,心疼的為小高熙揩了臉上的淚水,這才捻了一塊糕點,柔聲哄道:「乖乖所話,母妃怎麼會不要你呢?」說著,將糕點放在了白乎乎的小手上。

    這時的小孩子,除了一日三餐,到了下午都會餓,喜歡吃一些小點心。小高熙拿了糕點,顧不得先會還在鬧彆扭,已滿足的一口一口吃起來。

    儀華眸光流轉,又捻起一塊,對很快吃完一塊的小高熙問道:「還要嗎?」

    朱高熙眼晴眨巴眨巴的盯著糕點,脆生生回了一個宇「要!」,揚著笑臉就伸手去拿。

    儀華連忙舉高手,定定的看著小傢伙,鄭重道:「一會兒下了馬車,不許出聲,母妃叫你怎麼做就怎麼做知道嗎?」

    小高熙有了自己的意識,聽了這話,倒也迷迷糊糊的懂了一半,又想要吃糕點,忙不迭點頭。

    儀華見小高熙神情,知他是聽進去了,這才滿意的一笑,遞了糕點過去。

    如此,又過了一會兒,當小高熙吃掉三塊糕點的時候,馬車輕輕一晃停了下來,待一陣騷動後,有個女人在外面說話道:「王妃,到二門了。三弟他優心母親,先進院子裡了。」

    女子說話聲音輕輕柔柔的,很好聽。又叫徐增壽三弟,必是徐膺緒去年才過門的新婚妻子,太子繼紀的堂妹,呂氏。

    儀華心裡打過腹稿,便牽著高熙下了馬車,就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婦人,瓜子臉,皮膚白,穿著一件果綠色遍繡百蝶飛舞長衫,挽著矮髻,裊裊婷婷的站在一群嬤嬤婢女當中,溫婉含笑的等著她。

    儀華看著眼前這名娟秀的女子,不由想起幼時與自己打架的胖小子徐膺緒,心裡暗道:他倒是好艷福!想畢,又念及此女與太子府沾親,又是朱允炆的堂姨,臉上笑意便多了幾分客氣:「二弟妹!」

    就在儀華打量琢磨她的時候,呂氏也暗自打量自己的這位姑姐。不過,一看之下,卻教王氏微微吃了一驚。

    她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女子就是徐儀華!

    白淨勻稱的面孔,尖尖的下頜,大大的眼晴……就是一張很普通的美人臉,可那眉宇間的英氣,溫和的目光,恬靜的笑容,甚至是顧盼間流露出的少女嬌俏,都不應該是出嫁了十一二年的婦人之態!

    訝異間,呂氏想起了娘家母親與大嫂保養得宜的面孔上,掩不住的深深倦意,以及不經意流露出的精明厲害,忍不住又多看了儀華幾眼,才屈膝行了參見禮,道:「王妃,母親房裡離不開人,大嫂他們都抽不開身,所以由臣妾過來迎接。」

    說話時,呂氏看見儀華牽著的兩歲多大的小豆丁,濃眉大眼,聽話的站在大人旁邊,一雙大眼晴卻好奇的直轉悠,煞是可愛。當即,腦中靈光一閃,憶起儀華近三年連生兩子,燕王府至今的三個小王子都是嫡出,倒也明白了儀華為何如此神態氣度。遂也放開了心下詫異,繼續道:「臣妾已為王妃和小王子收給了院子,王妃您一路舟車勞頓,可以先去……」

    呂氏落落大方的說著話,眼底卻有一絲羨慕的神色。

    儀華自然不知呂氏所想,只面露焦急的打斷道:「二弟妹,先帶我和熙兒見母親吧,至於其他都不礙事。」

    方纔的話也不過是為了盡禮數,便也不再多勸,引著儀華母子去見謝氏。

    謝氏養病的院子是在正院後面的一個跨院裡。從正院北邊的耳房有一個接著跨院的長廊,高出地面一二尺,通過這條長廊,有一個兩扇漆門相連,門邊上有一株參天的老槐樹,呈雲團狀的槐樹枝丫,籠罩了進門的大片地方,陰陰涼諒的,很有幽靜之感。

    而院子裡也極是簡單,正北面一間兩層高的小樓,就只有西邊一間屋子,作為煎藥的地方。

    儀華牽著高熙,隨呂氏進了院子,見此地清冷的不像謝氏一貫奢侈的作風,正琢磨著謝氏是否已病的全無神志,就見一樓正門廳口簾子一掀,卻是常氏出來相迎,她再不及思索,忙與常氏含蓄幾句,匆忙進了屋裡。
   


    第163章 謝氏   

    進到上房內,首先是廳堂,裡面有七八個人侍立著,撩開西邊的簾子走進去,這才是謝氏臥病的屋子。

    屋子裡鴉雀無聲的立滿了人,徐輝祖、徐膺緒、徐增壽、徐儀盈四兄妹,以及站在角落裡的徐達妾室林氏母女。此刻,其他人都圍著床榻站立,只有徐增壽是跪在腳踏上,一臉悲痛的望著還在昏迷的謝氏。

    她們一進屋,徐輝祖銳利的目光,似一把利刃直射而來。

    儀華腳步一頓,驀地想起當年徐達去逝的情形,徐輝祖也似這般銳利的看向自己。不過物是人非,她心裡已無當年的害怕,迎著徐輝祖迫人的目光,就牽著小高熙走了過去,半福了一個身,輕喚道:「大哥。」

    徐輝祖目光一跳,一面回憶著多年前的儀華,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半晌之後,他才沉默的點頭,目光移向一臉好奇模樣的小高熙。

    儀華微彎下腰,輕輕拍了一下小高熙後背,指著徐輝祖低聲道:「熙兒,這是你大舅父。」

    小高熙年紀小小,又是嬌慣出的小霸王,但在禮節方面卻不含糊,聽到儀華介紹後,對著徐輝祖就拱起兩手,穩穩當當的作了一個揖,奶聲奶氣的說道:「熙兒見過大舅父。」見禮時,一雙不安份的大眼睛,來來回回的打量起來,沒有一點兒的怕生。

    徐輝祖見了臉上凌厲的線條緩和了不少,微微吸動雙唇,正要說些什麼時,徐增壽忽然聲音哽咽的激動叫道:「娘,兒子回來了!」

    站在徐增壽身後的徐儀盈一聽,一下也跪倒了腳踏上,倚在床沿上哭泣道:「娘,您看,是三哥回來了,他回來了呀!」少女細柔的嗓音,略略拔高,尖銳得似要喚醒謝氏混沌的神志一般。

    屋裡的人見狀,連忙朝床榻走去。

    儀華也不好不動,趕緊牽著小高熙跟了上去。

    這屋子因為是在三層樓高的主樓後面,屋裡的光線並不太好,又逢今日陰雨天氣,便是更加昏暗。這會兒,八九個人圍了上去,床榻旁昏昏暗暗的,好似晚間掌燈時分。

    謝氏病得不清,從一開始的發燒昏迷,到現在已經渾噩不清,看東西也是模模糊糊。昏暗的光線下,剛轉醒的謝氏只看見一個個黑影在眼前晃,她「啊」的一聲,突然大叫道:「壽哥兒呢?你在哪裡?為什麼我看不見了!怎麼這麼黑……」她亂揮著手,虛弱卻又瘋狂的喊叫。

    「娘!」徐增壽大哭一聲,抓住謝氏的雙手,摸在他佈滿淚水的臉上,急切證明道:「我在這裡,娘您看,我就是呀!兒子回來了,娘!」

    一聲聲飽含悲慟的呼喚,催人淚下,常氏、呂氏、林氏她們全都手拿起了帕子,抹著眼淚嚶嚶哭泣。

    儀華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是以德報怨的人,但見謝氏母子如此,她一個做母親的心懷,不由地被觸動了,鼻子泛起了酸,卻不至於落淚。

    但是眼前的情形,卻把小高熙嚇住了,他一下子撲進了儀華的懷裡,只露出半張臉悄悄的看。

    徐輝祖見女眷都哀泣的哭,謝氏又鬧著看不見,他走到妻子常氏的身邊,讓她下去點燈再把太醫請來。常氏答應著出了屋,隔了一會兒,領了四個婢女進來,手腳利落的在大小角落裡點了燈,轉眼間屋子登時亮堂了起來。

    這時,謝氏的力氣巳耗盡,無力的仰躺在床上,藉著通亮的燈火,努力的看著心愛的兒子,臉上慢慢有了笑容,口裡呢喃的低喚著「壽哥兒……我的壽哥兒……」

    徐增壽聽著謝氏,像小時候一樣叫他,又想起謝氏這三年來的思量,一時少年郎心裡愧疚的沒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握著謝氏的手,時不時應上一聲「娘,兒子在這裡」。

    一時間,屋子裡有哀戚的溫情流淌。

    見四周安靜了下來,其他人都很沉默的各自站著,儀華這才略微走上前,眼晴打探一樣的往青色的帳簾裡看。

    不過短短幾年光景,謝氏己老得很厲害。她臉上黃黃的,額頭、眼角都有了很深的皺紋;鬢邊蓬著的幾綹亂髮,也是全白了。這樣看著,全然不見當年精明艷麗的樣子,就像風燭殘年的老人,已然是一個幹幹癟癟的老嫗。

    正打量著,有一個體面的嬤嬤走了來。眾人見她端著藥,紛紛讓開了路,徐輝祖發話道:「三弟,你服侍母親用藥。」說話的徐輝祖臉上一直掛著嚴肅的表情,雙手背在身後,很有大家長的氣勢。

    徐增壽揩著眼淚「哎」了一聲,低頭輕聲喚著又快睡下的謝氏:「娘,您醒醒,先把藥喝了再睡。娘……」

    喚了好一會兒,謝氏才微微睜開眼晴。
    徐增壽見了一喜,扭回頭說了一聲「娘醒了」,忙接過藥碗服侍謝氏服藥。

    不料謝氏忽然伸出骨壽嶙峋的手,溫柔的叫道:「儀華,你回來看娘了。這是熾兒嗎?他腳上的疾患好些沒?不過你別擔心,熾兒還小,咱們找了名醫給他看……有你父親在,王爺是不會薄待你的,你也別發大小姐脾氣,哪個男人不喜歡溫溫柔柔的女人呀……你馬上就要隨王爺就藩北平,那麼遠的地方,做娘的真捨不得……來,過娘這裡來……」

    謝氏斷斷續續的話說著,聽在眾人耳裡卻如驚雷驟響,剎那之間,眾人臉上乍然變色。

    謝氏猶自不知,只看著自己出嫁不久的大女兒,神色愈發溫柔:「儀華,來,到娘這裡來。」

    這時的謝氏一點也不像久病的婦人,倒像一個慈愛的母親。

    儘管如此,儀華仍忍不往退後一步,吃驚的望著謝氏,難道謝氏巳經記憶混亂了?怎麼說朱棣還沒就藩!

    見儀華退後,謝氏像受了刺激一樣,掙扎著要下榻拉儀華。

    徐增壽急紅了眼,回頭焦急的叫道:「大姐,娘叫你呢!還是你來服侍娘用藥吧!」

    望著曾救自己於危難之中的徐增壽,這般脆弱的叫她,儀華心中不由一軟,將小高熙交給常氏看著。她上前跪上腳踏,接過藥碗,眼神複雜的看了謝氏好一會,又看了一眼殷切期盼望自己的徐增壽,才說:「娘,您病了,女兒伺候您喝藥。」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聽到儀華叫「娘」,謝氏停止了掙扎,依言躺回了床塌。

    那嬤嬤連忙放了一個靠枕過去,讓謝氏靠在上面。

    儀華擰起白釉勺子,舀起一小勺,吹了吹上面的熱氣,遞到謝氏的嘴邊:「娘,喝藥。」

    謝氏偏著頭在枕間,嘴邊綻放了一個溫柔的笑容:「還是閨女好,知道孝順娘。」說著,吃力的喝下湯藥。

    跪在儀華身邊的徐增壽,見謝氏難受的皺眉,忙緊張的問:「娘,您怎麼了?是不是太苦了?」

    謝氏聞言又一笑:「你以為娘是你,每一次吃藥都得哄上半天。」

    徐增壽想起小時候,再次悲痛襲上心頭,扭頭無聲的抹眼淚。

    儀華回頭看了一眼徐增壽,越發細心的服侍謝氏喝藥。

    一刻多鍾後,謝氏安靜的喝完藥,心滿意足的睡去。

    那一天下午,謝氏一直拉著大女兒與小兒子的手沒放開,蒼老的面容上一直掛著安詳的笑容。

    到了晚間的時候,太醫看了謝氏的情況,又聽徐輝祖描述了病情,便說了幾句文縐縐的話。簡而言之,就是謝氏不願意接受徐達逝去的事實,記憶回到了多年以前。讓大家盡量順著謝氏,最後盡為子女的孝道。

    於是後面幾天,儀華每日從王府來到魏園公宅,在謝氏身邊服侍湯藥。謝氏大概是因為儀華、徐增壽的伴在身邊,精神也比前些日子好了。徐輝祖見了,猶豫好些天,終是願生母安心的是,到底拉下臉面讓儀華留在魏國公宅裡。儀華沒有遲疑的一口答應,當日就帶著小高熙搬入了謝氏養病的小樓,與徐增壽隨侍身邊。

    如此豪爽的答應,讓徐輝祖很吃了一驚,儀華看在眼裡,卻什麼也不說。

    她會這樣,倒不是什麼善心之舉。不過多多少少也憐惜謝氏的慈母心,但更多的卻是為了徐增壽。同時,也算是賣了徐輝祖一個情面,並解了自身的麻煩,可以以伺候病入膏肓的謝氏為由,減少入宮請安的次數,避免遇到朱元章或招惹麻煩。

    接下來的日子,儀華就深居簡出的入住在明樓裡。

    每日除了在謝氏清醒的時候,服侍一二,就是與兄弟媳婦略做來往,教導小高熙。

    在這樣簡單的日子裡,有兩件事讓儀華分心注意了一下。

    其一,是三月底藍玉率師十五萬,聲勢浩蕩的向漠北進軍。此事讓儀華略驚,漠北經去年一仗,現在只剩殘兵殘將和北元皇室,這個時候誰去打仗,都是贏面極大建立功勳的時候。她沒想到藍玉居然擠掉了原本的主帥,率師遠征。而另一則,是魏國公宅與太子府關係甚篤,往來親密非同一般。期間,朱允炆還前來拜訪過她,言談間可見他與朱高熾關係不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10:39 PM

第164章 惡五  
  
    日復一日的生活,過得很快、日子也就閃電似的過去,不知不覺之 間,又是一年端午。端午正值盛夏,暑氣蒸騰不說。又多生病瘟。一向被古人視為惡五。五月初五這一天就更不吉利。因此又要飲雄黃酒,插艾人系彩 紙。

    大清早晨,宮裡就送了葛砂、紈扇、彩線、香囊等物什過來。儀 華打了賞錢謝了思,為應時節在頭上戴了一朵石榴花。又給小高熙衣 襟上繫了雄黃香囊、左譬上纏了五色彩線。母子兩就下樓來到一樓正廳。

    進去的時候,徐余三兄弟正在和太醫商量什麼。徐摩緒、徐增壽 兩隻眼睛紅紅的,就連不苟言笑的徐輝租也滿面愁容。儀華知道是與謝氏有關。可謝氏最近不是精神極好。一天總能清醒 一兩個時辰?

