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西木子 -【朱明畫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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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02:27 PM

第267章 唯一(下)
   
    北平城下南軍發動了一次又一次進攻。而燕軍將士的妻子也一次又一次向敵人投擲石塊,終是抵擋住了南軍攻勢強勁的進攻。如此之下。當南軍為此不得不停下進攻的時候,這批身穿護甲守衛城門的女人們,在風雪漂凜的城牆上吶喊歡呼。

    她們的聲音是那樣歡快而明亮,感染了北平城一城的百姓們。

    北平城的百姓紛紛打開了緊閉的門戶。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都不約而同地奔至九門各門之下。與城校上守衛城門的婦人們,或是稱之為女英雄的她們一起歡呼。一起吶喊。

    這一天,整個北平城不但被大雪覆蓋。也被無盡的勝利喜悅所淹沒。

    然而,李景隆十萬大軍並沒有因為這一次的猝敗而撤軍:在三日後的一晚。當他們成功攻佔了通州之後,又再次向北平九門發起了進攻。

    一時間,漆黑的寒冬深夜。戰火燒了半邊天,箭羽如蝗飛上城「咻咻」地箭矢聲,刀劍「錘錘」相抵聲。男人的淒厲慘叫聲。女人的尖銳驚呼聲,響作一團。

    忽然,一道亮光劃破夜空。一枚箭矢直直射來,對著儀華的紅氅翻捲的後背。

    「母妃!」一聲斷喝,朱高煦撲到全然不知的儀華。

    同一時,無數的箭雨飛來。母子二人的前面一名拿著石塊的婦人來不及轉身,微胖的身軀巳安然倒地。

    「不!」儀華放聲尖叫。手腳並用的爬到婦人面前,吃力的扶起婦人。淚如雨下:「你醒醒。不要……」

    婦人奄奄一息地待在儀華臂間,費了半天的力氣睜開眼睛,看見淚水連連的儀華。她扯了扯嘴角綻出一抹微笑。然後什麼也沒說,就永遠地閉上了眼晴。

    「不一一」儀華緊緊抱住婦人。不顧婦人身上的血漬烏跡,埋頭痛哭。

    朱高煦跪在地上望天良久,低下頭,一雙佈滿血絲的眼晴,猶顯潤潤地濕意:他深吸了口氣,以膝跪地上前,扶住情緒似要崩潰的儀華:「母妃,此地不宜久留,兒臣先讓侍衛護送你下去。」

    久久地,儀華沒有作回應,朱高煦焦急不已。

    驀地,儀華站起,目光四望。

    城樓上殺戮無數。白雪覆蓋的地上,鮮紅的血跡到處可見。男人女人的屍體遍地。

    她發紫的雙唇不受控制的顫抖。不知是因為觸目所及的震動。還是寒冷地天氣凍成這樣。

    朱高煦被儀華面無表情地樣子嚇住,他記憶深處母親總是溫柔的向他笑,慢聲細語地叫他「熙兒」,這是他最熟悉不過的母親:可是此時此刻母親赤紅的雙目。冷冰冰地神情,讓他感到了一種難以言繪的害怕。

    「母妃!別看了。兒臣帶你下去!」朱高煦一劍擋開射來的飛箭,上前一把緊緊抵拽住儀華。

    儀華仰頭。藉著熊熊燃燒的戰火看向朱高煦。繼而展顏一笑。那笑容不像一位三十歲的婦人。更像一個初及笄的少女一樣簡單而明媚:「大寧離北平並不很遠。你父王知道北平有危,一定會盡快趕回來的。」

    話一停,儀華目光看向雪地上的婦人的屍骸,神情有些迷茫:「聽見了嗎?是孩子尋不見母親的哭聲。他們成了孤兒。他們的父母是為了北平城,為了我們燕王府而戰,我們不能讓他們這樣白白犧牲。我們要堅強的活下去。活的比誰都好,照顧他們留下的孩子!」

    最後一個宇的尾音消失在咆哮的風中。眼裡最後的一滴淚珠也滑入雪裡融化。

    儀華看向擔憂望著自己的兒子,肅聲下命道:「他們十萬之眾,我們不過區區近萬人,力敵不行,我們就智取!」

    朱高煦聽著儀華駕定的話語,眼睛一亮,急聲問道:「母妃可是有辦法了?」

    儀華一邊快速下城牆一邊向跟在身旁的親子。道:「天寒地凍,深夜尤甚。現在我們石塊將用盡,那我們就取水傾城潑下,一可讓南軍受凍,一可讓城牆城下結冰,他們再想上城門也沒那麼容易。」