    她心裡思忖著,不過自隊為是外人。這兩月來都井僻開徐家之 事,所以與徐家三兄弟見過禮後。她就牽了小高熙往裡屋走,等撩起湘紀竹簾時,隱約聽到「迴光返照」之類的字眼。隨即進了裡屋。便再 聽不清楚了。

    屋內燃著淨空氣的倉術、白芒、艾葉。牆壁上噴灑了雄黃酒、艾 莖酒、石灰水,整日瀰漫的濃濃中藥味被覆住了。讓人呼吸不覺都順暢 了些。童言元忌,小高熙一進來,就仰頭對儀華道,「外婆這。不臭臭……」

    小兒的聲音又脆又響,再配上一副皺眉的小老頭樣。惹得日慚端 莊持重的常氏「嗤」的一聲輕笑,又忙斂了笑容。將空藥碗放在床頭的 半邊台上,迎上去:「王妃,您來了!母親剛喝了藥正念著您 呢。」小高熙聽謝氏醒了,忙丟開儀華的手。蹦蹦噠噠了過去,踩著腳 踏趴在床沅上,歪著腦袋咧嘴一笑:「外婆!」謝氏渙散的目光,隨著聲音凝膠於一起。看著小高熙慈愛的笑了。

    儀華聽到那脆生生的一聲「外婆。不由地搖頭一笑」她真沒想 到,謝氏病倒後,一身戾氣少了。人變得平和了。與高熙一起時就像 一對感情極好的粗孫兩。心念間,與常氏走到了床榻前。儀華就見謝氏蠟黃的臉上。呈不正 常的紅暈,精神也比前兩日好了許多。不禁想起方才偶聽得的話。看向 謝氏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思。

    這時,謝氏已喘息著笑道:「熾兒喜歡吃甜食,今兒正奸是端午。我就和熾兒一起吃些角黍做早飯罷儀華拋開思緒,擰眉勸道:「母親。角黍是糯米做的。究易積 食」話音剛落,小高熙已扭過身子。一臉兒的堅持道,「母妃,我就要 和外婆吃角黍!」

    謝氏一聽頓時眉開眼笑,連叫了好幾聲「小寶貝」。方對儀華說: 「一年就一次端午,等你和熾兒去了北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一起過 節。『急喘數聲,又道:「和你大嫂去備吧。我也嘗嘗你親豐剝的角黍。」

    常氏聽謝氏說的哀傷,本想依了讓婢女備些來,卻又聽「親手」二 字,一時到不知道如何說了。儀華也聽謝氏說的傷感,又見常氏看著她欲言又止。也只好柔聲 道:「母親,女兒這就和大嫂去。您先等一會兒。『謝氏一聽儀華答應了,連忙抓住小高熙的手。笑描,「那你們 去。我租孫兩就等著。可得快些。別讓熾兒等著了。『儀華見謝氏笑容裡有一分急切。正有些詫異的時候。常氏巳吩咐了 侍藥的嬤嬤照看著,叫她一起走、便也丟開了念頭。同常氏出了屋子。向小廚房走去。

    這間小廚房。就是當初院子西動的那間藥房。因為儀 華母子搬到了小跨院,便改作了廚房、藥房兩用。

    兩人走到院子裡,就見一個管家媳婦指輝姜幾個粗使丫頭。搬了 蜀葵、石榴花、菖蒲、艾草和夾竹桃列在院中,又有兩個媳婦子抬了 一個養著紅魚的魚缸,放在了石榴花與夾竹桃中間「 儀華停下腳步,眼帶。

    詢問看向常氏:「大嫂。這是……」

    常氏也停下腳步,朝正廳努努了嘴。道:「幾年前。你大哥是在北平待過的,聽說北平人家到了端午。家家戶戶都要這樣智花木在院子 中。他想你這些年大概習慣了北平那邊的生活,昨晚就特意吩咐了這 樣擺弄。」儀華微微一怔,眼睛不自覺地往正廳看去只在這時,樓裡忽然傳來孩童嚎啕大哭之聲。儀華一驚。「熙兒」不及脫口,只聽徐增看的聲音大叫道:「娘。這是做什麼。快放開熙兒!」

    儀華臉色猝變,轉身就往正廳跑去。沒等進廳,徐輝祖一臉鐵青的撩簾而出。隨即厲聲吩咐道:「常氏 你送太醫到主院款待。」說著。目光冰冷的掃向除中奴僕,「你們一個 也不許出去,都給我跪著!」

    常氏還驚於事情突變,就聽丈夫一臉怒容的吩咐。她忙醒過神。急 匆匆的領著太醫出院,臨到門口又多了一個心眼。讓人一把鎖了跨院的 大門。

    那時,儀華奔跑中聽到徐輝租這樣吩咐。胸口驀然一緊。發狠的 衝到門廳口,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身材高大的徐輝祖。往裡 屋跑。

    「熙兒一一」

    她一邊跑一邊嘶聲的喘著,回應她的卻是兒子更大的 哭喊「母妃」。

    這聲母妃,簡直就像要了儀華命一樣。哪知等她進了裡屋。才真 是要了她的命! 屋子裡,那名留守的嬤嬤,面如土色呆坐在地。徐鷹緒、徐增壽 兩兄弟惶然望著床榻,嘴裡不停地勸道:「娘。您快放下熙兒啊!」

    謝氏卻根本不聽兩個兒子的勸喊。她一臉漲成豬肝色。死死的壓 在高熙的背上,左手提起高熙的後衣領。右手持了一塊藥碗碎片。抵 在高熙白嫩的脖子上,面目猙獰的望著床榻外。

    一眼之間,儀華只威全身的血液猛地一下衝進腦中。頓時一陣天旋 地轉,手腳冰冷。哭得淚水汪汪的高熙,見到自己的母親。立馬哇哇的哭叫道:「母 妃……熙兒疼……疼……」

    聽到高熙一聲聲嚷疼,儀華心尖兒一陣劇烈的疼。卻又強制壓住眼 晴的淚水,一步一步走上前,勉強笑道:「娘。您這是怎麼了,我是儀 華啊!他是您的外孫熾兒呀!是不是熾兒惹您不高興了。那交給女兒。女兒來責罰他。『儀華話剛一說完,謝氏「呸」的一聲淬道:「牌女生的小賤人。你 還以為我真糊塗,把你這個小賤人當成我的儀華!」這話一出,在場徐家三兄妹驚疑不定。田想這兩月來的種種。臉色 神色變幻莫測。

    一時間,三兄妹震驚的都沒說話。反見徐輝租一邊從外走來。一 邊驚怒道:「母親,這兩月都是您裝的?為了騙我們?『謝氏一臉瘋狂的得意笑道:「若不這樣。能騙過小賤人。把這個孽 種抓在手裡!」

    徐輝租臉上陣陣發青,額頭青筋爆起。不可置信的盯著謝氏。一 字一字從齒縫中蹦出:「母親。都幾年還以為您病好了。卻沒想到您 還這麼糊一一」

    沒說下去。另換話道:「您竟然挾持朱高熙他是燕王 嫡子,聖上的皇孫!您這樣做。可知是會賠了整個魏國公宅進去!」謝氏瘋狂的神情一怔,手微微抖動了一下。無意識的囈語了一句 「會賠了整個國公宅嗎」,旋即卻又是精種一振。恨聲道,「胡說!這 個小賤人又不是我的女兒,她就是冒名頂替的賤人。

    不但霸佔了儀華 的身份地位,還生了兩個兒子。來與熾兒爭世子。當時。在她懷胎的時 侯。我就應該讓她流了!」說時,謝氏情緒一漱,手上猛的一抖。在高熙白嫩的皮膚上一 劃,霎時脖子上一道血口冒出。

    「娘!母親!高熙哭聲還沒出。徐余三兄弟巳驚叫道。

    儀華望著白瓷上猩紅的血珠。身子晃了晃。再也忍不住淚水。一面 淚如雨下,一面憤然相對:「謝氏。你放開熙兒。沒人與你的孫子爭 世子之位,皇上早就封了朱高熾為世子!」

    謝氏狂笑幾聲,就像一個瘋子一樣笑了一陣。突然面上一凜。死盯 著儀華說:「你當我是傻子嗎?朱高熾生來孱弱。到現在都尋體弱多 病,而你這個兒子確是結實健康!我不信你就沒想對謀世子之位!我告訴你,我絕不會讓你霸佔了儀華的一切!」說到這。

  謝氏扭曲的臉上溫 柔了一瞬:「朱高熾雖然殘疾,卻是儀華唯一的血脈。也是唯一能過 證明她活過的。」徐輝祖處變不驚,今日卻一陣頭昏。他萬萬沒想到。謝氏竟然見 朱高熙身體健康,就起了歹心。」當下,徐輝祖氣得全身發顫道:「母親。您只想到你的大女兒。您想過您另外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您的孫子孫女沒?您知指謀害 皇室是什麼罪嗎?您難道要讓大家都為她一個人賠命?!」

    面對一聲聲質問,謝氏魔怔了的眼晴。漸慚清明了許多。一一看向 親生的三個兒子,然後目光落在徐增壽身上」徐增壽立即咚的一聲跪下來。哀求道:「娘。兒乎求您了,您放了 熙兒吧。他那麼小,還那麼喜歡您呀!這兩個月。他叫您外婆啊。」



    第165章 毒誓
   
    只說到這裡,謝氏就猛抽一口氣,仰起頭,張開嘴,像被鎖住喉嚨的人一樣,發出嘶啞的短音。

    見謝氏陡然發病,徐輝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卻不同兩名弟弟一樣異常擔憂,而是悄無聲息地一步步逼近謝氏,以待侍機而動。

    眼見距床榻不足三尺,謝氏制壓的力道變小,徐輝祖一口氣沉下,乍然而起就要奪過哭嚎的高熙,謝氏卻頭一低,雙眼圓睜瞪過去,比起手中碎瓷,一邊急喘一邊尖叫:「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

    「不要!」聲音嘎然而止,另一道女音暴喝打斷。

    儀華看著尖利的碎片刺進高熙柔嫩的肌膚,觸目的血珠染上白瓷,她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的煎熬,雙腿突然癱軟跪了下去。

    「大姐!」跪在一旁的徐增壽最先做出反應,連忙轉身過去。

    儀華手腳皆撐在地,聽到徐增壽叫她,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雙手撐在地上摸索了兩下,撿起碎地的瓷片,抵在纖細的喉間,然後從地上站起,仰脖道:「謝氏,你無非怨我佔了你女兒的身份,想要的也不過是我的性命。只要你放開熙兒,我就以命抵命!」

    說完,為了以示決心,儀華眼睛一閉,右手微一用力,一條寸長的血口現出。

    沒想到儀華說得鏗然,做得更是決然。一屋子裡,除了母子連心似哭得更厲害的高熙,其餘的人俱是一怔,微愣的看著儀華。

    又一次,徐增壽率先反應過來,慌亂的站起身,急切道:「大姐,你不要做傻事!熙兒、燧兒不能沒有母親!」

    儀華只作未聞,直瞪瞪的盯著謝氏。

    謝氏充血的瞳孔緊促一縮,兩腮突地鼓起,她趕緊躬背低頭,半晌再抬頭時,臉上一抹抹的漲紅,極是駭人。她回瞪向儀華,目光怨毒如毒蛇,聲音沙啞難聽:「你一個小賤人的命,不值得陪了我徐家的命!我要你發誓,用……」

    話一停,謝氏眼珠左右的轉動,這是一種陷入瘋狂偏執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儀華看得心頭一寒,就聽謝氏「嘎嘎」的笑了兩聲,說,「你既然願意用命保護你的兒子,那我就成全你。用你那兩個小孽種發誓,給我發最毒的誓,你要保證朱高熾的世子之位!」

    聽到謝氏的打算,一屋子人都鬆了一口氣。

    儀華也大鬆了一口氣,卻生怕謝氏變撲,一口連道三聲「好」,忙丟掉右手的瓷片,舉手對謝氏立誓:「我徐儀」……徐氏有生之年,必護朱高熾周全、保他世子之位,不許朱高熙、朱高燧一人有所窺覬。若有渝此誓,我母子三人天必殛之!」

    儀華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謝氏聽得滿意,卻又不甘儀華享有王妃之尊,再見儀華全無少婦幽怨,與她女兒十八、九歲時全然不同,一時嫉恨心又起。

    「謝氏,你要我發誓,我已經做到了,你該放開我兒子了!」立過誓,卻見謝氏遲遲不肯放開高熙,儀華心裡害怕謝氏反悔,急忙催促。

    謝氏目光一凜,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儀華,忽而不懷好意的笑道:「你那個賤婢娘搶我的丈夫,你又搶我女兒的丈夫。小賤人,讓我放了你兒子可以,不過你得再立一誓,從今往後你不可與燕王有床第之歡!我要讓你一輩子守活寡,哈哈!」謝氏一面狠毒的說,一面張狂的笑。

    就在謝氏笑聲方落的這一剎那,徐輝祖瞄淮空當,猛地抽開謝氏的右手,拽住高熙的兩肩提起。

    謝氏正得意的時候,冷不防遭到襲擊,又定晴一看,居然是自己 的長子!下一瞬,謝氏怒不可遏,完全夫去了理智,舉起持碎片的右手, 就住高熙的身上撲。

    卻不及割傷高熙,一隻白皙的素手,包住鋒利的碎 片,將她手向後反壓,疼得她一陣大叫。

    儀華手心也是鑽心的疼,但見謝氏面目扭曲的慘叫,她不覺心裡 一陣痛快。

    又想起謝氏對高熙下狠手,儀華手上不自覺的壓力,不顧 陷入手心的碎片,也要讓謝氏一嘗割傷之痛。

    謝氏畢竟已身如枯槁,方才一番力氣怕是最後的一口氣。

    這會 兒,形勢瞬間逆轉,謝氏含住的那口氣散了,自然不敵儀華的力氣,干 疼的身體開始一陣一陣的抽搐,胸口起伏不定。

    儀華冷眼旁觀,手上力道不松半分。

    「大姐,是娘她對不起您,可……」

    謝氏到底是徐增壽的生母, 見謝氏全身抽搐不適,他終是忍不住求情道:「她快不久於人世了,原 諒她吧。『聽到身後徐增壽聲音痛苦的說,儀華背脊一僵,卻不及回應,小 腿已被人緊緊抱住,隨即便傳來高熙害怕的哭聲:「母妃……熙兒 痛……流血了……」

    「熙兒!」

    儀華目光轉下,看見仰頭抱著自己的兒子,紅彤彤的 臉上滿是淚痕,她眼裡一下子花了,鬆開謝氏的手,轉身一把就抱住高 熙,一遍一遍親著他的臉頰,又是自責又是心疼:「對不起,都是母妃 不好,不該把你一個人丟下,對不起……」

    這一邊儀華母子相擁而哭,另一邊徐輝租仍是最冷靜的一個人,見 危險一解除,立馬吩咐徐增壽照看謝氏,徐膺緒帶儀華母子出去讓太醫 包紮傷口。

    一切都妥當吩咐,卻都忘記了癱在床榻上抽搐的謝氏,手裡還有 一塊碎片。

    這一刻,謝氏緊閉的雙眼一睜,猛吸一口氣,對著儀華的後背狠 撲而去。

    徐增壽正要去扶謝氏躺下,未料謝氏突然睜眼,眼中凶光大盛。

    快三年的軍營生涯,徐增壽已有對危險本能的反應,一見謝氏神色異 常,他忙一把抱住儀華母子連退三步。

    與此同時,謝氏上半身巳從床榻撲下,胸口重重的撞上床沿,一 霎間,一口血水從她嘴裡噴出。

    而行兇的右手在無人的半空中搭下, 摔落在腳踏上,手裡沾滿鮮血的瓷片,也終於在幾聲脆響後,遠遠滾 落一旁。

    「娘!」

    一直驚看著轉眼間猝變的徐膺緒,一下衝上前,抱起一動 不動的謝氏。

    徐增壽聽到他二哥的聲音,轉頭一著,殷紅的血水灑在地面,他 驚駭了一跳,木木地看著謝氏,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吭出聲音: 「二哥,娘她……還好嗎?『徐膺緒沒有說話,因為謝氏已經沒了呼吸。

    無言的回答,已經說明了一切。

    徐增壽沒想到最疼的母親,是在 害人不成而吐血身亡。

    在這一時刻,慈母的親情,正義與道德,一起 撕扯著他少年的心靡。

    徐增壽回頭呆滯的看了一眼駭然離世的謝氏, 又看了一眼相擁的儀華母子,他大叫一聲,驀地抱頭跑了出去。
    「娘!」

    不一時,震天的嘶吼從院中傳來。

    儀華透過半敞的竹簾往外看去,徐增壽正跪在院子中,全身伏在青 石板的地面上。

    因為視野的關係,她只能看見徐增壽的背部,一抖一 抖的發著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1 10:44 PM

第166章 承諾
   
    這一天,內外匆忙,人心不定。

    謝氏猝死的消息,像一團厚重的烏雲,越來越低沉的籠罩在魏國公宅的上空。

    傍晚,似乎一切都歸於了平靜,奴僕們個個都是一臉肅穆,悄然無聲地穿梭於府宅內外。

    也在這個時候兒,忙完謝氏喪禮的徐輝祖,摒退了身邊的隨從,獨自來到了最西邊的小院裡。

    這個小院,正是儀華母子暫歇的地方。

    那時,小高熙才在儀華一半誆哄一半威脅下,用了很小的一碗荷葉粥、一個鹽蛋和些小菜,然後眼睛紅紅的睡了。

    儀華在一旁看著他,手裡一把絹紗宮扇,時輕時重的扇著。

    她的臉上是疲憊不堪的神色。

    在母子兩身後的李進忠,見儀華纏著紗布的右手,持了宮扇一下一下的扇著,他擔心的說:「王妃,讓小的來給二王子打扇子,您先用些 吃食吧。『儀華不肯動,因為她心裡在自責。

    李進忠再勸,儀華抬起頭要說話,卻看見竹簾外面有個高大的身 影。

    她站起來,向竹簾後的人說:「既然來了,就請進。」李進忠很詫異,疾步上去相迎,竹簾就已從外掀開,徐輝祖走了 進來。

    儀華沒有上前招呼,她輕手輕腳的放下床帷紗帳,又放下楠木隔扇 上的一排珠簾,走到小外間,很平靜的說:「李進忠你退下,我和魏國 公有話要說。」李進忠不知道上午發生的事,等他中午從集市裡買了小玩意兒回 來,謝氏已經死了,儀華母子受了傷。

    現在聽儀華冷冰冰的喊魏國公,他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但他的身份讓他不能說什麼,只能依然退下去。屋子裡,除了哭累睡了的小高熙,只剩兄妹兩人。

    徐輝祖看了一眼儀華身上的兩處傷,探頭往珠簾後看。

    儀華左移一步,擋住徐輝祖的視線。

    徐輝祖神情尷尬了一瞬,轉而又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他問:「你 和熙兒的傷,可無大礙?『儀華不答,指了指紅木圓桌旁的木凳,逕直走過去坐下,開門見 山道:「早上的事,魏國公打算如何處理?『她一邊說一邊到了兩杯涼茶。

    徐輝祖微訝,旋即恢復常態,與儀華對桌而坐。

    自三月初八,見到儀華的那一面,他就發現儀華不再是從都那個受 人擺布的小丫頭。

    可是他卻仍然沒有想到,這個從不讓他重視的庶妹,有一天會平靜到面無表情的當頭質問他。

    只想到這裡,徐輝祖驟然磕下沾唇的涼茶,冷笑著提醒:「別忘 了。你也是徐家人!」

    徐家人?

    就因為她是徐家人,所以在謝氏肆無忌憚傷害了小高熙 後,她還要以德報怨?

    !儀華心下不以為然,甚至竄起了一簇怒火,但 她臉上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依然沉靜如水。

    她說道:「正因為沒有忘 記我是徐家人,才會平靜的坐在這裡,問你打算如何處理。」徐輝祖不愧「文武雙全」之聲明,一聽儀華這樣說,他立刻危險 的瞇起眼睛,凜然道:「你想要什麼?」儀華絲毫不詫異,徐輝祖僅憑一句話就看出她的意圖,畢竟能成為 朱標身邊第一信任之人,又能在京中兵營裡掌權,豈是她能應付?

    與這 種人說話,最好的就是不要拐彎抹角,直言其事。

    儀華緊了緊握茶杯的手,迎上徐輝祖咄咄逼人的目光,語速緩慢 而語氣決然道:「謝氏讓我立下誓言,那麼母債子還,我不追究謝氏行 凶一事,只要你向我承諾一件事。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你都要盡全力 保朱高熙、朱高遂兄弟兩安全無虞。」徐輝祖以為是什麼秘事,始料未及卻是這樣的事,他心裡曬笑一 聲「果真是婦人之見」。

    但又驀然想起藍玉一年前私下予他的話,難 道這其中有詐?念頭電梭而過,徐輝祖又打消疑惑。以他對朱棣的認 識,朱棣這個人絕不可能對一個女人推心置腹。

    這般,儀華會這樣要 求,應該是謝氏讓她立誓的原因。

    一念之間,徐輝祖已千回百轉。

    他道:「你的兩個兒子是我外 甥。能幫的我自然會幫。」只怕到了敵我對峙,以徐輝租的死忠的性子,親生兒子都可以手 刃,何況是兩個沒有感情的外甥?

    儀華心裡冷笑著,沒有理會徐輝祖模 稜兩可的話,只是堅持道:「我要的只是一個承諾,要聽見你親口答應。」徐輝祖劍眉皺起,略帶挑剔的掃了儀華一眼兒。

    他不喜歡執拗的女人,女人就應該相夫教子,而不是與一個男人討 價還價。

    不過顯然儀華是有備而來,今天若不給她一個肯定答覆,她 定不會善罷甘休。

    徐輝祖權衡利弊片刻,終是沉吟道:「好,我答應你。不過,僅有 一次!並且今日之事,你不能告訴燕王!」

    這已足夠,她根本就沒想過,徐輝祖會承諾一直護他們。至於是否讓朱棣知否,她私心的並不願意。

    如此,儀華很滿意這個協商的結果。於是她微笑道:「好,大哥放心。那我代熙兒、燧兒謝過大哥。」

    徐輝祖見儀華滿意,立馬提出另一件讓他極為頭痛的事:「三弟因為今早的事,受了不小的打擊。他己經把自己關在了書房一天,不和任何人說話。而你和他感情不錯,此事又與你有關,我想你去看看他。」

    儀華是真把極具正義感的徐增壽當做弟弟,一聽徐輝祖這樣說,她立馬就要開口答應。但話到嘴邊,她又突然嚥了回去,另道:「我和熙兒受了外傷,以防外人發現,喪禮期間的守靈、弔喪,我母子不會出現。我想大哥一定有辦法解決。」

    徐輝祖聽了眉頭又是一皺,穿了素衣掩了脖子根本看不見傷口,不出現才會引起外人懷疑!而且謝氏因為今早之事,也減少了三個月的壽命,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念及此,徐輝祖有些憤怒。可一旦想到這件事終究是自己這邊理虧,到底還是退讓一步道:「可以,但是一月後的下葬,你必須出現。」

    「這是自然。」儀華點頭,她畢竟還是謝氏的「女兒」,下葬的時候不出現,於她卻是不利。

    這樣,同父異母的兩兄妹,就達成了一致。

    在徐輝祖離開時,忽然來了一場夏日的暴雨,豆大的雨珠打在院子裡的青石板上,一陣辟里啪啦的亂響。屋簷上的雨水在灰瓦凹槽裡流下來,或大或小,時疾時慢,發出高高低低的清音脆響。

    儀華推開閣樓上的窗戶,窗外一排瘦竹在暴雨中嘩啦啦的響,偶有一片翠綠的竹葉打落,在樓牆下的小溝渠裡身不由己的打著旋兒。她出神的望著那一片竹葉,一縷惆悵一絲委屈在心頭索繞。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到了上藥的時候,又痛得哭嚎不止,可那時的嗓子都啞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又腫又紅,裡面全是害怕。今兒一整天,都緊緊拽著她的手,不肯放開一下。

    然而,她只能任小高熙無辜受傷,不能為他討半分說法。就算絞盡腦計後,也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換得極少的利處。可是僅憑自己模糊的前世記憶,多年後會有一場由朱棣發起的戰役,那朱高熾他們三兄弟究竟會有危險嗎?

    她不得而知。

    不過以魏國公宅與太子府愈發緊密的關係,朱標、朱允炆兩父子對徐輝祖的信任,徐輝祖自身的軍事才能,若是沒有意外他總會上戰場,希望那時候他能記得起今日的承諾……

    這時,暮色四合,雨勢漸收。

    儀華斂回思鍺,抬頭望了北方的天際。她想,在這一刻,自己是希望有一個臂膀可以讓她依靠。

    「王妃。」身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以及李進忠刻意壓低的聲音:「天黑了,小的讓人進來點燈了?再讓廚房重新備些吃食,可好?」

    儀華轉身,搖頭吩咐道:「不用了,你在這裡照看熙兒,我要去看看三弟。」

    她撐了一把油紙傘,提了一隻羊皮宮燈,來到了徐增壽的院子。院子裡沒有掌燈,也沒有奴僕守候,一路穿行無阻來到了書房門前。

    「咚咚」幾聲叩門後,儀華輕聲說道:「三弟,是我。」

    屋裡沒有反應,隔了許久之後,只聽「匡啷」一聲響,儀華微微的笑了,她放下油紙傘,提著宮燈推門而入。

    羊皮宮燈放在書案上,原本漆黑的屋子裡,讓柔和的燈光照亮。

    書案上,一個束髮戴冠的少年趴著,他單薄的肩膀在昏黃的光下微微顫抖,不覺讓人憐惜。

    做了母親的儀華,心是格外的柔軟。她溫柔的看著少年,緩行細步,來到書案後面,手輕輕的撫上少年精瘦的肩,輕聲細語的說,「三弟,謝……你和你母親感情甚篤,她最疼的人也是你,你應該去守靈,莫讓自己以後後悔。」

    「可是她傷害了你和熙兒!」徐增壽猛抬頭。雙目紅腫,淚痕斑斑。

    這句又衝又急的括,令儀華心下一軟,她笑意深了:「她對我和熙兒起歹心,我固然怨恨她,卻與你無關。而你依然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母親。」雖是在笑,話中卻透著不讓人察覺的冰冷。
   


    第167章 朝見   

    聞言,徐增壽十分錯愕的望著儀華:「這些都沒關係?」

    「就是有關係,也只是我和她,與你本不相干。」聲音漠然的說完這一句,儀華忽然低下頭,目光望進徐增壽的眼睛裡,眉梢微微挑起,似乎很輕鬆的在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與你一母同胞的長姐了吧?」

    徐增壽沒想過儀華會毫不掩飾的坦白承認,他反而有些愣住,說話結舌道:「大姐,雖然我隱約猜到了,可是我一直是把你當成長姐的。你不要……」話猶未完,他卻坑坑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儀華不在意的搖了搖頭,還是以平常沉靜細柔的聲音說道:「這本來就是事實,沒有什麼可隱瞞。我不是她女兒,從小就不招她待見,現在又佔有了她女兒的一切,這就注定了我與我與她對立。所以與你是不是她的兒子,根本沒有關係,這件事你也就無須自責。還有別忘了,在最危急的關頭,是你救了我和熙兒。」

    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改變謝氏……

    不願想下去,徐增壽雙肘猛地一下篤上書案,痛苦的抱著頭:「為什麼會這樣?娘那麼疼愛我,小時候我穿的衣裳鞋子,大多數都是娘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可是,熙兒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娘她怎麼能為了一己私慾傷害他!」

    無論謝氏心腸如何歹毒,在徐增壽的眼裡,謝氏就是一位慈愛的母親。正因為如此,他才不能接受謝氏傷害小高熙的事實吧。

    謝氏你真該慶幸你生一個好兒子!