    朱高煦三步並兩,一下跳下最後幾階石階,聲音裡透著興奮道: 「母妃!兒臣明白了,立刻讓各門都照這樣做!麗正門。就由母妃您先守著了!」說著話,人己駕馬風快地消失在雪夜裡。

    儀華默默地看著兒子日漸高大的身影消失,她轉身,即刻召集城樓下所有人取井水。

    不過一刻。將士妻子、王府侍人、受傷無法再戰的將士,他們手提水桶,如一條長龍的列隊般角條不紊地向城樓上輸送水桶。水,冰冷徹骨的井水,就一桶桶地傾例下城。

    天寒地凍,潑下去的水,很快地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搭在城牆上的雲梯順滑而下。

    本巳冷得瑟瑟發抖的有軍,在通身淋了一冰冷的水,個個皆凍得抖如篩糠。再無戰鬥之力。

    「母妃!」正在這個時候。城樓下忽然響起了朱高煦的聲音。

    儀華忙放下手中的水桶,跑到向城內的城牆邊,腫凍得通紅的雙手。抓在城牆焦急俯嗽。

    騎在高頭駿馬上的朱高煦,一眼看見儀華紅色的身影,連忙向她招手道:「母妃,攻勢最厲的三座城牆已經停下進攻了!還有,城裡的百姓他們一一」

    朱高煦洪亮地聲音還在風中飄蕩,儀華已經看見城中的百姓懷抱著塊塊瓦礫而來。

    朱棣!

    你看見了沒?

    你庇護了二十年的北平城百姓,他們在以自己力量守衛著北平城!

    儀華看著百姓們以瓦礫反擊南軍,她心中一遍一遍的呼喚著她的丈夫,想告訴他,他的臣民怎樣保衛北平,保護他們的家!

    萬眾一心的力量是強大的,李景隆也為他刻薄寡思付出了代價,隨著南軍一連數十人的凍死。軍心動搖的南軍被抵擋住了所有進攻。

    旬日之後,取得寧王兵馬的燕王率軍趕回北平,穿過離北平城四十里巳凍成冰的白河,引李景隆派一萬大軍迎擊。不料卻是中計,一萬南軍剛行至白河中央,堅硬凍冰的河突然斷裂,南軍頃刻間溺死甚眾。一戰不費一兵一卒殲滅敵人近萬,李景隆驚恐,丟下正守在北平城下的南軍。連夜拔營而逃。

    彼時臨近黎明,面對探報前稟「李景隆逃跑,請求示下。」朱棣良久不語,只是望著北方燒著滾滾黑煙的地方,沉聲道:「立刻回北平!」 天。漸漸地亮了。

    一聲低沉的號角,響徹北平九座城門。

    倚靠在城桂階梯上的假寐的儀華,立刻睜開雙眼,猛然站起: 「南軍,又要攻城了,大家全速備戰!」

    一聲令下,眾人緊神備戰,城樓卻陡然傳來一聲歡呼:「援軍來了!王爺回來了!」


   
    第268章 唯一(終)   

    朱棣!

    他回來了?!

    一瞬間,儀華頓感天旋地轉,恍惚只覺是她聽錯--這幾乎是堅守城門半月以來,每一天都要出現的幻覺。

    但城牆外南軍丟槍棄甲逃跑的聲音,城牆內百姓們高喊「燕王」的聲音,再明確不過得告訴她--是朱棣,是她的丈夫回來了!