    儀華輕吁了一口氣,手緊按在徐增壽的肩冑上,使上的力道,彷彿是為了給徐增壽一種無言的支持。

    爾後,她緩緩的閉上眼睛,遮住眼裡那抹不甘與妥協,娓娓而道:「子不言母之過,她無論對誰下狠心,也不能抹掉她對你的關愛。三弟,我就言盡於此,剩下的還需要你自己想通。若是你單因為愧對於我和熙兒,那就大可不必。」

    說完,儀華提起了那隻羊皮宮燈,向門口走去。

    「吱呀」一聲,房門應聲而開,淡淡的月華順著敞開的門扉傾灑進來,逶迤著儀華纖長的身影。

    徐增壽餘光瞥見搖曳的影子,他急忙抬頭,看見儀華腳已跨出門檻,「咚」地一聲椎開坐椅,慌忙起身,叫道:「大姐,熙兒他傷勢怎麼樣了?」

    儀華聞聲止步,回身一笑,道:「熙兒好得很,你也快些好起來,他還等著回北平以後,由你這個舅父教他騎馬。」

    說華,儀華從外關上了門扉。

    輕細的腳步聲漸漸在這座寂靜的院子裡消失。

    三天之後,開始弔喪,隔著重重院落,儀華都能聽見靈前的哭聲。

    而這個時候兒,魏國公宅各大小院子裡全都架起了孝棚,所有的柱子和屋簷上掛上了白布條。家中主人們孝衫麻衣披身,奴僕們白布上衣裹身。來往弔喪的人,也是一身素淨的衣裳。放眼一看,整個魏國公宅都籠罩在了單調肅穆的顏色之下。

    於是,沒過上一兩天,儀華就帶著小高熙離開了這個地方,回到了位於京師的燕王府,開始了足不出戶的「養病」,並調節喪母之痛。

    這樣的弔喪停靈,一直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到了謝氏出殯的那一天。

    儀華母子作為謝氏名義上的嫡女外孫,在這一日也只好隨魏國公宅全家大小,到了城外送殯。

    在徐家宗祠下葬的地方,眾人哭足了整半個時辰,才陸續的停了哭。

    儀華與常氏--呂氏等女眷站在一邊,遠遠看到披麻戴孝的徐增壽雖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但看起來精神還行。她方略略放心,不料一低頭,就看見小高熙眼裡害怕的盯著墓地。

    「熙兒,告訴母妃你怎麼了?」儀華蹲下身,抱著小高熙,面對面的看著他問。

    儀華一蹲下身,小高熙就撲進了她的懷裡,「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哽哽咽咽的斷續道:「母妃……走走,不要這裡……」

    聽到兒子哭聲裡,顫巍巍的帶著害怕,儀華忍不住心疼,好一會兒穩住了情緒,安慰道:「好,我們就回。熙兒想不想弟弟,想不想陳嬤嬤……這一過完,母妃就帶熙兒回去,熙兒不要害怕。不要--」喉頭一下子哽住,只能緊抱著熙兒泣不成聲。

    在這樣的環境下,儀華母子失儀態的舉動,並未引起其人的注意,只當他們是一時悲痛之下,情難自禁而已。

    儀華一心憐惜兒子,也顧不得其他人的看法,更不想博一個孝女的好名聲。謝氏喪禮一完,儀華就收拾行裝,準備返回北平。

    六月二十二日早晨,就是儀華定下返回的日子。但在前一天的下午,藍玉捷表至京。

    此次遠征,可以說是大獲全勝。雖讓北元益宗皇帝脫古思帖木兒與太子天保奴及丞相、知院等數十騎逃遁。但是藍玉卻獲其次子地保奴、妃及故太子妃並公主一百二十三人,官屬三千,男女七萬七千餘口,馬、駝、牛、羊等牲口數萬或千皮,車三千餘兩,以及寶璽、符敕、金牌、金銀印諸物。

    朱元璋獲得捷報,龍顏大悅,當日除了大讚藍玉之外,並下傳召聖旨,召秦、晉、燕、周、楚、齊、湘、魯、譚共九位藩王進京朝見。

    那天傍晚,儀華剛詢問了回去路上的事宜,緊閉了一個多月的王府大門就被人咚咚的扣響。

    來人是徐家的管事,他行了禮,道:「大爺讓小的給王妃傳話,說聖上有旨召幾位就藩的王爺進京朝見。所以讓王妃明兒別急著走,等燕王殿下來了再一起回藩地也不遲。」

    這一年並不是三年一次的朝見,儀華驚訝朱元璋的突然下詔,忙又細問清楚了前因才知道為何。但她還是想離開此地,卻一算旨意下達北平,朱棣再由北平上京,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個半月。到那時,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比起伏天回去要適合的多。而且十月初二是小高熙三歲的生辰,若是等朱棣一起回去,還能讓朱棣陪小高熙過生。

    如此,儀華思量再三,還是同意了徐輝祖的安排,繼續在京師住了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08:22 AM

第168章 巧遇
   
    睃尋夏日晝長,時節卻短,倏忽之間便到了九月。

    從九月初開始,陸陸續續的就有藩王入京。

    自第一位入京的楚王朱楨開始,儀華漸漸地有些心緒不定,她只當足不出戶太久所致。於是,這一天上午,儀華 見和風日暖,塵土都沒有吹起來,很是一個出行的好天氣,就帶著了小高熙去靈谷寺上香,也為了給陳媽媽掃墓 。

    此時陽光不若夏季猛烈,在效外鄉間,能見到登高出遊的行人,臨水垂釣的遊人,以及嬉戲放風箏的當地孩童。

    上完香、拜過陳媽媽,儀華便讓馬車慢慢地行駛在這鄉間小路上,好透過車窗看繁盛如鬧春一般的秋日之景。

    小高熙就趴在車窗口,目不轉睛地望著綠油油的草地上遊戲玩耍的孩童,他一張圓圓的小臉上載滿了嚮往的神色 。

    世上做母親的,都是盡可能滿足孩子。儀華也不例外,打發了李進忠去詢問侍衛隊長,待得到可以下車一遊的回 復,便擇了前方臨小溪、背靠小樹木的一處草坪,作為游賞的地方。

    等停了馬車,隨行的三十八名侍衛,確定了方圓一里之內無外人,又分兵把守在四處後,侍衛隊長方請了儀華母 子下馬車。

    從馬車上下來,觸目所見,是蔚藍的天空,嫩綠的草地,清澈的小溪。雖然沒有同齡的小夥伴,小高熙依然興奮 的手舞足蹈,掙開儀華牽著的手,一邊笑一邊跑。一個人跑了一會兒,大概也覺得無趣,停下兩隻小短腿,回望 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儀華,小臉兒皺成一團。

    儀華走過去蹲下,抱住小高熙圓乎乎的小身子,低頭蹭著他的鼻子,聲音裡滿是笑意的問:「怎麼了?又哪裡讓我 們的熙兒不高興了?」

    小高熙一下偏過腦袋,不讓儀華蹭他的鼻子,不開心的嘟著嘴巴說:「放魚兒,飛!要放魚兒飛!」

    儀華聽得愣了一下,順著小傢伙仰頭望天的目光一看,原來不遠處的天空上飛了好幾隻風箏,明白過來後,她頓 時失笑,一口香上高熙的右頰,指著天空上的風箏問道:「是說這個嗎?熙兒想要放風箏?」

    小高熙不知道什麼是風箏,只是想起方才在馬車上看見的,立馬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要它,母妃,熙兒要它!」

    一旁的李進忠聽了,連忙接口道:「王妃,小王子既然想放風箏,那小的這就去問他們買一個過來。」

    儀華看著一臉期盼的兒子,哪會不同意,只有點頭的份兒。

    這一邊李進忠得了話,帶著一個侍衛去買遊人手裡的風箏。另一邊婢女們已在一排小楊樹下鋪了薄毯,放了小食幾,幾上擺重陽時節的時令糕餅、果子、茶水。

    自離開北平這半年來,高熙牙齒長得很快。在北平的時候,是剛在發牙,到現在一口乳牙,竟有了二十來顆。偏他從發了牙以後,最喜歡吃糕點甜食,讓儀華真怕他壞了牙,便每次等他吃完了甜食,就等用溫水漱口,並嚴禁他睡覺前吃東西。

    就如此時,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小高熙已三下五除二的消滅掉小半碟棗栗糕。

    儀華看著不覺無奈,忙倒了一杯溫水,正要讓他漱口,忽聽一排楊樹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即又是一陣騷動。她不由心下暗暗一驚,這裡雖是天子腳下,卻也是荒郊野外,萬一遇見什麼歹人或是……

    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微重的腳步聲已慢慢接近,儀華下意思的抬頭,就見一個身穿一襲青緞錦袍的清瞿男子走了過來。這男子看起來不到而立之年,下頜卻蓄著三縷鬍鬚,再配以疏眉淡目的面容,頗有幾分清風道骨的味兒。

    一眼看下,儀華只覺這人十分的眼熟,卻不及思索這人是誰,王府侍衛為何對他放行,這人已經彬彬有禮的拱手一禮,面含淺笑道:「四嫂。」

    四嫂?!

    電光火石的剎那,儀華已經想明所有事,原來這個男子就是六年前,在大行皇后馬氏國喪的時候,僅見過一面的周王朱橚  ,與朱棣是益母同胞的兄弟。

    心念一轉,儀華已放下手中茶杯,從容的自薄毯上起身,臉上卻露出一絲疑惑,關切道:「五弟,你此次該是奉旨入京,為何只有一人獨行?還是另有隨從在後?」一面說,一面將目光往他身後看,眼裡的疑惑越發深了。

    周王朱橚就藩開封府。開封府地屬中原,離京師的路程比起北平少一半,而他卻至今才入京師,若論起來也算怠慢聖意。並且開封府在京師的西北方,此地卻是西南方,朱橚會出現在這裡,其中必有蹊蹺!

    不過他雖是朱棣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的事自己還是少打探為妙。

    念及此,儀華揭過方纔的問題,趕緊另圈話道:「五弟,你還沒見過熙兒吧?」說著,回頭叫小高熙道:「熙兒,這是你五叔。」

    三歲的孩子已能根據父母所表達的意思去引導自己的行為。不到半月就將三歲的小高熙,聽儀華這般介紹,忙身形笨拙的從薄毯上爬起來,恭敬地給朱橚行了一個禮,爾後抬起頭,咧嘴一笑。

    朱橚正為難該如何回儀華的話,見儀華下一瞬已繞開了話題,還不及鬆一口氣,就看見濃眉大眼一臉稚氣的小高熙,不禁眼前一亮,彷彿發現了什麼驚奇的事一樣,語帶驚喜道:「四嫂,四哥小時候就長熙兒這樣,打小就一身結實!」

    陡然拔高的聲音,聽的儀華一怔,旋即卻是低頭抿唇一笑。

    周王朱橚少年持重,後到開封為王,又愛民如子,真正做到關心百姓的一方父母。卻萬萬沒想到他為人竟這般有趣,外表又入道觀裡的道士一樣,美須飄飄。

    果真,聞名不如見面。

    想到這裡,儀華忍不住輕笑出聲。

    聽到儀華吟吟的小聲,朱橚也意識到剛才反映過渡,與朱橚截然不同的白膚光澤的面上正有些訕訕的,只聽一個尖細的嗓子在身後激動叫道:「王妃,是王爺!王爺他來了!」

    瞬間,朱橚臉色一變,目光睃尋四處。


   
    第169章 訓弟   

    李進忠驚喜的聲音,還在不迭的叫著。

    儀華卻以為聽錯了,只神色恍惚的想,從這月初,她就讓人收拾了房間,等朱棣過府入住。可是從月初到現在,都過去了十八天,朱棣連個影兒都沒露,他又怎麼會在這裡?

    正猶自不信,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走過來,雖然只是一身尋常男子裝束,又帶灰塵撲撲的風霜,可那行走間剛勁的步伐,從未彎曲過的脊樑,處處彰顯軍人雄健之氣的人,正是朱棣。

    儀華見真是朱棣,還覺得不真切,驚訝道:「王爺?您怎麼在這裡?」輕揚的聲音裡,透著她也未察覺的淡淡喜悅。

    朱棣過府未入,一路追朱橚到這裡,沒想到竟遇見儀華,也不禁微詫了一下,隨即就見儀華略帶淡淡喜悅的神色,他緊繃的面色不由緩和了些許,頷首道:「嗯,今日剛到京師,聽說你帶了朱高熾來去了靈谷寺上香,就打算接了你們回府。」話略一頓,話鋒陡然一凜,語氣堅決道:「再沐浴更衣,與五弟一道入宮面聖。」

    說最後一句話時,朱棣方緩和的目光又變得凜洌起來,如一隻離弦的利箭射向朱橚。

    原先還一副清雋儒雅模樣的朱橚,一見朱棣投來的目光,頓時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焉了。半晌,才見他磨磨蹭蹭的移了兩步,轉過身子,見了一個禮,叫了一聲「四哥」,又背過身,梗著脖子,面露毅色。

    朱棣一看他這個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想要狠狠教訓他一番,又念及朱橚一個藩王,畢竟不能像小時候一樣管教,多少是要給他留些顏面,便只得暗自壓住心下怒火。

    這樣,兩兄弟就僵持起來,誰也沒說話。

    儀華方從朱棣抵達的消息中定下神來,卻發現朱棣與朱橚之間苗頭不對。朱棣是臉色陣陣發青,看著朱橚的目光越來越厲;而朱橚是臉色慌促不安,背對朱棣的背脊越來越僵。

    見俊逸瀟灑的朱橚,硬是被朱棣逼成這樣,作為一個旁觀看的儀華,都有幾分不看不下去,有心想幫朱橚說幾句話,又認為兩兄弟的事,她一個外人不好干預。

    正猶豫不決著,小高熙突然跑了出來,跑得方向正是向著朱棣。

    面色不虞的朱棣,這才注意到小高熙,又見他小臉上是高興的笑容,圓圓的大眼睛熠熠放光,只當是為了自己,剛硬的心腸不由軟了些許,面上神色自然也是一緩,只等大半年沒見的次子,過來給他請安。

    小高熙哪知朱棣的心思,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李進忠手裡的鯉魚風箏,最多是在經過朱棣身旁的時候,好奇的看了一眼陌生的朱棣,然後便躥到李進忠面前,扯著那只鯉魚風箏,扭過頭笑嚷道:「母妃,放魚飛!」

    這時候還記著放風箏!