    儀華猛然轉身,顧不及城樓階梯間的路滑,她一路跌跌撞撞登上城門。

    從城樓俯瞰,城下一切盡收眼底。

    「李」字旗桿斷裂在地,南軍有奮力抗戰者,卻更多是倉惶而逃。

    「燕」字旌旗迎迎烈風,燕軍將士氣勢如虹,奮力殺敵不計其數。

    轟隆隆

    戰況漸激,兩方戰鼓越敲越急,聲如雷鳴, 這一時刻,只見一匹黑色俊馬之上,一個逆著晨光的高大身影,俯身接弓。

    然後,張弓,搭箭,拉弦,「錚」一聲松弦。

    三箭齊發,三箭齊中,直指南軍擊鼓之人。

    一箭左手穿腕,一箭右手穿臂,一箭橫穿胸膛。

    那擊鼓之人沒想到有七八名同袍在身後庇護,他還會同一剎那連中三箭,他想轉頭看一看是誰向他射擊,卻來不及任何一個動作已頹然倒地,永遠也不會知他死於誰的三箭之下。

    與此之時,隨著擊鼓之人倒地,南軍戰鼓驟然消聲,南軍作戰頓時大亂。

    「來人!」儀華猝然轉身,目光從那披著玄色繡金蟠龍大氅的高大身影移開,看向城樓上的眾將士凜聲下令道:「援軍已到,即刻開城門,與援軍裡外夾擊敵人!」

    「屬下頜命!」眾將士領命而去,訇然大開城門,高舉刀戟衝入戰場殺伐驟起,血染大地,屍橫遍野。

    冬日清晨濃霧散去,東方升起一輪旭日,普照雪色蒼茫大地。

    圍城半月的十萬大軍敗北逃亡,浴血奮戰半月的軍民歡呼:「燕王!燕王!燕王!」

    儀華依舊城樓俯瞰,城下三軍刀戟高舉,齊齊歡聲「燕王」不歇。

    親眼所見此情此景,以為早已流乾的眼淚,卻莫名地又淚盈於睫,儀華伸手蒙眼笑了笑。

    笑,無聲無息。

    她卻忽聞一道抑制不住似激動又似羞赧的笑聲,在身旁響起:「王妃,妾身……看見我家……這麼久妾身都沒收拾過自個兒,他看著會嫌棄不?王妃,您看我臉擦乾淨沒?」

    斷續的話語源源傳入耳內,儀華愕然地拾頭,入眼之處是一個約雙十年華的少婦,正一邊往臉上抹雪一邊看著她詢問。

    「王妃,怎麼了?可是妾身臉上越抹越髒了?」見儀華詫異的看著自己,少婦摸著臉迭聲問道。

    儀華燦爛一笑,側身挖起城牆上的白雪,一下敷在臉上,瞬時讓雪刺激的渾身一顫,她卻轉頭向身旁的少婦朗聲大笑:「洗淨臉上的血漬,就應該去迎接凱旋歸來的丈夫!」說時轉身由捧起一堆兒白雪,快步奔跑下城樓。

    城樓下歡呼的民眾,一眼認出奔下城門的紅色身影,他們紛紛停止了歡呼,為紅色的身影讓開了道路。

    沒有王妃出行嚴整的儀隊,也沒有美衣華服的點綴,儀華身披殘破的猩紅大氅,只有她一人一步地走出城門。

    一出城門,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腳下所踏之地儘是殘肢伏屍,阿鼻地獄恐怕也不過如此。

    這半月來,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亡,也早成了司空見慣的事。

    因而,她以為面對地上蔽野的屍骸,她會無所畏懼,卻仍有來自心底深處的抗拒。

    儀華屏住呼吸,盡量不去著四週一眼,只是目不斜視的看著正前方黑馬之上的身影,一步一步向那個身影走進。

    三軍的歡呼漸漸消聲,高舉的刀戟緩緩放下,只靜靜地看著那抹紅色身影。

    紅色身影走近了,她在唯一還騎在馬匹上的人前駐足,然後仰頭瞇起眼,專注地看著馬上之人。

    一眼之後,她後退一步,在那方寸沒有殘屍的雪地上,向馬匹上的人跪下,道:「臣妾與城中守將四千,眾燕軍妻室三千,王府侍人一千,城中百姓二千,共計一萬人抵南軍十萬眾十七日,終不負王爺所托,不枉正義之師名!」話頓,起身再匍匐道:「燕王奉行天討,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鑒其心--清君側!」

    輕柔而堅定的聲音順著風,遠遠地傳至燕、寧「靖難」之師,須臾的沉默後,三軍再次刀戟高舉,萬聲齊呼:「清君側!」

    一時間,城下十里之內,遍響「清君側」。

    一聲聲直震人心的呼聲中,朱棣翻身下馬,雙手顫抖的扶起儀華。

    儀華順勢而起,沾著些許污血的臉頰一分一分地落入朱棣的眼中。

    朱棣的眼睛深邃而專注,只映著眼前紅色的身影,彷彿天地之間唯有眼中的一抹紅。

    儀華輕聲一笑,目光沉靜而溫柔的看著朱棣,莞爾一語道:「如此看著臣妾,王爺是不認識您的妻子了嗎?」

    聞言,朱棣沉沉地笑了,握著儀華的手上前一步,爾後轉身並肩而立,低頭看向儀華,眼底一片溫柔:「阿姝,大好河山唯你我共赴。」話音一落,他目中柔情盡消,只望眼前三軍將士,右手拔出腰間佩劍直指蒼天:「新年之後,出北平,揮師南下,清君側!」

    轟隆震天撼地的呼聲間,一黑一紅相掩的大氅下,是一男一女兩隻手的緊緊相握,十指相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1-7-2 02:30 PM

本帖最後由 C萍妹 於 2011-7-2 02:36 PM 編輯

第269章 帝后(上)   

    三年後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一個酷暑的盛夏裡。

    燕軍歷經無數次生死之戰後,在這個烈日中天的夏日,三軍將士兵臨京城。

    京城金川門前,與燕軍大戰四年的李景隆,下令打開城門,迎降燕王入城。

    在戰火後的滾滾濃煙中,燕王率軍迤邐進這座曾最為金光耀眼的城池,而今已成了一座斷壁殘垣的空城應天。

    與烈火呼嘯中的金陵皇宮,遙遙相望地京師城樓上,繡「燕」字大旗獵獵招展。

    一個從金陵皇宮駕馬趕來的披戰甲的男子,登上城樓,在「燕」旗下默然遙望皇宮的高大身影前,下跪稟道:「王爺,王妃在火場中救下二皇子,現在正帶著二皇子往中山王祠廟而去。」說到這,話語忽然停下。


    朱棣從燃著大火的金陵皇宮移過視線,瞥了一眼跪在腳下的馬三寶,詢問道:「王妃,還做了什麼?」

    聞言,馬三寶神色一變,猶豫回道:「王妃尋獲兩具焦屍,稱此兩具焦屍分別是皇上與大皇子,並命宮人準備國喪大禮……還有徐……就是三公子的遺體還留在大殿內,王妃說您乃三公子生前最崇敬之人,請求您為三公子蓋棺斂!」

    陡然拔高音量的話落,是沉默,在這列隊森嚴的城樓上,蔓延著。

    朱棣望著金陵皇宮,面無表情地閉上雙眼,拒絕再看那似燃燒不盡的烈火,也一併遮擋去眼底的沉痛。

    良久,朱棣驟然睜開雙目,踏著沉穩的腳步走下城樓。

    跪在一旁的馬三寶一驚,連忙起身跟上:「王爺,您這要去哪?可是要入皇宮,小的馬三準備--」

    「暫不入宮,本王去接王妃!」一語戳斷馬三寶的話,朱棣翻身上馬,勒僵揚鞭一聲「叱」,黑馬似離弦之箭馳騁離開。

    迅疾,三十名黑衣鐵騎駕馬追趕,百名步軍將士於後快跑相隨。

    一時間,得得的馬蹄聲,唰唰的腳步聲,交織在一片漫漫黃沙之中。

    徐家,父祠外

    嚴整排列的青磚延伸丈餘,沿路蒼蒼古木掩映左右,曲靜古樸不見絲毫戰火。

    儀華懷抱著兩歲的二皇子,騎馬徐行在這條幽徑上,直至緊閉的祠堂門前翻身下馬。

    李進忠牽著馬退至一旁,身後隨行的柳升上前道:「王妃,可要屬下開門,請魏國公出門迎接?」

    儀華搖頭不語,繼而牽著一臉迷茫地二皇子走上石階,「吱呀」一聲推開兩扇漆黑的大門。

    祠堂內沒有光,乍然照進的光線,如一條從門直直鋪至供桌的路徑。

    此時,在這條灰光色的路徑盡頭,正背對大門跪著一個身穿喪服的男子。

    「跟嬸祖母一起進去。」看了一眼祠堂內,儀華彎下身溫柔地牽起二皇子走入祠堂。

    一大一小二道腳步聲在沉寂的祠堂響起,跪在供桌前的男子卻仿若未聞,依舊筆直地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儀華站在供桌旁,喚道:「魏國公。」

    聽到儀華的聲音,徐輝祖頭也不回地淡淡道:「此乃忠於太祖皇帝的中山王之祠堂,還請燕王妃離開。」

    忠於太祖皇帝?這是暗指她是亂臣賊子嗎?

    儀華不怒亦不笑,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徐輝祖,心平氣和道:「三弟死了,你作為他一母同胞的親大哥是做何想?」

    徐輝祖身軀幾不可見地一震,隨即終是站起,轉身一臉平靜地著向儀華;卻在見到儀華牽著的二皇子時,他瞳孔劇烈一縮,頓了頓方冷冷地看著儀華道:「背主逆臣,死不足惜!不過,臨死之前他能幡然醒悟,在皇上面前自刎謝罪,也算不辱家風!」

    這樣一字一句的冰冷話語,終於徹底喚起了儀華心中悲痛,在親眼見到徐增壽屍首那刻的悲痛!她握在腰間佩劍的手倏然一緊,緊跟著只見一道冰冷的白光晃過,鋒利的劍尖已直指徐輝祖。