    儀華又無奈又好笑的著了一眼什麼也不知道的小高熙,心中卻是一動,口裡也微斥道:「熙兒,沒看見你父王在嗎?先去請安!」

    孩子往往容易被誤導,小高熙以為請了安,就可以放風箏,連忙丟下鯉魚風箏,給朱棣請安。

    朱棣聽高熙說話口齒伶俐,行禮也是有模有樣,心中的不快倒也散了,剛硬中流露淡淡笑意:「起來吧。」

    小高熙三兩下站起來,拽著李進忠就向儀華走去。

    感到朱棣身上的氣焰緩解,儀華沒看走過來的兒子,只含笑看向朱棣,順著他方纔的話說:「王爺,這會兒午時已過,若要進宮請安,還是現在回府的好。」說著,餘光看見朱橚支耳旁聽的樣子,心下忍不住一樂,臉上不覺多了幾分親切:「我也不知道五弟妹同來沒,若是她沒來,就到燕王府沐浴更衣,再去宮裡。」

    儀華的聲音十分好聽,細柔柔的,卻聽得朱橚一臉謹謝不敏,連連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四嫂你和四哥回去就好,我還是回我的周王府。」

    「四弟妹沒同來,五弟遂我們回王府。」儀華的話正中朱棣下懷,他聽得滿意,直接無視朱橚的話:「來人,備馬車回城。」

    朱棣、朱橚兩兄隻身出城無各府侍衛跟隨,但儀華帶出的三十八名侍衛,俱是朱棣的親衛隊,一聽朱棣發話,立馬收整隊伍準備出發。

    不一時,隊伍整齊,馬車恭候。

    朱橚看著停在面前的馬車,仍負隅頑抗,道:「與兄嫂侄兒同乘一輛馬車,諸多不便,我還是騎馬吧。」

    朱棣看也沒看朱橚一眼,只等儀華母子上了馬車,便隨後跟上。

    朱橚見有機可趁,似腳底抹油一般,連忙轉身就要逃開。不料一回身,四名彪形大漢面無表情的擋在身後,一人上前一步,低頭斂目道:「請周王殿下上車!」

    朱橚看了一眼面前的四名黑衣侍衛,又看了一眼四周虎視耽耽的騎衛,他不由的苦笑,隨便哪一個都可以將自己擒拿,想要奪馬逃開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透過車窗看見朱橚垂頭喪氣的上了馬車,儀華若有所思的放下車簾。

    而小高熙念念不忘的放風箏,也讓眾人一致忽視。

    只有轆轆的車輪聲漸漸的向京師燕王府駛去。

    回到燕王府的時候,巳是半個時辰後了。

    朱棣下了馬車,直接對儀華交代了一句收拾行禮,便強行拉了朱橚去了書房。

    儀華聞聲知意,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自去打理朱棣的行裝,又讓侍人準備沐浴更衣等事。

    而在朱棣幾年前養傷的幽僻小院裡,朱橚剛走進書房,只聽「彭」的一聲,門扉緊緊關上,他還沒反應過來之際,朱棣已劈頭蓋臉的罵道:「這幾年,我聽你素有政績,長子都九歲了,該是能沉的住氣!你呢?啊!竟然敢違抗聖旨,私自去鳳陽?你唯恐朱木爽他們逮不住把柄,自己給送過去?!」

    朱棣自小軍中長大,打交道的都是三大五粗的漢子,朱橚卻是飽讀詩書文人做派,結交的也都是才學出眾的雅士。這會兒,朱棣怒不可遏的樣子,自有一股威嚴流出,朱橚不覺愣住。

    朱棣一見他這樣,一時怒火猛然上升,怒拍書案:「說話!」

    朱橚也是傲氣,文人的傲骨顯出,不由辯駁道:「沒有奉詔,藩王不許離國,否則視為謀逆。這一條大罪壓下,我不借這次機會去鳳陽,何時能去鳳陽一趟!」說時見朱棣雙唇嚅嚅而動,以為是要與他再辯,忙又加了一句:「四哥,微服前往不可能,你別忘鳳陽在京師附近,父皇還有錦衣衛,一來鳳陽定會被發現!」

    朱棣見他越說越理直氣壯,簡直怒火滔天:「你還有理了不成?早知道如此,我決不會將這件事告訴你!」聲音已是低吼。

    朱橚想起朱棣告訴他的事,不覺眼睛一紅,聲音哽咽:「四哥,我一直以為母親是身份卑微的婢女,即使得寵讓父皇打仗時也帶在身邊,後來在戰事混亂時落江而亡。可我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是蒙古人,還是被父皇給逼--」

    「死」字未出,「啪」的一聲脆響,打斷了朱橚的話。

    朱橚不可置信的望著朱棣,可右頰上的痛疼,卻又提醒他這是真的:「四哥……」他捂著右臉,眼角濕潤。

    朱棣也是怔住,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朱橚震驚不信的樣子,他方覺後悔,卻見朱橚目光含著一絲迷茫,當下硬起心腸,背過身,厲聲道:「跪下!」

    朱棣之於朱橚,是兄是父,聽見朱棣讓他跪下,他不敢不聽,依言跪在地上。

    聽到身後的動靜,朱棣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氣嚴厲道:「我再說最後一次,你我的生母是一名婢子,在剛生下你就落江身亡。而大行皇后馬氏,才是你和我的母后。至於那個蒙古女人,她什麼也不是!」

    不敢相信他聽見的,朱橚憤怒反駁道:「若什麼也不是,四哥為什麼要私密探查了一年多,又為什麼要告訴我她葬在鳳陽!」

    朱棣聞言後背一僵,下一瞬卻遽然轉身,一把提起朱橚的衣襟,盯著他愕然的眼睛,一字一字無比清晰的從齒縫呲出:「蒙古人是我大明最大的仇人,我朱棣今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將他們一舉消滅,所以你不要給我說什麼蒙古人!我不論你心裡怎麼想,總之從此以後,你我的生母是蒙古人這件事,決不能讓人知道,你也不許再說一個字,知道了沒?」

    說畢,見朱橚沒有一絲反應,朱棣雙手一甩語氣加重道:「你知道了沒?」

    朱橚讓一下摔到了地上,還不及起身,兄長又咄咄相逼,他便也不起身,癱在地上:「四哥,我知道這件事若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但是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祭拜一次,也算我對她僅有的報答。」

    朱橚話說的含糊,語氣卻甚是落寞,朱棣又怎會不知朱橚心中的想法。她走時,他三歲多,依稀還有一些印象。而朱橚卻還在襁褓中,自然無任何印象。不由地,朱棣想起小時候,瘦小朱橚總是躲起來,目光羨慕的看著其他兄弟在生母旁邊。

    一時間,兄弟兩人皆陷入了過住的回憶,沉默無聲。

    不知這樣的沉默過了多久,「咚咚」的叩門聲,打碎了一室的寂靜。

    朱棣斂下容色,沉聲道:「什麼事?」許是壓抑著某種情緒,聲音比起平常低了幾分。

    「王爺,快申了,若再不進沐浴更衣,進宮恐怕得明日了。」站在院門口等了多時,終於聽見似乎沒了爭吵聲,儀華這才走來提醒時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08:28 AM

第170憐惜(上)

    一方話畢,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儀華也不再言,只安靜的立在書房外,依稀似能聽見喁喁的說話聲。又等了一刻多鐘,書房門終於呯的一聲打開,她聞聲抬頭,目光與他相遇,一時兩人皆怔。

    朱棣沒想到儀華還在門口,有些意外。

    儀華沒想到一下望進了朱棣的眼裡,這是今日一日不曾有的。

    這時,身後傳來朱橚略帶鼻音的聲音:「讓四嫂勞煩了。」

    一道聲音介入,兩人紛紛移開目光。儀華退下石階一步,望著從書房走出來的朱橚眼睛微紅,她眸光閃了閃,若無其事的笑道:「若在民間,做嫂嫂的還要置小叔的一應起居物什,我不過略備了一次而已。」

    朱橚情緒方平復,不如平常口若懸河,只對儀華嘿嘿笑了一笑。

    穩定了弟弟的魯莽,朱棣這才有心神注意儀華,卻時間地點場合都不對,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她嫁給他五年多,前三年不曾注意,後二年聚少離多。這樣算下來,他們雖育有兩子,真相處的光景不到一年,其中漠北逃難還佔了大半。

    一番感慨,只是瞬逝,朱棣斂下深眸子情緒波動,轉身訓道:「樂什麼?少在這裡磨蹭,半個時辰之內,我們必須入宮。」

    朱橚帶笑的嘴唇微僵了僵,立馬老實的低頭去。

    石階下的儀華,再次看得愣眼。

    朱棣與朱橚相差不過一二歲,可兩人相處的情形,不是兄弟更像父子,似乎比起朱高熾他們三兄弟也猶是幾分。

    念頭閃過,儀華直覺不可思議,忙打消了這個不合實際的遐想,打理兩兄弟沐浴更衣的事宜。

    申時三刻,朱棣、朱橚收給停當,神清氣爽的騎馬入宮。

    夜幕深沉,星子滿天。

    主院上房裡面,燈火通亮,卻安靜的鴉雀無聲。

    李進忠領著四個侍人垂手侍立在房內。小高熙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兩隻小短腿掉在外面,搖晃不定;小腦袋仰頭望著天花板,卻沒看雕欄畫棟的房上,兩隻眼睛半睜半闔,看似有些困了。

    儀華伸手攔過熙兒,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輕聲的問:「困了?要睡了嗎?」

    熙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抬頭,見是儀華,什麼話也不說,腦袋一偏就歪進了儀華的懷裡,又蹭了幾下便閉眼睡了。

    李進忠見了,忙打起精神,躬身問道:「不等王爺了?」

    儀華望了一眼半敞的窗外,圓月已掛樹梢,庭下一地銀霜。她搖了搖頭,看著面上難掩疲憊之色的李進忠,道:「不了,王爺該有要事再忙。今日出遊,你也累了,讓準備了沐浴的熱水,就下去睡吧,不用守夜。」

    李進忠領話而去,一時備了熱水來。

    自謝氏葬禮後,熙兒先逢噩夢,後遇風寒病疾。儀華憐惜下,愈加疼愛熙兒,不但讓他搬來與自己同睡,連一應生活起居絕不假他人之手。

    今晚亦然。

    給熙兒盥洗了,吃力的抱著他到了架子床睡下,又掖了掖被角,儀華這才進入房內的隔間沐浴,打算洗漱睡下。可是洗浴過後,精神卻極好,雖然有些疲乏,何奈怎麼也唾不著。混到子夜時分,索性從床上下來,走到珠簾外的羅漢床倚著。

    秋涼浙起,夜風吹過,窗子外頭那松枝和竹葉,嘩嘩的輕響。院下草木中蟲聲迭起,一邊唧唧,一邊啾啾,吟唱和鳴。

    這一晚上,儀華就聽了一夜的風聲蟲鳴,不覺窗戶發著灰白,卻漸有了些微睡意。

    正迷迷糊糊的時候,右手傳來一陣疼痛,似乎被什麼緊緊扣住,她下意識的要掙脫,卻不想那阻力越發大了,竟讓她手骨生疼生疼的。

    儀華痛吟一聲,終從不寧帖的夢中醒來,一睜眼,卻是如豆微光下,朱棣陰沉可怕的臉色。她登時驚得全醒了,忘了手上被拽的疼,不知覺的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又出了什麼事?」近年來意外不斷,以讓儀華時刻處於危機的意識當中,尤其是身在是非之地的天之腳下。

    朱棣沒有說話,緊抿兩片薄薄的唇,目光卻是朝下。

    儀華不禁疑惑,順著朱棣的目光看去,竟是她被強制攤開的右手--一條深深嵌入手心的疤痕,赫然醒目。

    「不過偶然被割傷的。」儀華心中一驚,忙抽回手,略有慌亂的掩飾道:「對了,王爺您這時候才回來,想必乏了,臣妾--」

    「這是怎麼回事?」儀華話沒說完,手上急劇一疼,隨即朱棣冷冷的質問。

    這件事決不能讓朱棣知道,否則不利他與熾兒的父子關係! 儀華急中生智,驟然抬頭解釋,卻見朱棣深沉似能洞察一切的雙 目。她張了張嘴,竟做不出聲。

    見儀華神色惶然,朱棣心中篤定事有隱情,更不滿儀華對他的隱 瞞,面上陡然盛滿怒容,咄咄逼人道:「你是自己主動說,還是讓本王 去查?!」

    說話時,他眼睛黑亮,隱有一絲關切掠過。

    房中油燈將枯,窗外晨光未亮,儀華看不見朱棣眼底情緒,只注意 到他薄如刀削的雙唇,抿著森然冷意。

    一瞥之下,激起儀華維護之心,她雙目一闔,頭枕在靠褥上,側臉 朝向窗戶,倔強道:「臣妾句句屬實,這只是臣妾不小心打碎瓷器時割 傷。若是王爺不信,臣妾也無話可說。」稍顯生硬的話一出,兩人氣氛降至冰點。

    朱棣一貫喜歡女子小意溫柔。

    去年年底那陣子,他半月回府一 次,儀華對他溫溫柔柔,說話輕聲細語,讓他倍感舒心;漫漫冬夜裡, 儀華身子柔軟溫暖,彷彿是專為他生的一般。

    那一段日子,他無論是 精神還是身體,都是無比的滿足。

    一別的這半年來,作為一個成年男予,他是有慾望的。

    尤其是在 熬過不能生育的心裡後,那種急於證明自己的慾望,是強大的。

    所 以,在儀華走後的兩個月後,他又招人侍寢,但是一場性事結束了, 他卻並不滿足,反而有一種無盡的空虛襲上心頭,這是過去十幾年不 曾有過的。

    漸漸地,他也就很少涉足後院,想起儀華的次數卻多。

    今四更天,他從周王府回來,本打算在廂房歇了,卻見上房裡還留 著燈,淡淡的橘黃色燈光,在靜謐的黎明時分,能溫暖人心。

    不知覺地,他便走了進去。

    撩開門簾的剎那,一眼就看見窗下一 架羅漢床,床上鋪著一條梅紅色的絨毯子,蓋著儀華半截身子,一頭烏 黑的髮絲散了滿枕頭。

    她側著身子向窗戶,上身是一件素白的裹身裡 衣,右手露在毯子外,因袖口往上翻起,一截兒雪白的臂也露了不 少。

    在床榻旁邊,是一個半邊台,檯面上放著一盞油燈,照著羊皮套 一眼看過,朱棣不覺心下一軟,原來這燈是為他留的,儀華在這裡 等了一夜。

    這一想,就憶起去年冬天的時候,兩人相處的情形,一時 竟站在床旁看著她沉默不語。

    直到一陣冷風從窗戶灌進來,儀華不禁 打了一個冷顫,他這才堪堪回過神,忙俯身將她露在外面的藕臂放進毯 子裡,卻見一道深深刺目的疤痕。

    從小就大傷小傷不斷,只區區一眼,朱棣便認出此傷有問題,若 沒有下狠手,絕不可能留下疤痕。

    一時,他驚怒不定,在皇城腳下, 竟然有人敢對燕王妃出手!後又一轉念,也知不會是刺客,再細細一琢 磨,不難猜出此傷與徐家有關。

    當下,朱棣心緒不平,一半憤怒徐家目中無他燕王,一半憐惜儀 華身世坎坷,且多逢磨難。

    然而到頭來,儀華卻一力維護徐家到底, 不惜違逆隱瞞他,甚至一改近一年來的溫溫柔柔,又回到了初識那個渾 身長刺的她。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各懷心思。