    指向胸膛的一劍來得猝不及防,徐輝祖臉上明顯露出一絲驚詫。

    儀華卻無視徐輝祖臉上的驚詫,兀自恨意森然地盯著他切齒道:「果真是你!徐輝祖,那是你親弟弟!你明知道他視你如兄如父,你卻以你認為的忠義來束縛他!你知不知道,他今年九月才過而立之年啊?!就因為你--你……」說時情豬陡然崩潰,儀華「啊」地一聲低叫出,劍瞬時一偏住前一刺,尖銳的劍尖立時刺入徐輝祖胸膛。

    徐輝祖猙獰著臉色吃痛一聲,手不顧長劍鋒利,他一手抓住劍端,微弓背抬頭諷刺一笑:「原來燕王妃大駕光臨此地,是為了親手殺你在下?」

    「親手殺你?!」儀華尖聲一叫,猛地一下抽回長劍,染紅的劍尖一點一點滴下血珠,她也一邊流淚一邊恨聲道:「你還不配!若不是為了三弟留下的遺書,我豈會來見你這個滿口忠義,卻又背信棄義的小人?」說著鬆開嚇得嚎陶大哭的二皇子,從衣襟口掏出一封已拆的信函,朝徐輝祖臉上扔去。

    徐輝祖怔然的看著信函打在他臉上,又飄落在地上,半晌他才拾起信函打開一看。

    見徐輝祖閱著遺書的臉上陣陣變幻,儀華愴然大笑一聲,仍然止不住眼中淚水,哭笑道:「看到了?他說你告訴他徐家以忠義傳家,他忠義兩難全,只有一死方能敬忠守義!可笑你這個自稱忠臣的人反而存活在世!而三弟至死,都還要讓我保你一條性命!」

    儀華字字聲淚俱下,徐輝祖大慟,雙唇幾欲吸動呢喃。

    儀華卻猶覺不夠,喊出壓在心頭三年的憤怒:「當年謝氏臨死之前,以熙兒作威脅,讓我保熾兒世子之位,讓我發毒誓守一輩子活寡!好,誓言未來得及發,熙兒就被救下,我也不追究。可你呢?你當時答應過什麼?無論何種情況都要保他三兄弟性命,可實際你卻下今無論死活,都不可放熙兒逃回北平,讓他小小年紀就背負了十幾條人命?!」

    說到這,儀華想起熙兒在她懷中哭泣的一幕,心中登時一陣絞痛。

    許是情緒過激,又受徐增壽這般死去的打擊,儀華忽覺眼前天旋地轉,她竟是一時站不穩,身體搖搖欲晃。

    此刻,儀華只感她似要不支倒下,忙吃力挪動仿有千斤重的雙足,行到供桌那有個支撐之力,卻不及邁出一步,就聽記憶中朱棣的聲音焦急的叫了一聲「阿姝」,隨即便落於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剛硬胸膛。

    朱棣一接住儀華纖細的身子,連忙在儀華耳畔溫柔而焦急道:「阿姝,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任性?不拿你自個兒身子當一回事?你先堅持一下,我立馬帶你去道衍那!」說話間,早已打橫抱著儀華在懷中,看也不看一旁的似受極大衝擊的徐輝祖,就要往外走去。

    意識模糊間,儀華強打起一點兒精神,扯著朱棣衣袖請求道:「皇上和大皇子已自焚,葬身火還屍骨無存,只留下了二皇子一滴血脈,臣妾懇求王爺讓魏國公作為仲父教養二皇子三年……」

    話猶未完,儀華卻已用盡身上最後的一絲力氣,竟失說話之能。

    迷糊之間,隱隱約約聽到朱棣在耳畔一貫溫柔而低沉的輕喚--阿姝,也聽到徐輝祖似乎不減銳氣的向朱棣爭執他有生父徐達留下的免死勳券,再然後她的意識終於全然模糊,昏厥不醒。

    無力醒來的昏迷中,她幾番醒來,又幾番睡去。

    渾渾噩噩之間,總有一雙佈滿血絲的深邃眼睛,灼灼如日得盯著她;又有一雙粗糙而溫暖的手,緊緊地擁著她,輕輕撫著她鬢間汗濕的碎發。

    她知道,擁著她看著她的人是朱棣,所以她放心的任由自己昏睡下去。

    睡夢中,軍鼓雷鳴,沒有兩軍交戰,更沒有血肉模糊的戰場,只有他沉緩的聲音令她安心。

    這一場無意識的昏睡,不知是睡了多久,她方才有了力氣睜眼。

    四下幽暗,光從正對的紙窗透入,灰色天光下,一個魁梧身影負手背立。

    看著,儀華不禁露出一絲舒心的微笑,從建文二年二月燕軍打出北平後,她有多少次遙遙凝望著這個身影--巍峨屹立的座座城樓下,他身披繡織金盤龍的黑色大氅,鐵劍破空,破出萬丈血光!在巨大的撞擊城門聲中,四周號角戰鼓交織聲下,燕軍將士喊「殺」聲中,他率領三軍攻破城池!

    而她,就這樣注視著這抹身影,看著他如何衝鋒陷陣,如何譜寫下一次次戰場傳奇。

    即使只是室內微微的幾絲氣息變動,也沒逃出這個歷經烽煙戰場的男人,轉過身,朱棣含著笑:「醒了。」聲音沙啞。

    儀華輕輕「恩」了一聲,看著向她走過來的朱棣,問道:「這是哪裡?不像哪裡的宮殿,倒有些像寺廟。」

    朱棣側身坐在床沿,臂膀一伸攬過儀華,稜角分明的下頜抵在儀華光潔的額頭,低聲道:「你昏迷了兩天,幸好道衍說你沒事。」聲音停了停,淡去話中的沉重,沉沉一笑道:「還真讓你說對了,這裡不是哪裡的宮殿,是鳳陽祠堂的一居偏室。」

    「什麼?」儀華一下從朱棣臂彎中起身,抬頭大驚失色地看著他。



第269章 帝后(中)

  儀華的詫異,只換來了朱棣無聲一笑。

    「王爺。」儀華不贊同的蹙起眉頭。

    朱棣手掌覆著儀華略顯單薄的肩膀,順手往懷裡一帶,眷戀似地在儀華柔軟的青絲上低頭一聞,聲音低沉而溫柔的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過如今皇上新喪,皇宮已大片燒成廢墟,那幫大臣有的忙,不需我在也行。」

    儀華柔順的靠在朱棣玄色繡金蟠龍的衣襟前,聽罷,心裡安心的同時又起了另外的憂心。

    朱棣似知道儀華心中所慮之事,輕聲問道:「在想徐輝祖和二皇子的事嗎?」

    儀華偎在朱棣懷裡的身子一僵,沉默了許久,才仰頭望著朱棣,卻只是咬唇不語。

    朱棣無奈一歎,粗糙的手指撫上儀華略有泛白的雙唇,輕斥道:「多少年了,孩子們都一個個長大了,你這壞習慣還沒改。」話語裡雖是指責,眼底卻溢滿寵溺。

    是多少年了,孩子們都一個個長大了!

    儀華心中莫名湧起一陣酸意,眼眶瞬時一紅,她連忙抬眸欲逼回眼中淚水,卻不經意瞥見朱棣鬃角的幾縷白髮,淚,竟是止不住的潸然落下。

    朱棣一見儀華落淚,剛毅的面上頓起慌亂,忙伸手抹去儀華臉頰的淚水,溫聲相哄道:「我不瞞了你了,你別哭!徐輝祖他怎麼說也是你大哥,我不會為難他,已命太醫給他治了傷,讓他教養二皇子三年。只不過……」說時,聲音一冷:「我是不可能再用他了,但會保留他的爵位,令他在中山王祠廟一直守……」不等話音落盡,儀華忽然拉下朱棣為她拭淚的手,噙著閃爍的淚光定然地望著朱棣,動了動唇,終是問出了口:「那件事……您知道了?」話中帶著不自覺的緊張。

    朱棣臉上一冷,點頭道:「當時就知此事有貓膩,你和老二受傷的事,我豈會不知與徐家有關!」說到這,巳是面若冰霜:「只是不知道,謝氏母子竟然要你發這種毒誓!也算他們膽子大,以為這樣就能改變本王的主意?本王的繼承人,要定,也只能一一」

    「王爺!」聽著朱棣越來越聚滿戾氣的的話語,儀華心中駭然,急急抓住朱棣的衣襟阻止他說下去:「世子是您的嫡長子,成為您的繼承人也理所應當。」

    這十幾年裡,他見過儀華太多次的擔驚受怕,惶恐焦慮,而在這一刻,天下已盡歸於他俯瞰之下的這一刻,他竟再也無法見到儀華露出任何一絲的憂色。不由地,朱棣冰冷的面孔柔緩了下來,安撫似得一下一下撫著儀華的後背。

    炎炎夏日衣裳單薄,一襲隨身的絲質裡衣,如第二層肌膚一般,讓儀華感受到背心上的那抹燙熱,以及那份永遠能令她安心的力量。

    察覺儀華的身子漸漸柔軟了下來,朱棣雙臂一緊,儀華不及反應,人已埋首在那溫暖堅實的懷抱。下一刻,頭頂傳來了朱棣低沉而不辨喜怒的聲音:「阿姝,你雖然是世子的姨母,可並不是他的母親。

    你真就不願老二作我的繼承人嗎?和世子比起來,他無論秉性還是外貌,幾乎都於我如出一轍。而且兩年前的白溝河大戰,若不是老二及時趕到,我恐怕難免一死。」幾不可察的沉默一瞬,聲音又起:「別人的話我聽不進,但你的話對我而言,是不一樣的。」

    方柔緩下來的全身,因朱棣的話,再一次緊繃僵住。

    儀華輕吁了一口氣,想抬頭看一下朱棣此刻的表情,卻被他緊緊攬在懷裡,無法動彈一下。而這樣緊緊的相擁,不但讓他與她身上滲出一層薄薄的熱汗,也讓她聽見他有力卻逐漸加快的心跳 。

    他這是在害怕她將給出的答案嗎?