    不知沉默了多久,太陽從東方升起,晨光穿過半敞的窗戶照進,空 中的塵埃在光中浮沉,原本隱藏的一切都無處遁形一一白皙纖細的頸 間,一抹淡粉若隱若現。

    面朝窗戶,即使雙目閉闔,也能感覺強烈光線照耀。

    儀華略略不適 的皺眉,心裡決定先服軟,結束兩人之間的僵持,卻不及付出行動, 只感胸前一涼,衣襟竟被朱棣一把扯開,露出一邊裸肩。

    突如其來的猝變,又是光天化日的裸露,促使儀華未及思索之 間,巳忙掩衣襟,倉皇的往床裡躲閃。

    這個動作在朱棣眼裡,更是一種隱瞞逃避的遮掩。

    他冷冷一笑, 一把扣住儀華的兩隻手腕按在枕間,再度俯身扯開方攏起的衣襟,將大 片雪白晶瑩的肌膚呈現在晨光之下。

    兩人雖纏綿過許多夜晚,又一同育有兩子,卻從未在白天如此,而 且還是一種強迫的方式。

    儀華頓時羞憤不巳,雙頰緋紅,妙目圓睜, 狠狠瞪著朱棣,正要說話,朱棣空著的一手卻突然覆上她的頸項,一邊 細細的摩挲,一邊神情專注的看著它,問:「這是誰幹的?」平靜的語氣壓抑著森然的殺機,儀華不由地呆住了。


   
    第171章 憐惜(下)   

    沉默,又是無言的沉默。

    朱棣目光一分分陰冷下去,溫柔撫摸頸脖的手。猛然擒住她尖尖的 下頜,低頭狠狠的吻下來。

    吻,越吻越深。

    舌,繾綣口腔。

    齒。啃噬雙唇。

    頓時,儀華疼得呲牙咧嘴、心下一狠。不再遲疑的咬下去「 很快地,一絲腥甜在他們唇齒間瀰漫。

    朱棣彷彿一頭暗血的猛獸。腥甜的血腥味是對他最好的刺激。更加 猛烈的掠奪在下一刻爆發。

    吻。激烈而憤怒 儀華不明白,為什麼經歷了這麼多。在她以為他能依靠的時候。這 個男人又要以這種方式對待她。

    這一刻,儀華身體在痛,精神在受屈辱。

    感到休下的身體僵直不動。朱棣結束了這個彼此折磨的吻。

    他微 微抬起身,瞇著眼凝視她,黑髮紅唇。明眸流淚。神擊絕然。他瞳孔猝 然一縮,雙唇緊抿如薄刀:「我的女人。決不能對我欺瞞。」儀華身子一震,好像聽到了什麼在頃刻間碎了。然後一種微微的疼 痛在心尖蔓延,一絲絲一點點的抽疼著。不明顯。卻真實存在。

    「王爺要道嗎?」

    原來不矛疼惜她受傷而是不能對他欺瞞。儀 華心下覺得滑稽,嘴角卻綻放一抹明媚的笑:「是臣妻自只劃傷 的。」冷笑,她竟對他冷笑,還……傷害自己。

    朱棣眸中似 有痛苦與憐惜閃過。一閃而逝。來不及捕捉。

    只能看到 嗜血的戾氣在緩緩流動。

    他暴紅的雙目,嗜殺的神情。讓儀華心中猛聚駭意。有瞬間她覺得 自己回淪為他手下的一縷亡魂。

    可是他沒有,只是猝然吻上她的頸 脖,吻上那條淺淺的近乎看不見的傷痕。

    他的吻很輕。像羽毛落地一般。像蜻蜓點水一樣她只覺得頸脖 間癢癢的,下意識的縮了一下。逃開了他的吻。

    這一次的違逆。他沒有緊追到底。就順勢埋首在她的頸窩。

    天色大亮,晨光愈明,地上他與她的身影糾葛不清。

    隔了許久,交纏的身影依舊。卻有一聲盾問打破了中靜的清晨: 「為什麼?徐家就直得你這麼維護?別忘了你先是我的妻子朱高熙 朱高遂的母親,其次才是徐家的女兒!」

    他的聲普波瀾不驚。只是陳述一 種事實。

    為什麼?

    她也想問為什麼?

    她更想將這半年的事對他說。謝氏的相 逼。熙兒噩夢生病,可她什麼也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說一一就是因為 她是他妻子,她是熙兒、遂兒的母親,也是熾兒的母親。所以她不能 說! 「沒有原因,只是這一次。僅此一次。」儀華感到她的聲音遠的不 像自己,帶著妥協後的哀求。

    朱棣猛然抬頭,臉上繃得死緊。粗粒的手指狠狠掐住她裸露_的肩, 力氣大得彷彿隨時能把她捏碎。

    儀華閉上眼睛,頭轉向一旁。拒絕去看那驚鴻的一瞥。

    她在心裡 說服自己,也許只是看錯了。濃濃的失望不會看錯。可傷痛……朱棣 的眼中又怎麼會有傷痛?

    這時,一聲模糊不的咕嚕聲。從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珠簾後傳來: 「母妃……您在哪……母妃?」稚兒的聲音,如晨間的空氣一樣。是特有的清新。

    不由地,兩人 的心在同一刻都軟了。

    「你過去吧。」

    冷冷的不帶感情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儀華身上莫 名的一冷。

    她想,真的入秋了,早晨越發的冷。

    正思緒游戈之際,壓在身上的人突然抽身。冷空氣一下子灌進了她 單薄的身軀,她深深的打了一個冷顫坐起來。看見朱棣一邊向外走一邊 吩咐道:「去槐院。」一夜沒睡,他的聲音很疲憊儀華如是想到,可心底卻有個聲音在反駁,漠北逃難。朱棣沒日沒 夜的駕車,他依然不露絲毫的疲憊。

    現並不過一夜沒睡,又怎麼疲 憊?

    若是疲憊,又怎麼會捨近求遠。去那個曾經養傷的僻靜小院歇息?

    「母妃!」熙兒不滿的叫道。

    「王妃,可是要起身了?小王子他怎麼了?」聽到熙兒的叫聲。李進忠匆匆忙忙的撩簾而入。

    儀華暮然回神,攏住敞開的衣襟。向李進忠傲微一笑,「嗯。是要 起身了,你去備水吧。」金燦的晨光下,她的笑容像晨間的清露珠光閃耀。卻又有一抹無言 的哀傷流露。

    李進忠怔怔的望著儀華的笑顏。似平不明白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怎麼表現於一?

    一念恍惚而過。等回神時。裡間已傳來 儀華柔聲的 誆哄,他疑惑的搖搖頭,走出去備盥洗之物。

    日子如水涓涓流過,這一天是九月三十日。軟霜初降。

    霜,是殺伐的象徵。

    正如古籍曾記載:「季秋霜始將。鷹津擊。王看順天行誅,以成肅殺之危。『如此,這一日朱元璋為了順應秋天的嚴峻殺戮。下詔諸子藩王、 貴族子弟圍獵,以操演比試射技。從而進行賞罰。

    皇家獵場遠處,山巒雄渾。

    近處。碧草連天。

    四下。旌旗獵獵。

    九龍寶座上,朱元璋端然獨坐。

    東面錦帳邀英豪,朱標領貴曾男子出席。

    第一錦帳。皇子藩王。

    第二錦帳,王公大臣。

    第三錦帳。青年俊士。

    西面錦帳遮脂粉,郭寧妃率眾命婦觀看。

    第一錦帳。後宮注妃。

    第二錦帳,公主王妃。

    第三錦帳。命婦夫人。

    身為王妃,儀華坐在第二錦帳。帳內皆是姑嫂妯娌。眾人身份相 當。彼此略略見禮便罷。

    禮畢。她坐到看臺第一排第四位,目光不經 意與晉王妃相撞,晉王妃臉上笑容和煦。眼中卻有冰冷掠過。

    儀華只做未見,向晉王妃。

    淡淡含笑點頭。也就轉頭。靜靜的目視前 方。

    何奈上方之人,對她猶感興趣。時不時便能察覺晉王妃掃來的目 光。那月光如刀子一樣的利。恨不得在她臉上剜幾下。

    儀華略皺了皺眉,餘光略往第一錦帳望去。毫不煮外的著見皇十 子魯王朱檀的嫡妃,正春風滿面的坐在郭紀的身側。

    目睹此一幕,她心中微微一歎。

    自去年淑紀病逝以後。朱元璋就 命郭寧妃攝六宮事務。

    而郭寧妃入宮多年。卻只育有一子。魯王朱檀。

    今日若淑妃還健在。想必她也不會受普王妃。

    時時射來的眼刀。

    心念間,號角起。

    儀華自斂思緒,望向獵場正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0:20 AM

第172章 獵場  
  
    習戰射之前,由場中身份之最。以主將射典。往年主持射典之人。自然為朱元璋當仁不讓。但近一兩年他年事已高。雖有雄心萬丈卻力不從心,只有子代父行,但是長子亦太子重文輕武。次子秦王文武不成。如是,依此類推,三子晉王理當主將射典。卻不料朱元璋另有屬意,命四子燕王與三子一較高下。贏者方能主持射典。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晉王素承隆恩,燕王卻受寡恩。如今今上下令兩王相較。是否燕王重獲聖心,或是晉王已失聖心。一時達官貴冑紛紛猜測。更願看兩王相爭一較高下。畢竟晉王騎射技藝堪稱精妙。雖比不上唐將薛仁貴三箭定天山,卻也是當世少有;而燕王少承名將指點。在軍中磨礪近二十年,其實力不可小窺。兩王若同場竟技。實為一場激列賽事。難得一見,眾人自當捧場。

    時向正午,秋日金暉在天地之間灑上璀璨金光。

    一支鮮衣怒馬的鐵騎衛雄姿昂然的如雁而出。隨之速分兩列。凜然站立東西兩面,二者相距約為兩丈。

    號角驟停,鼓聲突起。

    東西錦帳末端,一紅一黑兩匹神駒駿馬並韁駛出。

    東為尊,棗紅駿馬上,朱棡藍袍蟒服。西為次。黑亮神駒上。朱棣繡金黑袍。

    兩馬齊頭並進,至東罰鐵騎衛首端。勒韁立馬。

    鼓聲漸停,低沉的號角嗡嗡而響。競賽開始。

    百步之外,五個葫蘆並排懸掛,葫蘆中貯有鳥雀。競射者各得箭羽五隻。輪流以箭行射之,射中鳥雀多者獲勝。

    鳥雀只露尖尖頭顱,需射者視小如大。視微如著。方可至射箭的準確性:又要射者有足夠的臂力。且擁有精良的弓矢。才能事倍功半;二者雙管齊下,若要一箭射中實屬不易。

    如此考較箭術高低,如何不引得眾人側目。只風東面席上一片沸騰,西面席間屏息緊張遙望。

    儀華亦然,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攥住。目光不由自主的注視著那道熟悉的身影:今日的朱棣,不像平常一樣簡衣服飾,而是一襲精工細繡的齊膝長衣,下身褲子緊窄,腰束郭洛帶。用帶鉤,穿革靴:頭束高冠。愈發顯得他氣宇軒昂。

    這時,左右各出兩名內侍。雙手奉上弓箭。

    朱棡得意環視四週一眼,看見朱棣時譏諷一笑。然後神色猛然一收。縱馬上前一步,拉弓搭箭,弓如滿月。鬆手弦響。箭似流星。葫蘆晃動箭卻未落!

    全場瞬時寂靜,稍頓,驚呼聲遍響。同一時。朱棣如法炮製,箭氣破空,葫蘆亦動箭卻未落!

    一箭畢,朱棡手中箭離弦。一箭後、朱棣又射一發。如此往復迅疾,須臾之間,雙方五隻利箭射完。箭無虛發。一箭未落!

    哄--又一波驚呼跌響,全場歡聲雷動,紛紛激動喝彩。

    朱元璋震驚一瞬,望向朱棣的眼中閃過奇異精光。隨即亦激動起身,一臉驕傲的看向場中意氣風發的兩個兒子。朗朗大笑三聲。「好!」

    朱棡卻不同朱元璋大喜過望。他從初始的愕然中清醒。臉上卻又神特變化莫測,只盯著朱棣的目光仍帶驚欄詫。唇抿成線。抖動著鬍鬚。硬是說不出一個字。

    朱棣神色如常,心下卻是快意淋漓。只對著朱棡僅微微一竿。恭敬的抱拳道:「三哥,愚弟技藝鄙陋。讓您見笑了。」聲音刻意壓低。用僅兩人能聽見的話說。

    朱棡怒極反笑,笑容中隱有肅殺之氣:「鄙陋?四弟未免妄自菲薄,你一身射術可是讓愚兄大開眼界。果真應了一句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
    說話間,閱示成績的禮官遠遠走來覆命。朱棡突然笑了。眉宇間掠過一絲得色,語氣卻陡然一轉。道:「不過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四弟能射中已是不易,至於精淮……呵呵……」不再說干去。朱棡翻身下馬,向御帳走去。

    朱棣亦笑,笑容卻不及擴大。突然察覺一道凜冽的目光射來。他立刻灌注精神,似不經意的往東面一瞟。第二錦帳內的那目光已不在。收回目光時倒是讓他遇上第三錦帳徐增壽崇拜而躲閃的目光。不由心頭微微起疑,旋即便翻身下馬朝御帳而去。

    場中男人們的較量未終,西面錦帳內女人們已起了新一輪較量。

    「以前不知道,原來燕王騎射功夫如此了得。比起晉王一點不差。」一命婦掩嘴故意做耳語說。聲音卻讓周邊人聽見。

    另一人附和道:「皇上尚武,燕王騎射這般精湛。難怪皇上一改早些年的……」

    「……看來燕王是要得重用了!」另一人一句總結道。

    嘀嘀咕咕的議論猜測從命婦席蔓延。到了儀華所坐的帳中。

    挨著儀華坐在她下首的皇六子楚王朱楨嫡妃。楚王妃越過她看了一眼晉王妃,側身對儀華笑道:「四嫂。四哥的射術當真讓人驚歎。比起三哥不遑多讓。真不知道這次比試。三哥還能像以往一樣博得頭彩嗎?」頓了頓,抿唇一笑:「估計是懸了。」

    話音未落,晉王妃猛然轉頭。臉色難看。語氣不善。道,「哦。我倒不知道六弟妹何時這麼厲害。禮官們還沒量出輸贏。皇上也還沒做判斷,你就看出來了?!」說罷。心中怒氣難消,只看著楚王妃冷笑:不過幾年前朱楨參與平叛蠻族。在幾個兄弟中成了第一個帶兵打仗的,在皇上面前有了幾分顏面。就敢裝腔作勢!