    然此念閃,不等她凝思,她已反問道:「王爺您還記得白溝河大戰後,您對臣妾說過什麼?」

    輕聲一問,儀華不知是在問朱祿,還是再問她自己。

    她緩緩閉上眼睛,彷彿又回到了兩年前那一天,她得知朱棣率大軍渡白溝河時,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衝殺在前,在坐騎三次受創,他三次受大傷,仍三次易馬再戰,她感到了恐懼,放心不下的去尋他。而那次也確是危險,若沒有朱高煦的及時趕到,沒有朱能另率十餘萬眾援軍,也許他們已是天人相隔。

    她還記辣大帳內,看見朱棣赤裸上身,白色繃帶上殷紅的鮮血。

    然後,她又怒又憂的問他:「都傷成了這樣,還要衝到頭一個,你不要命了嗎?」

    那時他目看向遠方,眼裡燃著她從未見過的狂熱說:「阿姝,我要命,可我更要成為世人眼中的戰神,讓他們每一個人都敬畏我。這樣他們才會對我忠誠,將來隨我一起征服漠北,征服漠北歎外更廣闊的土地!」

    回憶只是剎那間的事,儀華在朱棣開口之前,她已答道:「王爺想要征服,將更多的土地納入大明,讓更多的人知道大明,就需要打更多的仗。可是戰爭勞民傷財,這幾年的內戰,已消耗了太多的民力,就是國庫想必也所剩無幾。」

    話到此,儀華忽覺擁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她也伸出手環抱著朱棣魁捂的身軀,繼續說:「而王爺要打仗,再幾年,十幾年下來,大明耗不起!所以待王爺百年後,最適合您的繼承人,不是和您一樣好戰的熙兒,也不是樣樣以熙兒為尊的燧兒,應該是熾兒!他心性仁善,不喜戰爭,有他繼承大明,才能讓大明休養生息,富饒起來。」

    「阿姝……」朱糠摹然一喚,止住了儀華的話語。

    儀華疑惑的「恩」了一聲,問:「王爺,什麼?」

    「阿姝……我能為你做什麼?」朱棣的聲音裡透著無力,帶著悵然。

    儀華在朱棣胸前蹭了蹭額頭,終於抬起頭,看著朱棣青胡冒渣的下領,目光卻慢慢地散開了,沒有焦距,只有淡淡的神往之色:「在臣妾有生之年,陪臣妾過一段平靜的日子吧……日子裡,沒有擔驚受帕,沒有腥風血雨,也沒有戰爭……呵呵,就臣妾和您,還有我們的孩子,簡簡單單過一段日子好嗎?」

    朱棣胸腔大振,卻不語,只低頭親吻著儀華光潔的額頭,良久沉默。

    「嗯。」伴著一聲沙啞的低呢,儀華感到有滴涼涼地水珠落在她的額頭。

    她抬眸,仰頭一望,看見了,朱棣眼角的濕意。



    第270章 帝后(大結局)
   
    一日後,一座貧瘠的孤墳前,立著一男一女兩人。

    男子一身玄家,身軀偉岸;女子一身素衣,身姿纖細。

    兩人佇立良久,酷夏的烈日已一分一分籠罩墳頭;墳旁一株枝繁葉茂的古樹,搖碎點點金光,灑在男女的身上。

    一陣樹下的涼風拂過,一身涼爽,掠起女子十二幅月華長裙翻飛。

    女子側首仰頭而望,望了眼男子緊繃的剛硬面龐,她低下頭,伸出一隻白皙的素手握住男子厚實的手,低聲說:「王爺,一個母親最希望的,不是她的兒子能給予她無上的榮耀,而是盼著她兒子一生平安。」