    「你--」話語端住。竟拿皇上做話來僵她。楚王妃恨得直咬牙。偏偏又無法找話反駁,一張銀盤似的圓臉氣的緋紅。

    只越過儀華。四目相交。辟里啪啦仿若火半激迸。

    儀華低下頭,捧起白釉五彩茶盞。朱唇輕銜杯沿。淺淺的抿了一口。抿去唇間一縷諷意。

    意氣之爭,浪費口舌。

    心中斷下八字,儀華垂下眸光。茶盞離唇。卻是不放。只望著茶盞裡的茶葉,浮浮沉沉,讓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直到御帳台上。傳來內侍尖細的唱喝聲:「晉王五發五中。三箭中額紅。燕王五發五中--」吐出一口氣。猛地一吸氣。聲音驟然撥高。「五箭中額紅!」

    話畢一瞬,左右驚呼,聲震旌旗。

    儀華心中一緊,果然如此!
   


    第173章 爭鋒   

    自洪武十八年,北平官員勾結戶部侍郎吞盜官糧一案,朱元璋龍顏震怒,朱棣遭受池魚之殃。

    這幾年下來,朱棣低調行事,忍受兵權被限,到洪武二十年藍玉出師北元、調離北平,形勢方才好轉。

    從去年下半年至今年上半年,整整一年時間裡,先趁朱元璋北顧漠北,無暇大明境內之事,迅速輪換收用藩國文官吏使:再取藍玉調離時機事機,汲汲專營軍中事務,培養自方人馬。

    如今羽翼漸豐,豈能再受漠視?

    今年捕魚兒海大捷,九王奉詔進京朝見,便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之機,朱棣又豈會放過?

    潛伏四年之久,準備四年之時,或者更長更久的年月,為得就是有朝一日一鳴驚人,獲聖寵得重視。

    常言「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而費時費心費力如此久,朱株自不會輸在第一步___ 區區射技較量!今日之事,不過意料之中,卻無一絲料中之喜。

    儀華捧著茶盞的十指微微顫抖,低垂的睫毛亦微微顫抖,覆住睜中不明的思潮翻湧。

    「四嫂,您聽見沒?竟然是五箭中額紅!中額紅啊!」

    楚王妃激動的大叫,瞥見晉王妃難看至極的臉色,她眼中熠熠發光,側首緊抓住儀華的手揚著聲道:「我一直以為三哥敵皇子藩王中騎射第一,才不枉皇上如此倚重,原來四哥比起三哥還略勝一籌!四哥真是天賦異稟!」

    說到後來,楚王妃情緒愈發激動,塗著丹蔻的雙手不覺陷入儀華白皙的手腕。

    手腕上柔嫩的肌膚,不堪粗心對待,手上不禁一個顫動,茶盞險些落地而碎。

    儀華秀眉輕顰,不著痕跡的抽回發紅的手腕,將茶盞往高幾上一擱,指腹按在細腕處輕輕揉捏。

    楚王妃粗心哪有發現,仍一個勁兒的追問道:「四嫂您說是不是啊?四哥他天賦異稟!」

    天賦異稟? 儀華揉捏的手指一滯,無端想起朱棣粗糲的手指,以及掌心下那層薄薄的死繭。

    朱棣,他從不是天賦異稟,如今一身精湛的騎射,是他多年來不論酷暑寒冬,從不間斷的勤練所獲,一次次拉弓射箭,一次次反覆射之,直至箭鏈發發入靶方休!而朱棡少負盛名,只是少年時的幾年學射,卻有如此精湛射技。

    這般,若說起天賦異稟之人,晉王朱棡才是! 「嗯。」這些儀華自不會相告,遂只含糊的應了一聲便罷。

    楚王妃對儀華的意見並不重視,只是需要一個附和的人而已,聽見儀華吱應了一聲,正要接著說什麼,忽然猛抓住儀華的手腕,湊耳低叫:「四嫂,您快看!四哥往這邊看了!」

    這時一場烈風吹過,錦帳旌旗隨風招搖不定,耳鬢碎發也吹得亂了,卻不用手撥開眼前髮絲,只是側眸,避開颯颯秋風,目光順勢落在明黃耀眼處,一個似松蒼勁的挺拔身影。

    那道身影,背眾人而立,身上黑袍繡金的光澤,在陽光下折射出輪輪垂光,明晃晃地讓人無法直比。

    儀華眨了眨眼,欲避開耀目的強光,卻發現眼睛移不開一分一毫,只能與一道熟悉的目光凝膠一起。

    遠遠地,朱棣剛硬的面龐逆了陽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但他雙目如電,灼灼明亮的仿若陽光也失色。

    這一刻,儀華想,朱棣心裡是驕傲的,神情亦是驕傲,才會有堪比驕陽的奪目眸光。

    相隔一丈之外的凝視,不待一念轉過,一眼之交已過,朱棣巳轉身闊步上前。

    在轉身的剎那,儀華似乎看見他嘴角揚起滿意的弧線,她不禁一陣恍惚與迷感:方纔那須臾的對視,她確定是朱棣有心為之,可這十餘日同床異夢的相處,他為何對她滿意一笑,又或這只是她看錯而疑惑未解,場中又爆發一輪歡呼。

    儀華定下心,不去想今日朱棣射技場上意氣風發,只一邊淡淡含笑的接受周邊軸娌姑嫂的捧賀之詞,一邊望向御帳。

    御帳之內,朱棣正雙膝跪地,從朱元璋手裡接過御弓金箭。

    儀畢,朱棣將弓箭起身,朱元璋回龍椅坐下,朗聲大笑,聲如洪鐘:「聽涼國公(藍玉)說起你在行宴射上,騎射本領了得,朕本還當他言不屬實,沒想到……」

    搖頭將了將鬍鬚,心情大好道:「哈哈,是聯小看你了,你在北平磨礪了這些年,也該能獨當一面,給你下面的幼弟帶個頭!」

    話音未盡,御帳內氣氛陡然一凝。

    立於一旁的朱棡反應最大,早在聽見「獨當一面」時臉色大變,額頭青筋暴凸,狹長的細目中陣陣怒火,想同以往一樣立馬進言,又想到上次派人行刺一事,巳讓朱元障對他不滿,萬不能再面前草率行事。

    一念轉過,朱棡迅速斂去怒容,不敢流露出一星一點不滿,反而笑著附和道:「父皇,四弟明年已屆而立之年,當自立於世……」

    只說到這,朱棡已說不下去。

    他到底是跋扈慣得人,心裡又本來氣朱棣競賽獲勝,又可能即將獨攬北平民、軍、政大權,打破他作為諸位藩王實力之最的情形,當下便忍不住譏諷道:「倒也真是自立於世,四弟這還不到而立之年,騎射巳有大成,可愚兄到現在才知道,就連父皇也是從涼國公那知道的。」聽罷,朱棣心中冷笑,他素來不屑朱棡來朱元璋僵他,此時自然更不會理,一臉平靜謙虛道:「三哥謬讚,此次多虧三哥承受,而愚弟不過是僥倖險勝。」僥倖險勝?五發全中額紅,還是僥倖險勝?

    分明是用來譏諷他!朱棡臉膛漸漲起紫紅,箭袖下雙拳緊握,眼看就要爭鋒相對,只聽朱元璋搶先一步,道:「老四,你去開箭擊鑼吧,朕還等看你們場下圍獵。」

「兒臣遵旨。」先時,他心中亦是巨震,卻唯恐流露出來,一直小心遏制情緒波動。

    這會兒能暫離御帳,朱棣自是願意,立刻便領旨而去。

    說罷,轉身即走。

    朱元璋瞇眼望著陽光下朱棣離去的背影,忽而轉頭,看向下昔個日特賜於藍玉的坐席,笑道:「前兩年,讓你去冀州、燕山等營,可是讓老四跟你學了不少,如今看倒是能出山了,晚些宮宴上,朕可得讓他給你敬酒啊。」藍玉魁梧的身軀一僵,扭頭望向朱元璋,雙唇動了動,一宇未說,帳外已響起一聲鑼鳴,他循聲看去原來朱棣一箭射入,金鑼應聲墜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10:26 AM

第174章 醉了   

    明初尚武之風甚濃,朝官貴冑大多熱衷騎射。

    今日圍獵競技雖以九 王為主,眾人依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直至夕陽西下紅霞滿天,才紛紛 勒僵而回。

    騎射場之爭,歷來必有輸贏,在眾人只參與的情況下,九王 少不得一番龍爭虎鬥。

    不過結果與住年無異,晉王雖射術敗於燕王,圍 獵卻穩居第一,而眾人以為的黑馬燕王,也不過屈居第三,位於楚王之 晚上宮宴,作為主持射典的燕王,圍獵斬獲第一的晉王,二人自然 風光無限,儼然成了凱旋而歸的藍玉以外,另受眾人追捧的對象。

    猶 是燕王,雌伏多年,如今皇思漸濃,朝官貴冑多與結交,宴席上紛紛 舉杯相邀,敬酒攀談。

    酒過三巡,終於酒闌人散。

    走出金碧輝煌的皇宮,儀華深吸了口冷空氣,一縷深秋微涼的夜風 吸進胸腔,身上捲縮的毛孔舒服的向外伸展,帶走一身來自喧鬧浮華殿 中的熱氣。

    月亮升的很高了,皎皎一抹月光,淡淡的籠罩宮門。

    宮門下塊塊三 尺見方的石磚銀光燦燦,如鏡光亮,映顯出一道搖搖晃晃跌跌撞撞的 身影。

    「王爺,您慢點走,仔細腳下……」身後是內侍獨有的嗓音略帶焦 急的絮叼。

    儀華轉身,凝目一看,一時愣然。

    朱棣竟然腳步虛軟,要侍人攙扶,才能勉強一步步走出宮門。

    今日席上應酬不過,儀華不免多飲醇酒,至酒意上腦忙暫避偏 殿,見席罷人散,她才到了皇宮後門外等候朱棣回府,沒想到他酒量不 小卻也酩酊大醉,這是過往六年不曾見過的。

    「王爺,您慢一點!」

    見朱棣腳立不住,高大的身軀讓小內侍已扶 不住,儀華低叫了一聲,趕緊疾步上前去扶,又朝立在馬車旁的李進忠 吩咐:「王爺醉了,你一一」

    一宇粹然斷在喉間,身上猛加劇的龐大身 軀,滿身濃重的酒氣,讓儀華下意識的偏開頭,原本扶他的手也變成了 推拒。

    朱棣渾濁泛紅的眼睛閃過一絲不虞,咕噥了著喊道:「本王沒醉, 誰說本王醉了?」說時,一乎揮開小內侍,大半個身體全壓在了儀華的 身上。

    儀華肩上一重,腳下一個踉蹌,兩人雙雙向一邊晃了幾步,方堪堪 立住。

    一干隨行的內侍看得心驚膽顫,連忙低呼著上來幫扶,朱棣卻像身 後長了眼睛,忽然大聲道:「本王沒醉,誰都不許扶!」侍人聞聲止步,莫敢上前。

    儀華一時氣結,驟然抬頭,忍不住反詰一句,就被朱棣突然放大的 臉龐一驚。

    他一臉潮紅,噴出的鼻息,都帶濃濃的酒熱之氣,說出的 話,也猶待酒肉臭氣:「王妃,本王沒醉,本王還清醒的很!」

    儀華沒有答言,只有喝醉者才會說他沒醉。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關切的女音,略略焦急道:「王妃,燕王他沒 事吧?」一聽聲音,儀華眉頭輕蹙了一下,待艱難回身時,臉上卻是淡淡 的笑容,搖頭道:「沒事,不過王爺多喝了幾杯,回去用些醒酒湯就沒 事了,大嫂你勿擔心。」常氏目光掃了一圈兒四周,見侍人焦急的立在一旁,倒是儀華吃 力的扶著,又想起先前老遠聽見一個聲音喊著本王沒醉,當下便估摸朱 棣正在鬧酒,於是笑道:「二弟、三弟不勝滴力早就先回府了,您大哥 卻是沒有醉。臣妾看燕王是有些醉了,不如讓您大哥扶燕王上馬車 吧。」朱棣與徐輝祖一直未請利益牽扯,也無政敵不和一說,可二人卻 似乎一直不對盤,只是一殿為臣,又是姻親關係,面上倒也過得去。

    儀華正猶豫不決,常氏已喚了徐輝祖幫忙。

    徐輝祖看了一眼醉醺醺的朱棣,簡潔有力的吐出一宇「好」,便舉 過朱株一隻臂膀撈過肩冑。

    頓時,儀華肩上一輕,不由微微的吐了一口氣,向徐輝祖感激一 笑,道:「有勞大哥。」徐輝祖沉默點頭,扶著朱棣向樹下的馬車走去。

    儀華不知道朱棣此時想些什麼,只看到他高大的身軀壓在徐輝祖肩 上,兩人從後看上去仿若親密無間的朋友。

    她默默的想,也許朱棣真的醉了。

    臨到馬車下,徐輝祖暗中扣住朱棣手腕,聲音低沉道:「王爺您 醉了,可得走穩!」

    「放手!」

    朱棣怒喝一聲,右手一甩,腳下卻倒退三步,「彭」地一聲撞上車廂外壁。

    「王爺!」眾人驚呼一聲,儀華忙上前扶住。

    朱棣這次沒再揮開扶他的人,臉上卻有厭色浮現,看著滿前的徐增 壽,口氣不善:「本王說了沒醉,何須你多管閒事……來扶。」徐輝祖負手站立,面上依然帶著淡笑,卻是笑中隱含薄怒。

    儀華、常氏卻是驚惶不小,徐輝祖朝廷重臣,深受朱元璋重要,就 連太子朱標都多有相遇,何時受過他人的不敬。

    儀華心中暗暗著急,恐朱棣醉話有失,好在朱棣一言過後,忽而轉了話題另道:「……王妃,夫榮妻貴,你嫁於本王多年,今日本王箭無虛發,也是為你爭了體面……你可是滿意?」

    話音落下,儀華跌落在馬車上,後背重重靠上車壁,不禁吃痛一聲,方始抬頭,下一瞬迎上朱棣灼亮的黑眸。

    眸光湛湛,澄如皎月,哪有醉酒人半分的渾濁?!

    儀華靠著車壁,盯著咫尺間凝望她的人,怔怔道:「王爺,您沒醉?」

    車廂裡尚沒點燈,只有半敞的車簾,有淡白的光斜斜照入。車簾隨風搖曳,光亮忽明忽暗,而他的神色亦晦暗不清。可是他一雙眸子清湛雪亮,她能清楚的看見他眼底的認真與等待。

    儀華忽然呼吸滯住,不知該如何回答的話,更不知是否該相信他的話--今日射場爭鋒,為的是她!

    「沒醉?本王當然沒醉!」正神思起伏,漸漸沉溺於他眸子的漩渦,朱棣突然高聲一喊,然後不雅的打了一聲酒嗝,「咚」的一下栽倒在儀華的身上,埋首在她的頸間。

    聽到朱棣陡然又拔高的聲音,常氏探頭往馬車上一看,輕咦道:「王妃,王爺他……?」

    儀華回過神,忙吃力的推開壓在自己身土的朱棣,示意李進忠將他扶在棉毯上躺下,方坐起身朝車外探身,看著立在車下的徐輝祖夫婦,搖頭笑道:「沒事,車裡還有人伺候呢。」

    一言未完,只聽李進忠唉喲一聲,旋即又是朱棣醉言醉語,吼道:「滾下去,本王沒醉!」

    「王妃,王爺他……小的我……」李進忠一臉愁眉苦澀的望著儀華,斷續道。

    「王爺讓你下去,就下去吧。坐後面的馬車跟來就是。」只覺場面尷尬,儀華極快的吩咐了李進忠下車,便向訕汕然一笑:「時辰不早了,先行離開。」

    言畢,車簾一放,坐進馬車。

    車輪轆轆的轉動,三輛馬車在重重衛護下,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遠遠地,朱棣得意的笑聲,「箭無虛發」的猖枉笑語,似乎還在宮門外久久排徊。

    依舊長身玉立的徐輝祖,望著漸漸遠去的車輛,深深的笑意一直從冷峻的唇角,蔓延開來。

    夜深人靜,了無人煙的街道上,冷月寒光燦燦,一輛梯踏梯踏行駛的馬車內,卻因昏黃黃的宮燈照耀,一室融融暖意。

    朱棣靜靜地仰在儀華的腿上,雙目闔閉,呼吸沉穩,似乎陷入了安恬的睡夢。可即使在睡夢中,那一刀一劃仿若刀琢斧削般的眉目依然嚴肅的皺著,薄薄的雙唇也緊緊抿著,在他剛硬的面龐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鬆懈。

    儀華久久的凝望著他的睡顏,眉宇間漸漸浮起一絲憂色。

    她有多久沒這樣看他了?似乎是從離開北平的那一日。可不過短短七個月的光景,他眉間的褶皺深了,臉上的神情也月發冷峻了……

    這樣看著,儀華不禁心生怨懟,很想他搖醒,問一問:難道在一方做過閒散的富貴王爺還不夠?非要拼過大權在握,成為諸王中的翹楚,勞心又勞肺?這是何苦來哉!

    然而她終究沒這樣做,只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以柔嫩的指腹輕輕撫著他眉心那道褶皺,動作輕柔,神情專注。

    朱棣感到溫熱的觸感遊走在他的眉間,他依舊一動不動的躺著,緊抿的雙唇卻微微的向上翹起,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夜風徐徐,窗簾一角隨風飄起,一束光閃電一般晃過眼前,晃過他帶笑的嘴角。

    儀華動作一僵,臉色忽而飛起兩抹紅霞,手上觸電一般收回手指,神情尷尬的跪坐在綿毯上。卻冷不防那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伸手攔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已被先前還在沉睡的人壓在身下。

    「王爺……」這十餘日的刻意疏遠,她歷歷在目;前一刻,她的凝視她的動作,被抓了正著。此刻,儀華飄飄忽忽的叫了一聲,想要解釋什麼,又或是想要不滿他的欺瞞,卻什麼也沒出來,已被他打斷。

    「別說了,本王真醉了。還有小半個時辰的路程,你陪本王躺一會兒。」

    朱棣打斷她的話,隨後一個翻身,至兩人相擁而臥,他才舒服的歎了一聲氣,閉著眼睛,平靜的說:「本王沒去你在徐家發生的事,不過你今天應該是明白了,到底那裡才是你該心向的地方。」

    說著話,聲音已漸漸地低不可聞,顯然已是小憩而眠。

    得得得,馬蹄聲慢慢向燕王府駛去。


   
    第175章 平衡   

    洪武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大雪罕降,整個金陵城在漫漫雪花下。皇城裡一片瓊摟玉宇,城郭外護城河凝了一層晶瑩的冰霜,遠郊上莽莽蒼蒼的鍾山也顯得更加雄渾壯麗。第二天,鐵天監官員擬奏上表:瑞雪吉兆,天祐大明。

    朱元璋龍心大悅,欲與諸子共慶。

    是乎,朝官又奏:九王遠赴藩國,上衛國家,下安生民,乃聖上為公捨親之舉。今時國泰民安,天下大統於明,又有皇天眷佑示祥瑞,當祭祀先上,闔家共聚,以慰皇家天倫。

    百官紛紛附和:以慰皇家天倫。

    朱元璋沉吟思索一番,便於二日後做下決定,留九王度新年,冬至祭祀先上。

    轉眼到了二十二日,冬至。

    冬至這一天,自漢代以來,皇室都要在冬至日舉行慶賀大典,宋時儀式尤為隆重。今年因大破北元皇室,元主脫古思帖木兒被殺,朱家天下進一步鞏固,朱元璋與宋代相同,大肆慶祝一番。於是,便率藩王皇子、文武百官至圜丘祭祀,待祭過皇天上帝,受百官三跪九拜後。方是禮成。

    在民間,冬至日是祭祀祖先、闔家相聚之日。在皇家也不例外,祭畢,朱元璋遣散百官,至晚間共享家宴。

    此時天色將晚,鉛雲夾雜暴雪壓迫著上空。

    長路漫漫,大雪紛飛,一支黑衣鐵騎護著一輛馬車在街道上行駛,道路兩旁林立的商舖緊閉,卻是人煙稀少。這裡是皇城腳下,理應熱鬧繁華,只是冬至前後街市閉市三日,所以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才至如此冷清的境地。

    儀華坐在馬車上,車門窗戶掩的嚴實,炭盆火爐燃燒正旺,烘得車內暖如春天。只是她素不喜這種憋仄之地,又厭炭火燒得空氣乾燥,即使爐火旁放了姜水、燃了青松,也讓她難以心平靜氣。朱棣卻是安享這片刻的閒適,他今日天未亮就去了圈丘,在寒風暴雪下跪了快兩個時辰,再快馬加鞭趕回府,饒是他時常風裡來雨裡去,也稍呀吃不消。

    現在靠在翻毛皮上,圍著炭盆閉目假寐,實為美事。

    回眸瞥了一眠見朱棣頭靠車壁,濃眉時蹙時松,料是正自顧凝神思索,儀華也不願打擾他,遂撩起右窗帷幔一角,打發進宮路上的無聊。

    如柳絮紛飛的窗外,是一列駕馬的黑衣鐵騎,他們外圍的街道除了零零落落的商旗,在寒風中迎風招展,卻不見半個人影。這般看著,未免無趣,儀華正意興闌珊要放下帷帽,忽見白茫茫的視野下,恍恍惚惚出現兩個小黑點,頓時稍提興致,定晴看去。

    待馬車漸漸駛進,那兩黑點已呈現目中。

    一個插著藍布旗桿、上大書「藥」字的鋪門下,一個衣衫檻樓的婦人懷抱著一條半舊不新的短褥子,艱難的靠在門板上,死命的拍打著門板,神情滿是淒惶。因是隔的遠,儀華看不清毯子裡抱的什麼,也聽不清婦人在喊些什麼。正猶自猜想著,馬車又進了不少,前方的情形也跟著變了。

    只見緊閉的門板忽然打開,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男子縮著脖子、搓著兩隻手,一臉惡狠狠的對婦人罵咧著,婦人神色越發淒惶,竟一手抱著毯子一手拉著男子的褲腿跪下。男子不耐煩,一腳踢開哀求的婦人,婦人是體弱無力之人,不堪這一腳滾在地上,懷裡的毯子也順勢散開落地,一個大約週歲的孩子翻落在雪地上,「哇」地一聲在寂靜的街道上哭嚎。

    「啊!」一聲短促的低叫,消失在儀華緊捂朱唇的手心間。

    「怎麼了?看見什麼了?」朱棣欺身上前,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儀華聞聲轉頭,他灼熱的呼吸微微拂過耳垂,她身子顫了顫,望著朱棣疑問的面龐,心中幾番掙扎,終是牙一咬搖頭道:「沒什麼。」

    朱棣看了一眼儀華猶在掙扎的神色,又看了一眼微晃的帷帽,勾了勾唇只「嗯」了一聲,使閉目坐在儀華身邊。

    儀華愕然,定定的望著朱棣,彷彿不相信他就這樣不問了。

    馬車駛到了藥鋪前,婦人哀求的聲音夾雜著幼兒哭啼聲,斷斷續續的傳進馬車:「求求你,讓大夫給我兒子看一看開服藥吧,這是醫藥費呀,你看……」不等婦人說完,那青年男子已呸了一聲,不屑道:「你連半兩銀子都不到,還想請大夫開藥,少癡人說夢了!別說今兒閉市不看診,就是平時你這幾個銅板,哼!」

    「……他才一歲呀,一生下來就沒了父親,現在又發高燒燒的這麼厲害,求你救救……嗚嗚,你行行好吧!」

    婦人哀求的聲音漸漸絕望。

    馬車駛過了藥鋪,婦人與青年的聲音已漸不可聞,可幼兒哭啞的聲音卻清晰在耳。

    儀華不由自主的握緊雙拳,腦中緊繃的一狠弦終在婦人哭訴幼兒情形時,「崩」地一聲斷開,隨即不假思索的一把撩開帷幔,推開緊閉的窗戶,刺骨的寒風刮進車內,呼呼的在耳邊作響。

    她卻聽不見枉呼的風聲,只聽見她沉怒的喝聲:「來人!」

    隨行的侍衛領命靜來,恭敬問道:「王妃,有何事吩咐屬下?」

    儀華面玲如冰,聲冽如霜:「你立刻送那婦人和孩子去藥堂看診,事後將他們好生安置。至於……」話一停,目中閃過一絲不甘,語氣黯然下來道:「那藥鋪夥計你小做一番敲打就是,勿要將事情鬧大。」

    「是,請王妃放心。」侍衛答應而去。

    見侍衛駕馬離開,儀華這才略略安心,伸手關上窗戶。「吱呀」一聲輕響,提醒了她方才衝動之舉,忙要向朱棣解釋,剛轉頭喚了一聲「王爺」,幾乎同一時身後朱棣貼了上來,雙臂環上她的纖腰,下頜磨蹭在她的肩胛,挑眉笑睨道:「還以為你不打算幫他們?」

    聽他話裡的意思,原來是在等她做反應。儀華心裡那絲急切消失,順著朱棣環她腰肢的手,身體軟軟的靠過去,在他堅硬的胸膛動了幾下,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頭靠在他的胸膛道:「王爺如今深受皇思,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燕王府,臣妾雖是內宅婦人卻也知一二。再說臣妾又不被皇……」

    沒說下去,儀華微偏了偏頭:「救人是小事,可論起來這事卻關於京師民政,臣妾想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話點到即止,不予深談。

    朱棣依然闔著雙目,下頜放在儀華如雲的髮髻上,低頭輕嗅了一下柔軟髮絲間淡淡的梅香,似滿意她髻上朱釵翠環只有零星一點,又似滿意她說話聲音軟而細,話中合義略有見解卻不過於,總之聽後他滿意的微揚嘴角,又問:「怎麼又突然改變主意了?」

    聞言,儀華明眸瞬間一黯,隔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她的聲音輕輕吟了一句「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父母遠在千里之外,只剩週歲的幼兒獨過新春」,方說道:「臣妾想燧兒了。」頓了頓:「……也想熾兒了。」

    朱棣身子幾不可察的微微一怔,旋即寬厚的大掌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儀華的背,冷峻的神色似乎柔了那麼一些,爾後他緩緩地開口,聲音裡也似乎捨著那麼一絲的溫柔,說:「快了,等開了春,你就能看見他們。」

    「嗯。」儀華柔順的輕應了一聲,安靜靠在朱棣胸膛。

    儀華柔順依賴的表現,令朱棣神色又緩了幾並,輕撫的手也變得小心翼翼。

    感受到朱棣如珍似寶的對待,儀華埋在他胸膛的臉上,恍惚有一抹妥協的神色閃過,可潤澤的雙唇卻是自嘲的笑了笑。

    他喜歡溫柔、柔順的女子,那麼就這吧……也許可以找到他們之間的平衡。

    外面寒潮侵襲,車內卻有溫馨靜謐的氣氛在緩緩流動。

    到皇宮的時候,巳是酉正時分。

    迢迢不見盡頭的宮廊兩側,精美華麗的宮燈高桂,乳白色的羊皮罩泛著黃昏一樣的光彩,為寒風凜漂的隆冬之夜平添了些模糊的暖意,也為無父子無夫妻的冰冷天家的家宴融上了暖色。

    然而,一場誰也沒想到的意外,為這個難得一聚的皇室家宴蒙上了一層暗影。

    滿殿明燭華光之下,觥籌交錯之上,「匡啷」一聲杯盞碎地。那只杯盞是御賜的月光杯,是魯王受皇思的象徵,隨著它的玉碎滿地,滿殿的皇室貴冑全停下了交談,神色不一的望著突然倒地的魯王--一個不及弱冠的十九歲少年。

    「不!檀兒你怎麼了,可千萬別嚇母妃啊!皇上,檀兒他這是怎麼了……」雖無皇后之名,卻掌皇后之權的郭寧妃,此刻已儀態盡失,只顧跪坐在他唯一的兒子身旁哭喊,高髻上珠翠鳳釵隨著劇烈顫抖得身子晃動。

    一旁還未脫稚氣的魯王妃,早已不見春風滿面的傲色,只是六神無主的跪著,掩面低泣。

    朱元璋看著階下陡變的場面,一臉鐵青的衝下龍椅,暴怒道:「哭什麼?無知婦人!來人,宣太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