    山間涼風習習,樹葉沙沙作響,女子低低的聲音,溫柔拂過男子的心扉。

    朱棣收回凝視的目光,低頭一笑:「嗯,我知道。」

    儀華抬眸但笑不語,只是緊緊覆住朱棣佈滿厚繭的手。

    只在這時,一道「得得」地馬蹄聲,打破了這寧靜地一刻。

    朱棣皺眉,轉頭向身後看去:「什麼事?」

    來人翻身下馬,微躬著身快走到朱棣面前,單膝一跪:「啟稟王爺,眾位諸王和文武大臣正在王爺府外,以玉璽立道恭候。」

    話音一落,儀華即感握著她的手一緊,她抬頭,卻只見朱棣視若平常地道:「今日返回應天,本王明日要到孝陵拜謁皇考妣。」

    「是,屬下李恪去準備。」來人凜聲應道。

    一個時辰後的正午,一輛數百名黑衣鐵騎重重護衛的馬車,疾馳在鳳陽往京師應天的官道上。翌日南麓山明孝陵享殿外,五千燕軍身披戰甲、手持刀干昂首侍立,諸王大臣一聲朝服列道站立;而那道旁松濤林海的盡頭,一駕明晃晃地帝王鹵薄恭候在外。

    時近午時,日頭漸漸升高,等候在烈日之下的王公大臣汗流浹背,卻依然一動不動地肅穆而立。

    這樣的等候不知過了多久,一身玄色繡金蟠龍氅衣的朱棣走出享殿,身側是一身翟衣,雲譬堆疊,飾以鳳釵的儀華。

    目見朱棣走出大殿,將士、藩王、百官齊齊拜首。

    兵部尚書列隊而出,雙手高舉黃絹裹覆的玉璽,躬身埋頭行至朱棣腳下,高聲喊道:「燕王殿下,太祖高皇后之嫡子,諸王之長兄,天意之所歸,吾等盡忠之英祖!」說完雙膝猛然跪地,恭聲而呼:「吾皇萬歲!」

    一聲萬歲,眾人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孝陵內外,驕陽之下,「萬歲」呼聲久久迴盪,聲震九霄。

    是日,六月十七,群臣迎高祖嫡四子燕王入宮燕王即日登基為帝,改元永樂,以表哀痛皇侄建文帝自焚,下令綴朝三日。

    同年十一月,一個大雪初霽的上午,融融的暖陽照拂大地,折射出一片晶瑩別透的雪白亮光。

    而在曾經的北平燕王府,今日的皇城禁宮,正有文武百官分立玉階左右。

    在這鴉雀無聲的莊嚴之地,隨著一片颯沓的腳步聲起,樂聲、鐘聲、鼓聲突然齊奏。然後緩緩地,一輛紅髹抹金,用銅鳳頭、鳳尾、鳳翎葉片裝飾的鳳輦安車,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這樣金光奪目的馬車在玉階下穩穩停住,一旁身著女官朝服的阿秋含著狂喜的淚光,撩開層層綢彩妙簾,迎出著後袍鳳冠的儀華。

    後袍織五彩金鳳,鳳冠金珠閃爍,立時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儀華卻毫無怯場,也全然未注意到周邊人的目光,她只目不斜視地望著玉階上的熟悉身影,一步一步走上玉階。

    在這一刻,似乎北風也小了,只輕撫著後袍上垂至裙沿及鞋處的紅緞霓帶。

    儀華走得很慢,一步一個腳印的徐徐而上,寬大的裙幅逶迤在身後,拂過鋪在玉階上的織錦紅毯。

    終於,儀華登上了最後一級玉階,鼓樂聲驟然一停,禮官仰首唱喝。

    沉長的喝詞念了許久,只聽一聲「跪--」地長喝,儀華方雙手平舉額前,深深地拜服跪下。卻不等她跪伏在地,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勞勞扶住她的雙臂,儀華詫異抬頭,一下看入一雙深不見的幽眸,她心神被那幽眸迷惑了一瞬,就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畔說:「帝后比肩,天下共享,何需下跪。」

    轟隆隆鏗鏘有力的十二字一出,恍若一道九天驚雷砸下,全場猝然沉寂了下來。

    朱棣仿若未見,他握住儀華微涼的手,緊緊攥住自己的手裡,牽著它帶著相伴十餘載的她,與他並肩而立於玉階之上,俯瞰著階下萬眾。

    在旁的禮官早看得分明,再一次昂首高喊:「吾皇吾後,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呼「萬歲」地聲起,驚醒了所有難以置信的人,然後他們也終看清眼前再真是不過的事實,旋即也伏首在地聲呼「萬歲」。

    一聲聲「萬歲」的歡呼傳來。他與她目光凝膠,雙手交握,十指緊扣。

    儀華微微一笑,笑容迎著冬日寒風,映著和照陽光--即使她的生命在一點一點的流逝,可這執手相握的一剎,亦是永恆。

    --完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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